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穿。”
“什么?还没穿?……天哪,今天这么冷,风这么大,你,你……”
“我这会儿热得……可是满头大汗哩!”
“什么?你在干什么?怎么会热得满头大汗嘛!哎呀,你真讨厌……”
“喂,快说说,你爸爸有什么话告诉我呀?”
“唉……爸爸说,他昨晚找了银行的头头摸了摸情况,比较复杂。他叫你千万不要自己去找银行的人要贷款,你去是不行的。事情要办好,只消颜县长一句话,叫你要把颜县长抓紧些……颜县长是谁?就是昨天那个。”
“喂,就这些吗?”
“还有……唉,没有啦!嘻嘻……”
“再见!”
马新如放下话筒,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难说得清他这一声叹息包含着哪些内容。是不是表示遗憾,惋惜,或某种失望,某种身心的疲惫?抑或是终于下决心把一件事情遗忘、抛掉以后顿时感到的那种轻松与熨帖?不知道。他自己更不明白。此人实在是不大反省自己,尤其是不习惯整理一下自己身上属于“情绪”方面的问题。
他又摇起电话来了,这一次摇得又急又重,险些儿把这架老式的铁锈斑驳的电话机给摇散了架。
他要接县委办公室,找他那位老同学。
但是,他刚把话筒挨近耳朵,还没有开口,却发现郑湘帆那头还没有摘线。这位局长的女儿声音清楚,仿佛是受了委屈。
“……你好凶哟,人家又没有得罪你嘞!……”
心急火燎的马新如登时傻了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话筒看了看,换到左边。
郑湘帆的声音:“话都没说完,你就……喂,你急忙往哪儿打电话嘛?我还有话没说完……”
“你说过没有话了……”马新如说,皱起眉头。
“你真是那么笨?”对方的声音又变得活泼起来,娇嗔地问,“我对你说过什么呀?”
“……”马新如眉头锁得更紧了。
“喂,喂,说呀!你咋不开腔?”
“唉!……”一声叹息。这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似乎在说明他为什么不开腔。
可怜的姑娘,被自己的爱情迷住,什么也不去想,听见马新如叹气,又忙问道:
“怎么?不舒服么?……你呀!真是个亡命徒!‘革命加拼命!’如今可不兴那一套啦!……喂,下午我们的车上山来,明天一早你搭车下山,到县医院看病去!”
“我没有病……”
“我不信!一定得跟我下山。”
“不,我们这里走不开,忙得很呢!”
“唉!……”轮到郑湘帆叹息了。
这时,办公室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马新如焦躁地向窗外望了一眼,只见老秘书愁眉苦脸地站在窗外。老秘书身旁立着信用社的负责人和加工厂的会计,这几个人焦急的神态,说明他们有急事要见马书记。
“喂,小郑,说完了么?……”马新如对着话筒,努力把声音放得温和些。他再也找不到一句更得体的话对小郑说。
等待着,约莫过了一分钟(马新如感到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只听得郑湘帆异常冰冷的口气说:“我不说了……说完了!”
马新如如释重负地放下话筒,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支。心里想着:怄气了,唉,没有办法,简直没有办法,只好这样了,我他妈的,没那福气。不稀罕!……不过,她是个好人,而且长得也不错……可是,我不行,我生就没有那个福分,事情确实如此,他妈的……
老秘书推门进来了,正要向马书记报告什么,身后挤进两个人来。
信用社主任满脸通红,抢在别人之前,向马新如凑过去,说道:
“书记,这个问题,这个……”
马新如瞟了他一眼,心里已估计到发生了什么问题。在这些干部面前,他向来沉得住气,这会儿也不由得有点紧张,他努力让自己镇静,划火柴点烟。
“……是这样的,他们加工厂户头上,没有钱了,清早他们来取钱,我不知道,这会儿又来提款子,一查,红字……哎,不行呵!可他们还在一个劲儿地收购柑橘,这,这……”
马新如又向加工厂会计瞟了一眼。会计脸色铁青,说道:“收购社队的柑橘,能不付现款么……他就是这么死板。我说,我们的贷款正在办,马上就拨来,可他,硬是四季豆不进油盐!”
“我们的规章制度……”
“好,别说了。”马新如烦躁地站起来,打断了信用社主任的话,问另一位:
“收了多少啦?”
“从清早到这一阵,已经……过两万了,街上还排起好长的队伍……据说,路上还在往街上运,人人都想把现钱拿到手上!……”
“嗯。”马新如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沉吟半晌,突然向窗外叫了声:
“老刘!”
“刘书记下厂去了。”老秘书说,抬眼看看这位年轻书记,心中奇怪他今天怎么糊涂了,他明明知道刘明久不在嘛!
马新如回过头来,对老秘书说:
“你去叫老文到公社来。”
老文是农机站的支部书记兼站长,农机站就在公社大门对面。
很快地,老文来了,站在马新如面前,目光呆滞地望着这几个人的脸。
“老文,把你农机站那点存款开出来,借给加工厂用几天,好不好?……就这么定了。你们马上去信用社办手续吧。”
马新如说完这几句话,便跨出办公室去了,留下三个当事人在原地。老文还没有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而信用社主任使劲摇头。
老秘书望着马新如的背影消失在大门楼的阴影里,感慨地叹息一声,回头对屋里的人说:
“去提款子吧,有什么问题,公社党委负责。”
信用社主任忧心忡忡地望着老秘书:“你是说,马书记负责吧?可出了拐,恐怕他也负不起责呵!这财经上的事儿……”
老秘书一脸苦相,摇摇头,表示不希望再往下听:“去吧,叫你咋办就咋办。”
农机站长老文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人说话有些口吃,推开两手好一阵才唧唧哝哝地抱怨开来:“喂,喂……我们究……究竟有没有一点自……自主权!马……马书记他……批评上……上面不给公社自……自主权,可他……他呢?权……权力到了他……他手上,还是一统……统天下,我……我们在他……他手下,他就不……不给我们自……自主权!”
加工厂会计心急火燎地对老文说:“文站长,我看你这个问题可以写几篇文章到报上去争鸣一下,这儿不是谈这些政治问题的地方。我们等着现钱用呢!还是快一点……”
信用社主任依然扯住老秘书说道:“好嘛!拨款就拨款!不过,今天的事你见证,以后上边理抹起来,责任不在我……”
“好啦,好啦,去吧!脑壳都闹晕了!”老秘书连说带推,把三个人请出办公室去了。
这时候,马新如还站立在公社的大门楼底下。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几个昨天来的水果贩子无精打采地走过去,市管会的干部跟在他们ρi股后面。他们在几十里外便能嗅着庙儿山橘子香味,来了却没有捞到油水,看见马新如像一个怒目金刚似的立在那儿,他们的眼神里透出来的既是怨愤也是惧怕。
其实,马新如并没有去注意这几个水果贩子,更没兴致观看街景,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事,乱糟糟地塞满了他的脑袋,使他浑身燥热。他解开制服扣子,两手叉腰,像要跟谁大吵大闹似的。但是,他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此刻却并不如平日的专注,目光是散漫的,微微有点忧郁。他甚至无法集中思想,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点儿不安。
庙儿山的元老——邱副书记过来了,衣冠楚楚,红彤彤的胖脸,胡子剃得精光。他从马新如面前走过时,对马新如说道:“今天不开会吧?……我得马上去处理一下宣传工作的几个问题。颜县长有指示……”
马新如嘴里“哦”了一声,不曾听懂老邱说的是什么事。他目送着邱副书记大摇大摆的背影渐渐远去。一阵莫名其妙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九
颜县长和赵技术员离开枫树垭时显得有些匆忙,好像她们各自都有重重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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