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皑皑白雪,从北疆到晋地,苍茫一路,不曾停歇。
耶律阿保机果然说到做到,这一路上,半个追兵的人影都不曾有过。
我想,他定然是懂得我心,他知道,除了随李存勖返回晋地,我再没有别的选择。
因此,他就此放弃了报复晋王父子的最好机会。
而且,如若不是顾及到我的心情,当时的李存勖,又怎能那般轻易地逃脱出他的掌控!?
看来,我欠他的已经越积越多了,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偿还。
每每想到此,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缓缓抽痛,难以自制。
我静靠在屋檐下的廊柱上,在无以倾诉的静默中,呆望着漫天飞雪,缓缓将手伸向天空,看雪花一点点落在掌心,融化,消失。
抵达云州已有半月,将我送进这座空寂的小宅院后,李存勖便没了踪影。一直以来,都不曾露面。
我不知道,在如今这种彼此的心思都已经无所遁形的尴尬情势下,李存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将我留在身边,我只知道,那些与他有过的单纯而美好的过往,全都成了过眼云烟,此刻的我,除了救父,再无其他杂念。
当李存勖从耶律阿保机手中接过马鞭揽我上马,我就已经决定,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从他手中拿到解救父王痛苦的药方。
境遇再艰难,我也必须奋力一搏。
耶律阿保机的成全,我不能让它白费。
如今我只担心,康勤和友贞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后,能不能如耶律阿保机一般,理解我,相信我。
我担心,他们会耐不住性子,做出慌乱的举动,使得机会错失。
看来,我必须抓紧时间了。
“扶桑姑娘,我给你送饭菜来了。大冷天的,你怎么站在外面呢?”
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循声回头一看,小莲正提着竹篮站在我身后,微笑着。
勉强朝她笑笑,我揉了揉自己已经冻冰了的手,说道:“今日,李存勖还是没空来见我吗?”
小莲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径直推门走进了大厅,我稳了稳情绪,跟着迈步进去。
看她低头沉默不语,只缓缓将饭菜从篮子里取出放到大厅中央的圆桌上,我走过去碰了碰她,说道:“小莲,我被你们关在这里已过大半月,他难道,已经不打算见我了吗?”
小莲顿了顿,将碗筷摆好,朝我莞尔一笑道:“扶桑姑娘,今日我特意做了你喜欢的菜式,你应该……”
“小莲!麻烦你继续帮我转告李存勖,如果他不想我做出叫他难堪的事情,请他尽快来见我。”无法忍受小莲一再的敷衍,我索性把话挑明。
我话一落音,小莲随即面露为难之色,轻声道:“世子当真是有要事在身,才无暇来此的。”
“是吗?那么请你帮我问他,带我回来的目的何在?!如若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我自然也不必继续在此与他耗下去,请他放我离开。”
“可是……”
“我无意为难你,你只需把我的原话转达给他……”
“不用这么麻烦,我来了。”突然间,门口传来李存勖低沉的嗓音,他阴着脸看了看我,自顾自挨着圆桌坐下,使了个示意小莲出去的眼色,拍了拍身旁的凳子,柔声对我说道:“有什么事情,等你吃完饭再说。来,先吃饭。”
我定定看着他故作淡漠的脸,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冷笑道:“要对你说的话,从契丹到云州这一路上,我已经说了无数遍,若是你听明白了,就该尽快回复我。”
李存勖不语,面无表情地拉着我坐下,又夹了好些菜放到碗中,把筷子塞进我手中,才说道:“你总不好好吃饭,叫我如何安心。”
搁下筷子,我倔强地盯着他,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想要解毒秘方。”
“然后呢?”李存勖目光灼灼,一字一顿道。
我忙别过脸去不正视他,镇定自若道:“我说了,只要你给我解毒秘方,消除我父王的痛苦,我任你处置,联姻也好,联盟也好,都随便你。”
李存勖沉默片刻,哑声道:“你在契丹这些天,耶律阿保机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
完全无法预料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我恍了恍,说道:“你什么意思?”
“在你心里,我和他,谁更重要?”
心一沉,我低嚷道:“李存勖,我再重申一遍,我要解毒秘方。”
“在你心里,我和他,谁更重要?”
“……”
“我把解毒秘方告诉你之后,你是不是就要回到他身边去?”
“……”
“扶桑,回答我。”李存勖猛地一把扼住我手腕,沉声道。
我心凛然,哀凄地直视他,冷声道:“我不似你,我说过的话,绝对当真,你又何必再问我这种问题?”
缓缓松开我手,李存勖周身弥漫出绝望的气息,苦涩地笑问我道:“你留在我身边,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救你父王吗?”
我深吸一口气,淡定地对他笑了笑,说道:“莫非你以为,我还可以不计前嫌地与你一起回到从前吗?李存勖,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我可以给你的,已经不包括我的心了。如今的你之于我,只不过是一个交易的对象。”
神色黯然,他凝望着我幽幽道:“是吗?无论我多努力,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吗?”
悲辛翻涌,我怨忿地看着他灰暗的眼瞳,冷笑道:“从前?!你说的,可是那个充满欺骗和谎言的从前?!”
他愕然,轻轻握住我双肩,满脸忧虑地低嚷道:“你为何就是无法理解我?扶桑,你要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绝非欺骗!”
猛一侧身,我挣脱开他的钳制,有些感伤地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望向厚重的雪空,沉声道:“那些我都不要再听,只想请你告诉我,究竟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帮我父王!?”
身后静默良久,才听他缓缓说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分明见不到你,脑子里,却始终有你的身影存在,那种时候,我们是亲近的。可如今,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我却感觉,你站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我完全掌握不到的范围。”
我怔住,咬紧下唇深呼吸,转身对着他淡然一笑,故作镇定重复道:“请你告诉我,究竟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帮我父王!?”
旋即,他眼里闪过一抹绝望的光芒,他攥紧拳头径直走向门口,甩门而出。
随着那訇地一声撞击,我心中一直绷紧着的弦霍地断开,那一瞬间,我只觉周身被无尽凄苦缠绕,疲软不堪,心力交瘁。
他不知道,我和他,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我心的朝向,正在慢慢向北移动。
静默的窗外世界,积雪虽然还未完全融化消失,可浓浓的春意,却已在冰雪的覆盖下蓄势待发,等待肆意绽放的时机。
庭院之中高高耸立的树干的枝桠上,吐露出了尖尖绿绿的小新芽,在阳光下泛着清脆欲滴的光泽,是饱含希望的光泽。
而我,却正被一些宛如长长藤蔓的莫名愁绪,一圈一圈地紧密缠绕着,与窗外蓬勃的景象,格格不入。
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我心生感慨,既然充满生机的季节都已经来临,那么我,也应该学会豁然了。
毕竟,我的忧虑,无济于事。
然而,我却料想不到,原来事情的转机,会是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那日,夜已深,我辗转难眠,便索性披衣起身走出房门,呆站在廊下头靠着廊柱闭目静心。
春寒料峭,依旧涩寒的夜风吹过,令我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忙将身上的衣服裹紧,可蓦然之间,脑海里竟清晰闪现出北疆的雪夜景色——狂烈到能够将人的愁绪吹散的朔风,铺天盖地而来的清新沁凉的飘雪,以及,那个给过我温暖的臂弯,就此一一浮现。
我不禁在心里悄悄问自己,这个时候,北疆,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
思绪越飘越远,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一阵轻轻柔柔的脚步声缓缓落在耳畔,一股浓郁的脂粉味道钻鼻而来,我猛地张开眼睛,不想,却惊异地一眼瞥见许久未见的张碧,站在明晃晃的灯笼之下,面无表情地直盯着我看。
她浓妆艳抹,锦衣华服,目光涩寒,满头乌发披散在肩,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极为陌生的人,一个叫我心生惶遽的人。
迟疑了片刻,我走到她面前颇为勉强地尴尬一笑,镇定了慌乱的心境,张了张嘴,正欲与她攀谈,她却无视于我,阴沉着脸擦过我肩膀,径直走到庭院中,仰起头看灰暗浓重的夜色,说道:“扶桑姐姐,可惜了,今夜我们久别重逢,居然没有月光作伴。要知道,我可是才刚从洛阳回到云州,就想着来看望你了。”
我微微一怔,转过身看着她有些萧瑟的背影,低声说道:“碧儿,已经这么晚了,你突然来找我,可是有急事?”
她缓缓回头目光清冷地看了看我,刻意压低了嗓音道:“你不问我为何这副装扮示人,你不问我为何回来云州,你也不问我我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些什么,难道,你半点好奇都无吗?还是说,你认为我的事情根本就与你无关?”
我哑然,眼前这个气势咄咄逼人的张碧,已然不是我所熟识的模样,曾经青涩纯净的目光复杂了太多,很是让我难以适应。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就不敢说话了么?!嗯?我的未来嫂嫂。”转身走近我,她定定地盯住我,一字一顿道。
听出她话中的敌意,我随即明白她的来意,敛了敛神,淡然道:“如若你此番前来是为了奚落我,还是请回吧。虽然我曾经愚昧无知地做错事情伤害过你,可如今的情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你,我也是被逼无奈。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可以逃离开。”
“信,我当然信!这其中的故事,我可是要比你知道得还要详细。”她邪魅一笑,眼角,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苦涩。
“……”
许是见我默不作声,她轻轻握了握我手,继续说道:“你可曾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
脑际闪过那日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有些伤感地点点头,说道:“原来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被他欺骗的了!哼,想想我还真是有够迟钝。”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顿了顿,牵动嘴角说道:“在那之前我总在想,若是你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就能一辈子独占表哥的关怀,可是在那之后我才发现,我一直都忽略了一个事实——表哥他心里最关怀的人,是他自己。”说着,她拉着我手缓缓放到她的小腹上,不顾我的错愕之色,继续说道:“你猜,在我身体里孕育着的,是你们朱家的小王爷,还是小郡主?另外,是该叫你姑姑,还是姐姐?”
我愣住,有些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手,拼命稳住心神,瞪着她道:“我无法理解你话中涵义,请你不要跟我说笑!”
微微叹了口气,张碧轻捂着小腹慢慢转身,自顾自走到庭院中大树下的石桌旁,拿出一方丝帕铺在石凳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桌沿坐下,只冷眼看着我,一言不发。
仔细想了想她的话,我仍觉荒谬,难以置信地走到她身边,尽量沉着地说道:“你刚刚那番莫名其妙的言论,究竟目的何在?你那时去洛阳,又究竟所为何事?”
“你以为呢?你以为我所为何事?呵,现如今,我不过是供你们朱家男人玩乐的一件物品,我还能所为何事?我可是可悲到连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又究竟所为何事?”她一脸漠然,仰面直视我嚷道。
心不由得一震,我死死盯着她,脑袋里混乱不堪,哑然失声。
这时,张碧却是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两声,说道:“此刻,你心里一定还搞不清楚状况,对吧?想想也是,这么荒诞的事情,你又如何能理解!?”
我默然,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盯着她道:“请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呵,你当真要我明说吗?那好,我明白地告诉你,现如今,我不仅是你二哥朱友珪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是你父王朱温一挥手便能拥入怀中的女人。”
看着她分明苦不堪言却故作姿态的表情,我咬了咬嘴唇,沉声道:“你说笑呢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王如今的状态,做出此等有违伦理的事情,应该不算奇怪吧!?嗯?”
无言以对,我羞愤难当地攥紧拳头,死死盯着她,顿时想明白些事情,忙苦闷地低嚷道:“如此说来,这一切,又是李存勖一手安排的吧!?”
“……”
“究竟,他还做了些什么是我不清楚的!?他怎么会是如此可怕的人?!他怎么能为了达到目的,居然不择手段到这般地步?!他为何,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获得他想要的东西!?我真是无法想象,他居然连你都没放过!逼你去洛阳,逼你嫁给我二哥,逼你……”
“朱槿,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硬生生打断我的话,张碧腾地站起身来,冷若冰霜地说道。
心凄然,我对她转移的话题置若罔闻,继续问她道:“你如何会甘心受他摆布?难道就因为爱他吗?你做这一切,难道就不会为自己感到不值吗?”
她脸色忽地就暗淡下去,目光里顿时满是伤痕,可只是一瞬,她立即恢复冷酷的表情,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表哥已经向你父王提亲,希望梁晋联姻,从此修好,并答应将解药奉上。我随你二哥此番前来,便是要促成此事。但是,若是你不按我说的做,解药,我会换成毒药。”
难以置信地瞪了她片刻,我心一沉,眉目纠结道:“你又有何目的?”
她眼神冷漠,缓缓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绝对是你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呵,你说的对,我为他付出那么多,我也会心有不甘,尤其不甘的是,他即将如愿以偿地得到你。毕竟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成全你们的。我要你答应我,离开我表哥,隐姓埋名,从此远离他的视线。”
一股酸涩无奈顿时涌上心间,我心叹道,原来绕了这么大一圈,我终究,还是落了个无处容身的下场。
深吸一口气,我字字清晰地说道:“只要你履行你的诺言保我父王周全,我答应你,从此消失人前。但是,我也希望你能认清事实,为一个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的男人伤害自己,究竟应该不应该。”
张碧目光幽幽地看向我,黯然失色。
第二章
那夜张碧走了之后,我又细细思量了一番她的话,仍旧有些放心不下,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明了,李存勖那人城府颇深,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张碧可以成功对他隐瞒了来见过我的事情,可她想要在拿到解药的同时帮我逃走,只怕也并非易事。
可是如今我被困在此地毫无自由可言,更是丝毫不清楚外面究竟是什么状况,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也只得不动声色地怀着不安耐心等待张碧的消息。
可是,大半月已悄然过去,除了定时出现的小莲,这座空空的宅院,始终无他人再出现。
更叫我忧心的是,小莲最近几日似乎有些怪异,不仅时常偷偷瞄我,还频露疲态,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担心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小心翼翼地套过她几回话,可那丫头嘴严得很,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从不跟我多说半句。
眼见一日日就这么耗费,我很是担心父王的病体,索性心一横,托正准备离开的小莲帮我传话给李存勖,让他来见我一面。
我想,如果我对他态度软一点,假意示好,或许能从他那里获得一些消息也不一定。又或者,他会对我坦白我二哥来了云州的事情,主动让我们兄妹见面。
当然,对于后面这一点,我很清楚这纯粹只是我个人的臆想,我又何尝不知道,以李存勖的性格,是断然不会让我有机会知道张碧的事情。
不过,这回小莲倒是意外地没有拒绝我,只欲言又止地深望了我一眼,便慌张地收起食盒,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对她这态度甚是疑惑,却又苦于无法从她口中探听到什么,只好耐着性子做好准备等李存勖来。
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绝对不能再率性而为,稳住李存勖,才是关键。
不想,我等了一下午,没等来李存勖不说,反倒等来一个来势汹汹吵吵嚷嚷的陌生女子,和几个似乎正欲阻拦她的士兵。
那女子像是冲着我而来,可被那几个阻拦在她身前的士兵一牵扯,也顾不上我,只一直在骂骂咧咧吵嚷着。而那几个士兵一见到我,却是为难地缩了缩手,不过也没敢立即松开那女子的手,只面面相觑着无所适从。
“看清楚我是谁,就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事后跟你们算帐!”说话的,正是那个陌生女子,她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衣衫略显零乱,满头黑发乱蓬蓬的。
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状况吓得一怔,我将手中的书卷搁下,扶着书案缓缓站起身来细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见她正怒不可遏,清秀非常的脸庞上,还残留有未曾抹去的明显泪痕。
“你们都聋了是不是!?还不给我退后,小心我就此要了你们的狗命!”那女子不依不饶,死命地推搡着围住他的士兵。
那几个士兵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倒是挂着慌张之色,可谁也没敢放手,依旧牢牢地守在她身前,将我和她隔开。
我万分不解,忙小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为首的一个士兵慌乱地看了看我,也不说话,可那女子一听到我开口,不由分说就指向书案后正觉莫名其妙的我高声嚷道:“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吧!?”
我愣了愣,满心狐疑地正欲开口询问她是何人,不想这时,那女子竟是出人意料地挣脱开那几个士兵的钳制,隔着书案猛甩了我一巴掌,咬牙切齿地嚷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给我听好了,晋王世子妃只有我韩盈盈一个,我才不管你是郡主还是公主,只要我一天不死,你就休想爬到我头上去!”
猛地一惊,我猝不及防地捂着火辣辣刺痛的左脸,定定看向眼前这个一脸张狂的女子,顿时明白过来,心里荒芜一片。
而那几个士兵,似乎也被这场面吓住,完全失语,踌躇不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不愿被人看低,我深呼吸,苦涩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揉了揉左脸,瞅了瞅她身后不知所措的士兵,压抑住满心的酸涩,对着她嘶声低语道:“敢问世子妃大人,你当众不分青红皂白地羞辱我,这样,是不是有点过火了?而且,这般轻浮的举动,与你的身份也不大相宜吧?!”
韩盈盈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疑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情绪,霍地转身冲身后的士兵喊道:“都给我滚!”
“可是世子有令,除非有他的令牌,任何人不能出入此宅。”其中一个士兵小心翼翼俯首低声道。
此言一出,韩盈盈顿时柳眉倒竖,杏目圆睁,不管不顾地猛戳了一下那个出声的士兵的头,然后提起腿狠狠踹了他一脚,双手Сhā腰撒泼一般高声嚷道:“怎么,连你们这几个低贱之人都要欺负我吗?!我告诉你们,且不说如今我还是你们的世子妃,就算我哪天当真失势,以王妃对我的宠爱,以我的家世背景,整治你们这几条贱命,还是绰绰有余的!想活命的,最好赶紧给我滚出去!”
众士兵听得此言,自是慌作一团,也都不敢再多说什么,面有难色地瞻前顾后好一会儿,才一个一个渐次慢慢退了出去。
待屋内清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拼命遏制住自己的满腹委屈,慢慢踱步到韩盈盈面前,正欲开口,她却是死死盯住我,表情极不自然地抢白道:“以你方才所言,莫非我错打了你吗?朱槿郡主!”
我淡然笑笑,沉声道:“你未了解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未了解清楚我的意图,就将满腔怒火全撒在我身上,对我而言,会不会有失公平?”
我话一落音,她随即充满警惕地瞪着我,吸了吸鼻子,娇横地冲我嚷道:“你别跟我拽文,我可不吃你这套!我管你什么意图,我就是不准你来威胁我的地位!”
镇定自若地看着眼前这个表情错乱的刁蛮世子妃,我微微叹了口气,感慨自己竟是半点怨恨之心都没有,反倒,觉得她比我更可悲,更值得被人怜悯。
顿了顿,我淡漠地盯着她,缓缓说道:“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你恨错人了。请你明白,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仇敌,更不是什么不要脸的女人,我甚至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我对世子妃这个位置,毫无兴趣。”
“可是,我分明听见世子说要休了我然后立你为世子妃,再说,你兄长都来提亲了,不是吗?”韩盈盈迟疑着说道。
从她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我无奈地笑笑,径直走到窗户边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一字一顿道:“李存勖是我此生最大的敌人,若是可以,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愿意嫁给他。”
紧接着,我缓缓转身,异常平静地看着神情愕然的她,继续说道:“难道,你就没发现我如今的处境吗?还是你以为,门外那些士兵是用来保护我的安全的?!”
她愣住,蹙眉看了看我,底气稍显不足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指你是被迫的吗?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无意与我争?还有世子为什么非得立你为世子妃?”说完,她又拿眼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小声嘀咕道:“你明明就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叫扶桑的女人啊!”
她的声音很轻,可最后那句话,还是字字清晰地落入了我耳中。
我伤感地看着她狼狈憔悴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拉住她手,柔声说道:“你信不信我,我都无所谓。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今日之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日后你也只管继续安稳地当你的世子妃,因为我对他……”
“对我如何?”忽然间,门外传来李存勖冷冰冰的声音,我心不由得一凛,循声看去,他面容冷峻,正死死地盯着我。
一见李存勖,韩盈盈顿时也慌了神,连忙退了好几步,李存勖却是沉郁着脸一步步走近我们,嘴唇翕张着仔细瞧了瞧我,竟是猛地捏住我下巴,低嚷道:“你左脸怎么肿了?”说着,他似是突然明白到什么一般,一把抓住我身后韩盈盈的手,怒斥她道:“好你个韩盈盈,平日里仗着我母妃的包庇胡作非为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我的女人你也敢动了不是?!你是不是活腻味了?!”
我呆愣住,看着眉目纠结的李存勖与惊恐万分的韩盈盈,心里憋闷不已,却不想这时,“啪”地一声脆响,只见李存勖忽然手一挥,甩给韩盈盈一巴掌,冲她嚷道:“你给我记住了,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背脊一凉,我望着踉跄倒地嘴角渗出血丝的韩盈盈,心里的震惊自是不用多说,毫不犹豫走过去扶起她,冲李存勖低嚷道:“你怎么能这么做!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怎么能下手这么重!?”顿了顿,我苦涩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更何况,她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屋内顿时安静,我与李存勖四目相接,相顾无言,而我身旁的韩盈盈,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我,那道灼热的目光,仿佛能将我穿透。
然后,我听见韩盈盈悲凄的声音,她道:“明媒正娶又如何!?那都是虚妄!平日里,他心中所想、梦中所唤的,皆是一个叫扶桑的女人。呵,那也就罢了,我无所谓,毕竟我所要的,只是一个世子妃的虚名,可不曾想,到如今他连这个虚名都不肯给我了!呵,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已经,什么都得不到了!”
说罢,她宛如霜打一般,垂头丧气,步伐趔趞着直奔门口而去,我心生愧疚,又担心她会想不开,正欲上前去扶她,不想,李存勖竟是一把拉住我,凝望着我,眼底倏忽飘过一丝伤感,低声说道:“适可而止吧!”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得叫我害怕的男人,用力拨开缠在我手臂上的他的指掌,沉闷地说道:“要适可而止的人,应该是你吧?!”说罢,我作势就要去追韩盈盈,不想,手臂再度被李存勖生生钳制住,听他沉声说道:“碧儿偷偷来找过你,并和你密谋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心一恍,猛然想起这些天极不正常的宁静,以及小莲不安的举动,我惶惑不已地望着他,迟疑道:“她人呢?你对她做什么了?还有,我二哥呢?”
李存勖苍凉地干笑两声,定定望住我,说道:“在你心里,我就如此残暴不仁吗?”
“请你告诉我,你究竟对他们怎么样了?”顿了顿,我追问道。
李存勖置若罔闻般拉我面向他,双手按在我肩膀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找人看过了,下月初四,是最适宜婚嫁的黄道吉日,届时,我希望你能高高兴兴地坐上喜轿。我也答应你,我一定会让你看到皆大欢喜的场面。所以从此刻起,你只需要静下心来准备婚嫁,其余的事情,我来安排。”
就在这时,只见李言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不经意瞅了瞅我,忙附耳对李存勖悄语片刻,但见李存勖脸色旋即暗淡下去,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径直带着李言快步朝门外走去,留下一脸骇然的我,脑袋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偶来八一下,历史上有记载的,李存勖共四妻,除了我文中目前提到的韩氏之外,还有伊氏、侯氏,以及鼎鼎有名的草根皇后刘玉娘。
再说句题外话…最近MS偶个人感觉写得不错的章节…都有亲觉得写得不好…而偶个人感觉写得很郁闷的章节…反倒被亲说好…
纠结啊纠结…偶真愿意自己一直觉得写得很郁闷…
收藏似乎又掉了三个...真希望是JJ抽的...默...
第三章
时光如流水匆匆,转眼就要到二月初四,李存勖预定的大婚之日。
此刻,窗外春雷涌动,闪电划破长空,零落的雨点打在庭院之中的青石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惹得我愈加心烦意乱。
我静静立在雨雾弥漫的窗前,呆望着床塌之上那鲜艳的红色喜服,眼睛涩涩地胀痛。
现如今,张碧和二哥在李存勖手上,父王也在苦苦等待着解药,我不嫁,还能如何?!反正我的命运,早就不在自己手上了,嫁给谁,不是都一样吗!?更何况,李存勖还是我曾经心心念念爱过的人。
这一次,我该是真的就要嫁了吧!?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生生打断我的愁绪,我愣了愣神,但见小莲领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两人都被雨水浇得湿透,有些狼狈。
那中年女人一见着我,也顾不得去擦自己脸上的雨水,慌忙微笑着朝我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我见状,赶忙去找了两条干布巾递给她们,说道:“外面雨这么大,怎么也不知道躲一躲呢?”
两人同时道谢着接过我手中的布巾,小莲一边擦着自己湿了的头发,一边对我笑道:“出来的时候这雨还很小呢,半路上突然大起来的。不过郡主毋须挂心,我们不怕淋的。”
然后,她朝那中年女人使了使眼色,便见那女人立即放下手中的布巾,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放在我的书案上慢慢打开。
我定睛一看,那小小包袱里面装着的,竟全是十分精美的一些小饰品,像是耳坠、玉佩之类的。
随即明白过来这些饰品的用途,我微微哀叹了口气,便心不在焉地将目光移开,不想蓦然间,我却恍惚感觉,有束值得探究的目光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偷偷追随着我,然而当我狐疑地四处张望时,又分明只看见还在专心擦拭雨水的小莲,和神情泰然自若的老板娘。
或许是我多心了,我想。
这时,只听小莲说道:“她是城中最有名的饰物店的老板娘,这回郡主你需要的喜饰都要从她那拿。因为世子临走前特意嘱咐过我,说是一定要按郡主的意思准备衣饰,我知道郡主不方便出门,索性就叫她将她店中最精美的饰品拿过来,供郡主挑选。”
我一怔,忙道:“他出远门了?”
“嗯,边关战事告急,那日从你这走了之后,世子就直接赶去督战了。不过郡主放心,世子说了,一定赶得及回来准备大婚之事。”说着,小莲随手拿起一块穿过红线的白玉挂饰,眼睛忽然放光,欣喜地轻呼道:“这挂饰好漂亮!小巧玲珑的,还打刻成了玉兰花的模样,很是晶莹洁白呢。”
“姑娘好眼力,这挂饰可是用质地上等的西域羊脂白玉制作的,瞧这色泽,这雕工,不是我自夸,这云州城里,可是绝对找不出第二块能与之媲美的啦。而且,与姑娘的肤色也很相称呢!”那老板娘似乎看出小莲的喜好之情,忙不迭做起商品推荐来,说完,还拿眼瞅了瞅我,满是笑意。
小莲却是不好意思地朝我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将挂饰放回原处,对老板娘笑道:“今天可是帮郡主挑选喜饰,我这小丫头,就不跟着瞎掺和了,呵呵。”说完,她轻轻碰了碰发着呆的我,歪着脑袋问我道:“郡主怎么光看不挑呢?没有喜欢的吗?”
我本来还在疑惑李存勖突然出征的事情,被她一碰,立即回了神,随手胡乱拿了几件饰品,又刻意把小莲刚刚拿起又放下的那条挂饰拣了出来塞到她手中,淡然一笑道:“既然是喜欢的,你拿了便是,这些天你一直精心照顾着我,相信你家世子还不至于舍不得出这挂饰的钱。”
小莲迟疑了片刻,忙感激地深望了我一眼,喜不自禁地朝我笑着道了声谢,将挂饰收好,又把我挑出来的饰品单用一方红布包好,对我说道:“郡主不再细细挑了吗?这就决定好了?”
我苦涩地笑笑,说道:“我本就不喜欢这些繁琐的物件,随意就好。”
小莲微笑着点点头,对那老板娘说道:“既然郡主都已经挑好,你且随我去取银子吧。”
见她们这就要走,我慌忙拉住小莲,问她道:“你可知道是哪里的兵马来犯?”
小莲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顿了顿才说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毕竟是军务上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不方便过问。不过郡主也不必担心世子,眼看婚期将近,又还有好些事情没准备好,相信世子应该在这两天就会回来的。”
听她明显有心敷衍我,我也不好再多问,只闷闷“嗯”了一声,垂下头去。
“哎呀,挂在郡主腰间的这把匕首的刀鞘,可真是精美啊!”忽然间,那老板娘猛地一弯腰,直勾勾地盯着那把耶律阿保机送我的匕首。
“恕民妇冒昧,不知郡主是否方便借那刀鞘与我瞅瞅?”盯了一小会儿,那老板娘忽然站直了身子,对我说道。
我想着借她看看也无妨,便把匕首从腰间取下,可就在我正要递给她时,忽然想起那日耶律阿保机送我这把匕首之前给我的告诫之言,顿了顿,只将刀鞘单独递给她,匕首则紧握在自己手中。
那老板娘却是没在意我的举动,只细细将刀鞘放在眼前看了看,遂感慨道:“这可是纯羊皮做的呢,上面的彩色图腾还是手绣的,斗胆请教郡主,这刀鞘可是您自己亲手制作的吗?”
我摇摇头,说道:“是一位朋友相赠的。”
“那么,想必郡主的这位朋友,一定是位契丹贵族小姐吧,这图腾的样式,我倒是曾经见过一次,据说是契丹贵族专用的,一般百姓,还不敢私自手绣呢。”那老板娘又感慨着来回抚摸了那图腾几下,才毕恭毕敬地送还我手。
我微笑着接过来,正欲将匕首重新Сhā回鞘中,却不想,一眼瞥见鞘中被塞进了一张折卷起来的小纸条!我下意识惊愕地看向那老板娘,却发现,她也正在瞄我,那眼神,充满了安抚之意。
恍然悟到什么,我忙收回目光,将刀鞘紧捏在手,镇定自若地假意望向窗外,此时,雷雨竟是已经消停下来,云开雾散。
“郡主,若是没别的吩咐,我先带她走了。”小莲慢慢踱步到窗前,朝外面看了看,接着说道:“正好雨已经变小了,现时出去也方便。嗯…还有,一会儿我可能还要带人过来,你再挑挑喜欢的帔子样式。”
我不经意瞟了那老板娘一眼,尽量镇定地朝小莲笑笑,说道:“不用一一来找我了,全凭你做主就好。”
小莲有些纳闷地瞧了瞧我,也没多说什么,便招呼着那老板娘离开。
待她们出门,我又小心看了看外面,确定不会再有人出现后,急忙关紧门窗,靠在门后将刀鞘之内的纸条取出,可才一打开,我整个人都惊呆住了,心跳停止,瞳仁放大,脑袋里空白一片——那上面,赫然画了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圆日形状的图腾!
愣了片刻,我惊慌失措地拿着纸条与匕首的刀柄两两对看,不由得再次倒抽一口凉气——毋庸置疑,这两个图案,确实是一模一样!
一股冷气直灌脚底,猛冲而上,刺激着我即将麻木的神经!
是他!居然是他!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来了!
深深呼吸,我奋力调整好自己的慌乱的情绪,惶惑不安地将那纸条翻过来又翻过去,却始终没有找到别的讯息。
心一沉,我暗想,看来他所要传达给我的,尽在这图案之中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下意识慌忙将纸条和匕首一同塞进刀鞘内,重新挂好匕首,迅速坐到书案前,装作若无其事。
不一会儿,久未露面的李存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推门了过来,可才一见到我,连气都还未喘顺,遂不由分说地一把拽过我,径直出了门,上了马,一路横冲直撞。
作者有话要说:吼一句...写完这章...某田似乎已经找回原本的节奏了...码起字来也没觉得辛苦了...
大大们...就跟着某田的节奏看下去吧...HOHOHO
第四章
“李存勖!你这是在做什么?!”
“……”
“你要带我去哪里?!”
“……”
“喂!你差一点儿就撞到人了!”
“……”
“你放我下去!”
“……”
“李存勖你疯了吗!放我下去!”
“……”
受困于马背之上,我迎着呼啸而过的狂风,揪心地看着街道两旁慌忙躲闪的百姓,嘶声喊叫着想要挣脱李存勖的怀抱,却不想,他始终对我的喊叫置若罔闻,疯了一般死死将我钳制在胸前,半点挣扎的空隙都无,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
实在搞不懂他为何突然如此,我无措地频频回头看他,他的眼神,却始终直视前方,对我熟视无睹。
终于,在一座四处张灯结彩挂着“晋王府”牌匾的大宅外,他勒马止步,兀自将我揽下马,完全无视我的挣扎,大力猛拉着我直往大门里拽。
手腕被他拽得生疼,我错愕地看着一反常态的他,心里又是纳闷又是急,却根本没办法挣脱开。
“亚子(李存勖小名)!你这是在做什么!”
忽然间,一个苍老深沉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李存勖忽然顿住脚,迟疑了片刻,才揽紧我一起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住眼前之人,我心不由得一紧,他气急败坏地站在大门口,与李存勖一样,亦是一袭戎装,大概五十来岁的模样,一只眼睛系着黑眼罩,另一只眼睛,则有些愤怒地瞪着我。
我暗自揣测,从此人的仪表看来,无疑就是人称“独眼飞龙”的晋王李克用。
“父王,孩儿打算将婚期提前!”李存勖加大手上的力度,使我更紧地贴近他,眼神坚决地说道。
晋王闷哼一声,目光犀利地盯住我好一会儿,快步走到我们面前,厉声道:“我不允许!本来你一意孤行要娶她过门,我就只是勉强同意,如今这种紧急情势下,我更是无法再纵容你!”
“父王!”
“你若是执意如此,休怪我对她不客气!”
“父王!”
“无须多言,按我说的立即将她监禁起来!毕竟她目前对我们而言,总还是有些用处的!至于成婚,你想都别想!”晋王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径直朝正前方的大厅走去。
李存勖见状,忙一把拉着我跟上前去,冲着晋王的背影凄然道:“敢问父王为何就是不愿意成全孩儿!?”
晋王止步转身,斜睨着眼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冲李存勖低嚷道:“你这呆子!她不过一个残花败柳,那里值得你如此费神!更何况,大丈夫要成大事,又怎能受困于儿女私情!你马上将她监禁起来,带碧儿来见我!我倒是要好好审审她和你那愚蠢至极的母妃!”说完,他看也不看我们,兀自冷哼一声,遂大踏步迈进了大厅。
李存勖顿时泄气,呆呆盯了好一会儿晋王消失的方向,遂皱眉看向我,目光凛冽,却又分明藏着一丝痛意。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正欲张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他又立即恢复了之前的疯狂状态,不言不语地,径直将我拽进旁边不远处的一间屋子,然后大力踹开原本放置在墙边的椅子,将我死死按在墙角,单手掐住我双颊,表情隐忍地盯住我,难以启齿般,嗫嚅着说道:“你,你和耶律阿保机,当真,当真已经行过夫妻之礼了吗?”
李存勖此言一出,本来就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明就里的我,更觉莫名其妙,仰头悚然紧盯住脸色苍白的他,讷讷不成言。
“回答我!”许是见我保持沉默,李存勖手一紧,对我怒吼道。可与此同时,我却分明看到,他微红的眼眶里,凝结起了水雾。
顾不得双颊的刺痛,我定定看住眼前这个熟悉却陌生的他,不知为何,鼻头直泛酸,仿佛他扼住的不是我的双颊,而是我干涩的喉咙,让我难以发声,忘记辩白!
“回答我!我叫你回答我!”耳边忽然响起“砰”的一声,他一拳猛击在我旁边的墙上,被击中的地方立刻出现一道裂纹。
“你的手流血了!”一阵慌乱,我骇然地看向他血肉模糊的左拳,也顾不得安抚自己,下意识焦急地喊道。
不想这时,他却是深吸了口气,蓦地朝我压了过来,紧贴住我,扼住我后颈,一个用力,便已强行吻上我的唇,狂乱吮吸不止。
一个激灵,我顿时清醒过来,使出全身力气试图将他推开,双手却忽然被他紧扣住!
眼见他的吻愈发放肆起来,我甚至连呼吸都快停止,心一沉,毫不犹豫张嘴猛咬了一口他的下唇,顷刻间,鲜血的腥甜味弥漫开来。
趁着他吃痛稍微松劲的瞬间,我奋力挣脱开他,喘息着躲到另一边,充满戒备地朝他低吼道:“你疯了吗?!”
他轻捂着自己受伤的嘴唇,目光如冰雪一般,忿恨地望着一脸惊慌失措的我,凄怅道:“莫非,如今在你心里,只有他存在?!莫非,如今我连碰你的资格,都失去了?!”
听着他无限哀凄的语气,一种无助兜头而上,心底霎时悲辛无尽,酸涩抽痛。
大滴还未破碎的眼泪,缓缓顺着他的眼角慢慢滑落,他踉跄着退后靠住墙,瘫软着滑坐在地上,低低凄诉道:“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雄心壮志,会明白我对你的真心,原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已经变了,你眼里,已经容不下我了,对不对?!我早该明白的,将你从契丹带回来时,我就该明白的!”
“……”
“哈!你不用带着怜悯的眼光看我!如今我连留住你的借口都没有了,我又还能如何!?你终究还是会离开我的!不是吗?”
因他的话猛地怔住,我忙问他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你父王的解药已被你二哥带回洛阳去了,如今,你可以毫无顾忌地离开我身边了。哈哈,我可真真想不到,我李存勖英明一世,却会被他耶律阿保机玩弄于股掌之间!哈哈哈……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好!好!”
细细想着他的话,看着他凄厉绝望的笑容,我恍惚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些事情,可脑袋里,却始终乱作一团。
忽然间,李存勖猛地起身走过来抓住我的手,沉声道:“我相信,在你心里,分明还是有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他们一定是胡说八道的!他们肯定愚蠢地以为,只要骗我说你已经委身于耶律阿保机,我便会主动放弃你,让你有机会回到耶律阿保机身边去!对不对?!可是我了解,你心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人!对不对?!”
心一惊,我忙道:“你是说,有人告诉你,我与耶律阿……”
“扶桑!你不用多说!即使这是真的,我也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介意!”似乎很害怕我说下去,李存勖猛晃了晃脑袋,使劲捏了捏我的手,硬生生打断我的话,抢白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李言焦急万分的声音:“世子,王妃晕过去了!”
李存勖身子一僵,猛地松开我直奔门外而去,可才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我,对一旁的李言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便消失在我眼前。
确定他已经离开,我随即长呼一口气,扶着身旁的椅子慢慢坐下,想要把刚刚所听到的所有对白连贯起来,然后理清楚头绪,却发现,越去深思,就越心乱如麻,我似乎,已经无力思考了。
而此时,李言却是推门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请郡主随我来。”
我微微一怔,正欲张口,他却又道:“世子吩咐,请郡主先行移步到客房歇息,待他忙完,必定立即去找你。”
闷闷地“嗯”了一声,我轻轻捶了捶脑袋,只想让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绪暂停。
被李言和数十个士兵带着,我走到了一间独立的阁楼前,随意四处看了看,只见这阁楼四周,皆围满了郁郁葱葱的绿竹,而就在绿竹的下面,却是长着好些奇怪的根茎呈球形的植物,没有叶,也没有花,看在眼里,有种莫名的心慌感。
“郡主,请随我进来。”许是见我一直站在门外止步不前,李言高声唤道。
“那个球状的,是什么植物?”我错开目光,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问道。
李言顿了顿,脸色倏忽变了变,却也没答话,只站在门边做了一个请我进屋的手势,就把脸直接冲屋内不再理会我了。
我顿觉有些尴尬,也没好再多想,直接进了屋。
谁曾想,一进屋,更觉尴尬。
屋内满目红色,红色幔纱随风轻舞,正中央摆放有一方红木圆桌,上面铺盖着红色的绸面大方巾,四周放置着红木圆矮凳,右边有两扇装裱了红色扶桑花彩墨画的壁纱橱(室内分间隔断的隔扇),壁纱橱前方,则交错摆放着红木斫琴、红木软榻,而且,四处都张贴着大大的红喜字。
“怎么样,看着这充斥着喜庆的洞房,有何感想?”突然间,身后传来张碧的声音,我猛地一惊,回头一看,她正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漠的眼睛,宛如清冷的幽谷之花。
“表小姐,您来此处,世子可知道?”这时,李言忽然伸手拦住正欲进门的张碧。
张碧睥睨着瞅了瞅他,冷声道:“怎么,我离开还不到一年,如今在府中走动,都需要征得表哥的同意了?!哼,识相的,退到屋外守着!我跟朱槿郡主说上几句话,自会离开,耽误不了你什么事!”
“可是表小姐……”
“嗯?李言你如今得了势,就忘了谁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当年若不是我,你一个奴隶出身的人,如何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张碧脸一偏,目光寒涩地直瞪着李言。
李言立即收声,颇有些难堪地埋下头去,慢慢退出屋子。
张碧又哼了一声,才转身将门关上,漠然地看着我。
四处看了看,我迫不及待上前抓住她的手,急急小声问道:“碧儿,我听李存勖说二哥已经拿了解药回洛阳去了,这可是真的?”
张碧似笑非笑地盯了我一会儿,拨开我的手,淡定地说道:“自然是真的,此刻,应该都已经跑远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那个契丹的耶律阿保机,居然对你如此用心。”
“耶律阿保机?”
“哦?你还不知道吗?前些日子,他为帮你拿到解药,派兵突袭云州以北地区,将我姨丈和表哥全都引去边关了。”
我心顿时了然,看来李存勖所言调虎离山之计,必定就是指这个了。
“也不知他从哪弄来我表哥随身携带的玉佩,昨晚偷偷潜入府中,以表哥的性命要挟我姨娘交出蔓陀罗花毒解药,以及被困于此的我和你二哥。想那耶律阿保机定是吃准了我姨娘的心态,毕竟她就我表哥一个儿子。呵,果然,姨娘才刚知道表哥有危险,立马急火攻心,脑子发热,什么都没想就顺从了。直到今早收到我姨丈的飞鸽传书,才知自己是被人给耍弄了。哼,要对付她这么一个无知妇人,可真是轻而易举。”
恍然大悟,我忙道:“那么,你怎么没跟着一起走?”
张碧随即白了我一眼,说道:“我为何要跟着走?我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就算没办法成为表哥的妻子,我也是要守在他身边的!”说着,她刻意靠近我耳,低声说道:“倒是你,可做好脱身的打算了?”
“啊?”
站直身子,张碧蹙眉看了看我,小声道:“你这副表情,莫非是还没打算好?”紧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到我手里,轻声说道:“这是耶律阿保机叫我给你的,里面似乎是一颗药丸,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你依计服下便是,相信一定是可以让你脱身的灵丹妙药。”
我呆呆地看着手中这个刺绣工艺很中土化的锦囊,心头直觉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对劲,狐疑地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张碧,慢慢打开了锦囊。
作者有话要说:吼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五章
锦囊里面是一颗赤红色的药丸,大概豆子大小,不断散发出淡淡的陌生幽香。
我迟疑着将它拿出来放在掌心,却莫名生出一种心慌感,久久凝望住它,不敢妄动。
“既然是耶律阿保机叫我拿给你的,总该是可以放心的,你就赶紧服下吧,一会儿表哥若是赶来了,可就来不及了。”张碧碰了碰我,神色慌张地催促道。
心里总觉得有些疑惑,我缓缓抬眼瞅了瞅她,正犹豫地捏着药丸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砰”地一声大响,房门顿时洞开,我不禁吓得微微一颤,药丸从手指间悄然跌落,瞬间不知所踪。
这时,却见李存勖风一般冲了进来,一把拉过我,满脸焦急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是在确定着什么,然后猛地抓住张碧的手,朝她怒吼道:“药丸呢?!”
张碧顿时脸色大变,惨白得如同死灰,定定看住李存勖,一言不发。
我心一惊,死死拽紧手中的锦囊,却听李存勖继续吼道:“张碧你把药丸给我交出来!”
张碧全身直发颤,惶惑不已地看着李存勖,吞吞吐吐道:“表…表哥…你说…你说什么呢?我…我怎么听不懂?”
“你去后院强行拿走的那颗可致人命的曼陀罗药丸在哪?你来此又究竟有何居心?说!”大力扼住张碧的手,李存勖叫嚷道。
“嘶”的一声,张碧倒抽一口凉气,惊慌失措地咬紧下唇,目光游离不定。
我顿时傻眼,看了看手中的锦囊,急急上前举着锦囊问张碧道:“曼陀罗?碧儿,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存勖听我此言,连忙猛地甩开张碧的手,紧张地夺过我手中的锦囊,打开看了看,急忙问我道:“莫非你已经吃了!?”
我连忙摇摇头,急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要你死!”突然间,瘫倒在一旁的张碧,一字一顿沉声道。
我错愕难当地看向她,只见她满目怨毒之色死盯着我,幽怨道:“你必须得死!只有你死,我才能真正拥有我想要拥有的!你懂吗!?”
难以置信,我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以为,我会甘愿帮耶律阿保机,让他带走你吗?哈!别天真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能活!”
话刚落音,张碧手举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个飞身直直向我刺过来,我一个反应不及,却只见眼前疾速闪过一个身影,紧接着,“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然后,我清楚地看见护在我身前的李存勖微微颤栗的背影,以及紧捂住腹部,身子直往后仰痛苦倒地的张碧!
紧接着,只听李存勖冷声叫道:“张碧你当真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好疼!我肚子好疼!表哥!好疼!”张碧的身子忽地剧烈颤抖起来,痛苦不堪似的,慢慢蜷缩起来,大声疾呼道。
就在这时,我赫然瞥见张碧瞬间浸染成血红的衣袍下摆,以及腿下迅速蔓延开的血流,顾不得多想,惊呼了一声“血!”,然后飞速奔至她身前。
不想,她一见我,立即变了脸色,猛地从靴子里又抽出一把匕首,迅速扬起手朝我腹部刺来,我猝不及防,只觉腹部一凉,随即感觉到有暖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一瞬间,撕心裂肺的刺痛感翻天覆地袭来,我恍惚听见李存勖嘶吼的声音,然后,深深跌入了黑暗之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挣扎着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仍旧存在于无声无息的黑暗之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寒气逼人。
周身酸痛,我凭意识缓缓爬起身来,浑身瑟瑟发抖着,赤脚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寒如冰块的地面上,盲目地行走着,找不到出口。
刺骨的寒意不断从脚底窜上来,我缩了缩肩膀,双手交叉着抱紧自己,却在不经意间深呼吸的时候,感觉到腹部一阵钻心的疼痛,这剧痛,使得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紧捂住疼痛处慢慢蹲下身去。
然而就在这时,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便依稀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呼唤着我:“槿儿!槿儿!”
心不由得一凛,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惊异地发现,不远处有道微弱的亮光,正在慢慢向我靠近。
然后,我恍惚看见了母妃苍白的容颜,以及飘逸的身姿,渐渐在我眼前放大,放大,再放大。
顿时泪眼模糊,我凄然地望着思念已久的母妃的脸,满心希冀着要奔上前去拥抱住她,身子,却是僵硬着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母妃已然轻飘飘地来到了我面前,缓缓抬起她修长白净的双手,轻轻捧住我泪水肆意的脸,凝望住我柔声唤道:“槿儿!槿儿!槿儿!”
呆呆望着她清澈透明的眼睛,我努力着想要张开嘴,不想,嘴唇麻木了一般毫无知觉,喉咙也是干涩得紧,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母妃的手轻轻柔柔地抚上完全僵住而无法动弹的我的脸,满脸忧伤,幽幽地,喃喃自语道:“槿儿,我的孩子……坚强一些,前方有正在等待你的幸福亮光,一直往前走,就可以看得到……槿儿,前路虽然波折,可是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完满地走到终点……千万不能轻言放弃啊……孩子……记得……要坚持下去……”
说着说着,母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影,似乎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我焦急地全身使劲,可是能动弹的,依旧只有眼睛。
于是,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母妃再一次离我远去,再一次,无法抓住她消逝在黑暗之中的身影。
心底有钝器击打一般,一下一下,痛不欲生。
可是,我依然无法呐喊。
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可是,母妃的话,犹如潜藏着巨大的力量的咒语一般,绕在我四周久久不肯散去。
我知道,只要一直往前走,我就一定可以走出这场噩梦。
于是,我一点点,一点点,挣扎着慢慢起身;一点点,一点点,挣扎着往前移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眼前的黑暗气息似乎正在渐渐消散,我无力地支撑着自己僵硬不堪的身体,眯眼望着遥远处正在闪烁着的属于我的幸福亮光,那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扶桑!扶桑!你醒醒!快醒醒!”又一个遥远的熟悉声音清晰地落入耳畔,空荡荡地在我周围回响着。
与此同时,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牵引着我,使我的脚步忽然变得不那么沉重,脚下的速度,似乎也正慢慢加快。
赫然间,耶律阿保机的身影猛地出现在亮光处,他一反常态地,朝我展露出明亮的微笑,伸出了右手。
身体的痛楚似乎正渐渐消弭,我不由自主欣然地奔向他,然而就在我即将碰触到他的指间的那一霎那,一道强光刺来,将我吸入一个巨大的透亮空间,而他,旋即消失眼前。
身子一颤,我悚然将眼睛张开,瞬间有强烈阳光刺入,眼睛顿时涩痛不已,我下意识低呼了一声,复又紧紧闭上双眼。
“扶桑!你总算醒了!你看见我没?我是韩知古!”
心一惊,我忍痛缓慢地将眼睛打开,不想落入眼帘的,竟果真是韩知古的脸!虽然模糊,却近在咫尺的脸!
“你感觉怎么样?啊?”韩知古一把抓住我的手,紧张地低呼道。
腹部仍旧隐隐作痛着,我吃力地稍稍侧了侧酸痛的身子,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自己已经逃离了黑暗,确定他不再是梦境中出现的人物,才虚弱地“嗯”了一声,然后慢慢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心随之一凛,此处,俨然还是那间屋子,那有着满目讽刺的红色的屋子!
难以置信,我用力反握着他手,急急嘶声问道:“我,还在晋王府?你,也在?”
“自然还在晋王府,不过你放心,我在这里他们也奈何不了我,那一身是病的晋王李克用,还得靠我的针灸术续命呢。而且,我也会竭尽全力治好你的伤,不让你留下病根!”顿了顿,他弯腰靠近我耳边,小声说道:“还有,少主大叔,哦,不是,是可汗大叔他……”
“扶桑!”一个高喊声忽然打断韩知古的话,我抬眼一看,竟是李存勖!
他从门口急急奔至我身前,紧锁眉头凝望住我,一脸的憔悴模样,胡子拉碴,眼睛又红又肿,面色也很是苍白。
韩知古见他正欲靠近我,连忙伸手拦住,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道:“呃,那个李世子啊,我好象没叫你进来吧!?我看你还是先出去一会儿好了,扶桑刚刚转醒,身体还很是虚弱,受不了你这么大喊大叫的啊!那个,等我需要你帮忙了,自然会去找你,可好?”
“她好不容易才醒的,我难道不能陪伴在侧吗?”李存勖神情恍惚地看着韩知古,急道。
韩知古随即白了李存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在场,我就没办法静心,你说,我要怎么替她疗伤?她这会儿醒是醒了,不过我可不能担保,一会儿会不会再晕倒!”
李存勖迟疑着看了看我,嘴巴翕张,顿了好一会儿,才灰灰地走了出去。
“真叫人看不惯啊!这虚伪的人!”待李存勖一出屋,韩知古马上自顾自嘀咕道。
闻听此言,我不由得微微叹息,虚弱地捏了捏他的手,忙问道:“知古,究竟,你怎么会在此?还有,张碧呢?她,她流了好多血,会不会,会不会是小产了?”
韩知古惊讶异常地瞪了我一会儿,才说道:“你不是吧!命都差点丢那女人手里了,还因此昏迷这么多天!这会儿你怎么还惦记着她呢!?”
“她,她怎么样了?”
撇了撇嘴,韩知古说道:“喂!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挽救你的生命的,别人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再说了,就她那种狠心肠的女人,死了干净!”
心一沉,我猛地抬头,惊呼道:“她死了?”
韩知古见状,慌忙伸手按住我额头,低嚷道:“喂,你可别乱动!伤口裂了我可不负责啊!”
“她真的,死了?”急急拉住韩知古的手,我道。
“唉!你这人!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也就算了,怎么事后不问自己的情况,反倒一个劲儿地关心起伤害自己的人的死活了?!我可真拿你没办法!唉,你就放心吧,她死不了,顶多也就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无法相信,我忙道:“生不了,孩子?”
“嗯,生不了了!不过不关我的事啊,是她自己造的孽!她可是自己都承认了,她近两日一直有喝一些伤害身体的药,胎死腹中是迟早的事!还有,你就别去管别人如何如何了,你这条命,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鬼门关要回来的,你给我珍惜着点啊!”
“可是,她怎么会……”
“喂!你还有完没完了!?我告诉你,你给我乖乖养伤,其他的事情,我那对你痴心一片的可汗大叔,自然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你是不知道,你伤得有多严重!幸亏可汗大叔得到消息及时,我出现得也很及时,才保住你一条命!”
“他,怎么会知道的?”脑子里闪过梦境之中耶律阿保机微笑的脸,我心跳陡然加速,小声问道。
韩知古耸了耸肩,淡然道:“拜托,可汗大叔是谁啊!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就是可惜,若是李存勖再晚一天发现我们的部署,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早就被我们救出来了!你和你二哥,也能见上一面了。”
被他一提醒,我忙道:“那么,我二哥,当真已经,拿着解药,回洛阳了吗?”
韩知古点点头,说道:“可汗大叔特意派阿辛将他送到了孟州,让他顺利和你义兄他们会合了才让阿辛回来的。而且昨晚我已得到阿辛回来云州的消息,相信你父王此刻已经顺利服下解药了。”
顿了顿,他又四处仔细看了看,忙俯身到我耳边,轻声道:“过几天等你伤口复原得差不多了,我会找借口把你带出去,到时候,可汗大叔会接应我们。”
我顿住,看着依旧满屋子的喜庆红色,回想着自己在黑暗之中所见到的一切,心不由得紧缩,眼睛涩胀,胸口憋闷,思绪万千。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多...好累...
PS:曼陀罗花语紫色曼陀罗——恐怖。
蓝色曼陀罗——诈情,骗爱。
粉色曼陀罗花语——适意。
绿色曼陀罗—生生不息的希望。
黑色曼陀罗——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凡间的无爱与无仇,被伤害的坚韧创痍的心灵,生的不归之路。
金色曼陀罗——敬爱,天生的幸运儿,有着不止息的幸福。
白色曼陀罗——情花,如用酒吞服,会使人发笑,有麻醉作用。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据百度可知...曼陀罗花中含有有麻醉、迷幻、死亡等讯息...在此文中...偶小小夸大了它的效用...但是迷幻和死亡是确实有的...特此说明一下下...
第六章
每日躺在榻上,睡了醒,醒了睡,身体上的痛楚已经不再那么强烈,可我的心,无论在醒时还是在梦中,都日益抑郁。
我很迷茫,因为不管是曾经深爱过也怨恨过的李存勖,抑或是如今让我心生牵挂的耶律阿保机,都让我无所适从。
且不说李存勖对我是否真心,我和他,是绝对不可能再重新开始。可是令我最难受难堪的是,事到如今,每每当我面对他时,分明还是会隐隐有心痛的感觉!然而,我早该将他彻底从心底抹去的,不是吗?!
而耶律阿保机,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无法继续再漠视他的感受。我犹记得,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刻,我见到的,除了母妃,便只有他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我却知道,他的身影,始终萦绕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这两个人,如同鬼魅一般,或交叉,或重叠,反反复复出现在我脑海中,形象清晰逼人。
拥挤不堪的回忆,明明灭灭的悲喜,已经搅得我浑身疲软,心力交瘁。
可是,我明明知道,为两个完全不可能给我幸福的男人而挣扎落寂,这样的我,连自己都无法容忍。
如此这般,我心怀着难以排遣的苦涩,一晃,便已是大半月过去。
时光已近三月,这日一大早,我在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中缓缓醒来,睁开眼睛一看,窗外天空水洗过一般澄亮,天际微微渗出金色的晨曦,绚烂,美丽。
露水微凉,空气中隐约含着怡人的花香,散发着陌生的迷醉气息。
恍惚间,我生出一种身在汴州的错觉,仿佛我一直都活在母妃病逝以前的岁月中,不曾遭遇过任何人,也不曾,有过任何烦忧。
深呼吸,我缓缓披衣起身,踱步到窗前,静思感慨。
我总在想,若是可以远离一切令我苦恼的人和事情,回到十六岁以前的生活状态,对我而言,绝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我也清楚,放下一切,并非易事。
“喂,你怎么自行起身了?还站在风口,就不怕受凉吗?”
循声微微侧目,只见韩知古走了进来,将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放到圆桌上,无奈地瞪嗔着我。
回神冲他微微一笑,我慢慢走过去,一手扶着圆桌的边沿,一手小心轻捂住腹部的伤口,坐到桌旁的圆凳上,对着药碗吹了吹热气,怀着歉意抬头看着他说道:“这些天老得要你亲自熬药照顾我,你受累了。”
“跟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熬个药而已,费不了我多少精神的。主要是我不能相信这府里的人,毕竟这里的人都不是善人,谁知道会不会又突然从哪冒出一个想要害你的人来。我呀,可是宁肯亲力亲为,也不能假于人手!”韩知古撇了撇嘴,挨着我坐下,淡然说道。
我无奈地朝他笑笑,捧起药碗又吹了吹,慢慢将药喝下。
待我放下空碗,韩知古仔细看了看四周,附耳过来,小声说道:“我今晨收到消息,可汗大叔因为有事情要赶回去处理,昨晚已经离开云州了,不过,他有叫人带口信给我,让我先陪你再在此地住上一段时日,等他回来再救你离开,相信也不用等太久的。”说完,他又看了看四周,许是见没什么可顾忌的,便单手支着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两眼无神地等着我的回应。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轻轻碰了碰满脸倦意的他,说道:“你还是再去睡一会儿吧。”
他哈欠连天,却是强打起精神伸了一个懒腰,朝我摇了摇头,复又单手支头,说道:“不用了,一会儿我还得去给晋王那臭老头子施针呢,我再陪你待一会儿好了。”
心不由得一酸,我低低地垂了头,浅浅叹了口气,幽幽道:“知古,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想必如今你也不必屈就在此。如今细细想来,我的确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多余之人,是我连累你,也拖累耶律阿保机了。”
我话刚落音,韩知古猛地坐直身子,低嚷道:“喂,你又瞎说什么呢!唉,我可真拿你这女人没办法,怎么没事就爱多愁善感胡思乱想呢!?谁说你是多余之人了!?再说了,我在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人把我当神医供着,何来屈就一说?!”
顿了顿,他轻拍了拍我肩膀,慢道:“倒是你,如今一天比一天沉默忧郁,成天心事重重的,叫我看了都有些心酸。”
心中生起淡淡暖意,我冲他勉强一笑,望着窗外遥远的澄澈天空,微微叹息道:“说心里话,经历过这些事情,我如今只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生活,没有任何纷扰,也不要有任何牵挂。”
定定望住我,韩知古疑惑道:“你不愿再见李存勖,这我可以理解,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对可汗大叔,依然毫无感觉吗?”
被他问到连我自己都还未弄明白的问题,我苦闷地将头埋在臂弯之中伏在桌上,沉默不语。
“扶桑,想必你也知道,在我还未了解可汗大叔对你的心意之前,我是极其反对你嫁给他的。可现如今,我比谁都要清楚可汗大叔有多在乎你。认识他已有十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一个人的他。当然,我并不是要你因为感恩而留在他身边,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看清楚自己的心意,而不至于误了自己的终身幸福。”
耳边清晰地传来韩知古诚挚的声音,却叫我越发不知所措,只得闷头不语。
就在这时,我依稀听到韩知古起身的身音,抬头一看,却正好对上笑容恍惚而迷离的李存勖。
“我说李世子,你怎么又来了?还是这么一大清早的!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她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扰她!”韩知古已然站到了李存勖面前,隔在我和他之间,挡住了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有事情需要和她谈。”李存勖镇定自若地回道。
“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说好了,我会负责帮你转达!”韩知古强硬地说道。
李存勖却是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低头灼灼看住我,柔声道:“和我谈谈,可好?”
我吸了吸鼻子,尽量淡漠地看着他,正欲开口,韩知古忽然抢白道:“李世子,适可而止才好!你眼前之人,可是契丹可汗的侧室!你再这么继续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吧?!”
“哼,既无行堂过礼,亦无诏告天下,凭你空口白牙,就说她是耶律阿保机的侧室,未免太轻率,太不尊重人!”李存勖冷声道。
韩知古却是笑了笑,说道:“莫非你忘了阵前我交予你的那封密函的内容吗?呵,如若你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再提醒你一遍。”
李存勖的脸色忽地暗了下去,定定地看住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在乎!只要她心里有我,她是否完璧之身,我都不在乎!”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是他们为了救我才编造的谎言,可听到他如此直白地说出口,我还是免不了猛地一怔,尴尬非常地望向韩知古,然而就在这时,李存勖霍地单膝跪于我面前紧握住我手,哀求道:“和我谈谈!”
韩知古见状,急欲将李存勖拉开,不想,李存勖却是十分坚决地纹丝不动,眼波氤氲地凝望着我,再度哀求道:“和我谈谈!”
望着如此固执卑微的他,一瞬间,我只觉得有种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一圈一圈紧紧缠绕住我,让我呼吸不能。
“你这又是何苦!?”两两对望,我终究无法忍受,凄声道。
许是见我动容,韩知古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臂,急道:“扶桑,你又何必搭理他!他这种人,早就已经失去了人性,哪里还懂情为何物!”
心不由得一颤,我含泪无助地将目光转向韩知古,却听李存勖高声说道:“扶桑,方才我父王终于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眼下只要你一点头,我马上便可以叫人开始着手布置。我只希望,你能忘记过去的种种,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一切从头开始。我们之前耽误的时间,我日后一定加倍补偿你。而此刻,我只想告诉你,如今在我心里,你不再是朱槿,你只是扶桑!”
李存勖话音刚落,韩知古随即冷哼一声,低嚷道:“不再是朱槿?哈!李世子你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吧!?她即使换了名字又如何!?她身上流淌着的,可是与梁王朱温同样的血液,这个事实,任谁都无法改变!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此时你心里,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诡计!?还是说,你打算将来在你晋军腹背受敌的时候,将她推出去当挡箭牌,威胁梁王或是我可汗大叔?!哼,不怕老实告诉你,你父王的病能否痊愈,完全取决于我有心无心,所以,你若是还有点孝心,就最好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地死缠着扶桑,做一些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听着韩知古的话,我看进李存勖温柔深邃的双眸之中,忽然变得异常清醒,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
略一沉吟,我硬生生抽出自己的手,捂住急欲辩白的李存勖的嘴,对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和你成婚!其实,曾经我也以为,即使你做过那么多让我伤心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原谅你。可走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眼睛已经被你刺瞎,我所能见到的,只有那一桩桩不堪提及的伤害。我们共同的回忆,早在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一刻起,全都被染成了黑暗的颜色。请你,放开我!请你,成全我!我的心里,如今,只能装下一个耶律阿保机。”
恍惚之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眼角悄然滑落的泪滴,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我心凄然,我和他,终于还是迎来了彻底走到尽头的这一刻。
从今而后,我必须要强迫自己学会遗忘了。
而与此同时,我也更加坚定,从此远离所有的一切的信念。
只因为在这乱世,或许我的存在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无法预计、不堪设想的潜在威胁。
第七章
我按李存勖所给地图指向,易男装独自驾马,沿着较为空寂、人烟稀少的羊肠小道一路疾驰向南。
人间四月天,暖风拂面,有素洁似雪的扬花飞絮漫天自在起舞,花香清淡扑鼻,幽幽小径两旁的高大树木光影飞速倒退,林间不时传来悦耳的鸟语,夹杂在急促的马蹄声中,声声入耳,令我心境豁然。
深深呼吸着自由崭新的空气,我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恬淡却又有些无奈的笑容。
心叹道,终于,李存勖还是愿意放手成全了。
自从和他表明心迹后,这一个月以来,他虽然时常站在我居住的阁楼外徘徊,却从不进来,每每只在与我四目相接后,默默转身离去。
好几次,我望着他落寞哀凄的背影,都差一点儿就要冲出门外去,幸而每次都有韩知古在身侧,也幸而我自己还存有起码的理智,才不至于让他继续抱有希冀。
我心明了,面对他时惟有狠心,否则,只会一直纠缠不清。
如此僵持着过了一个月,忽然一天,在一个暮色弥漫的傍晚,在我完全没能预见的情况下,李存勖孤身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个包袱,对我沉声说道:“你走吧!此刻我就要向你证明,你要的幸福,我可以给你。”
紧接着,他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默默拉着我手走出晋王府,将我送上了马,送离了云州城,只言片语都不曾给我,只黯然地目送我离开。
可是,我却会永远记得,在沉郁的暮色下不断拉长的他的身影,落寂而荒凉的他的身影。
我想,他该是真的想透彻了,也该是真的明白我和他之间相隔的遥远距离。那么,我也应该,将与他一起的那些曾经纯美的画面,深藏心底。至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好了。初次的爱恋,还是要保有它的美,比较好。
只是我不免有些担心韩知古,我不知道他在发现我不告而辞之后会否心生埋怨?!会否无法理解我?!我更担心,耶律阿保机要到何时才能安然将他带离晋王府?!毕竟他会留在那里,完全是为了救我,而如今我不顾他独自离开,着实是不应该。
不过,我也很是清楚,以他的聪明才智和耶律阿保机的能力,脱身逃离出晋王府,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现如今,我真的已经不愿意再让自己陷入他们男人之间的权力之争了。
我不过只是希望,可以回到十六岁以前的汴州城,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朱槿。
就让一切感情,全都回到原点。
计算着再过不久我应该就能回到梁境,心里顿时充满了期待。
只是没料到,越往南,落入眼中的景象,就越让我心酸。
当我抵达潞州(今山西长治—上党)城外时,才发现,短短的一年时间,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不同于以往的繁华似锦,如今,满目是哀鸿遍野、饿蜉载道的惨状。
战争,果然是最可怕的。
因为一早就已从韩知古口中得知,去年八月晋王趁我父王疏忽之时占了潞州城的事情,我脑海里其实也闪现过战争过后的场面,也明了无辜的潞州百姓极有可能会流离失所、苦难深重,可是眼前的一切,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更叫我难以忍受的是,面对潞州城外饥民的啼饥号寒,晋军却是充耳不闻,一味地逼民修筑城墙,加强防御工事,根本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曾经安居乐业的景象,完全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
长叹了口气,我暗暗打算,暂时先在此停留一段时间,尽我所能地帮助那些无所依的可怜的老人和孩童。赶回汴州的计划,就此搁浅。
牵马缓缓步入潞州城,但见城内人烟稀少,街道上也很是冷清,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客栈投宿,却在一进门刚坐下,还不及听店小二的招呼时,就听到旁边有儒生模样的两个人,正在谈论我父王。
“梁王昨日登基,今日看来,晋王那边似乎还没什么动静,就希望这场争夺潞州的战争,赶紧结束啊!”
“谁说不是呢,昨日我得知梁王正式称帝的事情,可吓得不轻,就怕他再度兴师前来夺回潞州。如今他称了帝,就更该有借口要回潞州了。”
听到此,我心一惊,也顾不上多想,赶忙起身走过去,清了清嗓子,低沉着嗓音问道:“请问两位公子,二位口中所说的梁王称帝,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儒生抬头看了看我,说道:“这位公子还不知情么?也对,梁王此举毫无征兆,不知也不奇怪。不过,听公子的口音,应该不是我们本地之人吧?!”
我点点头,略一沉吟,对他二人拱手道:“在下乃汴州人士,途经贵宝地,只因方才不经意听到二位的谈话,担心回乡受阻,才不得不上前来打扰二位,实在抱歉。”
那人忙摆了摆手,对我说道:“无妨无妨!公子不必多礼。详情是这样的,今晨洛阳那边传出消息,昨日梁王取代唐末帝登了大宝,并改元开平,国号大梁,升汴州为开封府(今河南开封),建为东都,而以东都洛阳改为西都。所以公子你若是回汴州的话,以后可得改称开封府了。不过据在下所知,梁王已在境内各州郡的城门外设置了关卡,进出之人一律得经过严格的身份核查。”
我登时无语,朝那二人颔首致谢,又随意与其说了几句无关的话,坐回原处,心情异常复杂。
如此看来,父王终究还是得偿所愿了。
就在我恍惚之时,忽然耳畔传来一阵喧哗吵嚷声,循声看去,只见斜对街的药铺门口围了一大堆人,一个大概十三四岁模样、衣衫褴偻、个子很高、样貌清秀非常的小男孩,正在门口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高声争辩着什么,而他的身后,则齐刷刷站了一群与他一样装扮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精神萎靡不振。
眼瞅着那群孩子的模样实在很是惹人怜,同情心作祟,我一时没忍住,忙起身走到客栈外,挤到药铺边,想探听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哎呀我的小祖宗,您就行行好,带着您的童军队离开吧!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我勉强糊口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去帮助别人!?再说我这里是敞开大门做生意的,您带这么多人来我药铺门口蹲着,我的客人可全都走光了。”那个管事的似乎有些畏惧那个小男孩,一边对着他连连俯首作揖,一边苦苦哀求道。
那男孩却是丝毫不为之动容,高昂了头,很有气魄地高声说道:“哼,我说王掌柜,你又何必瞒我!你家夫人昨日才去隔壁街的绸缎店买了几匹上等的好料子,而你今晨又才叫人送了一箱子的宝贝去大都督府,想必你手里的闲钱还是有很多啊!”
那个被称作王掌柜的一听这个,脸色骤变,顿了顿才叫嚷道:“怎么可能!小祖宗您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那男孩却是冷笑了笑,说道:“哼,我眼睛厉害着呢,错不了!还是说,你非得逼我们硬闯进去找药?想必你也知道,我这童军队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你若是继续不肯和我们合作,可就休怪我们像砸隔壁街那家药铺一样砸了你的药铺!”
王掌柜顿时慌了神,忙道:“别别别!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
我看着那王掌柜一身锦服,且大有惺惺作态之势,事情的原委也大概明白了,又听那男孩义愤填膺地嚷道:“我不过只是希望你能让我们先在你这里赊一些药材去救人命,你又何必如此扭扭捏捏的,难道还怕我们不还你钱不是?!”
“不敢不敢,实在是因为最近铺里面药材紧缺,我拿不出小祖宗您要的药来啊!”
“休要骗我,我分明看见你才收了一批从晋阳运来的药材!哼!我说王掌柜,你未免太没人情味了吧!好!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就硬闯了!”说着,那男孩大手一挥,作势就要带人冲进铺去。
然而与此同时,我一眼瞥见不远处有一群士兵正来势汹汹地朝这边赶来,心想不妙,正欲冲上前去拽住那男孩,却猛地听到人群之中有孩子急嚷道:“大批晋兵来了!快逃!”
瞬间,那群孩子纷纷惊慌失措地作鸟兽散,才一会儿工夫,就只剩下那男孩一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着士兵越来越近,我也顾不得多想,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那男孩的手,硬拽着他疾速跑开。
跑到一处比较偏僻的巷子里,眼见后无追兵,那男孩猛地甩开我的手,气喘吁吁地对我瞪眼嚷道:“你这男人又是谁!?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接着,他猛一跺脚,自言自语道:“真气人,那群晋兵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不行,我还得回去找那姓王的无耻之辈!定是他叫人找晋兵来的!”说着,提腿便要走。
我慌忙拉住他,说道:“别忙!你不就是想要买药材嘛!我可以帮你!”
他立马顿住脚,回头仔细将我打量一遍,狐疑道:“你?”
朝他重重点了点头,我道:“我身上还有些银两,应该足够帮到你。不过我想知道,你买药材是要救谁?”
我话刚落音,那男孩的脸忽地一沉,绷得紧紧的,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带着一丝倔强表情冲我低嚷道:“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何必装好人来帮助我?更何况,我不需要陌生人的施舍!”
定定看住他,我顿觉好笑,说道:“我不是要施舍你,你也不必对我产生警惕心理。我纯粹只是想帮助你想帮助的人,仅此而已。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有理由知道我所要帮助的人是谁吧?!”
他仍旧没放松表情,问我道:“那我问你,你为何想要帮助我想帮助的人?”
冲他淡然一笑,我道:“如今这般乱世,稍微有点良知的人,应该都会愿意帮助别人的吧!?你可以,我自然也可以。”
他哑然,又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道:“有人肯帮忙自然是好事。既然如此,你随我去看看那些需要救治的人便是,省得你怀疑我。”说罢,也不理会我,兀自迈步走开。
看着他刻意挺直的背影,以及比女孩子还要瘦弱的肩膀,我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心想,这孩子有些方面还真有点像某人。
随他一起出了城,七拐八拐,却是到了一座看似废弃已久的破落庭院前。
这时,那男孩忽然转身,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随我进去吧,你看了里面住着的人,就该明白我四处找药材的原因了。”
我朝他点了点头,跟着走了进去。
这座庭院给人一种很是荒凉的感觉,四处都是残垣断壁,破瓦碎砖散落一地,空气中还弥漫着腐烂的恶臭味,有三五成群的难民紧紧依靠在一起,面容麻木,神色呆滞,让我看了好一阵酸涩。
进到里院,落入眼中的景象则更为叫我心酸——前方的空地上大概有十来个人并排横躺着,个个脸色发紫,嘴唇发青,浑身不断颤抖。
我心一紧,正欲迈步上前仔细看看他们,手臂却忽然被那男孩拽住,听他说道:“他们得的病似乎会传染,你还是离远一点好。”
心底泛起一阵酸楚,我皱眉看着他,忙问道:“可请大夫来看过?知道是什么病吗?”
他微微叹息,说道:“哪里还有钱请大夫!?好在我对医药之事稍微懂一点皮毛,也看过些医书。据我所知,他们所得的应该都是伤寒之症。不过,知道如何医治又能如何?!从发现第一例病人到如今,已经拖了好些日子了,不断有人死去,有人染病,却一直苦于没有药材,无法替他们医治。”
“你若是继续将没染病的人和已经染病的人放在一起生活,相信不用多久,外面的那些人也都会变成这样。”忽然间,一阵极为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我便感觉到有只手按住了我肩膀,猛地回头一看,心不由得一凛,居然是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看F1看得很郁闷。。。所以更新晚了。。。抱歉。。。
第八章
“喂!见到我们就让你这么意外?!嘴都合不上了。”韩知古猛拍了我肩膀一下,努着嘴饶有趣味地直盯着我。
我瞅了瞅他,眼神随即不自觉地落在他身后的耶律阿保机身上,呼吸顿变急促。
只见他一如初见时,身着暗红色窄袖圆领袍衫,头戴灰白纶巾,脸色微愠地低垂着头,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和我,早已拥有了与初见时截然不同的心境。
心里明白他如此模样是为何故,我尴尬地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转回身,对着韩知古低声问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自然是来寻你的。”不想,不等韩知古回答,耶律阿保机忽然走近我,一字一顿道。
心生无奈,我与目光灼灼的他对视好一会儿,正欲开口,却又听一直站在旁边的那男孩低嚷道:“哎,你们都认识是吧?!不过,我可没闲心看你们叙旧,快说,刚刚说我如此安排不对的人是谁?”
韩知古一听,干笑两声,忙道:“就是我喽。怎么,不对吗?”
那男孩的嘴立即嘟了起来,双手一Сhā腰,冲韩知古低嚷道:“我分明已将他们隔离开,难道你看不到吗?”
韩知古耸了耸肩膀,说道:“看是看到了,可是你该不会单纯地以为独靠一堵墙就能避开传染源头吧?!要知道,这里的环境这么恶劣,且不说这些个染上病的人能不能获得很好的救治,就说外面院子里那些人吧,他们和里院的病人同吃同住,或许连粪便也都没有分开处理,如此隔离,也算隔离吗?”
那男孩顿时红透了脸,却依旧不改倔强的表情,对韩知古说道:“你是大夫吗?我看你年纪也大不了我几岁,凭什么在此指手画脚的?!”
韩知古一听此言,兀自笑着摇了摇头,也没理会他,径直朝那几个躺在地上痛苦不堪的病人走了过去,那男孩见状,慌忙上前拉住他,说道:“都说了他们的病是会传染的,你怎么不管不顾就靠过去了?”
韩知古随即白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给染病的人一一把脉。
那男孩似乎还有心阻止,跟上前去不停地在旁小声嘟囔,我直担心他会影响韩知古探脉,赶忙上前作势伸手要去拉他,却是不想,还不等我碰到他,他猛一转身,我原本要拉他手臂的手,指尖一不小心就滑过了他胸口,然后,我竟是意外地发现,他随即连连后退几步,惊慌失措地将双臂交叠着放在胸前,瞪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之色。
心一恍,我纳闷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人装扮,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发现他有着瘦小柔弱的身躯、精致纤秀的小脸、弯弯细长的娥黛眉、水灵幽黑的大眼睛、清冽俊秀的鼻、堪比红花的绛唇,顿时,我脑袋里立即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眼前之人,或许是跟我一样,实凤非凰!
我定定看着眼前人,除了刻意表现出来的那份霸气和身上脏兮兮的男装让人心生错觉之外,毋庸置疑,就是一活脱脱的少女羞赧模样。
确实有些意外,我思忖着她应该也和我一样是有苦衷的,也就不急于拆穿她,敛了心神,只对她笑了笑,小声说道:“别去打扰他问诊,你可以放心,他是很厉害的大夫,会有办法救治他们的。”
此时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对劲,立即将双手背负到了身后,轻咳了两声,噤声退到屋子的角落里,看也不看我,故作镇定地盯着正聚精会神诊治病人的韩知古。
我顿觉她很是有趣,自顾自会心一笑,退回到原来站的位置,却骇然发现,本来一直都在的耶律阿保机居然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生出莫名的担心,我陡然慌乱不已,焦急着四处张望,却在这时,霍然看见他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同样一身唐服装扮的阿辛,和一个面相很是陌生的儒生。
忙收回眼光,我定了定心神,长松了口气,镇定自若地转过身假装看韩知古,却恍惚感觉脸上直发烫。
而就在这时,耶律阿保机直接走到我身边,轻轻碰了碰我,小声说道:“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你随我出去一下。”
“啊?”
“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这里,就先交给他们处理。”
看着他坚决得丝毫不容拒绝的眼神,我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拼命稳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跟在他身后缓缓走了出去。
我们一左一右,静默地站在离破落庭院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古树下,朝向那座沉寂无声的阴冷大宅庭院,皆是无言。
我不知道他此刻正在暗自思量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有何事情想要对我说,我却是异常清醒地,回想着和他一起时所拥有的点点滴滴回忆。
自从与他相识以来,我对他从无奈、憎恶、怨怼,到怜悯、感激、理解,再到渐渐敞开心怀,所经历的大大小小事情,历历在目。
我很清楚,虽然他从来未曾对我言明心意,可他的付出,我却是不能也不会熟视无睹。而且,在回到关内后的这些日子,每每我想到这些,心间都会莫名地涌上暖暖的感觉。
但是,我始终无法忽略掉月里朵曾经对我的告诫,我明白,在那种时候无论选择站在哪一方,对我而言都是痛苦,而我的存在,又确实会影响到些什么。
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扫了耶律阿保机一眼,听着他稍稍有些紊乱的呼吸,我忽觉凄然,而且惶惑。
暮色苍茫,眼前尽是萧瑟模糊的风景。
落日的清冷余晖静悄悄地洒在野草丛生、花木交杂的宅院屋顶,给它覆盖了一层荒凉的外衣。
残缺不全的石狮,破损歪斜的院门,斑驳暗灰的砖墙,落入眼中,无一不让人心酸。
良久,耶律阿保机微微动了动,沉声道:“你当真打算从此隐姓埋名,再不理世事?”
我侧过头望向他棱角分明的坚毅侧脸,似乎看到了他的隐忍,眼神无奈地跟随他的目光一起投向远方,心中不禁更觉凄苦,闷闷“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而这时,他却是缓缓站到了我的身前,直面我道:“那么,若非我派了人潜伏在晋王府外,并在你离开后一路追踪着你,或许你从此就销声匿迹了?”
恍然悟到他为何如此轻易地寻到我,我苦涩地微微叹息,默然着无言以对。
两两相望沉默片刻,他迟疑着握住我肩膀,低声说道:“是否无论我多努力,你都忘不了李存勖?”语气中,满是压抑感。
听他此言,对上他哀哀的眼光,我登时慌乱不已,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不,不是他的原因!”
“那么我问你,如今在你心里,是否有我存在?”耶律阿保机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近,眼光再次变得灼热,满是期待地问我道。
害怕自己会被他的情绪所影响,我不敢继续直视他的眼睛,慌忙埋首,直直地盯着地面不作回答,只因,我实在难以对他言明。
我不是不知道,从他奋不顾身为我挡下那刀开始,我的心里,就已经开始有他存在。
只是,我和他之间被太多人和事阻隔,让我无法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无法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因为感恩而歉疚的感觉,还是难以舍弃的爱情。
更何况,我与他根本不会有结果。
许是见我久不作答,耶律阿保机叹了口气,问我道:“难道我这个提问,让你很是难以启齿吗?”
我苦闷地摇了摇头,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幽幽道:“你的心意我很清楚,只是你要知道,我们没有将来的。所以,趁一切都还来得及,让我们各自都回到原点吧。”
“为何你会觉得没有将来?”耶律阿保机皱眉,低呼道。
“……”
许是见我默不作声,他略一沉吟,微微叹了口气,轻捏了捏我肩膀,满眼真挚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顾虑什么,可是扶桑,我不愿意错过你!”顿了顿,他又道:“当然,如若你执意要与我划清界限,我亦是不会强迫于你,做与李存勖同等卑劣的事情。”
心生恍惚,一瞬间,我只觉得哀思纠结,凄楚蔓延。
而与此同时,他却是深深叹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我面前,眼光浮浮地说道:“这信是给你的。”
“信?”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很是纳闷接过信。
他点点头,转过身背对着我,缓缓说道:“这些天我偷偷去了趟洛阳,这是你父王给你的。”
惊诧不已,我忙道:“知古不是说你有急事回契丹了吗?怎么会……”
“在你处于生死边缘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明白到一些事情。所以,在确定你情况稳定之后,我亲自去拜访了你父王,只希望得到他亲口的允许,把你交给我,也好让你没有顾虑。不过如今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在你心里,始终还是无法接纳我。”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沉到叫我憋闷,呼吸困难。
我盯着他颇有些萧瑟的背影,咬了咬下唇,不自觉想要伸手触碰他,不自觉想要给他安慰,然而,我还是太过清醒,太过理智。
深呼吸,我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连连退了几步,站立着背靠在树上,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信摊开——熟悉的笔迹,一字一句,清晰醒目,抵达我心。
父王说,在他内心深处,我始终都是他最珍爱的女儿,唯一的女儿,骄傲的女儿。这一点,今后绝对再无人能改变。
父王说,他对我所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他自责过,愧疚过,却始终苦于无勇气面对于我。
父王说,只希冀我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忘记曾经的一切不堪回忆。
父王说,待到我真正感觉幸福时,他会含笑拥抱我。
父王说,耶律阿保机是当世之枭雄,是胸怀坦荡之君子,是我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是他放心将我托付的良人。
父王说,母妃的离世是他此生最大的痛,而这一段迷失自我的荒诞回忆,却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所以,总有一天,他要一一向晋王父子讨回。
父王说,他定会建立比唐还强大的梁,不再沉缅于过往,重新振奋,令境内百姓安居乐业,从此无忧。
父王说,梁和契丹从此联盟,已经约定,三十年内互不侵犯,既为我的幸福,亦为早日完成除晋大业。
……
微凉的暮风拂面,难以隐去我的忧伤。
我凄怅地吸了吸早已酸涩不已的鼻子,眼前的字迹渐渐模糊,心底的刺痛却越来越强烈,大滴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肆虐蔓延,我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失声。
蓦然间,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大力拥住了我,在我耳边悄然说道:“别勉强自己,放肆哭出声来。这里,只有我。”
只为最后一句,我完全卸下防备,将脸深深埋在他怀中,情不自禁痛哭不止。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肆意放松自己是什么时候了,我只知道这一刻,我要让所有痛苦的过往随着眼泪全部远离自己,我要在这个让我心生暖意的臂弯之中,暂时释放自己身体里所有的悲和痛。
至于前路究竟在何方,我已经无力再去思考,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完一整章......
我忐忑不安地告诉大家...因为有些私人的事情亟待处理...我明早就要出远门...大约一周时间...
所以...很无奈地要停更一周...一周之后...我会回来潜心拼命码字...
诚挚地请求大大们的谅解...就看在我熬夜熬得跟熊猫宝宝似的份上吧...
鞠躬...
画外音:大大们千万千万不要无情地抛弃我......某田爱你们......脚步沉重地睡去...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家了...累啊累...偶会加速的...谢谢等待...鞠躬...经过韩知古的细心诊治,那些被我们隔离到院外小木屋的病人,情况渐渐稳定下来,体质比较好的人甚至已经痊愈复原。
因为梁境还未解禁,我又放心不下这里的难民,加上无法漠视耶律阿保机的感受独自离去,我便决定暂时留在破落庭院帮忙。
虽然因为我没有刻意隐瞒,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知晓我的女儿身份,可我仍旧以男装示人,只为继续掩晋军耳目,也为更好更方便地照顾病人。
最叫我安心的是,耶律阿保机似乎也一直没有离开的打算,不仅安排阿辛找人来将破落庭院粗略修缮了一番,还购置了好些日常需要的用品,让那些受尽苦难的人暂时有了不错的栖身之所。
然而,每每想到那日黄昏下自己失礼地躲在他怀中痛哭的情景,我就依然无法坦然自若地面对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他在身边时,总能叫我莫名地感觉放心。
当然,我也知道他迟早是要回契丹去的,毕竟他如今已是契丹之首,又是初登大位,总不能一直在外逗留。只是一想到他会离开,我就会很慌乱,心里空落落的。直到我无意中听到他和那日与他们一同出现的那个面相陌生的儒生的对话,才知道自己又差一点儿拖累他。
早从韩知古口中得知,那个儒生名叫康默记,曾为蓟州衙校,后因得了耶律阿保机的知遇之恩,故而一直对耶律阿保机忠心耿耿,直到去年,才回到关内致力处理一些情报事宜,此番他们能这么快找到我,也是因为他一路追踪保护我的缘故。
不过,他至今还未跟我说过一句话,也不知是因为他性格本就不喜与陌生人交流,还是对我有成见,可我确实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让我极度不自在。
那日,我本来是想去叫他们一起去外厅吃饭,可才到门口,就听到康默记有些激动的声音,忍不住驻足门外,听他说道:“可汗,如今情势紧急,为了你的安危,你必须尽早离开此地回契丹去!且不说该不该助梁夺回潞州,眼下你才即位不久,契丹境内本就不算安宁,若是你一直不回去,独靠可敦(可汗的妻子,即述律平)一人之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默记,我知道你一直反对我来关内找她,可是我很清楚你的为人,后来你能一路小心追踪保护她到此,亦是证明了这点。可是我们相识已久,我的性格你也很清楚,眼见大战在即,我没办法丢下她一人。”耶律阿保机淡定说道。
“可是可汗,梁晋为了潞州一城缠斗已久,如今梁王才称帝,为了树立威信,他势必是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潞州,你留在此地,安危难测!”
“既是如此,我更加不可能丢下她一人!你不是不知道,她夹在梁晋之间会很为难!你不用多说,我心意已决,除非她愿意随我走,否则我是决计不能安心离开的。好了,你且照我的意思,明日动身回契丹去,一切政务交由你处理,我才能放心。”
……
听到此,我已大概明白他们在争执些什么,也没能进去打断他们,只是深吸一口气,闷闷地独自离开。
我坐在庭院之中仰望灰暗阴沉的天空,沉灰色的积云低低的,仿佛正在朝我的胸口迫近,压得我有些憋闷。
我黯然神伤,原来父王又有打算重新派兵攻打潞州,原来耶律阿保机一直不走是为了我,原来我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劝说耶律阿保机走然后自己回去汴州,或是随耶律阿保机一起走然后远离困扰,对我而言,都不是好的选择。
就在我时,有人猛地拍了我肩膀一下,我回头一看,竟是她——那个与我同样是女儿身,却坚持自称自己名叫“洪六”的“少年”。
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我,问道:“不是说你去叫那两人来吃饭吗?怎么老半天过去了,你却是坐在这发呆?”
定了定心神,我缓缓起身,说道:“我身体突然有些不适,所以……”
“身体不适?都有些什么症状?莫不是不小心受了感染?快坐下,让我给你把把脉!”我话还未说完,她已是焦虑地一把拉住我的手,又伸手探了探我额头,急急说道。
能看出她对我的关心,我勉强笑了笑,正欲跟她解释,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韩知古大声叫嚷的声音:“喂,你一个大男人抓人家姑娘的手干嘛!?还摸人家的额头呢!就不怕被我那脾气古怪的大叔看见宰了你吗!?”说着,他便已经奔了过来,将我和“洪六”拉开,直瞪着她。
知道韩知古是误会了,我顿觉好笑,正想开口,却听“洪六”回嚷道:“要你管!我喜欢抓便抓,喜欢摸便摸,人家姑娘都没吭声,哪里轮得到你发话?!”
韩知古一听,顿时气结,指着她嚷道:“喂!洪六!你名字难听也就算了!可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日后还得了!?你倒是想想,这几日你跟我作对作得还少吗?也不想想是谁手把手教你施针,[奇+书+网]教你医术!你倒好,不知道感恩带德,反而莫名其妙让我跟你保持距离,还踩我脚骂我无耻!怎么如今,自己反倒当起无耻之徒来了?”
“洪六”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也瞪向韩知古,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哪里无耻了!?她说她身体不适,我不过尽一个医者的本职替她检查检查罢了,怎么就无耻了?”说着,她又看了看我,说道:“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韩知古见状,也慌忙拉着我仔细看了看,问道:“你不舒服吗?怎么了?”
我本来正在为他俩的对话感觉啼笑皆非,忽然被他们一问,赶紧摇了摇头,笑道:“本来有点胸闷,可听你们这一来一去,竟是一下子就没事了。你们只管继续,我无碍的。”
“……”
我这话一出口,那二人立即噤了声,两两尴尬得相顾无言。
这时,却见耶律阿保机和康默记一起走了出来,两个人都在盯着我看,眼神却是大不相同。
我心虚埋首,脑袋里乱哄哄的。
席间,我们各怀心事围坐在一起吃饭,只听得韩知古和“洪六”二人争辩不断。
我思绪紊乱,也没了心思去理会他们争辩的内容,只顾埋头嚼白饭,恍惚间却突然发现,碗里多了好些菜,抬头一看,只见身旁的耶律阿保机正坦然自若地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我碗里,小声说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吃白米饭,竟是连菜都不吃?”
心里暖暖的,我夹起碗里的菜放进嘴里,正想跟他说谢谢,却不经意对上康默记探究的眼神,生生把话咽回去,低下头不言不语。
耶律阿保机倒也没再跟我说什么,只是清咳了两声,对韩知古说道:“知古,过一会儿若是天气允许,默记便要动身回契丹去,这里的事情你若是忙完了,就跟他一起走吧。”
“啊?那你呢,你不走吗?”韩知古道。
“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许是还要带着阿辛在此留一段时间。”
“这样啊,那我也留下来陪你吧。”韩知古顿了顿,说道。
“不用,我只是暂留,也不会太久,你且先随默记回去。”
我心乱如麻,缓缓抬头望向一脸淡定的他,不禁有些难过,忙搁下碗筷,起身说道:“我吃饱了,先去外面看看他们的情况,你们慢吃。”
然而,耶律阿保机却是一把拉住我,蹙眉说道:“你压根儿就没怎么吃,怎么就饱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无法漠视他的关心,我勉强对他笑了笑,低声道:“没有,真的是饱了。”说着,我便拨开他的手,又对其他人笑了笑,兀自走了出去。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做到万全,惟有暂时逃避,却不想,“洪六”居然跟了出来,陪我一起坐在天色昏暗的院门前,仰头看了看天空,低声说道:“应该会有场大雨要下,你不回屋去吗?”
摇摇头,我道:“我还想在这坐一会儿。”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说道:“你有心事,对吧?!”
不置可否,我深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她愣了愣,浅笑道:“挺不错的啊,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姐姐的,怎么了?”
看着她纯白的容颜,我心里一片荒芜,微笑着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顿了顿,我岔开话题,继续说道:“你呢,怎么也跟出来了?”
她脸上的表情忽地就暗淡下去,闷闷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几日跟他朝夕相处,如今就要分别,还真有点感伤。”
顿时明白到她口中所说的人该是韩知古,看着她一脸的失落表情,我恍然大悟,笑道:“莫不是动了什么女儿家的心思?”
她立即慌乱不已,连连摆手,拼命掩饰心思,然后故作男态猛推了我一把,沉声说道:“哈哈,说什么呢,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有你们姑娘家的心思!我把他当成打打闹闹的兄弟看待而已,兄弟分别,日后又少了一个跟我拌嘴玩儿的人,自然感伤!”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哭笑不得,略一沉吟,贴近她小声说道:“在我面前不用遮掩了,我早就知道你的真身,我的好妹妹。”
她登时傻眼,满脸错愕地瞪了我好半天才说道:“你乱说什么呢!哈!”
我无奈地笑笑,说道:“既然你硬是不愿意坦白,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她定定看住我,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握住我手道:“你会帮我隐瞒,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她感激地冲我一笑,说道:“谢谢,我的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看向她落寂的表情,直视她眼中忽明忽暗的色泽,我反捏了捏她的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却是将目光投向远处,慢道:“如你所知,我的确是女儿身,本名红裳。”
“红裳?”
“嗯,我娘亲最喜欢穿红裳,故而替我取此名。”
不知怎的,此时我脑中忽然闪现出母妃慈祥的脸庞,心里隐隐作痛,幽幽问她道:“那你爹娘呢?”
她吸了吸鼻子,埋首在膝,叹息道:“不瞒你说,这破落庭院其实就是我的家。”
我身子一僵,错愕不已地盯着她,却见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颤。
她深呼吸,说道:“以前,我也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每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如今,却是独剩我一人。”
我心一揪,正欲安抚她,却见她攥紧了拳头,愤恨道:“只可恨,晋兵攻占潞州后四处肆意践踏,而那从晋王之命镇守潞州的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又是一个贪图美色的无耻之徒!那时,他命人城里城外搜捕年轻貌美的女子以满足其□,而我爹爹不忍见我被他毒害,故而让我换了男装,将我藏在了山上,我却是想不到,当我回到家中时,看到的竟是血流成河的场面,我所有的亲人,他们…全部…无一幸免…死于晋兵刀下!”
异常震惊,我脑袋里直嗡嗡乱响,完全失语。
红裳却是再也无法自控,咬紧嘴唇低呼道:“我只恨自己无力手刃仇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嗣昭那厮整日享乐不尽,看着晋兵在城中横行霸道,却…却束手无策!”说着说着,她已是红了眼眶,哽咽难言,身子颤抖不止,紧接着,更是失声痛哭。
我心下一阵酸涩,只得紧紧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后背,以求能让她舒服一些。
我可以想象,她是怀着怎样悲痛的心情继续活在人世,却还能不顾个人安危,努力帮助着那些遭受了战乱之苦的百姓。
深吸一口气,我看着乌云密布的沉郁天际,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
第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红裳的女儿身还只有扶桑一人识破,所以在下文中会出现别人都称她为“洪六”且在对白中以“他”称呼,而在扶桑的对白中独以“她”相称的情况。
特意说明一下……别嫌偶啰嗦啊……HOHO(这意思偶应该表达清楚了吧?!汗……)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整个天地的污浊之气皆被清洗干净,明亮透彻的天空甚至还现出了弧形的、半透明的斑斓彩虹桥,飞架在空中,淡褐色、桔黄|色、嫣红色、醉紫色……交织着,若隐若现,横卧天际。
我故作淡定地倚在门边看着这绚烂的天空之景,不时回头看看齐齐站在大厅之内的韩知古和红裳。
这时,韩知古正在交代红裳一些日后对待病患需要注意的事项,红裳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直盯着韩知古,神色飘忽。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耶律阿保机和康默记一同从后院走了出来,我定了定心神,迎上去对耶律阿保机说道:“在知古他们走之前,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耶律阿保机微微怔了怔,也没多说什么,朝我闷闷“嗯”了一声,又吩咐着康默记等一会儿再走,便跟我一起走回了后院。
待我二人在廊下面对面坐定,我将目光投向别处,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怡人的空气,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希望你和他们一起回契丹去,而不是为我留下来。”
“嗯?”
再度深吸一口气,我稳住自己有些许狂乱的心,说道:“你和康默记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父王早有打算夺回潞州,到时候潞州定然又会掀起血雨腥风,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咬了咬嘴唇,看向一脸担忧的他,苦笑道:“我会照原定计划回汴州去,那里才是我的家。”
他皱了皱眉,定定看住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难道就没想过,跟我一起走吗?”
心生无奈,一股涩涩的思潮翻涌而上,我幽幽道:“我始终放心不下我父王,不可能就这么跟你走。再说,我不知道自己去契丹可以做些什么,那里对我而言,始终有疏离感。”
他脸色顿时暗淡不少,只盯着我,却不说话,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不痛快,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就在我和他两两沉默不语时,阿辛忽然闯了进来,先是神色慌张地看了看我,然后靠近耶律阿保机附耳说了些话,但见耶律阿保机腾地站起身,表情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我忙跟着站起身,拉住他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他瞅了瞅我,遂蹙眉朝阿辛点了点头,便背过身去,然后我只听得阿辛道:“李存勖已下令封锁所有前往契丹的道路,而且潞州如今全城戒严,我们怕是连离开潞州界都很困难。依小的猜测,他许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在此的消息。”
心猛地一沉,我忙急道:“怎么会这样?”
“这很正常,我们在此逗留这么久,以他晋王府的能力,不知道才奇怪。”冷冷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我循声看去,只见康默记、韩知古、红裳三人正齐齐向我们走近,而发出如此怨声的人,明显就是康默记。
对上康默记埋怨的眼神,心里也十分明白他说的确实,我不由得心生内疚地将目光转向耶律阿保机,却听他说道:“眼下不是找原因的时候,既然都知道了,那就一起想想对策。”说着,他走过来紧握住我的手,似是已经察觉到我内心所想一般,对我投以安抚的眼光。
心里生出淡淡暖意,却瞬间又被不安感取代,只能低低埋下头,暗自慌乱。
这终究,还是因为我太大意、太自私。我早该劝他们回契丹去,而不是只为了让自己心神安宁,为了让自己始终保有安全感,便一直不愿意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忽然间,被我忽略了的红裳发声道:“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你们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晋王世子为什么要阻拦你们,但是我与晋军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想我应该帮你们。”
我不禁一怔,忙将目光转向她,问道:“你有办法吗?”
她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有一条幽径可以离开潞州,不过你们还是得想好,出了晋地之后该绕哪条道回契丹去,毕竟我只对潞州周边的路熟,一旦出了潞州,我可就没办法给你们指路了。”
“那事不宜迟,你赶紧带我们走。只要出了潞州,就等于出了晋军的视线,我们往东走也好往西走也好,都能走回契丹去,虽然会绕远路,但能回去总是好的。”韩知古欣喜地说道。
我也忙说道:“对,抓紧时间带他们走吧。”说着,我把头侧向耶律阿保机,说道:“你赶紧走吧,不能再拖了,万一李存勖派兵围了这里,你可就没法脱身了!”
不想,耶律阿保机却是没有理会我的话,只加大了握我手的力度,转而意味深长地直瞅着红裳,对她说道:“你并没有义务帮助我们的。”
我愣住,十分不解地正欲开口,又听康默记沉声说道:“洪兄弟,你连我们是何人都还不清楚,就毫无顾忌地帮助我们,不觉得很突兀吗?还是说,你另有打算?”
恍然明白他们二人这是在怀疑红裳的动机,看了看红裳略有些不满的神色,我忍不住说道:“你们多虑了,若是她另有打算,也不用刻意等到此刻。”
韩知古也忙道:“嗯,以这些日子我对他的了解,他值得我们相信。”
红裳立即舒缓了表情,先是感激地看了看我,又略显羞赧地看了看韩知古,顿了顿,才昂首对耶律阿保机和康默记说道:“若是你们二人觉得我不可信,只管留在这里便是,要留多久都可以,我没意见的。”
耶律阿保机随即讪讪地清了清嗓子,与康默记相视不语,然后低头看我,欲言又止。
然后,我只听得韩知古说道:“我说扶桑,如今这情形,你还是随我们一起离开吧。虽然李存勖已经答应不再纠缠你,可万一你不小心被他找到,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并且,很有可能会利用你威胁你父王退兵。就算你不想回去契丹,好歹先离开晋地才是。”
我不置可否,只呆呆地对上耶律阿保机满是期待的灼热眼神,无可奈何地微叹了口气。
而此时,我却听到他略显苍凉的声音,他说:“要走要留,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一瞬间,又涩又甜的复杂滋味萦绕上心头,我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我说:“我跟你们一起走。”
留了足够的银两给居住在庭院里的民众们,红裳又特地交代了他们好些事情,才放下心来。
待一切准备妥当,我们齐齐上马,一路往东急驰。
好在一路上都是荒凉之地,并没有看见任何晋兵的身影。大约急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红裳将我们带到了一片茂密却不算太广阔的林海前,并示意我们下马。
驻足林海前,红裳道:“翻过尽头那座山我们就进到了相州(今河南安阳)界,也就是梁境了,估计晋兵也不敢轻易越境。”
我顺着红裳手指的方向仰首远望,只见林海的尽头,果然有着一座险峻耸立的高山——整座山被郁郁葱葱的绿树覆盖得严严实实,山顶亦是烟雾缭绕,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山间有清泉汩汩而下的声音。
顾不上欣赏眼前的风景,我和韩知古不约而同地一起四处粗略探看了一番,却是发现我们若是必须走过林海,眼前只有一条极其窄仄的幽径可走,且两旁灌木荆棘丛生,一不小心就很容易会被刮伤,遂与韩知古相视无言。
这时,红裳走过来大方地拍了拍韩知古的肩膀,又对我笑了笑,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即将行走的那条路十分逼仄,人能过去都不容易,就别说马了。所以,大家都弃马步行吧,反正上山也用不着马。我呢,这就来给你们开路。”说着,她回头瞅了瞅远远站着的耶律阿保机那三人,拔出腰间的匕首,径直隐身进了林海之中。
韩知古见状,也忙拔剑跟了上去帮忙。
我见身后的三人还未动,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耶律阿保机,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对阿辛和康默记低声吩咐着什么,然后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悄声说道:“你紧紧挨在我身后走,虽说他看起来并无恶意,小心点总是好的。更何况,没人可以预见在这种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于他的谨慎,我只能无奈地任由他,浅笑了笑,便见康默记急忙跟上了韩知古的脚步,而阿辛则充满警惕之色地持刀站在了我和耶律阿保机身后。
我们六人便以此阵型进了林海地带,耶律阿保机虽然在我身前,却是频频回头顾看我,我的手也始终被他紧紧攥在掌中,手指之间半点空隙都无。
由此,我的心情竟也不自禁地莫名地一点点高涨,像是茶杯里的水,缓缓被注入,没有一丝一毫的急促感,却仍能几近满溢。
我暗暗慨叹,耶律阿保机虽然不似李存勖那般能让我心悸紧张,也不大懂得如何温柔待人,可他下意识流露出的婉转柔情,足胜过千万句花言巧语,犹如细水般掠过我心,长流不歇。
而这样朴实无华的感情,又正是如今的我所期盼的。
一路走过去,好在大家手中都有利器,除去有所阻碍的荆棘并不算难事,至少要比我想象中的简单易行。
到了山脚下,只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山上某处蜿蜒而下,清风拂面,很是惬意。
红裳收起匕首,沿着溪畔走了几步,转回身对我们说道:“只要我们注意不偏离这条从山顶流落的小溪太远,便不会在山中迷失方向,也不至于饿死渴死。不过,眼看太阳即将西落,为保安全,我劝你们今日还是先不要着急上山,明早再走也不迟。”说着,她便从怀中拿出一条丝帕,蹲下身去将丝帕沾湿,擦了擦脸。
这一动作在我看来本不算什么,可落在韩知古眼中,却成了奚落她的话题,只见韩知古走过去挨着她蹲下,似笑非笑道:“喂,我说洪六,你一个大男人身上还藏着姑娘家的丝帕,也不怕被人笑话!”
出人意料,红裳也不恼,将丝帕拧干,红着脸瞄了瞄韩知古,兀自又掬了一捧水放到嘴边慢慢咽下,才起身走到我面前,说道:“我刚刚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我正欲回答,耶律阿保机却是抢白道:“在山上过夜不行吗?”
红裳随即白了他一眼,说道:“且不说毒蛇猛兽的袭击,这山上树木那么繁茂,你认为会方便生火吗?再说了,黑灯瞎火的,你以为你可以赶多远的山路?唉,要走你走,我可不敢在山上过夜。不过,你要是不小心在山上迷了路,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看着耶律阿保机脸色一下就变得暗沉,一动不动直瞪着红裳不言语,我顿觉好笑,毕竟能噎得耶律阿保机无话可说的人,实在不多。想想,红裳这小姑娘也算是厉害人物了。
顿了顿,我轻轻碰了碰耶律阿保机的手,对他说道:“不如就依洪兄弟所言吧,我看这里也十分隐蔽,晋兵应该是不会追过来的。”
耶律阿保机仍旧不言,只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山上,似是还在犹豫。
这时,韩知古却是走了过来,将手很随意地搭在红裳肩膀上,说道:“就这么着吧,待会儿我下溪给你们捕几条鱼,让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红裳被他这亲密举动吓得一怔,大气也不敢出似的直直看着前方,脸红得都快到了脖颈处。
韩知古一瞧她这反应,更起了玩心,轻拍了拍她头顶,笑道:“洪六你还真奇怪呢,又不是姑娘家,怎么这么喜欢玩脸红,哈哈!”
红裳更是难堪,猛地一把推开韩知古,嗔道:“要你管!”
韩知古摇头晃脑地笑了笑,不管不顾又走近她道:“怎么,还不让人说了不成!?哈,好了,跟我去捕鱼去。”说着,也没理她愿意与否,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直往溪边走去。
被他们放松的情绪所感染,我淡定地朝耶律阿保机微微一笑,不由自主地想劝服他放宽心,然而就在这时,阿辛忽然操起大刀护在我们身前,小声说道:“不好!有人来了!”
第十一章
被阿辛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怔,我们全都顿住了身形,静心一听,确实有一阵急行的脚步声正逐渐向我们靠近,且越来越清晰。
我不由得慌了神,但见耶律阿保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已然持剑将我护在身后,心一沉,我也连忙将腰间的匕首取下,警惕着紧挨着他摆出了阵势。
而此时,韩知古等人也都拿出了武器,紧紧靠到了我和耶律阿保机身边。
不过转眼的工夫,一大群晋兵从我们来时的方向渐次窜了出来,瞬间就将我们团团围住,人数众多,无法计算!而在他们全都站定拿出佩剑指向我们几个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们之中慢慢地走了出来,一脸的冷漠,一脸的肃杀,直瞪向紧紧靠在一起的我和耶律阿保机!
“他是谁?!”就在我们全都在为眼前之人感到惊愕之时,身旁的红裳忽然发声道,声音里满含着不确定之意。
“你会不知道他是谁?!那你又怎会把我们带进这圈套!?哼!我就说你这姓洪的不可信!没想到果然不出所料!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惺惺作态,滚回你主人李存勖身边去才是!”康默记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话刚落音,作势举剑便要向红裳刺去。
我心一惊,顾不得多想,下意识正欲出手阻止康默记,韩知古却是抢先一步抓住了康默记的手,低嚷道:“搞清楚情况再说!”
康默记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只懊恼不已地瞪着韩知古,而红裳,则是满脸怒容地瞪向康默记,也是不言不语。
这时,却听得耶律阿保机低声说道:“应该不关洪六的事。”说着,他将剑锋对准近在眼前的李存勖,不紧不慢地继续沉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扶桑轻而易举的离开,韩知古有机可乘的逃离,都是你精心设计的。而眼下这情形,亦是你期待已久的。不过,既然你千方百计要将我引出来,又如此希冀着想要解决掉我,那何必等到此刻才下手。”
难以置信,我错愕地愣在当场,李存勖却只是冷哼一声,沉郁的眼神扫过我的脸,只是一瞬的暗淡,立即恢复常色。
他似笑非笑,直盯着耶律阿保机道:“耶律可汗当真不愧是心如明镜之人,哼,只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想想,如若不是我父王病体欠安,又如若不是我顾及扶桑的安危想要亲自出马解决你,这一刻的来临,我自然是不需要拖这么多时日。当然,让你多活几日,我倒也是无所谓得很,就当是还你那日在契丹放走我的人情好了。”说完,他不经意地又瞄了我一眼,只一眼,便错开。
这一刻,绝望,恼悔,无助,痛苦,如万箭相攒齐齐射绞我心,相比当年我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时,痛犹更甚!
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真心希望彼此的感情完满结束不再出现一丝污点;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真心希望彼此都能放下以前的一切恩怨开始新的生活;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真心希望彼此都能走出纠缠不休的仇与怨然后走向幸福。
可原来,这一切又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从头至尾,最愚蠢最无知的那个人,总是我——曾经,因为我对他的轻信,差一点儿就害了父王;如今,亦是我对他的轻信,即将就要害到耶律阿保机。
我无法理解老天爷为何总是要让我扮演如此不堪的一个角色,我更是无法理解,他李存勖为何要再三伤我伤到遍体鳞伤,仍不肯罢休!
忿恨苦涩翻滚着涌入我身体每一处,我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怒视向李存勖,咬牙一字一顿道:“李存勖,面对我,你究竟还有几句话是真的!?”
李存勖微吸了口气,脸上闪过一抹极难琢磨的神色,随即朝我伸出了手,柔声对我说道:“扶桑你到我身边来,我不会让人伤害你一丝一毫。事后我自当会给你一个解释,但如今,我无暇回答你。你快过来!”
暮色渐弥,我痛心地看着极度陌生的他的脸,缓缓举起匕首指向他,苦涩道:“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吗?!哼,如今你还在跟我说什么不会伤害我!未免太可笑!你这个人,实在太可怕!”
李存勖张了张嘴,似是还要辩说什么,红裳却是突然间上前了一步,冲他嚷道:“请你说清楚,你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跟踪我们到此的!”
韩知古见状,慌忙也跟在她身侧,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洪六你是不是疯了!?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红裳不予理会,固执地再度对李存勖嚷道:“我今日就是死在此地,也不能不明不白!你快回答我的问题!这一路上,我们如此小心谨慎,身后分明没有人跟踪才是!难道说,你一早就料到我们会来此,所以早有埋伏?!可是,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的?!请你说清楚!”说罢,她回头狠狠瞪了康默记一眼,满腹委屈溢于言表。
李存勖蹙眉瞅了瞅红裳,冷冷地嘴角一牵,置若罔闻般将目光转向我,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是你想清楚,如果我不是在顾虑你的感受,不忍见一向善心善行的你难过,今晨我一到此地就大可派兵将那庭院里的所有人一举歼灭,毕竟那些难民对我而言,不过就是一群废物!而眼下,我既然有本事追踪到此,自然就不会愿意白费心机。可我迟迟不动手,你以为我是在等什么?!扶桑,我罔顾这些人的死活,却不能罔顾你的心思!可是你,怎么就是无法体会到我的真心!?眼见着你与耶律阿保机形影不离,我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心有多难受,你又是否知道!?扶桑,这个世界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像我这般处处为你考虑了!包括你身边这个男人!你懂吗!?”
听他此言,我更觉憋闷,正欲上前,却忽然被耶律阿保机伸手一拦,听他说道:“别中了他的激将法,安心待在我身边,用我给你的匕首好好保护自己!就这些个小兵,还不至于让我畏惧!”说罢,他掌面向上伸到身侧的阿辛面前,但见阿辛一点头,便从腰间抽出来一条长鞭交到了他手中。
“李存勖,可别后悔因为小觑我,所以只带这些小卒子来对付我。今日我就让你瞧瞧,我契丹耶律阿保机是否是浪得虚名之辈!”话音刚落,只见他手中的长鞭猛地贴地一扫,“唰”地一声,四周未来得及躲避的一部分晋兵顷刻之间倒地,紧接着,长鞭倏转,他逆向再横扫一遍,又有一部分晋兵躲闪不及被鞭抽打到膝盖部位,蓦地痛倒在地。
这时,韩知古、阿辛和康默记已然会到意,各自举起武器朝乱成一团的晋兵厮杀过去,瞬间刀光剑影,“叮铛”的兵器打斗声不绝于耳。
我握紧匕首正欲跟上前去,却只见李存勖已经持剑朝我和耶律阿保机这方向奔了过来,来不及反应,耶律阿保机忽然冲我大喊道:“小心保护自己!”然后,他猛地一把将我推到一边,扔掉长鞭执回长剑朝李存勖迎了上去。
蓦然间,两剑相触,火花频现,这一来一往,矫健身形两两交错,出招皆是干净利落,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却无法Сhā入其中。
心中明白我在旁只会起到干扰作用,我又无暇顾及其他人,忙收起匕首随手从倒地的晋兵手中拾起一柄长剑,加入到厮杀队伍中去,可叫我惊异的是,那些晋兵面对我时全是犹豫着不敢近身,甚至有几个还因为躲避我反被康默记刺死。
恍然明白到定是李存勖早有严令不让他们伤害我,我顿时愣在原地,看着那几个因为顾及我而血肉模糊地倒在康默记剑下的晋兵,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然而不经意间,我又一眼瞥见正举着长剑胡乱劈刺身前晋兵的红裳,立即意识到她或许并不会武,忙攥紧手中的剑朝她那边奔去,一心只想着将她带离战局,不想,一个人影忽然在我眼前一闪,一把牢牢扼住我的右手手腕,一阵刺痛,我手一松,手中剑顿时落地,抬眼定睛一看,居然是李言!
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我下意识伸出左手朝他肩膀猛拍一掌,然后将右腿后抬不管不顾踢了他要害处一脚,趁他吃痛放开我的那一刹,我又忙捡回长剑继续朝红裳那方向奔去,却发现,韩知古已经冲杀着护到了她身前。
“扶桑小心!”与此同时,我耳边忽然传来耶律阿保机焦急万分的吼声,心不禁一凛,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李言闪电一般往上一跃,疾速伸出手掌直直向我后颈处砍来!
心一沉,我迅疾转身,手腕微微一转,直迎向李言心窝刺去,而他灵活地一闪,很是轻易就躲过了我的攻击。
“全给我住手!”
恍惚间,李存勖大喊一声,四周陡然静默,我循声望去,背脊一凉,心亦被揪了起来——李存勖和耶律阿保机两两对立,李存勖的剑尖,却是硬生生抵在耶律阿保机脖颈处,而且,已经渗出血滴。
“可汗!(可汗大叔!)”韩知古等人齐声唤道。
“都把武器给我扔了!否则休怪我刺穿他的喉咙!”李存勖似有些怒色,声音亦在发颤,他恨恨地看着耶律阿保机,低嚷道:“你可服输?!身为一名首领,却在关键时刻瞻前顾后,实在无能!”
韩知古等三人皆是无言,迟疑着互相对看,然后一个接一个将手中的兵器卸下。这时,只听得耶律阿保机淡定地说道:“李存勖,我承认,今日是我输了,我任你处置便是,你不必为难其他人!”
对上耶律阿保机凛然的目光,听着李存勖之言,我马上意识到定是刚刚那一吼叫他分了心,才会被李存勖寻到机会,遂咬紧下唇上前一步,苦闷着低低说道:“我又连累你了!”
耶律阿保机顿了顿,对我淡然一笑,说道:“休要胡思乱想,我技不如人,与你无关!”紧接着,他瞟了瞟李存勖,说道:“成是王,败是寇,我任你处置,但是,希望你能放过其他人,包括扶桑!”
一瞬间,黑幕沉沉地压了下来,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夜风嗖地钻进我眼里,潮气立即氤氲开来,我只觉心痛难耐,难以排遣。
这时,李存勖却是冷哼一声,说道:“该怎么处理其他人,那是我的事。至于扶桑,哼,更用不着你费心!不过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便是!”说罢,他手腕一动,作势就要刺进去!
一时情急,不容多想,我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咙,高声喊道:“若是他死了,我马上死给你看!”
李存勖立即顿住,表情错乱直瞪向我,哑然失声。
我咬了咬牙,字字清晰道:“无论生死,我都要和他一起!”说罢,为了以示决心,我定定看住李存勖,狠心用劲划下一道口子,脖子随即一凉,刺痛感夹着血腥味一同袭来,濡湿一片。
而此刻我的心,亦是濡湿一片。
第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直在看新射雕,连带着又看了金大侠的原著,好象有点受影响了,默......浓郁的夜色笼罩四野,溪风寒涩刺骨,近身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只有不远处风吹树木沙沙的轻响声传入耳畔,提醒着瑟瑟发抖的我,始终都要保持头脑清醒,再痛也要坚持忍耐。
这时,一直紧挨在我身侧的李言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我心一惊,随即加大手上的力度侧过身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低嚷道:“李言你再接近我一步试试!想夺我匕首吗?!哼!我若一心向死,方法多的是!就凭你也能阻止得了吗!?”
“扶桑快住手!(李言别妄动!)”我话音刚落,耶律阿保机与李存勖同时惊呼道。
李言怔了怔,忙挥手示意所有晋兵退后,然后自己也低垂了头后退两步,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确定没有了威胁,我两只手一起死命握紧匕首抵住脖颈的致命处,高度警惕地朝着李存勖和耶律阿保机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一字一字说道:“李存勖,我说到做到!你伤他一寸,我便自伤一寸!”
“扶桑你马上跟知古他们离开此地!我不要你管!李存勖,别再逼她,让她走!”耶律阿保机仿佛失了平时固有的理性,急急嚷道。
完全没有理会耶律阿保机的话,李存勖眼神灼热地死盯着我,顿了片刻,才颤动着嗓音低低问我道:“你当真要如此?可是真心如此?”
深吸一口气,我在他们面前站定,对上李存勖的双眼,决然道:“如果你还有疑问,只管一试!”
“为了他,你连生命都可以放弃,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迎上他哀凄的目光,我的心不禁一阵紧缩抽搐,脑袋里也乱作一团,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这样的问题,叫我如何能答!?
“世子小心!”
就在这时,李言忽然大喝一声,我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哐当”一声,便见李存勖手中剑已落地,而他竟是也踉跄着连连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在他右臂上,赫然Сhā着两把柳叶状的飞刀!瞬间血染衣袖!
然后,只见康默记身形一闪,已然执剑架到了李存勖颈边,而耶律阿保机见状,慌忙一把拽过我,将我护在身后。
“卑鄙小人!居然暗器伤人!”李言旋即上前一步手指韩知古,怒吼道。
韩知古遂将红裳拉到身后,冷笑两声,持剑步向李言,说道:“对待什么样的人,就得用什么样的招!你说我卑鄙,怎么不反观一下你们自己的行为!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的道理,你这种人难道不懂吗?”
“你……世子!”李言本正对着韩知古,可突然间他眼波一转,却是望向了李存勖的方向。
紧接着,“扑嗵”一声响动,我循声一看,李存勖竟是莫名其妙地后仰倒地,兀自猛将臂上的飞刀拔出后怒指耶律阿保机,面上似是极度痛苦,嘴唇翕动,却是发不出声音一般。然后,他全身又挣扎了几下,终是一动也不再动!
这时,站在他身侧的康默记,则是不慌不忙,仍拿着剑对准他的心窝处。
见此,我不由得一阵慌乱,作势就要上前,不想,手却是被耶律阿保机握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
然后,只听得韩知古说道:“哈,这药效来得还真迅速!喂,李存勖的忠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飞刀上沾的可是你们晋王府的黑色曼陀罗花汁,而且很遗憾,因为在你们晋王府住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研制出解药。不过,既然是出自你们晋王府的毒,想必你们也有办法救他,对吧?!”
李言身子立即僵住,怒道:“你!卑鄙!”
韩知古狡黠一笑,说道:“又来了!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识相的,赶紧想办法救他去!虽然我很讨厌你们,可我也不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置你们于死地,省得有人怨我一世。”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直叫我原本就狂躁不已的心更添不安。
“你身上定是有解药,快拿出来!”略一迟疑,李言满脸担忧地看了看李存勖,一把揪住韩知古,急急说道。
对此,韩知古倒也不恼,慢悠悠地回道:“哦?奇怪,你们晋王府这等喜毒之人,身上不携带解药的吗?呵,当然了,你要硬是怀疑我有解药,愿意继续在此耽误时间,尽管搜我的身,我大大方方给你搜便是,虽然你们人多,可我也不怕,大不了拼斗个大半宿以分胜负,不过很明显,你们少了李存勖,我们必胜无疑,而且他要是没来得及解毒而归了西,你可别怨我。”
李言登时无语,闷哼一声松开韩知古,忿恨地瞪了我一眼,再无他言,随后便示意周围的小兵速去将李存勖扶起,不想,还不等那些小兵靠近,康默记已是持剑相向,冲韩知古急嚷道:“如此大好机会!为何要放他们走!?”
韩知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耶律阿保机,无奈地耸肩道:“这种事情不要问我,你问可汗大叔,我也是看他眼色行事。”
康默记顿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刚张了张口,就听耶律阿保机淡定地说道:“毋须多言,让他们走!就算要杀他,我也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杀他。”说罢,他加大了握我手的力度,表情隐忍。
康默记不再多言,只极度无奈地收回剑,猛叹一口气,别过头去自行退后一步,没再阻拦。
待李言他们脚步声远了,耶律阿保机才缓缓松了我手,低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顾不上理会他的关心,我心急如焚,大步奔至韩知古身边,急急问道:“他当真中了曼陀罗毒?”
韩知古下意识看了看我身后的耶律阿保机,才答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先别说这些,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此地!”然后,他对一旁的红裳道:“快带路,时间紧急,我们得赶快逃离晋地。”
我不依,死死拽住韩知古的手,急道:“你快告诉我!”
韩知古立即白了我一眼,低嚷道:“喂,非要等李言发现李存勖只是被我特制的麻痹药迷晕过去又折回来找我们拼命你才高兴?真是!我能是那么歹毒的人吗?再说了,李存勖要死也不能死我们手上啊!我可不想他死了还阴魂不散地影响你跟可汗大叔的感情!走啦,没时间了!”
一语惊刺到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可笑,慌张地回头看向耶律阿保机,他却是镇定自若地走了过来拉住我手,紧紧跟在先行的韩知古和红裳身后,一起朝山上疾步走去。
进入山林,因为担心李言他们会追来,红裳没按原先设定的路线走,而是带着我们绕了远路,专挑着比较陡峭隐蔽的山路走。
此时虽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可月光还算清亮,视物行走倒是都不成问题,而且耶律阿保机始终牵着我的手,又处处小心护着我,我自是不用顾及太多,只管迈开步子沿山路而行即可。
不过,也许是由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没能让我平静下来,我莫名地感觉有些不安,心有余悸般,总觉得还会发生什么,却又不能确定。
而后,我好几次偷瞄一脸沉郁之色的耶律阿保机,想把内心的不安告诉他,可一想到我方才对李存勖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关心,不免有些尴尬,故而话才到嘴边,便又立即兀自咽下。
就此各怀心事,我们默默爬走了一小段山路,走到一处稍见平缓的坡边时,韩知古突然停下脚步,攀进路边坡上的树丛朝后方仔细探看了一番,又示意阿辛侧耳听了听,确定没有危险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耶律阿保机,说道:“我们就先在此稍作休息吧,我和阿辛去找些野果来裹腹,可汗大叔你先给扶桑还有你自己的伤口上药,再让洪六给你们简易包扎一下。”
经他一提醒,我才记起自己脖子上还有伤,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不禁一阵刺痛,忍不住吸气“嘶”了一声。
耶律阿保机见状,忙叫住正欲离开的韩知古,说道:“让默记和阿辛去,你留下来帮忙看看扶桑的伤。”说着,他闪到一边,让出位置给韩知古,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一晃,耐心地在一旁替韩知古照明。
韩知古随即有些暧昧不明地对着我笑了笑,又对着耶律阿保机笑了笑,才小心抬起我下巴低头检查我的伤口,可才看了一眼,他随即蹙眉盯着我低嚷道:“喂!扶桑你就没感觉吗?都流了多少血了你!这伤口虽然不深,可血到这会儿都没止住,你也不知道吭声!?”
紧接着,他慌忙扶我靠着大树坐下,然后从怀中取出针包,一边替我扎针止血,一边还在不停地数落我。而我,惟有无奈又无力地对他报以微笑,心叹道,我几乎连疼都没感觉了,哪里还能理会血有没有在流!?
这时,蹲在一旁高举火折子的耶律阿保机轻轻捏住我手,一脸的不忍。
我心中明白他的担忧,却苦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反捏了捏他手,以示安抚。
“可汗大叔你让洪六来举火折子,赶快顾顾自己,给自己的那伤口上药去,扶桑有我呢,没你在旁边守着也可以的。我看她如今这模样,应该是没什么大碍。”韩知古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我和耶律阿保机握在一起的手,嘴角一牵,带着一丝揶揄的口气,笑言道。
顿觉尴尬,我慌忙想要抽出手来,耶律阿保机却是淡定地握紧我手一动不动,也不言语。
韩知古见状,自顾自清咳两声,也不再说话,只是面上笑意未减半分,反倒更甚。
“啊!西域蛇!”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得红裳一声尖叫,我们齐齐将目光转向她,却惊异地发现,她有些慌张地跌倒在路边山坡的草丛里,脸色惨白,一动也不敢动,而就在她身边,一条身形异常粗壮、蛇头呈三角形状的黑蛇,正缓慢盘缠上她身侧的大树,对着她吐着赤红色的蛇信子,且不断发出“哒哒哒”的鸣叫声,清晰明亮,宛如击石声。
韩知古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犹豫对准蛇头甩出一把飞刀,一击即中,那蛇顿时被钉在树干上,挣扎着甩了几下身躯,便不再动弹了。
紧接着,韩知古飞速奔到红裳身边,焦急抓住她的手臂,问道:“你可伤着哪了?”
红裳却是置若罔闻,慌张地问道:“你们谁身上带有黑色曼陀罗花茎?”
韩知古猛地一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又从锦囊里掏出一个球形的发黑的物体递到红裳面前,疑惑道:“你是说这个吧,怎么了?”
我看着他手中那发黑的物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那俨然就是我在晋王府那阁楼外面的竹林里见过的那奇怪的根茎呈球形的植物,只是颜色不一样而已!
“你这是从晋王府弄出来的吗?”红裳接过那物体,眼睛顿时瞪大,急问道。
韩知古点点头,说道:“因为这种黑色的很罕见,我摘了本想带回契丹研究一番的。”
红裳随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难怪李存勖那么轻易就能知道我们的踪迹!有这黑色曼陀罗花茎在身上,那西域蛇自然是会一路跟踪而来!唉!你的求知欲,被那狡猾的人给利用了!”
“什么?”
“每朵黑色曼陀罗花在生长的过程中都离不开与之对应的一条西域蛇的唾液,而那条西域蛇,又靠着那朵黑色曼陀罗花茎所分泌出来的汁液才能存活。它们从彼此都有生命迹象开始,便开始了相依为命。你将这条西域蛇赖以生存的黑色曼陀罗花茎带走,西域蛇当然就会不管不顾地顺着花茎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一路跟踪你。唉,这李存勖算是吃准了你了!好在你身手不错,不然那蛇若是咬我一口,我当场就会毙命!”说着,红裳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花茎塞回韩知古的手中。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耶律阿保机忽然站起身,走到红裳面前俯视着她,沉声问道。
红裳无所惧地仰面看着他,问他道:“你又在怀疑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已,别无他意。”耶律阿保机面无表情,继续沉声道。
红裳却是瞅了我一眼,略一沉吟才道:“若是我告诉你们,我乃西域沙陀族之后,且地位远尊贵于晋王李克用一脉,你们又是否会相信我?”
不由得愣住,看着她坦然自若的面容,想起她之前对我所描述的她的身世,我忙道:“可是你不是说……”
“抱歉,因为那时我还不能确定,你们对我而言究竟是敌是友,所以我对你欺瞒了一些事情。”红裳定定看住我,抢白道。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其实,如今镇守潞州的昭义节度使李嗣昭,之所以疯狂地替晋王攻占潞州,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起了私心。他先晋王一步得知了我父亲及我祖父的旧部就隐居在潞州,攻占潞州后,他便曾不止一次堂而皇之地率兵来逼迫我父亲交出沙陀族的族旗,只为能以此号令所有沙陀族余部,助长他的势力,以求取晋王而代之。不过,因我父亲屡次宁死不从他,且他又始终无法找到族旗的所在,故而,故而他丧心病狂地狠下杀手!”说着说着,她再度嘶了声,难以再言。
第十三章
韩知古替我包扎好伤口,让我和耶律阿保机分别服下了补充元气的药丸,待康默记与阿辛回来后,又立即与他们一起,依红裳所言不留一丝痕迹地处理掉那条西域蛇的尸体。然后,我们又休息了片刻,只随意吃了些野果,便急急重新上路。
清朗的月光下,晚风习习,蝉鸣声声,我们六人皆是一味地保持沉默,只顾闷头前行。
许是因为了解到红裳的身世而受了些触动,韩知古对她的照顾更加明显,一路上都紧紧跟在她身侧,还不时闪到她前面去用剑砍断路边的荆棘和挡路的树枝,俨然一副大哥做派。而红裳,却是一直低垂着头,似乎依旧陷在痛苦而无奈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我看着他们二人,微微叹了口气,不自觉看了看自己那只被耶律阿保机紧紧握在掌中的手,脑中忽然闪过李存勖绝望哀凄的目光,不可遏制地心酸难过起来,顿时思绪万千。
想想,李存勖对我,应该还是有真心的吧?!如若不是,又怎会一再顾念我?!只可惜,那般复杂的真心,绝非我所能承受。
我很清楚,在他心中,我不是最重要的,更不是唯一。
他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亦给不了他想要的。
他和我,始终不是一样的人。我和他,注定渐行渐远。
然而,在我身边给我温暖的耶律阿保机,可以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安危,且处处为我着想,试问,我又怎能忍心继续辜负?!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我才明白,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再胡思乱想,抛开一切杂念单纯地做扶桑,单纯地守护上天赐与我的珍贵之人,才是我应该拥有的新生活。
毕竟,我也有幸福的权利。
想到此,我情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在半明半昧的月光下异常清晰的他的侧脸,会心淡然一笑。
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夜的路,我们终于顺利离开晋王辖地,越过了相州界碑,进入了梁境。
我很庆幸,这一路上我们并没有遇到任何追兵,否则,以我们目前的疲累状态,只会是难于应付。
深叹一口气,我暗自思忖,李存勖应该是放弃了吧!?我既然那么真切地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他再执迷不悟,我也无话可说了。毕竟,我如今是真的再也不愿意再面对他了。
此时,大地一片寂静,天空亦未破晓,露水清凉,空气潮湿,头顶的天幕是灰灰的淡青色,有大朵大朵的厚云,从容不迫地穿行在晨风之中,宛如我此刻的心境一般,悠然,自得。
过了界碑还没走几步,红裳忽然间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我们勉强笑了笑,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韩知古,分明心事重重,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各位,将你们安全送到此地,我也该与你们分别了。”
韩知古一听,忙道:“莫非你还打算回潞州去?”
红裳定定看住他,眼光倏忽一暗,幽幽说道:“自然是要回去,我身负家仇,不得不回。”
“可是李存勖等人已见过你,你此时再回潞州去,难保不会被他们认出来!”韩知古一把拉住她,满脸忧色。
我略一沉吟,微叹口气,走上前对红裳说道:“我知道你急于报仇,可要杀李嗣昭并非易事。你想想,你未曾习过武,且手无缚鸡之力,在潞州潜藏了这么久都未寻得机会,更别说现如今还有李存勖在。要只身前往报仇,已经是难上加难。而且如今中原局势不稳,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再度引发,你连自身都难保,又何谈报仇雪恨?!”
她顿时哑然,眼睛里隐约闪现出泪光,表情黯凄。
韩知古见状,忙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低声说道:“扶桑说得对,眼下你根本就还不具备报仇的能力。依我之见,你倒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契丹去,到时我可以教你耍剑,教你识别药材,以我这师傅的智慧和能力,相信不用多久,管他李嗣昭还是李四爪的,都能被你一剑封喉。”说着,他走到耶律阿保机身边,用手肘拱了拱耶律阿保机,邪邪地笑道:“你说是不是啊,可汗大叔!”
耶律阿保机冷冷地看了韩知古一眼,遂蹙眉看向我,眼光浮浮,嘴唇微微翕张然后叹息,顿了顿才转向韩知古说道:“你自己做主便是。”然后,他再度看向我,仍旧一副宛如骨鲠在喉,却无法言明的苦闷神情,低低重复道:“你自己做主便是。”
心一沉,我恍然感悟到,或许他如此只是因为红裳提出离开,所以在担心我也会如原先所决定的一般,就此与他们分别,而他,明明心中想要挽留,却仍旧不忍勉强于我,才对着我重复了那句话。
对此,我心口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意,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这时,康默记走上前一步,一副正要说话的模样,可才刚张了张嘴,韩知古已是飞速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白他一眼,急道:“康大哥你就别开口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能不能咽回肚子里,不要说出来?”
康默记随即甩开韩知古的手,猛瞪他一眼,低嚷道:“你又知道了!我不过是想和你们一起劝他罢了!不然你以为我想赶他走?”
韩知古顿时傻愣住,难以置信地直瞅着康默记,疑惑道:“康大哥,我认识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那多疑的性格,这会儿突然消失了?”
康默记连连清咳两下,淡然望向韩知古说道:“洪兄弟的身世我已清楚,而且此番若不是洪兄弟帮我们带路,想必我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离开晋地。我虽谨慎,可这点是非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时,只见红裳猛吸了吸鼻子,对着我们颔首轻声说道:“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洪六你怎么老跟一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当我少年神医的徒弟还能委屈了你不成?”韩知古猛地打断她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竟是出人意料地直接走过去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别再犹豫不决了,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徒弟好兄弟了!”
我立即傻眼,看着完全僵住身体、瞬间满脸红透的红裳,想都没想,忙走过去将他二人隔开,冲韩知古低嚷道:“知古你怎么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韩知古登时一脸茫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红裳,纳闷道:“我搂一下我兄弟,也叫动手动脚?”
哭笑不得,我也没再理会他,径直拉着红裳走到一边,低声问道:“你为何不愿意去契丹?”
她欲言又止地瞅了我一眼,遂低头不语。
理解她的犹豫,我叹了口气,说道:“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可你也该明白,以你如今的能力,是决计不可能成功雪恨的,而且还有可能连李嗣昭的面都还未见到,自己就已经命丧黄泉,你想,你父母九泉之下会愿意见到你这样鲁莽地去白白牺牲自己吗?你为何就不能先让自己强大起来,等到自己足以担起所有重任时,再去讨债呢?!此外,我还有句话想告诉你,红裳,我们女人这一生,要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就此错过的话,会抱憾终生的。”
她猛地一怔,盯了我片刻,才又急又羞道:“什么托付终身?不,你误会了,我……”
“你对知古的心意,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
“我……我……唉。”
“呵,没话说了?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我会一如既往替你保守你心里这个小秘密的。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做我妹妹,陪我一起去契丹,可好?”执起她手轻捏了捏,我轻声笑道。
她顿住,定定凝望着我,却是仍不表态。
“红裳,白白去送死,或是随心上人一起暂时离开纷扰,日后再寻找合适机会回来报仇,这让你很难选择吗?嗯?”
她紧闭双唇,缓缓回头看了看韩知古,又沉思片刻,才朝我重重点了点头,说道:“扶桑姐姐,我跟你走。”
长舒一口气,我脑中忽地闪过一个想法,忙拉着她走到众人面前,微笑道:“好了,我们姐妹两个一致决定,跟你们一起回契丹!”
“真的?扶桑你也打算回契丹了?!”韩知古一听此言,猛地冲到我身旁拽住我衣袖,一脸的欣喜不已,可他话才落音,又随即意识到什么一般,呆若木鸡地瞪着我,急道:“你刚刚说什么?姐妹?”
我朝他笑笑,不顾红裳一个劲儿地猛拽我衣服,对他点头说道:“是的,姐妹!你这呆子,枉你还是少年神医,居然连雌雄都分不清楚,以后,可不许再欺负人家红裳了啊!”
这下,众人皆是瞪大了双眼,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而其中又数韩知古最为震惊错愕,似笑非笑般,红着脸手指着红裳张大了嘴,却久久发不声音。
而这时,耶律阿保机忽然走过来,轻轻握住我双肩将我扳向他,沉声问我道:“你是说,你愿意去契丹?”
对上他灼灼明亮的眼瞳,我深呼吸,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的幸福,我要自己来掌握。
作者有话要说:吼一句。。。终于更完了。。。看F1去。。。
第十四章
我们六人扮作商贾,一路策马疾驰往北,过梁境,走燕地(见附注),不过大半月,便已顺利抵达契丹境内。
这一路上,讨论梁帝兴兵夺潞州一事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其中虽然有褒有贬,我自是都不去理会,因为我相信,已成帝王的他如今既然已经不再受控于曼陀罗花毒,那他所做的决定,总是有他的道理。
更何况,我已经决定做平凡、简单的扶桑,那么,我就必须要做得彻底,不能让自己的幸福再受牵绊于他人的欲望之争。
恍如隔世般,我已重生。
此番再度踏入草原,我已然是另一种心境。
在湛蓝辽远的广阔天幕之下,落入眼底的是一望无际的绿,微风送来淡淡幽幽的香气,说不出的清新甜腻,直叫人忍不住张开双臂深深呼吸。
身旁的耶律阿保机目光柔若春水一般凝望着我,虽是不语,却已胜过千言。
我知道,从此以后,他便是我唯一的依托。
无论会有多少艰难险阻在前方,只要身边有他,我便可以安心。
然而,与我的清澈心情不同,红裳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虽然韩知古如我所料般,在知道她的女儿身后并没有对她疏远,反而愈发地与她亲近起来,可她也许还是抛不下仇恨的羁绊。所以,与从前的我一样,在幸福面前,她的双眼是模糊不清的。
当然我也明白,她能否对仇恨释怀,能否知道自己前路何在,关键还是取决她自己,我们能做的,实在太少。
眼见离临潢府已经不远,我们各怀心事,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可当我们行至古木湖边时,耶律阿保机却是出人意料地示意我们停下来。
我虽不理解他此举为何,但也没有多问,只静静地看着他对康默记低头吩咐了些什么,静静地看着康默记与韩知古、红裳先行离开,然后任由他拉着我一起走到了湖边,看着眼前波光潋涟,宛如浓翠碧玉一般的古木湖面,听他满是忧虑之音地说道:“进城前,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怔了怔,微微一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耶律阿保机侧过脸看我,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我手,幽幽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无法确定,你突然改变主意和我一起回契丹,是不是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跟我在一起。”
我愣住,定定看住他道:“那你以为,我抛下一切随你而来,是为的什么?”
他不语,将目光远远投向天际。
心有些酸楚,我长叹一口气,迟疑着将头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低声说道:“既然你可以不顾一切地为我,那我,为何不能放下一切跟随你呢?我虽然累了,却不会只把你当成短暂停留的驿站,你之于我,已经是无可替代的了。”
他身子僵住,加大了握我手的力度,顿了片刻,才一字一顿道:“可是,我已经无法给你月里朵的位置了。要委屈你,我万般不愿。”
心一恍,我才明白他的忧虑何在,忙转身面向他站定,缓缓说道:“你给了我你的心,这就已经足够了。”说着,我低垂下头,深吸一口气,闷声说道:“其实,我也早想跟你谈论这件事情,我,我不想随你进汗庭,我只想寻一处安宁静谧之所,独自居住。”
“什么?!”显然被我的话吓到,他一把握住我双臂,难以置信般死死盯住我。
早就料到他会有这反应,我淡然一笑,抬起手用指尖抚平他眉间的皱纹,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守在不远处背对我们站定的阿辛,佯嗔道:“这么大声吼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惹怒了你呢,耶律可汗。”
他微微一怔,遂转过身去对着湖面,哑然失声。
略一沉吟,我轻轻碰了碰他,问道:“我那么做,不可以吗?”
他深叹了口气,也不看我,兀自恻然道:“你果然还是接受不了我。”
心生无奈,我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缓缓说道:“为了留在你身边,我连我的父皇都放弃了,甚至不惜背井离乡,难道,这还不能表明我的心意吗?”
捏住我的手,他蹙眉道:“可是,不进汗庭,这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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