「别说话,让我们安安静静走一段。」俯首,轻闭眼睛,有他为她指引方向,她好安心。
走一步,那些练武的夏天回来了,蝉声高呜,暖风徐徐……
走两步,马背上,他教导她乘风飞翔,满山的落地枫红,马蹄溅起秋意……
走五步,制药房里,火炉里添薪柴,他和涴茹的笑声阵阵,他捧来一把初雪,贴在她颈间,不冷,她眼底,全是他的盎然笑意……
细数呵细数……她不数脚步,她数着他们之间的片段回忆,在屋顶上,在圆月下,在他的臂弯里……
甜美的回忆推去身体苦痛,她汲取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这双手给过她保证,保证她安全,这双手护卫过她,现在,这双手也引领她,一步步迈向死亡……
不过,她不害怕,真的,这是真心话。
城外,几千个士兵围绕,一顶轿子停在正中央,他们等着接送「天下第一美女」。
煜宸停下脚步,采青睁开双眼,缓缓吐出长气,回眸望他,这一眼是诀别。
「我会救你回来。」他承诺。
「不用了,来不及……你专心带兵。」她不要他的承诺,不要他身陷险地。
「我一定会救你。」他重申自己的承诺。
她笑笑,不回答。
须臾,她转身,走向金兵营队。
这回,没有他的手牵引,孤独紧紧包围……不怕的,这是最后一次出任务,最后一次劳累,然后,她要飞上天,要沉入海,做她快快乐乐的小鱼儿……
捏紧拳头,他的眼神相随,不能冲动,不能自金兵手里抢下她,不可以……煜宸提醒自己的责任,他非得放手,非得一搏,即使他的心,百般不愿意。
十天了,采青的话始终在他脑中回响,他不断自问,为什么她说、「来不及」?什么东西来不及?他来不及救她,或她等不及他相救?
不对、都不对……到底什么事情来不及?采青的话一定有其原因,只是他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他翻身下床,涴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拥着被子,轻声问:「煜宸哥哥,你睡不着吗?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
「你先睡,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不多解释,他大步跨出房门。
制药室里,吕军师和公孙大夫还在忙,战争转眼开打,他们松懈不得。
「庄主!」公孙大夫首先发现煜宸。
「你们谁知道采青的秘密?」他慌乱、他着急,他的稳重被一个无解谜题打散。
「秘密?你的意思是……」吕军师问。
「送她出城那天,我承诺会将她救回来,她告诉我来不及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来不及,你们和奶娘是采青最亲近的人,谁能告诉我,这句话的背后意义?」一口气,他说出忧心。
吕军师叹气,他是知道一个秘密,但他不确定这和「来不及」有没有关系。
煜宸敏感,在吕军师叹气同时,眼光寻到他身上。「吕叔叔,你知道的,是不?」
「这件事情,是内人最近才从杨先生口中求证出的。」他本不想说出,在庄内用人之际,他不想扩大事件。
「求证出什么?」
「十八年前,瀛州有一位宇文神医,他仁心仁术,为病患不辞辛劳。当时庄主夫人的母亲,也就是杨先生的妻子,她是宇文拓的病患,他曾保证会好好照料杨夫人,直到她平安顺产。
没想到她早产,而宇文拓到远地替其他病患看病,赶不回来,这一个延误,使得杨夫人产下女儿后死亡。」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宇文拓是采青的亲生父亲?」
如果是,那就对了,她说过,她热爱救人胜于杀人,她痛恨敌人在自己面前死去,采青的仁慈来自家学渊源。
「没错,这件事在杨先生心里投下强大阴影,一天夜里,他取剑潜进宇文家,杀了宇文大夫及他的妻儿子女,他没对青儿下手,也许是她年龄尚稚,让杨先生联想到自己的女儿。」
「于是,他带回采青,抚养长大?」煜宸接口。
「是的。」
「这件事,采青在什么时候知道?」
「她出城那天。」吕军师回答。
妻子告诉他,当她看见青儿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恨透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把陈年旧事掀出来?这对谁都没有益处啊!青儿不会杀人,何况是杀一个养育自己多年的长辈。
采青是为这件事投水自杀?她没办法接受于她有恩的义父,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道德上她该手刃凶手,但理智告诉她,战争在即,他们需要杨执的能力?是这样的吗?她处处替大局、替他着想,他却无时不刻冤她、欺她。
乍听秘密,公孙大夫心惊,难怪杨执对青儿处处不公平,他宠溺涴茹小姐,却对青儿压抑,他一心送青儿赴死,却句句说得义正词严。
「我想……」公孙大夫沉吟。「我想,青儿的『来不及』和那件事无关。」
「你也知道些什么是不?」煜宸大步一跨,跨到公孙大夫跟前。
「是的。」
「快告诉我。」
「前些日子,您身中剧毒,这个毒原是没药可解。」秘密,他不守了,所有人都对采青不公平,他怎还能保持缄默?
「我痊愈了不是?是不是那本医典,书册上记载了解毒方式?」煜宸问。
「不对,八虫八蛇毒,有多种配法,只有制毒者有药可解。」
「那为什么我能恢复健康?」
「因为您的毒传到青儿身上。」
「怎么传?把话说清楚!」他命令公孙先生。
「青儿以她的处子之身同少庄主合欢,一夜敦伦,少庄主的毒便传到青儿身上。这段时间,青儿承受着庄主受过的痛苦,她靠药物抑制疼痛,但成效越来越差,她猜自己熬不过六十四日,又不准我把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我才反对把青儿送到熙元皇帝身边,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尤其庄主您也……」
公孙大夫停下话,这桩事,他憋得太久,从原先的愤懑到后来的接受,他只能暗地替青儿伤心。
「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个消息让吕军师惊叹,他首先发难。
中毒的青儿哪有本事从皇宫脱身?这下子他们全成了不义之人,是他们集体把青儿逼上死路!
「青儿想用最后的生命,再替湨天庄做一件大事。」
「她想刺杀熙元帝?」吕军师猜到了,庄主临行前把煜儿托付给她,她是个负责任的孩子,不管怎样都会做到自己的承诺。
「该死,皇宫内苑高手那么多,她怎能全身而退!」煜宸猛捶桌面。
「她没打算全身而退,更何况,她的时间不多,想退也退不了。」公孙大夫低语。
是啊,她退不了……他老说自己对她真好,却是好到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她舍身救己,他清醒,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向她挑衅。
她痛得没办法上议事厅,他硬要逼迫她加入会议。
她生命将尽,却要拖着残破身体,为他执行最后一项任务。
她受苦受难,被百姓、被义父欺凌,他非但不站到她身边支持,还落井下石……
该死的他,怎然敢大言不惭,说他爱她,爱得情深义重!?
是啊,采青等不及,他同样等不及,煜宸骤下决定:「吕叔叔,所有的事按计画进行,由你来主持大局,我去宫里救采青。」
「是。」没有异议,他和煜宸一样,一心要将采青救回。
「不行,您单身赴险,青儿知道了……」公孙大夫说。
「知道了又如何?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要带她回来。」他发誓。
「庄主,为什么不照我们原先的计画行事?先出发的武功高手已经部署好,再几天就能动手。」公孙大夫试着说服煜宸,他是医者,他很清楚,的确是来不及了,采青的身体熬不过这一关。
「我不让采青等,我要亲自救她出来。」
她的生命有限,她再没有时间等待,至今他尚未亲口告诉她一声「爱她」,不管她对他有无感觉,他都要亲口把话带到她身边。
煜宸迅速走出制药房,脚步飞快,他的心比动作更急,他急着见到她,问她一句,为什么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他的生存?
是不是因为……她爱他,一如他爱她……
jerry27 2007-07-31 13:14
手颤抖得厉害,采青看着躺在血泊间的熙元帝,他不甘心的眼睛瞠大,双手握住胸前的尖刃,他不明白,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对自己下毒手?
她是他的晴妃啊,从见她第一面起,他就爱上她,仿佛他们有前世,今生本该结为连理,他宠她、疼她,他把所有稀世珍宝都捧到她手上,他甚至承诺,将来扶正她,母仪天下。
他要给她最尊贵的身分,女人想要的任何事物,他项项为她办到,为什么她要杀他?他连喜帕都没掀啊……假如掀起帕子,她看见他眼中的款款深情,她会否下手?
他是那么的维护她,大臣批评,天下第一美女浪得虚名,他一怒之下将大臣关进天牢里;玉贵妃说她单薄无福相,他立刻将玉贵妃送进冷宫,他对她不够好吗?为什么杀他……不瞑目……他死不瞑目……
「对不起。」采青低语。
双泪垂地,她终于完成最后一项任务。
背靠墙,她缓缓跌坐在地板上,手圈住膝盖,全身冷得厉害,她在洞房花烛夜亲手杀死丈夫,谁说她不是蛇蝎女子?
「对不起。」
再说一次抱歉,她爬到熙元帝身边,染血的双手抚过,想为他盖上眼帘。
但他有太多怨恨和不解,瞠大的眼珠始终对着采青,僵持着,不肯闭眼。
「别怨恨,我将不久人世,有帐,我们到奈何桥边慢慢算,欠你的,我愿尽全力还清。」手再次抚过,这回,他闭上眼睛。
松口气,微闭眼,她快死了吧……
没错,她的灵魂正一点一点抽离身子,再一会儿,她将失去知觉,留下对世间的眷恋。
世间事,还有什么值得她眷恋?大概只有他了……
他还好吗?死到临头,她想的还是他。
拥有涴茹,不管能不能登上帝位,他都幸福满足吧?
一定是,爱情是多么难得的东西,总是你爱他,他爱上别人,能够两情相系,不容易呢!他运气好,专心爱上爱他的女人,有这样的交心伴侣,就算生活贫瘠,也会美满一世……
只是,不晓得一年、五年、十年过去,他还会不会记得一个杨采青?记不记得这个女子曾经用生命换取他活下去的机会,记不记得为他而死,她无埋怨、无侮恨?
恐怕……他不会记得,她心甘情愿是她的事,与他无关,她自愿奉献人生,他并无强求,她种的因自己收成果实,他的人生与她无交界。
她渐渐恍惚……他爱笑的眼睛、他紧抿的薄唇……她努力记得他的每处特徵,下了地狱、走过来生,她要继续追求他的爱情,不停歇……
此生错过,她盼望来世;来世无缘,她不停止期待……
总要呵,她用尽所有的毅力,固守所有坚持;总要呵,一世一世接续,她的生命只为完成一件事——爱他,也被他所爱。
嘈杂声传来,采青倾耳细听。
有人在抓刺客,刺客?刺客不是在这里吗?他们抓错地方了,她该助他们一臂之力。
采青摇摇晃晃起身,踉踉跄跄走近殿前,双手推开大门,鲜红的凤冠霞帔染满鲜血。
守在殿外的太监和宫女见到这幕情景吓一大跳,忙呼唤侍卫,她不逃不避,一步步走出殿外,等着士兵将她带进大牢里。
走出大殿,走进院落里,她仰头,天上的月亮正好,皎洁月光照上她惨白小脸。
是十五月圆夜啊,诗人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月有阴晴圆缺,人哪里能长长久久?过了今夕,明夕何年?
侍卫如潮水般,从四周围过来,张弓扬剑,气氛紧张。
采青视若无睹,她对着月色,舞动嫁裳,她是新娘子,喜气洋洋呵,旋转两圈,拨弄地上清影,能否任她乘风归去?天上宫阙,琼楼玉宇。
嘶,一枝羽箭刺穿她的肩背,旋身,她摔倒在地,痛吗?她的痛多了,这点痛,还能忍受。
缓缓起身,她的新嫁衣,染满污尘,一如她的爱情,灰涩惨淡……
朱唇轻启,她低声吟唱:「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是的,她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她的魂将断,空留一缕余香在此,她的人生处处遗憾,情爱迢迢……
想他、念他,无数期盼,她盼到灯残烛灭,盼到月落西山,盼的人儿始终不来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未语春容先惨咽,攒眉千度,相思总在远处,她的心呵,禁得起几次牵扯?
第二枝箭飞来,采青不打算回避,那是她欠熙元皇帝的,乐意奉还。
突地一个黑影急窜出,他揽住采青的腰,几个飞跃,躲过重重蝗石飞箭。
「来人!快拦下晴妃,她杀了皇帝!」
嘶喊声传来,亮晃晃的刀刃铿锵,刀光闪烁,重重人影聚集,招招向他们砍杀而来。
这一切采青没看见,她只看见黑衣人的眼睛,那炯炯双眼,她一辈子都不会错认。
他来了,遵守诺言来救她……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她以为他不过要哄她入皇宫,原来,他有心,同她一样……
通过几个接应的黑衣人,不到一灶香工夫,采青和煜宸坐上马背。
马飞快奔驰,她抱住他的腰,倾听自己的心跳。
他居然来了,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够了,就算没有爱情,这份情义足够她所有的「情愿」。
红色嫁裳在马背上飘扬,喜帕半掀,遮去她半幅面容,她的哀转为喜,她的忧怨转为快意,她的心找到着落地……高兴呵,爱上他,她好满意……
马匹奔出京城,煜宸快马加鞭,他要尽快将她送到安全地点。
背上的湿黏渗过他的衣裳,煜宸知道,那是她的血,从她肩上流下的鲜红血液,公孙大夫没说错,她没打算活着离开宫廷。
是他,是他逼着她去死,是他的自私自利不准她存活,他居然用这种方式「爱」她,真可笑!他这种人怎有资格谈爱?!
jerry27 2007-07-31 13:14
轻轻地,她环着他的腰,他的体温让人好舒畅,他的背宽宽敞敞,熨实得教人心安,但愿就这样,她抱他一生一世,马背上也好、草原间也罢,她要抱着他,一直一直……
「我爱你。」她说出真心话,不再矜持骄傲。
他没听见,但她说得好起劲。
「我爱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递给我一支野菊,你的笑和阳光相互辉映……」
「撑着,听到没,小鱼儿,我要你撑着,为我撑下来。」策马飞奔,他拉紧缰绳。
好啊,只不过她为他做过太多事情,这回,她再没力气为他做事……怎么办呢?他要懊恼她了,没关系,不管他多火大,她都不同他吵架……
「再一下子就好,过了这个村,术云堡里有我们的人,到那里,有人会替你治病医伤,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并肩作战,好不?」
好啊,她喜欢同他并肩作战,喜欢同他共乘一匹马,像现在这样,体温相交,他的身体为她驱逐寒冷,暖流一点一滴渗进她心底……
「不要害怕身上的毒,我派了细作潜入金朝将军府里盗取解药,我相信,你的毒一定可以解除。」
毒解不解无所谓,知道他会为她惊慌、为她涉险,满意了……就此死去,她无悔
「等你好了,我要带你到许多地方,这次,我们不办任务,我们单单游山玩水,我带你去当小鱼儿,享受自由自在生活,我觉悟了,我们不应该让自己早死,偶尔要为自己……」
听起来真不错,可是,她真的累坏了,闭上眼,笑凝在嘴角,她的手从他腰间滑下,她的身子瘫在他背问。
马继续奔跑,马背上女子失了容颜,唯有裙摆飘飘,唯有红色喜帕随风招摇。
突然间,叨叨絮语戛然停止,明白了什么似的,煜宸放松缰绳,震惊在眼中,慢慢凝聚出泪滴,马儿缓缓独行,泥地上,马儿的足迹间烙了湿痕,他挺直背,不愿回头,心深陷地狱……
他还是没告诉她,他爱她,他终究错过,而她松手了、松手他的牵挂。
「对不起,我爱你那么深,却没告诉过你,爱你是我最重要的事情。」牵过她的手,用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腰,煜宸对背后的采青说话。
「我后悔蹉跎光阴,后悔不曾替你寻找快乐记忆,我后悔花太多时间挑衅,对不起。」一句一句,他对自己说,也对采青言语。
俯身,他亲吻她的手,双唇贴在她冰冷的掌间,冻了自己的心。
「你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如果有来生,别忘记,穿着这件珍珠彩衫嫁给我,我要亲自为你掀开头巾,开启我们的幸福婚姻……」
他说话说不停,可惜,她一句都听不见了,他不在乎马儿走多久、走多远,他只在乎「他爱她」这句话,她没听见。
朝阳升起,在煜宸和采青身上投下一片淡淡光晕,他木然的脸庞和她唇角的笑意不相衬,他的心随着她的身体埋葬……没了她,他错失今世珍宝……
★★★
建德元年,郜煜宸登基为帝,金国消灭改国号为湨,这场战没只打了短短半年,是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少的一次战争,采青说对了,民心站在他们这边,不攻,金朝已灭。
建德皇帝没有后宫佳丽三千人,涴茹是他唯一的后妃,在他的治理下,人民得享五十年安康。
建德五十三年,郜煜宸驾崩,传位给嫡长子晋狄,他也是个仁慈帝君,他礼遇贤士,广纳忠言,治理期间国富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jerry27 2007-07-31 13:15
执着今生
楔子
她的珍珠嫁衣呵,美仑美奂,她的爱情呵,在死前实现。原来,他爱她,真真实实不带虚伪……
她真蠢,为什么让骄傲蒙蔽双眼?他爱她啊……她何苦相思、何苦自虐?
我听见了,煜宸。采青在他耳边轻语。
近乎透明的小手拂不开他颊边泪水,她只能贴着他的身体,告诉他,没关系,对于爱情,她会坚持下去,不管几个生世。
朝阳升起,在煜宸身上投下淡淡光晕,恋恋不舍的是她的眼光,他的泪未歇,他的手仍紧紧握住她的。
东方鸡啼,她的形体变成蒸气,随着清晨露珠蒸散在宇宙天地,临行依依,不舍心、不舍情,不舍他们未说明的爱恋情谊。
我会回来,我一定回到你身边……她用尽全力大喊。
奇怪的是,他听见了!煜宸木然的表情出现色彩,在绝望里,他嗅到希冀。
★★★
又是奈何桥边,采青东张西望,寻找熟悉身影。
他会出现吧,他又要说上同样一番话,说他们的爱情不会因为坚持而变成可能,说姻缘掌握在月老手里,那是月老的权利,谁都不能逾矩。
可是,她哪里会相信这样的言语,不管怎样,从无心到有意,从喜欢到眷恋,煜宸爱上自己,他心里终究有她,深刻的爱意,陪伴她在幽冥阴问多少寒暑。
她耐心等待,等待今日的投胎,她急着找回爱情,找回他们之间的深刻。
端过孟婆汤,地魅不出现了吗?有点失望,不过,也好,说不定他放弃劝说,他默许她的任性和冥顽不灵。
「你在找我?」
熟悉声音在背后出现,采青猛地转身,看见……
「你迟到了。」她对地魅微笑。
煜宸的爱情让她眉开眼笑,下一世,她对自己好有把握。
「我的职责里,没有送鬼魂投胎这一项。」地魅说。
她太得意了,得意的人容易忘形,她的爱情还需要步步为营。
「那么……我是你的特殊任务?」她就是开心得意,她预感了自己会成功。
地魅笑笑,低头,交给她一条红丝线。「给你。」
「这是……」她纳闷。
「月老的红丝线。」
「为什么?你说过不和我打赌。」采青喜出望外。
「我不和凡人打赌,我只和神仙打赌。」地魅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没错,这是他从月老手中赢来的,月老不相信有人受了这么多苦痛,还不懂得珍惜手边幸福,更何况上一世中,金大元是每个女子都想要的倜傥帝王。
所以,他赢了,彩金是红丝线一条。
「你在帮我,对不对?」采青问。
「当了女诸葛,果然头脑清楚不少。」他轻笑。
「人总是得学会累积经验。」
「请问,经验教会你,对爱情不该过度痴迷了吗?」
「对不起,我的经验只教会我,爱情这东西,值得我全心全意努力。」
「才夸你聪明,你又笨起来,人类果然是智商不高的动物。」
「你欣赏我的笨不是?否则,你不会为我打这个赌。」采青笃定。
「我欣赏你?并不,只是神仙生涯太无趣,找点乐趣而已。」
「那么,下回想找乐趣时,欢迎你来找我,替我的爱情尽点力气。」
「不要得寸进尺。」他正色。
「抱歉,我手中没有度量衡,不知道尺寸的分界在哪里。」
「你真是太骄傲了。」
她叹气,忧愁轻轻浮上眉梢。「我终于赢得他的爱情,你说,我怎能不骄傲?」
「骄兵必败。」
「我不是在打仗,我只是追求爱情。」
「谁说爱情不是一场战争?」
「你的意思是……我仍要和涴茹竞争爱情?」她迟疑了,这辈子,涴茹又是她的姊妹?她又要再背负一次人伦压力?
「去吧,总之,记得我的话,千万别得意忘形。」
点头,采青吞下孟婆汤、忘情水,再次新生……
「痴愚!」月老走近,看着采青渐去身影。
「我承认,不过,她的痴愚赢得你手中的红丝线,你不能不佩服她的毅力。」
「别得意,她不过拿了我的红丝线,不是我亲手系上,得不到我给的祝福,不受祝福的婚姻,哪里有幸福可言?」月老顺顺雪白胡子,得意大笑。
「月老,你几时变得这么狡猾?」
「敢不敢再赌一次?」这次是月老主动提出的邀约。
「有何不敢?」地魅没什么好损失的。
「要是她再有办法让他爱上她,下一世,我亲手替他们系上红丝带,祝福他们白头偕老,、水浴爱河。」
「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地魅爽快答应。
「万一,你输了呢?」月老学聪明了,这回他得拿些好处回来。
「那两坛『怜君玉酿』,我亲自送到府上。」他说得大方。
「就这么说定!小心仔细啰。」月老呵呵大笑,那两坛怜君玉酿,他醉心很久了。
「该仔细的人是你,这件事闹得不小,上头已经有所耳闻,要是再输掉这盘,月老的面子恐怕挂不住。」
「又怎样,他们总不至于站到小妮子那边,质疑我牵姻缘的能力吧!」
「那可说不定。」地魅笑容可掬。
手一划,拨开云层,人间呵,多少痴男怨女……
jerry27 2007-07-31 13:15
第一章
睿亲王府里,处处雕栏玉砌,小桥楼阁、柳花随风飘絮、池鱼戏水,正是春意盎然的三月时节。
睿亲王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位高权重,每有新议,朝中臣子莫不以他为马首,加上去年年底,睿亲王的三女儿嫁入皇室,成为新宠贵妃,这桩亲上加亲,更使得睿亲王的权势攀达顶端。
“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王爷过生日,前头热闹得很,王府请来戏班子,听说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凤吟阁呢,还有啊,再一会儿就要放烟火啦,砰地一声巨响后,五彩烟花儿全飞上了天!”
连比带说,贴身婢女小茹极力怂恿采青走出房门。
她摇头,笑道:“你想玩就去吧,别顾虑我。”
她不喜欢接近人群,她敏感而纤弱,加上母亲地位卑微,处在兄弟姊妹间,她往往是受欺的那个,所以,她习惯幽居,习惯一个人过日子,尤其在亲娘过世后。
“怎么行?我自己玩儿,把小姐丢在这里,万一教王爷知道……”小茹眼底有犹豫。
“阿玛不会知道的。”阿玛还记得有她这个女儿吗?她不确定。
采青浅浅一笑,笑容里面没有自怜,有的只是豁达。
“去吧!好好玩,别同我闷在这儿,若真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支使你到前头去的。”
采青催促,小茹个性活泼外向,硬是把她和自己关在一块儿,著实委屈。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小茹向来忍不住诱惑,新奇的、繁华的,所有女子喜欢的事项,她样样爱。“我只去一下下。”
“去多久都没关系。”抛给小茹一个安慰笑颜,对于她,采青向来纵容。
“嗯。”甜甜笑开,小茹转身退出房外。
从案上取出小说,采青倚著窗棂,窗外一片青翠竹林,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间或几声啁啾鸟鸣,冷清月色照进屋内。
这里是娘生前住的地方,当年,阿玛临时起意,宠幸婢女,娘的身分低贱卑微,遭到王妃和众姨娘排挤,阿玛不得不将她们母女安排在此处。
这里离前院有点距离,但采青很愉快,她不喜同人争夺,她爱一个人安安静静。
采青七岁那年,娘过世,阿玛来见亲娘最后一面,娘不求身分地位,只求阿玛给爱念书的采青找个师傅学习认字,阿玛应了,送来饱学夫子,这是采青生命中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唯一一件。
她在书册里识得一番天地,识得男子的豪情壮志,也认得女子的娇羞爱情。
书册陪她成长,知识满足她的需求,她总在书中世界遨翔,在书中满足所有幻想。
远处隐隐传来喧嚷,采青合起书,倾耳细听。
怎么回事?这里很少人进出的呀,至于访客?不可能……
才思及此,猝不及防,门扇突地被撞开,一个高大的黑衫男子闯进来。
他手臂挂彩,血从袖口处缓缓渗出,在地面落下痕迹。
采青忘记呼叫,她的心思全教那双浓墨大眼吸引住。
锐利眼光像寒箭般朝她射去,所有人都该为这双充满怨恨的眼光胆寒,而她,也该感到恐惧的,但采青并不。
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是……是那股说不出口的熟悉……
奇怪对吧?分明是没见过面的两个人,她竟觉得对方熟悉?
他的眼光、他的浓眉、他高健强硕的体魄,仿佛她曾经见过几千几百次。
咬唇不解,采青迎向前,她想弄清楚感觉,伸出手,未触上他斜飞剑眉,对方防卫似地举高手中剑刃,用眼神恐吓她不准越雷池一步。
采青放下手,蠢蠢欲动的,是胸口间的翻腾,她今天是怎么了?
放下手,她说:“你受伤了,该包扎伤口。”
他的眼情没有半分松懈,剑仍然横在两人之中。
采青从怀中掏出绣帕,交到他面前。“擦擦吧!”
jerry27 2007-07-31 13:15
他不动作,采青把绣帕放在桌面,回身拿来布巾,拭去地上血痕。
刺客眼望采青的镇定,他摸不透她的心意,但确定她无害于己。
他拿起桌上帕子,摊开,帕上绣的不是富贵牡丹,不是比翼鸳鸯,而是干干净净的几竿青翠修竹,和她的人一样干净纯洁、教人舒服。
他把绣帕覆在伤口,撕扯衣摆布条,绑紧。
倒来清茶,采青用眼神问他--要喝吗?
不懂客气,他接过杯子,仰头,水全落入腹中,未尝全滋味,只觉甘甜清新。
“你肯定是渴得紧。”采青自言自语。
他没回她一言半语。
她低眉,再倒来一杯水,那是她晨起收集竹叶清露泡开的茶水,甘甜中间,夹带了淡淡的竹叶芬芳。
他接住,又是仰头饮尽。他的确渴得紧,埋伏一夜,功败垂成,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递来杯子,她伸手接住,手指相触,居然是心悸!
采青慌地望他,疑惑占据澄澈大眼。她在发抖啊……她的心狂跳得无从解释……
她想说话、想问问他有否有同样的……门板上却出现急切敲叩声。
采青轻启朱唇。“他们在找你?”
男子点头,眼里的敌意稍减,采青牵起他的手,领他躲进书橱后面。
两手相携,又是不可言喻的熟悉,又是莫名心悸……
怎么了?他的掌温在她手心间,久久不褪?发傻、发怔,她想再回头看看他。
门被敲得更响了,采青回过神,趋向前开门,门外数十名士兵罗列。“夜深了,有事?”
“有刺客刺伤王爷,我们见刺客逃往五小姐这儿,跟著追来。”士兵对她还算尊重。
“阿玛受伤!伤得重吗?”采青急问。
皱起眉目,他要刺杀阿玛?为什么?阿玛是好官啊,也是当今皇帝最器重的人物,他为何事伤阿玛?
“王爷伤势不重,有太医随侧服侍,请五小姐放心。”
“这样……幸好……”采青松气,悬高的心放下。
“五小姐是否听见屋里有奇怪声音,或者有人从屋外走过?”侍卫长说。
“我正在看书,抱歉,也许太专心,没听见什么声响。”她镇定安详的态度,说服众士兵。
“既然这样……五小姐,打扰了。”
点头,采青目送他们离开后,关紧门。
轻吁气,她还是紧张的,旋身,不知几时,他站到她身后。
“是你吗?”三个字,采青道出疑惑。
“是。”他不说谎。
从采青和士兵对谈间,他了解她的身分,哼,她居然是“他”的女儿!眼底燃起炽焰,他想将她瞬间烧毁。
“为什么?”他眼光吓人,但她不准自己退缩。
“阿玛是好官,为什么刺杀他?”她再问他一声。
“你以为他是好官?”
“至少他不贪污残暴。”这是她自师傅处听说的,师傅的批评始终中肯。
“他不残暴?你该去问问被他害死的官臣,看法是否和你相同?”他反唇相稽。
所以……他和阿玛是仇、是敌?挺直身,她努力为阿玛开脱。
“会不会是你说严重了,我不认为阿玛会犯下错误,倘使他真有错,你该寻求正当管道,向阿玛讨回公道,而不是用刺杀……这等下下策略。
就算如愿刺杀我阿玛,你又岂能安然脱身?即便脱身,还不是落了个亡命天涯的下场?到头来,除了赔上自己,我实在不明白,你替枉死官臣讨回了什么公道。”
“讨回公道?谈何容易,你阿玛是当朝权贵,谁扳得动他?”他冷讽。
“阿玛是当朝权贵,你就不能当官吗?科考快到了,你若有能力,自然有机会出头。有朝一日,你官同阿玛般大,就可以到皇帝面前论对错。”
她的话句句迂腐,没办法,她有私心,她私心阿玛安然,而私心他……功成名就……不对不对,一名刺客的功成名就与她何干?
jerry27 2007-07-31 13:16
“论过对错又如何?他承认错误,枉死冤魂能再度复活?”可笑!他眼底鄙夷明显。
“我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至少,若真是阿玛做错了,你大可在天子殿前,为亡灵平反。”
“哼!”冷哼一声后,他不再辩驳,推开房门往外走。
她拉住他的袖子,摇头说:“再等一会儿好吗?这里离后门有段距离,我猜士兵会搜到后门处方才折返。”
他没回答,迳自走回桌边坐下。
采青望他,同时间他也在审视她。
他恨她,绝对绝对!
他恨她是睿亲王的女儿,恨她的父亲迫他骨肉分离、家破人亡,他们之间的恨亘古恒今,不转不移。
采青被望得腼腆羞赧,慌了心、乱了手脚,她不知该做什么,顺手取书,就著烛光阅读,低眸,柳眉微皱。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
怎么?才一个眼光、几句言语,她便感觉聚散苦匆匆?今年花未赏,她便忖度起明年春花,谁与共?
他看她,从头到尾,她的拧眉、她的哀戚,吋吋落入他眼底。
她有什么好悲好伤?她是王府的娇贵千金,养尊处优,没受过风吹雨淋,一辈子的富贵平安、一辈子的幸福和乐,几句诗词便逗得她香泪欲滴,她哪知人间疾苦,哪知天底下有人,拜睿亲王所赐,一世飘零!
远远地,脚步声传起,他起身,拉开自己的蒙面黑布,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强迫采青看自己。
“仔细看我,牢牢记住,终有一天,我将站在你面前,到时,就是我要向你讨回公道之期。”
纵身一跃,他从窗口飞身屋外。
凝视他的背影,采青呆呆站立,他手指余温在下颔处,久久不散。
不明白呵,她怎能企盼他再度站到自己面前?怎能惆怅满心,又怎能任失意占去所有知觉?
门被推开,小茹回来,难怪他得离去。
“……那个蒙面人身手很厉害呢,连王爷都说,要是他肯用一身武艺好好报效朝廷,哪怕边疆番族侵害咱们……”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小茹夸张地形容刺客的行径,怎么,才一下子,他就成了英雄人物?
“八小姐进宫了。”
小茹像麻雀般,在采青耳边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没办法,她实在太羡慕,每次听阿蕊、阿碧回府,谈论皇宫里的事儿,她难免吃醋,要是能被派去服侍八小姐,不知有多好?
这几年,睿亲王府的小姐几乎出嫁,只剩下排行第八的采云和排行老五的采青未出阁。
对于婚姻,采青不感兴趣,反正父母命、媒妁言,皆不由己,嫁得好与否,皆为女子命运,怨不得天地。
“听说,八小姐要是能讨得皇太后欢心,说不定能被封为格格,嫁给凊远将军。”
提到凊远将军,小茹勾起一抹似梦似幻笑容,这个凊远将军五年前才考上武状元,短短几年征战,战功彪炳,连连升级。
清朝职等分公侯伯子男,他获皇帝重用拔擢,特封为凊远侯。
凊远将军声名远播,除了他的年轻俊杰、卓尔不凡之外,他更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对于将军,皇帝给予百分百信任,此等君臣关系,教人眼红。
采青自问,当真嫁给将军,便能保障女子一世幸福?
不,对于婚姻,她没有时下女子的乐观。
“小姐,你该多到前面走动,别一天到晚窝在这儿,这样子……王爷压根儿看不见你。”说到这儿,小茹真替小姐也替自己心慌,眼看青春一年年耽搁,她们俩儿就要变成老女人了。
采青不语。
“娘说,女人命好命贱,全决定于嫁啥样丈夫,若夫君不长进,会累得女人一世抬不了头。像府里所有小姐们都嫁得好夫婿,快活得紧。每年初二热热闹闹回门,姊妹们比著身上的翡翠绿玉,珍珠玛瑙,教人好生羡慕。”小茹一古脑的说个不停。
这是什么论调呢?姊妹们的婚姻,人人看、人人羡,殊不知大家看的全是表面工夫。年前四姊姊回门,在花园里对二姨太哭诉,采青无意间撞上,听见她泣诉丈夫夜夜鸳鸯,留她一人衾寒孤枕。这样的婚姻哪里值得称羡?
“小姐,我说的话儿,你可听清楚?”
“都听清楚了,可不可以让我安静安静,把书念完?”采青笑说。
“娘说女孩子书念那么多做什么?又不能考状元,念了岂不白费工夫?”
双手叉上腰,小茹叨念采青,在这里,婢女对小姐没大没小属于正常情形。
“念书自有念书的乐趣。”采青浅笑,她明白,在小茹耳里,这些话全是歪理。
“你就是这么怪,才会和前头的夫人小姐合不来。”
嘟起嘴,小茹非常不满意,虽说采青小姐没架子,可她性子怪、不合群呐,害她少掉了许多看热闹机会。
其他小姐的贴身婢女,市集啦、饭馆啦,城里城郊的大大小小寺庙全玩透了,谁像她,哪儿都去不了。
偶尔,她觉得自己冤,怎地命坏被分派来伺候采青小姐,这里离前头那么远,好吃好玩的全轮不到,半点好处都沾不了边。
现在,她唯能指望王爷看在亲生女儿份上,替采青小姐觅得好丈夫,小姐性子好,几声怂恿,说不得自己能捞个二夫人当当。
“你出去走走吧,别闷在这里。”采青起身推推她,把她推到大门边。
“去哪儿呢?”小茹嘟起嘴,她知道去哪儿都比留在这里有趣。
“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总管问起,我怎么说!”口气里不情不愿,但她一只脚已经跨到门外。
“就说你要出门帮我买绣线。”她转身回到柜子边,打开抽屉,把摆在里面的月例拿出来递给小茹。“顺便替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
小茹收下银子,嫣然一笑,心情稍稍开朗。“我知道了,天黑之前我会回来,我会……会帮你带点新绣线。”
旋身,她走出房门。
采青莞尔,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小丫头既骄蛮又唠叨,贴心说不上,服侍主子也谈不上认真,偏生采青疼她,疼进心骨里,两人大约是前世缘、今生续吧!
放下书本,采青离开屋子,她拿来锄头走进林间幽径。
雨刚落,新笋初成,绣花鞋面沾了些许污泥,她不在意,弯下腰,手指碰碰新冒出的笋尖。
她极爱这一滋味,童年,娘总是领她挖笋,冒出头的笋只有一点点,但顺著土挖下去,别有洞天。
那鲜嫩的笋呵,渍了盐、泡了酱,腌出醉人滋味。
她在腌笋间学会近朱赤、近墨黑;在鲜笋热水间沸腾时,学会人世翻腾,总是熬啊熬、煮啊煮,才能煮出风华,煮出甘甜。
拨开土,她一面挖著笋子、一面想念娘亲,她们母女缘分极浅,娘却不吝啬将自己所有幸福分享于她。
她常说--采青,你是我最爱的亲人,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的眷恋,只要你过得好,我便安心。
于是,她很努力让自己过得“好”,她是一池冰清玉洁的潭水,不与人争、不痴怨,石子投入,圈圈涟漪,衬得她心地皎洁。
石子……她想起那颗“石子”。
曾经,“那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她心湖间久久不褪,她问过自己一回又一回,为什么对他熟悉心悸?为什么想留下他的念头炽热强烈?
她总是想起他,温习他的容颜,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一遍遍。他成功了,她的确牢记他,每天每夜。
若干年过去,她没有他的消息,他没再进府行刺过阿玛,是否代表他放弃报复?
或者他听进她的话,为仕途努力?只是……会吗?他是那么高傲的男子,会听取她的意见?
不想了,每每想起他总是心情起伏,平静待何时?
采青试著专心、试著在新笋身上悟得新道理,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一旁男子眼底。
成功了,他在皇帝面前平反爹爹的冤屈。
圣旨出,昭告天下,当年的抚东大将军郜承信并无通敌叛国,他一心爱家爱国,却受奸逆诬害,实情传出,天下哗然。
原来,二十年前,副将刘砖遭敌军俘虏,受不了重刑逼迫,同意和敌人联手,制造假证据诬陷郜承信。
刘砖状告天子脚下,案子由睿亲王主审,因证据确凿,郜将军被判腰斩,行刑当日,百姓不敢置信,为国为民的郜将军,居然是身披羊皮的大野狼,一时间批判声浪四起,文人作诗讥讽,军人以他为戒。
郜家上下七十余口被判流放边域,独独返回娘家探亲的妻子和小儿子逃过一劫。那些日子,郜煜宸同娘隐姓埋名,四处藏匿,当所有人都不相信爹爹的忠贞时,只有他和娘坚持爹爹的清白,他们发誓要替爹爹讨回公道。
jerry27 2007-07-31 13:17
然祸事接二连三,郜煜宸的娘亲在冬天因病过世,弥留时口口声声叮嘱,要郜煜宸亲手取下睿亲王和刘砖的项上人头祭拜爹亲。
他允诺了娘亲每句遗言,直到娘断气,小小孩童亲手埋葬亲人尸体。
之后,郜煜宸另有一番奇遇,他遇上少林的静元师父,在静元师父手下习武,十数载寒暑,武功练成,师父要他下山历练。
下山,第一件事情,他找上睿亲王府,许是过于躁进,他失手了,非但让自己受伤,还教一名女子伸手相救。
算不算凑巧?她居然是睿亲王的女儿,他们是敌人、是仇家,是不共戴天的两个男女,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听取她的建言,进京求取功名。
仕途一路平稳,煜宸领兵出征,从队长到将军,彪炳战功使得他的功名一级级往上升,在肃清边族同时,他将当年使反间计陷害父亲的敌国将军一刀杀死,割下他的首级,悼祭爹爹英灵。
他用尽方法,找到当年与这件事有关的证人、抓住刘砖,在皇帝面前为父亲平反冤屈。
皇帝追封郜承信为一等抚远公,起祠堂、盖庙宇供后人追思,圣恩下,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送进凊远侯府,从此爵位世袭,郜家后代,代代承受皇恩。
该报的仇他报了,可惜……他动不了睿亲王。还是老话,权贵当头,尽管郜煜宸已站到睿亲王同等地位,仍奈他何?
虽说圣上裁定,由睿亲王出资为他爹爹起祠堂,但仅是如此,怎能消他心中怨恨?
多年来,郜煜宸始终拿他当头号敌人,是这股恨,支撑著他一步一步走向今天。
更有趣的是,皇上居然起了念头,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要赐婚他与睿亲王府小姐。笑话!他们之间不单单是冤,还有永世不解的仇恨。
他窥视蹲在竹下的窈窕身影,满腔怒火燃起,他的恨不会停、不会止,他的恨必须找到宣泄口。看著采青,宣泄出口……他想,他找到了……
幽居闺阁,采青的喜怒极少,她和郜煜宸不同,多年风霜,他老了,而她的容貌却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跨大步,走出竹后,落叶碾碎声引起采青注意,她抬眉……手中竹笋落地……
是他!他更高、更壮了,仿佛一堵高山横在面前,站在他身前,她的渺小不需费心分辨。
采青想说话,却哑口无言,望著他的眼,深深切切……
懂了,为什么总是想起,便心湖翻腾;懂了,为何他总是无预警入梦,扰她一夜清幽;懂了,她的心闷心愁全为思念,思念他的心、思念他总带著忿忿不平的表情。采青终算了解,她喜欢这个男人,从初次见面起……
她不该用这种澄澈眼神看他,不该挑逗他的心情!煜宸别过头,不看采青。
他恨草菅人命的睿亲王、恨这个清灵女子的父亲!她的眼神无法扭转他的心,无法改变他的作法,绝对!
是的,他恨极她、恨极整个睿亲王府,而今,他居然要和这个痛恨的地方建立关系?
不可能,他不会让睿亲王顺遂。
所以,他将掳走她、坏她名节,由睿亲王去背负抗旨下场,也教天下人都知道睿亲王府的小姐下贱淫荡。
“你来了,要向阿玛讨回公道?”在他背后,她轻言问。
她记得?很好,她真真真确确了解两人之间有多么不可能,皇上欲将这么“不可能”的两个男女系在一起,可不可以说他太天真?
“你想嫁给凊远侯?”开门见山,他不需隐藏对她的厌恶。
他的公道和凊远侯有什么关系?柳眉微蹙,她不解,却努力让表情平静。
“回答我,你想吗?”他逼她,逼迫她将是他的习惯之一。
摇头,她不想嫁,没猜错的话,嫁入凊远侯府的会是八妹妹采云。
若婚姻选择权在她,她愿意同他野居山林,晨看朝曦初起,暮送霭云归乡,日日渔钓耕稼,安稳……问题是,他们之间尚有难解的“公道”问题。
“你哑了?”
“我无法回答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
她回话,眉头的结难解。这男人呵!不说恨,每个声调却充满怨怼,她怎能在他身上摆入希冀?怎能盼望起与他同看朝曦初起?
很好,对于这桩婚姻,她同他一样身不由己。这个念头让煜宸有几分开心,至少,痛恨婚姻的不单单是他。
“如果你必须嫁呢?”
“告诉我一种能力所及的方法,我逃。”
“你宁愿逃,也不愿意嫁给当今皇帝眼前的红人?”挑眉,他忖度她话中有几分真实性。
“喜欢凊远侯的人是皇上,不是我。”
她对婚姻不感兴趣,何况在晓得采云妹妹正极力争取的同时,她怎允许自己蹚这浑水?不,竞争从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你怎知道自己不会喜欢凊远侯?他可是集名利荣禄于一身的人物。”
他的笑容里带著讥讽,很碍人眼,她却无法停止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世间多少人迷恋荣华,却偏有人视它为敝屣。”
淡语带过,她清楚,自己不喜欢凊远侯的主因,是她爱上一个男人,在很久很久以前。
好一个视荣华为敝屣的女子,若非她是睿亲王的女儿,他会赠与一声赞叹。
“或者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又问。
采青但笑不语,她爱上的男人算不上英俊秀朗,威严的脸上总带著严肃眼光,他不爱她,甚至觉得她欠他公道,可是初遇,她便爱上他,无缘由的爱,她该怎地出口解释?
“回答我!”他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
垂眸,采青望著勾著下巴的大手掌,那是一只学武的手掌,满布粗茧,再大点儿力气,要将她下巴捏碎何难?
“今日的风流倜傥,明日不也是枯骨路旁,所有人都相同,不过是一副臭皮囊。”
有意思,她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智慧,煜宸眼底浮起兴味,真想和她再多谈几句,然……不对!这不是他来的目的。
收起对采青的欣赏,煜宸正色,沉声问:“所以,给你一个方法,你就不嫁凊远侯?”
“我想你弄错,如果真有人要嫁给凊远侯,会是八妹妹采云。”她平静把话说完,这事儿,本就同她无关。
“跟我走,你可以不必嫁给凊远侯。”他没理会她的话。
如果她多几分勇气,她会跟他走,真的,她的手在抖、她的心在颤,她几乎要不顾一切点头--
是他嘴角的鄙夷阻止她,是她猛地想起,喜欢他纯粹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狠狠咬住下唇,保住心吧!她什么都没有,至少纵容自己守住无人知晓的爱情。
采青没想到,一个念头转动,她改写了他的计画和自己的人生。
“我不跟你走,也不必嫁给凊远侯。”采青说得斩钉截铁。
弯下腰,她拾起泥地上竹笋,放进篮子,仰头,一步步稳踩,她踩稳自己的心、自己的人生。
盯住她的背影,郜煜宸冷冷的嘴角扬起,多么骄傲的女子,她说不必嫁给凊远侯是吗?好!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必嫁。
jerry27 2007-07-31 13:17
第二章
这场婚事闹的沸沸扬扬,原本领下皇命准备出嫁的八小姐居然怀了孕,而对方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宫中侍卫,皇上气得要办人,还是清远侯出面求情斡旋,才免了睿亲王府的抗旨罪。
睿亲王扫了颜面,走到哪里,茶余饭后,都有人拿这桩事儿闲嗑牙,听说他还因此气出病,宫里御医几次探诊,束手无策,只说心病尚需心药医。
相对于睿亲王的失意,不免显得清远侯的得意春风,计策成功,他站在角落,冷眼看笑。
煜宸没想过事情会那么顺利,宫中侍卫不过谎称自己是清远侯,八小姐便迫不及待献出自己,这女人呵,没有她姊姊视财富为敝屣的胸襟。
他要是多几分理智的话,事情就此打住,他和采青之间再无牵牵绊绊,毕竟,经过这遭,皇帝哪里还会再去勉强他和睿亲王结下亲事。
但,仅仅为了采青那句“无关”、为她口气中的斩钉截铁,他抛下理智,主动向皇帝要求亲事。
于是,皇帝重新下诏,封睿亲王府五小姐为育贞格格,由皇上做主赐婚,嫁予清远侯。
圣旨打乱了采青的生活作息,怔怔看著御赐珍珠和丝绸,她作不出反应。逃吗?怎还来得及……
“小姐,快!清远将军来了,王爷要小姐到前面相见。”门霍地被推开,小茹蹦跳进门,扰了采青冥想。
回神,她沉默。
“快啊,小姐。”她从柜子里翻翻挑挑,想替采青挑件上得了台面的衣服,弄了半天,却寻不出半件像话衣衫。
“算了,就这样。”小茹拉起采青,迫不及待出门。听说清远将军很威严呢,
只消一眼便知他是个英雄人物,她比采青更想见见将军。
“我不想去。”对于未婚夫婿,她无半分好奇,她只是后悔,后悔那日不随他离去,若是当日离去,现在……或者是另一番境遇。
“怎能不去?这是王爷的命令呀!这当头,所有的人全聚在前厅,想看看八小姐那位无缘夫婿。”
这会儿,小茹可得意了,她在阿蕊,阿碧面前露了脸,要嫁将军的可是她的五小姐呢!
“快、快!”她一边推著采青、一边催促。
不得已,采青只得跟著小茹走。
踩进前厅,百般不情愿,采青缓步趋前,拾眸……在热闹的厅堂上,她认出了他。
是他!居然是他!?
她讶异,她震惊,她不能出口的言语尽在眼神里。
看到采青的讶然,煜宸还给她一个胜利笑容,现下,他倒要看看采青嫁是不嫁。
望住他眉间冷冽,采青有几分茫然。
他听取自己的建议报效朝廷?他和阿玛在天子面前已论过对错?他们之间再无嫌隙?
不,就算再无嫌隙,他都不会娶仇人之女为妻。
对了,是圣旨,他纯粹迫于无奈,所以他要给她一个方法,教她不必下嫁,偏偏不嫁的自己,还是同他的生命相牵系,到底到底,他们是有分或无缘?
“不知采青小姐是否心甘情愿嫁给在下?”部煜宸似笑非笑。
话出,睿亲王和王妃脸上倏然变色,简简单单一句话,讽刺了所有人。采云的事未过,那是睿亲王府的重大耻辱呐!偏偏,他刻意提起,教人面上无光。
“圣旨下,哪有‘心甘情愿’这回事。”采青顶回去。
“换言之,上回的事难保不重演?”挑挑眉,他欣赏睿亲王的铁青脸色。
“将军未免看不起采青,即使是小女子也知忠孝信义,我岂是陷父亲于不义之人。”她正气凛然。
“这番话你该教训的对象是贵府八小姐。”煜宸一句话,堵住每张不满的嘴。
“对于这桩婚事,将军也是心甘情愿?”采青不惧。
采青问到他的痛处,怒目圆瞠,煜宸深吸气。
他的确不甘愿,的确痛恨,但也的确是他亲口向皇帝求来亲事。
四目相对,她的勇敢在他眼中相当刺目,勾起她的下巴,煜宸冷冷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同我对峙。”
一顶花轿,摇摇晃晃,将采青送进清远侯府。
这门亲事对于睿亲王府,不过是将渐渐平息的笑话重新炒热,没有丝毫可贺见喜处,然碍于圣旨,睿亲王不得不让采青出嫁,但,他们尽量低调,尽量不教人们有机会多话。
或者是对煜宸的不平、或者是对采青的轻鄙,聪之她的嫁妆寒伧,几十涸红奁里,装的全是日常用品和书册典籍,缺金少银,没凤钗、没珍珠玛瑙,连像话的锦织绸缎都没有,妆奁方拾进侯府,采青已教下人看轻。
对于此事,采青没太多反应,仅仅抿唇置之。她不介意的,唯一介意的是……是他……
新房内,小茹臭著脸,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小姐知不知,将军在迎你入门前夕,娶了个叫赵紫鸳的歌妓,分明没把王爷放在眼里!”
采青不语,翻看自己掌心,小小的食指在上面划呀划,浅浅的纹路,细细的几道线,童稚时期,娘曾翻著她的手心叹息:“这手太单薄,怕是无福享受,可怜的孩子,教我怎生舍下?”
说舍不下,娘仍旧舍了她。
不管是否真是命薄,她终是看淡了生命,看淡了人生,她从没想过,皇帝赐婚,
把她送进这个进不得、退无能的境地。
“更可恶的是,侯府奴才狗眼看人低,居然把喝醉酒的将军送进妓汝房里,也不想想,今天是将军和你的洞房花烛夜,硬生生把你们拆散,什么跟什么嘛!”
小茹气极败坏,端起桌上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没规矩的她,没规矩地搞不清,那是交杯酒,给新婚夫妻交心用的,她怎能尽饮?
算了,饮尽又如何,他找了女人来惩罚她的“对峙”,惩罚她的自以为是。
东一句算了、西一声无所谓,采青刻意教自己淡然,怎地……她还是满腹酸楚
“小姐可是皇帝诰封的格格,那个妓汝算哪根葱?凭啥给小姐下马威。”
自然是凭借丈夫疼爱,郎君看重啊!傻小茹,怎地连这点都看不清?她叹气:
“小茹,先下去休息,时候不早了。”
“小姐……”
“这里不比睿亲王府,清远侯府有清远侯府的家规,你在这里犯了事,怕是连我都维护不了,所以……处处小心。”她语重心长。
“欺人太甚,好歹,你是皇帝亲口封的格格呀!”
她一提再提,本以为有了这个封号,从此小姐出头,她也占上地位,就算做不成二夫人,好歹也可以当个三夫人或侍妾呀!哪里晓得,赵紫鸳欺负人,硬是强压小姐,想至此,她怎不埋怨?
“小姐,你当真咽得下这口气?”小茹不平。
“不咽下又如何?”
“早知道就别嫁。”小茹嘟嚷。
“没这么严重,总之安分守己……你先下去吧。”再次催促,她需要空间沉淀心情。
门呀地打开、合上,静悄悄的喜房里,剩下采青独坐。
打开柜子,取来文房四宝,滴上交杯酒,研了墨,一圈圈,磨的是心、是她未出口就教人断念的情。
起笔,几划丹青,栩栩如生的郜煜宸跃然纸间,这男子呵,多年前匆匆一晤,沾上心,从此脱不去情意,谁晓得,再相见,竟是拧心……
早知如此,宁愿梦中相随。
jerry27 2007-07-31 13:18
凝望画中男子,采青凄然一笑,新婚夜,秋雨梧桐,冷冷清清,萧萧瑟瑟……
叩叩叩,更夫敲过三更鼓,她想,他不会来了。
采青褪下喜服,面对铜镜,镜中的自己是哀愁、是无奈,泪滑下,凝在香腮。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可怜的新人,可怜的困脂泪,说于谁?”轻喟,采青走回床边。
拥被,软软的被子不见他的体温,这个洞房夜,对她而言太残忍。
微闭眼,秋雨疏疏落落打上叶片,明朝是否一地落叶残红?是吧,她的心也如捻碎了的满地残红。
从此,锁心、锁情、锁意,她下定决心,不教骄傲男子看透她,看清她的失意。
这一夜,采青睡得糟糕。
反覆想起那些夜里,亲手缝嫁衣,仔仔细细,她镶起御赐珍珠,颗颗晶莹、颗颗圆润。
她对著荧荧烛火,想像自己够努力,或者他愿意化解仇怨,或者愿意让不情愿婚姻转圜,可惜……他连机会都不给……
缓缓地,进入梦境,梦里,她缝啊缝,缝了罗裙裁新夹,针尖锥进指头,刀子裁进肉里,痛了心,张口,却连个苦字都说不清。
衣裳缝了满柜子,他进屋,一句话不说,拿起火,烧去她所有辛勤……
她霍地惊醒,猛然坐起,环顾四周,没有火、没有焦破,只有夜里秋雨稀稀落落。
“二夫人,将军请您到前厅,奉茶给将军与夫人。”
门急敲,采青惊醒,天才蒙蒙亮,多数下人未清醒呐!他便这么迫不及待要她难堪?
昨夜的委屈还不够?初人新房,已成弃妇,他到底要她怎样?
“二夫人,您醒了吗,将军和夫人已经起床。”门外的催促声再起。
二夫人,这就是清远侯府的家规?皇帝的指令在这里起不了作用?
下床,披风衣,采青打开房门,门外夏总管精神翼翼。
“二夫人,很抱歉吵醒您,将军说……”
口口声声的“二夫人”,他分明要她认清身分,皇帝赐婚如何?敕封格格又如何?再怎么说,她不过是“二夫人”--排行在一名歌妓之下。
“我知道。”淡淡三个字,她截下总管的话语。
“还有一事儿,将军要我转告,二夫人带来的婢女小茹做事细心,已经被分派到夫人房里,将军吩咐,倘使二天人有需要,可以另派婢女服侍。”
才一夜,他便急著教她孤立无援?采青吞下不平,鼓吹自己平静。
他错了,什么事她都能忍受,尤其是孤单这一项,自小到大,她受的训练应付这些,绰绰有余。
“我没有需要,谢谢你,请等一下,我马上准备好。”浅浅一句,不带情绪。
采青的平静让夏总管讶异,他以为她会怒不可遏。
“是的,奴才在这里候著。”他躬身退后。
关上门,采青梳个简单发饰,一袭家居青布衣,没有新嫁娘的喜气,也没有格格的阔气,她泰然自若走出房里。
门开,夏总管再次惊讶,这身打扮,近乎府里的婢女啊!
采青拾起下巴,气泰雍容,她不自卑、不自鄙,她的尊贵不需要外物妆点。
走过回廊,行经几处院落,辨青不教他为难到自己,即使她福单命薄,可她答应过娘,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
跨入大厅,厅里空无一人,他存心要她等,她不教他失望,别忘记,顺从是她的优点之一。
垂手而立,她面向晨曦,遥望天色一点-点澄清。
昨夜雨停,大地洗净,枝头花蕊绽放清新,满地残红诉说昨日哀戚,仰首树梢,高高在上的红花展颜欢笑。
这是人生,总有人欢乐,总有人悲伤,看开世情,人世间本是这样。
采青拚命说服自己,她从不委屈,认真想、努力算,最终还是认定,她的存在,教他不平。他恨她,一如憎恨阿玛啊!
脚微微泛酸,她撑著,不去觊觎椅子上的舒坦。
风吹起,鲜黄嫩菊展开花苞,园里各色掬花各自美丽,不管是否有人欣赏,它自开自的、自赏自的。
没错,她该学习掬花,学习君子的孤芳自赏,也学学它的傲然卓立。
远远地,采青看见小茹扶著「大夫人”,一步步往自己方向走来,身边是“他”
--她的缺席新郎。
没有了昨夜的怨怼不满,小茹满面阳光,几次偷看煜宸,那脸上的笑呵,盎然春意。她爱上将军了,她相信命,相信前世今生,她和将军必定有所牵系。
为这份认定,她在最短时间内,分析采青小姐和自己的处境,她算准将军宠爱赵紫鸳,于是她易弦改辙,站到赵紫鸳身边,为她尽心尽力。
小茹盼著煜宸因她的努力看见自己,盼著有朝一日,顺著藤儿,攀上他的心,是的、是的,她充满信心……相信早晚一天,将军会喜欢上自己。
“地上泥泞,夫人小心走。”轻轻地,小茹在夫人耳边提醒。
听著小茹对紫鸳的体贴,得意--露在煜宸睑庞,多么容易!不过-道命令,他成功从她身边抢走唯一熟人。
她落单落定了!
他够过分吧?但郜煜宸不介意自己的过分,咎由自取的人是她,她不该对他骄傲,更不该忘记,他和她阿玛之间那段,永远不会过去。
欠了欠身,采青让到门边。
第一次,她看清赵紫鸳,紫鸳夫人长得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身子惹人心疼,这样的女子总教男人倾心吧?所以他爱她、偏袒她,皆属当然。
在采青打量紫鸳同时,紫鸳也用同样的眼光审视采青。
采青的美丽太教人震撼,她的容颜让紫鸳自惭形秽,不过是粗布荆钗,高贵气质却教人不敢逼视。
怎么办?早晚她会占据夫君所有心情,她胜不了格格的。
想至此,紫鸳一阵喘咳,小茹忙靠近为她轻拍背部。“夫人,您还好吗?”
小茹清脆嗓音拉回煜宸的注意力。
是的,从眼光相触那刻起,他便不由自主,他以为采青是狼狈的、尴尬的,甚至是愤怒的,没想到她仍是一贯教人碍眼的平静与自信。
昨夜,他没进喜房不是?为何不见她惴惴不安?他刻意压低她的身分不是?为何简装布衣,仍旧掩不去她的尊贵骄矜?
该死!她不该是这般从容自若,不该一双清灵大眼,干净清澈得映衬出他的卑劣。
错了,她该卑躬屈膝,像一个忠心小妾,巴结逢迎;她该低眉垂目,小心翼翼,担心自己的下半辈,是否能安心顺遂。
“二夫人,奉茶。”
夏总管不知几时站到她身边,侧眼,采青方发现,门外站了几十个人,他们在什么时候聚集?是他要所有人一起来看这场奉茶戏码?
她不置可否,端过茶水,莲步轻移,将水端到煜宸面前。
他是生气的,端起茶水,忿忿。
采青不明白他的愤怒,但她不害怕畏惧,踩著稳健步伐,再将茶水送到赵紫鸳面前。
望著她的雍容大度,这杯水,紫鸳是怎么都端不起来,这般人品、这般尊贵,岂能容她这般委屈?她看著采青,无语。
采青不解紫鸳的恐惧,杏眼望去,将茶水往夫人身前递过,紫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这杯水她无法端起啊!
她输了,彻彻底底输掉,绝望在紫鸳心底蔓延,顿时,她觉得自己的前途无半分光明。
紫鸳的小家子气让煜宸皱眉,他火气更大了,他气紫鸳,更恨采青,凭什么她有这般影响力?
小茹发现所有人都僵在当地,直觉地,她替紫鸳接过茶水,掀开碗盖,吹凉,喂进夫人口中,暂且止住赵紫鸳的咳嗽。
小茹的举动赢得煜宸的赞赏,小茹接收到了,飞扬的心,飞扬的笑意,她的快乐无可言喻。
放下茶水,煜宸说话:“这段时间,为了皇帝赐婚,大家辛苦,从今天起,生活秩序回到过去,大家各安其分,做好分内事情,府里大大小小事情一样由夫人主持,夏总管辅助,若有人想惹是生非,弄得府里上下不安宁,不管她是什么身分,一律照家规处分。”
说话时,他眼光调向采青。
怎么?他算准她将不安分?
轻笑,他一定没打探清楚,睿亲王府的五小姐没什么出色处,她最值得人称赞的,便是安分一事。
“假使有人不服夫人命令,大可找我来分解,要是有人敢搞小动作,暗地欺人,我头一个不饶。”
他又认定她擅长欺人?
算了,不计较,爱怎么想、怎么说,全由他,反正厂这场谈话,他的目的是教下人知道,新妇地位有多么低劣,他成功了,而她,不介意自己是否失势。
采青心思飘开,飘到若干年前的夜晚,他们初见、他们的莫名熟悉,那个心慌意乱的夜里,她想起“聚散苦匆匆”,想起“今年花胜去年红”,“知与谁共”……
哪里知道,再聚、再共,苦涩甚浓?
她不晓得煜宸又说了什么,不知道“奉茶’是怎地散场,只晓得恍惚回神,大厅里空荡荡,一个人不留,忍不住凄凉。
她的人生呵……福薄……
jerry27 2007-07-31 13:18
连日雨,老天也看不过去她的婚姻,满地残红,吋吋片片,一如墙头喜字,捻碎心痛。
她是蠢女人,蠢到无药可医,所以,她安分,不惹是生非,处处照他规定行事,足不出门户。
转眼,嫁入侯府近月,她没有归宁回门,这件事在清远侯府没人关照,连睿亲王府也不曾派人来叮嘱。
这天,采青受了点风寒,夜里辗转不宁,醒醒睡睡,梦境段段片片。
梦中,她坐在床沿,双眼裹了布,湿湿的泪水将白布浸润,心沈意重,她明白分离就在眼前,却不敢哭出声。
床边,小茹在喂煜宸喝粥,一匙一匙满是细心。三人对座,采青看不见煜宸,煜宸也看不见采青。
终于,他问起她:“采青呢?为什么这几日她都不来见我?”
不过短短一句话语,采青便快乐得像条小鱼,她想游水、想唱歌,想赖上他的
温暖怀抱。原来呵!这种感觉就是幸福;原来呵!幸福是种教人不舍放弃的感动。
“王爷,很抱歉,采青知道您受重伤,眼睛再也看不见后,便悄悄地离开了。”小茹说。
小茹居然说谎?为什么?她待她那么好,为什么小茹不告诉煜宸,她就坐在他身前,默默垂泪?
说话啊,采青,你该争取,不该放弃;说话啊,告诉他,你没有离开,你想一直、一直守在他身旁,时刻不离。她的心在鼓噪,却哑然无言。
“小鱼儿又异想天开了?”煜宸笑开。
“涴茹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小茹说。
“她肯定是去替我寻访仙人,治疗我的眼睛,有趣吧!你永远弄不清楚她鬼灵精怪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
小茹不回话。
“告诉我,有没有人陪采青出门?她不会照顾自己,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煜宸急问。
“王爷,对不起,采青离开前留下一纸书信给我,她说她没办法陪著终生失明的丈夫,她要的是能陪她走遍天涯,看尽千岳百川的男子。请王爷原谅采青,您知道她是好动、热爱自由的,她没办法……”
“被瞎子牵绊终生。”微笑僵在煜宸颊边,冷冷地,煜宸接下小茹的话。
说谎,说谎,满纸谎言!她不想离去,不愿离去,她被迫,她不得已,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她绝不走!
采青张不了口,她满头大汗,挣扎著伸手,她想拉拉煜宸的夹衫,告诉他,别误会,她在他身边……
同样的场景入了煜宸梦境,他吓出满身冷汗,从床上跃起,急喘……
怎会作这种怪梦?怎地梦中情景真实得数人惊心?她的眼睛嵌入了他的眼眶,小茹口口声声对他说谎,采青的哀恸在眼前晃荡……
煜宸甩开纷乱思绪,估量自己,是不是采青的存在影响了他?
一定是的,她不在他的估计范围内,她安静合作到令人匪夷,若非大红灯笼高挂屋檐,恐怕没人记得侯府添了个二夫人。
听说,她足不出户,对于进屋送饭菜、打理环境的下人,客客气气,没有半点王府千金的傲气。
听说她成天读书绘图,衣著打扮朴素得教人看不下去。
听说她和自己对奕,经常半晌动也不动,拧眉苦思下一步棋,换句话说,他的刻意偏心,一点都没为难到她身上。
她安适自得,恬淡宁静,她是居陋室不改其乐的陶渊明,她不嫉妒、不吃醋,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多年前,面对刺客的安然,不慌不惧,令人讶异;今日,面对一个教人想造反的环境,她仍旧平静如昔。
她真不在乎别人怎生待她?真不为自己的困境难过?
他掳人、坏名节的计画,因她一句“世间多少人迷恋荣华,却偏有人视它为敝屣”改变;他迎她入门、欺她的软弱,亦让她的不反应破坏殆尽……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令她屈服?
不知不觉间,煜宸走出寝居,秋雨绵绵湿了他的布靴,雨丝飘染颊边,寒意沁心,经过几道回廊,他走入后院,在她房前停下脚步。
这里够僻静了,和她的竹林小筑相当,若非需要,府里鲜少人会走进这里。
当初,安排她居住此处,是他特别吩咐,目的自然是要人忽略她的存在,而今,他的目的达到了,却丝毫不觉得快意。
轻推开门,采青没上闩,和当年他闯入她屋内一般。
她从不对人设防吗?浓眉挑起,不满攀升。
蜡烛烧得剩下短短半小截,风自窗外刮人,烛火在风中跃动。
就著些微光线,他看向屋内的-景一物。
屋子和她搬进来前相差不大,堂堂的格格嫁妆居然少得可怜,看来,她的不受宠并非从嫁给他才开始。
桌上摆了几册书籍,摊开的宣纸上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和窗外的秋意全然不一,砚台里水墨未干,她才睡下不久吧!
走近床头,采青睡得不安稳,身子辗转,额间汗水串串,她咬紧嘴唇,十指扭绞棉被,几次咿呀出声,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不自觉地,他在她床边坐下。
为什么?是她泛白双唇影响了他?是她眼角那些不知是泪、是汗的水珠子烦扰他?煜宸不清楚。
细看她的五宫,娟眉轻镶,菱唇微翘,是熟悉、是亲切,是仿彿曾经……他们之间……怪异梦境与现实重叠,梦中人的泪、梦中人的悲怆,侵入脑间。
别哭,他知道她想留在他身边,知道失去眼睛,她满心情愿,知道她为了他不介意牺牲……
渐渐地,他伸手贴近她颊边,湿湿泪水染上他的指问。
猛地,采青坐身。
同时间,烛火燃尽,黑暗侵袭,漆黑的夜里,两人四日相对,沉默无语……
jerry27 2007-07-31 13:19
第三章
采青不确定自己身处何处,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双眼还蒙著布,泪水不停歇;仿彿,她的委屈仍然一层一层,圈得她无力抗衡。
“我没走,我在这里。”她低声呢喃。
她的手触上煜宸的睑,梦中现实,她尚未分辨。
“不管你看得见或者看不见,我都在这里,不离弃。”采青像为自己说话般,呓语迷离。
然她的话却教煜宸心惊。是吗?她和自己作了相同的梦?梦中他看下见,她就在咫尺间,他却误以为她已走远……
采青的脸触上他未刮的青髭,泪流满面,心中悸动自睡梦中延续……
她攀上他的肩,抱住他、搂住他,用尽全力要教他相信,她没离开,他的小鱼儿没去访仙,没去追寻自由,知不知呵……她的自由要有他相伴,才具意义。
她的泪、她的梦代表了什么意义?代表前世他们有缘有分,代表此生相聚不是意外巧合?
不!他不信怪力乱神,不信前世今生,他只相信自己,和自己所能够掌控的一切。身体僵硬,他直觉后退。
他的自觉动作唤回采青意识。
对,她不是小鱼儿,她是皇帝亲封的育贞格格、清远侯府的二夫人。
那么……身前男子是谁?蓦地,心脏紧缩,她慌张推开煜宸,整个人缩进床后头。
“你是谁?”
顺手,她抽起发簪,护在自己胸前。
“你以为我是谁?”轻鄙一笑,他迅速恢复正常。
旋身,煜宸走到桌边,燃起烛火,光线映上她的满脸惊慌。
“除了我,你认为谁该站到你床边?”再问一声,他咄咄逼人。
“抱歉。”
采青不晓得自己为何说抱歉,收起发簪,她努力回复沉稳平静。
“听说你足不出户?”
这里没有特定的婢女,他刻意不让任何人同她建立关系,但所有下人说法一致,说她安分到无从挑剔。
“你的要求,不是?”她反问。
采青下床,离他三步远,即便他们已成亲近月,但对两人而言,他们毕竟还是陌生。
“你那么听话?”他靠近,故意不让她躲进安全距离。
“这是侯府家规,怎能不遵循?”仰头,她用气势替自己加分。
她听不听话,他清楚得很,何必在深夜特来相欺?
“很好,对于你的谨守本分,我该给予奖励?”他欺近,睑凑上她的,企图在她脸上寻到惊慌失措。
偏偏,她不教他如意。
“我习惯谨守分际,不习惯暗处欺人。”采青拿他的话回答他。
很好,她记取他的每句话,真不知道他是该夸奖她的乖巧听话,或是小心她的擅长记恨?
“很好,继续保持你的好习惯。”煜宸说完,不再开启话题。
两人相对,情况有些诡异,三更半夜,他来这里,单单要她“保持好习惯”?
咬咬下唇,采青开启新话题:“我想请问,你对阿玛……”
“你想知道我会不会再去刺杀他?”她甫出口,他便猜出她的心事。
“是的,你会吗?”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是我岳父。”
“这件事,并非你情愿。”她点出实情。
“我迎你入门是事实,皇上面前,我允诺放下仇恨也是事实。”这句话,他口气间存了愤恨。
所以……阿玛安全了?采青松口气,动作很轻,但他看分明。
“你不用那么开心,将来只要他有把柄落在我手中,我不会顾虑这层亲戚关系,该弹劾的,我一条都不会放过。”他恐吓。
“若肯放下偏激,你不难看清,我阿玛不是个坏官。”
“你用什么来界定好与坏?别告诉我他不贪污这一项,睿亲王太富裕了,根本不需要去贪求金银……说到这点,他对你这个女儿似乎不那么慷慨。”
他走到她妆台前,打开抽屉,空荡荡的柜子里,没有胭脂水粉,只有-柄木梳,和几个粗糙拙劣的饰品。
“你在乎我的妆奁?”她反口问。
她不以此自卑,她自书上学习到,人的价值不在于外在表相,而是取自于内心,或者她没有珠宝来装扮美丽,但她志节高尚,谁都眨抑不了她。
“不,我在乎的足你在你阿玛心日中的地位。”他要睿亲王因女儿被亏待而受苦。
“我亲娘是婢女,身分低微,我的出生对全家人而言,是个不该存在的错误,很抱歉,我在阿玛心中,谈不上地位。”她实说。
“难怪……”
他失算了?并不!一个八小姐,他已成功让睿亲王府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但我不认为自己身分不及其他姊妹,不管如何,我是阿玛的骨血,而我和其他姊妹相同,深受母亲疼爱。”
“你的母亲还在?”
“不,她很早就去世,但她一直都疼我、照护我,我确定。”
“你又知道死人的感受?”他轻嗤一声。
“生死隔开的只是形体,隔不开思念与眷恋,就算父母亲人不在身边,我相信,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仍为我们悬念。”
“那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无助的时候,娘会在心底鼓励我;碰到挫折时,她会对我说,别害怕,坚持下去,生死分不开亲情。”她企图说服他。
“你想传达些什么?就算你阿玛害死我爹娘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对我默默关心,反正生死分隔不去亲情悬念?笑话!”他的口气严峻。
话到此,两人谈出僵局。
“我没这个意思,甚至……我不确定,阿玛是否真正害死过谁。”采青说。
“好一个‘不确定’,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不确定的人是你阿玛,他不确定我父亲是否通敌,便判他腰斩,判我家上下七十余口流放边疆,我非常非常‘确定’,不管是否昏庸、不管是否愚昧,你阿玛真真实实亲手害死不少人。”他对她吼道。
天,她怎从未听说过此事?原来,他们两家居然存在这样深的仇怨!
他的恨有凭有据、有道理、有缘由,她怎能期待两人之间有所转圜改变?怎能
盼望他的怨怼就此打住?
不可能的,换了她,她也不可能善待仇人之女。
所以,她受的一切全是应该,不冤呵……
“你为爹娘平反了吗?”采青急问。
“是的,我杀死当年设计我爹的敌邦将军,抓住陷害我爹的官员,还原当年的通敌真相,皇帝追封我爹为-等抚远公,要睿亲王捐五万两为我爹建造庙堂供人膜拜。
知道吗?我唯一没办法讨回公道的人是你阿玛,他有皇帝撑腰,我动不了他半分。你说的没错,我爹娘虽去世,却时刻在我心底鼓励我、驱策我,他们要我摘下你阿玛项上人头,祭拜无辜亡灵。”
提起恨,他面目狰狞。
“你说,我阿玛花五万两银子,为抚远公建造庙堂供人膜拜……”
他截下她的话。“误杀人,捐五万两银子便算了事,要是我杀死你,也给你建座祠堂,你可愿意?”音调低抑,他正在控制自己的怒气。
“我没有这等价值,倘若真要杀个人才能平息你的怨恨,动手吧。”
引颈,采青赌他本性中,理智胜于冲动。
“你以为我不敢?”
煜宸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往后扭,他不在乎她的疼痛,真的!
“杀死我,不需要多少勇气,只要你确定,我的性命能让你人生不再缺憾,你的仇恨就此烟消云散,我相信你敢。”
采青无畏,清灵的瞳眸望住他,一如多年前,她的心未曾受过污染,即使所有人都待她不公,她亦不怨。
就这样,四目相交,她不说话、他也不出声。
煜宸细盯她的脸,回想他们的初相见,想她的笃定和教人心安的性情;而采青,她仍然费力气应付那份解释不来的熟悉。
jerry27 2007-07-31 13:19
她喜欢他,不需要任何证据与确定,她属于他,从初识那天起,她便认定,只是……复杂杵在他们中间,教她前进不得,后退不能。
久久,他撂下话:“说对了,你的确没有价值,杀一百个你,也抵不了一个睿亲王。”
松手采青,不顾她的踉舱,昂首,煜宸大步离开。
好吧!他承认自己太无聊,无聊到跑进全府最偏僻荒凉的院落,找人麻烦。
从那夜,他们吵过一场不算架的架之后,又是十余日不见面。
这些天,他询问下人,得知采青的生活步调没有任何改变,仿彿那夜的事情不曾发生。
今日上朝,煜宸和睿亲王在江南赈灾的议题上,有不同意见,虽然他心下明白,睿亲王的提议不啻是个好方法,但他还是说服皇帝采纳自己的建言。
这场胜利让他很开心,开心到想飞奔至采青身边,看看她的表情。
没错,这种行径太幼稚,但他就是想幼稚这一回合。
一回侯府,匆匆走入后园,这次是大白天。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的后花园,居然长出几竿竹子,怎么一回事?横眉竖目,她想把这里改造成她的睿亲王府?
没敲门,他大步跨进她房间,采青正在下棋,专注太过,居然没发现外人入侵。
煜宸以为迎著自己的,将是一脸仓皇的采青,没想到她连抬眉都缺乏意愿。
凑近她,他想吓唬她的,却没料到自己居然教棋盘上的局势吸引去。
他的过度靠近,教采青发现,身旁有人,她没举目,轻语:“午膳放在桌上就行了。”
煜宸不回答她的错认,拿起白子在右上角放下,这子替白棋攻出一条生路,采青讶异,这才抬头看来人。
这一眼中,有敬佩也有钦羡,却没有他设想中的惊惶。
“这一步,我想了很久。”她以为再解不开来。
“你的黑棋过度自信,也许一开始,你就设定了白棋输、黑棋赢。”
什么跟什么,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挑衅,才不是来向她解说棋艺。
“或许吧,人们很难不主观,从落下第一子起,我就认定白棋胜不了这场。”
采青承认,主观的确局限住她。
“现在呢?”煜宸问。
“豁然开朗!白棋多了几分机会,但,我仍然不认为它有机会赢。”
“是吗?”煜宸淡淡一笑,坐到她对面,接手白棋攻势。
采青举黑棋,封锁他攻杀出的活门。
煜宸再落一子,东一子,西一子,不过一炷香工夫,白棋赢得最后胜利,轻喟。
采青收下盘中棋子,认输。
“你的棋艺很好。”采青说。
“我帅傅喜欢下棋。”静元师父能文能武,在他手下,煜宸学到不少事物。
“你很幸运,有专人指导。”采青的话不带酸意,纯粹羡慕。
虽说赢过这场,煜宸心知肚明,他赢在她的措手不及,严格来说,她的棋艺不在他之下。
“没人指导你下棋?”
“下棋是我自棋谱上学来的。”这些年,她的月钱几乎全买了书。
“你没有师傅?”
“小时候有一位,不过,他只教我认字,之后,我所知道的事情全由书本上得到。”
打开柜子,采青向他展示满满的一柜书,那是她的宝藏,专专门门属于她一人。
“你喜欢看书?”他走近,翻翻里面的书册,种类很杂,各种书都有。
没办法,她不能出门,只能托府里杂役小毛子替她出门买书,小毛子不识字,总是随书店老板挑选。
“嗯,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抚摸书本,这里的每册,她都看过无数次,从不懂到读出兴致,她在知识学习间得到盎然趣味。
“为数不多的兴趣?是吗,除了下棋,你善长丹青、刺绣,听说连命理都懂-些。”
她未免过谦,即使他刻意防堵,刻意不让下人同她建立感情,但她的博学多艺,还是教下人们深感佩服。
“都是从书上学来的,谈不上专长,我的时间多,长久磨下来,总会磨出一些功夫。”采青谦逊。
“你喜欢看书,可以到书房上挑,里面有不少好书。”
搞什么,他是来让她难堪的,谁教他允了她一条路,教她无聊的日子多了几分惬意?
“真的吗?”她不敢置信。
快乐跃上眼帘,她当然快乐呀!这里没有-个小毛子能为她出门购书,再说……
他的家规里面,二夫人没有月钱可领。
她的喜悦快意,倒教他不好意思收回成命。
“真的。”他闷闷回答。
“太好了,我可以请人替我领路到书房去吗?”
他大可恶意回答,不行!有本事就自己摸到书房里,但是,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原因是……她眼底的快乐,那份快乐有强烈传染力,染得他的心情也跟著蠢蠢欲动。
“可以。”他又闷了,他肯定中毒,才会一次、两次,不断违心。
“太感激你,我会好好保护书册,看完,原书奉还。”
感激?不过是借几本书,有什么好感激!她的感激衬出他的刻薄,煜宸不语,转身窗边,眼望窗外。
今日朗朗晴天,几竿绿竹在秋风里摇曳,竟不见萧瑟秋意。
采青走到他身后,见煜宸的视线停在窗外绿竹间,他为这个不高兴?
上回,管园圃的杂役走进院子里,慌慌张张四下寻找,她好奇,问了声,杂役回答说,他买给妻子的镯子遗失,找半天都找不到,采青从柜里寻了一个相赠,为感激采青,工人方为她植上几棵竹子。
“你为竹子不高兴?”采青问。
“没有。”转身,他面对她。
“那就好,我很喜欢竹子,从小就喜欢。”竹下有她对母亲的回忆,有她的童年,她的人生难得开心,而竹子囊括所有部分。
“喜欢就找人栽上,没人限制你不行。”话甫出口,他又后悔了。
这是第二个礼物,他明明为挑剔而来,却接二连三递出善意,他到底在做什么?
“谢谢你,有它们就够了。”她不贪心。
“随便。”两个字切断连续,他们又是相对无语,为化解尴尬,采青主动寻找话题。
“紫鸳夫人是个不错的主人。”
“你去找她了?”他反口问,本就不开的眉头,更加纠葛。
“没有……”采青直觉分辩。
他是担心的吧?担心她到前头欺负紫鸳夫人,担心她为嫉妒伤害他心爱女子。
不会的,他错看她了,她不是事事爱掌握的女子,虽然,她希望他喜欢自己,如同她喜欢他,但她不强求,更不至于要手段欺人。
“我只是看见小茹对紫鸳夫人尽心尽力,我想,夫人对小茹应是宽厚。”采青解释。
“你妒嫉了?”嘴角微扬,他以为自己终于踩到采青的痛处。
“我?”
“你妒嫉自己从睿亲王府带来的人,宁愿服侍紫鸳,也不愿留在你身边。”
“小茹喜欢热闹,陪我留在这里会闷坏的,见她在夫人身边那么开心,我自然替她高兴。”
采青对所有人都淡薄,唯独对小茹,她真心拿她当姊妹相待,尽管个性南辕北辙,毕竟她们从小一块长大。
“你的话全属真心?”
“是的,跟著我是委屈小茹了,若非你将她调到夫人身边,我考虑过,是否送她回王府。”
“紫鸳待她很好,这些天,她们形影不离,我想她们建立了不错的主仆感情。”
“这样很好……”点头,采青松心。
“你呢?”
“我……我怎样?”她不懂他的意思。
“没了小茹,不嫌寂寞?”他在等她点头,满足自己的恶意。
“我不怕寂寞,大部分时候,我喜欢独处。”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习惯,也许觉得……”
“觉得如何?”他追问。
“觉得应付别人的眼光很累。”她说出真心。
“你常应付别人的眼光?”
“并不常,不过每个回合都让我备觉辛苦。”
“你是怪人。”
“小茹也常叨念我,尤其对我不肯踏出家门这事,特别不解。”
曾经,娘带她上街,却碰到进庙里拜佛的姨娘们,她们旁若无人,当场给娘难堪,娘委屈受尽,噙泪认错,当年采青年幼,以为上街是重大错误。这事在她脑里烙了深印,自那次后,她再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竹篱小屋。
jerry27 2007-07-31 13:20
安全、平静,是她极力追求的目标。
“你没出过家门?”煜宸反问。
“我对世间繁华不感兴趣。”
骄傲抬起下巴,她不卑贱,不给人任何机会看轻。
“是吗?”他拉起她的手,二话不说,领她出屋。
“做什么?”
采青直觉抽回自己的手,无奈他的力气太大。
“试试。”他恶意地朝她笑笑。
隐约,不祥在采青心中浮起。
“试什么?”她试了又试,怎么都要不回自己的行动自由。
“试试你对繁华世界有多么不感兴趣。”
终于,他找到整弄她的方法,煜宸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开心。
满街来往的人们让她头晕,身上单薄的衣裳教她泛起阵阵寒栗,多久了,她有多久没见过人群?
缩肩,每一步都是不愿意,若非他的手拉住她的,她老早逃之夭夭。
假装看不见她的心慌,假装这趟出游他很开朗,煜宸刻意把她东带西带。
他一下子同小贩喊价钱,一下子对著摊上东西指指点点,他看得出来,采青非常不自在,与人们隔离太久,她连微笑都显得僵硬。
“姑娘,要不要看看荷包,这是京城里有名的玉箴坊绣工,要不是您运气好,可碰不上。”
小贩把东西送到她面前,采青想躲,却躲不开对方的热情。
“不用了,我娘子的绣工比这个好上千百倍,这等粗劣东西她看不上眼。”他故意把话说得难听,故意让采青去接收别人的白眼。
“没有……我没……”
煜宸不等她同人解释,硬把她拉进玉器铺里,大大方方对她说:“你挑几项喜欢的首饰,外面有个熟人,我去打声招呼。”
说著,他抢身出店铺,采青追他出门,才一瞬,便不见煜宸踪影。
采青左右探头,不敢离开玉器铺,深伯他回来碰不到自己。
“夫人,这是今年新款,许多官家小姐都喜欢,您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啊,她身上连半两银子都没有,头昏的感觉越来越重,她惶惶不安,手足无措。
摇头,她不答话。
伙计擅长察颜观色,忙换上另一批货色。
“这些玉成分虽不及刚刚那批好,不过雕工精巧,很受小姐喜欢,要不要拿起来试试?”
“对不起,我只是想等人,不想买玉。”采青老实说。
“您这不是寻我开心,铺里是买卖东西的地方,可不是等人处,要等人,你何不找家茶铺子,坐下来安安心心等。”
被抢白一顿,采青回不了话,她低头走出店门,却不敢离开太远。
采青不知,店小二的话全教在门外窥视的煜宸听进耳里,说不出口的火气熊熊冒起,分明是他要她难堪,为何她真难堪了,他又觉不耐?
郜煜宸!你到底哪里不对劲,她是你的敌人仇家,怎地,她被抢白几句,你就心怜不舍?
不舍?他居然对她不舍?他疯了吗?一甩袖,他对自己生气,忿忿不平地往回家方向走。
而采青站在玉铺门口,引颈张望,盼著煜宸早早回转,可人群往来,始终不见煜宸身影,她越等越慌,心焦意乱,不安的心在胸口狂跳。
脚酸了,肩垮了,她仍直直站定,深怕他寻不著自己。怎么啦,他遇到事儿了吗?为什么还不快快回来,她等得心力交瘁啊!
是不是临时有事?是不是他忘记她还在此地等待?
她做了假设,一个一个,然她假设不出一个合理借口,让他有权将她放在陌生街头。
就这样,她四下探望,在玉铺前不断徘徊,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浸染天空,直到附近商家一户户关上店门。
眉垂下,缓缓地,采青屈膝,缩在玉店门口。
她懂了,他不会回来,他存心要她委屈……
他想抛下她吗?他想她求助无门、走投无路吗?
不!他不敢,再怎样,她都是皇帝亲封的格格,再恨她,他都不敢拿全家人的命对抗圣旨。
是的,他不敢,皇上要两家前嫌尽释,无论多么不甘,他都不能把仇恨表现得这般明显。
万一……他敢呢?
万一……为父母遗命,他情愿赔上自己呢?
他赶在大婚前先迎赵紫鸳入门,执意与王命相对抗了不是?
他冒险入睿亲王府,鼓吹她逃开皇命不是?
他还有什么事不敢,谁又能吓阻他的恨?
越想越头痛,千百个小人在她脑间撞击,她没想到,他竟仇恨自己至此,不惜付出天大代价羞辱她呀!
怎么办?面对这样的婚姻和夫君,她还能怎么办?
夜更深,从中午到眼前,采青滴水未进,舔舔干涸双唇,她执意不离开,是他要她在这里等的,那么她就等,等到他良心不安,等到他察觉自己的举动过分而幼稚。
几声猫叫,两名买醉男客相伴,拖著蹒姗步履走近,他们拿起灯笼朝采青脸上照去,眯眼,垂涎大笑。
“这是哪里的好货色?从哪家妓院偷跑出来的吧!”穿青衫男人,不安分的眼珠子在采青身上飘来飘去、
“我敢说,整个上京都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另一个抚抚胸口,心痒难搔。
“咱们交了好运,把她带回去,好好乐上一乐。”
说著,他们趋近拉扯采青。
采青摘下簪子,猝不及防地往来人脸上剌去,嗤地,深深的一道见骨伤痕划过,对方痛得哇啦大叫。
“臭表子,你做什么?”
青衫男子火大,伸手拉扯,他扯下采青一只袖子,眼见巴掌就要往她脸上甩落,采青不示弱,她拾起地上石块往对方头上砸去。
“妈的,这个小辣椒够呛,我喜欢。”
锦衣男人冲来,双手张开,搂住采青,她挣扎半响,挣不脱他的怀抱,只好张开嘴猛咬。
她拚死咬痛对方,他猛拉她的头发往后扯,采青怎么都不肯松开口,用力再用力,终于她尝到血腥气味。
锦衣男再顾不得什么,张开拳头往她脸上击去,砰地,重力撞击,采青不得不松开嘴,几个踉舱,撞到墙角。
“走吧走吧,这个女人惹不得。”青衫男人说。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贱!”说著,锦衣男子一脚踹上,正中采青腹部。
她不呼喊,蜷缩起身子,两行清泪滑落。冷呵……她冷得好严重,半边脸颊麻痹了,耳边嗡嗡作响,额头的痛已算不得什么。
想起煜宸,泪刷下,他会回来吗?还是索性以此为借口,编派她七出罪条,遣她返家,教阿玛颜面扫地?
是吗?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心惊!她扶墙站起。
若真是如此,那么她该回去,不管如何,她都得窝在侯府,死守那里,不教他有借口休弃自己,不教阿玛同他对立。
勉强起身,扶著疼痛欲裂的额头,她努力张目辨识……
路在这里?不对,是前方吧……
片刻,她放弃了,没办法,她不认得路,她辨识不来方向。
再次缩回墙角,仰望天空,今夜无月……乌云掩住它的丰华……
想他,采青满脑子想的全是他,他的冰冷、他的严肃、他的冷酷、他的轻鄙,这么多、这么多个恶劣的他,怎地,她一想再想,竟是想出满怀情意?
她病了、癫了、狂了?
她该怨他、躲他,该同他保持距离的,怎地,她还是心心念念,想著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转身寻她……
真是情爱教人不能自己?真是爱了人便身不由己?怎么办,这样的她连自己都无能为力……
雨落下,从西窸窸窣窣到滂沱大雨,采青仰面迎向冰凉雨水,盼著这场雨洗净她的心,洗去、心里的人影,也洗去……她无望爱情……
jerry27 2007-07-31 13:20
第四章
“小茹,求求你了,这段日子相处你该看出,我不是个刻薄主母。”
紫鸳握住小茹双手恳求,整个下午,她对小茹说了无数话,从煜宸同自己的相识开始,到他和睿亲王府的过节为止,她解释过许多,总算让小茹理解,为什么煜宸对采青满怀愤懑。
“夫人,我当然知道您宽厚,只是小茹身分低微,怎能同将军……”话说一半,小茹脸庞炸出两坨绋红。
夫人求她替将军生个孩子呢!这事儿,她心里已同意过一千次,她爱将军啊,
爱他的英伟、爱他的俊杰,从见第-眼开始,她便爱上他,好爱好爱。
几次私下无人,她暗地幻想,幻想将军和她之间,出现一点点可能……而今,夫人的要求顺遂了她的心愿,她怎会不肯?
“说什么身分呢,我不过是青楼歌妓,若非将军垂怜,岂有今日?我小心翼翼伺候将军,只盼为他生几个孩子,全家和乐幸福,可恨呐,我这孱弱身子……小茹,无论如何,求你帮忙。”赵紫鸳幽幽长叹。
青楼岁月,送往迎来,腹间胎儿打了又打,今日,好不容易安定,却无法再生育,怎不怨呵!
“夫人,您折煞小茹了。”
小茹暗自打算,总得条件说齐、说定了,才能接下这事儿,现下求人的是夫人,万一她翻脸不认帐,往后,下半生谁来保障?
“我知道你顾虑格格,毕竟你在她身边有一段时间,可她和将军,终是无法成局,若是格格能替将军产下后裔,我何必辛苦央求于你?”
这番话,紫鸳加了私心,曾经,她让采青的雍容气度折服,惶恐丈夫因采青的美貌,转变心意,然这段日子的观察,她多了几分信心。
尽管如此,她还是需要支柱来护持自己,孩子无疑是最好的支柱了,可是所有大夫都说,她不可能怀下孩子,这教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幸而将军为她调来了小茹丫头,她贴心、善解人意,几日相处,她自认能掌握小茹,便开始筹画起这件事。
“格格对小茹恩重……”她顺著紫鸳的话尾往下说。
“等你生下孩子,我自会请将军迎你为三夫人,到时,你我合力好好劝说将军,说不定将军会敞开胸襟接纳格格。”紫鸳没此番打算,只不过现下,她得先说服小茹。
紫鸳终于提到“三夫人”这字眼,偷偷地,小茹低头窃喜。
若将军同采青小姐的事儿永远僵在那里,而她真能替将军生下后嗣,那么未来接掌家业,不就是她的亲生孩子?
这样一来,她不仅仅是将军夫人,也是未来的侯爷娘亲啊!
采青小姐的性子她是极有把握的,她不爱同人抢,更不会争风吃醋,至于紫鸳夫人,不能生育的青楼名妓,岂是自己的对手?
这想法让小茹兴奋极了,她是个丫头,任何东西都得靠自己极力争取,有机会飞上枝头、光耀门楣,岂能错失?
念头转过,私心掩去她的善良,她忘记对她不错的采青,一心一意争取自己的光明。
郑重跪地,小茹仰头对紫鸳说:“夫人和格格是小茹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只要夫人和格格能平安幸福,要小茹做什么,小茹义不容辞。”
牵起小茹,紫鸳笑开怀。“我和格格都该谢你,往后,你别喊我夫人,我们以姊妹相称好不?”
“小茹不敢,您永远是我的主人,小茹但愿终生伺候夫人。”她满脸忠心耿耿。
她的回答教紫鸳好满意,她计画著小茹,却没料到小茹也正在计画自己。
突地,门打开,紫鸳和小茹忙分手,仔细一看,是煜宸回来。
紫鸳趋近,温柔道:“将军回来了,小茹,快去打盆水,让将军洗洗脸。”
“不用。”煜宸拒绝。
他在生气,气采青的孤独无依,气她被小贩欺负却没回嘴能力。虽然,这些全是他要的。
他要她受羞辱,要她明明白白,没有他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她的孤傲、她的自赏,全是空谈笑话……
只是,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
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他的恨加注到一个无力还手的女子身上,会不会太无聊?他父母去世时,她才出生,她能为这件事付出多少责任代价?
可……就这样算了?皇上的美意、冤家变亲家,真能教他气消恨平?他矛盾、他挣扎,发作不了的怒气在他胸中波涛汹涌。
不!他的恨消不了,他没办法娶一个格格,假装皇恩浩荡,假装父母的冤屈就此了结,他动不来睿亲王,采青成了他唯一的发泄对象,是的,就算无聊,他都决定这样做!
小茹端来几碟小菜和白酒,讨好地放在桌面。
“将军还没用饭吧?先将就吃点,厨房马上开伙……”
他没听完小茹的话,举起酒壶,仰头就口,吞下-大口烈酒。
烈酒冲淡他的火气,暂时冲去采青刻在他脑间的身影,那个该死女人,该死地影响他的心情,她的不嗔不怒教他牵挂,她的不喜不怨反教他忘不掉她。
她在做什么?还在人墙中寻寻觅觅?
她会不会笨到不懂得先回家?
她会不会让陌生人欺负得说不出话?
蠢!想这些做什么!被欺、被辱全是她咎由自取,谁教她不会保护自己,谁教她要当睿亲王的女儿,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他的心情纷乱,他的举动怪异,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部不对劲。
紫鸳和小茹相视一眼,下一刻,紫鸳决定顺水推舟,她笑著说:“将军好大兴致,小茹,你去多拿些醇酒,咱们今天陪将军好好喝几杯。”
起身,紫鸳自柜间寻来瑃药注入酒壶里,这是青楼伎俩,不足为奇。
这个下午,煜宸喝下不少烈酒,一坛一坛,他闷著头猛喝,小茹和紫鸳的脸孔在他面前交错。
她们不停说话,他却连半句都没听懂,然而采青分明不在身前,他硬是看见她的愁眉、看见她的忧郁眼神。
倚窗看书的采青、对著棋盘苦思不语的采青,在小贩面前尴尬的采青……她的眉、她的眼,教人怦然心动,清醒时,他不愿承认,几分薄醉,他坦了心。
大手一捞,他把“采青”捞进怀里,他想撕去她冷静的面目表情,想看看她的真心……
唇凑上,他企图吻去她的冷清,吻得她紊乱无章……
他的吻点燃了热切,“采青”的愁眉在他眼前展开,她在笑、她居然在笑……
原来她也会笑、也会娇喘,原来她也有热情,她和其他女人并无不同……这些“原来”让煜宸满心得意,能把握她的感觉真好!
煜宸加重了动作,他要她柔软的身体臣服于自己。
煜宸的错认,圆了小茹的梦想和紫鸳的计画,悄悄推开门,紫鸳离开自己的房间。
房里,小茹有羞怯、有盼望,她并不十分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她确知,,接下来的事将使她和将军之间有了未来,她会成为他的人、他的负担,想起明白,小茹觉得人生充满希望。
同一个时间里,采青站在街头翘首张望,彷徨的心不安定,她的感觉一吋吋失落,她开始猜疑,他故意抛下她,她自问,面对一个恨她的男人,她的爱情该如何继续?
煜宸被雨声惊醒,点点滴滴秋雨打在芭蕉叶上,带了几许哀戚。
他头重眼昏,但,辨青的身影仍在第一时间,跃进脑间。
桌上杯盘狼藉,下午他喝太多酒了,起身,打起灯烛,他为自己整理衣裳,回头,却发觉床上的女子不是紫鸳,而是小茹!
怎么回事?他记不得了……只记得苦酒杯杯下肚,只记得采青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晃动……
怎地小茹在他床上?
她的衣衫不整,她赤祼的肩背满足红痕。
郜煜宸,你做了什么好事!一个采青已让自己头痛不已,你又欺上无辜的小茹?
jerry27 2007-07-31 13:21
恨恨地,他往桌上猛力一捶,他捶不开对自己的气焰,却捶醒了小茹的美梦。
她忙坐起身,满面羞红,望著煜宸的愤怒,慌了手足,急急忙忙下床,急急忙忙穿好友裳,她跪倒在煜宸面前,泪流满面。
“将军,是小茹的错,请别赶小茹离开,我愿为将军做牛做马,弥补自己的错误。”
小茹磕头再磕头,事到如今,她无路可退。
她的泪水按捺住他的愤怒,煜宸拧眉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昨日将军酒喝猛了,误以为小茹是、是夫人,您拉过小茹……夫人也喝醉酒,没人能帮小茹安抚将军……总之,是小茹的错,请将军降罪,责罚小茹。”小茹说谎,将军误认她为采青小姐,不是紫鸳夫人。
她哭得抽抽噎噎,哭得煜宸满心烦闷。
她能有什么错,错在力气不及他?是他要喝酒、是他要糟蹋人家处子之身,他还能反目责怪她的僭越?
不行,他不要待在这里,他需要好好想想。
一言不发,他没理会跪在地上的小茹,大步往屋外走去。
他居然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他居然如此鄙视自己?煜宸的举动深深伤了她,小茹恨起自己,她恨紫鸳,更恨采青。
说什么他心里没有采青,知不知,他醉了心眼,搂著自己,口口声声唤采青;知不知,她的笑、她的曲意承欢,在他眼里全是采青。
说什么家仇深沉,说什么两人绝无交集,错错错,他心里,满满的,装的全是采青小姐!
不公平,不公平,就因为她是奴婢吗?就因为她不是皇帝封的格格吗?
小茹知道自己不应该,可她再没办法控制自己、控制自己对采青的妒意,将军拥有她了呀!为什么她没办法拥有将军,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
偏激使得小茹迷失本性,她再看不见自己,也看不清世情,她一心一意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夜过后,她不再足以往的小茹,她长大了,懂得妒恨,学会残忍。
煜宸大步离开房间,离开泪水汪汪的小茹,对她,他不见半分怜惜,有的只是不耐与烦心,以及对自己做错事的后悔感。
屋外天水倒下,淅沥淅沥,他没打伞,一晃眼,浑身湿透。
他走著走著,居然走进采青的院落,天快亮了,但屋里光线仍嫌不足,他进屋、掌灯,发现床铺整齐干净,而采青,不在屋内。
她没回来?该死!天都快亮了,她去哪里?
回睿亲王府吗?不可能,他派人打探过,睿亲王府对于采青受封下嫁极度不满,基本上,她早没娘家可依,那么她到哪里去了?
她知道自己故意放她在外头,便同他赌气不回来?是这样吗?所以她整夜未归,赌他的良知和忏悔?
她的骄傲非要用在这个时候!
知不知道独身女子在外过夜,会碰到多少危险,难道她没半分概念?火气渐炽,杀人的冲动在胸口翻滚,寒著脸,浓眉竖出两道横飞直线。
煜宸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街边,回到他和她分手的玉铺前面。
远远地,他看见她,在晨曦微光中。
采青把自己缩在墙角,全身抖得如同雨中飘摇落叶,他不明白,那堵墙能替她遮挡去多少雨水?
蠢女人,她在做什么,他有规定不许她回府吗?她不晓得淋雨也会淋出一身重病吗?
白痴!亏她读了满脑子书,不过是只书蠹,根本不晓得灵活应用!
他怒气冲冲,奔至她身前,不看还好,一看,他怒目横瞠,拳头张了又握,若是手上有把刀,他老早砍过几个人泄恨。
采青半眯眼,倚靠墙边,左半边脸颊肿起,额头有一大块青紫,她的袖子被撕去一幅,裙摆溅满污泥。
整体而言,她狼狈不堪,落难至此,谁看得出她是个格格?
“你故意的!”煜宸开口第一句就是指控。
恍惚间,她听到他的声音,等过一整夜了呢,她终于等到他的声音。
不是过路人、不是买醉客,是她最最眷恋的男人,虽然他心中无她,虽然他恨她,他仍是她心中无从放弃的爱恋。
怪吧!从小到大,大家都笑话她古怪沉闷,没想到,对于爱情她也古怪得可以。
采青不说话,煜宸慌心,以为她陷入昏迷。
弯身,他抱起她,用袖子为她拂去满脸雨水,却没想到,自己早是满身湿,怎擦得出一片干爽地。
“听得见我吗?如果听得见,马上回答我,告诉我,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武和我赌气?你的作法太不高明。”
他语无伦次,分明是关心,出门话却句句带刺,非要伤得人鲜血淋漓。
“我不认得路。”
采青轻语,话出口,打上他的心!
对啊,他居然忘记,对于长年不出闺阁的女子,要求她认路,是多么可恶,
她认不得路,他竟把她抛在路边,任她自生自灭,他还有道理气恨难平,把错误全加诸于她?
“你可以找人问。”
他认了错,在自己心中。但口头上打死不示弱,他就是专门欺负她,欺到底了。
“你要我在这里等你来。”采青说。
又是一句话,打在罪恶感的正中心。
“我要你等你就等吗?如果我要你等一百年呢?你等是不等!”他吼叫她。
她毫不犹豫,回答:“我等。”
两个字,让他再也无从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解,一百年她说等,问她一千年,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吧!
笨女人,真要等尽了此生,等成顽石,才会了解自己有多蠢?
“等我做什么?”他没好气问。
“等你回心转意,等你不再恨我,等这场婚姻不再是错误,等你……”等他爱上她,一如她爱他。
最后这句,她说不出口,她的骄傲面具呵,怎能在他面前揭破?
煜宸不讲话了,分明知道她有几分恍惚,他却把她的话语都听了进去,试问,这样一个蠢女人,你还有多少本事拒绝她的情意?
他在雨中快步前行,雨愈下愈急。
“别急,前方也是雨,赶了紧,仍然淋雨。”
她爱赖在他怀里的滋味,心中渴望,这一路雨,可以淋到天边,永不止息。
“这是什么逻辑?”
煜宸笑开,紧绷的心在抱住她同时松弛,她没事、她没事、她没事……这三个字反反覆覆,在他心底,敲出乐音。雨水落下,逼得她眯眼,但从缝缝俚,她看见他的笑容,她也笑开唇,在雨中,湿漉漉的两个人,欢欢喜喜的两颗心。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开口,雨水打进口中,他说话,说得愉快,虽然采青脸上的伤口还是教他存有砍人欲。
“我碰到两个喝醉酒的男子……”
“他们对你不规矩炬?”
突地,他停下脚步,将她放在街心,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采青仰头,和他面对面,任雨水在眼前宣泄。
“没有,是我对他们没规矩。”
微笑,她恢复几分清醒。
“把话说清楚。”
他皱眉,估测她脸上的伤痕,是酒醉男子的杰作。
“他们意图对我不规矩,但我用发簪水伤一个人右脸颊,咬伤一人手臂,我只有瘀伤,他们却都见了血,这场战争,我大获全胜。”
她轻描淡写,不想再多做著墨。
有没有见过这种女人,都已是满身伤痕,还那么骄傲?煜宸直直望她,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他们没讨好?”他问。
“在我身上,他们讨不了好。”挑起下巴,她站得又直又挺,虽然裙摆下两条腿早巳抖得不成形。
说得好,就是这股傲气,这才当得起他的将军夫人!煜宸没发觉,不知不觉问,自己承认了她的身分。
“答应我,没有下次了。”他严正说。
“只要‘下次’你别再把我丢在路边。”采青不言弱,错在他,就这点,她不妥协。
“好,我不丢下你,再也不丢。”他承诺。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信你一次。”
话说完,两条腿再撑不起她,骄傲、骨气在放松后失去力气,身子一偏?她往地面跌去,煜宸眼明手快,接起采青身体,飞奔回家。
jerry27 2007-07-31 13:21
采青咳过大半个月,大夫怎么看都看不好,这让煜宸有些生气,好几次想对大夫发作,都让采青阻了下来。
一下朝,煜宸便往采青的院落里跑,天天夜夜,他的转变让紫鸳大惑不解。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的手背贴贴她的额心,凉凉的,没发热。
“我觉得自己痊愈了。”
她笑笑敷衍,这段日子,他们的关系大有改善,连下人们也有所感觉,往她房里跑的人多了,递茶送水,好不殷勤。
“才怪,他们说你咳得严重。”
“他们”是府里下人,不管采青走到哪里,都有他的眼线,向他报告她的一举一动。
“那是他们没做比较,我算了算,今天比昨儿个少咳了五次,约略估计,就是放著不理会,咳嗽症状也会在十日后消失。”
她懂得开玩笑了,自从两人感情变好,采青冷清的性子有了大转变,她努力不当小茹口中的怪人,努力融入他的生活,成为侯府的一部分。
“什么叫作放著不理,你没吃药了,是不?”
双目瞪大,他用眼神恐吓她。
“别这么敏感,谁都不爱吃药的,只不过,为了你的安心,我保证乖乖把药吞进肚子里。但你必须相信人体很厉害的,他们会自行保护自己,只要病症不大,即便不看大夫,也会慢慢自然痊愈。”
“这又是你从哪本书上得到的新消息?”
煜宸眉扬高,她每天都有新学习,昨口同他道庄周,前日论孟子,她的学问随著书房里失踪的书册,一天天增长。
“医书。”她扬扬手中的蓝皮书册。
“我不记得书房里有医书。”
“不是你的,是大夫替我诊治后留下来的。”
“你对什么都有兴趣。”
“应该说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兴趣,而认识这世界最好的方武,就是阅读。”说话间,她满满自信。
“有没有听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煜宸取笑她的孤陋。
“这是我最不平的地方。”
“怎么说,读书让你读到不平处?”
“男子能行万里路,女子偏不行,我觉得天下学问,好似都为男人设的。”
“怎么说?”
“书上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却没一本书教导我们遵从自己的意思,难道女子的意见不值一取?而只要生为男人,想法、作法全属正确?”
“男人见多识广,对事情的判断,往往正确度比女人高。”他说得中肯。
“是啊,重点在于男子限制了女子的见识,他们把女人当作财产,关在家门内,不准他们见识外头的花花世界,如果你给女人同样的机会,我相信我们也可以做出正确判断。”
煜宸笑笑回答:“我以为,你喜欢关在家里,不爱出门。”
“我承认这方面自己能力太差,我对方向没概念,对于人们,我是有点害怕的。”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
“为什么?”煜宸追问。
“或许是被关习惯了,养在笼里的小鸟,一朝打开笼门,再也学不会飞翔。”
“倘使你愿意,我愿意试著教你飞翔。”他说。
这回是真心诚意,不带著半分恶意。
“等我准备好再说。”她避开回答。
煜宸不逼迫她,他清楚,上次经验对她而言太糟糕,要她再试,总要给她时间培养足够勇气。
“好,再谈谈你的不平论吧!”
鯎煜宸喜欢听她说话,她比想像中更聪明,之前,他总认为女人说话缺乏内容,词意乏善可陈,然采青的侃侃而谈,一次次教他大开眼界。
“就现实面来说,士子作学问,为的是什么?”
“立德、立言、立行?”煜宸给了答案,但答案不是她要的。
“不,士子作学问为的是求取功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士子为前途、为利禄求取学问,这样的读书态度,自是流于偏碍,于是一朝为宫,便置读书人的气节于不顾,贪渎、营私,事件层出不穷。”采青振振有词。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不认为相同情况落在女人身上,不会出现同样问题。”煜宸说。
“总要让女人真当了官才知道呀!眼前只有男人才能上庙堂,谈治国、谈民生,若给予女人同样机会,说不定女人会更有作为。”
她的说法大胆而危险,在这个以男人为尊的时代,此番想法便犯了七出之罪。
“假设你是官员,对于朝政你有何看法?”煜宸觉得有趣,一个不当官的女子,对朝政居然有意见。
“就拿满清入关,百姓苍生怀念前明这件事,与其采取高压手段,要百姓剃发留辫,大兴文字狱,屠杀抗清人士,倒不如崇尚儒学,让百姓了解天道循环,有德者居之。
这和佛教在唐朝兴盛有异曲同工之妙,让百姓转移注意力,了解皇上治世用心,百姓自会去做比较,到底是前朝的昏庸皇帝好,还是减税爱民的现今皇帝好。”
“有意思,再说再说。”
煜宸催促起采青,倘若女人真能人庙堂,采青的本事准能当上翰林学士。
“人人都道皇帝伟大,是真龙降世,殊不知百姓才是不能得罪的,水载舟亦覆舟,无德皇帝享不了几年太平,总要老百姓真心爱戴,帝位才能坐得长久。”
这天,他们谈得既深且广,他们谈朝政,也论煜宸在朝中遇到的问题,或许采青某些看法过度天真、不够成熟,但她的确替煜宸开创了另外一条路,让他有了新想法。
千古年来,人类透过沟通了解彼此,透过论谈泯恩仇,采青和煜宸也一样,他们的话题从他人到自己与家人,从例证到看法见解,他们说朝政,也论佛法,他们谈今世因果,也说前生因缘。
业障果报的念头在煜宸心目中酦酵,他开始相信命运、相信冥冥中有股人们无法凌驾的力量。
他佩服采青的不嗔不怨,佩服她身处困境却不教自己委屈,慢慢地,他同采青学习,学习放下仇恨,用不同角度看待事情。
一天一点,原先转嫁到采青身上的恨消弭、放下……他解放了采青,也解放了自己。
念头转换,他和睿亲王的相处亦变得容易,当不再针锋相对,煜宸看见睿亲王面对自己时的罪恶感,也看见他极力想对自己做出补偿。
煜宸的态度不再如同刺猬,仇恨淡了,沉重心情随之转淡,逐渐地,他同意起采青,睿亲王是个好官,至少满朝文武,尚且挑不出几个人全心为国为民。
jerry27 2007-07-31 13:22
第五章
昨夜,煜宸一夜未归,听说是皇帝留了人,为国事商量,今晨,天才大亮,一顶轿子送来了万公公,他要采青亲自接旨。
圣旨下,将军不在府里,慌得夏总管前前后后打理,焚香膜拜,才让采青接下圣旨。
圣旨里提到采青安家贤助,特赐玉如意一柄,绸缎二十匹和黄金百两。
这个圣旨接得采青一头雾水,手捧皇帝赏赐,不觉快意,反倒多了几分忧慌。
“育贞格格好福气。”
紫鸳走近,说不心酸是假的,可皇帝要赏赐谁,她有权说什么?
这些天,眼见丈夫日日往采青屋子去,打乱了她原先的认定,紫鸳虽紧张,又怎能出口反对?人家有皇帝撑腰,娘家后台够硬啊!不像她,一介平民,谁看得上自己?
微点头,采青算是向紫鸳打过招呼。
采青不擅长同人打交道,眼看夏总管送走万公公,她起身,准备回到自己屋子,桌上的几册书,她正看得兴致。
这举动看在紫鸳眼底,岂非瞧人不起?
数日来,煜宸的态度教她大大不安,今日的厚赏更成了导火线,紫鸳咬牙不平,好歹将军讲过,这个家还是由她打理,就算采青是格格,她仍旧是大夫人,身分仍旧高过她一级啊!
手横在采青胸前,她不让采青离开。
采青抬眼,满面猜疑。“紫鸳夫人,有事?”
“咱们姊妹俩儿一直没机会亲热亲热,要不要上我那里,好好说说话?”紫鸳皮笑肉不笑,梗在心中的不舒坦扩大。
“不用了。”采青不习惯和人热络。
“莫非采青妹妹瞧我不上?”眼微眯,她眉头皱出一道线。
“我没这个意思。”采青有些局促。
“那么,为何不接受我的好意?”她姿态低、身段软,却每个动作言语都要逼人就范。
不得已,采青点头,缓步跟在紫鸳身后。
紫鸳的屋子和她的大不相同,雕梁画栋,镂金镶银,极其奢华,深秋了,百花凋零,她的院子里,云纱扎的假花悬在枝头,仿出几分盎然春意。
“我喜欢花儿,最好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可赏,你瞧,那云纱可是城里最贵的缎料,美是不美?”
紫鸳炫耀地指著枝头假花,飞上枝头,她极尽奢华,要人人看清她是凤凰,不再是那些年岁里的孤贫丫头。
“天道循环,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丽。春季,树梢头卷起嫩绿生气,带来一季欣欣可喜;夏天,溽暑闷热,却百花盛开,池中清莲丰姿绰约,点缀百般美艳;秋意萧瑟,花儿虽褪去容颜,然丰收的喜乐跃上百姓心胸;冬天百草不生,天地却留下一枝红梅为人间增艳,夫人如果喜欢花儿,秋有菊、冬有梅,植上几株,总强过枝头假艳。”
采青说实话,她鲜少同人相处,不懂得虚伪,不明白应酬话儿怎生敷衍。
“掬花何等卑贱,怎能和我的纱花相媲美?”紫鸳恼怒。
“天地事物都有其价值,而价值并非由人们的眼光做定设,谁说牡丹贵、掬花贱?谁规定海棠雍容、梅花孤傲?全是商人们的穿凿附会。夫人喜欢繁花,菊难道不是花?当它开满一院的金黄灿烂,它带给你的快乐和其他花朵又有什么分别?”
伺候在旁的小茹懂得察颜观色,她一面看著采青的浑然无觉和紫鸳的恼恨,决定扩大两人间的嫌隙。
“格格,不一样的,就像美女,少了金钗凤裳的衬托,哪里显得出她的美丽?”
小茹看一眼满身珠翠的紫鸳,笑语。
“不,女子的美在于内涵、在于她所表现出来的气质,而不是满身的珠光宝气,自信的女子,不需要任何东西即可彰显美丽,所以,女子要的是自信,而非脂粉钗。”采青侃侃而谈,受过煜宸的训练鼓励,说话之于她,不再是艰难任务。
紫鸳拧目,凤眼盯住采青不移转。
什么意思,批评她没读书、气质不足吗?批评她自信不够、内涵缺乏?
“格格,您错了,女子哪来的自信?我们仰人鼻息、服侍老爷,处处向男人赔小心,不是每个人都像格格您,深受皇帝、将军喜爱,说话分量自然不同。”再挑剔,小茹把采青踩到底。
“皇上没见过我,怎知我是怎样的女子,更别谈什么喜爱了。我凭恃的不过是阿玛和将军的恩泽。”采青淡言。
“我真不明白,同样是将军恩泽,皇帝的赏赐怎么没送到我这位大夫人手中?”
紫鸳冷冷抛出一句,采青这才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语。
“夫人,这可怪不了二夫人,二夫人是格格呀,她的身分和常人下同!”
小茹话出口,采青尴尬极了,俯首,她对不出下一句话。
紫鸳的怨尤不平、小茹的称心,三个女人,三种心思。
“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煜宸声音传来,紫鸳、小茹抛开心思,专心等待脚步将近的男子。他在寻谁?自己吗?笑容漾上小茹和紫鸳脸庞,替她们增添几分光采。
双双迎向前,采青被抛在两人后面。
“将军回来了!”说著,紫鸳、小茹低身万福。
煜宸没回答,他从两人中间穿过,迳自走到采青身边,拉起她的手问:“接到圣旨了?’
“嗯。”采青点头。
没有低身万福,没有恭谨回答,这个格格的家教实在很差。
问题是……为什么将军没见到她的僭越?为什么他一脸喜气洋洋,只因为她在眼前?煜宸的忽略,让两个低头的女子满心怨怼。
“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得到赏赐?”煜宸笑问。
“因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皇上龙心大悦?”采青猜测。
什么你啊、我啊,她该称一声将军、臣妾啊!紫鸳不满。
“皇上的确龙心大悦,不过原因不在我,而是你的’崇尚儒学、有德者居之’的言论。”煜宸为她解惑。
“你把我的话传给皇上?”采青问。
“嗯,皇上同意女人不是弱者,不过眼前这时代,不想当弱者的女人太少,你是特殊的少数例子。说!敢不敢随我进宫见皇上?”他问。
“为什么不敢?皇帝也是人,只不过生在帝王家,承袭了别人不能承袭的责任。”采青想也不想便回答。
紫鸳的愤怒直达胸口。多么大胆的女子,连皇上都不看在眼里了,又怎会将自己放在眼中?挫败感节节上升,她望著交谈中、旁若无人的煜宸和采青,怨恨填膺。
凭什么她可以?凭什么她敢用这种态度同将军说话?弄清楚,谁才是正牌夫人啊!
小茹更恨,恨煜宸绝口不提当日,恨自己失身失节,却什么都换不得,小茹把恨归诸到采青身上,她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她要取代采青的位置。
“这是你说的,不要见了皇上双膝发软,平日的侃侃而谈,顿时词不达意。”他取笑她。
“我不会。”采青对自己的骄傲有信心。
“很好,我得找个师傅来替你裁新衣,好好打扮一番才行。”
不多看紫鸳、小茹一眼,他握住采青的手,一路说、一路往书房方向走,那是整栋府邸中,她最喜欢、而他待最久的地方。
“哦,原来皇上想见我的新衣,不是我这个人啊。”她顶他话。
“那是基本礼貌,至少别让你阿玛误以为我亏待睿亲王府的格格。”
“我的想法和你不同。”
“哦,你又有想法?”
“记不记得隋炀帝,他晓得文帝性喜简朴,便让妻子穿著粗布衣接待文王,到最后,他赢得皇位。要是你让我用本来面目见皇上,不用口语多解释,你的为官清廉,所有人都看得见。”
“你的比喻不对,第一,我是不是清廉,不需要别人来评论;第二,我不觊觎帝位,表面工夫这等事,我不用做;第三,你居然拿我比作那个骄奢荒淫的隋炀帝,育贞格格,你可知罪?”
话说完,两人同时爆出一阵大笑。
他们走远,小茹看著两人背影,怀疑起,那是她认识多年的采青?
以前她不爱说话,她孤僻得让人讨厌,是什么改造她?将军吗?所以她也改造了将军对王爷的憎恨?小茹的不安一阵阵,嫉恨油然而生。
“要不要上街?”从公文里抬起视线,煜宸笑望采青。
采青埋首书堆,这次她挑的书是诗经,连头都不抬,她直接回答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走到她身前,把她的书合上。
“心悸犹存。”她笑笑回答。
“我跟你保证过,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他认真。
“人类是经验动物,我从经验里面学习到……”
“学习到什么?”
“学习到你很危险。”皱皱鼻子,她可爱得让人想亲亲吻吻。
哈!他大笑一声,说他危险的人可多了,有对手、有敌军,没想到的是,连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批评他“很危险”。
“你不危险吗?”她说实话,他居然当玩笑看待。
“谁不危险?你敢说自己不危险?”煜宸反唇。
“我是最无害的人物,一无权,二无势,三无争夺心,想同我为敌,还真是找错对象。”她扳动手指,细数自己的无害。
“是吗?当年,为什么救我?”他提的话题似乎与“危险”无关。
“我不喜欢杀戮。”采青直觉回答,当然,她心知肚明,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之间,有股解说不清的牵系。
“若我不听从你的劝说,执意刺杀你阿玛,一次不成、暗杀十次,你会不会次次救我?”他追问。
他问倒她了,采青低头细思。
“又假设,第二次我杀死你阿玛,你就是帮凶了,你说,自己危不危险?”赢她一次,他居然开心得紧。
“用这种话做比喻,太欺人。”微嘟嘴,她背过他。
他不爱看她的背影,硬是将她旋到自己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一用力,将她搂在胸前,璏……感觉不错,虽然瘦了点。
贴进他胸口,倾听他稳稳的心跳声、稳稳的呼吸声,爱他……越来越盛……
偷偷地,她拉住他的小指头,偷偷地,她和他打了勾勾,约定今生,她还要求下辈子。
煜宸拉住她的手摆到自己后腰,他要她环起自己,要他们交交缠缠,此生此世分不清……
“昨日觐见皇上,你的态度让人战战兢兢,翰林学士被你的不敬言语吓出满身大汗,直说你是危险人物。”说到这个,煜宸笑开怀。
“我?我说了不得体的话语?”采青记不得自己哪里讲错话。
抬头,她看他。
他旋即将她压回怀间,首度,他发觉,全心全意保护一个女人,是种很棒的感觉。
“你说天子食之于民,自该为民做事,还举尧舜大禹为例,说凡圣贤皇君皆是为民服务,直到帝位世袭,昏君当道,忘记皇帝的义务,只记得从百姓身上搜括好处。”多可怕的评论,采青没教皇帝赐罪,肯定是好事做尽,天地长佑。
“没错啊,难道天子吃的、穿的、用的,全是皇上亲手下田耕作,皇后娘娘纺织?不,那都是百姓一粒米、一滴汗,辛辛苦苦缴上来的。”
“是啊是啊,你说的全是真理,但万一皇帝龙颜大怒,编派你欺君,到时谁都救不了你。”
煜宸揉揉她的小脑袋,说她愚笨不公道,说她聪明却又不像,他真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她。她真是被关坏了,不懂人心狡狯多奸,不懂该事事防人。
“若我不讲真话,只说些奉承阿谀的话,才叫作欺君吧?况且我觉得当今圣上是个好皇帝,能纳忠言。”那是她真实感觉。
jerry27 2007-07-31 13:23
“你太天真,人心藏肉里,你永远不知道别人真正想的是什么。”他中肯说道。
“是你太杞人忧天吧?我们不处心积虑害人,何必担心别人害我们?”她不赞成他的悲观。
“还好你未身居官场,否则以你的单纯,早就尸骨无存。”他说。
“官场真那么可怕?”采青问。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为保护自己,多数的人会选择不择手段。”
“那么你要广结善缘,别得罪任何人。”
“不得罪人就没事?事情岂能那么简单。”
煜宸坐下,将她拉在膝间,拥著她,亲亲她的额,顺顺她的发,十指交扣,他同她交心、交情。
“我不喜欢复杂。”采青低语。
“我也不喜欢。”他有同感。
他曾后悔出仕为官,偶尔,他怀念与师父、师兄弟在林间打拳,在池间戏水的欢乐,那些简单自在的日子多么快活。
“哪日你厌倦官场,我们隐居山林好不?”采青说。
采青一句话,跃动他的心,她懂他,比任何人都多,煜宸忘情,抱起采青高高举起,两张笑脸相映,他激动得说不出话。
转啊转,他把她抱在空中打圈圈,她笑弯了两道眉,笑开了眼底忧郁,他成功将她改造,改造成幸福小女人。
采青两手紧勾住他的脖子,脸贴住他的脸,肌肤相触,说不出口的悸动在心间荡漾。
她在他耳畔轻言:“我好喜欢你,真的,不带虚伪。”
他让她的认真惹开怀,学她,他也在她耳边低言:“我也好喜欢你,真的,没有半分矫情。”
点点头,她认真。“我信你。”
他也点头,态度诚恳。“谢谢你的信任。”
下一刻,他又拥她入怀,这个柔软身子呵,抱一千次,都不厌倦。
贴著他的胸膛,倾听他的心音,笃笃实实的心跳在她耳边,仿彿这个胸口,从古至今一直由她占据;仿佛这个声音,她听过千千万万个世代,始终不移。
闭眼,影像射入她脑间,采青看见,煜宸同自己坐在屋檐,圆圆的月亮照映著他刚硬的脸,他在说话,嘴唇开开合合,笑不离口。
他说他有个贪看月色的娘,说他总夹在爹娘中间,朦朦胧胧睡著……
她把小鱼儿分赠与他,他说爱当苍鹰遨翔天下,一匹白马载著他和她,迎风驰骋,他们的爱情,在春天、在夏季……
“想飞吗?”突如其来一句话,吓傻了采青。她分不清自己在现实或是身处梦境。
迟疑地,她接下一句梦中话语。
“我想飞到屋顶看月亮。”
同样的,采青的话震撼住他,因他心中想的是同样的回答,虽然,他不晓得自己怎会出现这个念头。
“好,一入夜,我带你登上全京城最高的屋顶。”
“跑到人家屋顶做什么?”她笑问。
“偷东西。”
“劫富济贫。”
两个异口同声之后,他们面面相觑,讶异于彼此的默契。
“我本不信前世今生的,但是……你让我开始怀疑。”煜宸说。
“怀疑什么?”采青问。
“怀疑我们有过去,不在此生,在前世。”他说。
“我相信有前世今生,对于我们拥有过去这点,我不曾怀疑。”
从初识的熟悉,到无缘无故的眷恋,再到她炽烈的爱情,她相信累世间,他与自己有无数牵连。
“在你的前世里,我是不是危险人物?”煜宸问。
“也许吧……不过,我打算从现在起,慢慢学会相信你。”
“很好,那么从我不会把你丢掉这一点,开始学习相信,好吗?”他向她伸出大手。
点点头,采青交出自己的手心。
“今天不回家。”他说。
“好。”她无条件同意他的话。
“我们去买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纯粹为了让自己开心。”
他的建议很无趣。
“好。”
她又同意他,不管买不买东西,只要待在他身边,她就好开心。
“我带你去逛逛男人爱去的销金窟,教你开眼界,虽然良家妇女不会到那种地方打混,但你和其他女人不同,你是最特殊的格格。”
“好。”
销金窟就销金窟,见皇帝她都不怕了,去见识纸醉金迷很难吗?
“最后,我再带你到别人的屋檐间穿梭,找到最高的一处楼,坐下来谈心。”
“好。”
“今夜我们不劫富济贫,因为天下苍生安和乐利,人人靠自己的力气养活自己,不需要义贼相助。”
“所以我说,你的老板把老百姓服务得很不错。”采青微笑。
这个不怕死的女人,连皇帝都敢开玩笑,不过,何妨,她本就是个非凡女子。
牵起她的手,他下了决定,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不放开这双柔荑,而往后,每个日子,他都不教她的手、她的心孤寂……
在她身边醒来,煜宸觉得好幸运,他对她的感觉与日俱增,说不上为什么,他们之间像突然炸开的烟火,瞬地绚丽夺目。
昨夜,他们成了真正夫妻,他从不晓得爱情可以如此醉人心弦,第一次,他正视自己,他爱她,比想像中更多。
拂开她额间散发,抚去汗湿。累坏了吧!他脱缰的欲望难控,碰著她,他要得永远不够。
烛火忽明忽灭,冬天转眼将至,他很开心,今年的团圆夜,有她和自己共处。
认真想想,他从什么时候爱上她?不记得了,不过他敢确定,那一夜,他闯进她的竹林小屋,喝下她递来的茶水时,她便深深埋在心间,不褪颜色。
亲亲她的额头,她的肌肤同冰雪般皙白;触触她的脸颊,她的双颊如雪中清梅,染上一抹粉嫩。
她很美丽,美得连皇上都动心,美得她的无礼话语,全让天子饶了去,这么漂亮的她,他真想收藏在椟中,不教人看见。
但他并不想这么做,他还打算带她游历名湖大川,带她看尽人间风华美景,他要弥补她人生前半段的不足,要她的人生后半段因为有他,丰富且多采多姿。
采青清醒,他的深邃眼神教她羞涩、低眉。
“还好吗?”他想她不好,他认为自己该改进,但是他也明白,事到临头,他的改进有限。
“你睡不著?”采青转开话题。
“嗯,我作了梦。”
“我也作梦,你先告诉我,梦见什么?”
“梦见你是个侠女,和我上山下海出任务,你很仁慈,总是不忍心伤害敌人,好几次手下留情,可敌军不见得接受你的善意,甚至趁你不注意时反击,幸好我在,免去你的危机。”
“你总梦见自己对我好的事。”采青笑说。
“也许我爱当英雄吧,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替自己做解释。
“对啊,作梦真好,要我真是侠女,可以飞高窜低,谁都别想欺负我。”
拉过他的大手,娘说她福分单薄,这下子,有了他厚厚实实的手掌为她庇荫,她的福呵,哪里享得尽?
“不管你是不是侠女,谁都不准欺负你。”他宣誓。
“如果欺我的人偏生是你呢?”
“我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你,肯定事出有因。”他替自己说话。
大手揽过,煜宸将她拥在身前,一体的感觉真棒,棒到他想就此打住,再不分开。
“你总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她在他胸前微笑,小小的指头描绘著他的肌肉纹理,多么昂藏的男性躯体呵,有多少的力量教人胆寒畏惧?
“当然,我是讲理的郜将军。告诉我吧!你作什么梦?”
煜宸抓住她的手,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将替自己带来多少危机,他没说错,她的确是个危险人物。
“这个梦……有些沉重悲哀……”
叹口气,她说不下去,连再次回想,都不愿意。
“说说看。”
他揉揉她的头发,从今以后,她的沉重说予他,全由他来承担。
“我梦见自己是个大夫,医术非常非常好的大夫。”
“再世华陀?我懂,一定和你最近常看医书有关。”
“我梦见自己身受剧毒,时时刻刻疼痛著,我梦见你对我冷漠,还对我做出不合理要求。”采青叹气?
梦中,她未哭,梦醒,心碎依旧,不知不觉泪水滑落。
“我要求你什么?”
加了力气,煜宸将她拥紧,她不说心痛,心痛已传至他心底,淡淡哀愁在他心间泛起涟漪。
“所有人都要求我去实行一项危险任务,我明白自己办不到,去了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我赌了气,要你作决定。你要我去我便去,你不要我去,我便暗暗自喜,白喜在你心底,我多少存在某些地位。于是,我忍住满身疼痛,看你示意。”
“结果呢?我一定不要你去的,对不?”煜宸急问,心紧缩,是莫名,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不对,你命令我去。”
她坐上花轿,穿上珍珠彩衣,她那么美丽……那么美丽的自己,居然要嫁给别人……
那喜服啊,滴著她的泪、流著她的血,她跳著凌乱舞步向月……
就要死了、她就要死了,采青不怕呵,只是遗憾,遗憾他看不见她爱他,比爱自己更甚。
皇上说,她是最美丽的新娘啊!知不知彩衣上,明珠颗颗光泽圆润?知不知红枕间,鸳鸯交颈双宿双飞?只可惜他看不见、再看不见……
“不准去,我不准你去,听到没?”
一个冲动,煜宸起身,将她搂抱在胸前,他用力过大,搂痛了她的身躯,但也搂安全了她的心。
“听到没?不管那是梦境或者前世因,我不准你赴死、不准你离去,你只能待在一个地方--有我在的地方!”
他大喊,痛揪著他的知觉,她的梦酸了他的意念,可恶的他,怎么可以欺负她的心?可恶的自己,千刀万剐都还不清她对他的恩义。
半晌,她不说话,他也不言语,沉静的夜透出一丝寒意。
久久,她仰头,笑了。
“我听见了,你不教我去,因为你爱我,你心底有一个杨采青。”
不知不觉间,她道出上一世的姓名,只不过,她没注意,他也未发觉有异。
“对,你在我这里。”他牵起她的手,碰碰自己的额头。“你在我这里。”他拉她的手,摸摸自己温热的唇。“你在我这里。”他们的手一起滑至他心窝处。
“你在我身体每一处,不管多困难,你都必须和我在一起。”
于是,他们有了山盟、他们立下海誓,这一生、下一世,不管过去他们走过多少
艰阻,未来,他们的未来,只有快乐与幸福。
jerry27 2007-07-31 13:24
第六章
“就算是格格,也不能这样呀,孤男寡女关在房里,就算啥事都不做,也落人口实。”紫鸳尖锐。
下午,皇上微服私访,一进清远侯府,就让夏总管领著往采青房里去。
皇帝私访是大事,可怎地到人臣妻子房里?就算真要见臣妻,也该见她这位正牌妻子啊,怎是见采青?
气炸了,紫鸳派人出府寻回煜宸,她急著掀风波,急著教采青不好过。
“格格人品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对方是皇帝,他想做什么,谁敢拒绝?何况,谁晓得皇上会不会允诺格格好处,让她乖乖就范?”小茹冷言冷语。
“什么好处,黄金白银、绫罗丝绢?这些东西,清远侯府给她不起?”紫鸳嗤之以鼻。
“格格要的恐怕是……”小茹欲言又止。
“是什么?说话别吞吞吐吐。”紫鸳点燃妒忌,楚楚可怜的气质在此时消失殆尽。
“是、是大夫人位置。”小茹吞吞吐吐。
“你说什么?”紫鸳拍桌站起,小茹慌忙跪下。
“大夫人,您就当小茹什么话部没说,小茹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替夫人设想太多,难免多虑,也许事情不是这样。”小茹愈描愈黑。
“不行,我绝不坐以待毙,绝不眼睁睁看她抢走,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她决定出击,捍卫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终于,煜宸回来了。
他一踩进大厅,紫鸳立刻迎上前,她面目凝重,对煜宸说:“皇上微服私访。”
“什么?皇上人在哪里?”煜宸吓一大跳。
“在格格屋里,我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到臣妻房中相聚,他们之间有什么话好谈?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真替将军操心。”紫鸳双眸带泪,表现得真诚真意。
“皇上私访有什么好传言?”煜宸压抑怒潮,冷淡说。
他自然知道不合理、自然觉得匪夷所思,但他不做任何表示。
“他们关起房门,万公公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妾身百般焦虑,唯恐、唯恐帮不了采青妹子。”紫鸳的弦外之音够明显了。
“你在臆测些什么?”锐利眼光扫过,紫鸳被吓得不敢再发表言论,甩袖,他恨恨走入后院。
煜宸的脚步很快,加上几个纵身飞跃,一眨眼工夫,来到采青院落,院子里他命人植上的新竹,亭亭玉立。
“将军回来了。”万公公见到煜宸,忙凑向前。
“皇上来访?”
“在屋里,皇上请将军回来时一起进去。”
万公公转身,煜宸跟进,当他们进屋时,采青正在和皇上对奕。
“夫君的棋艺比我好太多,要是不让我几子,我根本下不了。”
坐在她对面的人是皇帝,可是采青口口声声提的是自己夫婿,在她眼中,煜宸是天、是地,是无可取代的英雄,就是皇帝也比他不起。
“依你看,朕和煜宸对奕,谁输谁赢?”
“皇上这句话问了旁人,旁人一定说:’自然是皇帝赢。’要我回答呢,我会说:’将军的棋艺略胜一筹。’
“你居然不给朕半分面子?”皇帝皱眉。
“棋艺输赢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是将军替皇上赢得天下安定,皇上的勤政替您自己赢得民心,这种输赢才有意思。”采青几句话,又让皇帝龙心大悦。
“说得好,煜宸,你这位夫人聪敏得紧。”偏头,皇上对煜宸说话。
乍见到煜宸,采青椅子坐不住了,飞奔到丈夫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半分规矩都没有,哪里像个王府干金?
但是皇上见过太多有礼千金,采青的天真浪漫更教他心喜,她是个宝啊!要是早点知道有她这号女子,他是怎么都不会下旨赐婚。
采青的动作抚平了煜宸的不安,他是该对她多点信任,只不过,皇帝的态度的确教人费解。
“刚刚,我跟皇上谈很多,原来你带兵作战那么英勇,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
采青更没规矩了,当著皇上面前就和煜宸聊了起来。
他向采青摇头,跪地叩首。
“育贞格格不谙世务,对皇上不敬之处,望祈皇上恕罪。”
对于人际,采青有点迟钝,不通俗务并非她的过错,只因从小到大,她接触的人太少,不擅观人脸色。
“煜宸,你太紧张了,是朕要采青别守那套繁复礼仪,朕出宫是想透透气,可不是要看宫里那一套。”皇帝笑笑,打回煜宸的紧张。
“不知皇上驾临,微臣迎驾来迟……”
“又来!朕才说不要摆那套。上回采青进宫对朕说的那番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便寻了来,想再听听她的高论。”
“是。”煜宸退下来,站回采青身边。
“下回有空,育贞格格进宫住几日,朕要和你促膝长谈。”皇帝笑说。
每多看采青一回,他就后悔、就有欲望把采青留在身边,不单单为著她的美艳,更因她毫无心机的言论。
“我不行去的。”没躬身、没上禀,辨青想说话便说话。
“为什么不行?”皇上问。
“我和煜宸约定好,我只能待在有他的地方。”辨青又牵起熳宸,脸靠上他手臂,笑颜面对皇帝。
虽是大不敬的动作与需语,但采青的行动让煜宸好窝心,结在心间的疙瘩让她洁净的态度抹去。
她的专心一意,煜宸深受感染,也“大不敬”起来,手回握住她的,夫妻间的亲密,他们不对皇帝回避。
“那么朕岂不是太可怜?要找个知心女子说话,竟是困难重重。”
皇上这话说露骨了,煜宸眼光一黯,暗自忖度皇上心意。
“皇上哪里可怜?您有三宫六院,后宫多少娘娘想陪您说话呀。”采青说得天真。
“可朕的三宫六院,独独缺了个像你这般的慧颖女子。”皇帝说。
即便是玩笑话,也未免过火。煜宸浓眉皱起,紧握辨青的手,他将她拉至身后,有股将她藏起来的冲动。
“可惜,皇上已将育贞格格赐给微臣。”煜宸提醒,用一种不在意的态度,仿佛这些只是君臣间的说笑。
“是啊,的确可惜。”皇上点头。他有他的敏锐,自然明白煜宸的意思。
“我不比谁慧颖,我只是比娘娘们大胆,若皇上用对待辨青的态度对后宫嫔妃,我敢保证,处处皆是谈心人。”
采青丝毫没察觉情势不对,还是依在煜宸身后,一句句说个不停。
“好建议,从明天起,我让她们有话直说,我倒要看看哪个妃子有育贞格格的才情。对了,煜宸,我发觉你让采青住的院落,似乎有些偏僻,你是不是对你的紫鸳夫人特别偏心?”
“皇上要以此治罪微臣吗?”
他们夫妻间的相处,干皇帝何事?煜宸心有不平,但并未表现在脸上。
“不对不对,是我好安静,不爱与人同处,根本不关煜宸的事。”采青急得替他分解。“皇上,请看外面,那些竹林是煜宸特地为我栽种的,将来新笋抽高成竹,我就有一整片高雅脱俗的竹林了,我可以煮笋汤、收集竹叶露珠泡清茶,到时,再请皇上来品尝。”
听懂了,采青对煜宸的心意,还需要费心理解?皇帝摇头叹气,他是君子,不强人所难这事儿,他还不至于费解。
“要是真治你的罪,采青岂不是要怨朕一辈子?”话至此,皇上有些讪讪然,命了万公公摆驾回宫。
皇上离开后,采青眼望煜宸阴晴不定的脸色,她猜他正在生气,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
笑弯两道细柳眉,采青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问:“你怎么了,不愉快?”
煜宸摇头,郑重告诉她:“以后,不要单独和皇上见面。”
虽然他心底明白,这种事不是采青可以单方面决定要或者不要。
“为什么?”她不明白。
“你喜欢和皇上在一起?”他不答反问。
“嗯……撇开身分不说,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谦逊、幽默,同他说话还算愉快。”
采青一说,煜宸脸色更增难看,隐隐怒火上冲,她喜欢皇上?她觉得皇上幽默?无缘由的妒意在胸口膨胀。
“既然喜欢皇上,又何必矫情不愿意进宫!”他寒声说。
“我们说好了呀,我在,你在,除非你陪我一起进宫。”
“有皇上在,我在不在又有何妨?”冷哼一声,他背过身。
“那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进宫住的是雕梁画栋,身分是凤凰,总强过这个幽僻小筑。”
“你在生气皇上觉得这里不好吗?”采青著急,她越急越猜不出煜宸的心意。
“我觉得好就好了,你何必在意别人看法。”
什么跟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煜宸气闷。
不说了,他知道自己过分,知道怪罪采青没道理,但眼前,他没办法静下心和她好好谈论,干脆暂时离开。
他走了?采青愣愣看著他远去背影,她还在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说错了什么话语,惹得他生气。
争吵之后,煜宸不好过,采青也不好受。
在皇上面前,煜宸若无其事,但每次话锋对上,总引发尴尬。
皇上是明君,自然了解自己的行径有待商榷,但是对采青,那股无从填补的盼望在心中酦酵,他渴望再见见她,即便什么都不做,就是说说话也好。
偏偏狭量的煜宸一次次拒绝皇帝,以采青身子不适为借口,不带她进宫,这让皇帝非常懊恼,大怒之下,决定不顾一切将采青接到身边。
每天,煜宸上朝面对皇帝已经够不好受的了,回到家里,还要接收紫鸳的“好
意担心”
她说,当家主母太辛苦,说下人的怀疑让她难以排解,也说面对流言她所能做的有限。
然后,一天一天,不断有新说法传来,府里谣言越传越盛,到最后,连外头的人部有了说词。
煜宸不清楚的部分是--谣言皆是由小茹鼓动而来的,小茹对采青的怨恨已经累积到一种无法想像的地步,她的计画悄悄展开,下一步,她计画入主侯府,成为将军的新夫人。
在这之前,她要做的是“铲除”,铲除前进夫人路的一切阻碍。
采青呢?
突然间,她回到从前,煜宸不再进她屋内,下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知道情况不对,却找不出真正原。
独居的日子,她不再像往常般习惯,大约是吃惯甜食,便吞不了苦,满桌书册平抚不来她的鼓噪心情。
她晓得煜宸在紫鸳夫人房里,几次,她想到前头寻人,却总是让小茹挡回。
小茹说,煜宸不愿意见她,她反反覆覆琢磨,猜测大约是煜宸不爱她见皇帝。
可以啊,不爱她见,她便不见嘛,又不是非见皇上不可,她写了信、想过无数话语,专心等待煜宸来时,跟他把话表明。
偏偏命运捉弄人,煜宸没来,圣旨先到了。
这天,煜宸上朝,万公公进府宣旨,要采青立时进宫。
她迟疑问:“我可以不去吗?”
万公公面无表情回答:“育贞格格不去便是抗旨,恐累及家人,还望格格三思。”
不介意自己是否抗旨,采青担心的是后面那一句。煜宸不该因她受累,所以,不多考量,她只身随万公公去了。
jerry27 2007-07-31 13:24
采青从没想过,这份简单的心思,竟被渲染成滔天大事。
下朝后,煜宸回府,夏总管急著向将军报告此事,紫鸳也没休息,叨叨碎碎,把当时的情景描了个仔细。
“碰到这等事儿,谁不心慌啊!我派了人等在宫前,盼著将军快点回来处理,至于府里,我们想著能多捱一刻便捱一刻,只要将军回门,什么事不能迎刀而解?谁料到,采青妹妹居然满口答应,连衣物也不整理,迫不及待随万公公人宫去,仿佛错过机会,便进不了宫廷。”
添油加醋的话语,煜宸听了脸色益发难看。
“二夫人有拒绝同万公公入宫吗?”
他转头问夏总管,夏总管是个老实人,中规中矩不多话,他说了有便是有,说没有便是没有。
“禀将军,圣旨下,二夫人怎能拒绝?”
夏总管虽没有正面答覆,已教采青入罪。
她当然能拒绝,面对皇上,采青都敢直言说不愿进宫了,何况只是一道圣旨?
“将军,格格只是贪玩,没想太多,如果知道将军会生气,一定不会飞奔而去。”小茹跪到煜宸身前,替采青说话。
好个“飞奔而去”,这下子,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采青成了爱慕虚荣的女子。
很好,她居然、居然迫不及待啊!连衣物也不整理了,心急成这般?没错,整理什么,宫里还怕缺了她绫罗绸缎、珍珠宝玉?
哪个女人不盼高飞,谁不想皇帝垂怜?她爱当后妃,他又何必阻止她的前程!
只是呵,矫情!说什么她在、他在,说什么等待新笋成竹,竹下吟诗,原来那些话是专拿来欺骗人。
女人心,海底针,今日恩爱,明日遗忘,夜夜说爱道情,不过是虚言假语,也只有男人蠢,蠢得将谎话当真心。
越思越想,煜宸的心钻进牛角尖,再回不了头。
翘首,他不言语。
小茹看看紫鸳、再望望煜宸,很好,将军相信,临门一脚,下场戏演足了,二夫人立刻换人当。
小茹走到煜宸面前,双膝落地,两手掩面啜泣。
“将军,请您去救救格格吧!真进了宫,名誉不保,蜚短流长的,教小茹如何面对睿王爷?”
“哼!她不是欢天喜地进了宫?需要谁去搭救。”煜宸冷冷撂话。
“格格不过一时迷心,从小,她独自幽居,无人教导,她不懂贞操、不识名节,并非她的错呀!快请将军进宫面圣,晚了再也来不及啊!”她哭得声嘶力竭,不断强调起贞操名节,硬要挑起煜宸的愤懑。
不懂贞操?是吗?连皇上都赞她聪敏呢,怎会连女人最基本的品德都不懂?
要说来不及,早就来不及了,自她决定随万公公入宫那刻起,她已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愿。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从不勉强人,她爱跟便跟谁,他--无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
就算他喜欢她,就算他对她心意特殊,希望将她收藏身边,但成|人之美……这点肚量,他有!
背过小茹,他面目狰狞,一言不发。
“将军、将军……别不说话啊,小茹求您、求求您……”
一句话没说齐全,小茹晕了过去,夏总管忙接手扶持,延请大夫看诊。
这天下午,煜宸知道-件消息--小茹怀孕了,怀的是他的视骨肉。
入宫月余,采青消瘦落寞、形销骨立,没有煜宸在身边,她不爱言语,成日对著窗外遥望天际,就是皇上,她也只是应付著,不再有心。
入冬了,昨夜一场瑞雪,将大地覆盖成银白天地,采青端著热茶,望眼雪地间的枯树。
春天一到,它们又要抽芽展叶吧?人生总是这样,起起落落,有高峰有低潮,眼前,她苦著,明日出了宫,她的爱情又是一季丰沛。
她有无数话想对煜宸说,说她又作了梦,这个梦很美丽,梦中他骑马、她穿著喜衣,红色的嫁衣上缀满珍珠,何等华丽,他们放马缓缓前行,在朝曦间,他对她说爱情,字字句句,暖了她的心。
这个梦,她想了又想,盼了又盼,盼它二度出现,可惜,美梦不再。
没关系的,她马上要出宫了,到时她会仔仔细细向煜宸把梦说分明,皇上说,只要煜宸上奏,他立刻准她出宫。
也许煜宸不好意思,她才进宫就马上派人接自己回去,担心皇上面子下不来,不过……一个多月了呢!他总该上奏了吧?
她思念他,好想好想……
她以想念他过日子,她描的丹青里,幅幅都是他;她写的书法中,字字都是他的姓、他的名,想他、念他是她唯一的快乐。
“御医来了,请格格回房,让御医把脉。”宫女走近,扶了采青往屋里走。
这些日子,采青胃口不佳,吃东西老反胃,皇上派御医过来,想弄清楚状况。
隔帘把脉,御医未退出,皇帝已到,他坐在厅前,等著御医回报。
“禀皇上,育贞格格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来到前厅,御医说。
这句禀报,随后而至的采青听见了。
她有喜?她要当娘了?太好了、太好了,这件事她得尽快告诉煜宸,他肯定同自己一样欢喜。
采青忍住笑,控住心情飞扬,直到御医离开,才走到皇上身边,低身万福。
“皇上,这件事儿我得快点通知夫君才行。”采青急道。
“你就这么不喜欢待在这里?清远侯府有什么好?”皇上恼怒。
这些天下来,皇上知道事情再也无法挽回,煜宸的态度让他明白,自己对采青的喜爱已经对她造成严重伤害。
他承认自己做错,但是……没有皇帝该向臣子认错的。
“清远侯府没什么好,那里只有一点强过皇宫。”采青笑笑,今天她太快乐,话多了,精神也转好了,丝毫不介意皇上的怒气。
“哪一点?”他闷声问。
“那里有一个郜煜宸,要是他也住到皇宫里,我便哪儿都不去。”她的爱情昭昭明明,不藏掩、不遮蔽。
这让皇帝更增添罪恶,他默然不语,这下子,该怎地收尾?
“皇上,为什么不说话?您生气了?别气啊,我爱夫君天经地义,我相信我们有前生、有来世,不管再大的力量都拆不散我们,这就是缘分、是天定。我想天地间一定也有个女子,她和皇上有生生世世约定,她爱您、您爱她,只要两两相携,便是人间天堂。”
“你怎能笃定?”
“因为天地间有个睿智的月下老人,他掌管男女婚姻,也赠与男女爱情。”
“如果你和煜宸硬是被拆散了呢?”
“不会的,爱情是种刀刃割不断,炸药毁灭不了的东西。”
她的笃定教皇帝再也说不出话。
“怎么了?是不是夫君没上奏,皇上觉得就这样送我回去,采青没面子?”
皇上不语。
“没关系的,采青不介意有没有面子,只要能回到夫君身边,怎样都无所谓,
何况……我得赶紧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那是我们的小宝贝,我们生命的延续。”
“事实上,煜宸已经上奏过了?”
“真的?那皇上怎么没告诉采青,怎没送采青回去?”
她不懂,君无戏言啊!
“他要我撤回赐婚命令,把你留在宫里。”
意思够明白了,煜宸要把采青让给自己,他的承让教皇帝看清,自己的一意孤行,害惨了采青。
采青发呆,傻傻望向皇帝,什么意思呢?什么叫作……撤回赐婚命令?
仔细想清楚,仔细想清楚,不能误解了,爱情禁不起太多误会,她深吸气,强撑起笑容,对皇上也对自己做解释。
“不会的,是皇上听错,夫君不是这个意思,也许他想请皇上撤销对采青的封号,因为有没有格格这个头街,对我而言不重要。”她避重就轻。
“我没有误解他的意思,他不要你回清远侯府。”
再一次,他打击采青。
“人们常有语误,也容易断章取义,夫君……夫君一定不是这个意思,我晓得皇上希望采青留在宫里,多陪您下下棋,可是、可是采青归心似箭啊,采青想念夫君,天天想、夜夜想,想得心都碎了,还要努力安慰自己,欺骗自己没关系,说马上就会雨过天青,马上就会……”
会什么呢?他说要把自己留在宫里啊……双肩垮台,她站不稳,扶著桌子,凄绝浮上眼帘。
话到后头,采青已然哽咽。
“消息传出,煜宸迎娶你的陪嫁婢女为二夫人,她证实怀有身孕。”
他知道自己残忍,不该在此刻谈起这些,但与其让她存有幻想,倒不如教她彻底死心。
小茹怀有身孕?是煜宸的孩子吗?不会的,不会的,她才不相信。没道理的,真的,没道理,那是讹传、是谣言,她一句话都不信。
煜宸的爱情全给她了呀!
jerry27 2007-07-31 13:24
夜里无人私语时,他说,在她身上,他领悟到爱情,他说他的心占满了一个采青,他说此生此世,他只爱她,不移不转……
既是如此,他怎能再迎娶小茹?当然是谬误嘛,想也知道。
糟糕,才月余不见,他们之间就有了误解,她得赶紧回去,把事情分说清楚。
“皇上,请让采青回去吧!我得快点跟煜宸把话说明,他可能误会了某些事,而我也得到错误讯息。”她拚命逼迫理智出头,击退心伤。
“朕没欺骗你,消息绝对正确,对于留下你的话语,都是煜宸亲口向朕说的,认清事实吧,你的爱情已经消失。”他的药下得又猛又重。
“不会,我的爱情是生生世世永不妥协,它怎会碰到一点点挫折,就烟消云灭……不会,真的不会……”摇头,她摇头又摇头,不会啊,真的真的不会……
“何必自讨苦吃?回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恍神了,采青必须花费大力气,才能彻底否决入耳的可怖消息。
“我不要好处,我只要待在夫君身边。”
没有他,她的生命无法延续;没有他,她的生存变得没有意义,天地间有一个煜宸,才会有一个采青,若是他们的生命失去交集……那么……她什么都不是了……豆大泪珠从她木然的脸颊边滚下。
“留下来不行吗?朕会善待你和你的孩子。”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采青摇头,他不在,她何必要什么善待?
“我要回去。”她固执。
“如果煜宸不让你回去呢?”
“不会的,我要留在他身边,我们约定好,我只留在有他的地方。”
委屈?不怕,新婚夜,他不也给过她难堪,她一样挺过来了不是?
只要她爱他,爱得专心,爱得彻底,那么他将回心转意,一定一定。
“你下定决心了?”
“下定决心了。”点点头,对于煜宸,采青从无“决心”问题。
“好,我让万公公送你回去,记住,情况不对,马上回来,有朕为你撑腰。”
“我不会回来,不管面对什么状况,对于爱情……我好有信心。”
话说实了,但她的心好虚,她害怕小茹夺走她的爱情,害怕他在她身上已不存心。
届时,她怎么办?
不知道,但她破釜沉舟,她的爱情和她的生命一般,无路可退。
jerry27 2007-07-31 13:25
第七章
采青踏上清远侯府台阶,夏总管站在门口,接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万分为难地看著万公公,一面派人进屋通报将军。
“万公公……”夏总管扭著手,不晓得怎生应付眼前局面。
“育贞格格不能进去吗?如果是的话,请夏总管明说,我好把格格接回宫中。”
万公公从容道。
这句话带了威胁,采青怎听不出,她不想教夏总管难做人,何况……她没有意思和谁对峙。
回首,她对万公公说:“公公请回宫吧,也请公公转告皇上,采青一切安好,请皇上毋庸操心。”
她决定单独面对,或者煜宸对她误会,或者他们之间存了心结,但她有毅力,坚信自己有能力将结打开,使两人恢复从前。
送走万公公,派进屋通报的人正好出来,他低声在夏总管耳畔说话。
“育贞格格,将军不愿接见您……”语调渐低,他好抱歉。
夏总管唤她育贞格格,不喊她二夫人……换言之,皇上并没有宽宽诓骗她,煜宸的确不要她回来……默默地,她伤心……
不行,先缓缓啊,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必须解决问题,而非扩大问题,煜宸
或者误会她和皇上之间,可她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只要捺著性子好好分说,熳宸总会了解。
深吸口气,挺直腰杆,采青说:“不管将军见不见我,我都得见他,请告诉我,将军人在哪里?”
夏总管迟疑好半晌,方硬著头皮回话:“将军在二夫人房里。”
他在她房里?
很好,他终是牵念自己,终是对她有几分感情,否则他不会在她的小屋子停驻。
带著乐观与自信,采青迅速往自己院落走去。
她的动作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因为她明白,他们之间不能任由误解继续,只要他还有一分心,她就要用罄所有能力挽回。
她几乎是小跑步了,跟在身后的夏总管气喘吁吁,她无法理会,真对不起呀,但这会儿她没空回头说抱歉。
她恨不得长了双翅,一举飞至煜宸身边,倾诉她的满腔思念,告诉他,分离对她而言,是多么痛苦的试炼。
当然当然,她有喜讯,她要赖在他怀里,轻声细语对他说,他们的爱情有了美满结果,一个生命、一份延续,往后,他们之间不会断线,只会更加紧密。
她果真跑起来,虽然这行为不成体统,缺乏大家闺秀的端庄,可……有什么关系呢?她就要回到他身边了,几十日的相隔,无数日夜的思念,他们的误会将迎刃而解……
他会把她紧拥怀间,说不定又要高举她绕圈圈,然后飞上屋顶,欣赏遍地白雪。
“格格,将军不在那里。”夏总管的声音即时阻止下她的兴奋。
停下脚步,她回头,试著理解夏总管的言语。
“你刚刚不是说,将军在我房里?”
“二夫人是指……小茹夫人,将军正在她房里。”夏总管尴尬。
小茹夫人、二夫人?
好熟悉的讯息,这话儿,她在哪边听过?哦,有了,皇上告诉过她,只是她不愿相信,她主观认定那是误传。
怎么办?小茹是二夫人了,自己呢?是三夫人或者外人?
愁了眉目,这消息难以消化,采青拚命将眼中泪水咽下,没想到难下咽的泪水和著委屈,哽在喉间。
“那么……请你带我去’二夫人’房里,好吗?”采青咬唇,在下唇处印上一道红痕。
“是,育贞格格。”
停滞的脚步,沉重艰难,采青失去自信、失去肯定,对于他的情分,她再无半分把握,皇上的话萦绕耳边,不愿相信的讯息,横在眼前。
皇上说,她的爱情消失不见,她的作法纯粹自讨苦吃,煜宸不要她回来,一点都不要……
怎么办?她怎落入这样局面?她没做坏事,怎坠入因果?想想、认真想……接下来,没了煜宸的爱情,她将何以维生?
她开始害怕,双腿颤抖、手心冒汗,她努力让自己看来雍容,努力维持骄傲,可是……难呵,好难好难,想起他,遍地碎心。
“请格格稍等,我进去禀报一声。”
夏总管转身,留下采青屋外独自徘徊。
白雪覆满大地,曾几何时,他才说过,待冬季一到,要领她上山,看看全身洁白的雪狐和轻盈雪雉,怎地,言犹在耳,他已另结新欢?
天灰蒙蒙,又要降下大雪了吧?
昨夜,她在窗前贪看雪花纷飞,想念他说过的话语;昨夜她在蜡泪间回想他的容颜,短短几日恩爱,她能回忆的事情无数无数。
她想念替他裁的新衣,衣摆下有几竿绿竹,她想著在竹叶上收集冬雪,为他酿起一坛清露。
宫中生活月余,她计画过许多事情,每件事总和煜宸有关。岂知如今,他急著切断两人间的关连,教她情何以堪?
“格格,将军有请。”夏总管说。望著她的眼光中,透露出一抹悲怜。
“谢谢。”她向夏总管点头致意后,推门进屋。
屋里燃起暖炉,热烘烘的炉火驱赶了屋外清冷,采青抬眼,煜宸坐在太师椅上,而小茹坐在……他膝间……
那是何等亲密的动作?短短数日,他们的爱情迅速蓬勃,他们的感觉与日俱增?小茹的手环住他的腰,小茹的笑容洋溢,那是幸福表情,曾经,她拥有过这号表情,而今,远了……她的幸运……
皇上说过,小茹怀有身孕,是否、是否他们夜夜恩情、点点爱意?难怪他不在乎旧人伤心,难怪他不要她回来……
能不能假装没看见?
采青但愿自欺欺人,可惜,他不教她如愿,打横抱起小茹,走到采青面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小茹放落地面。
“格格来访,不知何事?”煜宸同她打官腔。
“我想……”
想解释的事,此刻突然变得不重要,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她和皇上发生过什么,若是如此,她的急切解释,不显得多余而可笑?
“你想见我的二夫人?”
他环住小茹的肩,拉起她的手,珍视与疼惜写在每个动作里,他故意的,故意要采青难堪。
“为什么?”
采青不解,是男人善变,还是他的心与她无缘,为什么一个转头、一个短暂分离,他忘记两人之间的曾经?
“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他刻意忽略采青,挽起小茹,他补她扶正鬓边的玉簪子。
说不嫉妒是假话,他对她,从未在外人面前温柔。“为什么你和小茹……”
他截下她的话。“很难懂吗?小茹温婉可人,体贴善解,加上她对我忠贞,我自然该对她多几分爱怜。”
他的重点在于“忠贞”,可是采青没听出重点,她眼睁睁看著小茹偎在他胸前,浓情蜜意,她的眼睛一瞬不瞬,想像自己的爱情断线。
“你爱她?”同爱自己一般?后面那句采青说不出口,她再没有半分把握,把握他爱过自己。
jerry27 2007-07-31 13:25
“爱?当然爱,有什么理由不爱,她死心塌地待我,她眼里除了我,再容不下其他男人,谁的谦逊、幽默全与她无关。”
“是不是……你生气我和皇上?”采青试问。
她和皇上?何等亲密的说法!他们已经是一体,串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一体了!?
拳头缩紧,他的气焰正炽。
“格格,别把话说严重了,生气格格和皇上是何等重罪,微臣可担当不起。”
他冷笑。
“你该相信,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些日子进宫,我一点都不快乐。”
又是一句“我们”,煜宸的妒忌爆发,他想亲手掐死这个女人。
“怎么会呢?有个幽默风趣的皇上相陪,格格还不快乐,会不会要求太多?”
煜宸讽刺。
“我当然不快乐,你不肯接我回家,留我一人孤伶伶在宫里,教我作何感想?
我天天想你,日里想、夜里想,猜想皇上是不是骗我,他答应过,只要你请奏,便送我回来呀!
我猜想,或者他想多留我,便诓骗我,骗说你不曾请奏,一天、两天、三天……我等待又等待,思念又思念,那苦……是煎熬又煎熬啊,我甚至用冷淡向皇
上抗议,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你压根不想我回来,你忙著迎娶新嫁娘,忙著织就新恋情。”
她的骄傲消失、自尊毁灭,脑间剩下的唯一念头,是挽回爱情。
采青越急著分辩,煜宸就越认定她有罪,他永远忘不了,她是多么“迫不及待”、“飞奔而至”皇帝身边。
甜言蜜语他听多了,这回,他再不上当受骗。
“孤伶伶?别开玩笑,宫里多少太监宫女等著供格格差遣、哄格格开心,怎说得上孤伶伶三字?何况,都飞上枝头了,又何必眷恋洞|茓窠臼?”煜宸字字讥讽,噙著冷笑的鄙夷教人忍受不住。
“我不想当凤凰,我只爱你给的小小窝居,几竿竹子、几朵黄菊,架构起全世界。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冤我?你说过,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我不懂你怎能毁约?怎能理直气壮把错归咎到我身上?”
采青说得诚心,煜宸却连半句都不相信。
在紫鸳慌得四处派人寻他时,她急著接下圣旨,没有眷恋、不曾回顾,她坐上轿子,一心一意寻找自己的幸福。现下,她回来了,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皇上对她厌倦,再不愿意为她担上夺臣妻的恶名。
“你在哪,我便在哪儿?那些话不过是戏言,你居然认了真,呵呵!真是枉费了格格的聪慧。”
采青不敢相信自己所听闻,踉呛几步,她几乎支撑不了自己。
“你说……那是戏言?”她迟疑,再次问清。
她以为他们盟定三世,结果……居然是假的?她以为他们的人生踩在同一条路途,结果……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那么她的爱情呢?也是假的、也是她的自以为是?
天啊、天啊!她的信念被打破了,她的坚持变得荒诞可笑,怎么办?天地间有什么事情值得信任?
他不爱她是真的、他喜欢小茹是真的、他厌倦她是真的、他希望她离开,永远不回来是真的?
糟糕……怎地一转眼,天地变了样貌?怎地她回头,找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死了吗?她成一缕幽魂了吗?可……痛还真真实实卡在心中啊!
“我们谈些实际点的,你为什么急匆匆回来?”
“我……”是啊,她为什么回来?回来受辱?
不是的,不是这样,她有好重要的事情要说予他听。
头又重又昏,她拚命回想,拚命寻找不记得的部分,为什么她要急著回来?她要向他解释一些事情,要打开两人间的误解……
可是,哪里有误解?他只不过对她作戏,是她太认真,认真地以为他们之间存有
爱情,他不在乎她的思念,不介意她和皇上之中是否有过暧昧。
他真心爱小茹,因为她有自己欠缺的温婉善解,而她……她是仇人的女儿……
恍然大悟!
是啊,她怎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他恨她啊,他们之间有解不开的仇恨,他说过,对他们的婚姻不情愿;他说过,她一百条命也抵不过一个睿王爷……
天呐,他恨她,她居然忘记他的恨滔滔不绝,忘记他母亲死前的谆谆告诫……
了解了,难怪煜宸费心欺她,他教她以为仇已释,怨已了,让她安心放下爱情,一天一天,情深爱浓,到最后,真相揭开,她痛心疾首。
他选择了一种她料想不到的方式复仇。
这一解释,所有事情全透彻了。
摇头,她凄楚问:“你恨我,为了我阿玛,对不?”
她的眼光追著他要答案,煜宸不说话。
他默认了?没错,她寻到正确方向。
他是恨她,恨入骨髓,他的报复用不到阿玛身上,便全数赠与她,他欺了她的感情,再狠狠嘲笑她。够狠!
事至此,情况回到原点,回到新婚那夜。她仍旧是弃妇、仍旧是夫君不愿承认
的妻子,吞下泪水,眼前,她只能回到自己的后院房间,慢慢地,为自己舔舐伤痕。
转身,采青走出“二夫人”房间。
“你要回皇宫?要不要我派轿子送你去?”他冷嘲热讽。
“不,我回房。”
“清远侯府没有你的房间。”他赶她,理直气壮。
难堪当头浇下,她狼狈不堪。
抚抚腹部,采青不顶嘴,就当是厚颜吧!她必须住在这里,她没有条件任性,为阿玛,为孩子,除开清远侯府,她哪里都不去。
也许、也许她够坚持,能为孩子挣得一丝生存空间;也许、也许她的执拗会教他慢慢淡忘仇恨……
她的未来竟操纵在可悲的“也许”手中,她能倚靠的竟只有那一点点、为数稀少的“也许”。
jerry27 2007-07-31 13:26
煜宸对采青坏透了,没人为她递茶送饭,没人为她打理房间,生活所需她得靠自己一手张罗。
幸而,采青对生活的需求向来不多,一壶清水、几片干粮便已足够。
在清远侯府里,她连客人都不是,她只是个强行寄居的无耻之辈,没人看得起她,甚至有仆役敢当著她的面,对她指指点点。
再没人肯踏进后院来,人人避她如蛇蝎,仿佛沾上边,便沾了污秽。
对于这一切,采青不生气,她只是伤心,只是不明白,爱情怎说来就来,说走便消散……
站在竹下,采青苦笑,看著瘦骨嶙峋的双手,自己肯定丑得紧了。
日前,小茹来探望,她劝自己离去,说这里再无她的容身地,可……天地苍茫,何处能让她栖息?
她不能回睿亲王府,不能挑起煜宸和阿玛的战争,更加不能回到宫里去,烈女不事二夫,她一去,算什么呢?
她不断自问,问自己为何对煜宸倾心?为何割舍不下爱他的心情?明知那是谎言啊,她还是无法忘记,忘记那些日子里的情爱恩义,即使恩爱对他而言,不过是演戏。
片片段段的梦境始终困扰著采青,她几乎可以将梦境组成故事,一个有他、有她的悲剧。她不晓得梦境想提醒自己什么,提醒她放手爱情?
她完了,她真的完了,她的人生即将沉沦,她的性命将缺乏定义,未来如何进行,她没有半分概念。
娘说她福单命薄,所以她这种人岂能拥有他这个丈夫?他是大富大贵之相,是荣华风流的命格啊,她怎能同他比翼?
他们在一起,便是悲剧,他们无法交集,不管几次轮回,全是注定。
拿起刀片,她在竹上刻字,几次不小心,红红的血染上竹节,不觉痛,只感到心酸。心酸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格格,将军请您马上到前厅。”
下人声音传人她耳膜,出神的采青被拉回现实。
他要找她?他想开了,决定和她谈谈?
不做思量,采青跟著来人走到前厅,一路上,她忐忑难安,猜想著将要发生的事,自己是否有能力应付。
一进屋,她首先看到的是煜宸愤然,然后是紫鸳的得意和小茹的快乐。
轻喟,她站在煜宸面前,等他开口说话。
同样地,他也在等她的解释,两个人僵持著,他瞪视她,暴怒眼光像利刃,一吋吋凌迟。
采青回望他,不示弱,她没做错,不需要回避眼光。
终于,煜宸发难。
“这是什么意思?”他把圣旨抛到她面前。
采青接过,从头读到尾,细细念,慢慢读,一遍接过一遍,微微笑起,原来世间还有人在意她、在意她的孩子,皇上的关心让她像见到亲人般,温暖窝心。
“格格,皇上真的很关心你,全府上下没人知道你怀孕,皇上不但知道,还送了那么多的补品和珍珠过来,你看,皇上对你真的很好。”
小茹走近,把皇上赏赐的物品堆到采青面前,她不断用语言向煜宸暗示,暗示采青和皇帝之间不寻常。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紫鸳见缝Сhā针。
她该有什么难言之隐?采青不懂她们的挑衅。
“说话!”他怒目向采青。
“说什么?说我怀孕了?重要吗?我不记得自己是重要人物。”幽幽地,采青回答。
“这就是皇帝不让你留在他身边的原因?”挑眉,他眼底的轻蔑明显。
摇头,她不懂他的话。
“皇上不确定这是他的或是我的骨血,万一,将来登录名册,继承大统,岂下乱了朝纲?所以,他把你送回来,留在我身旁,若孩子是他的,他可以时时’微服私访’,若孩子不是他的,也免除外姓人封亲王的危险,是不是!?”
他居然是这样看待自己!?
他轻贱她至此呐,她的贞德、她的品格,在他眼中不过是池中污泥。
煜宸的话像大石磨,一口气碾毙她所有知觉,采青全身发抖,气极攻心,一口血腥涌上,手指向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难怪不管怎样,你都不愿意离开清远侯府,我还以为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你,原来你要的是一个肯戴绿帽的男人。”
如果他对她有一点点感情,他不会血口喷人;如果她在他心中占有一点点地位,他不会不经求证便污辱她的贞洁;换言之,他对她无心、无情、无爱也无义。
既然如此,还坚持什么?
觉醒吧,他恨你啊!觉醒吧,他存心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对你无心,从何回心转意?他对你无爱,你的爱情如何挣取转园?他除了恨你,还轻贱你,这个地方怎还能留、怎还能留啊……
错了错了,她错得太离谱……人心难勉强,更何况是勉强他的爱情,他是那么固执的男人……
他成功谋杀了她的意志、谋杀了她的情感、他彻彻底底谋杀了她整个人。
半句话不说,采青豆大泪水一颗颗涌出,落上衣襟、落下地心,落入无人见著的荒凉里。
她的眼光教煜宸发狂,他抓起玉盘上的明珠,狠狠拉过采青的手,狠狠往她手心塞去。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你要不要感君缠绵意,系上红罗襦,再吟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粗暴震怒,嫉妒在陶中沸腾。
她摇头,不断不断摇头,他斩去的,何止是她的心?
幽幽地,她回口:“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采青眼底有太多的绝望悲恸,她恨他。没错,她恨,恨他的蔑视,恨他的鄙夷,恨他对孩子没有半分亲情。
“那么多的恨怎生处理?我索性大方,把你送至君侧,让你们在天做比翼鸟,在地为连理枝。”
比翼鸟,翅残;连理枝,根断,她还剩下什么?剩下满身污名。凄绝一笑,她吟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恨吧,她恨自己的固执,恨自己把骄傲送到别人手中,任人摧折。
“何必恨?锦绣人生就在你前面。”
采青沉默,背过他,她太疲惫了,累得没有半分力气,但她还是得走出这里,走出这个无情天地。
她又要缩回后院?采青的安静再度激怒他,煜宸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勾起下巴,逼她正视自己。
“你真以为我还会让你留下?”一字一字从他齿间进出,每个字都带了浓浓的厌恶。
没有力气看他,她累得好严重,连抬起眼皮都是吃力。
“听见没,我要你立刻离开清远侯府。”他对她大吼。
知道了、知道了,她马上、立刻出去,这地方,她不会再多待片刻。
点头,她回答他的斥喝。
jerry27 2007-07-31 13:26
“要不要我亲自送你进宫,交给欣赏你的皇帝?”他痛恨她的没反应。
她都要离开了,何苦再伤她几句?倘若真恨她,何不拿把刀子将她凌迟处死?
不语,采青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手掌中抽离。
“收拾你的泪水,见了皇上,你将荣华一生。”
旋身,不回话,他想说什么都由他吧!
采青走出大厅,踩著雪地,往大门处去,她离开,为了仅存的尊严。
煜宸望著她的无助背影,一股莫名心惊揪紧他,窒息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手紧抓门框,颈间青筋暴突。
终于走了,采青终要离去,终是遂了他的心,可是……他丝毫不觉得意。
举步维艰,采青忍了再忍,喉间腥碱冲出,噗!鲜血冲出双唇,点点滴滴喷上雪地。
不要,她不倒下,就是死,都不要死在清远侯府,她强撑自己,逼迫自己,她要走出大门、走出所有屈辱……
终于,双脚踩出侯府大门,松口气同时她倒下,在侯府外的台阶上、在血泊中……
jerry27 2007-07-31 13:27
第八章
幽幽醒转,采青睁眼看四周,这里是她的屋子?
不,不是她的屋子,再也不是了……那么,她怎还在这里?她不是踏出清远侯府了?
很痛,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没有半吋舒坦,挣扎起身,她的动作在听见窗外对答时停止。
“你要去哪里?”是紫鸳的声音。
“下去为格格熬煮汤药。”婢女恭敬回答。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格格的身体虚弱,需要好生调养。”
“谁问你这个,夫人问的是她腹中胎儿。”
小茹盛气凌人的口气,教采青不敢确定,那是待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小丫头。
“是,夫人、二夫人,格格的孩子没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紫鸳说。
孩子没了?她终是来不及见他一面。
这回是真真正正断了延续,他们的关系不再,爱情离开。流不出泪水,激动在心田,采青不甘结束,却不得不承承认,结束矗在眼前。
下床,她扶著墙壁走向窗边,窗外紫鸳和小茹两人对言。
紫鸳拍拍小茹的手说:“这下子你放心了吧?孩子没了,她拿什么和咱们争!”
“我还是希望她走,她留在这里,对我们总是威胁。”小茹道。
小茹的咬牙切齿落人采青眼帘。怎么会?她一直以为她们相处不错,她对小茹是真心相待啊!
“你还是担心将军喜欢她?不会了,一个被玷污的女人,将军怎会看重?”这句话,紫鸳带了自苦。
“男人心,难说呵……”
采青在,小茹无法安适,那夜,醉了酒,将军口口声声唤采青,当时,他们尚且不睦,何况今日,采青对她的威胁大于眼前的紫鸳。
“放心,这回扯上皇帝,事情不会善了。”冷冷地,紫鸳说。
“但愿……”两人相携,离开采青院子。
语重心长的但愿两字,在采青心中回响,她没想过自己的存在会造成他人的不安。
不想了,再不恋栈了。
采青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嫁衣,眼望上面的珍珠,颗颗剔透晶莹,听说那是海贝的泪水,原来呵!她把泪水镶入嫁衣,难怪她的婚姻处处崎岖。
那夜,他不愿为自己掀起头盖,他看不见她的美丽,今日,她要把美丽留给自-层一层,她为自己巧心妆扮,著上红嫁袍、匀上粉嫩颊,她对镜中自己微笑。
户外白雪纷飞,她没添加棉袄,没带走半件行李,她只要她的红嫁衣,人人看轻她的婚姻,独独她善自珍惜。
她走得很慢,踏著雪,红色影子步步行出他的世界,轻咳几声,她很冷,但无缘的孩儿比她更冷吧?可怜的孩子,别怕,娘来陪你了……
采青走出侯府,走过大街,街上只有几个行人,他们奇怪,大雪天里怎有新娘子
在街上独行,行人驻足看著穿著喜衣的采青,她大方对他们微笑,轻轻挥动手中红巾。
走了,她带走她的爱情,再不困扰熳宸的心。他毋庸愤慨、不需难平,他憎厌她的存在,她便遵君所愿,再不教他难为。
往僻静郊区走去,她的足迹落在雪地间,不一会儿,新降雪花掩去旧痕迹,仿佛她从未来过这一遭,仿彿她的爱情不曾存在。
jerry27 2007-07-31 13:28
噙著笑意,她努力用回忆让自己开心。
她去过销金窟,眼看女子在他面前殷勤献尽,他不为所动,因为他说,有她在他眼底、心底,他哪还看得见其他女性……他的话,这般真诚实意,怎会是谎言作戏?不懂呵,她真是不懂。
他们去过街上,到处乱买东西,几个下人手里捧著、提著,看得两人忍俊不已,她说别再买了,他回答:“很抱歉,没办法,每样东西摆在你身上,都是美
丽,而我这个人,对于美丽无从释手。”
他是认真的吧!他真心觉得她美丽,真心把她放在心底?
他负著她,在城内各家各户的屋顶飞跃,恍惚间,她以为他在攀藤,荡高荡低,荡的是两颗相系的心,那时,她真的相信,他爱她,不转移。
采青冻僵了,她的手、她的心,天地都结了冰。
她走进一座破旧庙宇,庙宇屋顶处处破损,雪花从天而降,自破损屋顶一点一点飘进庙中。
采青抬头,看著神桌上供奉的月老,怔怔地,流下两行清泪。
“月老,你欺负我,怎地给我姻缘,却不教我情牵?”双脚跪地,她喃喃问。
“我负了谁,为何命运逼我至此,若是我和煜宸无缘,怎教我们相识?若是无分,何苦将我们填入婚姻簿?我捱过一步又一步,蓦然回首,竟发觉我把自己送人深渊,告诉我,月老啊!你是怎地安排我的婚姻、我的人生?”
颓然跪地,她苦呵、她自悲呵,怎教她爱上痛恨自己的男人……
情爱不过镜花水月,明白了道理,她还是放不开心,怎么办呐!怎么办呐!她的痴愚?
泪滚落地,点点滴滴,在地板上结下一颗颗冰珠子,圆圆润润,晶晶莹莹,一如她的心,清澈透明却无人疼惜,也像嫁衣上的珍珠,点点痛心。
“是你自己选择悲苦,若非固执,何尝走到这等地步?你看不见自己的错误,却要冤我待你不平,岂非浅薄无知?”
采青睁眼,一位白胡子老公公,和一位穿著白衫的清俊男子立在眼前,没有讶异吃惊,仿彿曾经,她对他们熟悉。
“我不懂你的意思。”
采青摇头,她没有选择悲苦,她选的是与煜宸生生世世。
“若你肯接受皇帝的疼爱,何需沦落?”老公公顺了顺胡须笑呵呵说。
“为什么接受?皇上不属于我、我亦不属于他。”她的固执根深蒂固。
“这世间谁属于谁了?还不是人们自作多情,强加附会。”清俊男子说话。
“不,我很清楚,不管走过几个千百年,我属于煜宸、他属于我。”尽管他有恨,她仍坚定,他属于她,她爱他。
“你不也看出他对你无心?他真正喜爱的女人是小茹和紫鸳,说不定在他心目中,他才是属于她们两人。”
“不对,我知道的,我们彼此相属,只是有个环节弄错,再来一次,我们会走入顺境。”她有教人痛恨的执著。
“你还要再来一次?”老公公讶然。
重来那么多次,仍学不会乖?这次,他真是输得心服口服了。
“你看仔细。”
年轻男子的袖口朝半空挥过,采青迎面看见另一个自己,那是小鱼儿,失了眼珠子仍毫无怨尤的小鱼儿,她看过许多次,在梦中。
小鱼儿、女诸葛的故事,在她眼前一幕幕经历,她们的苦、她们的切身痛,她感同身受,艰辛呵,爱情……
“懂了吗?你和他无缘无分,不管再经历多少生世都一样,不会有所改变,我给你机会,若是你肯回心转意跟随皇帝,下半辈子将锦衣玉食,一生荣华富贵。倘使你坚持和郜煜宸谈情论爱,抱歉,你必须随我们离开世间,从此枉死城内再添一名冤魂。选择吧!”男子说。
多么容易的选项,采青却低头沉思许久。
“进了枉死城,便再也回不到人世间吗?”她直接掠过第一个选项。
“直到下次投胎时。”那几百年的痛苦折磨,他不信她一次一次,累积不了经验。
她偏头想过半晌,想著夜半无人时的声声私语,想在他怀里的幸福心悸,想他的手牵上她的,十指交扣、交心……
这样爱他的自己,怎能将心寄予他人?锦衣玉食对她缺乏吸引力,她爱的、要的、眷恋的,只有他的心……再抬头,她坚定而自信。
“我跟你们去。”
再投胎、再次相遇,采青期待下个轮回。
“月老,面对这种女人,你还能不认输?”男子仰头大笑,那两坛“怜君玉酿”与月老无缘。
他们转身,采青的身子跟著飘浮,幽幽回首,她看见躺在地上的自己,那身红衣摊在地上,红红的、红红的喜气……
有遗憾、有可惜……可惜她心爱的男子无缘得见……
采青走了,雪落在她身上,一吋吋掩盖,皙白肌肤覆上冰,鲜红嫁衫堆上雪,
她干净,和天地一般……
站立皇帝面前,煜宸面色冷凝,他无心听取国家大事,占满心中的,全是采青。
她清醒了吗?婢女熬的药,喝了没?大夫说孩子没了,说她的身子本属弱质,要再调养成从前,恐怕困难。
她能不能接受事实?怀了皇子是何等荣耀的事,后宫佳丽三千,谁不盼著为皇上留下骨血,她拥有复又失去,教她情何以堪?
他愿意将采青留在身边照料了,从生死边缘救回,她的苍白虚弱打破他的嫉妒激愤,不管,只要她健康,他再不介意任何事情。
问题是……没了孩子,她还需要自己这个掩人耳目的丈夫?恐怕是不乐意了。
只是,往后她该何去何从?
进宫?她的性情、她的身分,留在后宫会受到排挤吧?否则,知道怀孕,她怎宁愿回清远侯府,也不愿意留在宫里。
偏偏肚量小的自己处处对她欺凌,这下子好了,是他亲手夺去她的未来与幸福。
得意了吧,满足了吧,她的痛苦有没有消弭你的嫉妒?
煜宸不满自己、痛恨自己,他不懂,好好的两人怎会弄到这等地步?他该有成|人雅量,他爱她,就该亲手给她幸福!
“煜宸,你心不在焉,为什么?”皇帝声音传来,煜宸蓦地惊醒。
“微臣没事。”答完话,他才发觉身旁的大臣全都离开,跪地,一句“微臣告退”,他想尽快回到府里,看看采青的情形。
“等等,我有事想和你说说。”皇上留下他。
“是。”他站直身,心里想的还是采青。
“采青回府后,身体可还安好?早上,我吩咐御医走一趟侯府为她诊脉,你要仔细小心,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这些话说得煜宸脸色青白交加,为什么他不亲自把采青留在身边照料?何必多此一举延请御医到侯府?煜宸没出口愤怒,态度已然僵硬。
“这些天,想了又想,这件事是朕做错了,我不该为了对你不满,硬把采青带进宫来,结果,她在宫里吃不好、睡不下,还用冷漠向朕抗议,她全心全意要朕送她回府,你说,这教朕的面子往哪里摆?
一个好好的女子,进了宫判若两人,她不再高谈阔论、不再笑逐颜开,连陪朕下个棋都意兴阑珊,可见后宫不是人人都爱待的,枝头凤凰不是人人爱当的。”皇上叹气,自嘲。
什么?皇上的意思是……浓浓的两道眉往上竖起,煜宸隐隐心惊,他猜错了吗?他猜错采青的心意?
“那日在你府上,采青亲口拒绝朕的要求,我还以为,朕的圣旨搬不动你家夫人,也亏得小万子一句’抗旨会累及家人’,硬是把给她吓进宫来。
朕知道自己的作法强势过分,可这怪不得朕,几次朕要你领采青进宫,你总是借故推托,朕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采青对你的情深意重,朕早看清,她心中,谁都取代不了你,朕哪里还会多做非分之想?我只是气不过你的态度,你摆明和朕杠上了,是不?”
煜宸没答话,心纷乱起,皇帝的话敲打著他的耳膜,教他气急。
怎是这样?怎么连皇上都看见自己在采青心目中的无从取代,他却让妒意迷了心?
“你奏请朕,要朕彻回赐婚命令,而我得了消息,你迎采青的陪嫁婢女为二夫人,当下,朕明白一件事,朕的赌气亲手葬送掉采青的幸福,这教朕怎么对采青言明?
朕答应过她,只要你上奏,便让她回府。你说朕怎能告诉他,你的确上奏了,可你却是要我撤消赐婚?
直到日前御医把脉,采青得知自己怀孕,她兴奋极了,不管你有没有上奏,都要朕送她回去。
朕问她留在皇宫不好吗?为什么她非要回去?她说皇宫里没有一个你。她相信你们有前生、有来世,不管再大的力量都拆不散你们,这是缘分、是天定。她说,爱情是刀刃切割不断,炸药毁灭不了的东西。
我无可奈何,只好把你上奏和再婚的消息告诉采青,她强笑著说是朕听错,说朕断章取义,她笑说自己归心似箭啊,她想念你,天天想、夜夜想,想得心碎了,还要安慰自己,没关系,马上会雨过天青。”皇上顿了顿。错了,全盘皆错!
他毁灭她的爱情,他杀死亲生孩子,他把她逼进死处。是他、全是他一手造成!
他怎能犯下这样的重大错误?他怎能不弄清缘由便冤枉她?这样的自己凭什么怪罪睿亲王,他不也是同样冤屈人!
“采青告诉我,她的爱情生生世世永不妥协,它不会碰到一点点挫折就烟消云散。
我要求她留下来,说会善待她和她的孩子,她不愿意,说你们约定好,她只留在有你的地方。
这样的奇女子,这样的坚贞爱情,朕这辈子,恐足遇不上了。煜宸,你要好好珍惜啊!朕真的很羡慕你。”
长叹气,皇上往后靠在龙椅。
后悔排山倒海而来,袭击得他站立不稳,煜宸想吼叫,吼叫掉所有的阴错阳差。
是什么将他的心引向偏狭?是什么模糊了他的眼睛,教他看不见她的深情?
该死的他、该死的轻蔑,最该被轻鄙的人是他自己啊!
煜宸想起,她埋怨过自己,说他不肯接她回家,任她一人孤伶伶;她说她爱他给的修竹掬花,不爱成凤成凰;她也说了,他在、她在,可惜,他把这一切全当成慌言。
她追问他是否真爱小茹,他毫不犹豫说当然,她眼底的哀恸,他刻意忽略,所以她才把事情导了方向,以为他的恨缘自睿亲王,相信他对她的爱怜出自于假装。
天呐、天呐!他甚至不相信她腹中孩儿与自己有关,势利认定,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屏障。
他亲手打碎她对爱情的信念,他打破她对爱情的坚贞。
难怪呵……难怪她说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难怪她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的自私主观,把恨植上采青的心,他一次次逼她离开清远侯府,他要她到哪儿去?不是存心要逼死她吗?
他说爱她,他居然用这种方式爱她!他错了,他怨、他恨,他归心似箭,他乞求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教他能挽回。
在煜宸和皇上都陷入沉思同时,万公公进人挪书房禀报,说至清远侯府的御医已经返回。
皇上宣见,御医一进门就跪地回报。
“禀报皇上,育贞格格失踪,微臣进侯府时,没见到育贞格格。”御医说。
“她去了哪里?”皇上转头问煜宸。
她能去哪里?昨夜,他在床边陪了她一夜,直到他出门前,采青尚未清醒啊,临出府,他要人好生照顾,他们是怎么照顾的,会把一个病人给弄丢了?
“听侯府下人说,育贞格格小产,身子虚弱,昏迷一日夜尚未清醒,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失踪的。”御医再报。
“小产?煜宸,采青回去尚不满十日啊,你是怎么对待她的?早知道,我真不该答应让她回去。”皇上倏地站起,望眼煜宸。
“请皇上让微臣出宫寻找采青。”当机立断,煜宸请求。
她病了,病得太严重,不能一人单独在外,何况天降大雪,她怎能撑得了?
“快去、快去!把大内侍卫也带去,你最好把采青给我平平安安找回来,否则,你不但辜负采青,也辜负我的成全。”
皇上的话他没听进去,煜宸脑子里全是采青,她去哪里?天地茫茫,这个不识路的笨女人能往哪里去?
她可以心碎、可以伤情,但是不可以糟蹋自己,他要她好好的,要她听他一声对不起,听他用真心说出“我爱你”。
煜宸终于找到采青,在破落的庙宇里。雪染上一抹红滟身影,那是她的嫁衣,光彩美丽……
他从没认真看过她的嫁衣,迎她入门时,他刻意忽略,洞房花烛夜时,他缺席,他给她无数难堪,她却仍然爱他、爱得坚贞?
“蠢,我有哪里好,值得你全心眷恋?”他没哭,他在她耳畔低语。
抱住采青,他吻去她颊上雪,点点雪花,像她的心,玉洁冰清,这样的女子,他竟怀疑她的坚贞,真不晓得,蠢的是她,还是自己?
煜宸握住她的手,他期待她和自己十指交扣,期待回到那个月圆夜晚,他们登上京城最高楼。
“你说碧海青天夜夜心,苦的是嫦娥,顺遂的是后羿。我提醒你,嫦娥盗药成仙,害后羿抑郁而终,怎是嫦娥苦、后羿顺?你回答我,为什么人们不能体贴嫦娥的心?她是那么那么爱后羿,不舍得他教世间人民世世代代唾弃!”
拂开她颊边秀发,额头贴上她的,煜宸恍恍惚惚笑开来。
“皇上说得对,你真是瘦了,为什么不吃不喝,御厨是天下最有名的厨子啊!他亲手做的珍膳,只有皇帝皇后能品尝,你有了好机会却白白浪费,真是不懂持家的女人。”
泪滚下,煜宸的泪落在采青颊边,顺著她的脸滑人发际。
“说话啊,你不能让我在这里唱独角戏,回答我,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话,我便为你搜罗天下书籍。
不说话?哦,我懂,你没做错,却总让人栽赃,是不是累了?累得不愿意再和我争辩,累得任由我欺凌,不言不语?
没错,你一定是累得太严重……”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泪水却一滴一滴、一点一点不停歇。
大内侍卫围绕在他们身边,看著英武威严的郜将军流下伤心泪,为之动容,他们低头,噤声,不打扰这对恋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生气,生气我的盲目,盲目到看不清你的心,我知道你有怨悔,悔恨把感情投注在我身上,很抱歉,我错了,错得好离谱,你欢欢喜喜回府,却没想到迎接你的,是我的恶劣态度。
我不承认我们的孩子,我承认爱小茹不爱你,该死、该死,我够该死了,除了你,我还能爱谁?可是……我竟把最爱我的人推离身边、推离这个世界……天啊!该消失的人是我,不是你。”
亲亲她的唇,她的双唇冰冷……
亲亲她的眉,紧紧的眉头诉说忧怨……
亲亲她小巧的鼻子,那里再吐不出香兰芳芷……
亲亲她的眼,他祈求……她睁睁眼,看看世间,看看他的真心,看看他的悔恨…
然而,他的祈求无人应和,她睡了,沉沉睡著,再不清醒。
煜宸打横抱起采青,缓缓走到神像前,双膝跪地。
“月老,你对我们不公平,为什么给我们爱情,却又急著将爱情收回去?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愿意把采青还给我?”
他声声问,问不出半句回应。
“人人都说月老灵验,说月老保护天下男女的情爱,没有!你根本没做到,你是渎职月老,凭什么受尽人间男女香火鼎拜?凭什么!”他朝神像大吼大叫。
“将军,我们先回去,把育贞格格的事情禀告皇上。”侍卫劝他。
他没听见,也不回应。
“你牵的是什么姻缘线?你懂不懂得真情可贵?你有没有学过成全?”他越吼越大声,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将军……”侍卫们还想再劝。
蓦地,他抱起采青,飞身跃出月老庙,他的轻功高强,侍卫们发足了劲,也追不上他。
追丢了人,他们传来一队队兵将,寻遍京畿,始终没找到郜煜宸。
jerry27 2007-07-31 13:28
那个晚上,煜宸抱著采青登上高楼,没有月色,他们在雪中互拥。他不停说话,每个句子,说的全是他的爱情和悔恨。
他对采青许了未来,一百次、一千次,不相信轮回的郜煜宸向上苍祈求来生,他要同她牵手,走过世代无数、走过千万年。
京城里,再没有人见过郜煜宸将军,清远侯府里,寡居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守著小清远侯,过著平淡安静的日子。
紫鸳有过后侮,若非小心眼,就算自己不是将军最疼爱的女子,至少能长伴君侧,而今……却是什么都没有。富贵如何?荣华又如何?孤寂的日子非常人能忍受啊!
小茹咬了牙,打死不承认自己有错,丈夫是她的,她得不到,谁都不准得到,她爱将军不比采青少,凭什么她拥有将军垂青,她却无缘得到?她恨、她怨,就是不肯后悔。
至少,她有儿子,儿子承袭爵位,她的未来虽没有丈夫,却有儿子可安慰,挺身,她相信这是自己的命,她的命里有富贵。
若干年后,几个旧时同僚在南岳净华寺里见到煜宸,他一身僧袍,领著几个小武僧习武,他们上前相认,煜宸却态度陌生,他合掌念佛,转身离去,隔日同僚再访,却遍寻不著煜宸。
这是个悲剧时代,对于爱情,男人太贪心,而女人太专心。
多数女子不能追寻真心爱恋,她们被迫灌输观念,觉得婚姻的条件重于感觉,人人想飞入王谢堂前,成为尊贵身,却没想过,爱情的可贵在于它没有条件可言。
jerry27 2007-07-31 13:29
尾声
二OO四年圣诞节,束京积雪厚达三十公分。
郜煜宸走在无人的马路上,他刚从一场圣诞宴会中脱身。
第二十三家分店成立,他的电脑公司在日本打了六年基础,终于在今年年底成功拿下日本百分之四十三的市场,成为日本的重要品牌。
他是中国人,却常让人误会他是日本最有价值的单身汉,看来,他待在日本的时间的确太久。
马路上空无一人,连辆计程车都不得见,他缓缓向前,踩著满地白雪,突然,“她”的影像出现脑间。
说突然,并不算,这个影像出现的机率很频繁,频繁到……他有意愿去看心理医生。
她只有十八岁吧?在去年的圣诞节,在他同样逃出宴会场地的夜晚,来到他身边。
她有两个很深的酒窝,有两颗很明亮的眼珠子,还有两条很长很长,长到ρi股的黑发辫,粉红色的她跑得又快又急,先是撞上他的后背,然后撞掉自己的粉红色背袋。
她嘟著嘴,卷卷的睫毛沾上两片飞雪,拾完满地东西,她抬眉看他。
她惊呼一声郜煜宸,然后捂住嘴,眼光在他睑上转来转去。
这没什么好讶异,在日本,认得他的人多得数不清,教他讶异的是--她说的是中文,非常非常标准的中文。
“郜煜宸,我找你好久,天啊!我真的找到你了。”
她先是跳起身,然后大叫,叫完后绕著他跑三圈,最后拉起他的手,准备在大马路上跳中国武土风舞。
他退开两步,这种舞步他跳不来,也不打算在马路上做丢脸事。
“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原来你躲在日本,难怪我台湾走透透,就是走不到有你的地方。”她半笑半埋怨,好像两人很熟稔。
她踮起脚尖,想亲亲他的脸,他反应快,退后两步,躲掉她的侵略。
找他?做什么?想毛遂自荐进他的公司成为他的职员?
不!就算有再大的后台,他的公司只用有能力的人员。
他在笑,却不自觉,他的严肃让雪花融化,看著她闪啊闪啊,闪个不停的眼珠,笑开眉眼。
“认得我吗?我是杨采青,在上一辈子、上上一辈子和上上上一辈子,我都是你的情人,也许我们的爱情不太顺利,可是,这辈子,我们已经注定,注定要在一起。”
她说得又急又快,好像她讲的童话故事,理所当然他该认同。
他伸出手,探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烧,但温温的脸颊教人心动。
“我不是疯子,告诉你哦,我在台湾是很有名的乩童兼灵媒,我有很多信众,他们每天排队来见我,要我开释迷津。”她说得自信有又开心。
他想,她疯了,百分百确定,疯子从不承认自己是疯子,就像喝醉酒的人一定说自己清醒,意思相当。
“郜煜宸,你要娶我吗?”她拉拉他的西装问。
碰到疯子这样向你问话,你会怎么回答?
郜煜宸的作法是拿起手机,准备找辆救护车,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在大雪纷飞的平安夜,一个疯子走在马路上是很危险的,何况她是一个美到教人怦然心动的疯子。
“我想……你并不相信我?没关系,我有办法教你相信。”她拉起他的手。
这回他没后退,原因是--她牵他的手,那姿势、那动作、那份自然而然……教他心悸不已。
那晚,她领他回她下榻饭店,她拿出卜卦、铜钱,反正是一堆怪力乱神的东西,那些东西没有说服他相信前辈子、前前辈子和前前前辈子的两人爱情。然而,最后说服他的,是她的柔软嘴唇,和教他心醉不已的胴体。
是的,他们发生了─夜情,事情发生当下,他不反对娶她,因为,他喜欢在她身上,追寻真切。
然而,第二天清醒,他的理智回笼,拒绝了她的求婚。
他离开了,黄昏时,懊恼回笼,他找到她的饭店,一经询问,方知她已经退掉房间。
从圣诞节到圣诞节,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他想她,无数次。
忙的时候想、闲的时候想,她总在不经意间窜入他脑袋,几经回味,他学会思念。
郜煜宸继续往前走,又是平安夜,同样的路程、同样的场景,缓缓趋步,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莽撞女孩撞上他的后背。
这回,他会主动帮她捡起粉红色包包,这回,不管她说了哪些疯言疯语,他都决定纵容。
当然,如果她再度向他求婚,他会在理智尚未清醒的黑夜,拉著她,进入教堂,
请求牧师为他们证婚,反正平安夜,所有的牧师都在教堂里和人们唱诗歌赞美神。
可是,他走了超过-千公尺,莽撞女孩还未撞上来,他的脚趾头在皮鞋里有几分僵冻。
他不禁自问,是不是上帝给了人们一次机会,如果人们不懂珍惜,便会把机会收回?
雪又下了,点点雪白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冷……
粉红?他肯定是花了眼,眼珠子结成冰冻,害他看不清楚眼前。
走十步,粉红色的点点向上下延展,成了粉红色的修长影子。
再往前十步,这回,他的步子又快又稳健,直到粉红影子成了粉红女人,直到他看清楚,粉红女人手里的粉红袋子换成粉红篮子。
他站定,又是不由自主的微笑,虽然他有过从前的经验,知道这个女人既主动又大胆,还知道她有一些些疯狂,但是,他想笑,因为……再见到她,真的很好!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丢掉?”
她的问话没头没脑,除非联想力够,否则很少人能听得懂她的话。
幸好,他不管是联想力、组织力……各方面能力均属高超,所以,他听懂了。
“想。”他点头。
“你在平安夜做了坏事,却在圣诞节当天否认,所以圣诞老公公把我收回去,不给你这个坏孩子礼物。”
她说话,很认真,少了几分疯狂,多了几分成熟美艳。
“那么今年,圣诞老人愿意给我礼物吗?”
她笑笑,粉红的唇色染上他双眼。“圣诞老人宽大为怀、既往不咎,所以,我来了。”
“那……你还想嫁给我吗?”
神志不清!
他低声诅咒自己,不过,无所谓,今年她太正经,正好由他来扮演疯狂角色。
“你想娶我吗?”她问。
“嗯,我害怕圣诞老人把礼物收回。”
“好吧,看来你已经学到教训,那么……”
她伸出右手,他握住,她伸出左手,他也握住,教人无从解释的心动再次缠绕上他的心。想吻她,非常非常想。
“我带来另一份礼物。”松开他,她掀开脚边的粉红色小篮子。“他生于二OO四年九月三十日,天秤座,A型血液,我叫他小郜郜,才三个月就不安分,常想翻身……”
“你、你……”看著篮中婴儿,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你不相信他是你的孩子?”她瞠大眼睛望他。
怎能不承认?活脱脱是他的缩小模样,谁赖得掉?只是,她居然带了这个重大秘密离开……该死,他想骂人,想亲手毁去自己的斯文形象。
“我当然相信,只是你……”他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对你够认真吧?虽然你是个坏孩子,我还是四处去替你搜罗礼物。”
煜宸不说话了,反正太激动,什么话出口都是紊乱不成章法,拉起她、提过篮子,他向前飞奔。
“你要去哪里?”
她问,他没答。
“下雪了,跑太快会有危险。”
他不甩她的警告。
“今天是平安夜,不适合做剧烈运动。”
才有鬼,去年的圣诞夜,他们就是运动剧烈才有新礼物。
就这样一前一后,两人狂奔,话题她说了好几个,他都不回答,直到……答案矗在前方--一所纯白色的大教堂。
终于终于,月老愿意圆满他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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