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浅颜微笑 > 伊尔根觉罗

伊尔根觉罗

·绮绿,便赐鸩酒,三日后举办葬礼,按贵族小姐之礼厚葬了吧!”

“十四弟!”

八阿哥脸­色­骤变,终于无法看着他胆大妄为下去,也不敢相信这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十四阿哥,双眼赤红、满脸掩不住的血腥煞气。角落里的美丽女子抬起惨白的脸,明眸里情绪复杂,忍辱不堪。

他竟然……连一个妾的身份也不肯施舍给她吗?

“十四弟,你这样做,到底将浅颜置之何地?若她知晓这一切,会难过的!”

“姐姐?”空茫的眼不知望向何方,十四阿哥轻笑,轻轻地说道:“八哥,她不会知道的!因为她不守诺,所以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你……十四弟,别这样!她们到底是那些大臣送进府的,也是你额娘一片心意,可不是闹着玩的!”八阿哥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十四弟,三年了,你也该清醒了!浅颜一向心善,最见不得人因她而受伤。你不要以她的名义伤害这些人,她们毕竟是无辜的!”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这样做,只会污了浅颜的名声,更会让德娘娘开始对浅颜不谅解!”

十四阿哥抿紧嘴­唇­不语,呆呆地看着他。八阿哥趁机朝泰安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人将这­干­女子先斥退下去。大厅一个子空旷起来,安静得连呼吸声也不可闻。

良久,十四阿哥涩然长叹:“罢了!我可以饶了她们,但不会再让她们呆在府里。我和姐姐的家不需要第三者!”

不容辩驳的语气教八阿哥打消了最后的劝说,也有些心疼不舍地看着这个日渐削瘦苍白的弟弟,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就连他自己有时也是如此的茫然。他很想使劲摇醒他,叫他不要再沉迷于不可能的未来,又忍不住同他一般在心里最深处卑微地相信奇迹会出现。

三年了,天南地北的找寻,所有的告示皆指向一个残忍的事实——那人若不是已经香消玉殒便是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故乡,那是穷极他们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是自断崖摔落,生还的希望渺茫得几乎为零,这个事实他们皆心知肚明。只有十四阿哥,抱着那千份之一的希望,固执地相信她仍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回到他们两人的家。

可是“总有一天是多久”?十四阿哥可以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爱新觉罗·胤祯可以没有妻子,但康熙朝的十四阿哥却绝不能没有福晋啊!记得几个兄弟轮番劝说,要他接受皇上的再次的指婚,为十四阿哥府邸迎来一个女主人持家,却不料十四阿哥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翌日便在乾清宫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请求得康熙收回成命。

“八哥,若是你,你会忍心让那样的她伤心难过吗?我做不到,连她一个受伤的眼神也无法忍受!无论是爱新觉罗·胤祯,还是康熙朝的十四阿哥的妻子福晋永远只有一人!”

那时,十四阿哥对他的劝说只是平静地回了这几句话,那双幽冥如晦的眼眸平静如死水,却又晶亮如明镜,一瞬间竟教他无所循形、狼狈不堪。

若是他、若是他……他又怎么会做出令那个温暖的女子伤心的事呢?连一丝丝的伤害都是不忍的!所以他明白十四阿哥想守护的那份心情——即便伤害自己也绝不允许他们之间Сhā足入不相­干­的人,毁了他苦心经营的那份感情。

那样温暖到教人眷恋幸福的女子,又怎教人忍心伤害呢?

只是她出现得太晚,他的生命早已被一个似火明媚的女子占据,就此绝断了他所有的可能,让他只有守在原地、守着他的妻,不会伤害所有他重视的人。

¤¤¤¤¤¤ ¤¤¤¤¤ ¤¤¤¤¤¤

不管心情如何,他的笑容依旧温雅和煦,如春风般抚过人心,教人信服。只因为曾经有人对他说过:“八哥的笑容就如同春日晴好时的春风,徐徐而来、轻抚人心,让人感觉很舒服呢!所以八哥要一直这样笑下去哦!”

他知道她本意是希望他一直幸福下去,却不料在经历了那么多或喜或悲的事后,他已经习惯将之当成一种面具,掩饰真实的自己、保护自己。

十四阿哥看着他,低道道:“八哥,胤祯知道,他们都不相信她会回来,连你也是不信的!”

八阿哥哑然,这话题已经被重复提起又放下,竟教他无法再接茬。

“八哥,谢谢您的关心,胤祯知道这几年劳烦了您和九哥他们太多!可是胤祯还是相信,姐姐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找她……不管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甚至穷尽一生,我都会找下去!爱新觉罗·胤祯的妻子,今生唯有浅颜一人!”

苍白瘦削的面容依旧俊美无俦,却已是这般伤痛刻骨、执拗不悔,任­性­地走着自己认定的路!

八阿哥闭了闭眼,任悠远的喟叹在心底蔓延。

¤¤¤¤¤ ¤¤¤¤¤ ¤¤¤¤¤¤

走出正厅,还未穿过长廊,便见尽头的庭院前,站在玉石彻成的玉阶上负手远眺无际清澈的天空的九阿哥。挺拔的背影孤傲桀然中透着皇族子弟的雍容华贵,唯独不见平日的风流与轻佻。

周遭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侍人。

八阿哥远远地看着,朗眉微挑,心中已是明了!

九阿哥徐徐回身,看见他,修眉一扬,脸上又露出那种极为邪气又轻佻的笑容,连气质也变得邪魅不羁。

八阿哥心中叹息。这又是何必呢?明明心中已是痛极,却硬要装出另一面,连自己都欺骗了,放浪不拘地享受着自己所认定的生命,放手博取那高不可攀的东西。

“八哥,您要回去了吗?”他笑问,妖娆的凤目里光彩流溢。

“唔!”浅浅应了声,他也回问:“九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九阿哥撇撇­唇­,吊起眼角,“进去观赏十四弟发疯吗?爷我可没这等嗜好!”

“你看到了吧?”

“哎,没呢!反正演来演去还不是那几个版本?爷我可是看腻味了!啧,十四弟真是个榆木脑袋,美人在怀也不懂得享受,非得惹得皇阿玛挫火不可!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可少见得很呐,也不怜香惜玉一下!”

八阿哥上前,和他并排着站在玉阶前看着在北风中摇曳生姿的花儿,满庭院的残花败叶,百花已是凋零。八阿哥微笑不语,聆听着他口是心非的嘟哝,半晌只是摇头叹笑。

“八哥,您笑什么?认为弟弟说得不对?”九阿哥不服气,俊美至极的脸庞容光四艳,黑眸里闪耀着璀璨的星光,“做了三年的梦,也该醒了!固执在某方面是好事,但固执到人神共愤便是坏事了!将自己额娘的好意拒之门外,还教她难堪……十四弟还不够假么道儿,做得真是绝顶,好一个‘孝子’啊!”

咬了咬牙,九阿哥努力挤出美美的笑容,“姐姐……也是善良得愚蠢,明明可以躲开这一切,偏偏不自量力!”

八阿哥惊讶地看着他,九阿哥恍若未觉,死死地瞪着残败的秋日庭院,满地的落红无情物。

“说她温柔?自古以来哪个良家女子、大家闺秀不是温婉大方?姐姐算来还称不上温柔,最多只是好脾气,温良中带点孩子气的天真。长得也不好看,平平凡凡的,爷我命人到街上随便捉一个女人来都比她漂亮!要说善良嘛……啧,那些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可比她善良多了,至少人家犯到她们心尖上的人时,不会像她一样,竖起全身刺非把对方刺伤不可!可说她不够善良又做过了头,到头来不得不让爷慨然叹一声——愚蠢的善良啊,总有一天会害死人的……”

愚蠢的善良吗?心弦微震,八阿哥默然。原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从来不认为女子善良没什么不好,而是身在皇室,一切皆身不由已,更不需要那些过头的善良。

可是,竟有一天,他们遇见了一个人,竟然肯违背心意,护住她如初的本­色­,不忍她改变一丝一毫。

“可是,为什么她可以总是笑得如此温暖呢?明明不相­干­的人,也会因她微微一笑便放下戒心,忍不住想靠近她,想抓住那抹未语先咽的幸福……只是命运啊,总是这样痴笑愚弄人们,越是想靠近、越是得不到捉不着……”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又开,几番轮回捏紧,九阿哥仍是笑得邪魅。美丽得­精­致无瑕的面容流光溢彩,水晶般剔透的黑眸里慢慢盈满弥散不去的悲伤。

半晌,他低声道:“八哥,为什么一开始遇见她的人不是我呢?为什么她不在我身心最虔诚无瑕的时候出现呢?若我知道十九岁那年,她会那样出其不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必不会、必不会……可是,我现在最恨的是,那时为什么我不在场?为什么十四弟不救她?为什么她可以这么狠心地离别,直到再也见不到……”

八阿哥抿­唇­长长的喘息后,寂寂地说道:“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十四弟已经尽力了……”

“是啊,尽力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弄着腰间玉块上的流苏,九阿哥低低地笑了:“十四弟执迷不悟,算是没救了!我爱新觉罗·胤禟的生命可是长得很,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等着爷去享受,岂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八哥,弟弟不会同您争什么,等到您得愿所尝时,弟弟必会倾尽天下财力为您锦上添花!”

八阿哥面容微敛,温润如玉的瞳眼无喜无悲。

扬州母老虎

康熙五十一年,扬州。

烟雨纷飞瘦西湖,繁华十里扬州路。

温山水软的旖旎扬州,自古便是一座悠悠水乡孕育而成的江南水乡之城。

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意境之美,可见一斑。

午时的扬州小院,临水而居的楼阁,杨柳依依,烟光雾影,到处是粼粼的波光潋滟,湖岸的树木翠­色­正浓,杨花柳絮,轻柔飘舞。

蓦地,古雅的乌­色­雕花门扉后的室内响起了一声“啪”的巨响,打破了绿柳悠悠、碧水盈盈的宁静。

一名穿着墨绿­色­金边正襟盘扣外衫、内露天青­色­衬衿,下穿同­色­罗裙的柔软女子倏地自软榻上站起,青葱如玉的纤纤玉手啪得桌面的茶几往上跳了跳,细致的娥眉倒竖,美丽的脸蛋被硬生生地扭成了青面獠牙的夜叉状。

“翠心,你再说一次——”

女子一字一句地问,磨牙霍霍的声音听得叫翠心的丫环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是、是的!不过,小姐,奴婢也只是听看门的下人说的,应该作不得准,您还是等姑爷回来了再作定夺吧!”翠心硬着头皮劝道,有些担心眼前主子的身子会吃不消,会气伤了自个。真希望主子火爆的脾气能改改。

“等?!等他带个女人回来向我耀武扬威再定夺吗?”女子愤然拒绝,边说着边挽起衣袖,“好你个宋飐,死­性­不改,若让老娘捉到,不休了你老娘就不叫白潋裳!”

“啊,小姐,您您您……”翠心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样,颤巍巍地扑到她家火山爆发的母老虎面前,哀求道:“小姐,您千万别做傻事啊!自古以来有哪个良家女子会休夫的?何况姑爷并没有去喝花酒,只是陪京城来的客人去喝喝酒罢了!”

粗鲁地扯起丫环,那利索敏捷的动作,哪还有方才江南女子的柔软气韵?女子挑高了柳眉,疑声反问:“翠心,你丫的傻了不成?小姐我几时是良家女子来着?以前欺恶霸强、挑战山寨、杀流寇、占山为窝……的哪样事儿我们没­干­过?你现在才自称良家女子是不是太晚了?”

翠心愣了愣,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哦,奴婢都忘了,原来我们还­干­过那种事哩!”

这回轮到美丽女子满脸黑线了。感情她自个曾做过什么坏事还会有选择­性­的遗忘?莫怪会突然自称起良家女子来。

翠心拍了拍脑袋,继续劝道:“可是,小姐,就算不是良家女子,也不能这样随意说休夫就休夫的吧?那姑爷多没面子?何况您肚子里还有个小小姐呢,姑爷是不会同意您休夫的啦!”

虽然才两个多月的身孕,但好歹也是个快要做母亲的人了,就不能收敛下脾气吗?

“是哦,那样阿飐确实没面子了点,可是……”女子拐进屏风后,东扯西拉地让翠心帮忙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想起了丈夫此刻还身在某个花楼里快活,明眸顿时怒火滔滔,咬牙切齿道:“管他去死!哼,既然他敢瞒着老娘去喝花酒,老娘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嫁给别的男人,让他戴绿帽子,更加没面子!”

说着,拎过墙头的乌­色­软鞭,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那急风一样的身影,说她是一名孕­妇­,还真是奉承了她。

“翠心,给老娘我去打听清楚那家伙去了哪个花楼,然后来天边小栈找我……”

远远地传来了母老虎清脆如黄莺的声音,可那内容却过于爆劲。翠心跟在后头哀声叹气,这辈子摊上这么个主子,注定得为她­操­一辈子的心了!

她家的小姐啊,美则美矣,可脾气不太好,像根爆烛似的,一点就爆了。从小就被乡里邻居暗叹一声“母老虎”,长大了还越发地不知收敛,仗持着一身武艺,到处欺恶霸强,惹事生非。直到被她们同样火爆的老夫人一纸蒙汉药押上了花轿,嫁给了从小指腹为婚的扬州首富的宋家大公子宋飐后才有所收敛,乖乖收了心做个贵­妇­人。

只是没想到,才成婚两年,两人感情日笃,又出了这茬……

翠心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家姑爷——宋飐公子凛­性­温和良善、与人宽厚,意志坚忍、洁身自好,并不像是个会背着妻子去喝花酒的男人啊!难道是她们都看错人了,被眼睛蒙骗了?

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是误会一场。而她那个思维欠缺的夫人是指望不上了,只单纯地喜欢眼见为实。

¤¤¤¤¤ ¤¤¤¤¤ ¤¤¤¤¤¤

杭州有个天下闻名的西湖,古往今来多少­骚­人墨客、风流才子为之神往,遗诗赋词数不尽,于是便得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美誉。

扬州也有个远近知名的瘦西湖,虽无西湖的神奇,却自有它灵巧婀娜、万千风情。瘦西湖的歌扬州的雨,千里的荷塘烟柳­色­,道不尽万般情丝。

瘦西湖旁是一座座­精­巧的江南楼阁,如浓妆淡抹相宜的墨水画卷一般的独特,教人百瞧不厌。错落有致的阁楼前是一条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望不到尽头的天青水­色­,古拙而悠远。

天边小栈正是位于这条天青水­色­的街尾中不起眼的角落,小栈里窗明几净、清洁整齐、通室明亮,十分安静幽致。小栈里卖的豆腐脑也极是特别,咸淡适口,细­嫩­鲜美,品种繁多,生意也是极好。

正是夏至日时分,太阳微微地炙热,午时刚过,天边小栈里吃豆腐脑的客人也散去了,只余几个闲情逸致的小富人家闲适地坐在­干­净的小栈里打牙祭。

当明媚动人的女子一脸怒容,大踏步走进­干­净的小栈时,小栈里的正用食豆腐脑的客人只望了眼,马上各自别开眼,已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小栈里跑堂的年轻店小二甩着抹布,动作利索地迎了上来,神态间甚是相熟的样子。

“哎,潋裳小姐,今儿个怎么……”

不待他点头哈腰一脸讨好地问候完,白敛裳已果断地道明来意:“小三,你家小姐呢?”

“啊??这个……”小三有些迟疑地看着她狰狞的俏脸,视线落在那双玉手上执着的乌­色­长鞭上,直觉这种情况一定又有事情发生了——而且一定不是好事!不会又要拖着他家温良的小姐去­干­什么坏事了吧?

他们家小姐原本温温和和的一个女子,一笑生辉,水一样温软幸福的儿女,就因一个交友不慎,被这个扬州城出了名的母老虎给带坏了,脾气也变得火爆起来,让他们这些老百姓看了实在是痛心可惜啊!

白潋裳柳眉倒竖,不爽地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疑虑不定,正当耐心宣布告罄时,三七步一摆,就来要个河东狮吼时,一道小小的人影从内室冲了出来,一路叫着。

“小三叔叔、小三叔叔,草莓红了、草莓红了……啊呀——”

清清­嫩­­嫩­的嗓音一路叫来,众人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自内室跑出来,神­色­间尽是欢快喜悦,­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俊俏可爱,脸颊红扑扑的,略带点婴儿肥,甚是憨然可爱。还未跑到他们面前,小小的身板却被小栈中的桌角碰了下,摇晃起来,眼看就要扑倒于地。

“哎呀、哎呀,天赐少爷,小心啊!小心!”

小三惊呼连连,赶紧上前抢救,还未扑到小人儿面前,玄乌­色­的鞭影一闪而过,卷起小男孩的身体。而他小三避之不及的身体扑了个空,收势不及悲惨地撞向桌椅,发出“呯”的一声巨响。

“啊,娘,您来了?天赐好想您呢!”

没有人理会小三的惨境,众人只看着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出呣子相逢的感人戏码,美丽的女子与漂亮的小男孩,一向比其他东西要来得吸人眼球。只见被玄乌­色­长鞭救下的小男孩顺着姿势,笑眯眯地扑进白潋裳怀里,露出好甜、好幸福的笑容。

松开鞭子,白潋裳拧了拧他的小鼻子,“呆呆,你真是呆啊,莫怪你妈妈要叫你呆呆。”

“天赐才不呆!”小男孩皱皱小鼻子抗议,尔后又满心欢喜窝在她怀里地说:“娘,后院的草莓红了,是天赐和婆婆一起种的草莓哦!天赐种了好多,娘也可以尝尝,免费的哦!”他眨眨眼,笑得很可爱。

怒容早已敛去,白潋裳似笑非笑地瞅着小男孩,佯装不悦道:“呆呆,难道连你娘的钱敢赚啊?太伤娘的心了!”

“所以才说是免费的嘛!”小男孩很诚实地说,“妈妈说天赐种的东西是最好吃的,天赐想让所有疼天赐的好人吃到天赐种的东西。哦,天赐最近还有种了甜薯哦,婆婆说甜薯生长期短,很快就可以采收了!”

白潋裳听得直翻白眼,“你呀,就会跟着你家婆婆瞎折腾,将来千万别去当了农夫才好。哎,真担心……”说着,美丽的脸有些愁肠百结。

小男孩不解地眨眨眼,脆声反驳道:“可是妈妈说当农夫很好耶,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银子呢!而且她很喜欢天赐种的甜薯哩!”

“别听你那没见识的妈妈乱说,听娘的,将来当个大侠,到处找人单挑,打遍天下无敌手!”白潋裳谆谆诱导,一脸向往之­色­。这是少年时期无法实现的梦,也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做完白日梦,她终于想起正事,拉着小人儿咬耳朵,“呆呆,你妈妈呢?”

“妈妈今儿一早便去大明寺上香顺便看和尚爷爷了,她说要等到傍晚才会回来。”小男孩口齿清晰地说。

“什么?”闻言,女子娥眉大皱,满脸的不高兴,“又去给那个不像和尚的死和尚送吃的了吗?真是浪费!”嘀嘀咕咕完,眼角余光瞄到正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瞳瞅着自己的小男孩,不禁计上心来。

“好,决定了!”她击掌叫道,高兴得几乎双手叉腰嚣张地仰天大笑。

小男孩眨巴着眼,不解地看她张狂的模样,而小栈里的客人大多一脸兴味,睁大眼睛等着这个白家异类小姐、宋家夫人又要搞出什么名堂来。这种状况层出不穷,花样百出,他们这些老百姓事不关已,自然是喜欢凑合着瞧热闹,只可怜了那个娶了扬州母老虎的宋家大公子——宋飐了。

“潋裳小姐,您决定什么了?”终于扶着桌子站起身的小三来到他们身畔,忐忑不安地问,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白潋裳微笑,风情万种的媚笑,笑得小三差点没酥了骨头,可当听清楚她下一句宣言,身体猛地往前扑倒了。

“当然是带我家呆儿子去逛秦楼楚馆,见见世面喽!”

西湖畔捉­奸­

明亮的小栈里,年轻的店小二——名叫小三的男子青黑着脸,愁肠百结,满心地期待着他家的少爷和小姐快点回来,不然他们可爱温良的小少爷就要被某个女人污染了啦——

一旁的小男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左瞅瞅右瞧瞧,突然“咦”了声,对门边闪闪缩缩的某个身影说道:

“翠翠姨,你是来吃豆腐脑吗?怎么不进来?”

翠心抽了抽嘴角,免强朝一脸天真无瑕的小男孩笑了笑,僵着秀丽的俏脸慢吞吞地跨进小栈,低垂的脑袋恨不得垂到胸前,眼睛也不敢乱瞄那一群显然已被她家小姐那一番劲爆的宣言震翻震囧的人。

虽然说,白家和宋家在扬州一带算是富甲一方,可只手遮天,但一个女人闹出这样的丑事还是有些惊世骇俗。只是……一想到闹事的人换成姓白闺名潋裳的母老虎,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见到她,方才还明媚灿笑的白家姑娘,笑脸一收,一阵风似的刮到她面前,­阴­恻恻地问:“翠心,怎么样?给老娘打听清楚了吗?”

翠心在心里叹息复叹息,知道这一次是逃不掉了,只得认命地说道:“小姐,姑爷现在陪客人去瘦西湖游湖呢,搭乘的是在双殊楼的画舫。这几天,姑爷都是陪着那位爷在那儿谈生意的。”

“听说双殊楼里有个貌比嫦娥的绝代姑娘,惹得一­干­富家子弟散尽千金,只为瞧上那么一眼。好个绝­色­啊!我猜,这几天,陪玩的一定是那位绝代姑娘吧!”

白潋裳手抚丰润的红­唇­,轻柔恬淡地说,只是那额角抽动的青筋,破坏了那一份佯装的美感,看得天边小栈里的一­干­人心惊­肉­跳,有种马上逃回家的冲动。接下来,翠心的回答更是加重了众人心中的恐怖感。

“是、是的……”虽然很想说谎,但她更怕小姐事后的体罚,所有的不幸就让始作俑者的姑爷一人承担好了!

“好!实在太好了!好你个宋飐!老娘不休了你就不姓白——”一字一句自牙缝中挤出一般挟怒带怨,美丽的脸扭曲成夜叉,看得一­干­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可当低首看向身畔的小男孩时,又是慈爱明朗、芙蓉面如花的美丽女子,变脸之快,教人自叹弗如。

白潋裳拉过小男孩:“来,呆呆,娘今儿个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玩,好不好?”

“不用等妈妈回家吗?”小天赐歪着小脑袋问。

“不等了!”美艳的菱­唇­轻抿,她笑得­阴­森森的,“等她回来就来不及了,索兴,就我们一起去吧!哼,敢给老娘去找女人,非阉了他不可!翠心,我们走!”

小三愣愣地看着那群渐行渐远的人,还有被那女人掳抱走的小少爷。终于有个客人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给他提了个醒。

“小三啊,你家小少爷就要被白家母老虎带走了哦!”不久后,也许又有一个好男儿要沦陷了。

小三如梦初醒,慌张不已。

“惨了、惨了!天赐少爷竟要去逛青楼……不不不,是天赐少爷会被那只母老虎带坏的啦——”

¤¤¤¤¤ ¤¤¤¤¤ ¤¤¤¤¤

“小姐,您真的决定要去吗?”

“哼,当然要去!若让老娘捉到,不只要休了他还要——阉了!说什么要陪重要的客人,结果竟敢背着老娘去喝花酒……非得休了他!”

咬牙切齿到最后,语气低了下来,心里闷闷的,心情很不爽,不禁甩甩头,不耐烦地大叫道:“翠心,好了没?磨磨叽叽的做什么?帮呆呆穿好衣裳了吗?”

“哎,来了!”屏风后,传来翠心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翠心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出来。

白潋裳眼睛一亮,心花朵朵开地飞扑过去抢过小女孩,抱在怀里亲热地磨蹭着:“天啊、地啊!好可爱好漂亮哦!我们家呆呆怎么可以可爱成这样,害娘都舍不得带出门了!”

小女孩模样的孩子扁扁嘴,有些委屈:“娘,天赐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因为娘要带呆呆出去见世面,当然要变装喽!”她笑眯眯的:“这是呆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哟!这么重要的日子,娘自然要上心些,不能让呆呆丢了面子呀!”

一旁的翠心听得直翻白眼。再冠冕堂皇的说词也掩盖不了小姐的险恶用心——明明想找个帮凶一起­干­坏事嘛!

而那个不知恬耻的女人仍在大放阙词,同时向小男孩灌输某些思想:“呆呆,听娘说呀,好男人呢,就要洁身自好,可不能学你那个飐叔叔去逛什么秦楼楚馆哟!呆呆以后绝对不能去那种地方。因为啊,很多对妻子情人不忠的男人是很可耻的,也会遭天谴的哦!知道吗?”

“所以,等会儿姑爷就要遭到人为的‘天谴’了吧……”翠心喃喃自语。

“哦!知道了,娘!”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果然,被残害得太深了。

¤¤¤¤¤ ¤¤¤¤¤ ¤¤¤¤¤¤

青天化日之下,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逛青楼的好时机。

水光潋滟的瘦西湖上,美丽的画舫不知繁几。青纱飘逸,案头乌弦琴,金猊焚香,抚琴弄诗、吴哝笑语、素手织织、佳人相伴,放眼四顾,天青河阔,一片旷然,可谓极之享受。

“翠翠姨,娘去哪儿了?”

当然是去捉­奸­喽!

不过这样的话是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说的,翠心佯装不解,边为小男孩剥荔枝,边说道:“天赐少爷,奴婢也不知道呢!”

语气中甚是不在意!也不能怪她这个做丫环的,谁人不知道她家的小姐啊,生命力强悍到可以同蟑螂媲美,加上高强的武功傍身,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根本不需要太过担心。唯一能治得了她的,除了白府里一样火爆脾气的老夫人,就剩下那个­性­子稳重淡定的姑爷——宋飐了。只要一见到姑爷,母老虎再大的脾气也会化为温驯的小猫咪。纵便有万般委屈,也在姑爷一个眼神,一记微笑中化为绕指柔。

这辈子,白潋裳小猴子是注定逃不出宋飐的如来佛的手掌心了!

所以,在翠心心目中,她家姑爷更厉害。

“可是娘去了很久了呢?翠翠姨,娘不会有事吗?”小天赐继续问,漂亮的小脸蛋有些担心。

“是哦!”翠心开始有些不安了。

早知道不应该答应小姐呆在这间小厢房等她的。想了想,翠心抱起小男孩,发挥当年南北闯荡江湖时的灵活身手,轻巧地避开画舫上巡逻的护卫,朝偌大的画舫中最豪华的一间厢房行去。

¤¤¤¤¤ ¤¤¤¤¤¤ ¤¤¤¤¤¤

轻纱悠悠地随风晃动,轻灵美妙的琴音自画舫中飘荡在瘦西湖上。

“爷,您今儿个,心情好像很好呢!”女子轻轻地笑道,不媚不酥的嗓音,温软低浅,不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吴哝软语,却也接近了。

“呵呵……”一道­性­感魅惑的男­性­嗓音轻轻地笑了,叹息般地低语:“这瘦西湖畔风雨多愁,歌声如酒,爷是有些感慨啊!”

“我看,您是因方才瞧了一出出人意表的戏而君心大悦吧!”女子掩­唇­轻笑。

“呵呵,知我者绝代也!这宋家大公子的夫人,也是一个爽气女子,世间难得呢!”男子语气中难掩笑意。

“这白家的姑娘,绝代也略有耳闻。听说刚出生时,因为是个女儿家,所以让失望的白老夫人难免有些不待见,也不知道是否如此,松了管教,让她就这么糊涂囹囿地长大了,习了身武艺,可女儿家该会的书画琴棋女红之类的,无一丝通晓。早些年天南地北到处闯荡,活出一个女子完全不能拥有的­精­彩生活,绝代倒是羡慕的。可这白家小姐也因此早过了适婚年龄,加上乡里邻间不太好的名声,差点嫁不出去,幸好,还有白宋两家祖辈一语婚约,宋家大公子也说愿意娶白家小姐为妻的。可是白家小姐却不­干­了,竟上演了逃婚。最后还是白家老夫人装病,将千里外正在占山称王的白家姑娘骗回家,一纸蒙汗|药给押上了花轿!这宋家的大公子啊,绝代只能说,也是这世间难得的殊­色­男子,莫怪白家小姐最后会乖乖在家的不再惹事!呵呵,绝代也有耳闻,听说宋家公子与白家小姐婚后约法三章,自此相安无事!”

“何谓三章?”

“这……是他们夫妻间的闺房之乐了,绝代倒不好说,其实也是道听涂说,作不得准备呢!听说那三章,明明是利于白家小姐,却处处受掣,让绝代也是好奇不已。不过白家小姐倒是个­性­情中人,约法三章后,就是哽着自个,也绝不悔约。”

娓娓道来,听得男子抚掌哈哈一笑:“妙哉、妙哉!这宋飐家的夫人可真是一个妙女子!爷欣赏!”

“是啊,这世间对女子的教条局限是过于苛刻了,白家小姐可谓是真­性­情,虽然做得出格,却是真心真意,活得丝毫不做作,正是绝代羡慕的地方!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能教宋飐公子心甘情愿放下一颗心。只可惜那白家小姐似乎还不太明白丈夫对她的那一片真心呢……”

“听来,绝代姑娘似乎颇属意宋飐公子了?”男子戏谑地问。

“是啊!”女子倒是大方承认了,“绝代的唯一遗憾是不能在宋飐公子使君未娶时,委身相许!”

“何必委身,想娶姑娘的男人多得是,绝代姑娘倒是自谦了!”男子漫不经心地笑道。

“公子说笑了,绝代只是一残花败柳,哪能奢望得了这世间好男儿的倾心呢?”女子轻轻地说,“爷虽然坐在绝代身旁,却不似这世间寻欢的男子般,只是随便坐坐,喝些酒,经常同绝代说说话。唔,恕绝代斗胆,必是绝代的声音像极爷认识的人吧!所以爷才会对绝代这般礼遇。”

话落,有一阵沉默,然后是男子微怅然的叹息。

“绝代姑娘可谓善解人意、冰雪聪明!你的声音确实同那人有几分相似,似江南软语,却有些温软低浅,好久未曾听过了啊……那人去哪了呢?”

女子微笑,素手拨动琴弦,琴音已是微变,凑合着男子的心情般,微微的哀愁与怅然自琴音流泄而出。

瘦西湖畔,堤岸上树木翠­色­正浓,杨花柳絮,轻柔飘舞。

疑似故人回

“翠翠姨,那个叔叔好漂亮,比娘还漂亮呢!”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罢,翠心的脸­色­蓦地变得好奇怪。

原本来到这间船舱最华丽的厢房前,翠心听到女子温软低浅的声音时觉得有几分耳熟,探头一看,第一眼便见到雅治中透着素雅的厢房中,一名美丽的女子背窗而坐,案前一张乌木琴,素手织织,弹出一曲动听的琴声。

窗外是绿柳堤岸,水光潋滟的湖面,迎着清风,江南特有的黄杨软榻上,一名华衣男子半斜半躺在软榻上,姿态­性­感而优雅,雍容而华贵,微侧的脸庞肤如凝玉,­唇­若红脂,凤目妖娆魅惑……

总之,那名男子只是一个侧面,竟就教旁人想入非非了,殊不知正面又是何等的风流绝­色­。

这才叫绝代无双啊!那名抚琴的女子也是不错,很美丽,但感觉还是逊­色­了几分。

翠心正感慨万分之际,却听见倚靠在她怀里的小男孩探出个小脑袋,小手挑开青纱帘,也凑着脸张望,然后发表自己的观点,教翠心一下子没了防备,也因那个男子突然若有所悟地偏首望过来,终于教她瞧清楚男子的长相,刹时间,满室生辉,让她一度呆滞了。

室内的男子手执­精­巧的酒杯,慢条斯理地品享着杯中醇香的酒,突然听见小孩稚­嫩­的嗓音,心里微觉奇怪时,一抬眼,便与一张半掩在帘幕后的小小的脸蛋对了个正着。

是个小女孩,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儿,说不出的讨喜可爱。见他望过来,小女孩欢喜地朝他咧嘴,甜蜜灿烂地一笑,说不出的羞赧温软,那笑容暖软得教男子心头止不住怦然一跳。

男子愣住,傻傻地看着那张好眼熟的小脸蛋。

那是……

¤¤¤¤¤ ¤¤¤¤¤ ¤¤¤¤¤

“啊,糟了!”

翠心自美­色­中清醒,见男子似乎发现他们了,突然惊喘一声,手忙脚乱地抱着小男孩赶紧飞身离去。

室内的男子脸­色­兀变,倏地自黄杨软榻上站起身,不理会一旁女子惊讶的眼神,大踏步走过去,大手粗鲁地扯开卷帘,而­干­净的廊道上,无一丝人迹。

男子瞪着空无一人的廊道,久久不语,俊美绝­色­的面容露出一抹怅然之­色­,然后愣愣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廊道中,神­色­恍惚。

“爷,您怎么了?”

女子低柔的声音惊醒了他略微失神的心绪,蓦地,璀璨的星目突然一凝,男子面­色­微凛,突然急声大叫:“来人啊!快来人!”

船舷上响起一阵有序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出现,跪在男子面前。

“属下参见爷!爷有什么吩咐?”

“你们几个­干­什么去了?连有人偷溜上船也不知道?哼!”男子骂道,然后有些焦急地说道:“你们几个现在给爷听着,马上在这条画舫里找出一个小女孩……嗯,长得很漂亮的小女孩,眼睛圆圆的,很灵活可爱;嘴巴红红的,像涂胭脂一样;皮肤也是白白的,粉粉­嫩­­嫩­的,很讨喜,笑起来,很温软幸福……”他尽可能的形容出自己的感觉。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终于有个大胆的侍卫迟疑地问道:“爷,您能不能再说仔细点……”这种形容实在是太抽象了。

男子眉目一凝,脸­色­有些僵硬,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如果不懂……就去参照十四爷的模样儿!快去——” 果断地下达指令,看着一群人迅速离去,他突然叫道:“还有,不准伤了她、也不准惊吓到她!”

“是,爷!”虽然很莫名其妙的命令,但他们还是谨守下人的职责,听令行事。

女子坐在案前,纤细如青葱的十指依旧按放在琴弦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男子站在轻纱拂扬的船舷上,吹着瘦西湖的风,深邃的目光望着天清水阔的湖面,面­色­变幻不定,久久不语。

¤¤¤¤¤ ¤¤¤¤¤¤ ¤¤¤¤¤¤

“翠翠姨,那个叔叔真的好漂亮呢!比妈妈说的美人鱼还漂亮!”

呼呼的风声在耳畔掠过,小男孩趴在翠心的背脊上,很高兴地说着。翠心足不点地奔驰着,直到渐渐远离了瘦西湖才停下来,慢慢地走着。

翠心有些无语,脑海不禁浮现那个男子容光四艳的容颜,不得不承认,他竟比女人还美丽上几分,连她家美艳的小姐也是望尘莫及呢。

来到离瘦西湖一里远的小亭子,翠心放下小男孩,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刚才逃离画舫时,似乎是惊动画舫上的客人了,巡逻的侍卫多了起来,而且神­色­匆匆的,像在搜捕什么人。

翠心有些担心,那位爷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会不会以为他们是图谋不轨,所以才加强了巡逻防备呢?不知道现下小姐怎么样了?她就说嘛,鲁莽的小姐总有一天会害死自个的,做事总是不经大脑,连逛青楼捉­奸­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也­干­得出来,亏姑爷忍耐得了她……

正焦急间,两人终于见到那道明艳的身影姗姗归来,只是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翠心大喜地扑了过去:“太好了,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呃……小姐,您怎么了?”

翠心不明白她家小姐紧崩着个身体,又青又红、又白又黑的脸­色­是啥意思,而且那神情恁地怪异,不会是在姑爷那儿受气了吧?可能吗?她家姑爷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耶,断然是不可能欺负到一头母老虎的。

“娘,见到飐叔叔了吗?”小天赐上前拉着她垂在身侧的手问。

白潋裳扯了扯­唇­,弯腰抱起小男孩,眉间闪过似悲似嗔的神­色­,更多的是委屈不忿,突然说道:“走,呆呆,陪娘去喝酒!今儿咱娘儿俩来个不醉不休!”

又要喝酒?翠心苦了脸,很明白自家主子是什么德­性­,酒量实在不咋样,但心情一个不好,又爱这样借酒浇愁,然后又要鬼哭狼嚎了。只是苦了她们这些做奴才的。

“小姐,您还是三思……”而行吧!

“翠心,给老娘闭嘴!再啰嗦就把你丢回白府后院去!”

一记凶恶又火爆的视线横过来,翠心马上识趣地闭紧了嘴巴。虽然她很想劝劝主子: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还是别喝太多酒,免得将来生出一个小酒鬼……但她还没那个胆子敢惹气得快爆的母老虎。

¤¤¤¤¤ ¤¤¤¤¤ ¤¤¤¤¤

夜幕低垂,太阳没入山的背后,只留下几许橘­色­余辉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

小栈内,已点上几盏烛火,灯火通明,照亮了室内喧嚣混乱的情景。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柳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馀情付湖水湖烟……嗝,明日重扶残醉,来寻……来寻陌上花钿……去、去你的宋飐,琴棋书画算什么?老娘我一样也会吟诗……有、有什么了不起?”

“小姐、小姐,您小心啊,小心!”翠心好担心地叫着,很怕面前这个一脚高高踩在长条凳子上的醉鬼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也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心里不禁有些怨起还未来收拾残局的姑爷来。

“潋裳小姐,拜托您不要再唱了,就像鸭子叫一样难听!”小三苦着脸抱怨,忍受了好几个时辰的魔音摧残,终于忍无可忍了。下一刻,衣襟已被人紧紧揪住,整个人被扯离了地面。

“你说什么——”

整个一女暴君形象的某女不费吹灰之力就大力地拎起男人的身体,狰狞的俏脸扭出恶笑,雪白的贝齿磨啊磨的,对小三露出森森白牙。

“小三,你是不是活腻味了?敢这样说老娘?小心老娘一个不爽找来一堆丑女将你就地解决了——”

听听,这是一个女人能说的话吗?小三憋得满脸通红,气得全身发抖,然后不顾一切后果地开始咆哮:

“你你你,你这个女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怨不得宋飐公子要背着你去喝花酒,像你这种女人,只要是有脑子的男人都不会要——啊——”才叫嚣一半,小三尖叫着,身体被一道凶狠的掌风劈向一旁的墙面,贴着当年画去了。

翠心嘴巴张成了0字型,赶紧抱起坐在高高的椅凳上的小男孩,闪得远远的逃难去了。

¤¤¤¤¤ ¤¤¤¤¤ ¤¤¤¤¤¤

“呃,你们这是做什么?”

吃惊不已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一同望通往内室的门边突然出现的女子,正一手挑开卷帘,清淡疏远的眉微挑,默默地看着凌乱狼狈的小栈,视线扫过正在发酒疯的女人和贴在墙头呻吟的小三,还有角落里抱在一起避难的翠心及小男孩。

被翠心抱住的小男孩见到她,眼睛一亮,马上挣脱翠心的手,向女子跑过去,边欢快地叫着:“妈妈、妈妈,你回来啦!”

女子弯腰抱起扑进怀里的小男孩,宠溺地亲了亲他红扑扑的小脸,露出温软幸福的笑容:“嗯,呆呆,妈妈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乖乖的呀?”

“有,天赐好乖呢!而且还见到了好漂亮的叔叔哟!”小男孩很老实地说着,然后转过脸对女子身后的男子叫道:“铁笙舅舅,您也回来啦!吃饭了吗?”

“还没呢!”男子憨厚老实的脸上露出疼宠的笑容,伸手抱过小男孩:“来,天赐,让舅舅抱抱你!你妈妈身体不好,别太累着她!”

“哦,天赐知道了!”恋恋不舍地离开女子的怀抱,小男孩很体贴地说道:“妈妈辛苦了哦!不过妈妈下次去找和尚爷爷,可不可以带天赐一起去?”

听见儿子软软的请求,还有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紧紧瞅着她,女子不禁一阵心软,柔声道:“好啊!不过呆呆去了那儿,可不要人家说什么都信哦!和尚也是很会骗人的!”

就因为儿子­性­子太软,也太呆了,她才不想带儿子去大明寺,免得被那个不像和尚的死和尚带坏了,总之要未雨绸缪。

“嗯,除了妈妈的话,天赐谁也不相信!”小男孩保证似地说,童稚的话惹得女子一阵失笑。

正想再说些什么时,那厢突然响起一阵尖叫,下一刻,一个熊抱扑过来,差点没将她压折了腰。

“啊——浅颜,你这个死女人终于给老娘……嗝,给老娘死回来了!”

“潋裳,你好重!”她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她泰山压顶一样的熊抱,更是难以忍受她满嘴的酒气。推了推她,有些无奈地问:“还有,宋飐呢?”

这女人怎么又发酒疯到小栈来了,每次都这样!这回怎么不见那个消防车一样万能的男人来灭火呢?

江南可采莲

“别跟老娘提那个臭男人!”

愤慨的大吼,轰得浅颜耳鸣不已,头昏脑胀。而那个已然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女人仍在那愤恨大叫,倒豆子似的,一溜儿地向她投诉。

“浅颜、浅颜,你不知道,那个臭男人……嗝,竟敢为了一个女人凶我……嗝,还陪着一个比我还美丽的男人喝酒聊天游画舫,好不亲热的模样……呜呜,我恨死他了,原来他以前所做的都是骗人的……呜呜,我决定不要他了……”

听着她又是愤慨又是委屈的哭诉,浅颜有些无奈。

这到底是今年的第几次了?每次一有误会,就会跑来她这儿发酒疯撒泼,千篇一律的都是和她叫嚣痛诉某某人,难道她长得很像垃圾桶?

“好了好了,酒也喝了,骂也骂过了,就去睡个好觉吧!我保证你明天醒来后还是个艳阳天,一切都是好的!”浅颜也是千篇一律的哄着。

“嗝,真的?可不许骗我哦!”

白潋裳咕哝,眯着迷蒙的美丽杏眼瞅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像只熄火的小猫咪一样,很温驯可人地任她牵着手走进内室那间专门为她准备的厢房。

直到两人消失,也没再发生什么吓人的声音,众人终于松了口气。这个一向胆大妄为的白家母老虎也只有温和的浅颜姑娘能吃得住,真是可喜可贺啊!

小三骂骂咧咧地从墙头爬起,揉着差点被撞扁的鼻子。翠心虽然满心愧疚,却是闪在一旁风凉地看着,谁叫这小三儿要不知死活地去挑衅女暴君呢,还敢说她小姐的坏话!只有小天赐是满心满眼的同情,拉着他的小三叔叔拿药酒为他搓揉脸上的青肿。

¤¤¤¤¤ ¤¤¤¤¤ ¤¤¤¤¤

在浅颜终于搞定某个女人,从内室出来后,翠心和小三已准备好一桌子的食物,众人正等在餐桌前,等她一同来用晚膳。

浅颜微微一笑,上前坐在小天赐身畔,示意众人一同开饭后,低首有些怜惜地问正抓着筷子有模有样吃饭的儿子:“呆呆,饿不饿呀?对不起,今天是妈妈回来晚了!”

“妈妈,不要紧的,小三叔叔有做很好吃的豆腐脑给天赐吃哟!谢谢小三叔叔了!”小男孩不忘称赞一下小三,换来小三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不必客气,天赐少爷那么可爱乖巧,小三不疼你疼谁呀?”

不分主仆尊卑,大家一起坐在餐桌上边吃饭边热闹腾腾地讨论着。

“浅颜小姐,幸亏有您在,不然翠心又得遭殃了!”她从来就是打不过小姐,更遑论是喝醉酒的小姐,两人若动手向来只有她这个小丫环受伤的份。所以翠心对浅颜的感觉,简直就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

“没事,潋裳的脾气确实得改改了!今儿个,她没有去哪惹事吧?”浅颜边为儿子布菜边问着。

“没有、没有!”翠心忙不迭地摇头,心有些虚,赶忙老老实实地招来,当然会隐瞒一些。“小姐虽然去了瘦西湖的画舫,但很快就走了,回到小栈来喝酒,直到您回来!”然后终于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似的。

翠心暗忖。她家的小姐啊,也只有在这位浅颜姑娘面前才会松了所有的防备,展露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或许是浅颜姑娘身上那种特别的魅力吧——不漂亮,但笑起来是说不出的温暖幸福,让人的心头也暖乎乎的,跟着温软幸福起来,丝毫起不了防备之心。

她家的小姐啊,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两件事,其一是能蒙宋飐公子不弃,真心实意地娶为妻;另一件便是交到浅颜姑娘这位特别的朋友——虽然是小姐自己送上门、硬抢来的朋友!

饭方吃到一半,就有人来敲门。小三去应门,毫不意外出现的是那位终于姗姗来迟将逃家妻子捡回家的宋家大公子——宋飐。白净儒雅的书生模样,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稳重与沉著、淡定而疏远。

“奴婢见过姑爷!”翠心赶紧起身,裣衽为礼。

“宋大哥,您来啦!要一起吃个饭吗?虽然是简单的家常便饭,但还是不错的!”浅颜笑道,毫不意外他会出现,只是迟了点呢!

“不了,谢谢你!妹子,今儿个又麻烦你了!”宋飐瞧了眼小栈,然后目光望向内室:“潋裳没做什么事吧?她还好吗?”

“哎,没有呢,就像往常一样撒泼一会就好了!不过,宋大哥啊,不是浅颜有偏见哦,而是她现在好歹是个孕­妇­,虽然没有一丝孕­妇­的自觉,但你还是多哄哄她,免得一个不慎,真的会生出些意外来!我可不想她生出第二个呆呆!”浅颜劝道,虽然宋飐聪明世故、心思细腻,但明显还是无法理解那颗敏感复杂的女儿心呢——尽管那个女人神经大条得实在不像女人。

宋飐面­色­微变,抿着嘴点头表示明白了,快步走向内室,手刚挑开卷帘,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回过身看向灯火处盈盈微笑的女子,还有靠在她身畔的小男孩,有些迟疑地问道:

“妹子,你……认识京城的达官贵人吗?”

“哎?”浅颜疑惑地眨眨眼,然后很老实地摇头:“没有呢!宋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浅颜……身世有些离奇,来到这个世界就被那个和尚像牢改犯一样看着养伤,根本没有出过扬州城耶!”就算是在另一个世界,她也没有那个资金去北京旅游耶!

“也对!”宋飐点点头,抛开那层顾虑,头也不回地朝内室某个厢房行去。

浅颜抱着儿子坐在那儿看着宋飐消失的方向,垂下的眸子若有所思。

¤¤¤¤¤ ¤¤¤¤¤ ¤¤¤¤¤¤

是夜,又到了一天亲热无间的亲子时间。

洗了把脸,换上白­色­宽松的睡袍,浅颜窝上床,将小男孩小小暖暖的身体抱在怀中取暖,嘴里忍不住叹道:“呆呆的身体真暖和呢!不像妈妈一入夜身体就发寒,冷冷的,连在六月天还像根冰棍似的。”

“是天赐的错!和尚爷爷说,要不是妈妈生天赐时伤了身子骨,妈妈一定不会……”小天赐抿着嘴说,小小的脸蛋上闪过几许愁绪自责。

浅颜愣了愣,她从来不知道儿子会这么想的。又是和尚爷爷——那个死和尚又大嘴巴的同她家呆呆说些什么杂七杂八的啊!难道他不知道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吗?下回见到他非得新账旧账一同算了不可!

浅颜在心里诅咒某个大和尚,嘴里却说着:“胡说,我家呆呆这么可爱,咋会是呆呆的错呢?是妈妈那时身体受了好重好重的伤,伤及了筋骨才会弄成这样的!”将儿子疼惜地搂进怀中,她低首亲亲儿子俊俏无比的小脸蛋,越看越喜爱,笑道:“呆呆别听那个臭和尚乱说,他是个不务正业的和尚,尽说胡话的!”

天赐瞅着她暖暖的笑脸,说出自己的疑惑:“可是,天赐听翠翠姨说,和尚爷爷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师,享誉天下,连京城的皇上也对他礼遇备至呢!”就只有他家的妈妈和漂亮娘亲不以为然,并且还很鄙视和尚爷爷呢。

浅颜呆了呆,尔后硬着头皮笑道:“那是世人不了解那死和尚和德­性­,被他蒙骗了!你娘和妈妈我可是最清楚不过了!所以天赐不能人云亦云,人家说什么都相信哦!”

“哦,我知道了,妈妈!”虽然还有怀疑,但小男孩一向听母亲的话。

意识有些昏沉,浅颜努力振作,再次亲亲儿子的脸,柔声说道:“呆呆,不要管旁人说了什么,你是小孩子,就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快乐地长大,不然会未老先衰的哟!若呆呆老得比妈妈还快,妈妈会伤心的……”

“不会、不会,天赐会很慢很慢老的!陪着妈妈一起慢慢变老,妈妈,好不好?”

“嗯,我家呆呆最乖了……明天妈妈和舅舅带呆呆去采初夏的莲蓬回家做莲子银耳羹……好不好……”喃喃说完,她的眼皮子已粘住,睁不开眼了。

“好!”

小男孩动也不动地窝在母亲只是散发些许温温气息的怀里,小小的手在黑暗中探出,轻轻地摸了摸她温润的脸,然后才安心地闭上眼睡觉。

¤¤¤¤¤ ¤¤¤¤¤ ¤¤¤¤¤

翌日,天气很好!六月花开时节,翠柳染绿,杨花如絮,团团飞舞,正是个采莲的好时节。

扬州郊外那十里荷塘烟柳­色­,已是分外娇媚,早开的荷花瓣已凋,硕大的莲蓬散发着莲子的清甜味儿。轻舟摇曳,桨声划过碧绿的荷塘花­色­,盈盈笑语,满塘的歌声飘荡。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悠扬的歌声清新婉转,飘荡在荷塘上空,穿着翠­色­罗衣的采莲女坐在小舟上,娇俏的笑脸与荷花相辉映,灿烂而质朴。

各­色­慕名而来的游人穿梭岸边凉亭上,遥遥相望,甚至有些禁不住如此热闹的活动气氛,在荷塘边租了艘别致的小舟,让船夫摇着桨慢慢行驶在无边的荷塘中,领略那一份采莲蓬的喜事。

“虫儿飞虫儿叫虫儿追着虫儿跑,虫儿笑虫儿跳虫儿伴着我逍遥,虫儿美虫儿俏虫儿都很爱炫耀,虫儿疯虫儿闹虫儿总能赶走所有寂聊……妈妈,这里好多虫儿哦!”

童稚的声音哼唱完一段有趣的歌曲后,在周遭的人听得忍俊不禁时,突然好惊奇地叫着,欢快无比。

“呆呆,那不是虫儿,是蝴蝶!”

“可是,妈妈你不是曾说过,蝴蝶是毛毛虫蜕化而成的吗?虽然妈妈说那是很变态的虫虫,可是蝴蝶还是好漂亮哩!”

“呃……好吧!是妈妈的错!呆呆,再唱首歌来娱乐一下气氛,若妈妈和舅舅听得高兴,妈妈回家后就做新鲜的莲子银耳羹犒劳你!”

“好!妈妈可不能耍赖皮哦!”童稚脆­嫩­的声音说完,然后清了清嗓子,应和着这蓝天白云下的十里荷塘­色­,欢快地唱起渺渺的歌曲儿。

“看天空飘的云还有梦

看生命回家路路程漫漫

看明天的岁月越走越远

远方的回忆的你的微笑

天黑路茫茫心中的彷徨

没有云的方向

心中的翅膀一天中展开

飞向天上

看天空飞的鸟还有梦

看清风像白雾吹散淡雾

看冬天悲的雪越来越远

昨天的曾经的我的微笑

天黑路茫茫心中的彷徨

没犹豫的方向

希望的翅膀一天终张开

飞翔天上

…… ……

…… ……”

¤¤¤¤¤ ¤¤¤¤¤ ¤¤¤¤¤¤

童声遥遥,飘荡在荷塘上空。

不远处的荷塘间,碧叶翠浓,清风徐来,叶影晃动,露出素雅的小舟一角。

“很有趣的旋律呢!歌词也是不错,简单明了又饱含希望,很像她风格呢!原来江南的歌,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哩!”

低缓的男声轻轻地自语,像风吹过荷叶的喁喁私语,散逸在十里繁华的荷塘间。素雅的轻舟上,一名模样儿俊秀温雅的少年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假寐,听到飘摇在荷塘中的稚气歌声,不禁弯起­唇­角莞尔一笑,然后坐起身,手指曲起轻叩着船舷,很用心地侧耳聆听着那稚气的声音,唱出了不符年龄的歌曲。

“若是她,一定也会唱出这样通俗易懂,没有丝毫文彩的歌。可是……已经快五年了罢,那人必是不在了……”

喃喃自语间,少年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怀念怅然,在那歌声中默然不语,心情已不复初时游荷塘戏鱼的轻快悠闲。

少年坐在小舟前头,看着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致,听着远方渺茫的歌声和船夫摇橹的桨声,流水淙淙,是江南特有的初夏盛事!

“烟雨纷飞瘦西湖,繁华十里扬州路。这扬州,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说来奇怪,这几年,大家都是形­色­匆匆经过扬州,却是没有人肯停下来,用心瞧它一眼呢……”

似曾也相识

将近中午时分,太阳高高地挂在天际,散发着严热的光芒。扬州城外,采莲事已歇,无论是行人、游人、采莲人皆已收了工,寻了个荫凉的树下或凉亭休息用午膳。

蔓草丛生的阡陌上,行人只有三两个,大多是纯朴的百姓扛着锄头收工回家,不时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几句。

不远处,一名撑着四十八节竹骨的锦伞的少年,踩着悠闲缓慢的步子,慢慢徐行。单薄纤长的身影悠然而闲致,缓缓地穿行过碧草青青的纵横阡陌,与一些农人擦肩而过。

在这大晴天的日子,竟然要撑着油纸伞,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啊——

众人想着,不由多瞧了两眼,还未看清少年掩在伞下的容貌,跟随在少年身后不远处的一名看似随扈的高大侍从已不悦地瞪眼过来,吓得这群老实的农民赶紧撇开视线。

众人讪讪陪笑,虽然没瞧清少年的样子,但那单薄纤长的身形,伞下露出的半截线形优美的下颌,还有那只撑着伞柄的手,修长秀颀、骨节分明,但肌肤却是病态的苍白……再看看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心中顿时明了。

想必是哪家病弱的公子,知道今日这里有采莲盛事,也想来凑凑热闹,体验郊外的清新空气,便带着随扈出来了。而太阳又太伤身子,只好在这大晴天的撑把伞遮阳了。

纯朴的百姓朝少年友好地笑了笑,渐渐远走。

撑着四十八节竹骨的锦伞的少年步伐微顿,锦伞微扬,露出少年俊秀儒雅的面容,掩在日阳下的皮肤苍白­干­净。望着渐渐走远的农人,少年俊秀的脸蛋上露出温和煦朗的笑容。

“少爷,太阳烈了,您的身子还不太利爽,不如找个地方歇会儿吧?”少年身后的侍从担心地说。

少年微侧身,弯­唇­笑道:“不用了!纳德,这样的太阳,爷还是承得住的,无须太担心!这个破身体,能活到现在,爷已经很满足了。而且在有生之年能走走大江南北,识遍各地民俗风情,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算是难得的幸运了……”说到最后,少年的笑容有些苦涩,黝黑的眼瞳透出几许嘲弄。

“少爷,您千万别这么说,主子会担心的!”纳德低声道:“福晋还盼着您中秋回京团聚呢!”

少年沉默了会儿,慨然叹道:“确实是我的不是了!额娘……为了我这病子骨已经苦了太多,做儿子的哪还能教她日日担着个心呢?纳德,我有多久未写平安信回去了?”

“少爷您五天前刚写过平安信,奴才差人送回去了。”

“哦,五天前啊!我答应过额娘每半个月会写上封平安信给她的……”少年望着青天白日下的荷塘,青翠的荷叶迎风抖擞着,轻轻地说:“不知道阿玛和额娘现在怎么样了?”离家几年,一路简约却舒适,他都快忘记了曾经的家是多么的豪华与富贵,也奢侈堂皇。

纳德立于一旁不语,也不敢冒然上前去打扰了少年的沉思。

少年撑着锦伞站在无人的阡陌中,眺望不远处十里荷塘的翠­色­,忆起今早清晨,太阳微煦,徜徉在摇曳晃荡的轻舟上,听着那童稚清脆的声音唱喝着江南的小调,是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这样的日子还能多久?他的身体还能撑到几时呢?

心情突然有些惫懒倦怠,少年在心里喟叹一声,抿了抿嘴,转过身慢慢绕过荷塘。方走了几步,这时,孩子稚气欢欣的声音在身后远远地响起。

“妈妈、铁笙舅舅,采莲姐姐送给天赐好大好大的莲蓬哦……”

童稚的声音透着一股纯挚的欢乐,少年步子微顿,忍不住回首望向那道奔跑在阳光下的小小身子,努力地迈着两条小短腿跑着,怀里抱着一颗好大的莲蓬,比人的脸盘儿还大得多。

少年微微一笑,正欲转身离开,见小男孩一阵风似的跑过他身畔时,却被路旁凸起的石块绊住,小小的身板刹时倾倒。少年想也不想地腾出一只手托着小男孩的腰,往怀里带,手中的伞掉落在一旁的地上。

“孩子,小心呐!小小年纪可不能如此鲁莽哦!若摔着了家人会担心的!”少年低笑着,扶正小男孩的身体。这么矮的个儿,大概才四五岁吧。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护住怀里的硕大莲蓬,抬起脸儿朝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哥哥,天赐下回会记住的!”

“不客——”少年­唇­角的笑容在看清小男孩抬起的笑脸时,蓦地僵在­唇­边,心头一跳,近乎失神地盯着这张近在眼前的小脸蛋,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怔忡。

“少爷……”纳德有些不安地唤了声。

“哥哥,你怎么了?”小男孩瞅着少年,不是很明白这个年轻瘦弱的哥哥一脸似悲似喜、似笑似哭的神­色­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皮肤白白的,就像妈妈一样,长年卧床不醒的模样,好可怜呢。

少年慢慢蹲下身,视线与小男孩平视,­唇­角扯了扯,微颤的手抚上小男孩的脸蛋。“……十四叔,一模一样呢!是十四叔的模样儿……”

少年轻轻地自语着,声音有些哽咽,­唇­瓣微微地翕动着。见小男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好奇地盯着自己,少年努力捺下心口的颤意,拉着小男孩的手,稳住急促的呼吸后,咬咬牙关轻声问道:“孩子,可不可以告诉哥哥,你额娘……你娘,叫什么名字?”

少年紧紧盯着眼前这张如出一辙的小脸。在紫禁城生活十几年,并幸运的能和那人还有十四叔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他很清楚的明白,十四叔无法言明的痴心,除了那人,十四叔从来没有别的女人,并且也不会碰别的女人去惹她伤心。所以这样相似的容颜,除了她的孩子,天下间又还能有谁能如此相似?

“哥哥认识我娘吗?”小男孩歪着脑袋问,在少年热切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温软又幸福的笑容,脆声说道:“我娘叫白潋裳哦!”

白潋裳?!

意外中的答案教少年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

不是她吗?会不会只是一个长得很像十四叔的孩子罢了?可是他的笑容气息却是像极了她啊!

心中失望至极,加上没有伞遮挡的炽烈太阳,晒得他身体有些沉重。只仅仅的几分钟时间,大起大落的心情令少年的身体有些负荷不住,不由晃了晃。

“少爷!”纳德赶紧撑起伞,为主子遮挡住午时烈烈的阳光。

“哥哥,您没事吧?”小男孩好担心地问,见他这个模样,让他连动都不敢动地任他抓着自己。

良久,少年定了定神,自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打从娘胎带来的病根虽然不会有生命之虞,但日常生活要重视很多细节,才能保证他如平常人一样。见小男孩一脸掩不住的关心及担忧,心坎滑过丝丝暖流。

“我……没事呢!谢谢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天赐,不过妈妈和娘都喜欢叫我呆呆!”小天赐说着又笑了。

真是个爱笑的孩子呢!少年暗忖,却听到小男孩继续道:“妈妈说,天赐是上天赐给她的孩子,像宝贝一样,所以就取名天赐了!”

少年听出些歧义,心头疑窦大起。似乎小男孩口中的妈妈和娘亲不是同一个人呢。想着双眼不禁细细地省视着男孩的小脸蛋,这么相似的容貌真的只是巧合吗?这么温软又幸福的笑容……

心神一动,少年双手按放在男孩单薄的小肩头上,屏息地问:“天赐,你妈妈……又叫什么名字?”

少年紧张地盯着男孩,心如雷鸣般鼓动喧哗着。这样紧张到窒息的感觉,除了那年她在他面前倒下,无论他怎么呼唤也不睁开眼睛后,他再也没有如此真切地经历过了。就连那年,他一如往常安静地坐在景仁宫中的榛树下休憩,当听见从塞外草原传来的噩耗时,也只以为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梦醒了就过了,一切皆是如此的不真实。

可是,当小男孩笑得很灿烂地说着那两个字儿,很简单的两个字,却教他的世界变了,心肺为之一拧。

“我妈妈叫浅颜!”

“浅颜……浅颜……”少年哑声低喃,慢慢红了眼眶,微微地哽咽着,轻道:“真的是……姑姑呢!”

见小男孩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模样儿像极了小小的十四叔,­性­子却是这般温软简单,似极了那人,不禁对他亲切地笑了笑,哑声道:

“天赐,我是你哥哥哦,我叫弘晖!”

相见不相识

“铁笙,呆呆去哪儿了?”许久不见儿子回来,浅颜有些焦急,站在凉亭荫影处,频频张望。

“颜姐,天赐说去采莲姐姐那儿看看,应该是走不远的。天赐在这一带玩得很熟悉,不会有什么事的吧。”铁笙也有些急了,早知道不应该让天赐到处跑的,“颜姐,不如让我去找找吧?”

浅颜抬首看了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阳,思索了下,只得点头同意,不禁有些怨起自己这具虚弱残破的身体。若能健健康康地行走在烈阳下该多好啊!她也不必在这儿­干­着急了。但她更明白,若她因此不自爱而出了什么事,儿子会比她更自责难受。

心中忧虑,千回百转间,却听见铁笙惊喜的声音:“颜姐,天赐回来了!”

浅颜凝眸望过去,远远的,便见到一名撑着四十八节竹骨的锦伞的少年,牵着小天赐的小手,两人边走边说话,神态间是说不出的亲昵,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侍从。

浅颜皱了皱眉头,心头有些疑惑。那年少年一身简单的华衣,行动间不紧不慢,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是说不出的华贵斯文、温和有礼,比她所见过的富贵人家更显一股尊贵雍容的气度,无可比拟。

她儿子,几时认识这种特别的富贵子弟了?

“呆呆!”她唤了声。

天赐听到母亲的叫唤,马上偏首望过来,拉着少年朝凉亭中的她笑得好开怀,“妈妈,妈妈,天赐找到哥哥了哦!”

哥哥?

待他们走近,浅颜终于瞧清少年掩在油纸伞下的面容,脸­色­略显苍白,一看就知道是个病殃子,但模样儿生得是极好,斯文俊秀、温和明朗,让人一下子便生出了些好感。

少年也抬首看她,很认真地看着,然后那双明亮的黑眸染上了氤氲的雾气,像个孩子般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低低唤了声:

“姑姑!这次,轮到弘晖来找您了!”

浅颜怔忡住,失神地看着少年。

¤¤¤¤¤¤¤ ¤¤¤¤¤¤¤ ¤¤¤¤¤¤¤

夕阳西下,日辉稀薄,一行五人慢慢地行走在田野间,朝内城行去。

浅颜抿着嘴,低垂的眼睑掩住眼中复杂的情绪,更多的是怀疑、不安、凝重,甚至是苦涩、难过。小天赐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新上任的哥哥的手,童言童语地说着,向哥哥报告他和妈妈这几年的生活。

“……自从生下天赐后,妈妈身体很不好,每次都要睡好久好久才会醒来同天赐说话。而且每天都要喝和尚爷爷开的药,一直到今年初才没有那么贪睡了。哦,还有最近妈妈也不用再喝那些苦苦的药了,只需每隔几天去和尚爷爷那儿让爷爷为她看看就好……嗯,天赐和­奶­­奶­在后院的那块地上种了好多东西哦,昨天草莓熟了,不过被娘自己一个人全部都扛走了,还有石榴现在开花了哦,秋天到了就有石榴吃了……”

少年一直微笑着,很用心地倾听小男孩的话,偶尔也会Сhā几句,但更多的是欢喜地笑着。

浅颜不时望望少年,见少年极是有耐心的模样,俊秀的眉目雍容,言辞用语丰富博学、可旁征博引,显示出他良好的家世与聪慧的才情。这样的少年,家世不只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啊!

心情有些烦躁,更多的是不确定了。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遗漏了,重要到会让她的心欲颠欲狂、悲恸欲哭。特别是当这个少年出现后,哽咽地唤着她“姑姑”的时候,一切所认定的事,在那一刻变成了虚无缥缈,长久以来不是那么在意的疑惑也在此刻被层层剥开了面纱,教她不能再驼鸟地逃避下去。

“姑姑,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听见少年忧伤的声音,浅颜呆了呆,神情有些恍惚不定,然后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答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记得在家乡和同学去爬山,从象鼻山上摔下来……醒来后就在大明寺里了。”

那时,明明是从象鼻山上摔下来,醒来后却是全身痛楚不堪,很多时候都是在昏迷中渡过。来这儿五年,有三年时间,她是床上昏睡渡过的,清醒的日子屈指可数。直到现在,她的身体才慢慢好转,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行走。

在那间简陋素朴的寺院里,总是昏睡的日子很不好受,几乎消磨了她的意志,幸好那个明真和尚晓得用呆呆来诱惑她,每天带着儿子到床前同她说话,让她努力地撑了下来。直到身体好得差不多以后,很多事就这样被她选择­性­地遗漏不提了。

虽然说,她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她会受那么重的伤、为什么她竟会怀孕——连男朋友都没一个的人竟然会怀孕?难道她是圣母玛丽亚,未来的耶稣就是她生下来的?尽管疑惑,但躺在床上昏睡的日子,意识总是昏昏沉沉的,让她来不及计较太多。每次清醒,除了儿子,对着的就是一张可恶的和尚脸,让她总是恨得牙痒痒的。

现在她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她每次想认真地请教明真那死和尚一些不能解的疑惑时,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笑得好不心虚的模样。原来,她竟是这样被骗了差不多五年!

五年耶!人生中有多少个五年能这样被生生挥霍而去的?

浅颜磨牙霍霍,决定明天、或是后天,就马上杀上大明寺找某个欠扁的死和尚算账!顺便带潋裳那只母老虎去砸了了某人的老巢,再将那死和尚扁成猪头消气。

一路咬牙切齿,不多时已回到天边小栈。

还未到门,就见门口有个人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绕得人头都晕了,脸上的神­色­焦急万分,频频张望。当见到他们一行人出现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紧张兮兮的扑了过来。

“太好了!小姐、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呃……小姐,他们是谁呀?”小三微愕地看着牵着他家天赐少爷小手的少年。

未等浅颜作为回答,小天赐已甜蜜蜜地向小三邀功似的介绍了:“小三叔叔,他是天赐的哥哥哦!”

少年朝小三颔首示意,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高贵雍容,明显不同于一般的平民百姓。铁笙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未置一词。

“小三,有什么事吗?”浅颜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梁的夸张模样,小三就爱紧张兮兮的。

“小姐,您有客人!他在小栈里可是等了您一个下午了!”

“客人?”

“不不不,应该说是故人!今儿午时,有个很漂亮的爷带着一群侍从上门,说是小姐您的故人,要找您和小少爷。小三不知道那位爷是什么来头,自是不敢乱说什么,但他坚持要在小栈里等您回来,便一直等到现在了!”

小三心里有些不安。那位爷虽然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但气势可不含糊,看起来就像那种高贵人家的公子,就像……哦,就像小姐现在带回的这位少年一样,很高贵,不容人轻易瞻仰亵渎一样的威仪。小三从不知道他家亲切温和的小姐原来是这么大的来头,认识这么多特别的人。

“故人?”又是故人吗?浅颜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往小栈内望去。

夕阳落入山的那头,余辉入不了小栈,光线较低迷,使小栈显得比较昏暗,自外往内看去,只依稀可瞧见一道隐在­阴­影中的颀长身形,坐在背对着门口的位置上,只留给人一道气势斐然的背影。

“哎,小姐,依小三说啊,那位爷生得可真是俊俏呢!小三活到现在还没瞧过比那位爷美丽的人呢!小姐不会怪小三自作主张的让那位爷留下吧?”小三在那儿絮絮叨叨的。

浅颜为之失笑,安抚道:“不要紧的,小三,你做得很好,我去瞧瞧好了。还有,我们采了很多莲蓬回来,你去帮铁笙将莲子剥了吧!”

说着,浅颜转脸望向身畔的几个人,铁笙生­性­憨实寡言,只要不有危及家人的事,自是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背在肩膀上装着莲蓬的竹篓卸下交给小三。小天赐探着个脑袋好奇地看着小栈的客人,而那名俊秀的少年待瞧清小栈内的男子时,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嘴­唇­微微翕动。

“姑姑,那人好像是……九叔呢!”

“哎?”浅颜听得不是很清楚。

这时,小栈内的男子好像发现他们了,徐徐回过身,待看清男子的容貌,小天赐突然惊喜地叫道:“妈妈,是那个比娘还漂亮的叔叔耶!”

浅颜微愕然,愣愣地看着男子踩着优雅的步子迎出来,站在明亮的天­色­中。那确实是个很美丽的男子,容光四艳,只是悠然地站在简单朴素的小栈门口,就让简陋的小栈顿时充满了异样的光辉。

“你……”

“姐姐,你回来了呀!”

男子弯­唇­微笑,声音魔魅而低哑,妖娆的凤目深深地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有些激越,更多的是仿若众里寻她千百度后的释然。

“姐姐,胤禟就知道,你的心那么软,怎舍得离开?”

¤¤¤¤¤¤ ¤¤¤¤¤¤ ¤¤¤¤¤¤¤

天­色­已经大亮了,浅颜睁开眼睛时,意识是昏昏沉沉的,身体是每日期熟悉的惫懒与温凉。身畔已经没有人了,自是知道那个­精­力充沛的小家伙一定是早早的起床,去抚弄院落里那一块宝贝土地了。

拥被坐起身,手习惯­性­地抚上挂在胸口的暖玉,然后捧在手心里对着它发呆。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功课。

手心里的玉玦,质地良像上好的羊脂玉雕成,但贴身佩带,全身全有种暖和的感觉。明真和尚告诉过她,这是一块难得上好的暖玉。玉玦中间是腾飞的龙形,两面刻有字,一面是繁体字,浅颜刚开始不认得,后来问了明真和尚才知道是个“祯”字,另一面是一种类似满文,她猜想,大概是满语中的“祯”字吧。

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卫风·淇奥》有语:“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古人视玉为本命,玉不离身。可是这块玉玦,在她醒来后,就一直挂在她脖子上了,温温润润的,散发着滢滢的光华,揣在怀中是说不出的暖和。明真说,她的身体病邪入侵,寒气极重,也是多亏了这玉玦,才能保她身体如正常人一样的恒温,慢慢调养恢复。

有时会不觉自问,“祯”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别的什么呢?是谁慎之又慎地将这块珍贵的玉玦送给她,那人于她是不是很重要呢?是不是重要到会令她心疼欲狂?每次想着,心中总会徒升起一股失落空茫的感觉,仿佛遗失了什么,教她茫然若失。

这玉玦,一直伴了她五年啊,也是唯一一样证明着什么的东西。

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呢?

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言,脑海中失去了一段很珍贵的记忆?

“妈妈,您醒了吗?”

压得极低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打断了她的失神,发现自己又对着它发呆了好一会儿,不觉好笑。浅颜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张小小的可爱脸蛋自门扉后探出,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瞅她。

“嗨,呆呆,妈妈醒了!早安!”将玉玦小心翼翼地放回衣襟内,她弯­唇­对儿子笑着打招呼,­精­神抖擞起掀被起身。

阳光自窗棂拂入室内,明媚而温暖,又是一个艳阳天。

失去与拥有

阳光自窗棂拂入室内,明媚而温暖,又是一个艳阳天。

天赐朝屋里瞧了瞧,然后跳进室内,扑到浅颜怀里撒娇地蹭了蹭,高兴地笑道:“妈妈,早安!婆婆让天赐来叫你一起去用早膳。今天的早点是天赐和婆婆一起做的哦!”

“真的呀?呵呵,今天又要麻烦我家呆呆了呢!”

浅颜笑着亲亲儿子红扑扑的小脸蛋,见儿子睁着亮晶晶的大眼,也有些害臊地在她脸上亲了亲,不觉失笑。去洗漱一番后,牵着乖乖等在一旁的小男孩一起去偏厅用早膳。

偏厅里,已有一名老近五旬的­妇­人慢悠悠地坐在那儿布菜,见到他们进来,笑道:“浅颜,醒来啦!过来用早膳吧!嗯,今天的气­色­还不错!”

“娘,让您担心了!这几年浅颜总是麻烦您太多!”浅颜笑着入坐,有些愧疚地说着。

“说什么傻话?”老­妇­人斥了声,为她和小天赐盛了碗清粥,桌上还有几碟江南特有的小菜。

浅颜笑笑,往屋里瞧了瞧,“娘,怎么不见铁笙呢?”

“铁笙舅舅去开店了!还有晖哥哥也跟着去了,就只有妈妈您在睡懒觉……”小天赐端着瓷碗笑嘻嘻地说。

被儿子取笑了呢!

浅颜摸摸鼻头,伸手揉搓了下儿子­嫩­­嫩­的小脸蛋,笑道:“就会笑我,小心妈妈打你屁屁哦!”

“哼,天赐才不怕!”小男孩得意地抬高下巴,“晖哥哥和九舅舅很疼天赐,会帮天赐的!”

浅颜嘴角微抽,无语地看着这枚小呆瓜得意又可爱的模样。

什么跟什么呀?才不过几天时间,他们就混得这么熟了吗?她这个做人家姐姐、姑姑、妈妈的,还在云里雾里呢,没想到那三个男的就明显达成了某种协议,和睦友好、相亲相爱去了。

“小呆瓜!”她低低地笑了下,拍拍儿子光滑的脑门。

老­妇­人笑看这对呣子玩乐,吁了口气突然说道:“浅颜,能看到你健健康康的,娘终于安心了。铁儿他爹去得早,这几年若不是有你在,依铁儿沉默寡言的­性­子,我们娘儿俩肯定会受尽欺凌。”

浅颜双手捧着白­色­的瓷碗,有些沉默,低声道:“是浅颜有幸能蒙您和铁笙不弃,一直照顾着,方能平安活到现今。呆呆生下来时浅颜身体不好,也是您一手拉拨大的。浅颜真的很感激您!”

小天赐瞅了瞅,也很乖巧地顺着母亲的话脆声说道:“天赐也谢谢婆婆哦!”

老­妇­人慈爱地摸摸小男孩的脑门儿,有些感慨,“遇见你时,正逢铁儿他爹去逝,扶持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就这么走了,心里实在悲痛,做什么事都不起劲。直到明真大师突然找上门,请我们去大明寺帮忙照顾一个人。我也是无所事事,就去了。没想到会见着了你。”

“说来,明真大师也是铁家的救命恩人,当年我生铁儿时也是难产,多亏了大师赠的药,才不至于丢了命。所以十几年后,明真大师突然出现在扬州,难得请我们娘儿俩去帮忙,自是不容推辞的。那时,你病得很严重,就那样躺在床上,好几天才清醒一会儿,见大师天天为你去山上采药忙碌,知道你必是大师很在意的人,心里也跟着悲痛……”

老­妇­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浅颜,娘也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一度承受不住。要不是大师用药吊着你的命儿,说不定连天赐也无法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幸好,你还是撑下来了,也平安健康地到现在……”

老­妇­人的声音说不出的欣慰惆怅。虽然不是亲生的女儿,但相处了五年,感情越见亲厚,早已将这个温暖的姑娘当成了自家闺女一般,为她的痛而痛着。而今,她的家人已找来,并且这样的样貌不俗。众人虽然不说,但也是晓得他们的来历一定不凡。距离分别的日子,也应该近了吧?

浅颜静静地听着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诉说,心头千回百转,几多思量与慨叹。

她记得,那些养病的日子,很难熬,几度让她几欲崩溃。每次好不容易清醒,疼痛欲狂,欲哭不能。特别是分娩时,身体如同被撕裂一样,差点熬不过来。每每忆起,心头仍是止不住发颤。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怀孕生产,真的好可怕。

明明前一刻,她还是个很单纯朴实的大学生,一个向往着所谓的爱情的很平凡女生,下一刻她就身受重创,然后每次清醒面对的是渐渐大起来的肚子。害怕、惶恐、不知所措,对未来的不确定……所有负面的情绪加上身体无法排遣的痛楚,几乎击溃她的心志。

直到天赐出生,看着这个莫明其妙而来的孩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开的五官,越来越俊俏可爱,总是对所有的人露出纯真笑脸,惶惑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那些惶恐不安的日子,也幸好有老­妇­人和铁笙陪着,同她说说话。还有一个不像和尚的和尚,总在她醒来的时候在她面前闲闲地晃来晃去,做尽让她肝火上升的事。于是,才有了现在健健康康的浅颜。

“浅颜,娘知道你能撑到现在,受尽了委屈苦楚。但一切都算过去了,你是个好姑娘,无论多苦多累,总能笑着面对,娘对此很欣慰。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娘就别无所求了。那几年,看着你时醒时睡,每次醒来却是痛苦的呻吟,娘心里很不好受,总是抱着天赐守在你床前,盼你能为天赐努力撑下去。”

“我们天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自有记忆起,总是小心地守着你,看着你昏睡不醒,一天总问我们好几次确定你还在,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呆地守着你,让我们实在心疼却没法儿。直到明真大师哄他说,病人最好吃些刚生长好的新鲜疏果,才开始找到事做,缠着我要学种地,天天去守着那块土地等疏果长好……”

说到最后,老­妇­人长吁短叹。

浅颜低垂着眸,满眼复杂。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老­妇­人如此详细地说着那些她不知道的事,长期的昏睡,让她完全与世隔绝,每次清醒,心中只是觉得愧对儿子。她不知道儿子小小年纪,五岁都不到,就要承受如此多的不幸,这让她的心酸涩到想哭。

小天赐静静地听着,然后瞅瞅沉默的母亲,跳下长凳跑到她身畔扑入她怀里,仰着漂亮的小脸蛋看她,咧开小嘴温软又幸福地笑了,“妈妈,婆婆,天赐不要紧的!种菜很有趣哩!”

浅颜将儿子抱到膝上,搂到怀中亲了亲他白­嫩­­嫩­的小脸,有些哽咽,“是,我家呆呆最厉害了!”

老­妇­人见状,眯着浑浊的眼,轻道:“浅颜,娘知道你现在很迷茫,已经记不起很多事了。原本娘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没什么不好。可是自从那两位公子出现后,你开始心神不宁,他们说的一些事你于你而言,陌生得像别人。但不要紧呢,你就是你!我们的浅颜丫头是不同的,没有人可以取代,只要用心地去感受,记不起又有什么要紧呢?日子还不是一样要过下去?”

是啊,日子还不是一样要过下去?何况她还记得二十一世纪,还记得孤儿院,记得那群孩子,记得曾经的同学,记得她二十年来的种种,人生活得也不算枉然了。

浅颜释然,至此她终于知道,为何今日老­妇­人要同她说这么多,必是看出她心中的隐忧不安了吧?

那两人突然出现,确实教她完全没有准备的心一下子张皇不已。

弘晖……胤禟……

来这儿五年,她的记忆有些混乱,初听见他们那样自称,只觉得那名儿好熟悉,却不会放心里去。他们叫她姑姑和姐姐,神­色­间是说不出的熟悉亲切,但也仅仅如此,知道她记不得什么后,便闭上嘴巴,彼此有默契地不再多说。

那个叫弘晖的少年,在她面前,有些像个亲近最喜欢的长辈的时的模样,是说不出的自然放松,对她的感觉是依赖、是敬爱。而那个胤禟的美丽男子,似乎就复杂多了。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没有任何人出现,依她随遇而安的­性­子,必不会再去追究什么,就算莫明其妙有了个孩子,她也只当是上天赐给她的。偏偏那两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了,带来纠缠不清的缘与痛。

弘晖对她的疑惑,笑得欣喜又忧伤,他曾说:“姑姑,弘晖不会强迫您一定要去记住什么。既然您回来了,就是上天赠予我们最好的礼物。只是请您不要再这样消失到一片空白了,我们真的很难受呢!特别是十四叔……他等您等到几乎魔障了……”说到最后,弘晖的声音低不可闻,隐含了某种说不出的痛与苦。

十四叔吗?

依他们对她的称呼来算,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兄弟之一吧?天啊,不知道是哪样的家庭竟然会有如此多的兄弟,也许只是堂兄弟排行的称呼吧!浅颜安慰自己同时也尽力说服自己。

不过,又关他十四叔什么事哩?浅颜对少年口中的十四叔致以高度关注。不止一次听到弘晖提及那个十四叔了,言辞间是说不出的暧昧与理所当然。不知道那个十四叔在她过往的生命中又占据了何种地位?

很想知道啊!偏偏那两人却不肯仔细翔实地告诉她,总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让她搓火不已。他们是不是在玩她啊?

还有那个叫胤禟的——

“姐姐,胤禟真的很不甘心呢……”

小栈新招牌

“姐姐,胤禟真的很不甘心呢!不止一次自问,为什么那么多兄弟中,你就独独选择了十四弟?他有什么好?论样貌,太……二哥、五哥、八哥、十三弟……哪个不是略胜一筹?论品德才情,大哥、三哥、四哥、七哥、八哥、十二弟、十三弟,皆与他不相伯仲甚至各有千秋,论身份,他也仅仅只是个阿……”

语气顿了顿,还是说着:“而且,一开始,他就欺骗了你,以那样的形式赢得了你的关注……可是,他就是这么幸运,那么多兄弟中,只有他得愿所尝。胤禟曾经真的很不甘心,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资格了,但还是嫉妒得发狂……甚至是,当听到你受伤坠崖时,心里真的是恨极了十四弟,恨他为何不倾尽生命救你……”

昨儿傍晚,当她坐在庭院的青石板阶梯上,晒着黄昏的太阳,看着小天赐和弘晖一起挽着袖子和裤管在院子里的田地上劳作,看着弘晖一脸笑意地帮倒忙,小小年纪的儿子俨然一个专家一样地指正,周遭是一­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主子忙活却因主子有命不能过去帮忙的侍从……

这一切瞧得她兴味盎然的时候,那个叫胤禟的男子从外头回来,见她如此随意地坐在尘土未扫的阶梯上,也乐呵呵地凑过来,坐到她身畔笑眯眯看着那两个大小不一的侄儿忙活。一阵长长的沉默后,她便听到这么一袭话。

她当时听罢,感触不怎么深,也只是惊讶一下下罢了,就如同听一个故事一样,不挟带任何感情成份在。也因那隐晦的表示,她听得还是云里雾里的。

“可是今儿个,我心情却很好!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吗?”当时的胤禟笑盈盈的,美丽的脸蛋上愉悦而满足,更多的是悟出某些事情时的了悟与释然,他慨然而笑道:“原来,你忘记的不只我们,甚至连他也忘记了。这证明,一切原来是可以改变的。若果,一开始能有所选择,大家站在公平的起跑点上,也不一定是十四弟啊!而十四弟只不过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罢了!”

浅颜沉默,默默地看着夕阳中的绝­色­男子,傲然而雍容、华贵而美丽,就如小说里面可望不可及的王公贵族,让她生不出一丝丝的亵渎之心,也从来没有所谓的奢望。

这几天,他们就这样占进了小栈,天天与她相对,她说不出什么感觉,有时也会听到他们说一些莫明其妙的话,没有概要开始,连个楔子序言都没有,可见浅颜听得有多痛苦。明明觉得听一个陌生的故事一样,偏偏有人却告诉她,那是与她休戚相关。

这几天,浅颜的唯一想法是——要不要来个掀桌而起,揪住他们的衣襟咆哮,告诉他们,一是给她个痛快,爽快将一切告诉她;二是什么都不要说,让她自生自灭呢?

果然,与某只母老虎相处久了,会“近墨者黑”的,有暴力的倾向。

幸好听宋飐谴来的下人说,白家姑娘火暴脾气又爆了,不小心动了胎气,让终于决定振作夫纲,不再纵容某个女人再如此蹦跶下去的宋家大公子给押在家里像牢犯一样看着了。不然小栈突然来了这两个神秘高贵的男人,不惹得白潋裳天天来观光探查不可。

就像听了一段长达七年的故事,在某个很富丽堂皇的地方所演绎的一段不真实的故事。但浅颜真的没什么感觉,唯一让她在意的也只有,弘晖口中那个难以言明的十四叔。见到她的当晚,弘晖就很诚实地告诉她,他已经修书一封,让人带去远在山东的十四叔,他很快就会来了。

陌生到没什么感觉的人,她真的不是很在意。虽然心里时时不安、困惑、费解。但更抵不上她每晚午夜梦回时,突然惊醒的迷惘惆怅。

最近,她又开始做梦了,做着一个困扰了她好几年的梦。

在梦中,她一直在走路,走在一条铺着光滑圆润的鹅卵石的弯曲小路上,天空是清湛得尽乎透明的颜­色­,阳光很温暖,道路两旁植满了各种热烈绽放的花朵,每当风起时,空气中就会弥散一种淡淡的清雅的芳香,很特别,似兰非兰、似檀非檀……

路的尽头,总有个朦胧修颀的身影,或是抬首望天或是低眉信目,­唇­边的笑容柔软寂寥,伴着明晃晃的阳光漫不经心的晃过眼帘,只余悠悠的叹息。那人似乎在看着梦中的她,漆黑明亮的瞳眸优伤而痛楚,嘴角翕动,似乎说着什么,每当她想认真听清楚时,风吹起落叶的声音就会掩盖了一切……

为什么会重复做着这个梦呢? 梦中的那个人又是谁?曾经,她躺在床上昏睡渡日时,孤独的识意里,伴着她无数个晨晨昏昏的,便是这个梦。

明真和尚听她诉说起这个梦时,曾经笑得好古怪,然后说了一大串佛语,超尘脱俗得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模样。

“浅颜啊,这世间万物各有其缘法!前世的因造成今世的果,一步错步步错,一念之差,便是这缘法的来由啊!就如今,这残念怨想,痴来缠愁来磨,造就这不可解的缘,是缘是孽,佛日:不可说、不可说!”

浅颜那时听罢,只是撇撇嘴,鄙夷地睨了明真和尚好几眼,明显不信他打着佛的名义胡扯,倒是挺欣赏他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这种真实的态度。

而今,她好像有些信了耶,信了梦中那个拥有檀香的人,必定与她有着牵扯不清的缘,就不知道是前生注定的善缘,或是今世连神佛也叹息的孽缘。

¤¤¤¤¤¤ ¤¤¤¤¤¤ ¤¤¤¤¤¤¤

早膳过后,浅颜习惯­性­地来到天边小栈转转,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

还未穿过走廊,进入前堂的铺面,远远的就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热闹腾腾的,尽是轻声细语,像蜜蜂的嗡嗡叫。心里有些奇怪,浅颜拉着一脸兴致勃勃的儿子,挑开卷帘,当见到不是预期中的满屋子的人时,不禁愕然。

“妈妈,今儿好多客人哦!”小天赐很惊奇地说,小脸好奇地张望着。

浅颜也疑惑。今儿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日子啊!天边小栈里兜售的豆腐脑,味道纯香正宗、咸淡合宜、鲜­嫩­可口,老客户是挺多的,但一天下来的人数,还没这个早上的人多哩。

“姑姑,您起来了呀!”弘晖瞄见她的身影响,马上放下手上的活儿,欣喜地迎上来。“天赐,早安呀!”弘晖弯了弯腰,同小天赐打个招呼。

浅颜胡乱地点了点头,仍是有些回不过神。

“晖哥哥,早安!你在做什么?”小天赐好奇地打量他此刻难得的模样。

弘晖扬了扬眉,笑得很开心:“做店小二呀!很有趣呢!”

当视线随着他们的对话,移到眼前俊秀温雅的少年身上时,浅颜有些被雷到了。

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郎,面容俊秀,气质温雅若佳兰,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庄重而华贵的气息,独特的贵族气息无论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既管此刻的少年一手执着托盘,肩膀上像征­性­地挂了条­干­净的抹布,还有腰间围着一条小栈特有的围裙……这样一副店小二的模样,与他一身贵气的气质与模样相去甚远,一点也不搭啊。

浅颜咽了口唾沫,坚涩地问:“她们怎么会……”

视线再转,入目所及,皆是装扮得极美丽的女子,手执绢扇半掩粉颊,或同身畔的人细声细气地说着什么,或半挽袖掩面,小口小口地用食着白­嫩­的豆腐脑,模样儿是说不出的秀气。只是眼睛会不时的往某个方向飙,然后又面颊红红地移开视线,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浅颜从来不知道,原来扬州的姑娘这么爱吃豆腐脑,一大早就盛装前来,只为吃上那么一碗豆腐脑吗?先前怎么不见她们如此积极?

“哦,这个啊——”弘晖笑了笑,略略移开忤在门口的身体,微抬下颌,用下巴呶呶某个方向,“只能说是九叔的功劳了,只有他才有这个魅力与本事!”

先前有弘晖的身体挡着,待他移了个位儿,浅颜终于瞧清弄出这一幕的元首。只见万红丛中,是几点绿。小三忙得团团转,忙着为各女端茶倒水,脚不沾地。连弘晖带来的几个侍从丫环也穿梭忙碌着。

向门的中央地段上,摆着一张铺着古雅花­色­桌布的八仙桌,桌上一角摆着一只青花­色­的青彩陶花瓶,Сhā一支火红­色­的玫瑰花,视觉上是说不出的浪漫享受。特别是这样的设计的桌前,坐着一个气华优雅雍容、美丽得如艺术品的男子,慵懒魅惑、倾城倾国,一举一动是说不出的极致之美。

浅颜愕然,嘴巴张成了O字型,双眼发直地看着某个妖孽一样的男子,笑得魅惑而邪气,慢条斯理地品享着桌上白­嫩­可口的豆腐脑,表情极是享受愉悦,仿佛那是世间难求的美味佳肴一般。

“看来,九叔做得很不错呢,果然是个好法子,生意真不错哩!”弘晖也极目看去,笑着对她解释。

“妈妈,九舅舅好漂亮哦,天赐也好想像舅舅那样!”某个呆小孩双眼放光,被蛊惑了而不自知。

浅颜无语了。

这些公子哥儿究竟将小栈当成了什么呀?出卖身体拉客吗?看这趋势,估计扬州城中有一半消息灵通的待嫁闺女都涌这儿来了吧?

仿佛也发现了他们,那个笑得春花朵朵开的妖孽偏首凝眸望过来,然后神­色­越加柔和明丽,再次露出了天地万物皆黯然失­色­的笑容。浅颜不禁一阵晕眩。

天啊!地啊!这间小栈不应该是卖豆腐脑的,而是卖笑的吧?

“姑姑,九叔说,小栈寒酸又简陋,生意清淡得教人看不下去,难得大爷他现在有空有闲,心情也不错,就日行一善,牺牲些皮相为你赚个满盆钵吧!九叔也说了,不用太感激他,谁叫你是姐姐呢!他偶尔也会想做做好事的哩……”

弘晖很尽责地为浅颜传达某人的心意,只是那叙说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笑意。

浅颜听得满脸黑线,也逐渐了解了某人别扭到崩坏的某些习­性­。明明出发点是好的,硬是被他嘴硬地曲解成了他大爷好心的施舍,标准的刀子口豆腐心。

这下,生意还真是火红哩!估计今天后,全扬州城的百姓都晓得,天边小栈不只卖豆腐脑,还有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在卖笑了。

¤¤¤¤¤¤ ¤¤¤¤¤¤ ¤¤¤¤¤¤¤

果然午时不到,豆腐脑全部售空,最后结算,今天一早赚的银子比一个月的收入还多,浅颜实在不好说什么了。虽然不欠那几个钱,能赚钱固然高兴,但心头百味杂陈,好挣扎啊!

只有那个终于完成任务的某男,抱着她家儿子在邀功请赏。

“小乖,舅舅是不是很厉害?小乖想不想学?”

“想,天赐也想赚好多好多的银子!”小天赐搂着他家九舅舅的脖子,双眼晶晶亮。

“好,那小乖以后就跟着舅舅混,舅舅会努力将你培养成富甲天下的商人,赚钱一把罩!不过,还有前提哦!”美丽的脸庞逼到小男孩面前,露出了别有深意、图谋不轨的笑容:“只是,小乖长得不够舅舅的漂亮,所以你以后得努力向你妈妈的模样长,不准越长越像某人!”

闻言,正在喝茶的弘晖“噗——”的一声,喷了,差点没呛着了自己;浅颜越见呆滞;小男孩满脸不解,只有那个心怀不轨的舅舅仍在哼哼的磨叽着。

“反正,我就是看他不爽!哼,为什么小乖得长得这么像他?像姐姐也好啊!虽然平凡了点、无盐了些,至少爷我还看得较顺眼……奇怪,当初在船上明明看见的是一个小女孩啊?怎么最后会变成了男的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天赐终于听懂了,有些伤心:“九舅舅,天赐长得不好看吗?妈妈和娘都说天赐长得很可爱很帅呢!而且娘还说,天赐将来要当武艺高强的大侠呢!”

“也没有啦!只不过呢,还是差了你舅舅我一大截……”

浅颜听不下去了,只得抱着结算好的银子走开,留下那两个活宝舅甥在那儿耍宝。心里止不住疑惑——

呆呆真的长得很像谁吗?

控诉与委屈

七月初,江淮地区进入梅雨季节。

淅淅沥沥的小雨,将青砖绿瓦的江南城市浸润得极清新灵气,到处是湿漉漉的翠浓。隐没在烟雨氤氲中的江南,美丽得如同这世间最后的净土。

午时分,空气中浸润着冷空气过境时的飒凉,迷离斑驳的光线如天鹅绒般平滑温柔,渗着无声的细雨,慢慢地滋润着江南肥沃的土地。

意识渐渐恢复时,天­色­昏暗得如同进入冬日的黄昏,浅颜微缩了缩身子,蜷缩在轻软的被褥间,听着外头雨打芭蕉叶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如一段古老而押韵的戏曲,轻吟着淡淡的哀愁与怅惘。

看着隐在昏暗光线中的古江南女子闺房,几不可察的叹息轻轻地逸出口,慢慢坐起身,拥着被褥发了会儿呆,感觉到四肢百骸的冰凉,不由得捆紧了被褥。自她受伤痊愈后,唯一遗留下的后遗症,便是虚弱成林妹妹级的身体,及永远冰凉的身体,仿佛怎么焐也焐不暖般。

明知道这具身体已冰凉到温暖与否已不是那么重要了,但她还是很喜欢在夜晚睡觉的时候,抱着儿子暖暖的身体入睡,感受那份人体自然的温暖。她变得有些贪恋人体的那份自然的温暖了,可惜的是,午休时,儿子不爱在大热天的被她抱着睡出一身热汗,总是丢下她一人,抵不住睡意,只好一个人抱着绵被单睡。

胡思乱想了会儿,努力排遣去那份因这梅雨天气徒升的愁绪,感觉喉咙有些渴意,终于慢吞吞地掀被起身。

“嗞!好冷!”

低叫了声,赶紧抓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衫套上,浅颜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挪着慢腾腾的步子走到桌前倒了怀水,眯着眼慢慢地啜饮着。

若说来到古代,她发现自己第一样讨厌的东西,便是下雨的日子。

这江南的雨,大都是细雨飘摇的多,淅淅沥沥的,点点凝聚成珠沿着上翘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午夜时分特别的扰人清梦,心中总是不由附和着徒升起几多愁绪,很容易便伤春悲秋起来。再加上随着下雨而来的冷空气,­阴­­阴­冷冷的,让她的四肢止不住发寒,夜不安寝。

一阵冷风拂来,掀起室内的纱帐,也让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又捧着水杯发了好一会儿呆了。抬首看向睡前又忘记关合上的窗,只见窗外烟雨朦胧中几许树木青­色­的影子。

眯起眼盯着窗外的烟雨,慢吞吞地呷下一杯甘苦味的药茶,带着药草特有味道的水滑入喉咙,解了些渴意,味蕾地是甘苦到麻痹了。吃了五年的中药,已将她的味蕾磨成了麻痹,甜苦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对所谓的甜食,已没有了在现代的偏爱心情。

也算是一个习惯吧!她想。

¤¤¤¤¤¤ ¤¤¤¤¤¤ ¤¤¤¤¤¤¤

“呀吱——”

门扉开启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内特别的清晰,冷风细雨伴着开启的雕花门灌入室内,吹乱了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如一出黑雾般散飞在半空中,纠缠着猎猎而起的衣袂。

手忙脚夫乱地腾出一只手压好长及腰股的发,以为又是儿子在闹她,浅颜放下褐­色­的茶杯,嘴里笑道:“呆呆,今儿又去哪儿玩了——”

声音在看清开启的门口中出现的高大颀长的身影时嘎然而止。她眨了眨眼,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怔忡。

外面下着小雨,天­色­是灰蒙蒙的一片,连寝室内也镀上了层低迷昏暗的­色­彩。而那人,就这么背光而立,身姿挺拔孤傲、霸气狂狷,说不出的晈晈若月,却又沉敛如伤。面容隐匿在迷离的光线中,教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那人有一双很明亮、很美丽的眼睛,里面却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是心痛、是悲伤、是绝望、是隐忍、是眷恋、是满足……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类的眼睛也可以承载如此复杂丰富的情感。一瞬间,她因这个莫明其妙出现的人而有些呆愣,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人踩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来,直到距离她所在的位置几步远方停下,举手投足间是一种说不出的小心翼翼与谨慎。

她眨眨眼,有些困惑,但还是力持镇定,很有礼貌地开口了:“这位公子,你……”

“姐姐……”

声音蓦地哽在了喉咙,伴着那声低哑的喃语,是眼睛终于适应了昏暗,也终于瞧清楚了眼前之人的容貌。

“呆呆??!!”

她讶叫。这是长大以后的呆呆?突如其来的认知教她一下子呆住了,只能怔怔地盯着眼前抿着削薄的红­唇­、只以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眸凝视自己的男子。一袭绛紫­色­的长袍,外套明红­色­镶金边褂子,皎皎身姿、玉立长身,面容俊美桀骜,气势狂放霸气。

那模子,活脱脱是缩小版的小天赐。只不过天赐是温软的、笑眯眯的、很可爱甜蜜的一小人儿,而这男子却是霸气的、桀骜的,全身透露着一股雍容泱然的威仪贵气,逼迫得人不由震慑惶恐。

“姐姐,你知不知道,祯儿找你很久了!”

男子轻轻地说,仿佛像怕惊扰了她一样,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反复着努力隐住狂乱颤抖的情绪,呼吸间微微的急促,看着她怔忡失神的面容,终于按捺不住一个剑步上前,蓦地探臂将她柔若无骨的身体搂进怀里,在她无法窥视的地方,雾气渐渐染上那双美丽的黑眸。

不知道心中百味陈杂的情绪是什么,在这个特别的男子出现后,惊讶、心痛、难过或是悲伤的情绪,在心中千回百转,冲击着五脏六腑,教她的心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疼痛。而她就这么被他紧紧地搂抱住,听着低低的、压抑的鼻息声在她颈畔晌起,几滴温热灼烫的液体滴落在她肩膀的肌肤上。

“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再离开祯儿了?再也不要了……”

男子抽泣哽咽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的响起,隐含了某种道不明的伤痛与恨绝,明明只是浅浅的一声叹息、一句诉语,却让她的心为之一拧,抽搐般地痛着。

“祯儿?”

喉咙有些­干­涩,她无意识地轻唤了声,却只是惹得拥在后背的铁臂倏地收紧,紧得让她觉得身体生疼着。

那人闭上溢着太多伤痛寂寞的瞳眸,将脸埋在她脖颈间像个孩子一般样委屈地哭了,压抑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控诉与放松后的委屈。

心在这一刻,很痛很痛。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悲伤、孤苦、不舍、寂寞……种种情绪刹那间汹涌而来,痛得她好想嚎啕大哭、想排遣掉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痛与伤。

脑袋一片空白,空白到令她的心,真的很悲伤。

¤¤¤¤¤¤ ¤¤¤¤¤¤ ¤¤¤¤¤¤¤

因为梅雨季,人们都窝在家抱老婆孩子了,没有客人上门,午时不到,天边小栈也就早早地关门歇业了。

小栈里,一桌子的人不分主仆尊卑,一齐挤在一张桌子前嗑瓜子吃点心喝茶聊天,好不热闹。

此时的小翠很沉默、纳德很沉默、铁笙习惯­性­的沉默、九阿哥胤禟更是沉默。于是,只有小天赐一脸疑惑,小三正喋喋不休中,半途翘家的不良孕­妇­——宋家夫人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

“原来,我家小姐的相公是这么有气势这么好看这么贵气这么威严这么……的公子啊!”小三得意洋洋地说,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一堆“这么、这么”的赞美溢泀下来,只得到众人几个白眼与讪笑。

“哼,那只是你家小姐的,又不是你的,得意什么?”白潋裳横去一个白眼。

小三也哼了哼,有些不爽:“白家姑娘,不要因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那也不是你的!”

“切,我为什么要说葡萄酸?我家阿飐就是个美形的书生样男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对我又好好,又不花心、不喝花酒、洁身自好、爱妻如命……总之,你小三连为他提鞋都不配,排到天边去也比不上我家阿飐一个脚指甲!”

“是哦,不知前一阵子闹双殊楼捉­奸­的是谁哟?”小三回以嘲讽的鄙视。

“小三,你皮在痒了是不是?”小姐她恼羞成怒了,扬起粉拳在小三面前晃了晃,很有威慑力地威胁:“信不信姑娘我一拳就让你一年下不了床?”

小三瞠大眼,敢怒不敢言。而沉默许久,终于在挣扎中,接受了主子趁着姑爷不在又翘家了的事实的翠心终于怒了。

“小姐!你胎位才刚稳下来,又不汲取教训了?小心姑爷生气哦!”哼,说再多的赞美溢词有什么用?就算要讨好姑爷,姑爷现在也听不到!翠心恶狠狠地想。

白家姑娘闻言,像被霜打蔫了的柿子般,不禁垂头丧气,轮到小三得意洋洋了,抬头挺胸,嘴里哼哼地发出得意的笑声。

小天赐左瞅瞅右瞧瞧,然后扑进白潋裳的怀里,眨巴着乌溜溜的黑眸问:“娘,那个叔叔真的是天赐的爹爹吗?”

白潋裳将手中的瓜子壳一丢,将小男孩抱到膝盖上,省视那张小脸半晌,笑道:“嗯,以你们像捣鼓出来的一辙容貌上来看,估计就是了!”

“宋夫人,不是估计,是一定!天赐,他就是你的阿……呃,爹爹!”坐在另一边安静品茶的弘晖温和地纠正,语气中却是不容辩驳的严厉,惹得在座的几人不禁诧异地瞧了他好几眼。

相处了一些时日,这个叫弘晖的少年给人的感觉是温和的、秀气的、儒雅的,却从来没有像今儿这般严厉的,面容微敛。

只有也是一脸意外的纳德心里明白,就算少爷再怎么温和儒雅,但遗传自他阿玛——雍亲王的某些­性­格,使他不像表面看来那般无害。若伤害到他在意的人,他也会竖起全身的刺保护。只是他外显于世人面前的­性­格,比较像他的额娘那拉福晋罢了。

白潋裳撇撇嘴,不以为然,却难得的没有回嘴。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看见这个少年的第一眼,初始反应便是,又一个书生型的男人,瘦瘦弱弱的,只怕她一拳就可以拍到天边去了,害她都不敢惹他生气。因为她对这类型的男人很没辙。

期待与孺慕

“天赐,他就是你的阿……呃,爹爹!”

从一直待他极好的弘晖哥哥口中得到证实,小天赐终于按捺不住,跳下白潋裳的膝盖,小小的身板就要往内堂奔去。突然,一只手臂横里探来将小人儿掳了去,在小天赐“哎呀、哎呀”的嘤咛抗议中,身体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九舅舅?放开我啦!”小天赐不明所以地仰起小脸蛋,看着某张逼近的绝美容颜。心里有些奇怪,好像舅舅的心情不是很好呢,连一向美美的脸蛋也是臭臭的。

“小乖,要去哪儿呀?”

“找爹爹哦!”小男孩很老实乖巧地说,“九舅舅,天赐第一次见到爹爹呢!可是,爹爹好像……不太喜欢天赐……”

稚气的声音有些低落,大概还是记得那时突然闯进“天边小栈”的几个人中,带头的那名男子一脸冷峻风尘,刀削斧凿一样的俊美面容,却让他觉得好眼熟,然后听见小三叔叔的惊叫声及语无伦次的回应了那人冷漠的问话后,那人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入内堂,瞧也没瞧他一眼呢。

听见了小三叔叔的惊呼声,他才晓得,原来让他“好眼熟”的那个叔叔,就是他一直偷偷想念过的爹爹!

“胡说!”反驳的是一旁的弘晖。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案几上,弘晖像个好哥哥一样对失落难过的小人儿温和地宽慰道:“十四叔只是因为太想念姑姑,不勉心急了些,自是无瑕他顾。天赐这么可爱乖巧,你爹爹哪可能不喜欢你呢!”

若十四叔知道天赐的存在,一定会欣喜若狂的。只要是那人生的孩子,十四阿哥又怎可能不喜呢?弘晖暗忖,也高兴于十四阿哥终于有后,紫禁城里的那些人应该不会再以此为借口逼迫些什么了吧?对那些后妃和大臣也算是有个交待了。

“那可不一定!”九阿哥“啧”了声,玫瑰花瓣一般的红­唇­艳艳地勾了起来,对看过来的弘晖和小男孩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哼道:“哼,弘晖,你的话还有待商榷。十四弟向来可不是个什么善男信女的主儿,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他心­性­大变,私底下什么事没做过?那个地方的人,好不容易抓住自己想要的幸福,一旦就这么失去,心里哪可能不恨,甚至……连姐姐都可能被他恨透了!只怕这几年的十四弟乖觉暴戾惯了,而今……哼,为着终于回来的姐姐,也这着这几年的分离,谁知道他会不会待见小天赐呢?特别是……”

顿了顿,对上怀里的孩子太过纯净温良的眼睛,九阿哥硬生生的将那些伤人的话语咽下,却忍不住抬手以掌覆住那双太过相似于十四阿哥的眼睛,眼角瞄见弘晖诧异的神­色­,扯­唇­笑了笑,突然说道:

“小乖,不如你来舅舅家吧!舅舅养你,好不好?哼哼,你那爹爹不要你,舅舅可不会嫌弃我们小天赐。舅舅一定会将你培养成天下第一甲的商人,比你那个老爹厉害多了!”

弘晖听到最后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九叔,请您不要乱说,会教坏孩子的!”

看着被九阿哥抱在怀里的孩子“哼哼”地抗议着,脸扭了扭,却挣脱不了眼睛上的手,弘晖心中了悟也有些无奈。

无论怎样在心里说服自己,九阿哥还是不能完全放手啊!所以对他另辟蹊径的险恶用心,弘晖实在无法置喙些什么。只是小天赐虽然长相肖似十四阿哥,但那温软平和的­性­子是像极了母亲,本­性­可谓甚佳,往往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真怕会在不知不觉中塑造成另一种­性­格。

小栈内正在嗑瓜子聊天、倾听了这对叔侄对话好一阵子的旁人心里不禁疑窦丛生,尔后为心中衍生出的某些设想意测惊恐不已,硬生生压下弃之不理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发言了。

“哼,呆呆以后也可以当个武艺高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侠啊!”白潋裳边嗑瓜子边挣取发言权。

“咦,可是小姐和少爷不是说,天赐少爷以后要当农夫的吗?”小三反问。他可是最清楚他家的小少爷最喜欢的是侍弄那些瓜果蔬菜之类的植物,连浅颜小姐也甚是赞成呢。

“啐!呆子!农夫有啥儿好?”九阿哥不以为然,板正怀里像只­肉­虫一样扭动的小男孩的脸,终于放开覆住他眼睛的手,“等回京,我们家老爷子若一个高兴下来,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不知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呢!岂由得你们擅自决定什么?”

“九叔,依我瞧,这还得看姑姑和天赐的意思吧!”不知想起了什么,弘晖突然笑得很愉悦,“若姑姑不喜欢,这普天之下,就是……爷爷也是没法儿的呢!九叔,您也是知道的,姑姑向来只有人被呆呆设计的份儿,才会懵懵懂懂的接受既定的事儿外,还真没瞧过谁能狠下心肠地逼迫她什么哩!”

所以弘晖很肯定,这对呣子若真的回到紫禁城,沉闷许久的京城,可又有得热闹了。唔,虽然大伙是当笑话看的多,但也是真心喜爱那种氛围的呢!几年未回京,他也有些期待了。

众人讨论得热烈,为小天赐的志向各抒已见,只有五岁未满的小男孩还处在懵懂中,满脸迷惘。歪首想了想,还是挣脱了九阿哥的怀抱,往内堂奔去。

“九舅舅、晖哥哥、娘、小三叔叔,天赐还是想去看看爹爹!”

无论怎样开朗活泼的孩子,其实在心底最渴慕的还是能亲近亲生的父亲,与生俱来的那份对父亲的孺慕与崇拜心情,即便是旁人再多的宠爱与呵疼还是比不上的。

九阿哥双臂环胸倚靠着一旁的墙头,凤目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微雨的江南回廊间,面容微敛。透过随风翻卷而起的布帘,可以看见通往内堂的­精­巧江南轩榭融入在迷朦的烟雨中,脸上的神情渐渐漠然。

弘晖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

◎◎◎◎◎◎ ◎◎◎◎◎◎ ◎◎◎◎◎◎◎

“咚、咚、咚!”

滴滴答答的雨声中,夹杂着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光听那一阵急促的声音,就可以知道来人还不太懂得掩饰情绪,将兴奋与期待的心情在这脚步中诠释尽饴。

氤氲在烟雨中的青花石影的雨幕前,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尽职尽忠地守候在门口前,像山岳一般沉静内敛。当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男子警惕地绷紧身体,循着声源极目望去。

只需一眼,即教守候在雕花乌木门前的男子如遭电击,壮硕的身体一震,怔怔地看着逐渐走近的小男孩。

熟门熟路来到自家母亲的卧房前,当看见忤在门口像门神一样的陌生人,小男孩停下步伐,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叔叔,你是谁?在我妈妈房前做什么?”小天赐脆声问,那软软­嫩­­嫩­的声调有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味道。

“我……”

喉口紧缩,­干­涩得教男子无法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省视着那张小脸蛋,那眉那眼那轮廓,无一不是记忆中的主子幼年时的模样。看着小男孩,让男子恍若回到了二十年前初见十四阿哥的情景,也是从那时便注定了他们这一生的宿命,必须绝对服从死忠于唯一主子——十四阿哥。

原来,短短的五年未到,他们竟错过了那么多、那么多啊!

“叔叔,你……怎么了?”天赐小小声地问,有些拘促不安。不明白这个高大的叔叔为什么要这样看他,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这种情形,和当初弘晖哥哥看他的样子很像呢!

“小主子……”男子哽咽地唤了声,急切地上前几步,又不自禁地缩回手,一阵手足无措后,终于慢慢地双膝点地,行了个慎之又慎的礼,对满脸疑惑的小男孩轻声说道:“奴才泰安,见过小主子!”

“诶?”

小天赐凝眉,似乎不懂他在做什么,也不晓得这是一个侍从对倾尽生命守护的主人最卑微最恭敬的一种仪式。

他自一出生便是在寺庙中与一群生­性­淡薄无欲的出家人长大,没有什么尊卑之分。自有意识伊始,便守着卧病在床的母亲,每天每天,在期待中侍弄土地,然后遇见没大没小、­性­子率直豪爽的白家母老虎……小天赐的生活是简单的、轻松的、纯朴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就不懂泰安行此之礼,俨然是对一个皇子阿哥府中的世子而行。

“哦,泰安叔叔,您好!”

很有礼貌的礼尚往来一番,没瞧见泰安一脸的呆滞惶惑,小天赐伸长脖子朝屋子张望,可惜紧闭的门让他什么也看不到。不禁鼓起腮帮子,嘟着嘴跺了跺脚,半晌才看向泰安,低垂着头吞吞吐吐的说道:“泰安叔叔,那个、那……嗯,天赐的爹爹是不是在里面?”

一向禀着尊卑分明、礼不可废的教条,当听见心目中凛然不可侵的小主子一声“叔叔”后,泰安被吓到了。因为尚在惊吓中,让他只是呆呆地说着:“爷是在里头,不过爷他……”

未等他说完,得到了答案的小男孩早已按捺不住一溜烟的跑过他,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了,也没有听清泰安未竟的话——

“……不过爷他生病了,格格正在照顾他呢……”

无奈的事情

照顾?鬼才是照顾,她是被逼的啊——

“夫、夫人,爷自从收到弘晖少爷捎来的信后,便日夜兼程赶往这儿,几乎没阖过眼,三餐也是随意食用了些,以至于爷的身体有些消受不住。自进入江渐一带,又适逢梅雨季,淋了几天的雨才赶到这儿。爷前些日子已染上了风寒,高烧得厉害,却仍执拗地要赶这儿来,无论奴才怎么劝也不听……夫人,奴才也晓得,爷这几年来一直惦着您,好不容易得到您的信息,怎肯错过?以至于……幸好,爷终于找到您了!夫人,请您不要再这样消失了!爷这几年来真的很苦……”

默默地接过湿毛巾,默默地将之覆在床上一脸病容的男子炽热的额际,默默地听着床榻前的侍卫哽咽沙哑的声音絮叨着一些陌生又痛楚的事,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压下胸腔中不知名的剜痛,浅颜终于忍不住了。

“咳咳,请你……别再叫我夫人了,好不好?”浅颜很诚恳和善的说,但见一旁高大内敛的侍卫睁大眼睛,惊慌不已地讶瞪着自己,不禁有些泄气,只得萎靡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刚开始,听着他绕着舌,一口一个结结巴巴的“夫人”二字,浅颜有种暴走的冲动,尔后听多了就习惯了!

不再看一旁惊慌的侍卫,浅颜垂下眼睑,若有所思。

哼哼,有猫腻,绝对有猫腻!只怕“夫人”二字,是他们这些人临时窜通好强加在她身上的吧?就不知道在那段她遗忘的岁月中,她在那儿扮演了何种身份?可是,若真的是认识又熟稔的人,为什么要欺骗她呢?无论是先前的弘晖胤禟,还是今天的这批人,这些突然出现的特别家人,好像欺瞒了很多东西哟。

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更没有想过会有这等失忆之事发生在她身上。她记得在二十一世纪的事,记得从桂林象鼻山上跌落的情景。但也只是记到这里而已!

摸着下颌思索了阵,浅颜低首瞅瞅床上的睡美男,再瞧瞧床榻不远处肃手而立、姿态恭敬慑服的侍卫,虽然一脸惶恐不安,但瞅她的眼神恁地热情到令她浑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唔,你是叫泰宁吧?你也应该知道我好像失忆了吧?”她歪首看他。

“奴才省得,弘晖少爷在信上提了些!”泰宁轻轻地说,言语间有些难过。虽然信上说得语音不详,但已可以猜出个大概,只是他们不太愿意相信罢了。

浅颜努力让自己笑得亲切自然,虽然真的很困难。“真是对不起了哦!所以你说的那些事儿于我而言,真的陌生到没什么感觉耶!”她好抱歉地看着泰宁露出张口结舌的样子,沉吟了会儿,终于找到妥协的办法,击掌笑道:“不如这样好了。搁在我身上的责任呢,我也不会找什么借口去推辞否定或者逃避些什么,毕竟我虽然记不得,但有些事确实是发生了,真实的存在着(僻如天赐的出生!),我是没有权利去否定它。所以……”

“所以?”虽然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但身为奴才的职责令可怜的侍卫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沉稳内敛的泰宁只能如此鹦鹉学舌般应着。

“所以,你可不可以让你家爷挪个位子,再恳请他放开我?”浅颜垮下脸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她只是个弱女子,可经不起某人这样压榨。

“诶?”不在意料中的请求教泰宁只能愣愣地发出一个疑声词。

“诶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一见面就莫明其妙地抱着人家不放,勒得我的腰都快断了!其实这也不打紧,我就当煅炼身体,吃苦当吃补好了!可是——为什么他生病了要倒下时要往我这边倒?难道不知道他自己很大一块头,姑娘我一米六都不到的个头不能负荷他一个大男人吗?”浅颜愤愤不平,“还有,他生病是他家的事儿,为什么连病着也要拖我下水,不肯放开我?好了,现在他终于睡着了,为什么我还得被他这么压着?”

气呼呼地控诉完,又重复着要抽回被某人抓得死紧的手,未果!明明上一刻还抱着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压抑着哭泣,让她的心莫明其妙痛个半死,下一刻,却做尽让她肝火上升的事。所以浅颜的心里五味杂陈,真的很不是味道。

连珠炮似的吼叫充满了火药味,却是出自面前这个眉目舒缓、气息暖软的女子口中,霎时让泰宁愣了、傻了、懵了!

明明还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气韵、一样的感觉,为什么差别那么大?以前的浅颜格格虽然说不上温柔似水,但­性­子良善和蔼、与人真诚客气,做什么都是极有耐­性­,可从来不会这般像根爆竹似的发飙过,只是短短几年未见,落差咋就这么大呢?(呃,应该是白家那只母老虎给带坏了吧?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泰宁还在懵懂中,某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成功的援救了被咄咄逼问、左右为难的可怜侍卫,但当瞧清楚来人时,也成功的将泰宁惊了个魂飞天外,满脸不可置信。

“咦?妈妈,你……你们在做什么呀?”

小男孩扑到床前,小小的身子挨着床边沿的被褥,满脸疑惑不解的看着坐在床里头的母亲,还有……

浅颜扁扁嘴,瞅瞅儿子漂亮稚­嫩­的小脸蛋,再瞧瞧倚靠在怀里那张苍白瘦削但也俊美过头的脸蛋,这一大一小,该死的相像极了!嘴角一抽,浅颜恼羞不已的咬牙恼道:“能做什么,照顾病人啦!”

只是这个病人太不合作,将她缠得死死的,连喝个药也要闹上半天……

咦?这情景好像很熟悉呢?浅颜蹙眉,埋头苦思冥想着,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为何而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心思已不在上头的小男孩挪着身体慢慢靠近因喝了药已然进入昏睡状态的男子,凑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道:“妈妈,爹爹长得很像天赐呢!”

“切,是你长得像你老爸才是!”方嗤笑完,浅颜甫觉不对,腾出一只手拎住小男孩的小辫子,神­色­闪烁不定,“呆呆,谁告诉你他是你爹爹的?”不要告诉她,呆呆真的是她和这个男人生的孩子,她没有心里准备啦,很别扭耶!

“哦,晖哥哥说他是天赐的爹爹,娘也说了,还有九舅舅、小三叔叔、翠翠姨……”小天赐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给母亲听,“他们说了,天赐和爹爹就像一个模子捣鼓出来的,他一定是天赐的爹爹啦!”

小男孩一脸肯定执着,然后又瞅了瞅男子熟睡的容颜,扯了扯母亲垂曳至一旁的袖子,“妈妈,爹爹病得重不重?要不要天赐去摘新鲜的草莓给爹爹尝尝?和尚爷爷说,新鲜的蔬果对病人很好……”

闻言,浅颜一怔,然后愧疚得不得了!抿了抿­唇­,轻道:“呆呆,你爹爹……他没事,只是伤风感冒加上发烧,喝几贴药便会好了!呆呆无须太过担心哟!”

想必是她这几年的卧病在床吓着儿子了吧,所以对这个突然得来的生病父亲,又让呆呆忆起那些日子了吧!这个事实让她的心很难受。

“真的吗?”小天赐歪首看她。

“真的!”

呣子俩俩相望片刻,小男孩踢掉脚上的靴子,也爬上床挨靠在母亲身畔,小小声的说:“妈妈,天赐不喜欢妈妈生病、也不喜欢爹爹生病!天赐想要大伙都陪着天赐,健健康康的!”

说着,小手偷偷地摸了摸男子的脸,然后露出温软又幸福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看得一旁痴望许久的泰宁心头一热,眼睛有些酸涩痛楚,有种未语先咽的感悟。几年凄风苦雨的找寻与绝望苦涩,在这样幸福暖软的笑容前,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浅颜垂下眼睑,在心中叹息。

儿子,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啊!曾经的她,也是这般盼望着,直到离开了院长妈妈和孤儿院的那群孩子,离开那个­精­彩纷呈的现代社会,才发现,原来曾经自以为最平凡的心愿,却是最奢侈难实的东西,也许比太平洋的海水倒灌更不可能呢。

只希望身旁的人能幸福的活着,不枉此生!

原以为真的是很平凡简单的心愿,在离开了那个时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方发现是多么的不现实。她的心自苦无奈,她甚至不能让儿子真正体验未满五岁的小孩子应有的童年生活,就教他识尽这亲人离仇的苦楚担忧。

她不是个好母亲,甚至没有注意到儿子也会担心、会忧虑、会难过,更会如同每个孩子一般想要个父亲。无论是母亲或是婆婆、舅舅,都是无法代替孩子心目中父亲的地位。她为开始的抗拒有些后悔,更为那时的惶恐羞愧,也为那时的心痛不安。

垂眸细细地打量怀里男子因沉睡而放松的眉眼,已没有清醒时的霸气狷狂、沉鸶桀骜,显得安静平和,在贵气雍容的气度中添了几许亲切,像极了天赐的五官刀削斧凿般深刻挺拨。

“夫人,请您谅解。爷他……找了您五年了,好不容易找到您,只是怕一旦放手您就不见了,才会在病糊涂了还是抓着您不放。这几年,爷为了找您,几乎天南地北、万水千山走遍,夜难安寝,每每午夜梦回惊吓而起,然后只能看着茫茫的夜­色­就这样渡过一个不眠之夜……”

泰宁这样说时,眉目间滑过深刻入骨的黯然苦楚,看他们的眼神欣喜得似乎要掉眼泪。到底是怎样的往事铸成这一切?这个即便被药效控制了意志也不肯放开她分毫的男子,于她而言又有怎样的瓜葛?

不明白为什么会记不得了呢,老天这样安排有什么意义?而且这个男子真的陌生得教她没有什么异样感觉,除了心中无法排谴的心痛外,真的,没有特别的感觉了!

手慢慢地抚上心坎,“怦怦”的心跳声很平稳微弱,已没有那种剜心般的心痛感觉了,却闷闷的难受着。

他们都唤她“夫人”,而这名男子唤她“姐姐”,他们还有共有了一个儿子——天赐……

好乱啊!为什么他会叫她“姐姐”呢?难道他们虽然有一个儿子,却没有结婚?而,若是夫妻,她为何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这是不是太那啥了?

浅颜满脑子纠结,各种纷乱的信息一股脑儿般全涌入脑海中,搅得她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夜­色­渐渐深浓,周遭安静得只能听见雨滴青花石板的声音。

看着屋内明明灭灭的灯火,浅颜眯起眼,忍不住打了个困盹的呵欠。眼皮有些重,­精­神也萎靡不振。她好想睡觉了,可是某人还赖在她身旁,温暖炽热的大手还劳劳抓握着她的手,教她哪儿也去不了。

真过份,这儿明明是她的卧室,为什么某人睡得暖呼呼的,她却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儿子被人识情识趣地接走了,守在这儿的侍从也撤离了,只有她苦命的要照看着一只病号。这摆明着是在报复她嘛!

再度打了个呵欠,忍不住伸出一指戳了戳男子柔和温恬的睡脸,浅颜甩了甩头,终于决定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理了,直接倒在床上,掀被睡觉!

她身体还很虚弱,熬夜不得。

手仍被人紧紧抓着,被窝里被烘得暖融融的,暖得她微凉的身体也染上了几许暖意,不禁昏昏欲睡,鼻翼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香息,不知为什么觉得很熟悉亲切呢,似兰非兰、似檀非檀。身畔有个正在发烧的暖炉,窗外虽然风声雨声不熄,却是自雨季以来,她睡得最踏实安稳的一夜。

“祯儿……”

无意识地唤了一声,睡得懵懵懂懂的脑袋恍惚忆起,她还不知道天赐的爹爹叫什么名字哩。必是带“祯”字的吧!原来,她挂在脖颈上的那块守护她多时的玉玦是他送予她的呀!就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了。

直到陷入黑甜乡,她的脑袋仍是惦着那个“祯”字,冰冷的身体下意识地踢开睡前设置的“楚河汉界”,往热源蹭近,直到贴上一具会发热的身体,方满足地叹息一声,紧紧的粘住不动。

许久,一条铁臂慢慢探出,将那具微凉娇小的身躯搂进怀里安置着。

冰冷与炽热,渐渐融合。

明明灭灭的烛光,在自窗棂溜入室内的夜风中摇晃不定。迷离摇曳的­阴­影中,沉沉的乌瞳,在幽冥的火光中缓缓睁开。

那双眼眸,清亮、幽邃,­阴­鸶、蛰猛、恨绝、伤痛、苦涩……是满溢不住的复杂,道不尽人世的痴痴缠缠。

“为什么……你曾说,你只在乎我,可为什么会将我遗忘得这么­干­净彻底?你知不知道,我几乎要恨透你了……”

低低的喟叹,在暗夜中徘徊不息,宛若巴山夜雨中情人间的喁喁私语,低柔、轻缓,却载满诉不尽的伤与痛、恨与恋。

遗忘与思念

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微雨初晴后的清晨,显得特别的扰心。

稀薄和煦的阳光自敞开的雕花格子窗拂入室内,寸寸蚕食室内­阴­暗的光­阴­。似乎是不胜清风日阳惊扰的模样,沉睡中的女子吧嗒着嘴,蜷缩成一只虾米的身体像条虫一样蠕动着,蹭了蹭身下的热源,翻了个身继续睡。

一只稳健的手托住她几乎滑落的身体,将之揽进暖呼呼的怀抱里,温热的呼吸喷拂过脖颈处的肌肤,带来了酥麻的颤意,与清晨微飒凉的空气形成强烈对比。瑟缩了下身子,她将脸颊埋在温暖的胸膛上磨蹭着。

“姐姐……”

低柔磁和的嗓音,带着男子晨起时的慵懒瘩暗,轻轻的在她耳畔掠过。

“唔……”含糊应了声,脑袋还处在昏睡与清醒的边沿中挣扎,要醒不醒的。感觉有些冷,她咕嘟一声,下意识的伸出手四处摸索,想扯回不知何时被她蹬踢掉的被褥,捞来捞去,徒劳无果。

被子呢?被子呢?

心中叨念着,终于肯睁开惺忪困盹的眼,瞬间,望进一双深幽似海的眸子里。眼形很漂亮,是双眼皮,瞳仁晶亮剔透,明镜照物般将她睡醒时分的困倦怠容忠实的呈现出来。

“姐姐,你醒了吗?早安!”

坐在淡绿­色­织锦被褥间的男子身罩一袭宽松的白­色­寝衣,衣襟微敞,露出­精­致­性­感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古铜­色­胸膛。见她醒来,朝她微微一笑。

“哦,早安!”

脑袋还在混乱中,她就这么呆呆的仰首望着上方微偏首俯睨着她的脸庞。浅黄中带点金红的晨曦,浅浅映照在他俊美无铸的脸庞上,显得如此的美丽不可方物,­精­神似乎还好,已无昨日的病容倦怠。

原来,呆呆长大后会是这个模样啊?必是大帅哥一枚,真不错!真不错!嘻嘻!

这个模糊的想法令她忍不住眯眸欢笑,正糊里糊涂地想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男子浅红的薄­唇­微微翕动,平静到波澜不兴的声音似乎正说着什么,又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味道。

“……无论有多痛恨,这伤痕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浅颜眨眨眼,终于发觉不对劲了,身体倏地僵硬如一根硬邦邦的木头般,愕然地睁大双眸看着床上眼睑半阖,一脸平静自若的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惊愕的视线从男子俊俏的脸庞移至与视线齐平的古铜­色­胸膛,再回移至窝在男子强健的臂膀中的自己身上,视线下移是□在空气中无任何衣物蔽体的上半身,还有左胸口上一只肤­色­略深的手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搁在上头,指腹轻轻的抚摸着肩胛上那道凸起的浅红­色­伤疤。

寒毛一根根有意识般的竖然起敬,­鸡­皮疙瘩也随之起舞。浅颜不禁傻了、懵了!呆滞的视线从自个赤条条的上半身再转移至上头男子俊美无铸的脸庞,再往下。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

三段式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惊起一滩早起的鸟儿惊慌拍翅而起,也揭开了“开边小栈”一天的序幕。

¤¤¤¤¤¤¤ ¤¤¤¤¤¤ ¤¤¤¤¤¤

“对不起……”

底气不足的咕哝了声歉语后,胡乱地卷起衣服披在身上,再手脚并用地爬离惹人想入非非的床,趿上鞋子,浅颜头也不回的奔出房门。那逃跑的速度,好比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所以没有瞧见身后那道目送着她离开的目光,隐匿了几许恼怒及怨怼。

只不过,几不到三分钟时间后,某人又是那身凌乱狼狈地冲了回来,当目光对上倚靠坐在床上的男子幽深如晦的眼,不由自主顿住了火急火燎的步伐,磨磨蹭蹭的挪着犹豫不决的步子移近。

挪到床榻前,浅颜神­色­不定、目光游移,不太敢同沉默的坐在床上的尊贵雍泱、威仪相生的男子对视。总觉得那双太过明亮又深邃的眼睛不若表现出来的平静,隐藏了什么令她心悸的东西。

床上的男子也就这么任她闪闪烁烁的躲避着,微抿病后颜­色­略显浅白的­唇­,幽深如晦的眼睛平静又执拗地凝视着她。

“那个、那个……”浅颜有些无措,见他没什么表示,只能硬着头皮蹭近他,“嗯,你……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不知道退烧了没?

男子­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讽刺又苍凉的笑容,“若想知道,何不自己过来确认?”

呀?要这样吗?

抬眼偷觑了眼他面无表情的俊脸,明明那么像呆呆,好看得连电视明星也难及,让她每每看了都会被迷得偷偷咽口水,怕把持不住自己。可是却又这么冷冷的、酷酷的,给她摆出一张臭脸,还这么不友善……不知为何,她心里觉得有些委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对她这么疏离、冷漠,而是、而是……

一个冲动之下,她跨前一步,伸手搭上床上之人宽阔的肩膀,一手覆上他饱满的额际。情况不错,体温恒定,不再发烧了。她满意的点点头,心里有些酸酸的。

哼,能给她摆出这么一副“我是大爷”的拽样子,估计也是好了的。所以一大早才会有心思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儿……

她在心里偷偷的腹诽着,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终于对儿子有个交待了。

想着,方欲退离,男子垂在身侧伺机以久的手闪电般攫住她欲抽离的手,一个使劲,她的身体前倾,跌趴在他的怀里。

“喂,你……”­干­嘛啊?

挣扎又挣扎,被人紧紧抱住挣脱不出,浅颜有些恼了,抬首怒瞪他。但一对上那双幽深如晦的眼眸,不知为何又有些气弱。

可恶,她到底在心虚无措个什么劲儿啊?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一大早受人白眼讪笑的人是她啊?而且,只需这人一个特别的眼神、一次沉默的凝睇,都让她有种窒息难过的感觉……太难受了!

明明是这个大­色­狼一大早趁她熟睡时脱她的衣服——虽然说只是想检查她肩膀上的伤痕,但也不用脱得这么彻底嘛,分明是有不诡之心!将她上半身都摸遍的人是他,为什么最后理屈的却是她这个受害者呢?

无奈,再多的疑问,在众口烁金面前皆让她有口难辩,情势比人强!

两人的上半身紧紧的贴在一起,离得如此的近,近到她能清晰的嗅闻到他身上强悍的男­性­气息还有一种特别的檀香……似兰非兰、似檀非檀,好熟悉啊!神智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记得曾经在某个地方、某个人身上,她也闻过这样的味道,让她觉得好熟悉、好安心呢。

腰间一紧,勒得她有些痛。浅颜猛然回神,仰首清楚的瞧见了强硬霸道的禁锢住她身体的男子不愉愤怒的眼神。

“那个,你可不可以放开……”

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浅颜还是很委婉诚恳的请求,心中有些忐忑不定。

凝视她片刻,男子微叹息一声,温暖的大手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颊,慢慢的,是说不出的温柔慎重,谨微小心。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依旧是记忆中迷糊傻愣的模样。以前只觉得可爱之至,恨不得她什么都不会,只一心依赖自己,时刻将他放在心头不忘……

只是,当岁月走远,再回首时,只觉得是痛彻心扉,恨极了苍天的捉弄。寻寻觅觅不见,多少岁月流光,年复一年在他眼前飘散逝去,苦苦徘徊找寻,那人却不见,几乎要令他忘记自己这么苦苦追寻是为了什么?

五年之别,却恍若夙世相逢。他依旧执拗如初,她却忘了他啊!

记忆中无丝毫更改的容颜,就近在眼前,胸腔中无法排谴的庞大思念几乎击溃了他的心志。他不能接受她会忘记他,可是又无比感激她还活着,终于回到他身边……

轻轻叹喟一声,他捧住她的脸,俯首轻轻的将­唇­印在她柔软的嘴­唇­上。

浅颜睁大眼睛,愣愣的盯着他半阖的的眼眸,闪耀着流光溢彩的光华。­唇­上传来柔软芳馥的触觉,说不尽的温存缠绻、情深意浓,­唇­齿相依中透露出一股如痴如狂的相思爱恋。

许久,男子放开她,深吸了口气,捧着她呆滞嫣红的脸蛋,点点放松愉悦的笑意染上眉稍眼睫。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记起,我叫爱新觉罗·胤祯,是你的丈夫!而你,是我的姐姐、我的妻!”

望着男子晶亮惑人的明眸,浅颜怔然。

离别已近在

他说,他叫爱新觉罗·胤祯!

爱新觉罗……那不是清朝皇室的姓氏吗?

小老百姓的日子过久了,她都快要忘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不是那个民主的现代社会。这里是康熙五十一年的江南扬州,正是中国历史上封建制度高度集权达到顶峰的时期。

不太敢深入想下去,虽然历史和记忆中的有些许出入,但这里的人崇拜的不是科学而是皇权,所以嘴巴闭紧一些方是上策。

想着,脑海里不禁又转到了今早那个男子俊美的脸、雍容贵气的身姿,还有那个轻若绒羽的吻。不带任何□,只是满满的怜惜缠绻、温柔轻软得令她怦然心动的吻。想着想着,全身的热气似乎又全往脸上涌去,不禁满脸通红不已。

心里有些害羞、有些甜蜜、也有些恼怒!她应该是恼怒的、生气的,结果却变成了她的理屈、无措和羞恼。

将红通通的面颊埋在曲起的双膝间,心里有些郁闷。

哎,她到底在­干­什么呀?

“姐姐,你在做什么?”

疑惑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含着浓浓的笑意与趣味。僵硬了下,浅颜还是勇敢地抬起埋在双膝间的脸,手忙脚乱的抚平拉好裙摆后,仰首望向站在台阶前,为她撑出一片­阴­凉的男子。

眨了眨眼,她呆呆的说道:“晒太阳兼反省……”

“反省?”将这两个略有歧义的词儿在口中反复咀嚼一会儿,男子满脸兴味,“唷,爷还以为是今早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三段式惨叫让你­精­神不好呢!就不知今儿个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以让你叫得这么凄惨呢?可否说出来,让愚弟也一起同乐同乐?”

嘴角微抽搐,浅颜笑得很僵硬,“九、九弟,你似乎僭越了哦!”

“唷,这哪里是僭越呢?是做弟弟对你的关心嘛!”

九阿哥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随即撩起衣袍毫不在意的坐在她身旁青石砌成的台阶上,陪同她一起晒着暖暖的日阳,凤目望着不远处的假山旁的人工小池塘和池塘边的空地上绿油油的植物,有几个熟悉的身影玩儿似的在上面劳作着。

“九弟的好意,我可是心领了!”哼了声,浅颜压根儿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九阿哥不甚在意的睐了她一眼,心情似乎有些愉悦,容光四艳的面庞上神彩飞扬,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嗯哼,姐姐,你还记得什么吗?对于十四弟,你又怎么看?”

浅颜微诧地偏首看向随肆地坐在台阶上的美丽男子,雍容中透着一股邪肆与风流,是说不出的雅致与邪魅并存。安然自若的神情,无一丝拘束,仿佛此刻他们是置身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

比之他,她就显得局促多了,规规矩矩的正坐着,双膝合拢,衣裳顺服而下。虽是席地而坐,在这些人面前,浅颜不想太过放肆。

“记不得什么了呢!”浅颜很老实的摇头,说到那个人,不觉面颊微热,“对祯、祯……嗯,对祯儿也没什么看法耶……”只是有些不自在,会心跳加速、会害臊罢了。对他的感觉不同于弘晖和胤禟,似乎更是在意些呢。

听她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祯儿”,九阿哥­唇­角微扯,露出讽刺嘲弄的笑痕,“姐姐,十四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也无须再叫他的小名儿了吧?”哼,叫得再亲热,还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听在耳里真是刺耳啊!

浅颜自动缄口,可不想搭什么茬,免得又惹到毒嘴美男。人虽长得天仙般美丽,但却是刀子口豆腐心,心里明明是关心,扭在他嘴里就成了极为刻薄不容情的批判。

浅颜算是见识过了,想起今儿早膳后,她和十四阿哥俩俩相对无语、不知怎么称呼他时,十四阿哥坚持要她今后这么唤他。虽然不明所以,出口结结巴巴的,但她还是很听话地随他去了。

见她不接话,九阿哥胤禟也不恼,仰首望了眼挂在遥远的天际中的日阳,隔了长长一段梅雨季后的太阳,显得弥足珍贵,让他就不计较什么也想学她这样,随心所欲地来晒晒太阳了。

偏首看向身畔面容舒缓、安然温软的女子,有些清淡疏远,却不是遥不可及,真的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了,可以真实的感受那份幸福感。

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安静的坐着,空气中流转着暖暖的微粒,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有她在的世界,也是一种享受呢!仿佛此刻的世界中,就只有他们二人,不受任何尘俗的纷扰。

¤¤¤¤¤¤ ¤¤¤¤¤¤ ¤¤¤¤¤¤

“姐姐,明儿个,我得走了!”

浅颜转过脸看他,“走?你要去哪儿?”她满脸诧异不解。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