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这些天和她表妹小韵联络频繁。小韵经常晚上到家里来,两个人一嘀咕就是半天。有时小韵刚走工夫不大,两人又通起电话,一说又是好长时间。陆天翔知道,小荷大概正在实施她的“自己干”计划。又觉得,都是因为他自己工作上的变故,小荷才下了决心要走这条路,也的确难为她了。长宁那帮占据着好位置的中层,有几个人的家属去自己干?谁不知道坐着、混着舒服,谁爱把不疼的手往磨盘里面塞呀!
上午上班时候小荷打来电话,说她和小韵在大树咖啡屋,她们这些天看上了一块地方,觉得很不错,在城市繁华地段的帝都广场那一片,让他也过去看看,一块儿商量商量。
陆天翔没有要机关的车。他出了政府门,怕机关人看见自己坐出租车出去,就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才上了一辆出租车。长宁的出租车都是夏利、奥拓之类的,车体小,里面空间狭窄,陆天翔坐后排,侧着身子才能放得下腿。出租车在长宁的主干大街解放路上驶过。解放路是长宁唯一的一条大街,去年刚进行过拓宽,路两边新栽上去的树显得细小可怜,加上路旁缺乏像样的、有层次的城市建筑,整个街道空旷单调。人行道已经撵到了几家纺织厂的家属楼窗户底下,这些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楼都陈旧破败,脏兮兮的。原先被围墙隔开还能遮点丑,如今拓宽以后一拆掉围墙,就像一个人刚置买了西服却还没来得及置买衬衣一样,在新的西服里边露出旧衬衫污黑的领子和破烂的袖头,显得很滑稽。沿街也学大城市那样开辟了这个那个广场,但不同的是大城市的地名反而往小的起,如北京的街巷胡同名称许多都与老百姓的吃穿用有关,显得朴实、亲切而又易记。上海人则干脆把全国各地的大小地名用来命名自己的街道名称,反倒显示了一种包容性。而长宁的地名,则是一律往大的起。这一条解放路过去,什么华夏大广场、巴黎春天、新西部广场、时代广场就都有了。对了,还有帝都广场。陆天翔在帝都广场下车,进了大树咖啡屋的门,里面放着音乐,房顶上悬下来一缕缕的塑料树叶把一张张桌子隐隐约约地隔开,坐着不多的人在玩扑克牌“挖坑”。
“翔子哥,这里。”小韵在招手喊他。他看见她们面对面坐在靠里的一个角上。
小韵起身坐到对面小荷的旁边,给陆天翔让出座。她一只手上夹了一根细长的烟,随着一丝袅袅的青烟,飘散出薄荷香味儿。她边给陆天翔倒茶边说:“翔子哥,先喝点茶。”
陆天翔喝着茶说:“再叫翔子哥,把你小荷姐就叫成虎妞了。”
“小荷姐什么时候要成虎妞倒也好了,好好管管你。唉,只怕她这辈子恐怕是不行了,贤妻良母看来是当定了。”小韵说着又吸了一口烟。
小荷只是笑,看着他俩打嘴仗。
小韵是那种不见长年龄的女孩,模样黧黑秀丽,过去人称“黑牡丹”的大约就是她这种样子的。张个大眼睛,成天笑不悠悠地总不见个烦恼,脸上的肌肉也总是显得很活泛。一年四季的短头发似乎与生俱来的一样,让你不可设想她还能换其他发型。前几年小韵自己开美容美发店那阵子,陆天翔和小荷常去理发洗发,顾客叫她“老板”也笑,叫她“黑女子”也笑,没见过有变脸的时候。陆天翔那阵子就开玩笑说过:“大自然还有个四季变化呢,小韵你怎么总是恒温呀?”小韵仍是一笑。不过,据小荷讲,小韵发起脾气来也厉害着呢,大眼睛一瞪,黑脸一沉,那些刁钻滋事的顾客也就摆平了。小韵也快三十的人了,看上去却要小得多,加上虽然结过婚但没有生过孩子,确确实实还是个“女子”而不是“媳妇”。
陆天翔拿出自己的烟递给小韵一支。
“哟,软中华啊,得抽一根。”小韵接过去说。
“我是专门给你拿的。我平常可都是抽本地产的烟。”陆天翔仍然开着玩笑,把烟盒放到小韵跟前。
“行了吧!你还抽本地烟?本地那破烟都让下岗职工抽了。没人管他们,他们还得为财政做贡献。”小韵又拍拍小荷说:“哎,小荷姐,你刚听见了吗?翔子哥说他这烟是专门给我拿的。翔子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他要出去在别的女人面前这么说话可不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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