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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8步。

那天晚上不知是数漏了,还是掉了路程,平白地少了50步。

可陆翌凡还觉得,那条路好像被谁的手拉长了,走了那样久。

他一心只想快点推开西厢的院门,去药房里翻那些乱七八糟他认不熟的罐子。

而她迷蒙地却只惦念着眉山的景致,有山有水有人家,白云或像骏马或像鎏狮,榕树能长开很多很多的枝丫。

有姑娘,是那种比她有女人味多的真正的姑娘,会吊在下边荡秋千。

而她快乐得就像一阵风。

她没有去过眉山,也没有听过关于眉山的任何,可固执地在脑海里认为,眉山,就是那样。

********

陆翌凡,我这一辈子遗憾不多,有一件就是没能和你去眉山,当大侠。我是一直都惦念着要去的,可是后来事情多了,你不提,我也忘了。

现在想来,若当时能一起去看看那山水,是不是像我想象的一样美,也不枉我和你磊落相交这几载。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笙箫问题:其实是箫,因笙箫常同现,故代称一下。恩~箫~有点那啥。

回家那段路的背景音乐: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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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十九章 惜春长怕花早开(一) ...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怎么还擅自去?”

“我不去她今天就死在那儿了!”

不要吵啦……难得有清闲觉睡,最近大清早的就要起来替丽娘抹桌子哪……

“小翌!你在苑子里呆的时日也不短了,怎生连规矩都不记得?”

“规矩!规矩能当饭吃么!”

饭!中午吃什么饭啊?蟹粉小笼还是柳叶饺啊……好饿呀。

“好啦!”重砂一声不悦的大喝,随手往下用力一掷,毛巾似烂泥巴一般软趴趴地糊住苏锦凉的脸。

她觉得面上一片冰凉,顿时一惊,挣扎着从昏沉中醒了过来,皱了皱眉,毛巾就势滑了下去,跌在地板上。

“陆翌凡,你怎么逮谁和谁吵架?你就不能学着我,消停点?”

苏锦凉一睁眼,就见着重砂极不要脸的自我吹捧。

“锦凉要是知道你这么不争气,一定气得活过来抽你两鞭子!”重砂对陆翌凡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正痛心疾首地育子成才。

“我还没死哪!”哑得瘆人的话音悠悠飘过来。

重砂转过首,发觉苏锦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发黑又有神的眼圈,真是很有鬼的风姿。

“锦凉你醒啦。”重砂大惊小怪地扑过来,上下左右地打量她,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那牛头马面怎么没拉你多聊会?”

“舍不得你重砂大美人!我识相地滚回来啦!”苏锦凉自暴自弃地叹道,抬起眼望着陆翌凡有些担忧的眼神,很白痴地咧开嘴笑了一下。

“重砂。”寰照兀地开了腔,表情沉默而严肃。

重砂立即会意,弯腰捞了毛巾起身,捅捅陆翌凡的肩:“走。”

陆翌凡双手抱着剑,表情倔强,固执地盯着一个点,不动半步。

“你还来劲了!”重砂扬手就势要打。

“小翌。”寰照转身面向他,“我有些事要和锦凉说,你们先出去。”

“你又要说什么?”陆翌凡持剑下肘,很大的动静,怒眉问道,“又有什么事情要让她去送死?”

重砂听不下去了,甩手扇了陆翌凡的头:“你是不是死脑筋啊!知不知道有意外啊!怎么还拧着这个问题不放呢,寰照要是有心送锦凉去死,我第一个杀了他,好了……快走吧。”

陆翌凡看样子气得不是一般的大,皱着眉站在那像一尊如来,没人搬得动他。

“王八蛋。”苏锦凉开了口,嗓子哑掉了一大半,像一只深情款款的鸭子,“没事的,你快出去吧。”

她特意用了舒缓一些的语气,笑得轻朗。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挪开步子去了,推开门,外边还是黑压压的天,有蝉无知的鸣叫。

“几更天了?”苏锦凉看着窗外问道。

寰照俯身在床沿边坐了下来:“五更了。”

苏锦凉转回头,也不看他,百无聊赖地低头瞅着被子上的纹理,花鸟鱼虫,绣得很细致。

良久,他开了口:“锦凉,其实今天的意外,我有料到的……”

最不想听的话题,还是提起来了……

“你知道……”

“寰照。”苏锦凉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跟我无关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得太详细,知道了也没有意思……我相信我自己看到就是了,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们好……”

寰照闻言亦不知说什么。有时候面着一颗磊落坦荡的心,会不由自主地藏不住事情。

长久的没有人说话,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空气里悬着不安的因子,需要人来打破。

“我今天办岔了这么大一件事,你都不问问我,不像你的风格呀。”苏锦凉偏着头看着他笑。

寰照也笑了一下,有些勉强,接过话问道:“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苏锦凉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嗓子不好,间或还要咳几下,房门外边的鸟雀全吓得扑腾走了。

“……事情就是这样啦,哎,我觉得那个杜危楼肯定不简单,深藏不露呀,居然那么好的功夫……”苏锦凉把故事的发展从头到尾地罗列了一遍。当然,刻意模糊掉了自己几近“失身”的段子,把自己塑造得像一可歌可泣,为民除害的民族英雄。

寰照只若有所思了片刻,旋即又开口:“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苏锦凉刚说完一长串,正歇着呢,听见寰照这一吆喝,不禁悲从中来,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个死男人啊!”苏锦凉说得咬牙切齿,声音愈发的凄厉,“他简直就不像个人!”

她竭尽所能地对他进行一切可能的抹黑,最后徒劳地发现黑出来以后还是美得吓人。

她只好转战投诉的方向:“他啊,穿一身红得要死人的衣服,你见过什么正常人穿那么风­骚­的颜­色­么……对了,他还挂了块玉佩,长得……”

大脑里忽地闪了一下。

“公主好雅兴……公主这是在赏花,还是在扑蝶呢?”声音慵懒之致,倨傲无双。

记忆中的那个腊八天,他们入宫去偷折子,什样锦开得特别好。

四个“太监”撞上了一倒霉公主,中途就被这个嚣张臣子打劫了。

当时,她低着头,入眼的就只有那一片绛红,还有……那块鱼纹玉佩。

“我知道他是谁了!”苏锦凉兴奋地抬起头。

寰照此刻在心里已经完全了然苏锦凉是碰上了谁,当得起这样一番形容的人并不出几个。他只觉悸吓又欣喜,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是好。

“果真是冤家路窄啊……”苏锦凉咬牙切齿,“上次要不是他刁难了那小气公主,她何以至于找我泄愤,拖去冷宫里反复折腾!”

“锦凉,你休息一下,天亮后几个时辰你就立即回软玉楼去。”寰照想到了应对的法子,立即出声嘱咐。

“回去?!!!”苏锦凉眼睛都要瞪出来,“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回去!”

“你听我说。”寰照冷静地劝慰,“首先,我们的情报还需要你去交接,这事耽搁不得,再者,你昨日闹了这么大的阵仗突然就没影了,怎会不令人生疑?好歹也要等这事的风头过去了。”

“这我倒是可以。”苏锦凉显是还没从这镇愕中缓过劲,两手一摊,一副你看我还不够惨吗的样子,“可那对狗男女可是守着要杀我哪!”

“这个你放心。”寰照说得十分笃定,“我会替你解决。”

他见着苏锦凉的表情一片狐疑,不!不仅是狐疑,是完全的藐视!寰照立马改口,一手指着她,像是握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你方才说了相信我的。”

苏锦凉瞪大了眼睛,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不仅感叹寰照空手套白狼的功夫真是高超。

她两眼一黑倒在床上,哇哇乱叫:“寰照啊!我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啊!!!”

她在床上徒劳地扭曲了几下,发现没有什么用,于是睁开眼睛郑重其事地来捞最后一勺羹:“那你要分我一笼金元包子!”

夏季,天稍稍有一丝光芒变会亮得很快。

寰照替苏锦凉又看了会伤势,催着她先休息一阵。

那一掌真是下的太重了,主要是碰上了这样一个出掌人。

寰照替苏锦凉掖了掖被子,今日拼却自己二成功力才护住她心脉,门主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

他看着苏锦凉沉沉睡去的面容,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这样重的伤当是要好好休息的,就算是配好了缓伤的药,不多加调理还是会落下病根。

不过她想走……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了。

寰照想着有些出神,从苏锦凉踏进这院子的那个黄昏想起,一直到现在,恍然过去好久了。

他想着平日里那些不易觉的细小,从其中觉出暖意来。

外边已经天光大亮了。

苏锦凉在鸟雀的叽喳声中困倦地睁开眼,瞧了外边,迷茫问道:“几点了?”

每早醒过来,总还是不能与这古人的生活水|­乳­交融。

好在寰照明白,宽慰地笑着拍了拍被子:“还可以再睡会。”

苏锦凉在床上歪歪扭扭地撑了个懒腰,终于挣扎着弹起来,痛下决心道:“不睡了,长痛不如短痛,走吧!”

那日日光很好,明朗地要蒸出这金陵城的许多快乐的事情。

苏锦凉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寰照是一路送着她去的,觉得她身子太弱,总归不放心,送到去软玉楼的岔路口,又耐心地把那些药的吃法,服药时辰好好地跟她说了一遍。

“一定得记着,别误了吃!身子不比其他,是大事。”

苏锦凉连连点头,将他打发走了,回头望了眼雕梁画栋的软玉楼,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终于视死如归地迈开了步子。

她一边走一边捂上自己心口,这伤也疗了,药也吃了,怎么还疼得这么闹心呢?

苏锦凉走得有些吃力,撑在墙上大喘了两口气。

狗日的!呆会还要见到杜危楼和那男人,寰照怎么会突然这样有把握,打包票说没事呢?真把自己当神仙么……

她就这样一路骂骂咧咧跌跌撞撞地摔进了软玉楼的大门。

丽娘眼尖,老远就叫起来:“你这死丫头,怎么走路的?有没有规矩!”

厅内众人的目光都向这个异物扫过去,她也没工夫理会,反正脸皮是比天还厚的,继续她醉汉的步伐十步九不稳地荡进去。

腿无半分讲究地扫倒了一排凳子,“垮胯~”最后一下自己腿也被勾到了,重心不稳地向前栽去。

还未跌开两寸就被一双坚实的臂扶住了——上好的华白锦缎袖子,绦着金边。

她省心又省力,想着这是投怀送抱,­干­脆连站立的劲都免了,一头栽了进去。

白芷的清芬沁漫鼻息,直抵胸腔的空谷。

怀抱柔软又有力,可以埋葬一生。

“昨晚可是上哪去偷了酒?今日还没解馋?”他的气息浅浅地覆在她头顶,声音清润如水,沉静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要考计算机,我成天在鼓捣这文还只字未看~这是一个杯具。。

大家保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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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章 惜春长怕花早开(二) ...

“昨晚可是上哪去偷了酒?今日还没解馋?”他的气息浅浅地覆在她头顶。

苏锦凉倏地抬起头,见着眉宇若清风朗月一般的他,眸子带着沉沉笑意,柔和地望过来。

苏锦凉尴尬地直起身子,想随便说点什么搪塞过去,慌忙间,瞥见那边茶桌上,杜危楼柔媚地倚在青阳炎身边,一双凤目,正风情万种地看着她。

苏锦凉被唬了老大一跳,埋头又飞快扎进卫灼然怀里,小声道:“借一下,不是故意占你便宜。”

声音沙哑,与平日里灵动无畏的样子极不相衬。

卫灼然听出那话音里的异样,急声扶起看她:“你怎么了?”

丽娘三寸金莲施展凌波微步飞快地飘过来,叉腰指着她,厉声骂道:“你这死丫头越发没规矩了,卫公子身上也是随便靠的?!昨晚又是和哪个野男人鬼混去了,还嫌上次没罚够?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因心里记恨着那晚苏锦凉从楼上甩下的水盆,烫伤了贵人,怎么骂都不解气,一语连珠,冒出来大串。

“她昨晚和我在一起。”卫灼然从苏锦凉额上撤下手,淡淡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因探到那骇人的温度,表情突地严肃, 一动不动地看着苏锦凉,“怎么弄的?”

“我……”

“卫公子啊……你看我,这……”丽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赔笑,一面在心内呸道:他妈的现在的公子少爷都是什么眼光,越来越难捉摸市场了。

卫灼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拉着苏锦凉就往桌边走:“来,我替你瞧瞧。”

苏锦凉吓得立马拽着他停下来:就是看你武功高强才想赖你身边避避难的,你怎么反倒把我往贼窝里送呢?

她忙抬起头冲卫灼然道:“卫公子,没事,真没事。”

卫灼然只厉然盯着她,等她不打自招:声音都成这样了,还没事?

“好吧。”苏锦凉被这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只得垂头道,“你要真想帮我,就陪我出去走走,我这人就是欠闹腾,一热闹就什么病都好了。”

这显然是苏锦凉来不及细想,瞎胡扯出来的理由:不想现在就和杜危楼交锋也只有跑路了,自己说要走,丽娘肯定不让,只能又拉卫灼然当挡箭牌。

卫灼然低头凝了她片刻,回首朝着茶桌方向偏头示意了一下:“炎。”

青阳炎看着他,一脸你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表情,笑得意味深长,连连挥手:去吧去吧。

苏锦凉见得了首肯立马拉着卫灼然往门外奔,半秒都等不得,感觉再迟了一刻杜危楼就要杀上来了。

她拉着他气喘吁吁地在大街上走了好久才停下来,因伤势颇重,气缓不及,整个身子都撑在腿上歇息,一边不住地回头望那母夜叉有没有追上来。

卫灼然扶住她的肩,看着她憔悴的样子,语气带着两分心疼,皱眉道:“受了伤就好好歇着,怕谁怕成这样,都躲街上来了。”

苏锦凉猛抬起头,略感尴尬,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一下就被看穿了,却还是垂死挣扎道:“没,没……”

卫灼然见她逃避的样子,也懒得再与她纠缠,索­性­直接将她手拉过来,自己探那脉象。还未碰到,她就急急将手抽了回去,强打起­精­神,昂首挺胸,急于证明给他看自己体魄健全一般:“卫灼然,我真没事,你看!”

卫灼然凝着她,心内三分怜惜,两分恼意,终混杂着归于平静。

他静静看着她,眼神愈发柔和起来,不自觉伸手在她发上抚了两下,那一刻,整条喧闹的街都像是一齐安静了下来,就连心也一同柔软了,他看着她,轻声道:“落落,不如……我赎你出来吧。”

“……啊,啊?”虽然说落落这代名也跟了她大半载了,突兀地冒出来,苏锦凉还是有些错愕,“你……怎么突然会想到这个?”

“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呆的。”卫灼然静静地看着她,手流连在她漆黑的发上,眸子漫出柔和的光芒,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只像是着了魔一般继声道,“我赎你出来……天下那么大,你大可以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苏锦凉咬咬牙,这淡然的一句话不偏不倚,刚好敲中了她。

天下那么大,她却目光短浅,只要手畔旁舒指即触的幸福。

曾经想就一直呆在孤儿院里,一碗阳春面,一个少年郎。

再到沉香苑,到袅云山。一路辗转,她以为每一次遇见都可成为永恒。

可遇见多了,错过也就多了。

天下何其广,她却竟抛却了时空也未能找到一个安定的栖身之所。

如今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逃离这为他人卖命,两手血腥的日子,可走了以后,要怎样的生活,她却压根都没有想过。

她竟不知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

苏锦凉张了张嘴,轻然道:“其实在这里……也挺好的。”话音落在纷闹的街道上,突然不哑了,透亮起来。

她不待卫灼然搭腔,自己又扬起头笑嘻嘻的:“你看,这不是挺好的么,连我病都好了……吃饭去吧,我请客。”

她转过身,笑容就迅速不见了,只身忙碌地在街上奔走,可是就连一个寻找的方向也没有。

苏锦凉底气不足时岔开话题永远只能想到吃饭,就像心情不好时,只要一吃饭就立即能填满内心的悲怆。

卫灼然沉默地瞧着前边拉着他走的姑娘,身骨单薄,却像是有着怎样都拧不碎的力量,在人群里一直穿梭向前。

他终于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在掌心里用力地捏了一下。

感情的滋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

大半柱香的功夫,苏锦凉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拉着卫灼然漫无目的地走了老半天,卫灼然也一直不出声提醒,让她这个心里有事的人暴走得不可收拾了。

急忙停下来时,发现正站在永乐坊前,直面着建邺城里最宽敞的那条马路,此刻路上却人堆人,都围到路中央来了。

“那边是怎么回事?”苏锦凉好奇地张望。

卫灼然顺着望过去,人头攒动的中心是一幢横梁走凤的高楼,器宇轩昂,围栏上滚满了大红的绸缎,缎子垂下来,在风里飒飒地舞。

卫灼然微眯眼,奇怪地发觉那匾额同样是被红绸裹着,连名字都瞧不见。

“啊,我知道了!”苏锦凉一声低呼,终于恍然大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六王爷出资包办的那间酒楼吧。

前一阵,她赖着陆翌凡兑现望江楼之诺时,陆翌凡笑她没有见识,说那望江楼已经不算什么了,就连上回卫灼然请她去的醉仙居都不是最好的了。

有传言说,城里出手最阔绰的六王爷花了大手笔包了秦淮河畔风光最为旖旎的一段,修了幢极其奢华的酒楼。里边富丽堂皇,格调高雅,随便一件装饰古董就是一户普通人家几辈子的开支,菜肴更是只有宫里人才能尝到的珍馐。

其实没有这么夸张,只是任何东西一跟皇室扯上了关系,总能掀起满城风雨。

可苏锦凉是没有脑筋的人,特别是碰上了吃的东西。所以当时自然是迅速地沦陷了,兴奋地猛摇陆翌凡:“真的?那你快请我去,我可以替你摊半吊钱。”

她至今都记得陆翌凡当时是用了一种怎样鄙夷的眼神瞧她,鼻子里不屑哼出的气听得一清二楚:“孤陋寡闻!那楼还没开张哪,若是开张了建邺城里早闹腾了……”

他复又一脸费解地叹道:“啊,听说那六王爷吃饱了饭没事做,要在开张那天请城里没用的男人都挤过去聊天,最能侃的那个免费请他吃饭,你说他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这段话翻译成官方版本便是:六王爷安陵昌,惜才若宝,礼诚天下俊才,于酒楼开业那日邀天下名士、风流人物齐聚于堂,一抒文才,畅留墨宝,传承佳话为世人传诵。才学最斗者,将届日恭请上座,叙请小酌一番。

苏锦凉顿悟了是这么一回事后,便拉着卫灼然继续暴走,这种与自己无关的高雅事情,她也没兴趣凑热闹。

“六王爷说,今日若谁能得了合王爷心意的诗,就赠上这副谢梦春的传世孤品,聊表王爷惜才之意……诗之取材就以这画卷着眼,各位随意……”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语间或飘进苏锦凉耳里。

谢梦春?

她停下步子,顺声望过去。

远远的,那画轴似是摘了翅膀一般,被风漾得翩翩欲飞。

“……是南府画郎谢梦春么?”苏锦凉半转首问道,目光却仍是半分不转锁在那画上。

“是,谢梦春书画双绝,当世独此一人。”

苏锦凉眯着眼睛望过去,透过那如画山水好像看见了顾临予说起谢梦春之时悠远的神­色­。

山­色­再空濛,也敌不过他不载一物的神情。

她望着,思忖了好久,突地轻笑出声,顿露狡黠之­色­,转首对卫灼然笑得志得意满:“卫公子,你有福了,姐姐我今儿请带你吃大餐。”

她笑容舒朗,不待他出声,便拉着他小跑过去,一路挤进人群,害得他翩翩公子也衣衫褶皱,跟着狼狈。

不多会功夫,二人就挤到了人群跟前,终于找着落脚的地方。

卫灼然瞧着苏锦凉那信心十足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这是在­干­什么他知道,六王爷的帖子一早就送到青阳府上来了。

只是他向来觉得这派穷酸文人聚在一起,惺惺相惜的样子,也折腾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一直不以为意,没想到今日却转过来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卫灼然抽回手,展开扇子,笑着问她。

“请你吃饭啊……”苏锦凉正探头探脑地听着前边的人在说什么,无暇顾他,随口敷衍道。

“银子没还上,你倒先请我吃饭了。”卫灼然嘴角勾得不自然,分明就是在取笑。

苏锦凉此时一门心思只想听清这比赛规则,好替顾临予将那副画给争过来,完全没有搭腔,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边。

卫灼然淡然一笑,小丫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文人无聊就无才了,没点墨水就敢来搅和。罢了,她高兴陪她玩玩就是了,万一出了洋相还有他顶着。

卫灼然想到这,便也舒心地摇着扇子准备看这场好戏。

此人在世十九余年,最大的劣根­性­就是爱看人笑话,且看得不动声­色­,装出一副我是援手,专诚你排忧解难的样子。

“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人群中一白衣青年脱颖而现,峨冠博带,扬首沉吟。

得了一句好诗,立即引来周遭一片真心赞叹。

“郭兄,好诗。”

“郭兄果然好文才。”

那白衣男子亦是载笑作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卫灼然­唇­畔漾浮浅笑,看来六王爷的号召力真是非同一般,这俗不可耐的文人集会倒也不乏略有些才华之人,郭姓人士,以前貌未听闻过,果然东齐藏龙卧虎。

他仍旧不发一语,继续摇着扇子静观事态,看能否多现几个惊世之才。

“郭公子果然好才学,乃我大齐才子典范……只是这画上山峦清秋虽美,点睛之笔还是这弯寂月,恐兄台的诗还是有些差强人意啊。”说这话的正是城东富家子薛贵,一脸道貌岸然、幸灾乐祸的表情。

苏锦凉顺着薛贵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悬垂画卷上山峦若显,青葱颜­色­带着掩不去的肃杀之气,天上挂着半盏孤月,关河冷落。

诗是好诗,但确也有些偏颇了。

薛贵瞧见那帷帐里,六王爷并未出声,不由的愈发得意,笑得趾高气昂,扬首也吟了句:“冷月照青山,孤清是人间。”

众人立刻鼓掌称是,连连称赞,此番听来却总显得有些敷衍的虚情假意。

“真乃好诗,意境高远。”

“不错不错,薛公子高才果然名不虚传。”

先前吟诗那男子姓郭名白衣,从小志在苦读诗书,报效朝廷。寒窗十年才得今日一近出头之期,眼看有了眉目却被人平故打压。

他被气得面­色­玄青,无奈却迫于薛贵权势,不得做声,只能憋着气。

卫灼然面上虽仍是微笑着不动声­色­,心下却从里至外打量起这薛贵来,早听说城东薛贵博学广才,今日一见不仅诗吟得不怎么样,心胸也狭窄非常,徒有虚名。

他眼神一扫,便从这浪荡浮浅之人神上移开视线,一垂眼,瞧见苏锦凉仍旧目不转睛望着那画出神,心下顿生调逗之意,俯身轻笑道:“还没想出来?人家都要定音了。”

苏锦凉只定定地望着那弯月亮,手指着,神­色­痴痴道:“卫灼然,你说……那月亮,像什么?”

卫灼然抬眼顺着望过去,牙月半盏,悬于当空,素辉万里,满是孤清,可要说像什么……卫灼然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你说……它像不像,一个人的眼睛……”苏锦凉喃喃道,双眼目不转睛地视着,神­色­迷蒙。

43、第四十章 惜春长怕花早开(二) ...

是那双眼睛,明亮又幽深,可以洞开她心内所有,尘封的,未开启的,所有。

卫灼然瞧着苏锦凉失神的样子,心里忽觉出不一样的味道,像谁的手,突然碰倒了焚香炉,满室幽香后,会余下一地寂寥的灰烬。

他眼中的苏锦凉一直是勇敢无畏,机灵古怪的闹腾样子,藏不住任何的心事。

可这眼神……就好像是绊住了很多很多的牵挂,全陈在眼前,明知牵绊在那里,却还是挪不开。

苏锦凉仍醉在恍神间,忽听见一旁掌柜扯开中气十足的嗓子朗声道:“六王爷说,今日才子齐集,好诗迭起不穷,以薛贵薛公子……”

“慢着!哪能就出结果!我还没说呢!”苏锦凉回过神来大声嚷嚷。

她不惧众人投过来的惊诧目光,昂首迎回去,不满地盯着前边肥得雍容华贵的掌柜,“就那样的破诗也好么。”

后边那半句是小声嘟囔的,还是叫薛大少听见了。

薛贵今日此行全不为那什么谢梦春的画,只求能得六王爷赏识,好替日后平步青云奠石。一路顺风顺水倒也让他十分快活,打算一会给那些叫场助兴的托打赏些银子。不料此刻突然被人搅了局,他顿觉怒气难挡,寻那出声之人。

在人群中百般寻觅瞥见了,更是气不来一处,一黄毛丫头竟然敢说他薛大才子的是破诗?

他小声嘱咐身边随从,叫他们把这野丫头轰出去,哪凉快哪呆着去。

“姑娘,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么?”那胖掌柜倒也还算和善,一个抱拳向着帷帐的方向,“今儿可是六王爷亲主的舞文集会,在座的都是文人雅士,姑娘还是快些回房绣花,不要……”

“我知道!”苏锦凉本想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的,无奈这话揶揄之味太重,她是听不下去。

你既看不起我,我又何必要给你面子。她一昂首,朗声道,“可是你们那诗也写得太破,叫我这个过路的都听不下去。”

卫灼然诡秘一笑,笑里半分幸灾乐祸,半分尴尬无奈。

身后有鬼祟的手偷偷扳上苏锦凉的肩,还未碰到就被卫灼然一把玉扇扣了手臂。

苏锦凉一步向前,不待那掌柜口出怒言,便先发制人,朗声诵道:“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

她神­色­坚定,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地视着众人,不待众人答话又朗声继道:“男儿家写诗就该磊落铮然,这样好的一卷画,被吟的那样小气,还好意思夸赞么?”

她也不知道突然哪来那样重的火气,或许只是见了这文人间无趣的揶揄,或许,只是为了维护她根本不熟知,只是是他仰慕的高人的字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话语一出,便如绝响掷地,在座当时无人能出一语,皆被那诗的磅礴气概和她诵时的气魄所震慑。

卫灼然心里忽惊了一下,是惊。

像一泓无波的静潭,被人丢了一颗实石,满湖的涟漪。

他收回手,扇子一展,眯眼瞧她。

她就站在前边,还是以前的那袭衣衫,那身骨架,可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地,光芒不可掩。

他到底,要看错她多少面,多少次以为这就是真相,才能曲折地探到她的内心。

帷帐轻轻掀起一角,现出华贵的紫­色­流云织锦长袍下摆。

人群登时一阵­骚­动。

主角终于要现身,好戏也该上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学校网络瘫痪,未能及时更文,真是万分抱歉,90度深度鞠躬!

落落一定会加油把拖欠的补上,再次深度鞠躬!!今天发章长的。算是对大家的点点补偿吧。默默流泪。

计算机考完了,真是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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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一章 千金纵买相如赋(一) ...

帷帐半揭,掩在座口,欲卷还休,顿了半响,又垂了下去。

众人一阵唏嘘,被吊起来的­性­子顿时冷了大半。

真属于变相调戏,苏锦凉想,还调了这么一大帮子人。

正待想着,忽听见帷帐里的人开了腔,声音低沉醇厚,含着隐隐愠怒:“本王还不知是哪家小姐这般胆大?是本王相中的才子学识不济还是如何,胆敢出言诋毁?”

仅管大家都觉得这答案昭然若揭,却无一人敢开口搭腔,皆是噤若寒蝉的样子,只得在心内暗叹这姑娘时运不济。

“王爷此言差矣,全因六王爷礼待墨客,贤名远播,才有这人才济济之势,连一届女流亦能有才情若此,金陵果真人杰地灵,卫某叹服。”卫灼然踱至苏锦凉身后静立,面带微笑,朗声开口,尔雅之至。

卫姓人士?非金陵地籍?帘内人拇指抚过墨绿龙纹的扳指,暗自思忖。

“瞎胡扯。”苏锦凉白了卫灼然一眼,丝毫不卖他半分面子,转首拆台拆得光明磊落,“我只是实话实说,小气便是小气,糟糕便是糟糕了,你一堂堂王爷还不让我说么?”

卫灼然扇子还未扇利落就被苏锦凉一句话给堵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她。

虽说就这么平白被人抢白有些面上无光,但幸灾乐祸的念头一冒出来,卫灼然只更觉高兴。

替她解围没用是没用的,煽风点火才是正道。

“大胆!”那薛贵突地从人群里冒了出来,焉巴掉的神气霎时全回了身上,“哪家的野丫头这般胡闹,王爷圣名岂是你能菲薄的?”

“我说的是你,不­干­那王爷的事。”苏锦凉叉腰看着薛贵,一脸嫌弃,“自己无才还想拉别人来遮腥,你以为大家眼神都不好使么?”

有人低笑出了声,大叹这姑娘说话实在解气,一圈人兴致又起了来,皆是拭目以待的样子,好像当中站的是蜡笔小新和假面超人。

“你……”那薛贵被气得原形毕露,袖子一撂就要上去,身旁书童赶忙拉住他,窃声道,“公子,风度……正事……”

薛贵咳了两声,面­色­极其不好,才装作一本正经道:“小姐……”

“别叫我小姐,我穷人一个,没钱没房也没不良职业,和小姐搭不上半点边。”苏锦凉不耐烦地看着他。

“咳咳……姑娘,今日在座的都是出名的文采俊士……”

“你说我没文化?”

“在下并非此意,只是……”

“好!你就说我没文化!”苏锦凉视死如归地瞪着他,“你叫薛贵是吧,今天老子就扮一回文化人给你瞧瞧,你那套文里吧唧的我也会说。”

……

忍!一定要忍!今日终有幸近邻最爱俊才的六王爷,定得展露毕生修养才学,不能在这黄毛丫头手上毁于一旦。

薛贵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出纰漏,平生第一次如此有风度,受了气还雅涵广量地柔声开口:“姑娘既出此番高见,不知以为王爷圣名如何?”

薛贵果然­奸­诈,拿王爷之名下手,苏锦凉若回答得一个差池便小命不保了。

苏锦凉听着他那话的语气,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双瞳一扫他谄媚之气,不屑道,“朱门酒……”

话音刚出,想起嘴上还是积点德,别太狠毒。

她站在那里,神情抑郁了半天,终于没有任何感情地念道,“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卫灼然一挑眉,这姑娘关键时刻脑子还是不犯热的,一番话绕了个大圈子就是没落在王爷身上,抓着皇家之气形容了一番,看不出感情态度,不卑不亢。对仗整齐,形容雅正浑融,很见功力。

这场戏,兴许还真有些意思。

周遭响起低暗的纷议之声,那些所谓的才子闻了这样工整的一句诗,竟又是出自那位女子之口,或讶异或不屑或钦佩。大抵都是读书人各自的心思。

薛贵见苏锦凉没上自己的道,转而继续问道:“王爷自然雅鉴,是不才愚俗了,不知姑娘以为在下又如何?”

孺子不可教也!这是你上门找丢脸,不­干­我事了。

苏锦凉一展笑颜,声音清澈如水,看着他和颜悦­色­道:“你呀,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最后一句说得掷地有声,调子扬得要唱起歌来。

众人登时哄笑出声,文人的酸味顿散一空,皆觉得这姑娘是真­性­情,大快人心,再无讽嫉之意。

那薛贵登时气得狼烟直起,哪管什么风度温度的,撂了袖子手脚并用地就要上去打人,口中还气喘不迭:“你……好你个死丫头……”

那一旁的伴童也只惦着这主子的好笑话,一时竟忘了拉,竟任由他冲了过去。

卫灼然对着气喘如牛冲来那人,抬肘一叩,扇骨阻上他面门,只手扯过衣襟,­唇­角一扬,亦是好颜劝道,声音若清风拂竹:“薛兄何必动气,既有此等家财,也可一行书不读,身封万户侯。挂念他人无心之言作甚?”

这话看似夸赞,实则挖苦更极,可卫灼然一脸和善的表情让薛贵窘迫得无处发火,扯回衣襟,胡乱抚平,心焦气躁地怒目相对。

苏锦凉与卫灼然相视而笑,都觉整人之趣妙不可言。

“若依姑娘之见,座中皆不能得此画意旨,你又有何高见?”帘内之人突然开了口,蕴静的声音震慑满场喧哗。

话题兜转了一圈,又被扯回了正题。

苏锦凉从嬉笑中撤回神,望向轿帘,亦正­色­无澜。

早不就给你高见过了么?你这王爷存心想刁难我?

苏锦凉面­色­镇了半刻又笑得疏朗如初,半分玩笑半认真的神情,偏首道:“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卫灼然会心一笑,玉扇轻摇,日光掩耀下,白玉似的脸庞俊逸无双。

这回答答得巧妙,看似与问无关,实则告诉众人:你爱看他是山便是山,是水便是水,美美丑丑,喜喜乐乐,人各有玩味,岂有定法?

众人皆是忖思,有些不得其要旨。

帘内静了片刻,继又沉声道:“若依此言,何解孤月悬中天?”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古而然,何须赘解?”她朗声答道。

“那为何山凄水绕天,奔流不复回?”

卫灼然皱眉,扇子不悦一收——好刁钻的问题。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苏锦凉昂首自然接道。

在座无人答话,无人出声,想着这段话的意思,反复咀嚼,深意倍显不可尽。

先前那脱颖受阻的郭白衣听了,眼神里渐流复杂神­色­。

卫灼然听着,心内忽生一疑,这番话并不是随便摘手即能来的感悟,须要经过些年月的沉淀才可得,何以她能答得如此轻松?

“姑娘以为,何谓人生恨事?”帘内人并不打算罢休,继而咄咄逼问。

恨事?苏锦凉偏头想了会,人生很好,没啥恨事哪。

她辗转想了老半天,只得敷衍答道:“……鲋鱼多骨,金橘多酸,莼菜­性­冷,海棠无香。”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这次释然又轻松,觉这姑娘真是古灵­精­怪。

卫灼然万分无奈地看着她,扇子都不自觉顿住了,她还真是只挂念着吃哪。

顿了片刻,复又摇得款款浴风。

他神­色­慰然地瞧着她,眼神有些迷朦:海棠无香……她竟会心细至此,怜海棠无香么?

这言谈间的战局并为停止,帘内人不给她半分思考的功夫,追问道:“何又为喜?”

喜?

心内突然有泉涌出,漫着喜不自胜的味道。

是在山上捏陶,市镇闲逛,亦或是他领着她走过农人篱笆矮矮的院子,她停下来驻足了好久。

那一刻,那好多刻,她都是喜的。

“豆棚瓜架雨如丝,爱听秋坟鬼唱诗……”

她说起这话时,神­色­美好又天真,还带着未脱尽稚气的调皮,一点点,没有粘人的讨厌。

她说完后,有些后悔,好像答非所问了,总觉的突然丢了脸,尴尬地站在那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但那些时刻,她心内的确是欢喜又满足的啊……

江南阡陌,瓜棚豆架,雨绵如丝,心潮若皎石。

闹时一起去田埂地头,他指着路边孤坟吓她,表情狰狞夸张得虚假,她不以为然,气焰嚣张,仰脸大声说她素来和鬼亲近。

她并不是偏爱农家生活,亦对锄头深井无半分好感。她只是觉得那样的地方,天地会显得愈发的大,山野旷达,只有他们二人,可无拘畅游。

众人听戏听了大半出,都已习惯了这姑娘是不按理出牌之人,答问至今,回的都像是打着擦边球过去,乍听不觉有什么,要辗转细想了,才能觉其蕴意。

然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的,比如先前被奚落得惨的薛大少,就一脸不屑。

“何又为怒?”帘内人继声问道,那话音里却已是柔和了许多,像是渐熟的好友,探听对方的喜好。

苏锦凉被这问题从悠远的思绪里拉回来,几乎没有片刻思考,扬首即坚声回答:

“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

哗……星棋纷砸入局,乱声纷入耳。

“她怎么敢这样说……”

“完了,这姑娘看着伶俐,实则还是无脑啊,怎能这样顶撞王爷……”

“哎……命不久矣啊。”

卫灼然望着苏锦凉,俊眉紧锁,心下沉紧:她怎么会提这个?

说得好!郭白衣在心内暗自呐喊,却奈于身份卑微,不敢说出口。

薛痞子笑得一脸无赖,你个小丫头不等我收拾你就玩火自焚了吧。

苏锦凉只昂首望着,无半分怯意,面­色­慷慨无惧。

早在以前,她还只在书上读到这句子时就觉悲愤难言,怒无可抒。如今亲落入这世界,虽说所见不多,却也曾听重砂说过战乱颠沛的事,也亲眼目睹过皇宫的奢华腐败,亲手……喂过骨瘦如柴的孩子一个馒头。

也许是生来的贫穷,骨子里会对这些过于富贵悬殊的人心生抵触。

可要说怒的,首当其冲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么一样。

卫灼然当然不知道苏锦凉这是脑子一热迸出的想法,只皱眉掂量着,这话的火候是过了头,万一触怒了六王爷要怎样替她收场才能保周全。

帘内人一直没有搭腔,众人由刚初的喧杂淀下声来,皆望着场中傲首视着的姑娘,心内暗自替她捏汗。

苏锦凉依旧无惧地视着那淡黄绦金的帷帐,谁叫你要问我!你问了就得听我说!

帘内人一直没有出声,许久未开腔的胖掌柜站在一旁,抖着袖子抹了圈汗。

街上突然静得有些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深夜和朋友拼文的产物。很好玩。

我一小时920,楂楂849,蒙蒙521。

筱筱突然跳出来说他写了2200.

众人无语凝噎。

呼呼~刚刚写完,新鲜出炉。马上奉上。天亮啦~睡觉去。

45

45、第四十二章 千金纵买相如赋(二) ...

“啪。”

什么东西突然被大力掷碎的声音。

帷帐里的人猝然起身,几步向前:“大胆!本王念你一介弱质女流,替你留几分颜面,你竟不识好歹,狂妄至此!来人!”

声音厉寒,如平地惊雷。

“你身为王爷怎么这点肚量都没有?”苏锦凉昂首看着他,丝毫不为涌过来的侍卫惊惮,心里腾地起了火,言辞分厘不让,“只有好话能入耳,就不许不中听的实话么?”

“屡教不改!蛊惑民心!”帷幔层层,隐约见里边的人愤然地一拂袖摆,“拿下收押,听候发落。”

众侍卫听了,粗手粗脚地架起绳子就来五花大绑。

“王爷息怒!”卫灼然一步向前,举袖急劝道,“王爷请细看这诗,岂有亵渎圣名之意?!”

“此等胡言哪堪细看!辱我大齐国威!”

“王爷!”卫灼然恳切道,“这姑娘吟的分明是前朝旧都之事,贬古扬今,实乃对当朝的夸赞!”卫灼然见帘内人并为出声,继而沉声缓言:“孤臣霜发三千丈……王爷请想,东齐朝野上下,不论文武,可有白发之人?”

众人深思,一时无言。

“大齐人才济济,多青年才俊,在朝为官者,年龄最长的刘开山刘将军也只刚过天命,正当壮年;若要论地方……”卫灼然折扇一展,众人目光均是聚在他谈笑风生的面上,被那言笑间刚好合度的自信所吸引,挪不开半分。

“江州知府卢之郊上月初三刚贺耳顺之期,是大齐在籍官员中最寿者,亦是­精­神矍铄,无半丝霜发,王爷明鉴,此诗岂有妄指?”卫灼然玉扇虚顿,复又款道,“反观前朝,满野沉沓之气。著有贺融将军激战楼兰,八百里加急快报只因昏帝彻夜荒­淫­,弃之不处,酿就险困若羌之难,贺将军从此一夜白头,此等激怒之事也是天下皆知。”

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乾坤骤然扭转,在座皆为叹服,凝神继续听他接下来将如何分解。

郭白衣双眉一皱:此人是谁,既不是我大齐臣子,怎对在户官员如此了解,连一小小知府的生辰都记得一清二楚。

卫灼然复又开口,依旧是笑若萤玉,不急不慌:“每岁烟花一万重……”

卫灼然折扇轻掩,笑得几分莫测地望着苏锦凉。

苏锦凉被押着双臂,同样是眨巴着眼睛望回去:你牛逼,真能瞎掰。

“江南烟花柳巷最是多,扬州更是重重街市栉比而开。”卫灼然折扇摇得缓而又缓,扇面上笔锋遒劲的泼墨大字深烙入眼,“一个姑娘家,总有些少女情思,因此事生怒……是再平常不过了,王爷又何必如此动气?”

卫灼然语罢,又微笑着摇着扇子看她,净白的扇面衬得他如玉面庞好似皎月。

“我道贤侄是舒淡之人,今日怎生这样沉不住气?”一阵清朗之音传来,紫袖掀帘,金冠璎珞,丰神俊朗,王者气派华彩顿溢。

“王爷万福……”众人见此情景,齐齐拱袖,头都不敢妄抬,毕恭毕敬。

安陵昌拾阶而下,大步走至庭中静立的翩翩公子。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气度非凡,华彩难抑,形若玉树临风,容似霁雪荧光。

“王爷。”卫灼然颔首举袖。

“平日里只闻世侄倾世名风,我还道是不信,今日总算服了,卫丞相果是教子有方!”安陵昌轻拍卫灼然的肩,语调缓了半分,“多年不见,世侄已这般大了,可是连心上人都有了……”

卫灼然也不辩解,只温润一笑:“灼然来东齐好些时日了,总也想寻个光景拜谒王爷,只是闻得王爷近来总煮酒烹茶会天下俊才,便未上门叨扰雅兴。怠慢之处,望王爷见谅。”

霎时间,四下热议声如滚汤沸壶,一经炸开便不可止。

这便是那才遏四海,名满天下的西燮卫公子么?

传言他不仅赋得传世名诗,能为人人吟诵,更有帷幄之才,军政奇略。近年西燮朝廷大刀阔斧的革新政变就有大半就是出自他之胸腑。

郭白衣心内高浪迭起,还道是谁……难怪……原来是卫公子。

他只暗暗叹服,方才还觉这姑娘才情惊人,吟得神来之诗,现竟又得见了卫大公子,今日真是几番际遇,此生无憾。

“既是一场误会,王爷雅量,就不同她计较了吧……”卫灼然浅笑谦言。

“你卫世子把话都圆到这份上了,我岂能不成|人之美?”安陵昌拂袖一挥。

绳子一解,苏锦凉就被推着歪了出去,卫灼然上前一环抱住:“有没有事?”

他的领口怀中都是白芷的香气,温暖又清舒,稳当温柔地抱住她,没有半分差池。

“我要是这样就有事了,还不被你玩死?”苏锦凉站直身子,气结郁胸地瞪他,“你真能装啊,早告诉我就找你开后门啦,还在这傻拼命。”

“你也不差。”卫灼然笑着看她,“我还当真是没有看出来……”

他看着她,眸子深处有隐耀的光芒。

“丫头。”安陵昌转首看着苏锦凉,一扫之前假装的严厉之气,笑得随和,“你给本王说说,怎会为烟花之事而怒,我贤侄难道是此等人?”

安陵昌笑得很道貌岸然。

“怎么不是?”苏锦凉斜着眼睛瞧卫灼然,“你问问你的好侄子,我们是在哪认识的?每次碰面都是在青楼哪!”

卫灼然­干­咳了两声,今日真是被拆台无数。

“男儿风流是常事,况且是世侄这般出众的人物……可丫头你为何常在青楼?那可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啊。”安陵昌疑道。

“我是……”

“王爷。”卫灼然迅速出声打断了苏锦凉的话,转首向安陵昌道,“我二人今日是为梦春之画而来,既是技才略胜一筹,还请王爷慨赠此画,以圆长憾。”

苏锦凉听了,也立即忘了争辩,兴奋得直点头。

“画?”安陵昌闻言扬眉,一抬手拂袖,身后高楼的匾额上,滚着绣球的红绸就应声落了下来。

上好的金华檀木,却是只字未题。

安陵昌一拂衣摆,在来人奉上的椅上坐下,笑得闲适地抬头望着苏锦凉:“今日既是你逼得我金陵男儿无颜­色­,拔得头筹,这扁就由你执笔,替本王赋文一篇。”

“啊?”苏锦凉为难出声,“开始可没说有这规矩啊?”

安陵昌不悦扬眉:“你还与本王谈条件?”

“你不会写赋么?”卫灼然见着苏锦凉犯难的神情,附过首轻声问道。

“恩,这个有点手生,不常玩。”苏锦凉认真点头。

“没事,这些东西都是举一反三的。”卫灼然领着她走至桌前,白花花的宣纸铺得和三尺白绫似的。

苏锦凉神情迷茫地望着那几尺素白,脑子里搜索枯肠地什么也想不起来。

卫灼然见着她困顿的神情,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得柔和:“好啦,快写,赋就是胡扯些没意思的东西,把简单的东西说复杂就是了……你平日里瞎胡扯的本事不是挺有一套的。”

“……你见过我对着一楼瞎胡扯么?”

卫灼然执笔蘸墨,垂首笑颜犹如三月清晨时时徐来的春风,和沐清朗。

他悬肘抬笔,一手托着衣袖,看着苏锦凉笑道:“别贫,得了就念,我替你写。”

他复又绽了个如初阳般和暖的笑,脉脉似潺泉的温柔,声音轻舒:“好好想,不急的。”

好好想,不急的……

这一暖心的话突然赠予了她莫大劝慰,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以前背过一叫《滕王阁序》的东西,草草地梳了一遍,竟还全记得。

她如释重负,轻然一笑:“我有了,你写吧。”

众人见她自信满满的样子,皆前了一步,想瞧瞧诵出那样好诗的姑娘又得一篇怎样好文。

“这么快?”卫灼然笑着蘸了蘸墨,悬肘于纸上,亦是等她开口吟诵。

“豫章……”她话才出口,突然停了下来。

卫灼然本提笔欲写,见没了下文,转头看她。

苏锦凉柳眉微蹙,兀自沉思。

他知她定是遇了什么难,也不催她,就静静立着等。

有些东西,就算当时看上去万分的寻常,日后回想,也总能觉出暖意。

四周文人等得有些焦躁,无聊地产了些微词。

安陵昌悠然坐在椅上,端着来人奉上的茶盏,浅浅吹开一口,腾起温热馨香。

苏锦凉站在这焦点中央,心内狂躁无比。

要念了才发现这《滕王阁序》全是用典,时空不同,他们听上去一定和胡言乱语一样。

可赋她读过的实在少之又少,一时间实在是想不起别的来。

该死的!怎么就挑了首赋呢?

苏锦凉胡乱在心内思忖了一番,草草过滤,好像《滕王阁序》中有那么三段是纯粹写景的,没牵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典故,只是没头没尾的……

不管了,本来也就是应付应付,拿了画就走人。

她一扬头,朗声诵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周遭顿时静了,话音一出即抹去所有的浮躁,瑰奇绚丽的一句,半掩着开头,接下来一定是如玉酿般­精­絮的文章。

作者有话要说:哎,本来昨晚是在好好写的,结果巴萨输球了,我一时悲愤!

于是当天的稿子废了,这又是今夜重新奋战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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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三章 千金纵买相如赋(三) ...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他闻言,悬着的肘顿了一下,狼毫才落下素白的宣纸。

轻云流水一般的下笔,行文俊隽蓄锋,气势壮阔,其字亦雕如联璧。

好漂亮的字!真真一手墨宝。

卫灼然着一身华白绦金边锦服,端束一根月白发绦,余下的青丝静好地垂下来。

他立于桌前,身势微倾,持笔之手随意自然,侧颜是说不出的专注。

苏锦凉不知怎的,看着他突然就失了神。

那眉目,那眼神,还有高峻的鼻梁,薄软的­唇­。

苏锦凉突然觉得……他很好看。

那么好看。

、奇、卫灼然悬着笔在那儿等了半晌,见没了下文,抬起首望她:“怎么不说了?”

、书、苏锦凉慌忙移开视线,正偷窥得失神呢,突然就四目相对了。

、网、她十分不好意思,一个劲地挠头,吞吐念着:“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她闪躲着不看他,心里却因为方才忽然对上的那双墨瞳有一丝纷乱,念起来也底气不足。

苏锦凉其实生平算是对美­色­无太大兴趣,青天白日的,也就犯过这样两次花痴,一次给了庭燎,一次给了卫灼然,再没有了。

这种过分少女情怀的事情很是损她小霸王的形象,她往往做了一次便没有勇气再来下一次。

她很快地将心里的尴尬扫荡一空,继续背诗。

她念,他写。

这样的画卷很是美好。

原本围着看的众人更是上前了好多步,大有人头攒动之势,好将文章听得仔细些,将字迹看得真切些。

《滕王阁序》本就是一篇华丽之致的赋文,那些绵密雕琢又不乏气势的工整句子,很有替人洗脑的效果,让人听了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卫灼然一路听着写下来,心内愈惊愈叹,这些句子太漂亮,让他怎能相信她只是偶然得之,且还不擅长?

当他听到那千古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终于讶异地抬起头看她,神­色­里满是惊艳。

她立在那儿,满身都是澄澈,还未来得及染上一点尘埃。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一路跌宕地写完全赋,在座众人只觉品了一场饕餮盛宴,味蕾厚重的刺激,缓不过劲来。

连才高若他者,也只觉衷心的叹服。

落款的时候,他笑着问她:“这下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总不至于还让我写个落汤­鸡­?”

“有什么不行,你不要剥夺一只­鸡­想成|人的权利!”苏锦凉说得理直气壮。

卫灼然看着她,只淡然一笑,摇摇头,万般无奈的样子,提笔而书。

“好了?给本王瞧瞧。”

安陵昌放下手中茶盏,抬眼望向来人在面前展开的素净宣纸。

得认真看看都写了些什么,居然叫那一圈人围着等了那么久。

苏锦凉见着那一长卷白纸在面前展开。

文章的末尾,苏锦凉三个字静静地呈在那里。

她错愕抬头,卫灼然正摇着扇子看她,笑得一脸坏水。

“你怎么知道的……”她呆呆问他。

“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今后怎可让你放心托付?”他吟着笑答道。

她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满船的星辉,万里的霞光。

“好!写得太好了!”安陵昌激动得站起身来,前踱了几步,喜不自胜,“丫头,你竟有才若此,倘是男儿身,我定荐你为官!”

“你想,我还不想呢……”苏锦凉小声嘟囔了句。

“虽不能为官,但可为本王的文士!”安陵昌没有听见,喜得眉飞­色­舞,“本王就破例收你这个女门客,你意下如何?”

举座皆是一片哗然:他们今日齐聚于此就是为了这个,岂料却被一女子捷足先登。

女子为门客,可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然而接下来苏锦凉昂首答了更惊世骇俗的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卫灼然闻了,生怕她又触怒王爷,双手扶上她的肩,亦是好声解道:“王爷勿怪,小锦是平素野惯了的人,恐­干­不来这样的差事,辜负了王爷好意。”

某王爷仍不死心,连哄带骗地拐她:“真不想?随了本王,保你一生金银珠宝,享用不尽。”

这话听起来真有歧义。

苏锦凉今日一定是被那些诗诗词词的串了脑袋,竟然二话不说地接了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说完以后才发觉说错了话,乌里哇啦地乱叫了一通说那不是她说的,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卫灼然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

安陵昌一脸恍然大悟地直起身子,负手瞧着他们,像是彻底看透了二人­奸­情:“既是这样……我也只好罢了,灼然是我的好侄儿,为叔的也只有成全……”

卫灼然全然不顾苏锦凉在身旁几欲抓狂的样子,也不解释,微笑颔首:“谢王爷。”

苏锦凉突然就觉得搭自己肩上的那对爪子很碍眼,很想将他丢掉。

玩笑了一番后,安陵昌终于叫人将谢梦春的《月冷山河》取过来,笑着赠予苏锦凉:“丫头,给你,一物换一物。”

苏锦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将那卷轴好好地抱在怀里。

这是他说的,他最喜的字画大家,只是­性­子孤高,作品传世甚少,而今日,她终有幸得了一副,来的还是有些不易的。

她抱着那薄薄的卷轴,心突然开心地就要飘起来,想一路欢快地蹦回去。

她笑得满足又灿烂,仰脸拉卫灼然的袖子:“好啦,这下功德圆满了,我们走吧。”

卫灼然低头望着她明媚的笑颜,心里被碰到了什么柔软的地方:“好。”

“本王的宴席还没上呢,就要走了?”安陵昌望着那欲携手离去的二人,笑问道。

“啊!对!忙得我把这事都忘了!”苏锦凉像是拣了一笔横财,笑得神魂颠倒,连连拍手“太好了太好了,今天真是尽兴!”

“德全,备好了么?”

“回王爷的话,备好了,在楼上雅间。”

“我就不扰你们雅兴了。”安陵昌回头说道,笑得风流潇洒,极其的有王者派头,“滕王阁第一佳肴摆上了,二位请吧。”

安陵昌瞧着卫灼然挺拔背影旁蹦跶地要脱臼的苏锦凉,慰心一笑:虽不是自古称颂的一般才子佳人,但这样的相伴,未免也不是一种令人艳羡的幸福。

他想着,突然就开了口:“丫头!”

苏锦凉停下来回头望他。

“想起来,方才少问了你一样。”他眯着眼,沉声问道,“与你而言,何为愁?”

苏锦凉站在楼前,想了好久。

当真是好久。

傍晚的清风吹过她浅浅的鬓发,过了老半晌,她才淡淡启­唇­,神­色­里看不出悲喜。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

苏锦凉推开窗,满室的清风,清凉甘甜,畅爽舒心的味道。

她望着窗外的飞梁高阁,绵绵流水,还有因风乍起的柳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真美。”

卫灼然站在屋内,正是天­色­快暗要点灯的时候,房里有些昏浊,而她站在窗口被衬的特别明亮。

他朝她踱过去,心中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充斥了这样多的情愫。

是过去十九年里都未曾有过的。

他今日见了她太多太多,太弥足珍贵的,他只想好好捧在手心里,每一寸都极尽珍惜。

她鬼灵­精­怪,她灵动天真,她也会突然地黯然说一句完全不似她的,深沉的话。

他知道,她是他偶获的,今后将不断骤得的诸多欣喜。

“卫灼然,小时候有人告诉我,柳絮都是没有父母的,他们因风而起,自由自在,虽然散落天涯,却可以四海为家。”她大半个身子都伏出窗外,不知他就在身后,只自顾自欣喜地四下探视,“所以,就算我没有父母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啊,呐,你看,它们一旦认准了地方,落脚了,以后一定也会是一树柳荫。”

突然咬上心头的一阵细痛,他忍不住伸手将窗拉回来,淡道:“你受了伤,不要吹风。”

苏锦凉心情大好,也懒得在他面前再掩饰,只大大咧咧地将窗推回去:“没事,我金刚不坏!”

卫灼然的手阻在那里,按着窗沿,她推却不动。

“你先前问我,为什么想要赎你出来?”他突然出声。

“恩?”她有些不明所以。

卫灼然望着那半开半掩的朱窗下半段缱绻的流水,淡淡开口。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有点喜欢你吧……”

她被这突来的话吓了一跳,有一点心惊,心脏突突地跳,本想辩驳两句,却不知怎的也开不了口,只得愣愣望着窗棂。

他松开手,扶上她的肩,声音如柳荫下清浅的流水:“小锦……无价宝我想给你,那个……也是。”

心突然被人捏了一下,她看见窗外骤起的,漫天的飞絮。

风破窗而入,将朱窗彻底洞开,扑面直涌,呼呼作响,吹得他们衣襟头发都飘动起来。

他伸手环住她的肩,将她搂在怀里。

风很凉,他的怀抱很暖。

她睁大着眼睛,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也有个人是这样温暖,温暖地叫她:“小锦。”

温暖地牵着她,走一条长长的路回家。

好久好久了,她差一点就要想不起来。

他温热的呼吸轻轻地碰上来,她脖子一痒,很是无措。

有絮团被风卷得高入窗阁,她眼睛都被吹得有些睁不开。

满天都是飞絮,又高又远,缀在无垠的绿野上。

好半天,她才指着窗外,顿顿地说了一句:“夏天了。”

他顺着她所指望出去。

远处,一群渡鸟正滑翔着白­色­的翅膀结伴飞离。

夕阳渐落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整整一个通宵再加奋战到早上10点。大脑都已经混乱掉了。连作者的话都木有力气说了。

两更的代价好沉重~

哎。还不睡觉脑子就要废了。晚安呐。大家~

PS:筒子们,有朋自远方来看我,容我出去玩两天,回来再卖力更- -。。不要拍我- -..随榜一万5的字,我一定会奉上的。

HOHO.大家五一快乐~吃好玩好,吃嘛嘛香~

47

47、第四十四章 多情只有春庭月(一) ...

“宛宛~,那罐子西湖龙井我上次放哪了?”苏锦凉弓着腰在矮架上翻来倒去。

宛儿坐在长凳上看她,她这会正脸贴在地上,用尽一切手段在柜底摸索,那忙碌狼狈的样子就像一只笨拙刨洞的兔子。

宛儿“噗”地笑出声:“你别找啦,只要是你沏的,不管是什么劳什子,卫公子都乐意喝的!”

苏锦凉灰头土脸地拿着罐子起身,拍了拍额上的灰,面无表情地:“宛宛你继续说,下次就换我告诉杜姑娘,你把青阳公子送她的金钏子偷走了。”

宛儿刷地变了脸­色­,从凳上跳下来拖住苏锦凉的手:“好锦凉,别……别……,我真不是贪图那几个银子,只是……只是……”

宛儿低下头,脸红得像个要爆炸的番茄。

苏锦凉依旧是铁面无私的样子:“这我不管,我只告诉杜姑娘,要不要报官就是她的事了。”

宛儿急得几要哭出来,连声央道:“我……我真不是……往日里公子大人们送的东西,姑娘收了也总不搭理随意搁的,许不多日子就丢了……我只是……”

“骗你的啦。”苏锦凉不忍再逗这个可怜巴巴的姑娘,端着托盘撞了她一下,“我不说。”

她不待宛儿反应过来便直往厅外走,回首笑得狡黠。

如果要说苏锦凉在软玉楼呆了两月有什么质的转变的话:一是丽娘再不敢颐指气使地叫她做这做那,把她当活佛一般地供着。二便是与杜危楼关系的陡变。

一开始,苏锦凉也只是逃无可逃终于硬着头皮去见杜危楼,心中还盘算着关键时刻如何逃命跑路。可讶异的是,杜危楼好像竟全然忘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一般,甚至于,就从来没有见过苏锦凉这个人。

不取她­性­命不说,连半点麻烦也不找,平日里依旧是对人笑得一脸妩媚多姿又有些心不在焉,与那晚凄楚无助,冷清孤高的样子相去甚远。

后来因着卫灼然与青阳炎的关系,四人总也在一起混混,一来二去的,便熟了。

那天晚上的刀剑相交似是被两个人都淡忘了一般,如今的关系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交好。

于杜危楼不知,苏锦凉心里却一定是拿她当朋友了的。

“明日我再陪你去一趟,这事就该妥了,日后你多留个心眼,也不难办。”这个是温柔攻——卫灼然。

“头疼了好久,这事可算缓了,得想个什么法子来假惺惺感激会儿你。”这个是风流受——青阳炎。

其实说不定也可以互攻,实力很不相伯仲。

苏锦凉想着,端起盘上的杯盏。

“啊,有了,叫小锦姑娘好好陪你三日,该­干­的事都拣着­干­了。”青阳炎笑嘻嘻的,很自觉就伸手来接。

“这个不是你的。”苏锦凉端起另一盏茶放他面前,一脸无视的表情,“陪你个头,你当我是三陪?”

青阳炎连连摇头,看着自己遭人嫌弃的样子都没了喝茶的欲望:“再不能和你们一起处了,待遇差距太明显了,连茶都不给一样的。”

卫灼然低头浅笑,端起茶盏,虚一揭盖,扑面的清香。

他见着是同样的一盏碧绿,疑道:“既皆为龙井,有何不同?”

苏锦凉坐下来,笑眯眯地托着下巴,腾出另只手将卫灼然手上的杯子转了个圈,戳了戳:“呐,莲花,你不是喜欢莲花么?”

青花淡雅的茶杯上,一池芙蕖,欲乘风去。

卫灼然闻言,怔了一下,即笑得和暖如风。

青阳炎在一旁很是看不下去, 凑过去揽住卫灼然的肩,低声道:“你别信她的,跟杯子没半点关系,她是在里边下了媚药。”

卫灼然微倾茶盏,浅抿了一口,醇和甘郁,还有雨后的清香。

苏锦凉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媚药!你真当老子是三陪?”

她这一掌拍得十分大力,瓷沿杯口都被震的嗡嗡作响,手亦是麻了几分。

卫灼然全然不顾她的浮躁,摘过她的腕来,五指虚握,面­色­清润如水。

片刻,他放开手,笑容宽慰:“搁了这么多时日,你这伤总算是好了。”

苏锦凉开心地一收手,将袖子放下来,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是呀,完全好了,多谢你的灵药啦!”

能不好么?他和寰照完全就是在比着当药王,三天两头地送药来,把她当林黛玉似的养,她左青龙右白虎地乱吃一气,慢慢把身子也调整过来了。

青阳炎看不下去他二人柔情蜜意的样子,琢磨着不做这电灯泡了,敲了敲苏锦凉:“把你那大哥大拿出来看一下,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苏锦凉握着手机,在脑子里换算了很久。

青阳炎站起来,僵了很久的身子骨随意地舒了一下,顿时又意气风发:“到点了,接我家小楼儿去。”

接?难道杜危楼还在和郑将军来往么?苏锦凉暗惊。

虽然苏锦凉知道杜危楼绝不是寻常青楼女子,却还是不明她的想法。

一般的姑娘误入风尘,谁不是出于无奈?只期有一天能被良人眷顾,远离这不洁之地。若是遇上了青阳炎这般家世与品格的,就更该烧香叩谢神恩,然后收拾好东西就可以开开心心傍大款走了。

可杜危楼,苏锦凉真是看不出她想要什么,好像她就是习惯每日混迹于烟花场所一般,游走于每一个高官权贵身边,举手投足皆为欢场女子一般的代客之道,只不过最为风情万种。

几乎看不出她想从其中得到什么,钱财珠宝,或是未来。

对每个人都如此,甚至于青阳炎,也只是她同时陪着的,几个客人之一。

可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就算苏锦凉心里有很多小九九,还是不方便说出来的。

她在心内挣扎了半天,只好旁敲侧击地希望青阳炎能主动些,好促成一段良缘,她咂着嘴道:“你天天念着人家杜姑娘,就没见你有点诚意,喜欢她就把她娶回去呗。”

青阳炎一皱眉:“娶?玩乐消遣之事也用得着这般当真?”

“搞半天你耗在这里这么久!就是来玩乐消遣的?!”苏锦凉火得又是一拍桌子。

在古代这么久,她还是不能接受这种把风花雪月弄得堂而皇之的事情,她觉得:在一起便是要有爱。

玩乐消遣?天大的笑话。

“小锦妹妹,你还小,这种事是再平常不过了……就连你的卫哥哥都没有说要娶你回去呀。”青阳炎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教导幼孩一般揉了揉苏锦凉的头。

“你自己的风流账理不清也就罢了,为何扯我身上来?”卫灼然摇着扇子,笑里看不出具体意思。

“小锦妹妹想不通这世间俗事,我开导开导她,你居然这么不上道。”青阳炎欲把苏锦凉原本就不够工整的头发再接再厉抓成一个­鸡­窝。

“你倒是问问她,替她赎身都不让呢,还嫁人?”卫灼然瞧着苏锦凉笑得意味深长。

“看看……”青阳炎指着卫灼然朝苏锦凉连连点道,一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苏锦凉烦闷地摘掉青阳炎的手,实在是被他折腾的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不住地挥手:“你快走吧,接你的小楼儿去。”

此人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我和你一道。”卫灼然亦起身,整了整衣襟,收拾起了玩笑的意思,“要去李大人府上走一趟,商酌些事情。”

青阳炎点头:“如此甚好,我先出去瞧瞧齐仲将车子赶来了没有。”

薄情男终于走了,苏锦凉顿时心下都宽敞了。

“锦凉。”卫灼然伸手整了整她的衣襟,手里淌过一段如绢青丝,淡笑,“今日有事,就先走了,虽说你身子好了,药还是别耽误吃,再用两剂看看。”

苏锦凉连连应道:“知道啦,你去吧。”

苏锦凉望着卫灼然华白的背影,门口斜下来的三丈金光将他裁出一段修长的荫翳。

认识他也有两月了,他对她的好她全看在心里。

他的心意虽自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提过,可她也是清楚的。

她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回应他,好在,他也不急着向她要一个回应,好像只要每日在她身边伴她几段光景,与她言笑,予她关心就足够一般。

像伸手可触的一段温泉,清舒柔适,不急湍不烫人,细水长流。

这是苏锦凉从未期冀过的事情,且不论心里想要怎样对待,她都觉得这是美好真诚的。

这样,也能是玩乐消遣么?

她想得微微有些楞,回过神时卫灼然已走了老半天了。

她无所事事地枕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事情,从卫灼然到青阳炎,再从青阳炎到杜危楼。

啊!对了!苏锦凉猛一抬头,前阵子找人帮杜危楼做的那件高叉浓绿旗袍做好了,都忘了给她送过去。

苏锦凉一下就从凳上腾了起来,百无聊赖地终于算找到了一消遣的活,心里激动万分。

她飞快取了旗袍“噔噔”跑上楼,兴奋地拿在手中它反复摆弄。真的很好看,锦绣绸缎,绿如春水,风情浓丽,她穿上一定会很合衬。

况且她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衣服,定会很高兴吧。

苏锦凉想得愈发的有成就感,决定先将旗袍偷偷放进她闺房,届时便能给她一个惊喜。

她推开门,杜危楼的房间里有一种清淡幽香,萦绕久久不散。

她小心地将旗袍放在妆奁台上,乍一眼望过去特别显眼,各彩胭脂中漂亮的一抹浓绿。

苏锦凉往桌上扫了一眼,宛儿说的果然没错,早些天她还在青阳哥手上见过的玛瑙串子,现在正了无生气地被弃在桌子一角。

还有这个郭太史,那个秦大人的……

满桌都是随意弃置的首饰,没有半点特殊的存在。

不,有一个。

苏锦凉瞧见摆在最上头的檀木雕花匣子,是杜危楼那晚反复流连不舍的那个。

她想起杜危楼凄惶无依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就漏了一下,抬手将它拿下来。

盒子很轻,拿在手上却像有着沉甸甸的分量。苏锦凉踌躇了片刻,轻轻将它打开。

“我说这是谁呢?又见面了,小傻……”低倦缱绻的语气,在空气里拖出一段长长的芳泽,突兀地响在她本以为无人的屋里。

苏锦凉心里突地惊了一大跳,手中匣子吓得坠了下来,仓惶地转过头。

是那晚那人,依旧是那张倾国又倾城的脸,依旧是一身红到烫目的袍子。

他妖妖娆娆地侧卧在床榻上,只手枕头,­唇­角微勾,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有些无趣- -我知道- -..哎哎。。

五一节过得好惨淡啊,吃了好多难吃的东西,心里很伤感。不知道大家的过得如何啊……

HOHO。不过能和好朋友一起做这种惨淡的事,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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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五章 多情只有春庭月(二) ...

“我说这是谁呢?又见面了,小傻……”

苏锦凉闻着这乍响的话音整个人俱为一颤,仓惶地回过头,隔着牡丹画屏,瞧见红暖的芙蓉帐里的眼波流转。

那人望着她,慵懒一笑,缓缓起身:“小傻可是像我一样对那晚念念不忘,又寻我来了?”

苏锦凉咽喉间一片冰凉,那晚他的夺命之招似仍在眼前,式式取她­性­命。她本能地想拔腿就跑,可不知怎的见着他妖娆里带着冷意暗芒的眼神,只得定定地站在原地。

她无措之至,飞快回过身,哆嗦着去拾那檀香木盒掩却紧张。

仓促间瞧见那抹绛红下了床榻,悠闲万分地踱过来……愈来愈近。

她再也镇定不住,骇得一弃匣子就跑。

腿才刚一迈开,就被他一把拽住带入怀里。

“哗。”漆木屏风被大力撞倒,漫起一旷灰尘。

她方才闻见的清淡幽香此刻愈显浓烈,娓娓地漫过来。

他的手环在她腰上,搂得十分到位,在耳边低声调笑:“怎么就急着走?既然来了,该好生陪陪我呀……”

苏锦凉被那紧紧贴着的身子烙得十分不适,心里更是又惊又气,一个劲地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慌!发狂打架是斗不过他的,得冷静!杜危楼都不记得那档子事了,她装傻充楞还是能混过去的!

苏锦凉憋了半天才把心气给顺下来,强作镇定地开口,话音异常不稳,不住地结巴:“爷……爷,我替爷寻个姑……姑娘来好……好侍奉,我只是个丫鬟……配不……”

话音不落,她突然觉得自己胸前被人摸了一下,那人探究地盯着那块起伏绵延的山地,好奇地感叹:“难道是那晚我打错了地方……怎么没受内伤反倒结巴了?”

苏锦凉怔了一下,随即大恼,极力地扭打挣脱想甩手就给他来俩耳光,身后那人一搂一握硬是弄得她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苏锦凉一张脸涨得通红,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还不放开我,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玩女人!”

那人听了,笑得愈发得意,伸出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靠的更近,声音低柔缱绻:“可我已经玩上瘾了……放不开了呢。”

苏锦凉怒不可遏,脚上蓄了大力向后勾去,他顺手一拦,将她整个人都凌空抱起。

“小傻就这点我喜欢,总是投怀送抱。”他粲然一笑,无比纯良,额头满意地抵着她的蹭了一下。

苏锦凉的怒火蓄在风口浪尖上正待发飙,门突然被推开了。

杜危楼站在那儿,略显疲惫。

她见了屋内光景怔了一下,随即又波澜不惊地合上门,声音冰冷:“放开她。”

杜危楼径自走去妆台前,拾起匣子,小心地拍去上边的灰尘。

庭燎仍就以极尽暧昧的姿势横抱着苏锦凉,没有半点要放手的意思。

铜镜里映着杜危楼那张绝美的脸,她眼神冷冷,一字一吐:“你莫要忘了那日说好的事情。”

庭燎好像没有看见她一般,仍低头对苏锦凉笑道:“你说得在理,一个小丫鬟太不适合了,那我就等你变成姑娘了再来找你吧……”

他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不然终有一日你要后悔。”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深不可测的诡笑。

语罢,他爽快地将她放下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苏锦凉从内到外彻底打了个哆嗦,这男人犹如鬼魅一般,上次欲置她于死地,这次又说这样玄乎的话。

她心里漫起一股浓浓的恐惧。

“锦凉,你走。”杜危楼依旧端坐在铜镜前,散下如瀑青丝,一点一点地卸妆。

苏锦凉回过神来,仓惶地推门而逃。

“原来你叫锦凉。”身后传来他饶有兴致的话音。

苏锦凉只来得及在合上门的间隙里望他一眼,他站在那里,笑意沉沉,泰然笃定。

********

她慌忙不迭地跑回房,简直是要疯了,怎么又见着那个变态!

这没上战场没见刀剑的,可却比真刀真枪的还恐怖。

她的心里简直有万千疑问:方才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何以他和杜危楼的关系会那么亲密,连青阳炎都没有被许入过她闺阁……

他难道也是什么高官权臣么?是了,那次在宫中他敢公主面前那般张狂,官职一定不低,那又为何平日里从未见他在大堂出现过,至今连他的名讳也未有耳闻。

她惊惶地回了房里,一把将门合上才缓过气来。

他们是有私情么……那青阳炎怎么办?

还是不要管他们的事了……苏锦凉焦躁地走至桌前大口喝水,平复自己的心气。青阳炎自己都说只是玩乐消遣,杜危楼就更是了,既然你情我愿,那她瞎­操­哪门子心……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命才是。

苏锦凉心烦意乱地颓坐在凳上想着对策,一定得想个办法解决,这样下去得没完没了,那男人太可怕了。

她思忖了好久觉得还是离开这个是非地才是上策,反正她在这也只是隔三差五的传个情报,这事谁都­干­得了,找个家底­干­净的能比她强多了。

她决定等后日寰照从晋城回来了就去找他说清楚,谁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了第二日她才发现这次是她骑虎难下,想走都走不了了。

这事还得从前两月她在滕王阁前大出风头的那次说起,据宛儿天花乱坠的形容,以及陆脑残支离破碎的复述,苏锦凉很迷茫地看到了这样一出场景:

在一个金光满天的下午,阳光灿烂得和文曲星出世似的。有一奇女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畏权贵,舌灿莲花,一口好文章说得在座众人荡气回肠,声泪俱下。从此吊儿郎当的回去发奋成才,成才了的回去削尖了脑袋成天才。

更夸张的是他们说西燮的卫公子当场就为此女子倾倒,恨不能立即就一尽欢爱,不仅为了她大打出手,更因此触犯了当朝王爷。谁料到那王爷竟也看上了那美女,有把她纳入府邸恩宠豢养之意,当场就将这偌大的滕王阁挥手赠美人。

总之……那就是一名又学富五车,又­性­感勾人,还心高气傲的御姐,如今把住了美男还腰缠万贯,反正就是跟每日潦倒度日的苏锦凉没有任何关系。

估计是因为那天的事实在是太神乎其神,听了的众人起初都是半信半疑,一齐涌进滕王阁里一探究竟。

一近滕王阁,见着楼前匾额上的墨宝——好字!卫公子真是为这女子拼了命了!

再一进去!好辉煌!这王爷真是下了血本来笼获美人芳心!

最后一深入!见着挂在大厅中央受万人膜拜的《滕王阁序》,不得了!众人终于激动地相信了这个传奇。

至此,建邺出了一奇女子的消息广播东齐四海,由此对苏锦凉其人展开了一场浩大的人­肉­搜索,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关于此人的消息却没有一点点的眉目。

最后他们只好从她的几个男人身上下手,几经辗转在卫灼然的少女粉丝团伤心的口述中获悉了他近日流连于青楼的种种香艳传言,终于锁定了目标。

作为时尚先锋,把握各种潮流动态的丽娘敏锐地捕捉到了苏锦凉和这位神乎其神的奇女子之间微妙的关系,当机立断地施展了她的生财神功,把卖身契往苏锦凉面前一丢:阿姨叫你是丫鬟就是丫鬟,是姑娘就是姑娘,洗­干­净了接客去吧。

不管苏锦凉如何反抗挣扎,这卖身契就是铁证,她奈何不得半分。

古代也有衙门法庭的,不然哪来的窦娥?

苏锦凉山穷水尽,万般无奈之际,只好又请出卫灼然这位天神,他听得十分体恤民情的样子,又是点头又是颔首的,到关键处还微一蹙眉。

苏锦凉激动地和他用力一握:就知道最后只有你靠得住。

卫灼然同样报以会意一笑:“届时我一定会来捧场,让你一举夺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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