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黯然地点点头,小声道:“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如今的我,要的只是平凡简单的生活,奢华富贵于我而言,早就已经不重要了。而且,虽然你与我父皇已经约定三十年内互不侵犯,但是我很清楚,我依然不可能得到你族人的接纳,我早有耳闻,你们契丹人对血统纯正很是看重,可汗婚娶,只限于述律萧氏,所以,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影响到你的地位。”
他眉头锁得愈发紧,正欲辩驳,我忙伸手轻掩住他嘴,沉声道:“我记得,我母妃曾跟我说过,真正的感情,是经得起时间的磨练的,是不需要任何承诺也可以延续的。如今,我才真正领悟到这一点。我想,我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拥有你给的温暖,并可以替你分担你的忧愁,就已经足够了,其余的,我都不在乎。”
霎时间,他眼睛闪过一抹挣扎的光芒,忽明忽暗地紧盯住我,然后猛将我拥入怀中,字字清晰道:“从今而后,在你面前我不再是耶律阿保机,我只是你一人的亿。”
到了临潢城楼之下,我思忖着此时应该正是街道上行人最多的时候,骑马进城有些不大合适,便拉着耶律阿保机一起下马步行,不想,我们才刚进城门,我就一眼瞥见了月里朵,她带着一干重臣一字排开,似在翘首以待耶律阿保机的归来。
见此阵势,我下意识想要躲开,不想,耶律阿保机却是死死抓紧我的手,我急急想要挣脱,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他仍旧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不是让默记告诉你不要兴师动众吗?”耶律阿保机冷冷地将眼前众人扫视一遍,最后定定看住月里朵,语气寒涩逼人。
月里朵瞄了瞄我,却是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冷静答道:“可汗一路劳顿,我等自是不敢怠慢。”
耶律阿保机随即闷哼一声,看了看我,略一沉吟,立刻冲着月里朵身后那十余个官员高声说了几句契丹话,然后只见他们立即给他行了个礼,便是不言不语地依次退下,只剩月里朵一人,意味深长地盯了我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可汗,我已经命人替朱槿郡…朱槿公主布置好了房间,是否现在就带她入汗庭?”
我一听这个,正欲上前推托,却听耶律阿保机说道:“可敦忘了吗,这位是扶桑姑娘,并非朱槿公主。另外,至于她应该住在哪,我自有打算,你就不必费心了。”说着,他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拉着我作势便要离开。
我看着月里朵满脸的哀凄之色,想了想,忙顿住了脚步,小声对耶律阿保机说道:“你出去这么久未归,想必会有很多政事等着你去处理,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来这,用不着你带路的,一会儿我直接去知古那里,再作打算。此刻,不如你让我和述律可敦聊聊,有些事情,我不愿意她误会。”
耶律阿保机微微一怔,迟疑着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看月里朵,对我说道:“你确定要如此?”
我冲他笑笑,重重点了点头,自顾自把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转身走到月里朵身边,拉起她的手,淡定地说道:“我们谈谈吧。”
月里朵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与仍站在原地一脸担忧的耶律阿保机擦肩而过,跟着我一起登上了城楼。
俯看着城楼之下绿意盎然的茫茫大草原,感受着温热的带着青草香味的夏风,我心叹道,时隔短短几月而已,可现时我与月里朵一起再登上这座城楼,再面对这令人豁然的风景,我的心情,俨然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似从前那般踟躇不知所措,如今的我,已经知道自己该过怎样的生活,而不是随意被人左右。
想到此,我侧脸冲月里朵粲然一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想想上次我们约见在此,恍然就在昨日。”
月里朵脸色微微一沉,冷面看向我,说道:“虽是如此,可你似乎已经忘记了你曾经在此对我承诺过的事情。”
我顿了顿,转过身面对向她,坦然自若地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梁已经与契丹签定了协议,约定三十年之内互不侵犯。而当时,我之所以承诺你不再见他,只不过是因为我担心日后他会迫于无奈与梁为敌,且会因为顾及到我而做出不明智的决定。可如今,既然连我父皇都有心成全我和他,我当然就不会再有这个顾虑了。更何况,我已经决定,忘了我朱槿的身份,在契丹过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
月里朵顿时愣住,暗自沉思半天才说道:“就算是如此,可你能彻底忘记与晋王世子李存勖的过去吗?而且,嫁给堂堂契丹可汗,你以为你会过上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吗?”
这时,从她口中听到李存勖的名字,我心里仍旧还是会有一丝丝的抽痛,可我很快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她微笑道:“李存勖已经只是回忆。而我,也不会嫁给契丹可汗。”
月里朵旋即哑然沉默,只用狐疑的目光探望着我,神色讶异。
我咬了咬下嘴唇,继续说道:“我已经明白,我应该前往哪个方向,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我不会嫁给他,更不会要求他为我做一些有损契丹利益的事情。所以,你不必为我的事情烦心。只是,我对他的心意……”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用跟我解释。”
“……”
“扶桑,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关感情的事情,我早就已经麻木了,我如今所在乎的,只有整个契丹的未来。所以,只要你不对契丹构成威胁,你愿意在此留多久,或是以何种身份留在此,我都不会Сhā手管。”
“我……”
“抱歉,我还有事,只得先走一步了。”说罢,她眼波氤氲地深深看了我一眼,便是径直迈步离去。
看着她明明落寂却硬装坚强的背影,我呆立在原地,苦涩感蔓延周身,但是与此同时,我亦清楚,心中对她再有愧,我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附注:燕地——唐卢龙节度使刘仁恭(自称燕王)之领地,以古幽州即今北京为据点,辖今北京地区及河北与辽宁小部。刘仁恭本为晋王李克用部将,因助晋王灭了盘踞幽州的前燕王李匡威众部,于乾宁二年(895年)由晋王奏表唐皇,授命卢龙节度使一职,其后拥兵自重,渐渐脱离晋王,以燕王自居。
作者有话要说:看F1去了。。所以更新晚了些。。鞠躬。。
第十五章
又独自在城楼上静心待了一会儿,我才下了城楼,不想,却一见瞥见耶律阿保机仍站在原地等我,一步都未挪动,而他的身后,已是齐齐站了两长排神色严肃的侍卫。
意识到他对我的关切,一股暖流袭遍全身,我深呼吸,慢慢走到他身侧,微笑柔声道:“你怎么还未走?”
他目光幽幽地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微微叹息,却也不答话,只直接拉着我的手,闷闷地往东走去。
这临潢城本就不算大,耶律阿保机又是契丹百姓奉作战争之神一样的人物,于是这一路上,沿街的百姓见了他纷纷驻足行礼,一脸的恭敬之色。
不过,他们投向我的眼神却是饱含探究意味。我无奈地想,这倒也不怪他们,毕竟见着他们一贯冷若冰霜的可汗居然如此亲密地与一个男人并肩而行,多少都会有些不解。
十分不愿自己如此高调行事,我忙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不顾他的错愕之色,低声笑言道:“你别忘了我现在仍是男装,再这么走下去,该有人说你有龙阳之癖了。”
他怔了怔,冷眼四处扫视一遍,干咳了两声,然后竟是不管不顾地大力搂过我肩膀,沉声道:“我不在乎。”
我顿时哭笑不得,挣扎了几下也感觉只是在白费力气,深叹了口气,索性就由他去了,反正在不知我身份的外人眼中看来,这勾肩搭背的兄弟状,总比两个大男人牵着手看起来要正常许多。
就此我们又穿过一条街道,四周环境顿时静谧了不少,行人也渐渐稀少起来。
这时,当我们走到一座有着古朴唐风的庭院外,他忽然拉着我顿住脚步,不顾我的惊讶眼光,对我淡然说道:“这里是我伯父花尽心思所建造的,自建成后还未有人入住过,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说着,他便示意门口的守卫打开了院门,带着我走了进去。
进到里面,我放眼望去,不禁更是惊异,只因这庭院之内相比庭院外围,唐韵更甚——松风竹影,莲池□,深黑色壁檐,灰白色泥瓦,青石板地砖,低矮却不失威严的亭合楼阁,蜿蜒却不失典雅的回廊亭榭,皆是中原气息。
我好一阵诧异,疑惑不解地看向耶律阿保机。毕竟这是在关外,如此唐风浓郁的庭院并不多见,更何况还是在契丹的都城之内。
“我伯父心里有过一个唐人女子,此处宅院,便是为她所建。不过,那女子从未来过此地,这宅子也一直荒废着。”许是察觉到我的疑惑,耶律阿保机故作淡定地看了看我,遂表情隐忍地面向莲池,缓缓说道。
我微微一怔,不忍多问,带着些许感触地慢步走近正对着大门的楼阁,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花雕木门,不想,率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面彩绘墙,上面绘有一位清丽脱俗的唐妆女子,以及一个契丹服饰装扮的男人,蓝天白云之下,两人正牵马沿山间的小溪涧迈步,意境十分美好,且栩栩如生,鲜活真切得仿佛能听见潺潺流水声,还有林间欢快的鸟鸣声。
“亿,这个……”我缓缓回头,对着耶律阿保机指了指正对我的那面墙。
耶律阿保机眼神顿时一暗,叹息着走到我身边,幽幽道:“这不过是一面引人痛苦的墙而已。”
“痛苦?可是我所感觉到的,分明是幸福。”不以为然,我忙道。
耶律阿保机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眼中的颜色愈发的沉郁,恻然道:“爱上一个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人,只能借此幻象来麻痹自己,难道,这还算不上是痛苦吗?”
我愣住,看着他半仰着头有些感伤看着眼前的彩绘墙,听他继续说道:“我伯父用尽一生也未获其一丝眷恋,只能将感情深埋度日,这样的一幅画,也只不过是他心中的臆想。”说着,他满眼忧伤地盯住我,苦闷地说道:“毕竟,能与心中所想之人一起隐世漫步山水间,不是谁都可以。身为契丹之主的我,照样也不可以。”
很清晰地,我听到了他心中挤不走的抑郁,看到了他眼中漾不开的忧伤,心猝不及防地疼了一下,想好生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缓慢着将额头抵住他心口(奇*书*网.整*理*提*供),只求能掩饰自己此刻的无奈与苦涩,不会让他看了更难过。
不想,他却是身子微微一颤,将我拥入了怀中。
而就在这时,我恍惚听到他在我耳畔轻声说道:“扶桑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许你一个世外桃源,到那时,我们一起隐世,从此无忧。”
深吸一口气,我将脸深深埋进他怀中,在心底默默哀叹,亿,承诺虽美,可我又怎能忍心看你为我放弃你拼尽血汗才得来的这一切呢?!罢了!能得你如此眷恋,我此生足矣。
相拥着沉默好一阵,我努力收拾好心情,就使了性子硬把耶律阿保机给送走了。
毕竟,这段日子他一直无暇顾及契丹境内之事,如今他人都已经回来,我再霸着他不放的话,指不定会引起非议。
当然,我最不愿意见到的,是他继续为我的事情感到疲累。我想,若是能有些事情让他忙碌,总能分散一下精力,不会一味地胡思乱想。
不想,他走了还没多久,我正打算在院子里四处看看,阿辛竟又折了回来,说是耶律阿保机不放心我一人在此,故派他回来听我吩咐。
心里半无奈半欢喜,略一沉吟,我索性就让阿辛去将红裳接过来与我同住,我思忖着这样一来,他也该放心了。
谁知,我等了一会儿,不仅红裳来了,韩知古竟也跟着一起来了。
“我从阿辛那里听说,你不打算入汗庭,决定就住在此处了?呵,莫非你是清心寡欲的隐士做派,已经变得不想再食人间烟火了?”韩知古才刚一进门,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我本来正立在院中看着莲池发呆,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回了神,不置可否,一笑而过。
红裳却是一脸担忧,急急走了过来,拉住我手问道:“扶桑姐姐,你这么做,岂不是会没名没分?那样对姑娘家来说,是不公平的。”
我笑笑,说道:“我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且,我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能隐藏起来,名分更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红裳顿时无语,韩知古却是猛地拍了我肩膀一下,抱拳对我苦笑道:“恭喜恭喜,你果然已经达到隐士的最高境界了!”说着,他也不管我的反应,兀自转过身碰了碰红裳,努嘴说道:“喂,你不是想邀扶桑一起上街去逛逛吗,那就别再耽搁了,过了集市贸易的时间,可就什么都买不到了。依我看,她现在的确是很有需要出去散散心,理一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听出他话中的调侃意味,忙笑道:“怎么,你这是在为你可汗大叔感到不平吗?”
他脸一沉,却是很快恢复常色,对我淡淡一笑道:“那毕竟是你们二人的事情,我才懒得多管呢,反正,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然后,他清咳一声,又碰了碰红裳,低嚷道:“喂,大小姐,我说你倒是还去不去逛集市?”
红裳迟疑着看了看我,似是还有话要说一般张了张嘴,我怕她继续缠着我问那些,忙挽住她手,微笑道:“今天我还真有点累了,不然,就让知古带你出去走走吧。”顿了顿,我凑近她耳边,小声继续说道:“我就不去当陪衬了,你们两个多单独相处才好。”
她唰地一下脸便红了,羞赧地瞪了我一眼,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眼珠一转,一蹙眉,嗔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跟他一起去,还不被他欺负死,刚刚就叫我帮他收拾屋子来着,还乱指挥一通。”
韩知古一听这个,自是不依,立马高声叫嚷道:“喂,是你自己嫌我那又脏又乱,非说不是人住的地方!”说着,他把脸转向我,急道:“扶桑你不是没去过我那,你说说,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真是的!”
我本来还在郁闷,可听他们这么一闹,顿觉好笑,正想答话,却只见红裳不屑地撇了撇嘴,冲韩知古说道:“扶桑姐姐那是不好意思直说好不好!亏你还自称什么少年神医,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真是好笑!不过也对,你若是有自知之明的话,就不会对着比你年长的扶桑姐姐老是扶桑扶桑的叫了,哎呀,好一个不知礼节的少年神医啊!还有,我很是奇怪,你叫人家耶律可汗一口一个大叔叫得倒挺欢,他看起来分明比你大不了多少好不好!唉,你对别人的称谓真的很有问题呢!”
韩知古一时气结,脸红脖子也粗,被咽得只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我才懒得跟你一介女流之辈计较!”
“说不过人家就会来这招,你还真没用。”说完,红裳立即冲韩知古做了一鬼脸,气得他更是无话可说。
看着这二人孩童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斗气,真真好似一对欢喜冤家,我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可就在这时,我却忽然瞅见有个契丹士兵推门走了进来,附耳对阿辛说了些什么,然后只见阿辛立即变了脸色,也没跟我知会一声便慌慌张张离开了。
一瞬间,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从心口一涌而上,直冲脑顶,我不禁忧心,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我新更的一章总是被JJ抽没。。。要很久才恢复。。。
估计有大大看了收藏里面我的文显示了更新。。。可点进来却发现没有新章。。。这点。。。我也很无奈。。。
望见谅。。。JJ的服务器也很不容易。。。唉。。。
第十六章
果真是出事了。
那日阿辛走后不多时,又立即折了回来,说是耶律阿保机让他来请我和韩知古过去,有事嘱咐。
我这才知道,耶律阿保机即将离开临潢府,且归期难定——
契丹的遥辇氏部落联盟分为迭剌、突吕不、品、突、乙室、楮特、乌隗、涅剌八部,一直以来,以耶律阿保机所属的迭剌部地位最位显赫,所以,虽说遥辇氏部落联盟是八部共同的联盟体,可实际上,其余七部皆是长期受制于迭剌部,就连选举契丹可汗,也都是以迭剌部之人考虑为先。
可是,由于上任可汗痕德堇过于仁义软弱,以至于其余七部不受控制地成了一盘散沙,各部首领皆是蠢蠢欲动,渴求从联盟中脱离出去自立为王。因此,若非各部都惧于时任于越总管军国大事的耶律阿保机的威势,而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恐怕遥辇氏部落联盟,早就已经解体。
而后耶律阿保机即位,他虽然曾有心控制这一现状,却因为记挂着被李存勖带走的我,没来得及采取措施便已离京进关。如此,七部的首领们便得了机会,连连率众互攻,各自死命掠地,扩大势力。
对此情况,身为可敦的月里朵自然没有袖手旁观,已经多次派兵镇压,甚至不惜动用她述律萧氏(回纥糯思之后裔述律部族,汉姓为萧,虽早先是外族,却已归属契丹)的力量,然而,始终未能彻底解决问题,几月以来,竟已发展到突部的首领被乙室部的人斩落马下,两部族之间剑拔弩张,形势十分危急。
于是,耶律阿保机即刻决定亲自率兵前往乙室部,以求控制局面。
虽然,此事的始末看似与我并无太多牵扯,可我清楚,始终还是与我脱不了关系。
担心我的出现会影响到他出征的心情,我终是强忍着未现身,只让韩知古替我转达我的心意,让他放心离开,然后,偷偷躲在一旁黯然目送他率大军离去。
我暗暗告诫自己,要耐着性子安心等他回来,而且日后,绝对不能再让他因我而分心。
谁知,这一等,竟是三月有余。
日升,日落。
月缺,月圆。
夏去,秋至,冬临。
此时时节已是深秋,寒风肆意笼罩,灰蒙蒙的天地间都已然一片萧索。
我倚窗看韩知古在庭院之内教红裳习武,那般温情,直叫我心底翻涌起思绪万千。
耶律阿保机不在身边的这三月间,我的生活一直以一种极其单调的状态维持着,对他的担心和思念,却是日益浓烈。也正是因此,我才清楚,原来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过任何人。
幸而韩知古带来的消息总是好的,否则,我还真担心自己定力不足,会跑去寻他。
据韩知古所言,前方有消息传来,耶律阿保机平定乙室部之乱后,又整顿了突部,而后一路摧枯拉朽,连续将其余五部首领制服,并立即从其部族之中重新选用了可靠之人继任部族夷离堇(首领)。他强大的统治能力,可见一斑。
如此一来,我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我不能毁了他的抱负,我能做的,应该是始终陪在他旁侧,默默支持他。
然而,坏消息也是有的,自五月起父皇发兵潞州,到如今已是九月,始终未能破城,只因据守潞州的李嗣昭避不出战、婴城固守,而晋王李克用又不断增兵扰梁军后防。
我虽极想修书前去劝戒父皇罢手,可亦清楚父皇的性格,行军之事,不坚持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更何况,他身边有极善谋略的敬翔先生,自是不用我担心。
只不过,红裳始终不能释怀,不仅对潞州之战给予了高度关注,而且只要听到李嗣昭仍安然坚守潞州的消息,便会发了疯似的勤练武艺,甚至于不眠不休。韩知古与我都试过很多方法劝说她,她都倔强地不予理会,终于,因为身体过于劳累,病倒在榻了。
这日清晨,我想着红裳昨日一天都没进食,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便想去陪陪她,顺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可还未等我走近她房间,便听到瓷碗落地清裂的破碎声,伴着韩知古的叫嚷声:“你如今这副模样,甚至心神皆已乱,还谈什么报仇?!你满脑子李嗣昭,又可曾想过这世上还有人在为你担心?!”
心一凛,害怕韩知古这般会刺激到红裳,我忙急走两步,不想,却又听韩知古有些发颤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若是再这么下去,别说报仇,你连你自己都会赔进去,难道这样就值了吗?!你如此模样,叫我情何以堪!?这些日子以来,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我的心思!而且我也能肯定,你心里定是也有我!你休想否认!”
我顿了脚步,心叹道,知古终于还是说出口了。想想那日红裳与我一起换上契丹女装,他望着红裳眼中闪过的那般惊艳之色,想想最近他对红裳毫不掩饰的关切,我就知道,他再嘴硬,也坚持不了多久,却是没想到,会在这般情景之下袒露心声。
微微叹了口气,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拔腿打算离开,留他二人单独相谈,忽听红裳高声嚷道:“我如今哪有工夫去想儿女情长!你不会理解,我有多希望自己能亲手手刃仇人!李嗣昭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是,我心里是有你,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我不是扶桑姐姐,我做不到为了心上人放弃一切!而你,你也不是耶律可汗,你根本就理解不了我!”
韩知古随即接话,亦是高声嚷道:“你!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理解你!?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你让我如何理解你!?除了逞英雄,你还会什么?你说可汗大叔懂得理解扶桑,可你又是否想过,扶桑对可汗大叔的理解?!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彼此信任,彼此理解,才会甘愿为彼此付出吗?!红裳,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任性也应该考虑到周围的人的感受,不是吗?!”
听到此,我不禁心生暖意,原来,韩知古还是懂我心思,知我心意的。
接着,又听房中静默了片刻,韩知古才舒缓了语气,哀叹道:“我说过我会与你共进退,会助你去报仇,我就一定说到做到,你为何就不能相信我?!”
“我,我……”
“别再胡思乱想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继续折磨你自己了!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的话。还有,这碗粥被你砸了,我叫人来收拾,然后重新再去盛一碗来给你。”说着,韩知古便已是直朝门外走来,我无心躲闪,索性退到了门边等他。
见着我,他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故作镇定地低声对我说道:“你,刚刚都听见了?”
我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将他拉到一边,拿眼瞅了瞅满脸通红的他,小声道:“你还挺会劝人的。”
“喂,你这是挖苦我呢吧!?”韩知古一蹙眉一撇嘴,佯嗔道。
我忙摇了摇头,冲他笑道:“走吧,我陪你去给她盛粥,顺便再给她做一两个开胃的小菜。你刚刚教训了她这么久,眼下,还是让她一人静静为好。”说完,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作势就要带着他往后厨走去,不想这时,忽然“砰”地一声响,我循声看去,只见大门洞开,一个戴着青斗笠看不清面目的契丹士兵风尘仆仆地奔了进来,进到院内,才急匆匆将遮面的斗笠摘下,而待我定睛一看,心不由得一紧,来人竟是许久未见的阿辛!
看阿辛一脸急色,我下意识朝他身后看了看,却是连耶律阿保机的影子都未瞧见,不免有些担忧,忙迎了上去,焦急地问道:“可汗呢?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了?”
阿辛面有难色地看了看我,言辞闪烁道:“可汗有要事在身,所以,所以不能前来。”说完,他立即转向韩知古道:“公子请近一步说话!”
见阿辛如此,我更是心急,一把拽住他,冲他低嚷道:“你轻易不离他半步,如今你却独自一人这般急促地来找知古,难道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阿辛脸色微变,却也很快恢复常色,对我说道:“姑娘多虑了,只是可汗吩咐小的找公子前去,有要事相商。”说着,他忙将斗笠戴好,沉声对韩知古说道:“请公子随我走。”
韩知古愣了片刻,看了看我,说道:“既然如此,红裳就麻烦你照看一下了,我去去就来。”说罢,他便和阿辛一起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不知怎的,我突然心生不安,以我对耶律阿保机的了解,即使他回来后不能第一时间赶来见我,也不可能半句话都不带给我,更不用说,韩知古从来都对政事漠不关心,找他去,只有可能是有人受了伤生了病,需要医治。
心一沉,我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然后一把抓住正欲上马的韩知古的手臂,说道:“我也去!”
阿辛将斗笠抬了抬,脸色已是大变,急急说道:“请姑娘不要为难小的,可汗有令,只许公子一人前去,小的,小的实在不敢不从。”
这下,我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死死瞪着阿辛,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他究竟怎么了?”
阿辛顿时显得有些慌乱,低垂下头完全不敢直视我,吞吞吐吐道:“没,没怎么。”
心急如焚,我急道:“你实在不肯说,我也不强逼你,只管在前带路,我自己去瞧个明白!”
阿辛听我这么一说,一下就慌了神,略一沉吟,立即抬头转向韩知古投以求助的目光。
韩知古蹙眉看了看我,也没多想,只叹一口气,一把拉过我的手,冲阿辛嚷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主仆二人这是在做什么,但要是事态紧急,你也别瞻前顾后了,马上带我们前去。可汗大叔若是为此怪罪于你,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便是。”
阿辛立即单腿跪下,说道:“请公子恕小的不能从命,可汗有令在先,他如今的情况除了公子以外,小的谁都不可告知,尤其,尤其是扶桑姑娘!”
“阿辛,他是不是受了重伤,不愿意让我担心,故而命你隐瞒住我?”心猛地一颤,我冷声问道。
阿辛立即对我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哑然失声。看样子,被我说中了。
这时,一旁的韩知古猛地将我托上他的马,然后坐到我身后冲阿辛低嚷道:“若真是如此,你还愣着干嘛!别再耽搁了,赶紧带路!若是因为你在此拖时间害了他,我看你到时如何是好!”
阿辛猛地一怔,这才醒悟过来,一跃上马,带着我们径直出了城门,火速直奔北去。
大约在草原上疾驰了小半个时辰,我们终于抵达一片守卫严密的帐篷区,看样子,应该是一个部族分支的所在。
不容多想,待马停住,我毫不迟疑一跃下马,紧跟在阿辛身后,朝着其中最为高大的一间军帐火速奔了过去,却是不想,待阿辛为我掀开帘子,映入我眼帘的是——□着上身、腰间缠了厚厚绷带的耶律阿保机正紧闭双目表情痛苦地躺在毛毡上,而他的头,竟是枕在一个容貌陌生的契丹女子的腿上,更有甚者,他二人的手,正密不可分地握在一起。
倒抽一口凉气,一瞬间,我只觉心口憋闷难当,僵在当场,丝毫无法动弹。
那女子,却是一脸坦然自若地看着我,眼神里,依稀透露出一丝挑衅。
第十七章
“扶桑你站在门口不动干嘛?…粘睦姑!!?”韩知古推开愣在原地的我,立即也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指着那契丹女子失声惊叫道。
我心一沉,原来,这女子他也认识!?
下意识担忧地回头看了看我,韩知古立即大步走上前,拍了拍耶律阿保机的脸,连连唤了好几声道:“可汗大叔,可汗大叔,你醒醒,你醒醒!”
可是,耶律阿保机仍旧一动不动,似是正深陷昏迷状态。
这时,阿辛也走了进来,满是惊异地看着那被韩知古叫作粘睦姑的女子,又旋即把目光转向我,欲言又止。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勉强对着阿辛嘴角一牵,低声说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忙吧。”说着,我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亦迈了大步上前去,不经意瞅了一眼始终未开口却一直死盯着我看的粘睦姑,对正在给耶律阿保机探脉检查的韩知古说道:“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韩知古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我,忙说道:“他并无大碍,可能是失血过多,加上疲劳,所以才昏迷不醒。好在军医已经及时做了处理,我一会儿只需喂他吃颗药丸,再给他施几针即可。不如,让阿辛先带你去别处休息?”
我闷闷地摇了摇头,兀自走到耶律阿保机的另一侧,在毛毡上盘腿坐下,拿出丝帕擦了擦他满是虚汗的额头,又顺下去擦了擦他的脖子,不想,却是一眼瞥见他身上一道一道的新旧伤疤,不由得怔住,心涩不已。
不想这时,粘睦姑竟是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丝帕,自顾自擦了擦耶律阿保机的额头,然后看都不曾看我,只沉声道:“你是汉女吧?!我这里不需要俘虏,你先退下。”
我不由得愣住,哑口无言地瞅向她,却忽听得一旁的韩知古冷声道:“粘睦姑小姐,我需要可汗大叔平躺,是否能请你将你的腿挪开?还有,目前这里不需要你,还是请你先离开,去帮忙叫人拿一床毛毯过来可好?!”
粘睦姑脸色顿时一暗,清咳了一下嗓子,瞄了我一眼,遂楚楚可怜般慢道:“抱歉韩公子!或许你还不知道,可汗就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你说,我怎能忍心让他一人在此。而且,可汗还命我不得离开他半步,说是不愿醒来时见不到我,唉,我实在是不得不从,如有不便,还请见谅。至于毛毯,你叫下人去做不就是了。”
她的声音很是柔婉,落在我耳中,却满是酸楚。
紧接着,她又抬眼看了看我,皱眉疑惑道:“不是让你退下吗?怎么还杵在这?你去拿毛毯过来吧,就在那柜子里。”说完,她指了指帐篷角落里的一个矮柜,一脸嫌恶地看着我。
我无言以对,只得默默攥紧自己的手,逼迫自己冷静,提醒自己要相信他,绝对要相信他!!想想我们经历过的事情,我怎能什么都还未清楚就先迷失了自己!?
于是,我拼命稳住自己有些狂躁的心绪,冲着粘睦姑微微一笑道:“抱歉,我也不能离开。”然后,我径直起身,按她所指从矮柜里拿出一床毛毯,倔强地轻轻推开欲来帮我忙的阿辛的手,自顾自小心翼翼地将毛毯铺盖到耶律阿保机身上,复又坐下。
粘睦姑骤然错愕不已地瞪向我,正欲开口,却被韩知古抢白道:“粘睦姑小姐,即便真的是可汗大叔非要你以此种姿态留在这里,我认为,你还是离开比较好。因为我最近眼神变得有些不好,一会儿给他施针时,若是不小心扎到小姐你,怕是不大合适!”说着,韩知古斜睨了粘睦姑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针包,取针作势就要朝她的腿上扎下去。
粘睦姑见状,自是有些慌乱,忙低呼道:“慢着!”
韩知古脸一沉,住手嗔道:“怎么,小姐你要阻止我医治我可汗大叔不成?”
粘睦姑咬了咬下嘴唇,心有余悸般极不情愿地说道:“我,我挪腿便是。”说罢,她稍稍抬起耶律阿保机的头,动作轻缓地将自己的腿从耶律阿保机的头下挪开,而后,仍是守坐在旁侧,握着耶律阿保机的右手,一动不再动,只是不忘有些忿恨地瞪着韩知古。
韩知古却是不予理会,将针收回,撇了撇嘴,轻碰我一下道:“扶桑你试试唤他一下,我需要他醒来,才好给他喂药。”
不容多想,我忙低低俯身在他耳边连连轻唤道:“亿,亿……”
在我的连声呼唤下,身侧的他不负我意地动了动身子,原本紧握住粘睦姑的右手也倏地一下松开,而左手,随即就开始在我身旁胡乱摸索,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喉中还发出了并不算真切,却足以让我心悸的梦呓:“扶…桑…扶…桑…”
猛地深吸气,我索性罔顾他人的眼光,慌忙双手紧握住他左手,贴近他脸,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亿,我就在这里!你醒来看看我!”
然而这时,他却是又噤声昏睡了过去,任我怎么唤都无用。
很是心急,我坐直身子,问韩知古道:“他分明醒过来来着,怎么又昏过去了?”
韩知古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蹙眉道:“你先别急,他那样并不算醒。不过,这可如何是好,他若是无意识,这么一大颗补血大还丹怎么嚼得碎?不吃药的话,我就怕他身体会受不了。”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小葫芦里倒出一大颗黑乎乎的药丸放在掌心。
阿辛见状,忙上前一步说道:“小的回城去拿药碾槽来,碾碎了再喂给可汗吃吧。”
韩知古却是摇了摇头,对他说道:“这药丸外面虽是固状的,可里面是药液,哪能用药碾槽碾?!唉,最好是能直接喂进他嘴里去,让他自己嚼吞。”
听他这么一说,我脑中倒是旋即闪现出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可正是因为荒谬,既不敢提出来,更没勇气实施。
顿了片刻,我听韩知古和阿辛又否定了几种办法,迟疑着看了看韩知古一筹莫展的表情,又看了看耶律阿保机苍白透明的脸,心一横,也顾不上许多了,一把拿过韩知古手中的药丸,低头小声嚷道:“麻烦你们全都背过身去,我自是有法子让他咽下此药!”
其余三人皆愣住,疑惑不解地看向我,尤其是粘睦姑,她的疑惑目光之中,更是夹杂了一丝鄙夷。
心里顿生微愠之感,我一咬牙,赌气一般冲她重复低嚷道:“请你背过身去。”
她自是不依,横道:“我偏不,你一个俘虏,有什么资格吩咐我堂堂长老之女!?我倒要看看,你这贱汉女能使出什么法子来!?”
我一时气结,索性豁出去了,不管不顾捏住药丸小心咬开一个口,吸了一小口又涩又辛的药汁,然后一手抬起耶律阿保机的下巴,一手捏开他的嘴,一俯身,嘴唇覆上他苍白的双唇,用舌头撬开他牙齿,缓缓将口中的药汁渡进了他口中。随后如此反复,喂了四五次他才将药汁饮尽。紧接着,我又将药丸的外壳放到口中嚼烂,再用同样的方法喂进了他嘴里。
这时,韩知古再度轻碰了碰我,递过来一杯水道:“再喂他喝点水。”
我这才觉得有些尴尬,可也没敢多想,接过水小心喂耶律阿保机喝了一口。
“你!你这汉人女子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待我将水递还给韩知古,粘睦姑猛地站起身来,满脸通红横眉怒视于我。
我瞟了她一眼,微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反驳,却忽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被耶律阿保机死命扼住,再一看他,眼睛已是微张。
“亿!”涌上一股欣喜,我连忙凑近耶律阿保机的脸,高声喊道。
只见他挣扎着缓缓将眼睛张开,凝望着我好一会儿,才嘶声道:“扶桑?!”
我连连点头,忙道:“是我!是我!你别乱动!”紧接着,我赶紧转向韩知古道:“知古,快来看看他!”
韩知古见状,随即起身对粘睦姑说道:“麻烦让让。”然后不管不顾地挤开她,紧挨着耶律阿保机跪坐下,沉心替他探了探脉,又翻开他眼睑看了看,才说道:“可汗大叔,除了腹上的伤,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耶律阿保机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地说道:“我没事。”眼睛却是半刻都不曾离开过我,而我,也只能强忍着满眼的泪,努力对他微笑。我就知道,他不会伤害我,更不会狠心丢下我。
韩知古听言,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粘睦姑,没好气地对阿辛说道:“阿辛,你去叫人来生一盆碳火,虽然粘睦姑小姐可能会不情愿,可想必她父亲萧长老定是不会如此吝啬。”
粘睦姑一听此言,恨恨地一咬牙,略一沉吟,竟是叫人意外地展露笑颜,然后把脸凑上前来换了个人似的对耶律阿保机撒娇道:“阿保机哥哥,谢谢你保护了我。让粘睦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还有,你饿不饿?用不用我叫人去给你拿好吃的来?”
我顿觉胸闷,耶律阿保机却是冷眼瞅了瞅她,脸色沉郁地冲她小声慢嚷道:“你怎么还在此?我不是说了,用不着你来照顾我的吗?!你走吧!”
粘睦姑登时无语,面色极其尴尬地看了看我,遂讪讪地起了身,掩面跑了出去。
我恍然明白刚刚粘睦姑所言所做皆是一厢情愿,更是明白到自己的坚守是值得的,情不自禁将脸埋在耶律阿保机肩窝,轻声道:“亿,谢谢你。”
耶律阿保机并不明白我所谢为何,微微怔住,捏了捏我手,对我柔声说道:“扶桑,我刚刚,梦到你来着,你的手,你的脸,都很温暖。但是,我很抱歉,又让你看见我受伤,让你担心了。”
心紧了紧,我正欲开口安抚他,却见韩知古似笑非笑地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手臂,说道:“那个,我才要抱歉,因为,我要打断你们的久别重逢了!”然后,他取出针在一脸郁闷的耶律阿保机面前晃了晃,笑道:“可汗大叔,我知道你心急,不过那些话你心里先酝酿着,等我给你施针通脉过后再跟扶桑说可好?!”
耶律阿保机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继而将脸对着我,满眼的酸楚。
看着他疲惫中清洌依然的眉眼,我心疼地用手轻轻覆上,幽幽道:“安心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轻轻点了点头,捏住我手放在他脸颊旁边,便缓缓闭上双目安心睡去,嘴角竟也不自觉上扬。
我的心,暖意蔓延。
……
待给耶律阿保机施完针,韩知古又探了探他的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我低声说道:“眼见快到正午时分,红裳在家虽然有人照顾,可我始终有些放心不下,就先走一步了。你安心在此陪伴,阿辛会帮你们安排好一切的。不过,要切忌不要让可汗大叔受凉,等晚上我再过来。”
我点点头,想了想,冲他微笑道:“我那妹子性子倔强,你可得多忍让些,别老是冲她吼了。”
韩知古笑着“嗯”了一声,指了指耶律阿保机道:“你就别分心其他了,看住他才是你的任务。我不妨偷偷告诉你,外面那个粘睦姑,可是自打一出娘胎就缠上他了。不过我看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一根筋的可汗大叔,如今除了你,那是瞧都不会瞧别的姑娘一眼了。”
笑而不答,我低下头看着依然熟睡的耶律阿保机,胸口不自觉地微微发烫,然而,待我再抬头时,韩知古已然没了踪影,整间帐篷,独留我二人。
会心一笑,我复又埋首,用指尖悄然划过耶律阿保机眉心,低声说道:“亿,我就知道,你对我的真心,是不会有半点瑕疵的。”
第十八章
韩知古走后,耶律阿保机始终沉睡不醒,而我,也已从阿辛口中得知,这里是契丹长老萧延所辖的部落,而粘睦姑,便是他唯一的女儿。
叫我吃惊的是,原来粘睦姑和耶律阿保机是早有婚约在身,只因为当年耶律阿保机借联盟之辞,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娶了月里朵,加上当时粘睦姑还未到及鬓之年,这件由他们祖父辈订下的婚约就此搁浅。
而后待粘睦姑成年,因为她对耶律阿保机早有倾慕之心,便要求其父去向耶律阿保机点明婚约,亦是坚持非耶律阿保机不嫁。然而,因为其父萧延长老始终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委屈做侧室,加上耶律阿保机无心再娶,所以此事僵持着一直拖延至今。
哪知道,耶律阿保机的五弟耶律安端对粘睦姑倾慕已久,并恰恰在耶律阿保机班师回临潢途经此地时,前来提亲。
本来萧延长老对此婚事已经默许,可粘睦姑因不喜耶律安端,不仅当场一口回绝,甚至不惜假传耶律阿保机之意,出言不逊给耶律安端难堪,以至于耶律安端误以为是耶律阿保机逼迫粘睦姑如此,故而起了杀机,摆下了鸿门宴。
那日,耶律安端盛情邀请耶律阿保机与他一起饮酒,借口再叙兄弟之情,然后在一旬酒过后,仗着耶律阿保机对他的信任近身敬酒,并在耶律阿保机举杯痛饮之时,趁其不备一刀刺进了他腹部!之后幸得阿辛死命护主,才将耶律安端捆于案下。
可谁知,耶律阿保机在昏迷之前,竟还不忘亲口对耶律安端许下承诺,会择日为其和粘睦姑举行仪式,并为留住耶律安端的性命严令任何人不得将此事传出去,这一点,便是阿辛回城寻韩知古时有所遮掩的原因。
我很能理解耶律阿保机对亲情的渴望,想想过去耶律刺葛对他所做的一切,他不也默默承受了下来吗!?可是,面对一再伤害他的亲人兄弟,他如此宽厚的胸襟,更叫我折服。我想他这一点,应该也是吸引阿辛、韩知古、康默记等人忠心守护他的真正原因。
只是,想着他对耶律安端许下的承诺,我反倒对粘睦姑生了同情心。
试想,对于女人来说,最悲凄的事也莫过于如此了——心爱之人,不仅对自己半点爱意都无,而且还要狠心地将自己送给别人!
我想此事若换作是我,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心心牵挂的女人时,也许还做不到她那般冷静。
如此看来,她趁耶律阿保机昏迷之时,在我们面前所做的那一切,实在是不足以让我心生埋怨了。
不过,如今的我,自然也做不到因为同情她就去劝说耶律阿保机遂了她的意愿,毕竟我和他绕了这么大一圈才能相守在一起,我不可能再轻易放开他,逼他去爱别人!更何况,我很清楚耶律阿保机对我的心意,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变成第二个月里朵。
悲剧,有过一次就足够了。而作为女人,嫁给懂得疼爱自己的人,才能拥有简单却恒久的幸福,不是吗?!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只能选择自私!哪怕会被她怨恨一世,我亦无悔!
夜已深,帐外朔风又起,呼啸着直灌入耳,帐内却是异常温暖安静,我收起愁思,靠在柱子上抱膝而坐,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
其间,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韩知古和耶律阿保机交谈的声音,眼皮却是沉重得一丝一毫都抬不起来。然而待我再一转醒,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竟是蜷缩着身子与耶律阿保机紧紧依偎在同一床毛毯之下,更有甚者,我居然很是暧昧地躺在了耶律阿保机的臂弯之中!
四周,已然静谧得只剩他平缓的呼吸声。
看着他沉静的睡颜,一时之间,我只觉心间柔情满溢,贪婪地吮吸着只属于他的气味,任幸福沉醉。
迟疑着,我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抚过他胸前每一处伤疤,深深地将它们的形状刻印在脑海之中,并在心中默默低语,这些伤疤所代表的是他的过去,而我,所代表的即将是他的将来。
我有决心,日后我要用柔情,抚平他所受过的一切痛和伤。
默默地,我将脸深深埋在他肩窝,将手平放在他心口,以求贴他更近,更紧密。
而此时,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心意般,微微动了一动,更紧地圈住了我,脸上,更是展露了难得一见的幸福笑颜。
于是,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彼此拥抱着,凝固成了永恒的画面。
翌日,我从一场美丽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睛一看,耶律阿保机的脸近在咫尺,幽微却不失温柔的眉眼,静默地凝望着我。
脸上蓦地一下直发烫,我急欲掀开毛毯起身,却被他一把拉回怀中,听他说道:“再待一会儿,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深呼吸,我僵硬地将脸贴在他心口,丝毫不敢动弹,又听他道:“听知古说,你昨天,嗯…你主动喂我吃药来着?”
心猛地一紧,脑中顿时闪现出昨日我渡药给他的情景,更是紧张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顾着死死捂紧自己的心口,就怕稍不留神,心就会蹦出来。
似是察觉到我的局促,耶律阿保机双手环抱住我,并将下巴轻轻抵在我头顶之上,带着一丝笑意问我道:“为何不答我?还是我该问,你正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我猛吞了口唾液,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这几个字,可声音却低得连我自己都有些听不真切。
就我这反应,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加大了抱我的力度,顿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扶桑,昨日又委屈你了!粘睦姑她……”
“她对我挺好的,我也没受什么委屈,你别听知古瞎说。”心里明白他要说什么,可我偏偏不愿再说那些,忙抢白道。
他见我如此,倒是没再坚持,拥紧我沉默了片刻,才对我轻轻耳语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试过清晨睁开眼睛时身边有人的感觉,今天,你倒是叫我真切地体会到了。”
我不由得怔住,脑中瞬间浮现出月里朵的脸,遂难以置信地缓缓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望着我无奈地苦笑道:“你觉得不可思议,对吧!?”
不置可否,气氛渐渐转变,我闷闷地将头缩回他怀中,一言不发。
轻抚我头,他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很难想象,然而却是实情。成亲后,我和月里朵虽有过夫妻之实,但一直以来,我从未与她同眠过,因为我很清楚,我和她,毕竟只是两个心灵无法契合的人。而且,我光是想想身边躺着一个人,就已经难以入睡了,又如何能忍受身边有人一整夜!?不过很奇怪,偏偏在你身边,我就能心境安然。”
他的口气很是漠然,仿佛他口中所描述的事情,与他完全无关一般。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谈到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心里感觉怪怪的,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也不知道该为他这番话感到窃喜,或是难过?!
我当然很清楚,他与月里朵成亲这么多年,膝下又已经有了一女二子,若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况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哪怕曾经与月里朵之外的女人经历过男女之事,应该也算正常。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平凡女人,面对这样的一个事实时,心里总免不了有些酸涩难言。
想着这些,我脑中立即混乱不堪,该有的沉着冷静瞬间消逝。
担心自己的错乱会被他看穿,我闭上眼睛深叹了口气,有些抑郁地离开他怀抱,径直坐起身来,不忘替他掖了掖毛毯,闷声道:“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出去一下。”说罢,我作势便要站起身,谁知他又一把拉住我的手,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他如此关切的语气,我回头看了看他仍有些疲惫的脸色,稍觉自己仿似有些无理,可依旧无法坦然自若,只得勉强对他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胸闷。”
他随即微微一怔,略一沉吟,捏了捏我手沉声道:“你在在乎那种事情?”
暗自心惊,我尴尬地愣在当场,无言以对。
他却是没放开我手,继续说道:“如果我说,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再也不曾碰过任何女人,而且日后也不会,你可相信?”
“……”
“扶桑,除了你,日后我是断然不可能再与别的女人有牵扯,你必须清楚这一点!”
心怦然狂跳不止,看着他干净清澈得如同晴朗天空的双眸,我深吸一口气,对他淡然一笑道:“我知道,我,我不是在乎那个。”
“可是你分明在在乎!”
“……”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消除你心中的郁结,可是我没办法让自己回到过去,回到认识你之前,然后将那些一笔勾销!不过,我可以做得到的有一件事——扶桑,等我伤愈之后,我立即按你们中原的礼仪,迎你过门。”他眼中闪过一丝暗沉之色,语气坚决地盯住我。
心一颤,我忙猛摇头,对他说道:“不行!这件事情,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
与此同时,他已然撑起身子扣住我后颈将我猛地往下一拉,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他便已经用他异常温柔的唇封住了我所有的话,辗转流连,悸动缠绵。
暖热直冲脑顶,我已忘言。
一瞬间,甜蜜的味道充溢满胸,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颤动,我的颤动,滚烫的两颗心纠缠在一起,无可遏制。
我闭紧了双目,拼命冲破所有阻在我们之间的屏障。
在这一刻,我只想用尽此生所有的爱去回应他,然后守护他,不惜一切代价!
……
结束了漫长的一吻,还来不及回味,我猛然想起他腹上的伤,慌忙揭开他身上的毛毯一看,绷带上竟是早已洇红一片!
“不好,定是伤口裂开了!你这傻瓜,都不知道喊疼吗?不行!你好好躺着,我马上叫人去!”
看着他愈加苍白的脸,心一阵刺痛,我急匆匆地替他盖好毛毯,慌忙起身,不想,他竟是死死拽着我的手不放,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我,决然道:“我还有话没说完,你先别走!”
“可是你的伤……”
“我要你答应我,与我成亲!”
“我……”
“扶桑,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了,我只想每日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
再度一阵悸动,我深呼吸,微笑着轻扣他心口,佯嗔他道:“我心知你意,可是,我分明早就已经是你耶律亿的妻子了啊,难道,你这里不是这么以为的吗?!”
他怔住,蹙眉道:“可是……”
伸手轻掩他嘴,我情难自禁地俯下身去吻上他的眉心,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答应你,从此以后,我都会无条件相信你!而且,无论你去何方,我都再不离你左右!伤痛,亦不会再让你独自承受!”
他痴傻了一般看着我,眉目渐舒。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后再来看一遍。。。某田被自己写的一句对白雷了一下。。。所以马上修改了。。。默。。。
耶律大叔的亲妈某田在此祝亲们七夕快乐,,,爱情幸福。。。
第十九章
自那日之后,粘睦姑突然间就销声匿迹了,据她父亲萧延长老之言,她是出去散心去了,可我看他的神色,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劝自己少疑惑,多宽心。
而后,为了稳定军心民心,耶律阿保机的伤还未痊愈,他便执意要回临潢城去,我虽然担心这一路上他的身体的会吃不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特地嘱咐阿辛备了一辆还算舒适宽敞的马车,然后和韩知古一起守在他身边,倒是没想到,还未到城楼,就听阿辛来报,耶律倍来了。
想想,自从回契丹后,就得知耶律倍随使臣出使渤海国(见附注)去了,一直都不得相见,时隔大半年不见,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样了。
“父汗!”马车还未停稳,耶律倍清亮的嗓音便已穿透了进来,再待我打开马车门一看,他端坐在马上,俨然还是那个微笑着让我早点回来的孩子,一丝一毫都不曾改变。
一眼瞥见我们,耶律倍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微笑着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欣喜地说道:“韩哥哥,扶桑姐姐你们也都在呢!扶桑姐姐,我才一回来就听母亲说你也回来了,便打算迎回父汗就去找你来着,不想在这里就见到你了!”
心生暖意,我冲他会心一笑,正欲开口,却只见韩知古忽然起身下了马车,一把将耶律倍抱起,还猛地用手指刮了他鼻子一下,笑道:“你这傻小子,可学到什么厉害的玩意儿了?耍来给我们瞧瞧可好?”
耶律倍“嘿嘿”笑了两声,随即调皮地用手轻轻挤了挤韩知古的脸颊,一把搂住他,笑道:“韩哥哥你是不知道,这一次去,我可长见识了!早知道那里那么好,我就该硬让你也去的!”
听到这句话,我忽见身旁的耶律阿保机眼睛一亮,稍稍动了动身子,表情和缓地对耶律倍说道:“倍儿你上来,仔细给父汗讲讲你的见闻。”
“好!”说着,耶律倍便和韩知古一起坐了上来,紧靠在韩知古身前,微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耶律阿保机,遂侃侃而谈道:“父汗,依倍儿之见,渤海国那里的民风和韩哥哥所描述的中原极其相似,尤其是他们的京都忽汗城(今黑龙江省宁安市东京城),走进去,我还以为是到了书中的长安城呢。听说,他们的祖先从建国开始便处处仿效唐国,农业、手工业、商业、文学、艺术、宗教等等全都如是……”
耶律倍还在继续描绘他所看到的一些情境,言语之间满是赞赏,可我却是有些疑惑了——以前我也听父皇对我说起过渤海国的一些事情,可和耶律倍口中所述,大不相同不说,更是完全相悖。
“倍,你说的可是东边的那个渤海国?”耐不住好奇心,我趁耶律倍停顿的瞬间,忙问他道。
耶律倍一本正经地冲我点点头,说道:“对啊,就是东边的那个呀!扶桑姐姐,那里可真算得上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呢!唉,要是我们契丹也能那样就好了!”
“那就怪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小声自言自语道。
耶律阿保机把头转向我,问道:“怎么了?”
我想了想,沉声道:“我记得父皇说过,渤海国乃鱼龙混杂之地,烧杀抢掠时有发生,治安混乱,人人自危,与倍口中所描绘的,就好似是两个国家一般。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了。”
我话刚落音,韩知古竟是撇了撇嘴,接话道:“这个并不奇怪啊,想想中原某些唯唐独尊的文人所作的诗篇歌赋,哪一个不是直指外族番邦是愚昧落后的,你父皇农民军出身,又没亲自到过渤海国,道听途说,无知地以为渤海国乃荒蛮之地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知道韩知古一向对我父皇的所作所为有成见,也早已习惯他对父皇的微辞,可始终还是会有些难以接受,遂噤了声,不再言语。
韩知古见我如此,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忙碰了碰我手,赔笑道:“扶桑,你也知道我这人多嘴,说话不分场合,不过,我可不是刻意针对你父皇,你别介意啊!”
我看着韩知古有些尴尬的神色,忙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化解他的不安,不想这时,耶律阿保机却是握住我手,沉声对我说道:“渤海国前些年确实经历过一段内乱,想必你父皇对你所描述的,正是那段时期的状况。”说完,他微睨了韩知古一眼,说道:“中原的文人虽然有许多都是唯唐独尊,可那毕竟也是一种情操,而且他们的诗作,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韩知古努了努嘴,不屑道:“那是愚忠不是情操好不好!?唐末皇帝个个都腐朽无能,使得战火纷缭,民不聊生,可那时候,那些唯唐独尊的文人骚客又在做什么?除了一味地借笔墨维护唐室,他们又可曾为苦难的百姓做过什么?!哼,现在看来,朱温取唐皇而代之,兴许还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
且听他们聊起这些似乎已经离我很遥远的事情,我心中顿觉五味杂陈,只想尽快避开这一类话题,遂闷闷地叹了口气,拉住耶律倍的手,转而问他道:“你年纪这么小就离家这么远,在外可还习惯?”
耶律倍对我微微一笑道:“起先还真有点不习惯,不过慢慢的就好了。”说完,他把头转向耶律阿保机,笑道:“父汗你若是有空,真得去那里看看,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耶律阿保机随即轻抚他头,浅笑道:“看来,你此行确实受益匪浅!好,待回汗庭之后,你再细细说与我听,若有值得借鉴之处,便是我契丹之福了。”耶律阿保机定定地看着耶律倍,眼神之中,满是宠溺之情。
耶律倍笑着点头应声,幸福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这对父子亲密无间的互动,我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伤感之情来,脑中忽然就闪现出孩提时父皇看我的眼神——同样的宠溺,同样的温暖。只可惜,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已经远离他的庇护,自行展翅高飞了,而那样的情景,怕是很难再有机会重现了。
“扶桑!?”一句低唤拉我回神,我定神一看,韩知古正张开手掌在我眼前乱晃,笑言道:“你在沉思默想什么呢,我叫你几声才反应过来。”
我忙收起感伤,勉强地对他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怎么,叫我有事?”
韩知古道:“马上就到临潢城了,我是想问你,你是跟我一起回你那去,还是随可汗大叔他们去汗庭?”
想都没想,我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回去!”
可是我却没想到,我刚落音,韩知古随即欢呼道:“你看!我就说她不会跟你们去汗庭的吧!?倍,怎么样,愿赌服输哦!从明日起,你就必须任由我差遣一月!”
耶律倍一听,嘴立即就撅得高高地,满脸委屈地直瞅着我看。
不禁一怔,我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俩,又看了看耶律阿保机,正欲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耶律阿保机已经悄然凑了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道:“今晚等我。”
雷击一般暖流袭遍全身,身子猛地一颤,我忍不住有些痴傻地看着一脸故作镇定的他,脸滚滚发烫,心怦怦狂跳——他那四个字,实在是太能让人浮想联翩了!
在城楼下与他们父子二人分别后,我脸上的臊热怪异地未减半分,惹得韩知古好奇心大作,坚持不懈地追问了我一路,我被他一逼,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我自以为就要解脱了,可才走进正厅,许是因为不用再顾忌路人,韩知古追问得更凶了,实在拿他没辙,我索性跟红裳只打了个照面,就立即隐入自己房中,将门锁上。
“扶桑姐,你怎么了?”我才刚缓过神来,门外又响起红裳的声音。
顿了顿,我走过去将门打开,拉她进来,笑道:“没事,只是被韩知古逼得无奈了。对了,他人呢?”
“说是要亲自去下厨给我们做一顿饭,就跑开了。你别理他,他就那样,时而幼稚得叫人气结,时而又成熟得叫人无语。”随我一起在窗前倚窗坐下,红裳笑嗔道。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我不禁失笑,捏了捏她的手,说道:“你呀,真该去拿镜子照照你如今这模样,真是堪比花娇!”
她微微一怔,顿时明白过来我话的意思,脸唰地一下通红,急道:“你,你怎么变得跟他一样爱捉弄我了?!”
=奇=“呵,你瞧你,现如今是句句不离‘他’,索性啊,我这做姐姐的就做主让他将你娶进门去得了。”
=书=“那哪行!姐姐你都还未嫁……”话说一半,她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猛地止住,掩住自己的嘴有些慌张地看着我。
=网=我自是明白她如此为何,略一沉心,拿开她掩嘴的手,微笑道:“你这傻妹妹,在我面前有什么好忌讳的!我没关系的,真的!”
她定定看住我,轻咬了咬下嘴唇,迟疑着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么做并非长久之计。”
“嗯?”
她长叹一口气,慢道:“虽说相爱之人只要能相守便已足够,可是,我总觉得那样对你而言,始终是不公平的。姐姐,你贵为公主,配契丹可汗自是不在话下,又何必理会那么多呢!?”
心一紧,我暗自哀叹,淡然一笑地望向窗外萧瑟的枯萎景象,幽幽道:“人生在世,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困惑。不过,就如同我在默默支持着他的抱负一般,他也一直在默默守护着我的幸福啊。当然,我其实也很想穿上嫁衣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那样做,便会影响到他如今的地位,而且我也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累赘。”
红裳微微叹息,缓缓将头放在我肩上,低语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双手轻轻环抱住她,我有些抑郁地望着暮色渐弥的庭院,眼前的一切,都在寒涩的风中变得模糊不清。
很是意外,韩知古居然是深藏不露的药膳高手,一大盆双补气血之功的八宝鸡汤一端上桌,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别光闻不尝,也别光尝不语,快试试口味,我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这道汤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引来二位的赞赏。”双手交叉在胸前,韩知古一脸堆笑道。
我看着他那滑稽的模样,顿觉好笑,正想动手舀一勺尝尝,却听红裳有些气恼地低嚷道:“你别告诉我,你忙活老半天,就只做了这一道菜,|Qī-shu-ωang|而且,你打算今晚就让我们姐妹俩吃这一道菜?”
韩知古怔住,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然后表情很是无辜地点了点头,说道:“难道,一道还不够吗?”
“不是够不够的问题啊,关键是你的诚心啊!”
“我可是连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诚心还不够?!”
“一道菜而已,就想敷衍我们?”
……
在这一对斗气高手针锋相对的同时,我所有郁闷的心情全都瞬间消失,一边乐得看着他二人偷笑,一边自顾自地舀汤喝了起来,却是不想这时,门外的守卫忽然小跑进来,用口音很重的汉话说道:“可汗有请三位一同前往汗庭赴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附注:渤海国(669年—926年)是我国唐朝时期,北方古老的靺鞨族建立的地方民族政权,始建于公元698年(武则天圣历元年),初称“震国”。七年后(公元705年)归附于唐王朝,十五年后(公元713年)被册封为“渤海国”,由于谐音也称为北邵国。与南面的南昭国相呼应。公元926年被契丹国所灭,传国十五世,历时229年。
渤海(北邵)国在长达二百多年的发展过程中,全面效法唐朝封建文明,依靠渤海人的聪明智慧和勤劳勇敢,繁育了发达的民族经济和灿烂的渤海文化,促进了东北边陲的进一步开发,丰富了中华大统一的历史涵量,创造了“海东盛国”的辉煌。全盛时期,其疆域北至黑龙江中下游两岸,鞑靼海峡沿岸及库页岛,东至日本海,西到吉林与内蒙古交界的白城、大安附近,南至朝鲜之咸兴附近。居民以靺鞨人最多,高丽遗民占有一定的比例,还有汉人以及少量的突厥、契丹、室韦人,靺鞨中又以粟末靺鞨为主。
作者有话要说:赶紧飘去支持北京奥运。。。希望一切顺利。。。
第二十章
一袭翻领对襟的红色高腰襦裙在身,我紧紧拉着身着鹅黄|色胡服的红裳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韩知古和一个领路的士兵身后,忐忑不安地,第一次步进这座相较而言还算华丽的契丹汗庭。
穿过一扇刻有契丹文字的圆形白色大门,落入眼中的便是一座帐篷外形的宫殿,在宫殿两旁,还建有高矮相近的几座白色圆顶屋,与宫殿处在一条直线上,一字排开。而就在屋前,则每隔两三步便站了一名带刀守卫,严防之势,固若金汤。
越过防线,我们缓缓走进宫殿。
这座宫殿,与其外观给人的紧促感觉不同,里面倒是显得很空旷。屋顶由数十根刻有图腾的殿柱支撑着,两柱之间垂有紫色帷幕。殿内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图腾挂饰,以及一些书写了大篇契丹文字的布幔,给人一种很浓的神秘感。
耶律阿保机和月里朵分坐在宫殿最尽头的高台左右的两端,在他们的下面,左列坐着耶律倍和耶律德光,而右列,则坐着仅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耶律阿保机长女耶律质古,和一位面相很是陌生的契丹男子。
众人皆盘腿坐在殿柱前色彩鲜艳的坐毡上,身前是摆满了食物和酒的黑漆小案。
此时,空气中弥漫的,是濡香的契丹烤鹿肉味和清新的中原桂花酒酿的融合,可此刻,我却无心去理会这些,满脑子的混乱思绪。
照那前来相邀的士兵解释,这宴会是为出征归来的耶律阿保机接风洗尘的家宴,而且月里朵再三嘱咐,必须将我邀请到场。
我虽有心拒绝,可那人又说,耶律阿保机对此已经默许了,并强调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宣布,让我务必前往。
为此,我左思右想,仍想不明白耶律阿保机会有什么事情宣布,脑子一热,决定无论如何,还是前往赴宴再说,毕竟,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月里朵的一番好意,该面对的,总得继续面对。可无奈的是,这一路走来,我始终无法心安。
淡紫色的花纹地毯一路铺开,脚下发出沉闷的脚步声,我们一步一步向前靠近,余光扫过,似乎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我身上,有善意的,也有非善意的,直叫我有些心戚戚然。
按着领路士兵所指,我们三人皆落座,我和红裳的座位挨在一起,靠近耶律德光,而韩知古则是坐到了我们对面那个陌生契丹男子的身边。
“你们倒是要比我想象中的要来得快。”
说话之人,便是耶律阿保机,而且我能听得出,他的语气中分明还带有一丝笑意。
我心中本就纳闷他不阻止月里朵让我出席此宴席的用意,听他这么一说,更觉疑惑,可碍于其他人在场,只好忍了默不作声。心想,与其总是瞻前顾后,倒不如放开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然后,忽听月里朵说道:“扶桑,谢谢你能应邀出席。”
也不知是否是我多疑,我隐隐约约能听出,月里朵说这话时,声音里饱含有一丝凄怅之感,可再一看她,她的脸上,却是半丝怅然都无。
微微一怔,我定了定心神,正欲开口,却又蓦地听得对座的耶律质古说道:“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吧!?都等了这么长时间,就连我都饿了,想必两位弟弟更是经受不住,还是开席要紧。饿坏了谁,都不合适。”
分明能听出她话里有话,想想第一次与她见面时的情景,我沉了气,决定暂时继续保持沉默,不想这时,她身边坐着的那位契丹男子却是站起身朝我作揖道:“在下萧室鲁,拙荆因为身怀有孕,故而情绪有些急躁,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扶桑姑娘不要介意!”
恍然明白此人的身份,我忙起身想要回礼,可还不等我给出回应,耶律质古已然冲他怒道:“你堂堂契丹男儿,跟她一个汉人女子拽什么酸汉文?!快坐下,别失了自己的身份!”
耶律质古话刚落音,我还顾不得细想她话中深意,月里朵猛然起身,朝着她低嚷道:“质古!适可而止啊!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耶律质古却是冷笑两声,说道:“可敦大人,你可以大方接受我们伟大的可汗被这汉人妖女迷得神魂颠倒,你也可以大方接受我们伟大的可汗要纳她为侧室的要求,甚至大摆宴席来宣布这个消息,可这并不代表,身为契丹奥姑的我,也要一起接受!我虽答应你不乱来,可我今日……”
“若有不满,你大可立即离开!”忽然间,耶律阿保机冷声打断耶律质古的话,冷冰冰地看着她,继续说道:“奥姑的权责,似乎并不包括干涉可汗的婚娶!”
耶律质古脸色一暗,目光灼灼地对向耶律阿保机,顿了片刻才冲他低嚷道:“我知道,从小你就不喜欢我,更不喜欢我用奥姑的身份来与你相对,可是,我想我作为述律平的长女,应该还是有权为我母亲说话的!哼,不怕告诉你,若是你执意要娶这汉人女子,我总是会有办法阻止的!而且,会不惜一切代价!”
背脊一凉,从他们的对话之中,我似乎已经明白今日月里朵请我来赴宴的真正原因,不免有些意外,更有些难以接受,忙急急转身,问耶律阿保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装什么不知情!?若不是这几日你在我父汗身边吹枕边风,他能一回到汗庭就向我母亲提出要纳你为侧室的要求吗?!你害我叔父耶律刺葛与我父汗反目也就罢了,如今,你还要害我母亲从此独守空房吗?!你可真真一个名副其实的汉人妖女!”不等耶律阿保机回答我,耶律质古已然踱步到我面前,厉声道。
完全被她的话刺到,我呆傻在原地,哑然失声。
“干嘛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瞪着我!?难道我有说错吗?!别以为你是大梁的公主,到了这里就可以耀武扬威!我可提醒你,这里是契丹,不是大梁!你想当我契丹可汗的侧室,还请下一世再来!不过,请趁早!”耶律质古大有不依不饶之势,一步步紧逼我。
异常心寒,我深吸一口气,迎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咬牙,狠心道:“好!既然如此,我朱槿今日在此对天盟誓,此生决不再踏进契丹汗庭半步,如有违誓,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此心,天地可鉴!”紧接着,我强忍着即将涌出的泪,立即转身面向月里朵,勉强一笑道:“抱歉,我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说完,我也顾不上去管耶律阿保机的反应,更顾不上红裳,迈腿就直往宫殿外急步走去。
不想我才走到宫殿门口,手腕上忽地一紧,而待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正被耶律阿保机拽着,夺门而出。
拽我进到宫殿旁边第一间屋子,耶律阿保机大力将门锁上,朝我低吼道:“你可知道你方才所言意味着什么?!”
我倒抽一口凉气,倔强地咬住下唇,定定看着一脸震怒的他,眼泪倏忽之间便已落下。
“你就这么希望,我成为你的侧室?!一直以来,我以为最懂我的人是你,却没想到,你今日会将我逼到这一步!你可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忽略你契丹可汗的身份,一直在努力只把你当成我一个人的亿!?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也以为,你同样会努力,在扮演好万人敬仰的耶律阿保机的同时,也能真实地在我面前做一个只属于我的亿!可是,你却没有!你在执迷不悟地让我同时接受你这两个身份!!而今日,你更是将我逼上了绝路!你让我成为月里朵面前的罪人!你让我成为你儿女面前的罪人!你是不是还想,让我成为契丹的罪人,成为将耶律阿保机彻底毁掉的罪人?!”
痛彻心扉,我瘫软在地,泪流满面,再不能言。
耶律阿保机亦是不语,呆立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我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撕裂了一个洞一般,不断有寒涩的风灌入,再灌入,让我胀痛到失声,耳边却仍能清晰地听见呼啸的风声。
良久,他缓缓将我拉起,拥我入怀,我却已经周身麻木了,那个誓言,击溃的人不只是他,我,也不能例外。
“扶桑,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字字清晰入耳,我身子一僵,脑中紧绷的弦再度断裂。
奋力一把将他推离,我含泪瞪向他,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让我从此万劫不复?”
“我……”
“你那样做,难道就是给我幸福吗?!好!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然后呢,让我成天面对一个自怨自艾的你?!亿,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是什么样的吗?!你难道真的忍见,你多年来辛苦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你难道真的能够,为了我抛下你早已习惯的戎马生涯?!好!就算你可以,我却做不到!曾经,我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日日笑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幸福,却是不想,那只是一场欺骗!如今,那样简单却美好的幸福我差一点儿就能拥有,却是瞬间又幻灭了!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我攥紧双手,强忍住满心的刺痛,一步一步,与他擦身而过。
“求你,别走!”被他紧紧抱住,身后传来他凄凉的哀求。
我深呼吸,一边忍痛掰开圈住我的他的手,一边哀叹道:“你如今最需要的,是冷静,而非我的陪伴。等你想明白,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我,也是最适合你的,你再来找我。而我,始终在原地等你。”
走出屋外,凛冽的狂风迎面涌来,嘶鸣叫嚣着包围住我,似在企图瓦解我的意志,而我,从未如此坚定过。
我知道,他不会让我等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见大家对“好!既然如此,我朱槿今日在此对天盟誓,此生决不嫁耶律阿保机,如有违誓,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此心,天地可鉴!”这句话都很有触动。。。某田也很纠结。。。所以改成了“好!既然如此,我朱槿今日在此对天盟誓,此生决不再踏进契丹汗庭半步,如有违誓,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此心,天地可鉴!”。。。希望这样会变得合理一点。。。亲们以为如何?!。。。
第二十一章
完全与外界的一切隔离,我把自己关在屋内闷了两日后,耶律阿保机始终未出现。
“扶桑姐,你可算愿意出来了!你可真叫人担心!”
刚一踏出房门,便一眼瞥见正守在我门口的红裳和韩知古,顿时心生暖意,对他们勉强一笑。
这两日,韩知古几乎从早到晚都与红裳一起守在这,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关心,却是实在没多余的心思再去多跟他们解释什么。
与红裳一起迎上来,韩知古面有怨色地看着我,说道:“扶桑,你们这么耗下去,可不是办法!你可知道,可汗大叔他已经不知所踪了!”
暗自心惊,我忙问:“怎么会这样?!他去哪了!?”
“平姐姐和阿辛给出的说法,都说他只是出城狩猎去了,不过我知道,他定是因为你才离开的!扶桑,你们那晚后来究竟又说了些什么?!从你走出那间屋子时,我就看出你的不对劲了,你们该不会……”
“你这是在做什么?!扶桑姐这两日都没怎么进食,你就不能先让她吃点东西,缓一缓再说这些事情吗?!那毕竟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能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吗!?”许是因为我困顿的神情,红裳上前扶住我,硬生生地打断了韩知古的质问。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对韩知古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很多疑问,可是,我真的没力气解释了。无论如何,我相信他很快便会回来找我,所以,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韩知古又道:“可是……”
“知古,我知道你担心我,也担心他,可是你要相信我,我和他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如今这点小问题,绝对不可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顿了顿,我将目光转向红裳,淡然笑道:“可有东西吃?还真别说,我饿了!”
红裳一听这个,忙给韩知古使了个眼色,便见韩知古有些气恼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静了片刻,红裳挽着我手,与我一起往正厅走去,说道:“扶桑姐,他今天一早就给你熬了一大锅粥,还加了好些滋养的药材,可以看得出,他真的很关心你,所以,你别怪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好吗?”
我轻捏了捏她手,微笑着点头,疲惫不堪地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哪里会怪他呢,你们早已与我的亲人无异,倒是我,害你们担心了。”
“傻姐姐,你就不要多想了。不管怎么样,我反正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打起精神,千万别再委屈自己!其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抛一边去!嗯?”
感受得到她浓浓的关心,我重重点头,心里,却是止不住忧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亦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
稍微喝了一点粥,红裳又帮着我梳洗打扮了一番,我脸上的气色才渐渐转好,可心里始终是憋闷得紧,就好像有东西梗在心口一般,无法排遣。
想了想,我便打算独自出去骑骑马,透透气。对此,韩知古和红裳倒是都没多说什么,只嘱咐我不要走远。
然后,我便骑了马,直奔城外辽远的草原而去。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此时分明已过清晨,草原上却是缓慢地升起了一层雾,缕缕轻烟,袅袅缠绕。这雾气厚厚地积在马腿以下,叫人顿觉四野茫茫,如堕云雾之中一般,飘飘然不知所以。
漫无目的地驰骋了好一会儿,雾气渐散,我忽觉心胸都开阔许多,便下马慢行,不想,走着走着,却是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湖畔边。
缓缓牵马走入湖畔的小树林,远远看去,隐隐约约看见有一顶帐篷,孤立在树林深处,有寂寞的感觉。
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我一般,我系好马缰,一步一步向这那份寂寞感靠近。
此时的阳光和微风都很和煦,暖暖地拂过脸庞,有清香沁脾的味道,一切都很宁静,我的心,却是莫名地悸动不已。
“扶桑?!”
一声熟悉的惊呼忽然从我身后传来,我错愕地侧过身子回头张望,却惊诧地发现,耶律阿保机左手挽着弓箭,右手持着长剑,此刻就站在我身后,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对上他疑惑却不失温柔的凝视,想着那日的伤感,我一时失了神,愣在原地,看着他真实的形象,惊异得差点儿连呼吸都忘记。
只是幻象吧!?否则,怎么会如此巧合!?
顿了顿,我紧闭了一下眼睛,可再睁开,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他就在眼前!
这时,他已将手中的东西急急扔掉,大步走向我,欣喜地握住我肩膀,问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阿辛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扶桑,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难以置信的真实感,心一恍,我看了看面前那顶帐篷,低声问他道:“你,住在这里?”
他怔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缓缓将我松开,盯了我半晌才一字一顿道:“原来,你并非是来找我的。”
心紧了紧,我咬咬牙,慌乱不知所措地说道:“我,我之前并不知道你在此,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不过我想,我若是知道你也在此,我,我应该是不会来的。抱歉,我或许不该出现的,我这就走。”说着,我扭头作势迈步就要离开,不想,他却是先我一步揽住我,在我耳边低低说道:“别走!”
倒抽一口凉气,我全身都僵住,低低道:“在你还未理清所有思路之前,我们都不适合见面。所以,我必须走!”
“别走!”
听他发自内心的这声呼喊,我不由得怔住,可与此同时,我的头脑又极其清醒,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
狠下心来,我挣脱开他怀抱,面向他站定,慢道:“该说的,那日我都已经跟你说了。亿,你若是想不明白,我们便不会幸福!你懂吗?!”
他蹙眉,遂霸道地再度将我揽入怀中,坚决而不容抵抗地对我说道:“我将耶律阿保机必须要做的一切都放下,让自己以耶律亿的身份隔离在尘嚣之外,为的便是想证明,我也是可以为你放弃一切的!而事实证明,我在此的这两日,一切都很好!我可以做到每日清心寡欲,甚至完全不理世事!”
揪心地看着憔悴不已的他,我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情绪平静,故作淡然道:“亿,不要意气用事,你不可以丢下政事不闻不问,你不可以这样!”
“那些事情,没有我在,总会有人可以处理,可我若是没有你在,我就完全不能自己了。扶桑,我只想和你厮守一起,我不想再做什么契丹之王,难道,这真的有那么难吗?!”他眼眶已泛红,脸上的表情却是未缓解半分。
我看着他满是伤痕的眼光,对自己的痛恨,从未如此深刻过!可是,我又能如何!?
闭紧双目,我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然后,我双手紧紧相攒,咬牙道:“亿,我们不可以这么自私!你知道,月里朵并没有亏欠我们什么,你不能总是将一切重担都丢给她!亿,你有你的责任,你不应该逃避!契丹是你的梦想,是你坚持不懈努力而得来的成就,你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你为何非要如此!?”
“我……”
“这两日,我强忍着一次又一次去找你的冲动,为的就是不想再见你伤心,你难道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吗?!你就非要将我逼到崩溃吗!?”耶律阿保机放开我,连连退后两步,脸色变得异常沉郁,目光亦是隐忍非常。
我心下黯然,哀叹道:“若非理解你,我又何须如此折磨自己?!算了,你根本就还未想清楚,再说下去,只会徒增凄怨。等你真正明白,我们再谈。”说着,我转身便走。
“你真残忍!”
四字怦怦入耳,我瞬间顿住脚步,剜心一般的疼痛再度袭来,绝望尾随而至。
“我不过想要和你厮守到老,不管以耶律阿保机的身份,或是耶律亿的身份。而能让我有这种企盼的人,只有你!可是,我很害怕,我害怕有朝一日,你会厌烦这样的生活,厌烦留在我身边!我甚至害怕,你心里还有李存勖的影子存在!而要阻止你离开我,我唯一可以做的,便是真正拥有你,让你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妻子!你却是不明白,我的担心。我是契丹之王又如何,我不也只是一个,夜夜害怕失去你的软弱之人!”
心一沉,我缓缓转身看向他,心痛不言自明。
原来,他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原来,他还有这样的顾虑!原来,我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还不够让他明白,我对他的心意!
我一直在固守他的坚毅,却忽略了,他脆弱的内心。
我才明白,他不单单是坚不可摧的草原雄鹰,他其实,也只是一个极度渴望温暖的平凡人。
看着细碎的阳光在他脸上洒下的斑驳光影,看着灼热的眼泪在他脸上流淌的醒目痕迹,我再也无法强撑下去,流着泪走回他身边,踮脚双手攀上他脖颈,吻上他冰冷的唇。
此刻,我只想用行动告诉他,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
感受到我炽热的情意,他一把将我抱起放倒在地,将我圈在怀中,一点一点地饮尽我脸上的泪。
我将自己牢牢地束缚在他有力的双臂之间,听他口中字字清晰:“扶桑,除了你,我再也不奢求其他了!!”
喉咙似是被卡住了一般,全身血液汹涌沸腾,我脑中一片空白,忘情地再度攀上他,肆意地温暖着他的双唇,几近窒息。
一时之间,意乱情迷,我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耳畔,柔声低语道:“亿,我已经准备好,真正被你拥有。”
忽然之间,他身子猛地一僵,满眼的灼热直视于我,颤抖着说道:“扶桑!?”
指尖轻抚过他满脸的忧伤,我微颤着执起他手,缓缓覆上我的心口,幽幽道:“亿,让我来告诉你,我有多在乎你,好吗!?”
“……”
窝心一笑,我柔缓地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上他的鼻尖,深情呢喃道:“我只想和你,再也不分彼此。亦只有如此,你才会懂得,我的真心!”
他的目光渐渐迷离,略一沉吟,哑声道:“你当真,确定要如此?”
重重点头,我将发烫的脸埋进他炽热的胸膛,紧紧环抱住他,再无他言。
忽然之间,他一把打横将我抱起,直朝树林深处那顶帐篷而去。
帐外碧空如洗,帐内暖息迷离。
我们彼此纠缠,彼此交会,将一切付与对方,不留余地。
我们十指紧紧交缠,将彼此的生命延续至永恒。
身体和灵魂层层叠加,再无分彼此。
隐隐约约,有晶莹滚烫的泪交织在一起,融合,滑落。
曾经的记忆,一点一滴从我脑海之中流失。
我已知道,他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宛如凤凰涅磐,我已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焦急等拍中。。。忐忑不安。。。
第二十二章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拗不过耶律阿保机,找来阿辛去给韩知古和红裳传了口信后,我安心留在小树林里的帐篷之中,与耶律阿保机一起过了三五天悠闲自在的日子。
这几日,我们抛开一切烦恼忧虑,纯粹得就像寻常契丹夫妇一样,狩猎伐木,过着两个人相守相偎的美满生活。
然而,每每看到他找来阿辛详细询问城中的情况时,我就异常清楚,他的心虽然在我这,可是,他也轻易放不下那些牵挂。
这晚,我们相拥着裹紧毛毯躺在草地上,静静地仰望夜空,夜很静,天空却是很昏暗,只有一颗遥远的星辰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亿,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临潢去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我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转回头将脸埋进他胸怀,闷闷地说道。
他身子微微一僵,将我抱得更紧,幽幽道:“回去后,一切又得回复到原来的状态,你心甘吗?”
“与其不安地留在这里与你过寻常生活,我觉得,还不如回城去。再说,日后我们也还是可以天天相见啊,不是吗?!”半仰起头,我看向他幽暗的眼瞳,故作淡然。
他沉默不语,顿了片刻,却是神秘兮兮地将我拉了起来,说道:“回去可以,不过回城之前,我有一个地方,必须带你去。”
“去哪?”
“一个从此能让你我都安心的地方。”
一路相拥着策马疾驰,破晓时分,在一座并不算高却透着神秘气息的大山前,耶律阿保机勒马止步。
“这里,便是我们契丹的圣山木叶山(见附注)了。”先行下马,耶律阿保机虔诚地对着那座大山行了一个礼,才将我抱下马,轻声说道。
我不由得有些疑惑,看着山脚下围住整座山的那一杆杆画有太阳的图腾的幡旗,又听他小声说道:“今日我以耶律亿的身份带你来此,目的便是想让我的先祖们知道你的存在,我知道,你是断然不会再入汗庭了,可是,你如今已经是我耶律亿的人了,我想,你还是应该随我一起来拜见先祖。”
完全傻愣住,我呆呆地看着他,已然失语。
“怎么,不愿意?!”
“……”
“扶桑,反正都来这了,你就不要多想,和我一起面对吧。”说着,耶律阿保机一把揽过我,带着我一起往山上走去。
我轻轻转头看向他表情异常认真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没想到,他会将我带到如此神圣的地方来,却只为让我获得一份肯定,而这样的肯定,又确实是我所需要的。
可是与此同时,我心里却在隐隐不安。我不知道,契丹的先祖,是否能接受我这样的一个外族人!?又是否会因此而迁怒耶律阿保机!?
然而,我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除了诚心请求他们的谅解,让他们看到我的真心,别无他法。
毕竟,能得到他们的庇佑,对耶律阿保机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而我,惟有获得他们的承认,才能安心。
如今,我们必须携手共进。
忐忑一路,上到山顶,天已大亮,极目北望,青山隐隐,白云悠悠。
耶律阿保机牵手将我带到一座覆盖了一幅巨大的手织锦幕的石头矮屋前,往里看过去,里面有许许多多垂挂着的布幡和灵符,而就在屋子的最前方有一座高台,上面两边各放置有一个燃着亮光的银器烛台,中间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灵位,我虽不认识上面的契丹文字,却也能猜到,这大概是契丹列代部落首领的牌位了。
这时,耶律阿保机捏了捏我的手,轻声说道:“你在外面等我片刻。”
我点点头,便看着他一脸沉重地走进了矮屋,行了一个契丹礼后径直朝那高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遂伏身在地,沉默不语。
深吸一口气,我也跟着跪下,闭上眼睛,朝着灵位的方向双手合十,诚心默念道:“契丹先祖在上,朱槿不求其他,只求能默默与耶律阿保机相守一世,望先祖怜见,成全朱槿此心愿!朱槿愿为此放弃十年阳寿!并在此允诺,从此一心一意辅助耶律阿保机,决不为任何有害于契丹民族大业之举!若违此诺,朱槿自当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然后,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静了静心,才慢慢起身。
而这时,只见耶律阿保机也已起身,在灵位台上拿了一样什么东西后,才慢慢走出来,脸上露出的是难得一见的笑容。
“扶桑,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他微笑着将一颗晶莹透亮的红色小石头放到我手心。
我微微一怔,看着手心那颗耀着炫目的红色光芒的小石头,疑惑地问他道:“这个是?”
“这是血石,凡属耶律氏的女人都有一颗。方才我在里面已向先祖们请示,这颗血石,便是你身份的象征,从此,你便是我契丹耶律氏的一员了。扶桑,我虽然不能以契丹可汗的身份与你相守,可是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心生恍惚,我攥紧手中的血石,微微舒了一口气,冲他莞尔一笑。
无论如何,我如今,已是亿的妻了。
从此,我便要与他共进退。
时光荏苒,转眼便近隆冬季节。
实在是冷得紧,我每日索性就窝在屋内半步不出,有时侯也会与红裳一起,跟韩知古学医术、学契丹语,一来是为打发时间,二来也是希望能提升自己,以求自己不会变成日日无所事事的无能之人。
这些日子以来,红裳的剑术提高得也很快,要保护自己的话,应该已经不在话下。不过,我总是不大希望她为了报仇而习剑,就怕她最后会迷失自己,当然我也清楚,这并非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偶尔在旁提醒她一下。
倒是韩知古变得很奇怪,自从那日被我撞见他对红裳表露心迹后,他就再无下文了,每日除了当红裳的师傅,便是当她的对手,两个人斗嘴斗得没完没了。依我看,不知道其中内情的,定是会以为他俩是仇人。
后来,我好几次跟他谈起红裳和他的事情,他也总是敷衍了事,直叫人搞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而红裳,似乎也和他有着一样的想法,每每和我聊到感情之事,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搞得我一头雾水,又不好多问。
这日下午,我和红裳正在屋内一起研究医书,刚讶异韩知古今日竟然还没出现,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扶桑,我刚刚在门口碰到阿辛了,他让我转告你,可汗大叔今晚有个宴会,就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不过他说忙完就立刻回来,让你别担心。”
听了他的话,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又埋首书中。
想想最近,韩知古俨然都已经把我们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时不时在此留宿不说,还总是一天到晚窝居在此,以至于我一日不见他出现,反倒还觉得奇怪。
“你怎么又拿酒来了?!不是都说了不在这里喝酒了吗!?”红裳一见是他,本来脸上还露笑来着,可一瞥见他手上的酒,立即嘴一撇,脸色也有些恼。
韩知古却是“嘿嘿”傻笑了两声,将酒放在桌上,说道:“天这么冷,不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哪行?唉,可惜可汗大叔要晚归了,你们两个酒量又小,实在无趣得很,也罢,索性我今晚还是在这等他回来,不走了。不过我倒是很担心他,他总跑这里来过夜,也不怕被人传闲话!?”
红裳一听这个,立即白了韩知古一眼,说道:“你可真好笑,这里本就是属于耶律可汗的地方,他就是天天在此留宿谁又敢多说半句,可你呢,你倒是一点都不顾忌,老霸着书房不说,还天天带酒来熏我们,这又算怎么回事!?”
韩知古瞄了瞄她,干咳了两下,说道:“一日几杯酒,那是强身之道!再说了,既然可汗大叔他都能堂而皇之地住在这,我当然也能住啊!更何况我还是个汉人啊,汉人当然就是要住这种房子!唉,要不是没多余的房子腾给我住,我还不愿意睡书房呢!”
“这算什么原因!唉,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好了,就别喝得晕头转向还要我来照顾你就好。”红裳无奈地叹了口气,遂将目光转回我,说道:“姐姐,耶律可汗今晚不过来吃饭,你说我们吃什么好?”
“怎么不问我?!”不等我回答,韩知古抢白道。
红裳立即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个天天在这吃白食的,我干嘛要管你吃什么!?”
韩知古顿时无语,讪讪地瞅了她一眼,转而问我道:“我说,如今连契丹先祖也都承认了你的身份,你还不想昭示天下你和可汗大叔的关系吗?”
听他说起这个,我顿了片刻,淡然一笑道:“知古,这个问题你可是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不是已经说好了,这件事情只能我们四个人知道吗?!别人知道与否,我可是一点都不在乎,再说,我嫁的是普通老百姓耶律亿,而并非身为契丹可汗的耶律阿保机,我又何须昭示天下?!”
“我就是搞不懂你们才老问的啊!分明就只是一个人,非欺骗自己那是两个人!再说了,现如今可汗大叔大权在握,契丹上下谁敢忤逆他的意思?!你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的!?我看着都觉得累,我就不信你不累。”
“喂,韩知古,你问东问西的,你很闲吗?你既然答应了扶桑姐帮她守这个秘密,你还问那么多干嘛?!”
“你不觉得她这样很无聊吗?还发那种傻得要命的毒誓!”
“你再说,我马上赶你走啊!”
“……”
看着那二人又即将开始争吵,我淡然笑着摇了摇头,忙拉过红裳的手,说道:“红裳你就别责怪他了,他也是担心我才这样。”然后,我转向韩知古道:“知古,能够这样,对我而言已经很满足了。再说如今,我和他已与寻常夫妇无异,我又何必去纠结别人的目光?!”
韩知古一听我说完,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说道:“唉,算了,不说这些了,以后我也不管你们这么多了。不过,我说,我们出去吃饭吧!?”
“出去吃饭?”
“嗯,可汗大叔即位后一直提倡汉化政策,最近临潢城内也出现了很多中原来的商人。这不,城中又新开了一家名叫汴州饭庄的饭馆,据说那老板便是中原人士,我一直想找机会带你们去吃吃看,正好今日可汗大叔不过来吃饭,我们就出去吃一回吧。”
“你确定菜式都是正宗的中原菜吗?”红裳问道。
“我又还没去吃过,哪里知道!?去吃一次不就知道了嘛!”
我想了想,将手中的书合上,说道:“要不你们两个去吧,我随便在家应付一点就可以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守卫拿了一张帖子走了进来,对韩知古说道:“公子,这是一位年轻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与你相熟的人。”
韩知古狐疑地接过那帖子,自言自语道:“怪了,我在这城里哪里认识什么年轻公子,还文绉绉地送帖子来。”说着,他便将帖子打开,不想,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顿了片刻,更是眼神错乱地瞪向我,缓缓说道:“扶桑,这是李存勖送来的,他说倍和他在一起,他,他邀我们前往那家新开的汴州饭庄一叙!”
脑中轰地发出一声重响,我怔怔地看着韩知古手中的帖子,懵了。
—————————————————————————————————————
附注:木叶山位于今内蒙古翁牛特旗白音他拉苏木东南西拉沐沦河与老哈河之间,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西部。《辽史》37卷载:“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老哈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便指木叶山为契丹族的发源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感觉很混乱,,,亲们看过后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尽管说。。。某田已经混乱得不知道哪里该改了。。。只能拜托亲们了。。。
第二十三章
“那个送帖子来的人呢?”顾不得考虑我的情绪,韩知古一把揪住那个守卫,急急问道。
那个守卫怔了怔,忙又递上来一块玉佩,说道:“那人送完帖子便走了,还让小的把这个交给公子你。”
韩知古将玉佩拿过来一看,遂捏紧了拳头,恨恨道:“没错,这是我送给倍的!可恶!李存勖居然连他都不放过!”
总觉得事有蹊跷,我深呼吸定了定心神,示意那个守卫出去,然后问韩知古道:“你当真能肯定这块玉佩是倍的吗?”
韩知古点点头,将玉佩递给我,说道:“这玉佩是在倍五岁那年我送他的,你自己看,那上面还有我专门请人刻上的‘倍’字。”
我接过玉佩仔细一看,那上面确实如韩知古所说,刻有一个大大的“倍”字!
心陡然凉了半截,李存勖,还真真是阴魂不散!
咬了咬下唇,我沉了心,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会会他吧!”毕竟耶律倍是无辜的,我不可以让他受到一丝的伤害!
“可是姐姐,你们如此冒冒然前去,岂不是会很危险!?想必那李存勖定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才敢如此!不行,我不可以让你们就这么去!”一听我说完,红裳连忙闪身挡到门口,一脸的担忧。
“红裳说得对,我们不可以冲动!这样吧,我先去找可汗大叔,你们留在这里不要出去!”说着,韩知古便往门外走。
我一急,慌忙上前拉住他,说道:“你去找他才是冲动!你以为,李存勖会傻得让你还有机会去通知他吗!?如今我们这院子外面,怕是早就已经被人暗暗盯住了!”顿了顿,我又道:“你把那帖子给我看看!”
韩知古立即愣住,想了想,慌忙将帖子交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李存勖的无疑,可他在里面只说让我和韩知古前往汴州饭庄一叙,半句多话都没有。
沉思片刻,我回头转向红裳说道:“我和知古先去那饭庄,待我们走后,红裳你便马上去让门口的那十余个守卫全都进来,将这件事情简略地跟他们说一遍,然后让他们两两一起,分不同的方向赶往汗庭去通知亿,而你,待他们全都离开之后,你再出门火速赶往汗庭!我想,李存勖带的人肯定不多,用来盯我们的人更不会太多,这样一来,他们肯定无暇顾及这么多,你们之中总会有人可以顺利赶到汗庭!”
待我一口气说完,红裳怔了片刻,又想了想,才走上前来对我说道:“可是我始终觉得你们就这么去太危险了!”
知道她的担心,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虽然我不知道李存勖此来的目的何在,可他能费劲心机深入契丹腹地来见我和知古,自然就不会加害我们!倒是你,去汗庭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切忌不能逞强,尽量走人多的地方!还有,见到亿之后,一定要让他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倍在他手上,如今我们又不知道是何情况。”
红裳忙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都未放松。
这时,韩知古长叹一口气,说道:“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着,他深望了红裳一眼,便直接朝门口走去。
我稳了稳心神,又看了一眼红裳,忙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待我和韩知古走出门外,身后不远处立即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很明显,便是有人在跟踪我们,不过,我也懒得去理会身后那人,与韩知古直奔汴州饭庄而去。
汴州饭庄就在临潢城人口最为密集的集市地区,虽然已是晚上,门前却仍旧熙熙攘攘,很是繁忙。
“真没想到,老想着要来此搓一顿,结果第一次来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走近饭庄,韩知古微微叹了口气。
无暇顾及他的感慨,我紧挨着他与他一起走进去,正在四处张望,便只见一个契丹人打扮的陌生男人走上前来,小声问道:“可是扶桑姑娘?”
我瞅了他一眼,蹙眉点了点头,便又听他说道:“二位要见的人就在楼上的厢房之内,请二位随小的前往。”说着,他退后一步,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与韩知古对望一下,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随他走上楼去。
将我们带到一间门关得十分严实的房间前,那人便轻扣了三下门,小声道:“人已带到。”
他话刚落音,只听得里面传来凳子移动的声音,然后门便开了——李言就站立在门边,李存勖一身胡裘,握着酒杯端坐在圆桌边,而耶律倍竟是被捆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就在他的身边,还围站着四五个身形魁梧之人。
“李世子,好久不见啊!”相比我面对此景时微微的心慌,韩知古竟是异常冷静地踏进了房间。
李存勖稍稍侧了侧目,淡然道:“二位倒是很守时,看来,这耶律倍的小命还挺好使!”
心一紧,我忙大步迈进房去,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对李存勖低嚷道:“李存勖,你究竟还要怎样才肯罢手!?如今,你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了吗?好,既然我和韩知古应约已经到了这里,麻烦你马上放这孩子走!”
不想,我说了这么大一通,李存勖却是看都不曾不看我一眼,置若罔闻一般悠闲地抿了一口酒,然后手一挥,房门便被紧紧关上。
韩知古看了我一眼,暗暗对我做了一个沉住气的手势,正欲上前去看看耶律倍,忽听得齐唰唰一阵拔剑的声音,只好止了步,一ρi股坐到圆桌边,阴沉着脸瞪向李存勖,说道:“难道,我连去看看他都不行吗!?李世子,对一个孩子下手,手段未免太过卑劣了吧!?”
李存勖却是干笑两声,说道:“想想几月前韩神医你在潞州城外对我做的一切,我不过只是鹦鹉学舌罢了!”说着,李存勖没再理会韩知古,反而微微斜瞄了我一眼,说道:“听说,你最近跟耶律阿保机还挺甜蜜的,我是不是应该来恭喜一下!?”
“你究竟又有何打算!?”不想跟他多作纠缠,我回了他一个冷脸。
“没什么打算,不过就是想请韩神医随我们南下一趟。至于你,你可别以为,我是对你念念不忘,才千里迢迢前来寻你的。叫你一起来,不过因为有人不愿意你继续留在耶律阿保机身边,而我又为了还那人一个人情,才决定将你也一并带走!”
心里咯登一下,我脑中浮现的第一人便是月里朵,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耶律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没理由为了逼走我对自己儿子下手!那么,又会是谁呢!?
这时,韩知古说道:“敢问李世子,我韩知古何德何能,劳你大驾亲自来契丹迎我?”
李存勖撇嘴冷笑了笑,却是不答,随即给李言使了个给我看座的眼色,但见李言马上走了过来对我说道:“扶桑姑娘请坐。”
我看着地上的耶律倍,不由得有些急躁,一把推开李言的手,冷声对李存勖说道:“你若是还有一丝人性,请你不要伤害这无辜的孩子!放他走!”
“哦?我还以为,你会很乐意看到耶律阿保机和别人的孩子受尽折磨呢,不想,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怎么,你打算一辈子就做人家的小妾,替人带孩子吗!?”李存勖兀自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我看着他极度陌生的脸,心里说不出的苦涩,顿了顿,径直朝耶律倍走去,守耶律倍的那几人见我如此,慌忙拔剑拦我,这时,却听得李存勖沉声道:“由她去。”
咬了咬牙,我奔过去蹲下身解开捆绑住耶律倍的绳索,将全身冰凉的他抱在怀中,一边唤他一边拍了拍他惨白的脸,他却是毫无反应。
“李存勖,你究竟对这孩子做什么了!?”担心得紧,我抬头瞪了李存勖一眼,急问道。
李存勖却是似有似无地笑了笑,说道:“这小子不大听话,也不跟我合作,所以我给他喂了点我们晋王府特有的东西,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们乖乖地跟我走,这一晚上过去,他暂时还死不了。当然了,若是你们不肯和我合作的话,那我也只能任由他去了,或许到了明天早上,他就会变成一具死尸。总之一句话,他是死是活,决定权在你们两个人手里。”
望着眼前这个直叫我发寒的陌生人,我心口憋闷得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般,顿了顿,对李存勖一字一顿道:“真没想到,你会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李存勖脸色十分明显地暗淡下去,可才一会儿,他便干笑了笑,看着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何种人了吗?!否则,你又怎会背叛我!?”
“李世子,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别忘了,你如今可是在契丹!你以为,你还能像上次一样那么轻易地逃脱吗!?我是不知道你究竟有何原因非要将我带走,不过我提醒你,不用多久这里便会被契丹士兵围住,而且这一次,我们也不会再因为要顾虑扶桑就放过你!”不等我反驳李存勖,韩知古硬生生Сhā话进来。
听了韩知古这番话,李存勖却是带有一丝邪魅地牵了牵嘴角,说道:“真是抱歉,我忘了告诉你们,如今契丹汗庭之内,正好还就有一个身份地位都很尊贵的人做我的内应,我想,耶律阿保机怕是很难知道你们的消息,所以恐怕,今晚是不会有人来帮你们了。”
难以置信,我看了看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耶律倍,与韩知古四目相接,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之前在楼下迎我和韩知古的那人突然间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直接走向李存勖附耳小声禀报了几句,便见李存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略一沉吟,对韩知古冷声道:“怎样,二位可是已经决定好了?”
拼命稳住心绪,我暗自思忖,却仍是找不到两全的办法,然后,只见韩知古忽然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你似乎开始有些着急了,李世子!就是不知道,你是听到了什么样的消息才会如此?”
李存勖随即大笑两声,说道:“韩神医似乎是多虑了,不瞒你说,我的属下不过是来告诉我,刚刚他们抓到了一个人,一个自称是我沙陀族族人的女人。”
暗自心惊,我与韩知古面面相觑,已然无语。
第二十四章
“扶桑姐!”
就在我和韩知古彼此沉默着皆不知所措之时,“嘎吱”一声门响,便见红裳被人一把推了进来。
不由得慌了神,我忙转向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红裳随即横了李存勖一眼,走近我,说道:“你们走后没多久,我刚要去把那些守卫集合起来,不想,就看到他们一个个全没人影了,我当时就有些心慌,也没想太多就直往汗庭赶去,结果,半路上就被人抓到这里来了。”
“那你受伤没?”韩知古满脸焦急,上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红裳忙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转而小声对我说道:“怎么办?”
我蹙眉微微叹息,有些恼怒地看了李存勖一眼,却见李存勖也正在看我,可一对上我的眼神,立即错开,然后走近红裳,沉郁着脸道:“你说,沙陀族族旗在你手上?”
红裳斜瞟了一眼李存勖,略一沉思,慢道:“是又怎样!?不过,你休想我会轻易把它交给你!”
“哈,笑话!你以为我对那玩意儿还有兴趣吗?试想当今天下,我晋王府哪里还需要依靠那面族旗!不过,你既然懂得将族旗搬出来保命,倒也还算聪明,毕竟我李存勖是不会对自己族人下手的。”李存勖低低挨近红裳,又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你一定就是最后一任酋长朱邪友金之后。”
“是又如何?想我爷爷一生光明磊落,却是有着你父亲李克用这样的好侄儿,而你,更袭继了你父亲的狼心狗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着实叫我‘敬佩’!”红裳瞪向李存勖,还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
李存勖听此却也不恼,只淡淡一笑,对红裳作揖道:“多谢夸奖了,堂妹!”紧接着,他转而望向我,说道:“怎样,人都到齐了,你们可否决定下一步了?我可提醒你们,耶律倍可是撑不了多久了。”
下意识低头去看怀中的耶律倍,他的脸色已经愈见透明,而呼吸,也已经微弱得几乎快要听不见,心一沉,我冷冷地看向李存勖,说道:“李存勖,我会让你后悔你今日所做的一切的!”
李存勖眼光一暗,干咳两下调整了呼吸,也没理会我,径直对李言说道:“去将马车备好,我们马上出城。”紧接着,他兀自倒了一小碗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然后打开药瓶往水里洒了些粉末,将水递给我,冷冷说道:“让他服下这个,至少还能续他几日命。”
难以置信,我迟疑着接过那碗水,却是不敢往耶律倍口中送,这时,又听得李存勖说道:“我若是要害他,也犯不着给你药,就他如今这模样,迟早都是一死。当然,你大可以不相信我,反正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我定了定心神,又低头看了看耶律倍,实在无奈得紧,只好一手抬起耶律倍的下巴,一手小心地将药水一点点喂进他口中。
我想,李存勖现如今还要依靠耶律倍才能顺利达成心愿,总是不可能愚蠢到害他丧命。
刚服下那药水,耶律倍立即猛咳了两下,脸色也稍稍红润了些,却仍旧昏迷不醒。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好一阵喧哗,紧接着,便见李言手持长剑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低呼道:“世子不好!契丹兵围住整间饭庄了!”
暗自一喜,我遂将耶律倍抱起,不想,李存勖却是不慌不忙地瞟了我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才淡定地对李言说道:“慌什么,来又如何,耶律倍的小命在我手上握着呢!”说完,他悠然地将腰间的剑放到桌上,再度端起酒杯饮酒。
顿时心凉,我抱紧耶律倍愣在当场,怨忿地直瞪着李存勖。
而这时,“砰”地一声门响,我循声看去,竟是极度意外地看见质古站在门口,而她的身侧,居然还站着八个年纪颇大的契丹人,其中就有粘睦姑的父亲萧延。
怎么会是她?!
脑中的思绪瞬间有些凝滞,我错愕地看着质古,而她,竟也正盯着我看,一脸的不屑。
“你们又是何人?耶律阿保机呢!?”李存勖似乎也有些诧异,拿起剑起身,迅速奔到我身边。
质古却是淡然一笑道:“我身为契丹奥姑,率众长老前来捕获长期潜入我契丹境内的探子,又何须我契丹可汗出面!?如此看来,阁下应该就是晋王世子了吧!?想必你亲自前来,这次的谍报应该是很有价值吧?!如何?你精心安排在此的这几位探子,可是帮上你的忙了!?尤其是这位扶桑姑娘,据说她还曾是你的旧情人呢,真是可叹,她为了你,居然不惜用美色勾引我契丹可汗!还有韩知古,想想他受我契丹恩惠多年,却是不想,居然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完全傻愣住,我不明就里地仰头直瞪着李存勖,不想,他也与我一样,满脸的不解。
“你在胡说什么?我忘恩负义?”韩知古有些沉不住气,急道。
质古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又何必再继续掩饰下去,我收到消息,你与扶桑二人皆是晋王派来的奸细,不仅抓了我弟弟耶律倍,而且今晚正好就在汴州饭庄与晋王世子见面!果不其然,被我们抓了个当场!”说完,她又回头用契丹话对那八位长老说道:“眼见为实!”
紧接着,其中一位最为年长的长老便上前一步,用不大标准的汉话说道:“你们逃不了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束手就擒吧。”
思绪一片混乱,我难以理解地瞪回李存勖,一字一顿道:“难道说,她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内应?你们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李存勖脸一沉,对我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只见质古与众长老皆忽然后退两步,然后涌进来一大群士兵将我们团团围住,李存勖手下那几人慌忙拔剑相向,却被李存勖一声喝住了。
顿了顿,他冷目看向质古,问道:“敢问奥姑大人,今日之事,可是粘睦姑相告与你的?”
心猛地一惊,我更觉恍惚,然而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大吼:“全给我退下!”紧接着,便见耶律阿保机现身眼前,令我不禁长舒了口气。
一见到我,耶律阿保机慌忙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环视众长老一周,用契丹话沉声说道:“怎么,如今没我的命令,你们也敢擅自调兵了吗?”
众长老一听这个,齐齐将目光转向质古,质古却是冷笑一声,说道:“就是因为知道可汗你如今已被这汉人妖女迷得丢了魂,而且对韩知古这个汉人深信不疑,我才不得以如此为之!想必你也亲眼看见了,这汉人女子与韩知古,如今正和晋王世子李存勖明目张胆地在我契丹境内互通情报呢,若非我和众长老来得快,还不知道他们将怎样的情报泄露给了对方!”
紧接着,那位最为年长的长老附和道:“奥姑说得没错,若是遇到危及我契丹的紧急事情,我们八位长老自是也不必向可汗你通报!还请可汗尽快从对妖女的迷恋中清醒过来,可别为一个满身邪恶的妖女,毁了我契丹的大好基业!”
登时无语,我憋闷地看了看质古,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耶律阿保机,却见耶律阿保机冷面一笑,说道:“我既然身为契丹可汗,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谁是谁非,我看得真真切切!用不着尔等来提醒我!哼,若非我对八位长老今晚设宴的动机早有疑心,恐怕,我还真有可能中了诸位的圈套!怎么,你们是觉得我耶律阿保机不够资格坐这位子了,想另立新君了不成!?”
“不敢!可汗明鉴!我等实为契丹着想,对可汗你绝无二心!不过,妖女不除,实乃我契丹之祸!且不知,他们已将我契丹的哪一项重大机密透露给了晋王世子,如若不除,恐怕难以心安!”耶律阿保机话音刚落,那位最为年长的长老连忙上前给他行礼,看上去虽然有些诚惶诚恐,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就在这时,忽听得李存勖哈哈大笑两声,镇定自若地说道:“我说,你们契丹人就是这么对待你们的盟军的吗?分明是你们的粘睦姑小姐她亲自到我晋王府传耶律可汗之令邀我李某人前来,说有事相商,结果我来了,她便没了人影!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都还未搞清楚,居然就成了前来刺探你们契丹消息的人!?这,哈,这未免也太过荒谬了吧?!想我李存勖如今还未来得及入汗庭与耶律可汗相见,不过先与我堂妹及她的朋友们在这饭庄相聚,这也是互通情报?难道你们契丹对待来使,就是这样的态度?”说着,他走过去一把揽住红裳的肩膀,说道:“我说堂妹,你索性还是跟堂哥我回关内去吧,这里的民风实在是野蛮!”
红裳微微一征,立即会了意,勉强一笑,瞪着质古道:“那倒未必,只是有某些人如此而已,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听到这里,我已然明白李存勖的意思,不由得微松了一口气,他倒是比我要清醒,关键时刻,还能有力气辩驳,不过,就这程度,应该是无法说服那些人的吧?!
只是我不理解,照李存勖的反应来看,质古的出现应该也是在他预料之外的事情,那粘睦姑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去晋王府说服李存勖来契丹,然后借助质古和八位长老之力,给我安一个奸细的罪名然后将我铲除?可是,这又关韩知古什么事?而且,李存勖又怎会如此轻易上当?暗想不对,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所不清楚的!
“哼,做戏给谁看呢李世子!你当我契丹长老全是眼瞎之人吗?”我还在苦思不解,质古一声冷哼让我回神,只见她正睥睨着李存勖,一脸的轻蔑之情。
李存勖却也不慌,说道:“我何必做戏?耶律可汗早先与我父王结为异性兄弟的事情人尽皆知,虽然之后有些小误会影响了两方的交情,可我以为,这次耶律可汗将我邀来,便是打算主动与我晋军重新修好,只是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紧接着,他定定地看向耶律阿保机,继续说道:“敢问耶律可汗,是否是你托付粘睦姑小姐亲自来邀在下的?可汗你可得好好想想,否则冤枉了我李某人不要紧,若是因此连累了我堂妹的这两位朋友,李某人可就无地自容了。”
耶律阿保机随即看了看我,顿了片刻正要开口,却被质古抢白道:“哼,李世子,你说的这一番话,乍听之下却是十分有理,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一个环节!?试想一下,你若是诚心来与我契丹修好,又怎会将耶律倍抓来,并给他下毒?”说着,她直指我怀中的耶律倍,说道:“众位长老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妖女怀中的人是谁!”
“谁说耶律倍中了毒?”李存勖嘴角一牵,鄙夷地看着质古道:“你们契丹众民选出的奥姑,难道就是如此眼拙之人!?请你看清楚,耶律倍有没有中毒!?”
说也奇怪,李存勖话音刚落,我忽然感觉到怀中的耶律倍动了动,心不禁一凛,低头一看,他果然苏醒了过来!
“倍!”
下意识地,我欣喜地低呼耶律倍一声,他也慢慢张开了眼睛,瞪着眼前的我一脸的难以置信——“扶桑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说完,他又环顾四周一遍,一脸的茫然失措。
这时,只见李存勖慢慢走了过来,拉着耶律倍的手笑了笑,说道:“睡这一觉,可还舒服?”
出人意料地,耶律倍竟也立即回了一个微笑给李存勖,从我怀里坐起身,对李存勖说道:“嗯,我当真在梦里变成了我想要变的人呢!大哥哥你真厉害!”说着,他又看了看四周,疑惑道:“可是,怎么这里一下子变出这么多人来了?”
难以置信,我呆若木鸡地看着李存勖,完全无语。
李存勖却是对我浅浅一笑,然后轻抚着耶律倍的头,缓缓说道:“都怪大哥哥,为了满足倍的愿望,害得你姐姐和族中长老都担心你了,更是害得你的扶桑姐姐和韩哥哥被你的族人冤枉了。”
耶律倍一听,脸上的疑惑表情更加明显,转回头看着我道:“扶桑姐姐,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我顿了顿,却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他,这时,只听耶律阿保机冷声道:“既然事情已经大白,还请晋王世子前往汗庭一叙。”
李存勖淡然一笑,说道:“抱歉,经过今晚的事情,我已经对你契丹的某些人深感失望了,若是可以,就请耶律可汗留在此处与我共饮一杯酒。”然后,他冷冷地看着质古等人,说道:“诸位慢走,李某不送了。”
质古脸上顿时白一阵红一阵,沉思了好一会儿,对我甩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后,气急败坏地率着众长老走了。
瞬间静默,我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耶律阿保机已疾速将剑尖指向李存勖,沉声道:“说,你来此目的何在?”
李存勖处乱不惊,似笑非笑地将目光转投向我,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来此有两个目的,一个,便是想请韩神医去我晋王府帮个忙;另一个,我想我不大方便跟耶律可汗你说,因为,我只想告诉扶桑一人,而且,我相信扶桑一定会有兴趣听。”说着,他邪笑着轻轻推开耶律阿保机的剑,俯身在我耳边低语……
作者有话要说:某田状态再度遭遇瓶颈期了。。。为了不卡下面的文。。。这章先这么放着吧。。。情节设定就是这样。。。语句还需要修改。。。唉。。。亲们见谅!鞠躬!。。。等某田感觉状态好一点了。。。再进行大修。。。郁闷啊郁闷。。。
第二十五章
缥缈夜空,月影萧瑟,寒风咽鸣,雪絮散飘,四下寂落。
从汴州饭庄出来后,耶律阿保机牵着我手,跟身后的韩知古、红裳及众守卫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漫步在回家的路上。
一步一步,我们各怀心事,两两沉默。
耶律阿保机虽然嘴上不说,可我很清楚他心中的纠结是为何,然而即使是这样,为了不让他担心,我也不能告诉他李存勖在我耳边低语的内容——“明日一早,我在这里等你,有事想单独跟你相商,而且,我笃定你会来。”
我不知道,李存勖说这话的自信何在,不过我只能说,他成功了。因为,我仍旧无法漠视他的存在,当然,并非因为还心存留恋,只是总觉得,他这个人太危险。
“这一次,李存勖给倍吃了可产生幻象的曼陀罗花毒,虽然有惊无险,我却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而且,他提出要带知古去云州,我也没办法答应。扶桑,你说,我这次还应该不应该将他放走?”走着走着,耶律阿保机突然紧紧牵住我手,语气里,似乎夹杂着些探询的意味,以及一丝不安。
我仰头侧脸看了看他稍显疲惫的脸,略顿了顿,笑道:“亿,你觉得该放便放,若是不放,我也不会多说半句的。他跟我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关系了。”
似是被我说中心事一般,他脸僵了僵,不再言语。
轻轻叹息,我靠他更紧,将目光投向清冷的月,心里些许的余慌感终于得到平息——我有把握,无论如何,他终是会理解我的,对于我的担心和顾虑,对于我打算瞒着他再去见一次李存勖。
“亿,你还没告诉你,你是怎么得知我们在汴州饭庄的?”又默默走了一段,耶律阿保机脸上的表情竟是越发的僵硬,我索性转移话题。
他低头看着我,淡然道:“八位长老齐齐请我出席宴会,虽名义上是要商定我五弟耶律安端和粘睦姑的婚事,可实际上,他们对此半句都未提及。而后,质古又突然出现,说是想邀八位长老一起前往木叶山一趟,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所以暗中让阿辛派人跟着他们。紧接着,粘睦姑频频拉耶律安端来向我敬酒,且神色很是奇怪,我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顿住,看来这件事情总是与粘睦姑脱不了关系了。
见我停了脚步,耶律阿保机回过头来看我,轻声问道:“扶桑,你认为李存勖说是粘睦姑让他来契丹的这个说法,可信吗?”
我点点头,说道:“我虽然不知道李存勖是如何轻易被粘睦姑说服来契丹的,可是,粘睦姑与质古联手对付我,这很正常。”
耶律阿保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郁之色,却是我所不愿见的,略一沉吟,我上前冲他一乐道:“你可别因此做什么傻事,我不在乎的。毕竟她们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啊,谁叫我这么厉害,把堂堂契丹可汗的心都给抢来了!再说了,我才不怕这些呢,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他怔了片刻,脸色依旧没有舒缓,只淡然对我点头一笑,执我手继续往前行。
而此刻,我的心意却更加的坚定——无论如何,即使被千夫所指,我都不要放弃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份幸福!今生,我只要守好我的幸福,就足够了。毕竟生命的轮回,太短暂!
想到此,我缓缓将头靠在他的臂膀上,释然微笑。
翌日清晨,我伴着阵阵寒风呜咽声转醒,睁开眼睛一看,天还未亮,可身侧的耶律阿保机早已不知所踪,用手探了探他睡过的地方,却还是温温的。
心生疑惑,我慌忙穿戴好,正打算开门出去,却恍然听见耶律阿保机低怒的声音:“让你们严守住,怎么还会被他溜走!?”
紧接着,便传来阿辛发喘的声音:“小的实在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将我们全都迷晕了。小的一醒来,马上就召集了人马去追,可是,可是没能追到。不过,小的在他屋里发现了这个。”
心一惊,我忙开门迈步出去,问道:“可是李存勖走了?”
被我的声音吓得一怔,耶律阿保机手中的一张纸随即飘落在地上,我忙走过去捡起一看,上面寥寥数语,却已让我忘言——“致孟州城外的那一场相识——薄罗衫子金泥缝,困纤腰怯铢衣重。笑迎移步小兰丛,亸金翘玉凤。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拈弄。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见附注)
这时,耶律阿保机长叹了口气,对我说道:“看来,这李存勖对你还未忘情,所以才会出此淫诗。”
心口闷闷的,我瞄了耶律阿保机一眼,胡乱将纸塞回阿辛手中,问他道:“他可还留下别的线索,会不会又有什么阴谋?”
阿辛想了想,说道:“只是看他们住过的那房间,里面的摆设似乎有些凌乱。”顿了片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急急说道:“对了,小的还在他们房间的地上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鸽子!”
“鸽子?”耶律阿保机忙道。
阿辛点了点头,又道:“那鸽子想必是冻成那样的,全身都瑟瑟发抖。不过小的当时急着追他们,也没来得及仔细去瞧它,只是觉得能在这种时候见到鸽子有些奇怪罢了。”
疑窦顿解,我沉声说道:“如此看来,李存勖极有可能是收到飞鸽传书,得到了什么不得不赶回去的消息,才走的吧?!”
听我此言,耶律阿保机狐疑地看了看我,问道:“你为何会这么想?他难道不会是早就做好准备逃走的吗?”
对上他有些清冷的目光,我不由得心凛,顿了顿才说道:“一来,他既然是来找知古帮忙的,就不应该空手而回;二来,我,昨晚,昨晚他跟我说的话,让我觉得他不应该会就这么走了。”
耶律阿保机定定看住我好一会儿,也没多说什么,转向阿辛道:“走就走了吧,不用费力去追了。不过,这事情除了你手下之人,是否还有别人知道?”
阿辛忙道:“应该是没有了,饭庄的人小的已经嘱咐过,应该是不敢擅传。”
耶律阿保机闷“嗯”了一声,转向我道:“不如你再去睡会儿,我这就去汗庭看看,有些事情,我也该好好跟月里朵谈谈,那个质古,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有些担忧,我正欲劝说他别再计较,然而就在这时,大门外忽然传来好一阵喧哗,我们齐齐望过去,只见以质古为首,那八大长老又带兵闯进了庭院之中,且来势汹汹。
耶律阿保机见状,忙将我护在身后,小声说道:“怕是李存勖离开的事情不小心被泄露,他们又来找事了,你先进去,我来应付。”说着,他给阿辛使了一个眼色,便见阿辛赶紧朝楼上书房走去,想必,是去稳住韩知古。
定了定心神,我从后面握住耶律阿保机的手,上前一步望着那些人来的方向,决然说道:“我们一起面对!”
耶律阿保机低头看了看我,正欲开口,却听得质古叫嚷道:“哟!我说可汗大人,大清早的你不在汗庭待着,怎么反倒跑这来了?该不是听到什么消息,又来保护这妖女的吧!?看来这妖女的妖法,当真厉害!”
对她这番言论,我心中自是有气,却也不方便发作,只见耶律阿保机阴沉着脸将来人扫视一遍,沉声道:“你们倒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可汗放在眼里了!”
“可汗,我等听说晋王世子于昨晚下药迷昏所有看守他的士兵,已经偷离临潢了,商量过后,一致认为奥姑昨晚所言属实,想必此事,这扶桑姑娘也是难逃干系!”说话的,正是昨晚那位最为年长的长老,其余的七位,却似乎都有些惧怕耶律阿保机,显得很是畏缩。
耶律阿保机随即干笑两声,冷声道:“谁说李存勖是偷离开的?”
“我!”
一声清脆的回答从众人身后传来,待我定睛一看,竟是粘睦姑!
她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指着我说道:“诸位,是我亲眼看见韩知古和这位扶桑姑娘的妹妹红裳姑娘深夜折回,与李存勖等人会合后一起逃走的。各位若是不信,可以看看我所捡到的这件从她身上掉落的物品,这,便是证据。”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玉耳坠,高高举起,而那个,分明就是红裳之物。
“可汗,韩公子不见了!”这时,阿辛也慌慌张张跑了下来,低声说道。
难以置信,我慌忙奔到红裳屋前,连连敲了好几下门,不想却是半点反应都无,心一沉,我猛地推开屋门,却只见,床榻之上整整齐齐,红裳已无人影。
“如何?她人已消失了吧!?”粘睦姑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在我身后冷声道。
我完全傻眼,心神顿慌,下意识转回身一把扼住粘睦姑的手腕,急嚷道:“你对红裳做什么了!?一定又是你的阴谋对不对?!你别伤害她,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就好!”
粘睦姑被我吓得连退两步,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就在这时,只听得质古高声喊道:“那妖女又要害人了,快抓住那妖女!”
然后,一大群士兵疯了一般朝我这边涌来,我无心理会,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继续朝粘睦姑吼道:“算我求你,放了他们!他们与你无怨无仇,你要对付我,你就对付我好了!”
“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当场废了他!”忽然之间,一切静默,耶律阿保机的厉声生生传入我耳,我循声看去,他已然挡在我身前,拔剑指向因他而顿住脚步的士兵们,再度厉声说道:“你们全给我退下!”
“可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是继续感情用事,包庇这个奸细,我等也不会继续放任你,毕竟这事关大局,自有契丹所有族民来向你讨说法!到时候,恐怕也不是可汗你所能应付的!”那个长老一脸凛然,义正词严。
暗自心惊,我缓缓松开粘睦姑,步步沉重地走出屋外,对着那位长老和质古说道:“何苦用契丹民众来威胁?不就是要抓我吗?我跟你们走便是了!”然后,我转回身,狠狠地瞪着粘睦姑,沉声说道:“若是韩知古和红裳在你手上,请你尽快放了他们。不然,哪怕他们有半点闪失,我都会不惜一切要你付出代价!即使与你同归于尽!”
“扶桑,你疯了吗!?”忽然,耶律阿保机猛地拉住我,低嚷道。
深呼吸,仰脸对他苦涩一笑,我一字一顿道:“知古和红裳就拜托你去找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既然我没做过,他们,自是奈何不了我!”
亿,我不可以连你也一并拖累。
—————————————————————————————————————
附注:此词名为《阳台梦》,载《尊前集》,为李存勖所作。这首小词轻柔婉丽,着意描写了女子的服饰、体态,旨在抒发内心的思慕、相思之情。
金泥凤:这里指罗衫的花色点缀。
铢衣:衣之至轻者,多指舞衫。
亸:下垂。
金翘、玉凤:皆古代妇女的首饰。
同心:即古代男女表示爱情的“同心结”。
阳台:宋玉《高唐赋序》:楚襄王尝游高唐,梦一妇人来会,自云巫山之女,在“高台之下”。旧时因称男女欢会之所为“阳台”。
第二十六章
牢狱幽暗,铁窗清寒,月光水一样地流淌在我脚边,无声无息,凉入骨髓。
很意外,这一整天他们都未对我采取任何行动,可这平静,却有些叫人生惧。那种分明清楚危机暗藏,却难以预知何时爆发的恐慌感时时折磨着我的心绪,难以平复。
然而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希冀着耶律阿保机能沉住气,不会因为我而做出什么傻事。
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我将阿辛早前送来的毛毯披盖在身上,尽量让自己在这般寂落中保持清醒。
我努力地屏息静心,思考有关红裳和韩知古的下落,思考有关李存勖的突然离去,思考有关我与耶律阿保机的将来。
此刻再回过头去想,我不由得对自己最初的慌乱想法产生了疑虑,因为照红裳屋子的摆设和她床榻整齐的模样看来,她并不像是被人抓走的,反倒像是有所准备一般,自行离开的。可是,她和韩知古深夜出去又是为何?而若是真像粘睦姑所说的一般,他们是去找李存勖,那又是为何?那么现如今,他们又究竟在何处?又是否身处险境?而这一切,又究竟是否是粘睦姑的诡计?
至于李存勖,他若是真如我所推测的那样,是因为收到飞鸽传书才急急离开的,那他和韩知古他们,又是否真的是一起离开的?
还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质古跟粘睦姑是铁了心要将我置于死地,加上有八位长老当她们的后盾,我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些疑问和难题搅得我脑袋嗡嗡直乱想,半刻清静都无。
“起来吧,可敦来了。”
忽然间,一句硬生生的低喊声打断我的思绪,抬头一看,牢外站着两个契丹士兵,而他们的身后,则站着一身裘装的月里朵。
自觉意外,我连忙起身,却听得月里朵说道:“将门打开,把她带出来,我要单独讯问此人。”
那两个士兵一听此言,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仍是一动不动,其中一个更是低眉顺目地说道:“可敦大人,奥姑有令,要小的们严加看管此人,小的实在不敢……”
“怎么,连我都不行吗?我又不是要带她出去,只不过在此讯问她而已,你们只管在外面守着,保证她逃不走便是了,至于奥姑,我自会跟她说明。”沉声打断那士兵的话,月里朵转身盘腿坐到牢房外的地毡上,目光凛冽地直瞪着站在牢门前仍有些犹豫的两个士兵。
那两个士兵见状,走到一边低低耳语了一番,其中一个才慢慢踱步过来打开了牢门,对我说道:“出来吧。”说着,他作势便要过来拉我,这时,又听月里朵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那两个士兵一听此言,各自对月里朵行了个礼,便先后走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实在有些不解,我急急走出牢门,问月里朵道。
月里朵面无表情,示意我坐到她身边,淡淡回我道:“可汗他今日一整天都被八位长老借故缠身,实在脱不开身,很担心你,故而让我来看看你。”
脑中闪现耶律阿保机焦急的神情,心微叹息,我勉强一笑,挨近她坐下,闷声“嗯”了一下,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不过,我来此也并非只为他。”说着,月里朵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说道:“这是知古托人送来的信,若非有这封信,我或许也会以为你是奸细,或许,也会对你起杀机。”
微微怔住,我将信接过来,急迫地打开。
与此同时,月里朵又说道:“按知古所说,他不过是为了帮红裳姑娘报仇才随李存勖走的,所以你大可放心,他们二人定是不会有危险,毕竟李存勖只是想让他去挽救病危的晋王李克用,而以红裳姑娘的身份,也足以自保。”
心一沉,我慌忙瞪大了眼睛去看信中内容——果不其然,韩知古和红裳是主动前往去找李存勖的,只因红裳执意要借李存勖之力找李嗣昭报仇,而韩知古则是为了帮助红裳,向李存勖提出要求,用李存勖所求之事换红裳之愿,所以,他们在李存勖收到云州来的飞鸽传书,得知李克用病危之后,立即决定动身赶往云州,而后,只因时间急迫,便没来得及亲口来向我和耶律阿保机说明这些突发的临时状况。
恍然大悟,长松一口气,我缓缓将信折好,心叹道,这红裳,原来还是放不下仇恨,不过,有韩知古陪在她身边,我也可以放心了。只是没想到,如此一来,我竟成了质古和粘睦姑的阶下囚。想想,这也算是天意弄人了吧!?
苦涩一笑,我将目光转向月里朵,释然道:“既然他们无恙,我也算了却了一件心头大事。”
“你就不担心你自己吗?要知道,这信中内容在那些长老看来,更能说明知古他们与李存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这封信对于你洗脱奸细的嫌疑,并无多大帮助。”
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我抱紧双膝埋首其中,幽幽说道:“我知道,可是,我也无能为力了。若是让我为了自己而陷耶律阿保机于不义,我也是做不到的。天意要如此,我怎能违抗?索性,就顺其自然好了。”
“那么,若是我帮你离开呢?”
轻轻柔柔一声低语缓缓落入我耳中,令得我心头猛一怔忡,抬头一望,月里朵依旧面无表情,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坚定。
难以置信,我心底暗暗发懵,转念一想,又极怕她如此是别有用心,因说道:“我若不明不白地离开,岂不是更落人口实了?”
月里朵似是早已预料到我的反应一般,只淡然说道:“你若是知道,八位长老已经擅自决定将你用作活人祭的祭品,是否还会在乎这些虚无的名声?”
惊骇不已,我呆傻着看她,听她继续说道:“我已从质古口中得知,明晚他们就会瞒着可汗行动,我虽然已经极力反对,可质古那孩子天生执拗,一旦认定一件事情,是轻易不会改变主意的。因此,你若是不离开,只能等死,当然,除非你愿见可汗不计后果地保住你的性命。”
“他们都还未弄清楚事实,凭什么如此对我?”
“事实是什么!?在他们心中,你与李存勖之间的瓜葛便是事实!你是个汉人便是事实!你别忘了,这里是契丹,并非你生长的中原,奥姑要用她所选定的人来举行活人祭,祈求族民平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质古虽说是我女儿,我却也没权力阻止她,且这一点,包括契丹可汗,亦是无权过问,除非,他会莽撞地为了你与全体族民为敌。当然,他如今并不知情,而我,说实话,也不可能会让他知晓这件事情。还有,你必须清楚一点,可汗虽然重权在握,可是,套用一句你们汉人的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长叹一口气,月里朵顿了顿,看着我继续说道:“我话已至此,你若仍然觉得他有能力保你周全,那我,无话可说。”
凉意渗透肌肤,我定定看着月里朵,一字一顿道:“你,为何要帮我?”
月里朵低头默了片刻,才抬头冲我微微一笑,慢道:“你死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不能让你死,就算,是为了他也好。”
心中好一阵欷歔,我黯然地看着眼前的她,顿觉忧伤,难以再言。
“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总之在如今这种情形之下,你若继续留在契丹,也只会徒增他的烦忧,我很了解他的性格,为了你,他是绝对有可能不顾一切的。而只要你能顺利离开,你们总就还有再见的机会,我相信,这样对谁都好。”月里朵迟疑着将手放在我肩膀上,面上满是隐忍。
耳畔一片死寂,我攥紧拳头,任指甲深深Сhā入掌心,刺痛以求宁神。
“扶桑,算我求你,不要再让他为难!”
忽然间,月里朵转换了姿势,已然跪于我身前。
猛一惊,我下意识去扶她,手却被她握住,听她凄然道:“看着他为你神伤,我已不忍,若他为你将自己逼入绝境,你让我情何以堪?!我承认,我曾经嫉恨过你,可是,我的恨,还不足以让你用你的生命来弥补,我更不愿见到,你是死于我女儿之手。扶桑,感情的事,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楚?!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瘫软在地,我只觉无助感兜头而上,寒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堆过来,叫嚣着压住我所有的思绪,一瞬间,胸口无尽悲辛翻涌,凄楚哽咽。
就在这时,外面猛地传来一阵异常激烈打斗声,正由远及近,月里朵一听,慌忙抓住我手,急道:“救你的人来了,快,将我打晕!”
顿感茫然,我愣在当场,却见月里朵一咬牙,瞬间拔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往自己手臂上一划,然后猛推我一把,急嚷道:“出城后直往南走,不要歇脚,不要回头!一切善后事宜,我自有办法!”
我一个趔趞,忙爬起身想要去看看她的伤势,却不想就在这时,几个蒙面人已经持刀冲了进来,月里朵见状,捂紧了自己手上的伤,低嚷道:“安全将她送离再回来复命。”
紧接着,那几人便已将我架起,直朝外奔去。
风声呼啸,我心下黯然,难道,我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便要与他分离了吗?!
第二十七章
密密匝匝的雪花随风迎面扑来,马蹄高高溅起一地的雪沫,渐渐模糊了眼前的风景,我们驰骋一路向南,不作停歇。
回头遥望,临潢城城楼已经消失不见,然而在我脑中,却始终难以磨灭与耶律阿保机分别的凄苦,眼泪不自觉飞出,隐入雪空之中。
可与此同时,我又清醒非常。只因为,我无法相信这顺利得异常诡异的一切。
自出了牢狱后,那几个蒙面人与我一起换上契丹士兵的服装,并在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的情况下,便将我带出了城。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于是,一直小心保护着自己,警惕着四周所有的动静。
果然,我们骑马疾驰,才刚赶到古木湖边,就在那遇袭了。
古木湖地势低洼,四面皆环有矮山,可若我们要往南去,又是必经之地,却是不想,会在此种环境下遭遇伏兵。
待我们一进古木湖洼地,霎时间,无数支利箭从四面八方朝我们齐齐射来,顿感不妙,我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月里朵欺骗了我,不想同时,那几个护送我的士兵已是齐齐拔剑护到了我身边将我围在中间,还各自尽力替我挡开了箭头,将我心中所想瞬间推翻。
因为被他们所护,我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本以为凭借他们之力我们都能逃过此劫,怎奈利箭数以百计,只一眨眼工夫,我身边的士兵相继中箭倒下马。
“停!”一声高喝传来,箭已停发,我还来不及去察看我身边之人的伤势,已然发现一身裘装的质古高高立在一匹高马之上,正一步步从东边的矮山上朝我这边走近。
暗自心惊,我忙将腰间的匕首拔出,咬牙定定瞪住她。
“哼,不出我所料,我那傻愚的母亲,果然将你放走了!不过,看你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说真的,我还挺舍不得就这么痛快地解决掉你!”
即将接近我时,质古忽然勒马止步,鄙夷的目光扫过我脸,旋即长鞭一甩,朝我打来,我跃身一闪,虽已躲过长鞭,人却已经落马。
质古见状,却也没有继续攻击我,反而将长鞭收回,冷哼道:“哼,有本事就别躲开啊!”
“你想怎样!”握紧匕首我傲首站立,冷冷地看着质古。
“不想怎样,只想无声无息将你解决掉。呵,倒是要感谢我母亲的善心了,若非如此,我故意在她耳边放出要将你送去活人祭,她也不会着急着将你解救出来,那么,我们在此埋伏也是白搭!唉,她也不想想,我怎么会愚蠢到正面与我父汗发生冲突呢!?要杀你,自然也是要不留一丝痕迹才行啊!”
倒抽一口凉气,我登时无语,看着地上倒着的那几位为保护我而丧命的士兵,疲累感一涌而上。
如今对于她这番话,我已经全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也懒得再去探究了,落到这一步,我又能怨谁?!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想到此,我思路忽然清晰,深呼吸让自己淡定,于是,计上心来。
环顾四周整齐待发的弓箭手,我干笑两声,将匕首Сhā回鞘内,淡漠地对质古说道:“不就是想要我死得无声无息吗?动手吧,犯不着对我说那么多废话,让我以为你不敢动手。不过,我死了之后,你父汗就会一生一世惦记我,如此,我死也值得了。”
如我所料,质古一听我这话,脸上的表情陡然僵硬,声音更是有些颤抖:“你休要跟我说这些,我只知道,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我母亲才不至于独守空房。”
长长叹息,我定定看着她,苦笑道:“难道说,我出现之前,你父汗就日日陪在你母妃身边吗?难道说,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只是因为我吗?难道说,只要我死了,你父汗就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吗?哼,你未免也太不了解他了吧!”
显然被我的话所刺激到,质古咬紧了下唇,默声瞪着我。
暗暗松了口气,我继续说道:“近日来,你和粘睦姑处处针对于我,我可曾有过半句怨言?!你以为,我当真是不怨恨吗?!我告诉你,若不是为了不让你父汗左右为难,我大可以为所欲为,大可以不用在你面前盟誓再不入汗庭!可你呢,你口口声声为了你母亲,你的所作所为,又当真是对她好吗?!我死了,她就幸福了吗?!”
“我只知道,你不死,她就永无出头之日!”
“那我死了,你就能保证不再出现第二个我?质古,你与粘睦姑联手对付我,又可曾想过我死后会怎样?!你能肯定,粘睦姑就不会趁此机会将你杀我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给你父汗听,然后陷你们母女于不义?!你别忘了,且不说你父汗对我如何,相比我汉人的身份,粘睦姑对你母亲的地位更有威胁吧!?到那时候,你又要如何应对?难道,你还打算将她也杀了吗?哼,要杀她,只怕是不易吧!从近来发生的事情来看,你分明就是受了她的唆使利用,可叹你却浑然不知!”
质古猛地一怔,旋即面露惊骇之色,顿了顿,复又举鞭指向我,低嚷道:“你这妖女!定是故意拿话激我,让我成全你,对不对!?”
我微微一笑,缓缓走近她,沉声说道:“我从未想过需要别人的成全,而且,依如今之情势,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留在契丹。不过,你若是聪明,就该知道,谁才是你母亲真正的威胁。试问,这么多日以来,我可曾对你母亲有过半点不良动机?我在契丹隐姓埋名,你以为,我为的是什么?”
“你……”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觉得我仍然该杀,那就动手吧。”闭上双眼,我屏息一搏。
良久,天地间静默得只剩风雪的呼啸声,然后,我听到质古说道:“不杀你可以,但是,我也不能轻易放你走!”
慢慢张开眼睛,我对上质古阴郁的眼神,叹道:“我猜,你不放我走,是想将我交给粘睦姑处置,然后你好全身而退,对吗?”
我话音刚落,质古立即对我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尴尬地清咳一声,说道:“你倒是不傻!”
无奈地笑了笑,我镇定自若地说道:“你却是很傻!”
“……”
“仔细想想,粘睦姑既然懂得利用你来除掉我,她又怎会自己打自己耳光?你将我交给她,她是可以如你所愿杀了我,可是,只怕到时候,你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她已经将你出卖。毕竟,她完全有把握将杀我一事推卸到你身上。看看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你就知道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你近来的所做的一切,几乎已经向所有人宣称,你比粘睦姑更希望我死。质古,你是斗不过她的。”
我想,既然她已经放弃了杀我的念头,我大可以利用她的软肋,反打一耙。
“那依你所言,除了放你走,我别无选择?”
笑着摇了摇头,我仰面看着马上的她,说道:“若是我没猜错,此刻粘睦姑已经去向你父汗禀报是你诬陷了我的清白,并已将我杀死的消息,以求铲除掉你和你母亲的势力的同时,让自己在你父汗心中升位。所以,你只有带我回城这一个选择,否则,你有口难辩,而你母亲,也会受你连累。”
质古愣在当场,看我的眼神,却是柔缓不少。
我知道,我赌成功了。
隐入质古的弓箭兵阵营之中随军回城,不出我的所料,我们一行人还未进城,半路上便与率兵急急忙忙赶来的耶律阿保机遇上了,而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俨然就是粘睦姑和八位长老!
不过,因为我隐藏得好,我能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却未必能发现我的所在。
耶律阿保机本就行在前,一见到质古,更是加速前进,待到近了,作势提剑便要下马,不想,却被身后快步跟上的粘睦姑拉住,听她说道:“可汗,暂且不知是什么情况,别妄动。”
紧接着,为首的那位长老也驾马上前了一步,用质问的口吻对质古说道:“未获我等的同意,奥姑怎可擅自处理奸细!?”
“质古,你把扶桑怎么样了!?”不等质古开口,耶律阿保机猛地甩开粘睦姑的手,一跃下马,拔剑指向她。
“可汗,你这话怎么说的?”依我交代,质古冷静应付。
耶律阿保机却是已经红了眼,一把将马上的质古拽下地,急吼道:“你,你当真已经杀了扶桑?!”
“奥姑大人,你怎可如此?事情都还未查明,你怎能擅自就将有嫌疑之人杀掉!?唉,如此一来,事情可就难办了。”不等质古回答耶律阿保机,粘睦姑也已下马,一步步走近质古。
事情完全按我所预计的发展着,这时,只听质古冷声说道:“且不知粘睦姑小姐所指为何?”
粘睦姑长叹了口气,说道:“唉,据我所查证,扶桑姑娘其实是被我们冤枉了,她并没有与李存勖为伍,韩公子和红裳姑娘也是被李存勖相逼才随他一起离开的,这一点,我已有人证证明。唉,只可惜,她已经被你给杀了!唉,奥姑大人你好糊涂啊!仇恨,果然是害你不浅!”
质古冷笑三声,却是不语,神情满是苦涩。
“质古!你!”听了粘睦姑之言,耶律阿保机本就乱了方寸,见质古如此反应,更是急火攻心,作势提剑便要刺向质古,我心一凛,忙大声喊道:“亿!”
紧接着,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我翻身下马,步入人群之中。
“扶桑!?”耶律阿保机痴傻了一般看向我,清冷的月光与透亮的雪光交织下,他眼中还未破碎的泪,映入我眼底,直让我好一阵心疼。
冲他淡然一笑,我强忍着扑向他怀抱的冲动,走到质古面前将她拉起,意味深长地对她笑道:“如今,你可信我了?”
质古不语,只怨忿地瞪着一脸惊慌失措的粘睦姑。
想了想,我忙冲着至今未能回神的粘睦姑俯身作揖,淡定地说道:“多谢粘睦姑小姐证明了扶桑的清白,扶桑在此感激不尽。”
“你!”粘睦姑气急败坏地指向我,可忽然间又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般,看了看众人,猛地收回手,笑着咬牙切齿地回我道:“扶桑姑娘客气了,我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顿觉好笑,想想她心中此刻定是懊恼不已,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也真难为她了。只可惜,今晚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
“你当真没事?”耶律阿保机急急抓住我手,仔细上下打量。
对他微微颔首,我即刻转身走回质古身边,将众人环视一周,说道:“奥姑大人深明大义,今晚所为之事,不过是为了试探我。而且,她已在木叶山上得到了神明的启示,不如,就让她来说说。”说着,我轻轻捅了捅质古,笑着对她一点头。
质古会意,深呼吸,按我们原先的设定,慢慢说道:“的确如此,正如粘睦姑小姐所言,扶桑姑娘并非什么奸细。此外,神明还启示,近日之内我契丹必定有大喜之事,待我算来,便是我五叔耶律安端与粘睦姑小姐之婚事!”说着,她走向八位长老,又道:“我等自当依神明所指,尽快安排这桩喜事!”
粘睦姑当场呆住,错愕得失语。
而这时,质古已经回到我身边,对我寒声低语道:“今日我放你,日后你好自为之,否则,你的小命我随时可取。”
嘴角一牵,我凝望着一脸狐疑的耶律阿保机,涩涩地低语回质古道:“放心,我自会守我本份。”
第二十八章
步入梁开平二年(公元908年)初春,风雪已不似隆冬时那般肆虐了,只是这关外不比中原春意浓郁,我虽日日窝在屋内取暖,仍感酷寒犹胜冬日。
经历过上次的事情,耶律阿保机对于我的安全问题变得异常谨慎小心,不仅在院外设了重兵,更是用命令的口吻迫我答应,没有他的陪伴决不独自外出。
我平素自然会觉得有些闷,但为了让他安心,也只好遂了他的意。
不多时,粘睦姑与耶律安端的婚事便已成事实,听耶律阿保机说,这事还是质古尽力促成。
本来,那粘睦姑仍旧是死命不从,但自从那晚过后,木叶山神明启示他二人婚事必成一事随即传遍整个契丹,质古威胁她,若是她继续不屈从,不仅她父亲萧延长老的地位难保,就连他父亲手下一族,怕是也难继续在契丹立足。因此,她不得不为之。
想想,这粘睦姑其实也并非一个大恶之人,不然的话,她大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不管不顾地离开契丹。不过,我相信,她嫁给耶律安端,一定要好过执迷不悟地纠缠耶律阿保机。然而我也知道,感情之事,从来都是由不得人,我不求她从此相忘耶律阿保机,只求她可以得到耶律安端一心一意的宠爱,也好弥补心伤遗憾。
“扶桑,你又在胡想什么?我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我。”
肩膀忽地一沉,我收神抬头,只见耶律阿保机一身风雪,已然握住我肩膀,正蹙眉盯着斜靠在软榻上的我。
朝他微微一笑,我坐起身面对着他,说道:“你回来了。没什么,只是想起粘睦姑的事情,有些感慨罢了。对了,阿辛说你今晚在汗庭与月里朵谈事,吃过饭没?”
点了点头,耶律阿保机轻轻叹息,解了斗篷挨着我坐下,顺手将我揽入怀,幽幽道:“有这工夫去担心别人的事,你倒不如安心……怎么,你这手这么凉?”刚一碰到我手,他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忙不迭替我搓手。
心暖暖地,我将脸埋进他怀中,回道:“这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仿佛比隆冬还要感觉冷。”
耶律阿保机顿了顿,猛地松开我,急急说道:“你先坐着,歇息前我去给你打一盆热水来泡泡脚,你手这么凉,想必是体内受了寒气了。”说着,他作势便要起身。
慌忙拽住他,我笑道:“你都累了一天了,我自己去弄吧。”
“不行,你给我乖乖坐着,我去去就来。”强势地按住正欲起身的我,他将火盆朝我这边稍微移了移,便大步走了出去。
我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甜蜜感满溢于胸。
能得此君这般宠溺,夫复何求!?
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大盆热气氤氲的水走了进来,然后将水放到软榻边,作势就要来帮我脱袜,我不由自主一缩脚,笑道:“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耶律阿保机却是不依,也没理会我,径直就抓起我的脚将袜子脱了,然后轻轻握着我脚放进水中,瞬间,一股暖暖的热流自脚心蔓延全身,令我不禁一颤。
“你这丫头,脚都冻得似冰一般了也不知道暖一暖。”他蹲下身去,一边将手伸进水中轻轻捂着我的脚背,一边抬头看我,眼神之中,满是怜惜。
心悸不止,我满脸羞红地看着他,已然失语。
捂了好一会儿,水似乎有些凉了,他慌忙拿起布巾替我擦拭双脚,然后坐回我身边,将毛毯紧紧盖住我脚,说道:“我平日政事繁忙,也顾不上你许多,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能像今日这般捱冻。”
点点头,我心生叹息,低头说道:“我总是霸着你不放,是不是太自私了?”
“傻丫头,如此说来,倒应该说是我成天霸着你不放才是,自私的人,自然也是我。”将我揽入怀中,又将下巴轻轻搁在我头顶之上,耶律阿保机笑言道。
哭笑不得,我遂离开他怀抱,嗔视了他一眼,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
一听我此言,耶律阿保机旋即皱眉,紧张道:“哪有?!”
看着他眉间的纹,我不由得心一紧,下意识伸手轻轻柔柔地抚上,努嘴说道:“你看你,总是喜欢皱起眉头。”
猛地抓住我手,耶律阿保机叹道:“莫非,扶桑嫌弃我老了?”眉间锁得愈加紧深。
意识到他又开始耍孩子气,我抽出手用力弹了他额头一下,佯嗔道:“胡说什么呢!”
许是我弹力过猛,耶律阿保机忽然捂住被我弹过的地方,表情痛苦。
暗自心慌,我忙凑近了去看,不想,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用额头撞了我额头一下,微笑道:“你可是第一个敢如此对我无理的人!”
恍然明白到自己被他耍了,我兀自揉了揉额头,撇嘴说道:“看惯了严肃的耶律可汗,你如今这模样,还真叫人感觉陌生!”
“哪里,我不过是想要告诉你,兵不厌诈!”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耶律阿保机握紧我手,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在你面前,我才不要伪装。”
重重点头,我贴近他耳畔,低语道:“亿,你要记得,别说你如今英姿焕发,就算有一日你成了白发老翁,在我心里,你都是我的亿。所以,以后不许你再说我嫌弃你这种胡话了。”
紧紧拥住我,耶律阿保机轻抚我满肩的乌丝,坚定说道:“你亦要记得,无论你日后变成什么模样,在我心里,你都是我的扶桑。”
烛光摇曳,我们彼此相依相偎,恍惚已到永恒。
……
又是几日平静。
这日,我闲来无事,正在屋内研习韩知古留下的医书古籍,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脚步声,慌忙放下书起身,不想,进屋之人竟是气喘吁吁的耶律倍。
一进屋,甚至还来不及看我,耶律倍已然急急嚷道:“扶桑姐姐!不好了!”
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我忙走过去轻轻抚了抚他后背,说道:“出什么事情了?别着急,慢慢说。”
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耶律倍站直了身子,一把拉过我,说道:“我刚刚偷听到,我父汗和母亲的争吵,那个,那个韩哥哥和红裳姐姐被大哥哥给扣下了。”
背脊一凉,我惊呼道:“什么?”
喘顺了气,耶律倍握紧我手,回道:“据说,是因为大哥哥的父亲死了,所以大哥哥才扣下他们二人的。我还听我母亲说,大哥哥已经派人送信过来,只要扶桑姐姐你一个月之内赶到云州,他便立即释放韩哥哥他们,不然,不然就杀了他们!”
惊心不已,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耶律倍,脑中乱哄哄的。
想想,我分明在十几天前才收到韩知古和红裳写来的报平安的信函,怎么短短十余天,竟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这时,又听耶律倍急急嚷道:“怎么办?扶桑姐姐,我不想韩哥哥死!我知道,那个大哥哥是不会伤害你的,他对我说过,这个世上他最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你去救韩哥哥好不好?好不好?”
再度惊心,我苦涩地看着一脸焦急的耶律倍,依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扶桑姐姐,父汗他说不能让你去,可是,你不去的话韩哥哥就得死了,怎么办?”说着说着,耶律倍急得眼眶都红了。
我定了定心神,正欲开口安抚他,忽听得一阵猛喝传来:“倍儿,你跑来此胡说八道些什么?!快给我回去!”
循声看去,耶律阿保机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一把抱起耶律倍,一脸惊慌地对我说道:“只是孩子说的话,你切莫轻信。”说着,便急着要往外走。
“父汗,韩哥哥不能死!”
“亿,告诉我,倍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闪身快步拦到他们前面,我急嚷道。
耶律阿保机只微微瞄了我一眼,便将我轻推开,继续往前走。
瞧他这副模样,对于此事,我心中已明了,再度跑上前拦住他,说道:“你曾经信誓旦旦地答应过我,决不欺瞒我半句!如今,你要食言了吗?!而且,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把事情跟我说明白,我们再一起商量才好,瞒住我,也于事无补不是?!”
猛地顿住脚,耶律阿保机脸色沉郁地看了我好一会儿,长叹一口气将耶律倍放下,冲他嚷道:“回去!”
耶律倍吓得一怔,泪眼婆娑地瞄了耶律阿保机一眼,又瞄了我一眼,却是没动。
见状,我忙瞪了耶律阿保机一眼,蹲下身对耶律倍说道:“倍,你听话,先回去,扶桑姐姐不会让你韩哥哥有事的。”
耶律阿保机急拽住我手,低嚷道:“扶桑你……”
再度瞪向他,我蹙眉道:“亿,别吓着孩子,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说着,我拉着耶律倍的手将他送到门外,语气尽量平稳地说道:“相信扶桑姐姐,好不好?”
耶律倍垂下头去,半晌才“嗯”了一声,一步一回头,朝院外走去。
“扶桑,如今因为晋王的离世,已经使得晋兵人心惶惶,而你父皇梁帝又势头正盛,攻下潞州城指日可待,我想,那李存勖让你前往,定是想拿你作威胁,逼梁退兵!”耶律倍还未走远,身后的耶律阿保机跟了出来,沉声说道。
仰望苍穹,万里无云,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拉住耶律阿保机的手,说道:“那你说,知古和红裳怎么办?”
略一沉吟,耶律阿保机道:“我自会想办法的,李存勖的目的很明显,所以我想,他暂时还不会伤害知古他们。”
叹息着摇了摇头,我道:“话虽如此,可李存勖的性格我很了解,若是我们不能如他所愿,他迟早都会伤害知古他们的。”
“那你去了就能救下他们吗?李存勖此人城府颇深,又擅长用毒,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你放心,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长叹一口气,我闷闷地说道:“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而且从这里去云州,路上耽搁的时间并不短,亿,已经容不得我们延误了。”
“那依你的意思,你是执意要去云州?”眼神变冷,耶律阿保机缓缓松开我手。
“亿,你让我自己想想。”无法再让自己沉沦在他的眼光之中继续慌乱,我咬紧下唇,索性走离他。
我慢慢来回踱步在庭院之中,看着院内萧瑟的初春北疆之景,任寒风一点点侵蚀入脑,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良久,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面向耶律阿保机站定,坚决地说道:“我决定去一趟云州。”
耶律阿保机顿时傻愣住,握紧拳头苦笑道:“我就知道,若是你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所以才想极力隐瞒你,却是不想,会被倍儿偷听了去。”
看着他苍凉苦涩的笑,我不禁有些心疼,忙走过去靠在他胸口,说道:“亿,战争本就非我所愿,只可惜我父皇执迷不悟。如今,我能有机会阻止战争继续,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还能救下知古和红裳。我相信,李存勖若真的只是想逼梁退兵,那我就不会有半点危险。”
“那你可曾想过,你父皇也有可能会在你和潞州之间难以取舍!?”
将我紧紧抱住,他的恐慌切切实实地传达入我心,令我挣扎,然而,韩知古与红裳的生命,我却不能罔顾,毕竟,那是值得我珍惜的亲人的生命。
调整呼吸,我抬头看着他隐忍的表情,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有信心,我父皇还是那个疼爱我胜过一切的父皇。”
“那么,李存勖呢,万一他的目的并非如我们所想,纯粹只是要逼你回到他身边呢?要知道,他这个人本就过于自负,心思直叫人捉摸不定,又时常不按常理行事。”
一语怔住,我望向他眼中的落寂和忧虑,略微沉吟,一字一顿道:“亿,我可以答应你,无论生死,最终,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吼一句。。。从未像此刻般期待结文。。。
再吼一句。。。被砖砸死某田也不弃文。。。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