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斌
若木敲响这扇门的时候心里总觉得别扭。她自然记得若干年前,孟静母女那两个不速之客突然闯来的情景,从那时起家里就一直不得安生。最让她鄙夷和不可忍受的,是陆尘的被放逐和孟静嫁给了新一任的院长。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而且,是在她们母女在陆家躲过了三年自然灾害之后。
大学时代的孟静就从来没入过若木的眼。虽然有两分姿色,到底是小家碧玉,不过是个钟表匠的女儿,而且,她一直那么不顾脸面,狂热地追求弟弟天成,真让人替她害臊。她咬定在天成一生中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是她和他在一起,她成了他没有名份的太太,而亚丹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她绘声绘色声泪俱下地描述她和天成如何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并且对玄溟“姆妈姆妈”地叫个不停,弄得玄溟把嘴撇得象油勺一样,若木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是一肚子的瞧不起。在孟静母女住在陆家的那段日子里,孟静对天成一相情愿的爱情一直都是陆家的一个话题。确切地说是玄溟和若木之间的话题,每当玄溟对什么不满、怒火渐渐燃起的时候,若木总是适时地把话题引导到孟静身上,犹如洪水找到了宣泄口,玄溟再不会想现实现世的事情,而是开始前三皇后五帝地怀古,最后以痛骂孟静狐狸精、痛哭天成英年早逝而告终,这是陆家的又一个循环,良性循环。但是这种良性循环并没有持续多久,陆尘就被放逐了。而孟静嫁给了新任的院长,无论玄溟和若木的语言多么刻毒,但最后的胜利者却是孟静。
所以,如果不是陆尘动了气,一定要把羽叫回来,若木是绝不愿走进这扇大门的。
但是若木的运气很不好,给她开门的恰恰是孟静。孟静早已随丈夫调离了交大,一年也不过回来两三次,却偏偏让若木给赶上了。好在孟静是很会应变的,怔了一分钟之后就堆下了一脸的笑容:“若木姐,贵客呀,快请坐,难得来一趟,快尝尝我带回来的好龙井,是人家送我们老杨的……”
若木依然站在原处,肚子里又在冷冷地笑,她笑孟静三句话离不开“我们老杨”,就象过去声泪俱下三句话离不开天成一样。应当钦佩这个女人的生命活力,她总在不断地做,不断地走动,她走动的时候两脚生风,大小姐出身的若木常常因此感到晕眩,但是她做了十几年了,走动了十几年了,并不见老,只有浅浅的鱼尾纹,步子仍然象年轻时那样有弹性,见到这样的女人若木就全身不舒服:若木的脸仍然是年轻人的脸,可若木的步子却早就有了老态,大约是因了成天坐在藤椅上不动弹的缘故,若木很不善于走路,走上几步就累得很,而她那疲软的脚步,让别人听起来也难受得要命,于是她也就越发不愿动弹了。
若木肚里的冷笑并不妨碍她脸上和颜悦色的表情:“你可别客气,我呀,还真是喝不得茶,现在喝上一口,夜里也要一宿都睡不着,人家送给我们老陆的碧罗春,闻着真香啊,那天我趁着还早,悄悄喝了一小杯,还就是灵,真的那天就睡不着了!你瞧瞧,我这不是穷命富身子又是什么?现在家里还放着两桶碧罗春,是今年的新茶,你要是喜欢呢,就拿去喝好了。”
孟静噎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拿着小姐的款儿,来压人。一面脸上堆着笑:“若木姐是来找羽的吧?羽跟着亚丹上班去了,她现在亚丹的厂子里当了临时工,你不知道?”
孟静怀着一种欣赏的心情看着若木的脸渐渐苍白。若木鼻子里嗤了一声:“这个死丫头,专跟人唱对台戏!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偏要去当什么临时工!下贱!……”下贱是若木最常用来骂人的话,听到这个词孟静就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她想起当年和亚丹孤儿寡母的来到这座大城市,背前面后不知遭了若木多少荼毒,亏了还是过去的老同学,还和天成有一段恋情!若木竟是半点情份也不讲的,孟静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若木姐,还是想开着点吧,孩子大了,人大心大,想管也管不了。就说我们亚丹吧,交了男朋友,都不跟家里说,羽也有二十几了吧?操心的事往后还多着呢,你还操得过来?”
孟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一下子击中了若木,她隐忍多年的脾气一下子发作了,根本没有多加考虑,她把手心里一直攥着的、写着那首诗不象诗、词不象词的那页纸,一直伸到孟静的鼻子底下:“你瞧瞧,瞧瞧!要说管,你也该管管你们家的亚丹了!羽虽然不懂事,到底幼稚,她是写不出这些来的,你瞧瞧,写的是什么东西!……”
若木怒不可遏地把那页纸扔给孟静,转身就走,把门拍得山响。在门口还丢了一句话:“一会儿羽回来,劳驾你叫她回家!”孟静半晌才抖着手展开那页纸。署名圆广的那些句子象一把把飞刀似的跳到眼前,她的心砰砰地剧烈地跳了。但是她到底是聪明的、机巧的,她认出那些字迹完全不是亚丹的。署名是圆广,字迹是羽的,与亚丹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她要弄清,圆广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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