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帐外北风呼啸,我不由得小心翼翼地裹紧了身上的毛毯,生怕会扯到右肩的箭伤,那伤,宛如心伤,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就能恢复转好,可还是只要稍微一触碰,就会痛。
这时,正在一旁收拾药箱的韩知古拿眼瞅了瞅我,揶揄道:“你现在才知道疼吗?知道疼怎么不跟着一起逃走?替人挡箭,很英雄啊!”
知道他还在气我没骨气地帮了李存勖,我瞄了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索性垂了眼帘,闷不吭声。
自从那晚,耶律阿保机将我带回来交给他治疗以后,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也从不曾理会过我,就算和我说话,也不过是问一些跟治疗有关的事情。今天会突然开口说起这个,倒是叫我有些意外。
见我如此,韩知古笑了笑,轻轻碰了碰我,说道:“喂,干嘛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我不过是在尽我神医的职责,每晚都按时来替你清洗伤口、敷药换绷带,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我一向小心谨慎,既没轻薄你,又没欺负你。唉,你也不看看,你这伤好得这么快,是谁的功劳。”
知道他这是在故意装不懂我的心思,继而把话题岔开,我微笑着抬眼望向他,小声道:“谢谢你。”
韩知古撇了撇嘴,说道:“不用谢我,受伤到现在,你都谢过很多回了。再说,又不是我要救你,是少主大叔要我救你,要谢就去谢他吧。嗯……还应该谢谢痕德堇可汗,要不是他突然将少主大叔急召回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你的心上人李存勖,怕也没那么容易逃掉。”
心一沉,想起那晚的种种,我实在不愿再继续有关李存勖的话题,忙说道:“月里朵呢,也跟着一起去临潢府了吧。”
一听到这个,韩知古的脸色竟是突然间就暗沉了下来,顿了半天,才勉强朝我笑了笑,故作无恙地说道:“那是当然。若是痕德堇可汗这次将汗位传给少主大叔,平姐姐(月里朵本名述律平)她……便是可敦了,自然,是要陪伴在侧的吧。”
眼见他神色不大对劲,我心中疑惑,却也不大好意思深问,只得转移话题道:“我这伤,还要多久才能痊愈?”
韩知古蹙眉看了看我,说道:“要等伤口完全愈合,大概还要十余天左右吧,怎么?你又有什么打算不成?”
我摇摇头,说道:“我随便问问罢了。”
韩知古盯了我好一会儿,缓缓说道:“你放心,少主大叔是不会困你太久的。只是眼下,因为晋王李克用出兵占领了你爹的属地潞州(今山西上党),你爹和李克用之间的对垒已呈愈演愈烈之势,战争一触即发,你此时回关内的话,怕是不大妥当。”
我愣住,忙问他道:“晋王占了潞州?”
韩知古“嗯”了一声,说道:“自从你爹被唐皇任命为相国,总百揆,进封魏王,以宣武等二十一道为魏国,兼备九锡之命后,他就四处扩张势力,并在八月的时候,冒然大举出兵沧州(治清池,今河北沧州东南),空了潞州的守备,于是,晋王李克用便乘机袭占了潞州,并命昭义节度使李嗣昭镇守,如此一来,既牵制了你爹扩张河北,又借以屏蔽他自己河东的势力。”
心中猛地一惊,八月,我已经身在晋阳,那么,李存勖……难道是早就预谋好了的吗?转念一想,他分明一直就没离开过我身边,应该,也是没机会利用我做些什么吧?!
想来想去,只觉脑袋里乱如麻,我便晃了晃头,不想再去多想,可是,韩知古却是没理会我,兀自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现在就告诉你也无妨。”
我定定看着他,问道:“何事?”
他清了清嗓子,慢道:“据说,前不久,李存勖已经娶妻。所以我在想,他之所以冒险前来救你,会不会,是有别的企图,至少,不会是想把你带回去纳为侧室吧。”
一记惊雷劈顶,我哑然失声,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一般,痴痴盯着暗黑的帐篷顶,脑中空白一片。
韩知古见状,略一沉吟,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且安心留下来,伤好以后,一切再从长计议吧。有些事情,多想无益。”
我闷闷地看了看他,复又沉默。
待韩知古离开,我回忆起过去和李存勖之间的种种,只觉心酸难耐,眼泪再也忍不住,蔓延满面。
一夜无眠,拂晓时分,我揉了揉肿胀的双眼,轻捂着右肩慢慢起身走到帐前,掀开帘子一看,竟是满目的白色,不禁感慨,果然,雪落无声。
凛冽的天宇穹庐下,草地上,毡帐上,旷野上,都积了厚厚的白雪,落在眼底,有清凉的触感。
望着陆续随风飘舞而下的纯白雪花,心情顿时舒缓不少,一时没能忍住,我往前迈了一小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天空之下。我缓缓扬头,闭目深深呼吸雪的味道,洁净的味道。不时,有小小的雪花一点点落在眉目、脸颊、唇边,旋即融化,渗透进肌肤,倏忽之间,便已消失。
似是害怕我会擅自逃离,旁边的守卫紧张地围住我,口中不断絮絮叨叨念着我听不懂的字句,扰乱了我心里好不容易的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沉郁的声音响起:“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