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祐四年(907年)正月初一。
和汉地一样,这一天,也是契丹的盛大节日。
照理说,逢此大节,临潢府本应四处皆喜,但因着痕德堇可汗辞世不久,耶律阿保机便下了令,除了一年一度的正旦(契丹称正月初一为正旦)朝会,其余一切民族传统活动,一律免去。
这天清晨,雪花纷飞,朔风四起,我立在屋前,朝着南方遥望母妃,默默和母妃谈心,和自己谈心。
我犹记得,在汴州的时候,每到正月初一这一天,母妃总要领着我和友贞一起,去到城郊那座金碧辉映、云霞失容的相国寺祈福请安,风雪无阻。
那时候的我,心里并没有其他的渴求,只希望,父王能多点时间陪在我们身边,只希望,我能一辈子,都不失去母妃的疼爱。谁知,现如今,那一切都只是妄想了,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我那段未遂的爱情。
“扶桑。”一个悦耳的女声低低唤醒了我的沉思,转头一看,竟是月里朵,而她的身侧,则站着满脸笑容的韩知古。
怔了怔,我朝他们微微一笑,问道:“今日不是应该很忙吗?怎么还有空过来找我?”
月里朵垂了头不再说话,韩知古却是走近我,替我掸了掸落在肩膀上的雪花,又把双手凑到嘴前哈了口热气,说道:“喂,还是进屋内再说话吧,外面可冷得紧。”说完,便回头看了看月里朵,自己先钻进了我暂住的民房。
月里朵看似有满腹心事一般,只拿眼瞄了瞄我,也随即钻进了屋内。我心下疑惑,却也不好多想,只得跟了进去。
三人一齐围座在火盆边缘的毛毡上,我正要开口询问时,韩知古道:“这几日住在这里,还习惯吗?你肩膀上的伤口虽然已经痊愈,还是要注意保暖,不要让它冻裂开才是。”
我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至于习惯不习惯,我在关外也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没什么不习惯的。”
韩知古笑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月里朵,欲言又止,而月里朵,则是一直低垂着头,表情看不真切。
看他们如此,我愈加疑惑,忙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但说无妨。”
韩知古笑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你,你义兄朱友文一行人,大概会在初十左右抵达临潢府。”
我“嗯”了一声,心想,康勤此番前来,大概是父王和敬翔先生得到消息,听说了李克用父子和耶律阿保机之间的事情,便想借恭贺耶律阿保机即可汗位之名,过来一探虚实,继而说服耶律阿保机联盟夹攻晋王,不然的话,明明两军从未有过交际,父王没道理还特意派人过来恭贺。不过,至于他们是否知道我在此地,就不得而知了。
见我独自沉吟久未说话,韩知古轻轻碰了碰我胳膊,问道:“喂,怎么不说话了,我是想问你,你也会跟着一起回去吗?”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恍了一下,却见月里朵已然抬了头,正睁大了眼睛盯着我,那目光,仿佛含了些期待。
略一沉思,我道:“我还没想好是否会回去,不过,离开这里,是一定的。”
月里朵脸色顿时放松下来,有些勉强地对我笑了笑,但只是一瞬,她随即又蹙眉道:“要是不回你父王那儿,你孤身一人,还能去哪?”
我淡淡笑了笑,正欲开口时,屋门猛地被人推开,只见耶律阿保机神情凛然地走了进来,眼睛在我们三人身上随意扫了一遍,低沉着嗓音道:“我有事情想跟朱槿郡主单独商量。”说罢,他径直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
韩知古皱着眉头看了耶律阿保机好一会儿,才说道:“少主大叔,你有何事要单独和扶桑谈?就连我和平姐姐,也不能听吗?”
耶律阿保机看都没看他,冷冷道:“你带着月里朵出去。”
韩知古身子僵住,一脸担忧地看着月里朵,而月里朵,却是已经站起身来,朝耶律阿保机行了个礼,兀自走了出去,韩知古见状,冲着我深深叹了口气,忙跟了上去。
我愣了愣,不知所以然,只得问耶律阿保机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耶律阿保机冷眼瞅了瞅我,说道:“如果我放你走,你又不打算和朱友文一起回汴州的话,是打算去找李存勖吗?”
我顿了顿,冷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对你们男人之间的争权夺利毫无兴趣,我父王要跟你们谁结盟,都与我无关。”
耶律阿保机斜眼盯着我,扔了一封书函到我面前,说道:“你似乎太自信了,又似乎还不算太了解你那个好父王。哼,你怎么会想不到,朱全忠既然动过将你嫁给唐皇以谋取私利的念头,那么同样的,如今他也可能再度动念头,利用你达到他与我结盟的目的。你自己看看这封书函吧,我不过是告诉他你在我这里的消息,他便立即派人送了这个来。”
我骇然,慌忙捡起面前的书函,颤抖着打开一看,整个人都瘫软了。
函中寥寥数笔,却是卑躬至极,而我,绕了一大圈,竟然又绕了回来。如今的我,俨然又成了父王手中的棋子,供他肆意摆弄的棋子。
顿了半晌,我侧头望向耶律阿保机,难以遏制的悲伤席卷周身,低声道:“那么你,是否会成全他?”
耶律阿保机淡漠地看着我,说道:“如果你想和月里朵一样,成为男人私欲的牺牲品,我没什么理由拒绝。”说完,他盯了我好一会儿,自顾自站起身,低低说道:“决定权在你,我不会强迫。”接着,他头也不回,径直迈步走了出去。
我苦涩地揪住自己宛如刀割的心,无助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口,顿时失了言语。
呆坐了大半天,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也很酸痛,我便挪了挪身子,刚起身想要出去透透风,不想,韩知古却是走了进来。
许是看出我的动向,韩知古笑笑,说道:“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怎么样?”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已经快要接近晌午时分,雪已经停了下来,云层散开,露出清澈蔚蓝的天空,阳光明晃晃地照射下来,落在脸上,有恍惚的温热触感,风却是意外的很轻柔,完全失去了关外狂风的威力,不禁叫人生疑,这里,究竟是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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