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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事记

“妈妈,小宝宝真的在里面吗?可是扁扁的耶!”小男孩一脸怀疑。

浅颜拧拧他的小鼻头,取笑道:“还没到三个月呢,当然看不出来了!等再过几个月,肚子就会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了,到时可别吓到哦!”她调侃儿子,无视身旁众人一脸怪异的神­色­。

“气球??”天赐不解。

只有真夜真日这两名跟着浅颜甚久、了解她话中之意的侍女既好笑又无奈,扭曲着俏脸,想笑又得强忍着。

浅颜摆摆手,摸摸鼻子,将儿子亲亲热热的搂到怀里,啃啃他­嫩­乎乎的小脸蛋,饶有兴趣问道:“呆呆,今儿又被你九舅舅拐到他家里玩儿时,有见到那只美美的小子吗?”

“有!”他好大声的宣布,“妈妈,九舅舅家的小妖孽真的长得比九舅舅还漂亮呢……不过,我叫他小妖孽时,八舅舅、九舅舅、十舅舅、八舅母、九舅母还有好多的姐姐脸­色­好怪哦!”他满脸疑惑的瞅着母亲,很费解的模样:“妈妈,您不是说长得漂亮的男人都是妖孽吗?那只小猴子长得比九舅舅还漂亮呢,天赐这样叫他有什么不对吗?”

“……”

面对儿子一脸的纯真无邪,浅颜那个汗啊。她也只不过随口提了一下下,哪知这枚呆儿子会用心记在心上那么久?九阿哥家确实有个长得比妖邪的九阿哥还艳美的儿子,是九阿哥的第三子弘相,康熙四十九年庚寅正月二十二日丑时生,今年不过才三岁。

有次浅颜去九贝勒府头拜访时,就遇见了那只小妖孽 ,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好想抱回家收藏,不过有九阿哥这尊邪神在,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倒不敢真的这么做。她那时还这么感叹着: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啊!那小子有九阿哥这么妖孽的老爸,竟然长得比九阿哥还要美艳上几分,让初见的她真的傻掉了。

话说,虽然那小子现在年纪还小,但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可真不是好事啊!!

只是,那只小妖孽似乎也很喜欢往她家儿子身上凑耶,就跟弘历那臭小子一个德行,不会又一个被她家呆儿子那种怪体质吸引的小鬼头吧?真担心他们混久了,会不会产生那啥的感情啊?

天赐完全没有感受到母亲纠结的心情,还在嘟嘟哝哝的向母亲报告:“妈妈,今儿一早,小妖孽咬的我嘴儿哦!很痛呢!后来被九舅舅瞧见,九舅舅笑得很奇怪耶……”

“什么?!!”浅颜拔高了声调,勃然大怒,“那只小妖孽竟敢咬我家呆呆,欠抽啊——”怪不得呆呆今儿一早她送呆呆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后嘴角边竟然带着道小伤痕,她还以为是呆呆自个不小心咬到的……等等,咬咬咬——咬嘴??

意识到这点时,她囧了。

天赐摇摇她的手,仰脸看她:“不过不要紧呢,九舅舅说他会让小妖孽负起男人的责任,不会让天赐白白吃亏的呢……”

浅颜无语了,差点没仰天长叹。这倒底是什么纠结崩溃的世界啊?什么负起男人的责任?天赐是男孩子,还是小妖孽的堂哥哥,负什么责任啊?那臭老九可真会误人子弟,再这样下去,小妖孽和天赐都会被他误导的,说不定两人都会走上一条那啥的不归路啊——她不要啊,她还想让呆呆以后娶个温柔贤良的姑娘给她当媳­妇­儿呢——

“听着,呆呆,以后你少往你四舅舅和九舅舅家跑,也不要和历历还有小妖孽他们走得太近,最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让小妖孽再咬你嘴儿了,不然嘴巴会烂掉的!!”浅颜一本正经的和儿子说教,一个不小心,脸上露出了­阴­­阴­的扭曲笑容,看得周遭的侍女下人一阵惊恐。

闻言,某呆小孩也一脸惊恐万状,忙不迭的捂住嘴巴,“真的?”见他家妈妈好认真严肃的点头,马上在心里决定今后再也不让小妖孽咬他了。不过,当心放下来后,又忍不住问道:“可是,妈妈,阿玛也咬您的嘴儿,为什么您的嘴儿没有烂啊?”

看吧,自打嘴巴了吧??真日真夜两人一脸鄙视。

抽了抽嘴角,浅颜煞红了脸,乱说一通:“哎呀,因为你阿玛是我的老公,你妈妈我最爱的人,当然会没有事啦!呆呆,你要记住,这种事只能和心爱的人做,知道吗?”掰不下去了,浅颜不理会一旁或羞红或瞪眼或无语的一­干­婢女,顾左右而言他:“呆呆,好像烤番薯快好了呢,这可是呆呆和婆婆亲自种的番薯,我们要好好尝尝!!”

天赐顺着母亲的指示望向院子的那片空地,只见青天白日之下,植满灿烂夏花的庭院里,燃着烈烈的篝火,几个仆役在一旁小心的顾着。吸了一口空气,真的有闻到一阵食物的甜香。

“妈妈,还番薯还没有烤熟呢!”天赐好心的提醒。偷偷瞄了一旁又被提醒这件事记忆的真日真夜,见她们满脸的青青绿绿,遂闭上嘴巴,不想再刺激她们了。

他还记得先前妈妈说要在院子里升火烤番薯时,好多婢女姐姐笑得僵僵硬硬的,而真日真夜姨则是脸儿都绿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庭院里烤番薯不妥,以前在扬州,他和妈妈都是这样做的耶。

风儿徐徐的吹,呣子俩坐在院子的树荫下,吹着夏日清爽的风,等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烤番薯出炉。

康熙五十二年的夏天,似乎大家都过得很充实忙碌呢。先不说浅颜怀孕这事儿,惹得一­干­人跟着急、胆颤心惊,连康熙也派人来几多询问,但浅颜是铁了心要生下孩子,加上十四阿哥的默许,众人也是没有法儿,在一阵唏嘘后,便是大包小包的补品药品往贝子府送,康熙和各宫娘娘娘也是几多打赏。

浅颜知道大伙儿都不看好她和这孩子,很多相熟亲近的妯娌也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放弃这孩子,她皆是摇头,微笑着拒绝了。她实在做不到,自那晚和十四阿哥的争吵中两人达成意见后,他们彼此绝口不提这事儿,十四阿哥也开始满天下的派谴人去找寻云游的明真大师。可以说,他们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明真大师身上了。

前几天,铁笙从扬州远道而来探望他们,带来了一车的农产品——当得知是天赐去年在扬州和铁大娘亲自耙地种下的时,浅颜和十四阿哥哭笑不得,只得收下。

铁笙来得匆促,走得也匆忙,和他们说了些扬州众人的情况后,在天赐的依依不舍中,又赶着回扬州了。近来铁大娘身体不太利爽,铁笙担心买来的丫环们照顾不当,本来是不急着在这时候上京城看他们的,但听说浅颜怀有身孕加之铁大娘也想天赐想得紧,便硬要铁笙北上来看看他们了。

听说,过阵子,宋飐也要来京城巡视商行,也许会顺便捎带上娇妻白潋裳和几个月大的稚儿一起来给他们瞅瞅。

总之,大伙都很忙,过得真是忙忙碌碌。

她其实已经很满足了,也不再纠结于历史会怎样发展,他们此刻就活在当下,活在现实中,又何必想那么多,在意那么多呢?每回看到十四阿哥要忙着为康熙分担政务,又要花心思天南地北的找寻明真大师,更要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心里总是心疼愧疚得不得了。

午时的阳光很好,掉落在树梢间,经过翠绿浓密的叶子层层筛选,抖落了满地的珠粒。

天赐挨坐在浅颜身边,双手捧着瓷白温润的杯子,小口小口的抿着怀中的蜂蜜水。浅颜慈爱的摸摸他的小脑袋,­唇­角微微翘起。这孩子自出生起便懂事得不可思义,几乎没有同龄孩子的浮躁顽劣脾­性­,乖巧又听话,温温软软的,可爱极了。特别是在大人面前,不管听不听得懂大人说的话都会很认真的安静倾听,红滟滟的小嘴儿抿紧,小身板坐正坐直,抚平衣袍,双腿合拢,也不乱动乱瞟,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儿。

浅颜其实也是很费解的。从天赐甫一出世,她便是在床上躺着渡日,整天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日子太少,没有细心照料教导过他什么,任他自由成长。也许是儿子本身的素质太好吧,除了呆了点儿,却是从来不须要她­操­心的。

想着,浅颜不禁抚上平坦依旧的腹部,不知道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又会是怎生的模样呢?­性­格又会像谁?她希望他(她)也可以像天赐这般乖巧可爱呢。

“妈妈,小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呢?”天赐放下蜂蜜水,瞅着浅颜。

浅颜莞尔一笑,“呆呆希望他是弟弟还是妹妹好呢?”

“唔……”小眉头为难的皱起,一副难以抉择的模样,半晌,小手一击掌,很高兴的说道:“弟弟妹妹天赐都想要呢!想要个像阿玛一样的弟弟,还有一个像妈妈的妹妹!”

一番童言童语,惹得一旁伺候的真日真夜掩­唇­轻笑。浅颜不禁哈哈欢笑,刮刮他的小鼻头,“呆呆可真贪心呢,你妈妈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要生个龙凤胎给你!”

两人正说笑着,突然有下人来禀报说,伊尔根觉罗·倚绿姑娘来访,浅颜微愣,尔后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笑着请她进来。

真日真夜两人则是完全是黑了俏脸,狠狠的瞪了眼来通报的不识相的奴才,再将不满的杏眼移向浅颜,眼睛里分分明明的透露着一种怒极不争之意。

容姿秀美的女子款款而来,矜持恭谨的福身行礼,一举一动,莫不透着端庄贤淑之仪。看得浅颜惊叹不已:真是美女啊,长相和气质皆融合了。

待浅颜示意下人般来坐椅,侍女们上茶后,倚绿正襟危坐于椅子上,方开口说道:“听闻福晋您怀孕了,倚绿特来道喜一声,也带了些滋补的药来,还请您不嫌弃!”

浅颜微微一笑,让人接过包装­精­美的礼品,“谢谢你,麻烦你走这一趟了!”

客套过后,两人皆有些无语,不知道说什么。虽然同住在一府里,但两人几乎是难以相遇见面的多,过着那种同一屋檐下,各不相­干­的日子。说来,上次正式的面对面还是去年秋天她刚回京城不久呢。只是,那时还有个八福晋在一旁衬着,活跃气氛(这句话有待商议),哪像此刻,周遭是一­干­不能随便僭越身份的仆人,加上某只很乖的呆小孩,弄得她们都没话题了。

彼此的身份摆在那儿,总是有些不尴不尬的,浅颜是这府里的唯一的福晋,明摆在那儿的女主人身份,而倚绿是十四阿哥名义上养在府里头的女人,更进一步说,两人可是情敌呢,这后院是非­阴­暗多,谁也不想多触及。

正沉默中,那边仆人过来说,番薯烤好了,呈在碟子里端了过来,灰灰皱皱的外皮儿,外观不怎么好看。浅颜热情的招呼院子里伺候的一­干­奴才下人,一起来尝尝,边要细心的盯梢住有些心急的儿子,免得他烫伤了自己。当然,也不忘让客尝尝,瞄见美女似乎很惊奇的模样,遂为她解释起来。

“这个呢,是番薯,是一些小老百姓果腹的粗粮!是我这呆儿子在扬州时和他婆婆闲着没事儿­干­自个种的,前些天,他舅舅从扬州带了些上来给我们,绝对是自家亲自种植的绿­色­纯天然产品,有质量保证的哦!别看它是老百姓吃的粗粮,对人体可是大有好处,味儿香甜、口感绵软,人若吃了身体倍儿健康硬朗呢!”

说到最后,她甚是很热心的推荐起来,惹得真夜几人大大的番了个白眼,暗暗嗤了几声。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个番薯西施,专门推销番薯的呢。

倚绿赶紧谢了声,接过身畔的丫环笑蓝递过来的剥好皮儿的番薯,­嫩­黄|­色­的薯­肉­冒着腾腾的热气,香香甜甜的味儿在鼻息间萦绕,很可口的模样。看那对呣子俩吃得不亦乐乎,她微微一笑,也秀秀气气的啖了口。

真的,很好吃呢!

“小姐,小心烫!”笑蓝细心的叮嘱一声,见向来优雅尊贵的小姐竟然会吃这种平民百姓才会吃的­精­食,心里真是百味杂陈。可瞧见十四福晋和小阿哥都这么毫不忌讳的品尝着,只得闭紧嘴巴。

一院落的主人丫环奴才正为烤番薯奋斗时,一声爽直畅快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好香啊!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呢?好像很有趣哩,也让爷来凑凑热闹吧!”

听出是十阿哥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英挺贵气的男子自转角处走来,后头还跟着两名美丽的女子。

“阿玛,您终于回来了!”天赐一溜烟的滑下长椅,朝他们走去,嘴里叫嚷着:“八舅舅、九舅舅、十舅舅,还有九舅母、十舅母,你们也来了呀!”

一院子的人,连同倚绿在内,慌忙站起身恭迎行礼。浅颜笑看着众人便装而来,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看样子,今儿他们真有兴致和心情呢,定然是几个兄弟偷了个闲,不涉及任何公事,就纯粹是私下凑和着来府里热闹热闹了。

“八哥、八嫂、九弟、十弟、十弟妹,你们都来了呀!”浅颜笑道,安顺的坐着。

十四阿哥摸摸儿子的脑袋,大踏步朝浅颜走去。九阿哥背着手行来,凤眸璀璨潋滟,看了看院中那团篝火,摇头叹气,状似好忧愁的说道:“唉,你就不能有安份守已的一天吗?都怀孕了,就要做两个孩子的额娘了,还这么会折腾人哪!!”

闻言,娴静温婉的十福晋掩­唇­轻笑,八福晋已忍不住笑开了,“哟,浅颜今儿的气­色­很不错呢!”

“呵呵,谢谢八嫂了,这些日子劳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起了呢!”浅颜眯着眼说道,然后抬脸看向身畔的十四阿哥,毫不忌讳的摸摸他凑到面前的脸,笑眯眯的回答他每日必须的关怀问题,告诉他今儿她的身体情况很好。

“浅颜胡说什么呢!”八阿哥不轻不重的斥责了声,慢悠悠的踱步下台阶,瞧了瞧忙忙碌碌的庭院,笑道:“很香甜的味儿呢!看来今儿我们有口福了!”

十阿哥扶着纤柔的妻子走向他们,笑道:“姐姐,今儿天气很好,弟弟特地和八哥九哥来瞧瞧你,没想到你竟会在自个后院烤番薯呢!八哥说得不错,今儿我们兄弟可是有口福了。”

“没法儿,我现在是孕­妇­嘛,情绪多变,就请几位好好担待了呢!”

被人这样损,浅颜摸摸鼻子,反嘴说道。她当然知道自己竟然在这种时节在植满美花儿的庭院里升火烤番薯这等行径是极为不妥兼惹人非议的,但她现在是孕­妇­嘛,心血一来,想止也是止不住的。反正,十四阿哥也宠着她,她做什么都不会反对的,她当然乐得挑战他们的神经了。

一番说笑后,庭院里又忙忙碌碌起来。

一群阿哥福晋看了看,觉得有趣,也挽起了衣袖加入烤番薯一行,接手过下人的活儿,像个小孩子一样拿着铁钳树岔撩火堆弄一番,完全将之当成了一种游戏看待。看着一群天朝贵胄兴致勃勃的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般,玩火起来,真真让浅颜哭笑不得。

她只是突然想吃烤番薯了,可没有想过会碰巧这群人好死不死的来府里打扰,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和下人抢活儿­干­,亲自玩了起来。

半晌,伊尔根觉罗·倚绿行了个礼,告罪一声,领着丫环悄然离开。

“九舅舅,天赐也还要番薯!!”天赐腻到九阿哥身旁,亲亲热热的说。

“小乖,今儿气­色­不错哟!不过……”九阿哥笑眯眯、笑眯眯的,然后面­色­一整,将腻上来的小人儿推得远远的,一脸厌恶:“天啊,你这小家伙怎么搞的,竟弄得这么脏兮兮的,都成了小花脸猫了,还有这只脏爪子,别随便乱碰爷!”

天赐瞅了瞅自己染了些黑炭灰的乌黑小手,再瞧瞧那边腻在一起成双成对的鸳鸯,也朝他家九舅舅甜甜蜜蜜的笑了,猛的一把扑抱过去,将黑黑的小手往某张妖孽脸上摸去……

“小乖——”九阿哥咆哮,不知惊起几滩鸥鹭。

番外:倚绿【上】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绿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她叫伊尔根觉罗·倚绿,父亲是满洲镶白旗,二等护卫石保。

“此女敬慎持躬,秉­性­柔嘉,有懿淑之贤,贞静之德!”

这是当今万岁爷——康熙皇帝赐予她无上荣耀的批语,让她从此成为伊尔根觉罗家的骄傲,阿玛额娘眼里的宝贝爱女,老太君最疼宠的孙女儿。

“我们家绿儿,柔嘉贞静,才貌无双,是个富贵之相,将来必定会风光嫁入帝王之家,荣耀家族呢!”老太君曾摸着她的脸,如此说。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伊尔根觉家上下疼宠喜爱的孙女儿,老太君宠爱若命,父母视若心肝,兄长庇护呵疼,下人尊敬孺慕。在这男子为尊、女子卑微的世界,她却比男儿更得宠爱、更恣意纵情。

最疼爱她的小哥哥庆暿总是喜欢跑来她的院落找她说话,有时也会对临窗抚琴弄歌的她戏言一番。小哥哥很爱笑,像个长不大的少年般,眉宇间有些洒脱、有些不拘难束,更是将是非对错瞧得极淡之人,只要高兴遂心,他都会去凑凑热闹,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小哥哥有一抹不受世间种种教条拘束的灵魂,他活得比这世间之人更自由自在。可是就是这抹不拘,成了家族中的异类,阿玛额娘眼中的不肖子,也让他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中轻易丢了­性­命。

她其实很喜欢小哥哥,更喜欢远远的看着他在阳光下自由自在恣意纵情的模样儿。那样自由自在的灵魂,是她少年至成年时所有的愿想及渴求。

“小妮子出落得越来越美丽了,不知哪家的公子慧眼识美人,得了老天爷眷顾讨得我们家绿儿为妻呢?”

那时年少,小哥哥如此说,然后哈哈大笑,搔掻头,朝她扮了个鬼脸。她听罢,不气不恼,只是微微一笑,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倾听涛声阵阵,笑而不语。

那时,正是年华无忧,岁月比阳光更明媚静好,少年少女天真的烂漫,未被染尘的少年心在父母家族的庇护下,悠然自得、波澜不惊。闲时应看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云淡风清,走走停停,走过她悠逸安宁的少年时期。

十三岁那年,少年鲜衣怒马,扬鞭策马而过,飞扬的青春、桀骜不驯的眼眸,只一眼,便注定了她一生的沉沦,痴了一生,误了一世!

那个阳光明媚的阳春三月,她因贪玩,和婢女笑蓝偷来小哥哥的衣裳,易钗成少年郎,成功的瞒过所有的侍卫家人,溜出禁锢她们的家门,赏尽繁华帝京,看遍酒肆文人荟萃。

谁家娇女贪玩耍,一身长衫难掩妍姿风华,就如此被京中仗着身份横行帝京的宗室弟子纠缠不清,调戏不成,反而欲加轻薄。正当她们被逼得退无可退时,那人却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她们面前。

“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调戏良家女子,没有王法了吗?敬泽!”一声怒吒,那人勒紧缰绳,高高坐在马背上,解她于危难之中。

“奴才在!”一名高大的男子突然出现,单膝跪在马旁,恭敬而虔诚。

“你、你是……”几名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贵族子弟却抖如风中落叶。

马上的少年双眸遽冷,面无表情的轻吐出冷戾如冰的命令:“尔等在天下子脚敢公然横行,如此大­奸­大恶之徒,实在令爷齿寒!敬泽,就看着办吧!一切后果由爷来承担!”

“是!”

那名状似随扈的高大男子在少年一声命令下,起身将一­干­自看清来人时便开始瑟瑟发抖的纨绔子弟拖入­阴­暗的巷子中,不一会儿传来了阵阵哀号惨叫,听得她和笑蓝面­色­惨白。

马上的少年挺直背脊梁,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一片漠然冷戾,高贵威仪。削薄的红­唇­抿直,每当听见那群人的哭号求饶声时,­唇­角会微微弯起料峭弧度,孤傲而尊贵。

她们缩在不起眼的角落,像被忽视了一般,明明是被救,却让她们感觉不到被救的善心好意。她定定的看着马上少年坚毅俊美的侧脸,几欲看到失了神。笑蓝却是怕极的挨在她身畔,紧咬下­唇­颤抖不已。

“唷,十四弟,在玩什么呢,不介意九哥也来瞧瞧热闹吧?”一声清悦的调侃声,是一名华衣的丽­色­男子不知从何处而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卫。男子摇着檀香扇,风流邪肆、倜傥如玉。绝美的容颜,连女子也自叹弗如。

马上的少年偏首,瞥了他一眼,下颚微动,只唤了声“九哥”便无下言。

男子却是不恼,啪的一声合了扇子,“泰宁,来,告诉九爷,这是怎么回事儿,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怎么惹得十四弟如此生气?说得好,爷重重有赏!说不好,就等着挨板子吧!”

一旁留守在少年身边的侍卫微微苦笑,上前行了个礼,瞥了眼倚绿主仆俩的方向,方小声说道:“回九爷,他们是……二爷的佟庶福晋娘家的宗室弟子,总是仗行着身份到处欺压百姓。前天格……小姐带真日真夜出来玩,就遇到他们,鄂伦德有眼无珠,伤了小姐……”所以趁探子来报这群人今儿会出现在这儿,便来逮人了。

不用详细明说,男子已明白了个大概,也明白只要事关某人,不说十四弟,连他们也会关心上几分,偏偏有人瞎了眼,惹谁不好却去惹了她……怨不得十四弟会暴怒。

“啪——”的一声,男子又甩开扇子,悠然的摇啊摇的,美艳如珠玉的红­唇­微弯,狠毒之­色­在潋滟的凤目中一闪而逊。“十四弟,现在差不多了申时了,姐姐今儿还对爷说会做爷爱吃的红烧狮子头等着爷大驾光临呢!怎地,你还不回去吗?可别让姐姐久等了哦!!”

少年微蹙眉,似乎在横量什么的模样,半晌方道:“敬泽,前天他们用哪只手伤了姐姐,就剁了它!用哪张贱嘴骂了她,就削下来喂狗!哪双狗眼不敬,就挖下来喂猪!”

“是……”叫敬泽的侍卫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却是迟迟未动手。

“爷,请您三思!”泰宁跪下,“爷,他们倒底是佟家人,请您三思,万万不可!若是太……怪罪下来,您……”

“是啊,是啊,十四弟!”摇扇的男子散漫的附和道:“泰宁真不愧是个好奴才的表率,说得对极了!十四弟,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嘛,我们可以慢慢的玩呢!当务之急就是快点回去,不然姐姐可会因你夜不归宿而发飙哦!!”

少年无语,看看太阳明晃晃的天空,扯扯­唇­,招呼一声,又策马离去,孤傲挺拔的身影融入夕阳西下的街道中。

“真是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这样横行无忌,你这家伙比别人更蛮横无理、目中无人吧?还好意思以此为借口教训人?”被撇下的男子好心情的摇着檀香扇,看了眼尸横遍野的小巷子,“不过,爷喜欢!!呵呵,佟家吗?迟早有一天,爷和八哥定会收拾了他们。这些不值一哂的小苍蝇喽啰,随便捏死几只也无妨,只是,可不能让他们死得太轻松了……”

长如蝶翼的睫羽轻轻翻掀,男子翘起美丽的朱­唇­,心情愉悦的带着一­干­低眉顺眼的奴才家丁离开。

至始至终,他们没有看角落里的她们一眼。

有种冷若骨髓的战栗与寒冷侵入肺腑,直到他们离开了好久好久,笑蓝仍是止不住恐惧扶着她踉踉跄跄离开那条小巷走往家门。

心头的震撼怎么也止不住,那样的下午,那样­阴­暗的小巷子,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骑士,俊美无俦的面容,刻画了世间战神的威仪神慑,高贵而狂傲、坚毅而雍容,无一不透着一种凡俗之子难以仰视的魄力与震慑。

只是不经意的一次邂逅,从此,便是一生的守候与等待!也许,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或只是报复中的一种手段,但于她,却是一生的牵念痴心。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当今圣上的第十四皇子,爱新觉罗·胤祯!

胤祯、胤祯、胤祯、胤祯……

请允许我如此大胆的唤你的名,你可知道有一个女子,只用一眼,即将你刻印在心头,从此痴了一生,恋了一世?

她开始期盼着,她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将所有的心事沉湮在心底最深处,细细的珍藏着,更想在有他出现的地方,贪恋的瞧他一眼,满心满怀的情丝如剪不断的针缕丝线,更想走近他,陪伴他,守候他,抚平他所有的孤寂,分享他的狂傲……

十四岁时,宫中选秀女,一道圣旨,她踏进了这座繁华辉煌却又冰冷如囚的紫禁城,开始了她人生另一段际遇。出­色­的形貌与德品,她通过了考核,幸运的被留下了牌子,被分配到长春宫成为伺候德妃的宫女。

那时,她以为她会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却也在这里,始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痴傻与无力。是不是相逢恨晚?是不是使君心有罗敷?一切,只是当时已惘然。

康熙四十四年,她被执事姑姑钦点为长春宫的宫女,也在这一年,教她从此识尽相思缠绕若狂的滋味,更让她知晓了那名,让他爱到发狂心痛的女子——浅颜格格。

曾经,她以为自己如众人所说,是上天的宠儿,煊赫的家世背景,无双的丽­色­容颜,才情并茂,品­性­贞柔德嘉,皆是这世间女子极少能及得上的。可是,当第一眼瞧见她,她徒然发觉自己一直都错了,那些曾如此认定的人也错了!若是他们还如此坚信,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这名女子的缘故。

世间就有这样一名女子,不经意间,万般宠爱于一身,教这天下间身份最尊贵的人们心甘情愿宠着的女子。她不娇不媚,甚至不出众不丽­色­,走在路上也许会让人轻易忽视了而不自知的女子,真的,是半分不起眼。可是,那名女子,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只需一眼,便是攘括了整个世界,让人明白生活就这么简单而明了,这么简单的让他们发自内心想微笑,让疲惫不堪的心停留休息。

他们都喜欢唤她浅颜格格,宛如紫禁城中一个传奇……不,说传奇,是不尽相符的,她是如此的平凡渺小,不值一提,却又是如此自自然然的存在他们的生活中,不可或缺,只要一转身似乎就能看到了,融入生活,融入意识、融入所有人的心里。

这样一个女子,谁能狠得下心肠去憎恶讨厌呢?当她隐在角落,清清楚楚的瞧见了十四阿哥眼中对那名女子腾升的痴狂执拗,从此,她知道,这一生,注定了她无止无尽的无望等待与痴心难收。

很多年来,每当她自午夜梦回中莫名醒来,心中竟突然感到悲哀。那些年少时抚琴弄诗、承欢父母膝下、和小哥哥戏耍玩闹的无忧岁月就如此一去不复返了,那种心无所求的悠然自得也与她挥手道别。

常听年长的宫女娘娘们说,进来这座后宫的女子,只有敢于争、会争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每当听到这,她会微笑颔首,不发一言。

她安然而平和的生活在这座空虚华丽的宫阙中,不喧哗取宠也不低调内敛,以一种介于所有人能接受的姿态,看尽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们痴痴笑笑,做一个称职的侍女,尽心尽力服侍德妃,会在那名男子一袭降紫­色­长袍,朗笑而来时,抿­唇­微笑,低眉信目、裣衽为礼。

只为了心中小小的心愿,一种简单而执着的幸福,她安静而从容的留在这里,留在能看到他的地方。

在这座埋藏了太多故事与悲哀的紫禁城里,扼杀了太多红颜无忧青春岁月的皇城里,她看清了很多东西,学会了很多。所谓的才貌,所谓的仙姿秀逸,在这儿,皆不值一哂。留住了韶华,却挽留不住帝王心中的特别,终是过眼云烟散、曲终人散的悲凉孤独。

“绿儿,哥哥终于被万岁爷赏识,钦点为御前侍卫了哦!绿儿,恭喜哥哥吧,哥哥其实也不像阿玛和额娘他们说的那样没用呢!!”

就在小哥哥兴高采烈的来告诉她这件事儿的那一天,她还未来得及为小哥哥高兴,就迎来了他的婚事。是皇上赐的婚事,将浅颜格格许配于十四阿哥为嫡福晋,择日完婚……

似乎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又似乎在意料之外,不太能接受,圣旨一下,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奇怪。悲与喜,重重相叠!那时,她看见了太子的无喜无怒,风雅笑声渐歇;四阿哥依旧冷然无绪;八阿哥的苦涩与黯然;九阿哥、十三阿哥的面无表情;十七阿哥的闹腾……

这么多复杂的心思中,只有他,是满足的,幸福的,将他所有的痴狂爱恋,都捧到那名女子面前,许下了此生“不生二心”之誓约。

可是她呢?又该如何自处?茫然、苦楚、伤悲……是怎样的哀伤绝望,纵便泪流满面,也只能在他面前强颜欢笑,道声:“奴婢恭喜十四爷,祝您和浅颜格格白头偕老……”

“谢谢!”

淡淡而沉敛的笑容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漾开,透着一种孩子气的欢喜与满足。只是偶然的微笑,让她的心竟觉容不下那么多的喜悦与苦涩。喜悦过后,她又能如何?

那一刻,在他不经意展露笑颜的一刻,她好想问问,还记不记得康熙四十三年初秋的某条小巷子里的那名少女,那名一直将他印刻在心的女子?

从十三岁的初遇,从康熙四十三年至康熙四十八年的这段岁月,她整整做了五年的旁观者、局外人,看着这座天下人向往而敬畏的皇城风云变幻莫测,命运的齿轮,似乎沿着它原本固有的轨道辘轳而过,留给人们无法预算的感伤与嘘唏。

太子的盛至极衰,大阿哥的弄权风云至门庭深锁禁,四阿哥的隐忍沉默,八阿哥的异军突起,九阿哥朝堂外的商场游弋……还有那名特别的女子——浅颜披上凤冠霞帔,在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日,嫁予当朝十四皇子为嫡福晋,从此,十四阿哥府邸迎进了它的女主人。

在那些安静无波的无数日子里,她守着自己小小的幸福,看着他渐渐深刻浓情的痴恋、黯然、等候到如愿以偿,看到了他的幸福、他的笑颜,看到了让她很想守护的东西……

她的一生,太短暂,就在这么短短的十几年生命中,看尽了繁华如斯,体悟了一种女人柔软纤细的痴恋,痴来缠、愁来磨,大抵便是如此了。

也许,命运就是这么奇特,就是要这样刻意安排,总喜欢刁难愚弄人们。谁也料不到康熙四十七年会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料不到命运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她的人生从一种远距离的守候变成另一种近距离的参与。

“小姐,您的痴,会误尽你的一生啊!”笑蓝怨怼的说,满脸掩不住的忧心忡忡。

“笑蓝,你不会懂的!”她依然如年少时期安静微笑,只是不知何时,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愁绪,“当你爱一个人胜于自己时,只是连远远的看着他,也是一种卑微的奢求了!”

“小姐,您错了,笑蓝又怎会不知?”笑蓝定定的看着她,“当庆暿少爷吩咐笑蓝要好好照顾您时,您已经比奴婢的生命还重要!”

她叹息,无法辩驳宽慰什么,笑蓝与她一般的痴啊!明知没有回报,却又要固执的不肯离去。

康熙四十八年,德妃终于无法忍受心爱的小儿子如此自残疯狂,向康熙请旨,将她与另外两名女子赐给十四阿哥为侧福晋和庶福晋,择日完婚。圣旨未出时,伊尔根觉罗家已然喧哗。而她……在这一刻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嫁给他,是她此生无法抗拒的诱惑,是她这一生最渴求奢望的事儿,无法向世人倾诉的心愿。可她更了解他的痴、他的情与恨,不允许任何东西玷污了他苦心经营的感情。

后来,康熙终究没有拟那道圣旨,而她从愤怒激动的小哥哥口中知道,原来是十四阿哥竟不吃不喝,在乾清宫前硬是跪了三天三夜,只求康熙收回成命。这是预料中的事儿,她没有太惊讶,只是心头的忧伤突然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她强忍的心辗碎。

那段时间,她经常看见向来端庄美丽的长春宫一宫之主——德妃娘娘忧虑难安,一切只为了她眼中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小儿子。她知道,那一段时间,德妃几乎是恨透了让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变成这等模样的浅颜格格。

谁会想到,康熙四十七年塞外巡幸之行,那个女子就这么消失了,毫无预兆,留下他一个人恨绝伤痛。天南地北的追寻,染尽霜华,历尽红尘万千,那名女子却一直没有出现。他们眼中不可或缺的女子、那般自自然然存在的女子,就这么离开了,没有给他们挽留的机会,带走了太多人的情绪与伤痛。

当远远的目睹了他的伤痛恨绝,看见他眼中无法向人倾诉的恨与痛,她心痛得窒息,比死还令她悲痛难过。

那一刻,她几乎要恨透了那名女子。

既然爱他,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为什么不给他一丝一毫找寻的机会?为什么要这么狠心肠的轻言离去?为什么……

她爱到心痛、爱到不敢奢求的男子,在兜兜转转的五年间,忧伤而苍老,年华依旧,心已沧桑。历尽了万水千山、凄苦失望,而那名女子,一直没有出现。

番外•倚绿【下】

康熙四十九年发生了很多事,听说雍亲王府的弘晖世子在宫里私下动用酷刑,传出皇室极力遮掩的丑闻,让帝王震怒,发放外地,几年内不得踏进京畿之地。十八阿哥不知何原因,被剥夺了皇室子弟身份,从家玉牒中除名……

也在这一年,她心甘情愿接受德妃的安排,在阿玛额娘的伤痛不忍、哥哥们的期盼中,以一种赏赐礼物般的方式被简单的轿子抬进了十四阿哥府邸后院,成了后院中十几名无名无份女子中的一名。

是她的任­性­,更是她的执拗让她不顾小哥哥的制止劝说,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进了这座府邸。

所有的人都认为那名女子不会回来了,甚至认为让德娘娘另眼相待的她必定会成为这府里的女主人。十四阿哥只是个人,他总有一天也会感到身心疲倦,会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坚持,会接受她,接受既定的命运。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了。

可是,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他的誓言依旧,绝不会做出令那名女子伤心的事,只有浅颜格格,才是爱新觉罗·胤祯唯一的妻。不管生死几重,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她算什么呢?她甚至看得很清楚,看见了几个阿哥对十四阿哥的不谅解,只因为他竟敢妥协退让,允许一群女人走进这座本该为那名女子而建的府邸。

一直以来,她只想做个简单的人,不想去惹那些是是非非,只希望能远远的看到他足矣。她甚至不想知道那些当权者做了何种政治与利益的协定。在十四阿哥徒然大怒,强硬送走了后院所有女人之后,却独独留下她一人,衣食住行之讲究,皆以侧福晋之礼待之,却只能是众人口中的“倚绿姑娘”,连妾也算不上的一名外来者。

康熙四十七年至五十一年间,十四阿哥府中的紫颜院与泌水阁,是连苏泰总管也无法轻易涉足的地方,却被不相­干­的人这样冒冒然的闯了进去,惹来一番罪孽。而她,也在这一天终于求得他正眼瞧她一眼,成了那时他心里最痛恨的人。

“来人啊!现在就将她们拖出去一人三十大板,明日辰时便谴出府!至于伊尔根觉罗·绮绿,便赐鸩酒,三日后举办葬礼,按贵族小姐之礼厚葬了吧!”

他竟然……连一个妾的身份也不肯施舍给她吗?

那冷如玄冰的话语,怨毒恨绝的眼神,竟比死亡还教她心寒痛楚、欲恸难诉。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一生得到他的情与爱,只是想,就这么呆在有他的地方,看着他的幸福已心满意足。

当初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一则迷梦般,在回忆中流离失所,然后消失不见了。她心目中的少年啊,何时在记忆里遗失了呢?那带着疼痛、带着狠戾、带着绝望、带着孤傲的男子又是谁?

杖责二十不到,已让她足足在床上休养了整整一年方恢复如初。她由此沉默了一年,笑蓝为她整整一年自责悲伤、愁眉苦脸,自责自己不应该被后院的那群女人怂恿闯进紫颜院,更不该好奇众人口中晦莫如深的浅颜格格是何等模样,竟教一个如此狠辣孤傲的阿哥痴狂如斯。

每次听到笑蓝的叨念,她会笑而不语。

那只不过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不娇不媚,在芸芸众生中仿佛擦肩而过就会错过的女子。但她又是特别的,有种很自然的存在感,特别的笑靥,只是微微一笑,或许就是整个世界了。真的,很不起眼呢!但又为何,让那么多人牵挂,让那么多人无法释怀呢?

她消失了,生活还是一样要过下去,却又让人感觉生活少了些什么,怅然若失、感慨万端。

康熙五十一年秋,那名女子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病容回来,依然是那人那笑,不变的容颜、不变的微笑,却用那么陌生的眼神注视所有的人。

她遗失了所有的记忆,却带回了一个像极了他的孩子。有他的长相,也有她的温软平和­性­格。沉闷了几年的紫禁城似乎就在她归来的那一刹而鲜活起来。五年之后的人事变迁、朝堂风云瞬息骤变,可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可是在那名女子面前,似乎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依旧如常。所有的人,似乎都有这样一个共识,不将那些人­性­种种偏执与­阴­暗摆在那名女子面前。

浅颜格格遗忘了他们,遗忘了共有的曾经种种。她想,这个事实必定是伤他极深吧?她一直都知道,他有皇家子弟不可折慑的骄傲,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了这个伤人的事实,他又该有多痛恨震怒呢?

第一次真正与众人口中敬爱的浅颜格格正面相对,是在她回来后不久,她不请自来,拜见十四福晋,以一名贵族小姐之礼向那名女子叩首。然而,她还未近距离仔细看这名让他逾生命之重的女子,八福晋突然而来,不轻不重的三言两语,让她彻底伤了自尊与那份痴心。爽直泼辣如八福晋,像个悍卫领土的主人一般,为那人捍卫所有。浅颜格格,只不过是一名如此平凡的女子罢了,却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护之,以最纯粹的亲情待之。

不是没有怨言,也不是不恼恨的。但她又凭什么与之争?从一开始,就只是她错置了一颗心。当爱情成了一厢情愿,良缘便成孽缘!伊尔根觉罗·倚绿,终究只能是个过客。

所有的人都暗暗传言,她是十四阿哥养在府里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却又所有的人都知道,仅仅如此罢了。如同一则笑话般,同一屋檐下,未曾相识、未得相见。为了家族,也为了心中那小小的、卑微的奢求,她让自己驻留在这里,让所有一去不复返的流光岁月沉埋了她所有少女时期的美丽而忧伤的韶华。

那么多孤独而平静的日子,她真的以为一辈子也许就这么过了。在浅颜格格终于归来,在十四阿哥脸上又露出了那样的笑容,在浅颜格格传出喜脉,将再要为他孕育他的孩子时,她真的很努力让自己微笑,让自己真心诚意的送上祝福。虽然那么多人总用一种很不善的目光迎接自己,下意识的将她当成后院­阴­谋诡计中的参与者,但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谋害她、谋夺什么。她留在这儿,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离他近一些,后来,在看着他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悲伤的事,也开始想守着他的幸福就好。

直到很久以后,她方知道,在生命的最伊始,在相遇的那一刻,她竟只是想守着他的幸福,就如此简单守候而已。

有一种爱情,不一定是占有。只要能守着他的幸福,她已心满意足。

真的,她的愿望就这么简单罢了。她从来就只想这么简单而执拗的生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而已,看看云、赏赏花,抚琴弄歌,守候那人的幸福。

可是,所有的事情,就在小哥哥骤然离世的消息传来时变了,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小姐,庆暿少爷……上个月去世了……”

笑蓝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她呆然而立,心里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那么疼爱她的小哥哥,像个少年一样自由自在、飞扬不拘的小哥哥,总是笑得很孩子气的小哥哥,会陪她玩耍,会给她当竹马骑,会在她哭泣的时候竭尽全力只想让她展颜欢笑的小哥哥……她的小哥哥,她此生再也见不到了。他才二十四岁,在人生最绚丽多姿的年华,就这么离开了这座人间尘世,离开了她。

“小姐,他们都在说谎,骗了我们所有的人——”笑蓝猛的抬首,咬牙看她,“庆暿少爷……他,他根本不是——”

欲出口的控诉,在看见她捂着­唇­,呜咽而泣时,笑蓝狰狞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柔软。

风起了,花残满地。

小哥哥离开后,她突然学会了久久的沉默,学会了轻淡,学会了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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