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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海捕文书 > 第十回

第十回

沿路之上,那水氏娘子只因如今姒嫁到镇上去了,往日里村中并没有十分可心的女伴儿,她又原是大宅门里的贵小姐,并不十分肯与寻常村­妇­盘桓,倒把自己拘束坏了的,如今见了这位妹子,因耐不住地长篇大套说些人情世故等语。

今儿见了服­色­倒是鲜亮,却依旧轻纱遮面,因有些叹息道:“旁人不知道,你这小蹄子如何瞒得住我?恁般花容月貌的不露一露,也好拴住你家男人的心啊。”

闻言噗嗤一笑道:“姊姊不知道,饶是这样,还……”说到此处,因想起自己打从在上房屋里上夜以来,那金乔觉每每借故纠缠调戏之事来,倒有些羞涩不知所措,因红了脸打住了话头。

那水氏娘子见了,因车中再没别人,倒是笑了一回,好容易止住了笑意道:“我那兄弟平日里看着倒是个老实本分的,怎么如今娶了一房媳­妇­,还是恁般眼馋肚饱的?我只不信他敢夤夜之间摸进你闺房里做些不清不楚的勾当。”

闻言急道:“姊姊休要说笑,我如今原不住在内院儿了。”水嫣柔闻言大惊道:“当日娶你进门的时候,我这媒妁之言都是说明白了的,定要单独僻出一间小院儿来与你独居守孝三年的,怎的如今却……莫不是我那金兄弟按捺不住,竟强行与你圆房了不成?”

见车中无人,这水氏娘子倒口没遮拦起来,因脸上一红低了头道:“姊姊恁般诙谐,旁人不知道,难道你们家也不知我们老爷人品如何么?这件事原也是件机缘巧合的,一来我是想着,以通房丫头的身份进了门,做什么总是端着主子­奶­­奶­的款儿呢,因十天之中,有个四五天是去他房里上夜的,做些他用的针线,或是晚间起夜吃茶的,也好有个照应,也不至于总让别人说出我什么轻狂样儿来。

二则前一阵子,我们老爷的一位世姐妹投身到了金家门中,这件事情,姊姊原是知道的。”水嫣柔闻言蹙起眉头道:“怎么不知道,当日我就说你……”说到此处,因伸手轻轻打起车上的帘子四下张望一番,并不见有人随侍在车身周围,因放心打下帘子,一面秀眉微蹙道:“当日我就说你太心软了,既然你们老爷都不留她,你又何苦来做这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闻言噗嗤一笑道:“姊姊原不知道,这位巫家妹妹身世堪怜,若是我也不留她,你却教她何处谋个活路呢……”水嫣柔闻言摇头苦笑道:“我的妹子,你好痴心啊,那巫俏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你却不知?常言道窑姐无情戏子无义,再好的闺女,只要走了神女这一条不归路,盘桓的男人多了,什么样的人情世故没有见过,只怕那良善安分的­性­子早就消磨殆尽了。

更有一节,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如今她手上持有婚书,就算是打到衙门口里去,只怕你这位多情俊俏的郎君也是要断给这巫俏姑娘的,我前几次见她倒也没什么,只是今儿你瞧瞧她那浪样儿,穿的窑姐儿似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你家老爷身上,只怕将来未必是个好缠的,若真要给这小娘儿趁虚而入了,闹出什么闺阁韵事来,抢在你头里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得了大房­奶­­奶­的位份,到时就算将你们呣子赶打出来,你又找谁说去?”

闻言摇头一笑道:“姊姊这是多虑了,我看着巫家妹妹倒是安分守己的,并不曾有什么不安于室的勾当,况且今儿是踏花节,许多大户人家的贵小姐也是这样打扮的,她穿得鲜亮,原也是我对她说过,教她今儿尽兴游玩,冷眼旁观着可有中意的青年才俊,若是有了时,少不得还要劳动姊姊玉体,前去为这巫家妹妹说合说合。”

那水嫣柔闻言哎哟了一声道:“我的妹子,你还道我是做这保媒拉纤儿的营生过活不成,当日之事,只因咱们都是通家之好,我倒是很愿意你们两家亲上做亲的,才来回奔波说合,到底促成了这段金玉良缘,如今你只说这一头亲事做的满意不满意?那巫俏又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劳动老娘为她跑前跑后的。”

见这水氏姊姊这般嫉恶如仇的­性­子,一面好笑,一面又不知如何劝和她姊妹二人,也只得打住话头不再多说了。一时间两家人的车马到了近郊之地,却是姗姗来迟,因见许多桃花树下都已经给人占了先。

水嫣柔见状蹙起眉头口中埋怨道:“都是我那死鬼贪睡,因昨儿多喝了两杯黄汤,晚间炕上就不依不饶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挣得过他,少不得从了,谁知今儿我起的早,他倒挺尸了半日方才起来,不然这会子早到了。”

见水氏此番口无遮拦,因脸上一红,正欲劝阻几句,转念一想,她必然心中猜测自己与金乔觉已经圆房,又或是如今自己早已不是嫠女身份,娘们儿之间说说笑笑的实属平常,倒也没什么有伤风化之处,因只得陪笑着不去理会。

姊妹两个携手揽腕下了马车,却见巫俏也将两个孩子抱下车来,因娘们儿几个凑在一处,单凭当家的寻找地方收拾铺盖,那战天刃与金乔觉跳下马来,因呵呵一笑,伸手搔了搔头发道:“昨儿多吃了两杯,早起睡迷了的,原是我耽搁了功夫儿,不然这会子倒还有些空地的。”

金乔觉闻言笑道:“不妨的,兄弟昨儿已经理会过。”因说着举目张望起来,果然远远的瞧见了两个门子在一颗好大的桃树下头朝着自己方向挥手,因回身笑道:“那两个门子原是衙门里常跟我办差的人,因家中就住在近郊之处,我因想着今儿踏花节必然人多事杂,因相烦他们早起来此占下空地,大哥且看看这块地方相宜么?”

那战天刃还未及答言,早听得水氏娘子笑道:“我就说我这兄弟办事细致圆全,如今一比早就把你这粗人给比下去了。”战天刃闻言爽朗一笑,倒也不恼,因伸手将志新与白羽两个孩子抱起来笑道:“咱们过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说着因两家人带了铺盖食盒等物,金乔觉又交代了车把式几句话,因叫他们往外围略逛一逛,方迤逦着往那桃花树下而行。

到了地方,金乔觉因再三对那两个门子说谢,一面每人打发了一两银子的赏钱,那两人见金乔觉出手阔绰,因喜得屁滚尿流接了银子,作揖打躬地去了。

一时间众人将带来的铺盖拾掇整齐了铺在地上,两家人围坐了,那姒见巫俏一人形单影只的,很有些手足无措楚楚可怜的模样,因将铺盖上头的主位让出来笑道:“今儿席间只有巫家妹妹还没出阁,这样位子自是非你莫属的。”

巫俏见了,方有些脸面回转过来,只是那姒原是金乔觉的爱妾,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并不敢十分越礼的,因拿眼睛瞟了两眼金乔觉,见他点头笑道:“既然你姊姊说了,你就坐在主位无妨,今儿原是年轻女子的节下,咱们这些人也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的。”

话音未落,却听的战天刃爽朗笑道:“如何却是凑热闹,等会子安顿好了家小,咱们兄弟二人也去寻几个念书人结伴游春,做些诗词唱和,也做一回那投壶的勾当,方才不曾辜负了春光。”

姒和巫俏听了战天刃这戏谑之言,都是掩口而笑的,唯独那水氏娘子隐忍不得,因口中啐了一声道:“你这下流没脸狠心短命的,昨儿如何哄我,今儿就要做起那纳妾的勾当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虬髯暴涨凶神恶煞的脸如何厮配得青春少艾的女子,不过跟我这样烧糊了的卷子混一辈子了事罢了。”

等女眷听闻此言,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要顾及战天刃的脸面,不肯放肆娇笑,因强行忍住笑意,一面借故照顾孩子,各自走开了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春天来鸟~

第七十三回

美少年错投情书,夺面纱败露行藏

那战天刃给自己的浑家抢白了一顿,当着众人的面有些没脸,意欲找补几句,却又心疼妻子不肯高声,因支吾了几句,硬是拉着金乔觉说去逛逛,众人知道他脸上过不去,也都不曾相拦。

因见两家之中的爷们儿都逛花去了,因拉着巫俏过来让她坐在主位之上,一面从包袱之中拿了玉壶,端端正正搁在巫俏旁边,因回身问道:“姊姊,咱们家也要遮帘子不要?”

那水嫣柔闻言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一个窑姐儿难道还怕人看不成,虽然不曾说出来,神­色­倒有几分鄙夷。见了,生怕巫俏回头瞧见了,心中难免不悦,见她不答应,因又回身在巫俏身边坐了问道:“今儿春光明媚,依我看,多在日头底下坐坐,散散一冬的寒气也是好的。”

巫俏见状,心中便知姒在为自己两人劝和,因想着那水氏不过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女儿,­淫­奔之举原算不得是清白身子,竟还要来要自己的强,心中也不甚瞧得上她,只是碍于姒的面子,又不好与她争竞攀扯起来的,少不得含羞忍辱答言道:“但凭姊姊做主吧,妹子原也不是什么高门大院里出来的,不讲究这些。”

听了,因点点头,复又为她整顿了春衫,一面让水氏也席地而坐,姊妹三人坐在铺盖上闲看了一回往来的士子游人,因那巫俏原本就有几分颜­色­,又是做过神女生涯的身段,自然有一段风流妩媚的态度。

这踏花节上出游的女儿虽多,多半也都是刚过及笄之年,并不十分明白闺阁手段,一味含羞低头,不知与人调笑盘桓的,那巫俏做过窑姐儿,原十分放得开,因直将秋波暗送,勾得几个念书的孩子只围着他家的铺盖乱窜,一面搜索枯肠,意欲写下惊人之句,博得佳人芳心。

说话之间金家的铺盖前头渐渐聚拢了好几个青春士子,众人一面与巫俏眉来眼去的,却也偷眼观瞧她身后那两个成婚­妇­人妆束的女子,但见姒虽然轻纱遮面不知芙蓉玉面生得几何,只是微露一双妙目,已是似蹙非蹙两剪秋水十分惹人,况且身段窈窕剔透,原不像是生育过的­妇­人,倒比旁边这位未出阁的小姐还要娇小隽秀。

又见那水嫣柔,因成婚十年之久,却深受丈夫宠爱,除却­操­持日常家务,从不让她做些粗苯活计,因过了花信之年,依旧显得比一般成婚­妇­人面­嫩­一些,加之她与丈夫琴瑟和谐,夜夜被翻红浪,身子出落得成熟­性­感,比之旁边两位少女也似的女子,别有一番熟透了的闺阁风韵。

那些念书的士子往日里都是给孔孟之书周公之礼拘束坏了的,如今乍见了这几个环肥燕瘦的姑嫂妯娌,因都有些抓耳挠腮的将息不得,只是可恨那一个娇小玲珑,一个丰满娇媚的­妇­人都是已婚打扮,虽然意欲挑逗招惹,又怕她们的夫家就在旁边闲逛,因一时也不敢怎么样,只好对着巫俏一人飞了几下眼风而已。

巫俏端坐席间,原不知那些士子心中多也有属意与水氏的,还道是今儿自己早已艳压群芳,因心中很有些得意,面上便显出一些傲然之­色­来,彼时那些中意的士子多半搜索枯肠,彩笔新题断肠之句,因纷纷来在巫俏跟前,一面挤眉弄眼的,一面将手中折成了同心结样式的诗篇投入巫俏的玉壶之中。

巫俏面上虽然冷艳高贵,心中却暗暗数着自己玉壶之中所得的情诗,一面又偷眼观瞧旁的少女得了多少,林林总总,总是不如自己多也就罢了,因心中倒也十分满意。正在张望之际,忽见人群之中翩翩而来一个少年,做那文生公子的打扮,却是妖娆俊美,站在一众士子之中,真如鹤立­鸡­群众星捧月一般。

巫俏见了这美貌少年,因忍不住芳心一动,心中暗道,若是自己此番投亲不着,并不能顺利与那金乔觉完婚,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虽然面目比之金乔觉更为­阴­柔一些,只是那金乔觉到底是一介武夫,如何能比这般才貌仙郎更知道嘘寒问暖会疼人的?

巫俏想到此处,因坐直了身子整顿了春衫,一面伸手在胸前装作是整理飘带的样子,却微微扯开一些衣领,露出一段洁白晶莹的雪脯,春光底下映着日头,当真是光滑白皙熠熠生辉起来,映得一旁围观纠缠的士子都有些头晕眼花。

巫俏冷眼旁观之际,见那少年已是直勾勾地瞅着自己的酥胸,因心中冷笑一声,猜测这少年郎君已经着了自己的闺阁手段,果见他自袖中取出一个早已折好的同心结,因心下又是一喜,看来这少年不但容貌俊美,才思亦十分敏捷,只怕若是来日两人攀亲,只要这青年书生大比之期下场一会,少不得也要为自己挣上一个一品诰命的头衔。

巫俏正在芳心缭乱胡思乱想之际,却见那漂亮少年直将手中的同心结一抛,却不偏不倚地丢在姒怀里,倒把唬了一跳,因抬眼一瞧,那少年对自己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转身去了,并不曾十分盘桓。

见状大吃一惊,因心中暗道此人分明就是对江澄的模样,如何却敢在此处招摇过市,莫不是那钱九郎的病症又有什么恶化,因这几日金乔觉多半在家,不得通融,却趁着这个法子前来通风报讯不成?

想到此处,因有些心痒,意欲将那同心结打开看时,又怕内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给两个姊妹瞧见了,也不知众人是否理论,偷眼观瞧之际,却见巫俏与水嫣柔都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巫俏眼中颇有些艳羡嫉妒的神­色­,却是极力隐忍着,并不敢十分发作,水嫣柔倒是一脸得意之­色­,因上前推了一把笑道:“你这小蹄子端的惹人,明明是成婚­妇­人的服­色­妆束,倒惹得那漂亮的后生来给你送信。”

闻言脸上一红,因低了头抚弄着裙带不言语,面上虽然装作羞涩的神情,心中却在盘算如何避过众人的眼线,自去一个没人的所在瞧瞧信上所写为何。

正在心中盘算之际,但听得那巫俏娇娇怯怯道:“坐了半日,身子乏得很。”因说着,懒洋洋地站起身子,却因久坐不动,一双玉腿有些麻痹起来,因未曾站稳身形,娇躯一晃两晃,倒跌倒在身上。

书中暗表,原来那巫俏因投亲不着,心中原本对那姒就有些嫉妒怨怼,只是寄人篱下度日,虽然心怀不平之意,却也不敢十分表露,因自负容貌娇媚,今儿定要在踏花节上拔得头筹,做个万众瞩目的美娇娘,谁知那自毁容貌的姒连面也不露,就凭空压下自己一头,家中两个男子金乔觉与战天刃都对他照顾有加不说,如今来了这个一个比大姑娘还俊的漂亮后生,眼睁睁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谁知竟­阴­差阳错将那情诗投入姒怀中。

这也罢了,若是旁的貌丑­妇­人得了此物,自然完璧归赵,只怕就是那少年念书念得眼神不济了,方才错将那情诗折的同心结投入怀中,谁知他不但不将此物归还自己,竟然还大大方方收在怀中,看那架势,意欲找个背人的地方念上一念,又或是要与那美貌少年偷期密约一回。

那巫俏想到此处,当真是怒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中暗道你有我金家师兄这般才貌仙郎厮配着,以上夜为名夜夜赖在他房里不肯出来,多半就是被翻红浪意欲怀上崽子正定名分,如今略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就恁般把持不住起来,如今若不叫你当众好看,我也不是巫家的姑­奶­­奶­了。

因想到此处,假意站起身子意欲散散闷,却故意做出一副娇弱不胜的媚态,双腿不稳,跌坐在身上,那姒心中原本盘算着钱九郎之事,哪有心思防备此招?因唬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巫俏见机不可失,因装作没瞧见的样子,一手扯在那姒的敷面轻纱之上娇呼道:“姊姊救我!”却是皓腕轻扯,只将那姒的面纱扯在手中。

因正乱着,听闻那巫家妹妹娇呼一声,因心中着实担心摔坏了她,并无防备伸手相搀,却给她趁乱一扯,扯去敷面的薄纱,因哎哟了一声,心中暗道不妙,却也拿不准她此举有心无心,意欲何为,只得一手勉强遮掩了面目,一手却依旧搀扶住那巫俏摔倒的玉体,一面口中急道:“水家姊姊助我!”

饶是这电光石火的空当,那堪称绝­色­的芙蓉玉面,却早给一众围观的年轻士子瞧了去,众人因见了原本打扮十分得体,并不张扬娇俏的已婚­妇­人,原是这样天仙一流的人物,因都有些按捺不住,趁乱叫好吹起口哨来。正在手忙脚乱应付巫俏,却也没什么闲心理会那一帮恶少,因正乱着,但听得人群之中却是金乔觉的声音不可置信道:“四儿!?”

作者有话要说:露陷~

第七十四回

避嫌疑误入藕花,金玉言一斩

姒忙乱之中,忽听得金乔觉的声音,竟唤起自己从前在师门之中所用的闺名,不由得唬了一跳,因有些心虚,却也顾不得巫俏是真摔假摔,伸手将她安置在一旁得铺盖上,自己伸手遮掩的面目,连忙带上了面纱,回身对水嫣柔低声道:“劳动姊姊玉体在此照顾巫家妹子,这里人多腌臜,我出去走动走动。”

因说着,低头往人群对面大桃树下转了出去,原本有几个意欲观赏绝­色­的念书人连忙前去堵截,谁知姒晃动身形步态­精­妙,那些人原没瞧清楚人影,早已给他摆脱了纠缠。

因紧走几步来在桃花稀疏的密林之处,但见此处桃树依旧繁盛,只是桃花开败了的,是以并无旁人来此赏花悠游,因找了一颗高大桃树,一面依住身形,一面稳定心思,细想那巫俏此举何意,莫非多日以来对她无微不至百般呵护,到底也难以消弭她心中鸠占鹊巢之恨?自己若是知道金乔觉早年定下这样一门亲事,又怎会将这番成婚做个金蝉脱壳之计,如今想来,却不是害人害己?

一面心下埋怨自己再嫁失策,因心中复又担心起金乔觉来,听他方才惊讶笃定的语气,只怕早已认定自己就是他失散了多年的小师弟,只是如今自己呣子二人户籍早已归入金家,若要此时一走了之却又谈何容易,因思前想后皆不是办法,志新此番定然跟在金乔觉身旁,如今无论如何,也要面对此事,端看师兄如何处置罢了。

心中绸缪一回,打定主意正欲举身回去,但听得身后一人笑道:“我给你的同心结还不曾看,就这般急着走么?”闻言唬了一跳,回身看时,果见是那钱九郎自密林深处缓步而出。

姒如今心下正不自在,如何有心思与他盘桓,因不耐烦道:“我家里有事,招呼不得你。”说着意欲抽身而退,却给钱九从身后一把扯住了衣袖笑道:“我只当你是借故趁乱来此私会的,却不曾想咱们的心思竟想在了一处。”

此时芳心缭乱,给他这样纠缠越发恼怒起来,因挣扎几下脱不出他的铁臂,袖中一扯,早已扯动了一枚绣花针在手,因将那针尖在他虎口上一刺,钱九此番没有防备,给他偷袭得手,只觉虎口一麻,因不自觉放了手,给夺手跑了,将身子抵在身后一颗桃树的树­干­上,十分戒备地盯着他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书中暗表,原来虽然心中痛恨这钱九郎,只是两人盘桓多次,又有了十岁的孩儿,夙缘十分深沉,心中早已深知他的品­性­,此人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角­色­,此番若是自己脱身跑了,只怕他还要闹到家中,若是给师兄得知自己此番过往,只怕就要与这钱九郎生死一战,虽然金乔觉在江湖上也算的是少侠之中的翘楚,又如何是这钱九郎的对手,此番只有自己先应付了他,决不能将师兄也拖下水来。

钱九见此番虽然脱身,却不曾逃走,因也不肯十分逼迫,自己也回身找了一颗桃树,在上面倚靠着笑道:“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踏花节,送给自己的浑家一首情诗,不值什么。”

闻言大怒道:“谁是你浑家?”钱九闻言爽朗一笑道:“名份之事何必挂心,我此番前来,还要多谢你救命之恩,钱九郎此番得蒙娘子襄助救下­性­命,结草衔环,定当后报。”

听闻此言冷笑一声道:“你要报答我何必等到将来,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办成了,就当你我两不相欠如何?”钱九闻言笑道:“你且说来。”点头道:“我要你此生不再攀扯上我们呣子二人,你可能办到?”

钱九听闻此言,因眉目之间却有些说不出的情愫闪现几番,苦笑一声道:“你是因为那金乔觉,才这样对我?”闻言摇头道:“此事与旁人原不相­干­,只是当日你因为救我,并不顾我本意坏了我的清白,是我一生奇耻大辱,我原本意欲杀你报仇,谁知因缘际会之下却是珠胎暗结得了麟儿。

你既然深知我的来历身世,我也不用瞒你,咱们都是给家人抛弃的可怜人,谁不想身边有个骨­肉­至亲,是以我因­奸­成孕,得了志新这孩子,心里却不知该如何看待你,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

如今只好两不相欠,我心里对你是半点旁的情份也没有的,你又何必作茧自缚,男儿顶天立地,如何在儿女私情上这般纠缠不清,叫我一个残废之人也看不起你。”

那钱九郎听了这一番表白心思,又见他眉目之间皆是决绝之­色­,因心中有些信了他此番说辞,不由心下很有些慷慨悲凉之意,自己深陷牢狱之灾十年之久,心中所想无非妻儿,只是如今细想起来,自己何曾照顾过与志新一天,反而甫一脱出牢笼,就连累了为救自己­性­命下嫁他人。

一段时日以来,自己虽然深居简出闭关养伤,却也时时派遣眼线去那金乔觉家中打探,若是他心怀不轨,此番自己重出江湖,夺妻之恨自然不共戴天的,谁知探子回报那金乔觉平日里按照过门之前的定夺,与他分房而睡,并无十分越礼之处,偶有值宿上夜,也是分开内外两间居住,当得起克己复礼四字,这般爱重,原是自己不能相较的。

如今既然遇上这般肯为他付出不求回报的男子,自己是否也该斩断此番孽缘,不再攀扯他们呣子,如今身份特殊,朝廷形势云诡波谲,若是与自己不能同心,只怕强留他在身边,对自己一家三口皆是连累拖磨。

钱九郎想到此处,因爽朗一笑道:“你说的也是正理,既然嫁人了,就好好过日子,你们的好日子还长,往后我自然不再攀扯,只是志新成年之前,我会让如练好生看顾你们,若有什么难处,他自会现身保护你们的,我这就告辞了。”

因说着,将深看了两眼,回身往那密林深处走去,见状,不知怎的心下一酸,因想着方才自己盛怒之下,说出恁般决绝之言,如今自己虽然与他恩仇相忘,只是志新到底是他亲生孩儿,此番自己要他发誓永不相见,岂不是与将自己抛撇在深山荒野之中的狠心双亲没有什么两样么。

想到此处,复又想起自己身上绣谱之中的记载,因虽然深知自己事后定然后悔,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且住一住,不急着走。”钱九郎闻言,因回转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还有何事么?”

点头道:“还有两件事要对你说,一则,我方才说所不准攀扯,不过是要你别再以儿女私情挑逗戏弄于我,然则志新是你的亲骨­肉­,我们都是给家人撇下过的,心中自然深知骨­肉­分离痛彻心扉,如今你只要不再对我无礼,闲了时也只管来瞧瞧志新,虽然不能相认,偶然与他说句话,传他一招半式,我自然不会恼了。”

那钱九郎闻言,原本暗淡神­色­之中倏忽闪现出光彩来,因紧走几步亲近的玉体道:“这话真么?”见他如此急切,因向后退了几步,抵在桃树上急道:“才给你好脸­色­就这般无礼么?”

钱九见此番恩准自己接触志新,心中又有希望,因将的话当做圣旨一般,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道:“娘子别恼,原是我失礼了。”

见状,因缓上一口气道:“我并没有恼,只是还有第二件,前儿我偶然看了你当年留下的绣谱,却参透内中蕴含一部武学医术含混的功夫,对你织就武骨却是大有裨益的,你且记着来日你家妹子为你料理之时,千万不可再以金线密织伤处,那金线虽然名贵,到底不是活物,织入经脉之中,久而久之腐蚀筋骨,对伤者有害无益,改日换药之时,只需以天蚕丝代替金线,将界线之法细细地织出经脉来,若不动用武功时,就是一两年也是无妨的,若是迫不得已与人动武,也可担保生死相斗之时不受武骨连累。”

因兀自低头说着,却不闻钱九郎答应一声,因有些疑惑抬眼瞧时,却见他满眼情意看着自己,因脸上一红低头了,心中暗道不妙,继而找补了几句道:“我说这些,并不是因为心中与你有私,只是不忍自己孩儿遭受与你我一般的厄运,你可能明白?”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你我都是苦命人,这样苦心我怎会不懂,此番既然与你成说,自然不会违背诺言,你能得一心之人,成白首之约,我心里虽然失落,却也是替你们呣子欢喜的,况且你已经恩准了我得空来瞧瞧志新,我心里也十分知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钱9点蜡~

第七十五回

伤怀日十年生死,寂寥时斜倚修竹

闻言点了点头,见那钱九郎面上还有些凄然之­色­,正欲好言相劝几句,忽听得桃花丛外金乔觉的声音道:“娘子何在?”一连问了几声,似是十分急切,闻言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两眼,再一回身之时,眼前早已失落了钱九郎的踪迹,心中便知他顾忌自己已经成婚,唯恐瓜田李下给自己招惹麻烦,因遇见本夫,率先回避了,心中倒也感念他此番善解人意。一面口中答应着道:“老爷,婢子在此。”

但见那金乔觉满面殷切之­色­,分花拂柳寻觅芳踪,来在姒跟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事到如今还要这般称呼,你这是成心要跟我生份了……”

姒听闻此言,心中知道不得隐瞒,因竟提起湘裙跪倒尘埃道:“师门不幸反出吾辈,还请掌门师兄仗剑为师尊清理门户。”

金乔觉听闻此言心中大喜,因连忙伸手将搀扶起来道:“你真是四儿?……”闻言点头不语,金乔觉因试探着伸手意欲摘取的面纱,但见他别过脸去,似是不甚乐意。金乔觉此番却不知怜香惜玉,因执着地伸手在他耳边摘去了面纱,果见隐藏的芙蓉玉面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师弟。

金乔觉只觉自己如坠梦中,如今双愿得尝迎娶兼美,端的内为娇妻外似俊友,多年来这两段心思将自己撕扯得好苦,何曾想到如今却归纳在一人身上,却不是想不到的天上缘分么?以心中一动,却也顾不得许多,仗着此间没人,伸手将搂在怀里,低低的唤了一声“四儿。”

见他得知自己多年以来隐瞒身份的事实,又以男子之身下嫁金门,若是旁人定然恼了,就是将自己扭送当官告下骗婚之罪也不为过,谁知那金乔觉非但不恼,反而对自己这般珍爱惊喜,虽然羞涩,也只得暂且允了他这般亲近之处,两人相偎桃花丛中,远远看去,倒是一对恩爱般配的夫妻。

那金乔觉见四儿此番不甚抗拒,因搂紧了他的身子意欲说几句体己话,谁知却给推了两把道:“这是做什么。”金乔觉笑道:“有几句要紧的话跟你说。”

见他识破自己身份之后,神情愈加亲密起来,虽然自己也自然与这位师兄亲厚,却又不是男女之情,因一时也拎不清心绪,只得暂且缓兵之计道:“这样地方原不是说话的场所,况且志新也离不开我甚久的,依我看咱们好歹先回前头应应景罢,师兄有什么说的,晚上我依旧在你房里上夜,要说多少说不得?”

金乔觉如今但觉心满意足别无他求,虽然意欲询问多年以来的境况,却也不急于一时,彼时得了温颜软语几句,早已奉为圣旨一般,因连连点头称是,一面携了他的手往人群稠密的赏花之处寻觅自家铺盖。

给金乔觉拉了手,却又不好甩开他的,只得由着他的心思,两人联袂而回,却见志新与战天刃一家人都是满眼笑意瞧着自己,巫俏却是神情落寞,远远站在桃花底下,做那遗世而独立的矫情样子。

金乔觉原本不将此女放在心上,如今故人重逢,越发不入他的法眼,因就当做是没瞧见一般,上来只与战天刃一家人笑道:“不妨的,原是娘子嫌弃此处人多腌臜,远远的往那林子里散一散。”

战天刃闻言爽朗一笑,却也不曾多说,倒是那水嫣柔远远的瞧见他们夫妻二人相挽着回来,并立一处,倒真当得是金童配了玉女的勾当,因喜得笑靥如花道:“如何?我保下的这门亲事原不错罢?”

因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只装作没听见,甩了金乔觉的手,搭讪着去找志新问他做些什么,那金乔觉如今面上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因深施一礼道:“乔觉此生多蒙嫂夫人周全,正是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后报长嫂恩德。”

那水嫣柔如何得知自己­阴­差阳错之下,竟让说成了那金乔觉与他师弟的婚事,因见他说的这样郑重,还道是今儿倏忽见了的花容玉貌,方才知道原先错信了自己一番笑语,只当是自毁容貌以保清白,如今误会厘清,自古男儿重­色­,此番得知自己浑家原是个天仙,自然心中欢喜也是有的。

想到此处,因福了一福还了礼道:“兄弟这话说的明白,这头亲事我和你哥哥原没看错,如今见了你们两个远远的过来,倒真是一对儿金童玉女呢,怪到人家常说那月下老人牵着红线,偷偷的将夫妻二人的步态绊在一处,凭你们两家隔着修罗海隔着火焰山的,祖上有甚世交又或是有世仇的,只要有这根红线牵了,多远也准保做了夫妻白头偕老,若是没有这样的缘分,就算是整日里朝夕相对,只怕也是想瞎了脏心烂肺,到底攀扯不上那高枝儿。”

因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巫俏,见她早已气得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的,只得将那一对粉拳紧紧攥着,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滴出血来,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听凭奚落。

金乔觉见水嫣柔这话说得有些尖酸了,那巫俏虽说对自己常有些非分之想,只是总也算是故人之女,她又握有婚书,纵然闹出来也是自己悔婚在先,因心中不忍十分作践,面上就带出些为难之处。

战天刃虽说是个粗人,却是自幼在江湖上混过的,近年来又靠着泰山的家私开起了铺面,人情世故上也多少­精­通一些,如今见浑家这话说得固然痛快,却有些伤了金乔觉的人情,因憨厚一笑找补了几句道:“这话有理,咱们那红线还是你房里那小女史,­乳­名唤做迎儿的?当日带着她逃出来,沿路之上做主许了人家,离此处原也不远,闲了时你带了白羽只管去瞧瞧那大妹妹。”

因说着,却伸手往后一探,在自己浑家的圆臀之上捏了一把,那水氏原本趾高气扬数落巫俏之际,却给自己的男人当众调笑一番,倒臊得满脸通红,因挥起粉拳在他身上招呼了几下道:“才灌了两碗黄汤,嘴上就少了两个看门放哨的,我劝你老老实实往爷们儿待的铺盖上挺尸一会子罢了。”因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书中暗表,原来当朝风俗虽然严明谨慎,只是这踏花节原是给少女吉士们相看相亲之日,是以玩笑取乐多有不避讳之处,那战天刃才敢开这样玩笑,并不是有意作践妻子之意,是以众人都不理论,只有白羽年纪小脸皮儿薄,见父母当众戏谑,倒有些过意不去,只拉着志新往别处悠游说话儿,并不理会自家大人。

一时间众人说笑了一回,因此番行藏败露,却也不再矫揉起来,顺势丢下那面纱不再戴了,谁知那金乔觉此番见了的金面,倒与十年之前相差无几,依旧十分面­嫩­,只是此番诞育孩儿更换女妆,比之当日少侠身份快意江湖之际,多了几分妩媚妖娆,更是迷人心神。

因仗着两人名份已定,今儿又是踏花节正日子,夫妻之间调笑不避,却是名正言顺往那的玉膝上枕了,一面抬头端详他的芙蓉玉面,又伸手接了落英缤纷,一面与他闲谈说笑。

见众人皆在,看去自己两人是对恩爱夫妻,虽然心中埋怨师兄乘人之危,又不好当众给他没脸,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他几句,一面偶尔在汤婆子中取了滚烫的茶来,在­唇­边吹得温凉不展的正可口,方送在他­唇­边给他吃了,又塞了一颗青梅在他口中,旁人看去是他侍夫殷勤,自己心中盘算,无非意欲堵上他的嘴而已。

却说着两家人家相约在踏花节上盘桓,无非一则两家小官人一力撺掇,只为自己兄弟二人优游快活,二则也是意欲趁此机会为那巫家妹子选聘才俊,早日张罗她出了门子,自己与金乔觉两人也算是不负重托,谁知今儿给那对江澄一闹,因将那同心结掷在自己怀里,却惹得巫俏心中不快,竟起了争竞攀扯之意,原本姒当日谦称,自己每每以轻纱遮面,乃是因为早年不愿再嫁,为保清白自毁容貌所做的不得已之举,谁知那巫俏就记在心里,此番借故倒要报仇,谁知却也是一件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勾当,倒叫那姒露出自家花容玉貌,原本巫俏在身段上就输他一截儿,此番越发难以望其项背了。

因此上那巫俏兀自负气,也不肯与两家人说笑,自己独自一人往那桃树边上垂泪一回,这边厢见着那金乔觉十分眷恋贪看自己,也觉得有些面上过不去,自己心中也有些话要对他言讲,只怕这位师兄自然也要问出一些这几年的遭遇来,又见战家夫­妇­两个倒是心满意足志得意满的,只是见了金门一家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又不好只顾自己快活悠游。

作者有话要说:看巫俏如何兴风作浪~

第七十六回

水嫣柔分析利害,姒平息家宅

见巫俏在此,众人面上都不甚好看,一水淡淡的,因安顿了金乔觉往爷们儿待的铺盖上歇歇,一面拾掇了衣裳站起身子,来在巫俏斜倚的桃树底下道:“妹子今儿得了恁多同心结,为什么不看看呢?”

那巫俏心中正没好气,如今听闻姒这话,倒也不当是好话听得,因冷笑一声道:“妹子哪有姊姊那样本事,身边有个嘘寒问暖的檀郎,又能勾来恁般俊俏的公子,我收的那些个劳什子算什么呢,不看倒也罢了。”

众人听闻此言,都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又是年纪小几岁不会说话,因也不甚理论,只是那金乔觉此番初识金面,知道他就是自己恋慕了十几年的小师弟四儿,如何能不珍而重之,此番听闻自己的世姐妹恁般出言作践他,因有些隐忍不得道:“众人大节下的来此,原是为了你婚配之事,你姊姊为这事跟我提过好几回的,我看你在家时也不甚自在,因才想着带你来踏花节散一散,若是真有个合适的,打发你出了门子,也了了我跟你姊姊一桩心事,怎么倒说不看呢?”

那巫俏不听此言便罢,听了此言因心中又羞又怒,那金乔觉往日因碍着情面,知道自己是故人之女,原也十分礼遇呵护,虽然全无半点男女情份,倒也算是将自己当做亲妹一样看待,如今自己不过出言冲撞了几句他的心上人,就恁般不依不饶起来,说的好似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又不安于室的,早早的打发了出去,倒免得辱没了他金家的门风。

想到此处,却也顾不得脸面,因气的哭了出来道:“何苦来,这里不说不说的,谁又不知道我的出身底细,非要指桑骂槐的表白表白,如今我就顺了你们的意,无论是圆是扁的好歹找了来聘出去,也省得世兄每每瞧着我碍眼,阻了你们的好姻缘!”因说着一头哭着跑了。

见状,因回身瞪了金乔觉一眼,轻摇螓首示意他千万别再争竞了,一面往前赶了两步,挽住那巫俏的胳膊柔声笑道:“好妹子,今儿原是你哥哥高兴,多吃了两杯黄汤,才冲撞了妹妹玉体,如今不必提起从前的情份来,就是这几日,你冷眼旁观着,他可有不疼你的地方?如今不过是一时绕住了,心思回转不过来,如今你且去别处逛逛,让我好生劝他几句,等他明白过来,我带了他去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巫俏闻言止住了哭泣,因冷笑一声道:“姊姊恁般贤德,方服侍得我这位金家世兄,只是我原出身高门大院,是正经女儿,这举案齐眉的勾当却学做不来的,如今也不敢劳动姊姊玉体为我费心,我也不敢在这里碍着你们的眼了,少不得这就去了生死由我,绝不攀扯你们在内也就罢了。”

因说着夺手跑了,也不理会在身后招呼她,那水嫣柔见了倒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只是碍着金乔觉的面上,又有丈夫在旁约束自己,不好十分取笑,倒是很有心焦心的,因回身来在金乔觉下处推了他两把道:“是你捅的篓子,少不得还要你去寻了她回来,找补几句,方能相安无事,不然惹得她动了真气,索­性­竟不回来,恁般时节却是如何对得起你金家世交一门呢?”

金乔觉给此番良言相劝,倒也有些深以为然,只是心中到底不耐烦那巫家妹子,只得点头支吾了几句,遂起身同着战天刃前去寻访,却也不甚上心,因心中想着巫俏不过是寻常骄纵的女子,并不能恁般烈­性­当真走去。

此番见了铺盖之上人都渐渐散尽了,志新与白羽还在不远处的碧桃树下嬉戏玩耍着,因俯身往水嫣柔身边坐了,一面自食盒之中取了一盘自家做的各­色­糕饼点心放在水氏眼前笑道:“姊姊不嫌弃,尝尝妹子的手艺,总是不及你做的­精­巧,味道却也不甚油腻的,合着春茶很是克化得动。”

那水嫣柔见此番殷勤,便知他有心说合自己与巫俏的嫌隙,因伸手在食盒里捡了一块蒸酥果馅儿送向­唇­边吃了,品了一回,又接了手上的盅子呷了一口春茶方笑道:“难为你这手艺,甜而不腻的,倒跟你这人品相似,甘醇清冽得很呢。”

见义姐盛赞自己,因脸上一红道:“这是姊姊赞谬了,这一盒糕饼原是那巫家妹妹帮我料理的,她原先日子贫苦些,最会整治菜蔬调得好汤水,是个持家能过日子的娘子。”

水嫣柔听闻此言,却是秀眉微蹙,因放下手中的茶果,伸手携了的手,语重心长道:“如今咱们娘们儿好了十几年,妹子你冷眼旁观着,难道你姊姊是那样得理不饶人的混账老婆么?那巫家小娘儿当日失魂落魄投身到你家中,前因后果我都是知道的,你也别嫌我嚼舌头多事,原是听见了这样的新闻不放心,悄悄让我们当家的,到你家门房儿上打听了前因后果,因此上才说着小娘儿只怕存心不善。

一来她初到你家之时,就是冲着正房­奶­­奶­的位份投亲来的,当日穿的是一身重孝,并不曾看见如今这般穿的花红柳绿,描眉打鬓傅粉施朱的,可见还是欺负你家男人老实,连个窑姐儿与良家也分辨不清,此番且喜是你先进了门,如若不然说句不好听的,只怕我那老实本分的金家兄弟,此番却是给人蒙的做了活王八也未可知啊。

二来她是见你比她先进了门,虽然不曾收房,家中上下人口谁不拿你当主子­奶­­奶­看待,是以又想出了这么一个哀兵必胜的招儿来,将自己说的可怜,沦落风尘只为传句临终遗言,倒将自己说得好一似那怀抱琵琶千里寻夫的赵贞女一般,你说好笑不好笑,如今你我也算是出身大户人家的正经女儿,若是真如她命运不济,落入画舫贼人之手,就是跳入河中抑或嚼舌自尽,也绝不的叫自己的清白身子给那千人骑万人压的辱没了祖宗门风,如今你只推己及人的想一想,便知你这巫家妹子人品如何了。”

听闻这水氏娘子一番金玉良言,虽然自己心中多少也能猜测那巫俏是个有些嫌贫爱富耐不住清贫的,方才投身烟花之地,只是她到底是金乔觉的故人之女,总要给师兄留些脸面,再则此番金乔觉在衙门口里新换了老爷,此时正不自在,若是在这个当口儿惹得那巫俏心里不痛快,竟手持婚书将此事闹出来,只怕金乔觉未必压得住局面,因心中很有些为自己的师兄担心绸缪,这些细节内情之时,又不好对水嫣柔说起的,

因只得支吾笑道:“姊姊的话原是不错,只是单凭她持有婚书一件,到底来历比我名正言顺些,如今我不过是金家的通房丫头,连个姑娘也没挣上去的,怎好与他家的世小姐这样争竞攀扯起来,就是我们老爷知道了,面上也不好看,姊姊最是一个贤惠能容人的人,依妹子的愚见,不如此事就算了罢,等会子我们老爷将这巫家妹子寻访回来,咱们也就不提了。”

那水嫣柔听闻此言,因摇头笑道:“成日间我只说你是个菩萨哥儿转世你只不信,若不提婚书倒也罢了,你且仔细想一想,当日山洪爆发起来,她又正要换衣裳洗澡的,谁家正经大闺女就将这样臊人的东西贴身带着,若是婚书不假,自然是这巫家妹子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再不然,那婚书只怕也有个不清不楚的来历。”

闻言噗嗤一笑道:“这可是姊姊多心了,那婚书是我们老爷比照着家中昔年往信对照过的,绝不会错,再说那巫俏妹子将此物贴身收着,原也是小儿女心思,虽然有些香艳,到底不伤风化,男女大防之上原不算什么错处。”那水氏见是个省事的,一味退避谦让,自己倒也不好如此咄咄逼人的再劝,只得岔开话头与他说些针黹女红的闲话。

放下姊妹如何议论巫俏不提,却说那巫家小姐因负气跑了,却又不是个很有气­性­的女子,若要真是三贞九烈,当日失贞之时早就一头碰死了,又怎能苟活到今日,因给那水嫣柔奚落了两句,又见那金乔觉不但不回护自己,反而帮着小老婆说起自己持有婚书没过门儿的正房­奶­­奶­来,因心下一时想不开,跑了出来混在人群之中闲看桃花,一面心中寻思,就算那金乔觉不肯前来寻找,倒是生­性­贤德随和,自然是要劝的,那金乔觉只将姒的话当做圣旨一般,自然是拗不过也要来寻觅自己,到时找个台阶儿下了,教他陪个不是,日后在金门之中,自己也好做人。

谁知此番却是打错了算盘,站在显眼之处假作赏花的勾当,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因气得双颊绯红眼圈氤氲,眼看就要梨花带雨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水嫣柔大姐姐么么哒~

第七十七回

琚烽火英雄救美,巫小姐再遇良缘

却说那巫俏斜倚桃花,做个轻狂样子卖弄了一回身段儿,只等那金乔觉前来寻觅自己芳踪陪个不是,谁知苦等不来,倒惹得许多浮浪子弟前来观瞧,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因有个半吊子念书的公子上前调笑道:“小生看小姐此番面犯桃花眼圈儿都红了,可是给情郎爽约了不曾前来相看么?”

巫俏见自己任­性­一回,等不来金乔觉,却惹来这般不入流的一群闲汉,偷眼观瞧之际,却是一个能拿正眼瞧的也没有,左不过是些人品猥琐言语粗俗之辈,原先在窑子里倒也没什么,什么样的汉子都要满脸堆笑的应付着,如今跳出火坑,又恢复了大家小姐的身份,却是有些受不得这样的闲气,因绣口之中啐了一声,转身意欲回避了。

谁知那做文生公子打扮的学生见她要走,因不依不饶上前拦住了去路笑道:“小姐别恼,学生这话却是话糙理不糙的,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供得起小姐日常的吃穿用度,嫁谁还不都是一样么,既然你的情郎失约不来,不如倒让咱们弟兄几个补了这个缺儿,也算是桩美满的姻缘哩。”

那巫俏从良之后,平日里最恨别人言语轻浮,还当她是窑姐儿一般的看待,如今见了这几个泼皮破落户言下之意十分露骨,自己又没什么功夫在身上,如今跑出金门才几步,就给人这样作践欺负了,因少不得芳心屈辱羞涩,也顾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回身扑在那一株碧桃的树­干­上嘤嘤哭泣了起来。

那起子无赖见巫俏此番服软儿了,因十分得意上前意欲轻薄玉体,但听得身后却有人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是何道理,莫非本县连王法了没了不成?”

众人回身细看时,但见一个头戴方巾,身穿文生公子打扮的念书人轻摇折扇缓步而来,众泼皮中有人眼尖认出来,原是镇上开着书院的酆玉材酆大先生,因素日知道他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又是衙门口的幕宾,算是半个官人儿,因有些胆怯的,嘻嘻哈哈Сhā科打诨了几句,兀自去了。

巫俏兀自垂泪之际,但听得身后调戏作践之人渐渐散去,便知此番自己给人救下,因回身抹了抹眼泪,轻提裙摆盈盈下拜道:“小女子多谢先生仗义相助。”因说着微微抬眼观瞧,但见面前站定两个年轻公子,一个是念书人的长衫打扮,另外一个却做富家公子行头,却又与寻常纨绔子弟不同,竟隐隐露些官威。

书中暗表,客官定然生疑,那巫俏不过一个寻常烟花女子,如何却有识人之明,只因本朝风俗严谨,若非烟花之地,男女不可同席,是以良家女子多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倒是窑姐儿这一行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不见,什么事没经过,因虽是贱业,到底比旁的­妇­人看得更为通透一些。

如今见了这两个年轻公子,倒都是正人君子的气象,因冷眼旁观着,那隐有官威的公子似是有些属意自己的模样,深看了好几眼,却不想姻缘竟在此处,因也不曾过于流露闺阁手段,却做出那般娇娇怯怯的女儿态度来,上前福了一福道:

“奴是这镇上衙门里,金乔觉金捕头的妹子,因跟着哥哥嫂子前来看花,我略吃了两杯黄酒,有些不耐烦,遂禀明长嫂,容我出来找个人少的地方略散一散,谁知竟遇见这般不良之人,若非两位公子撞见,此番只怕于奴家的清白有碍,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此事上两位公子倒有个见证,还请劳烦两位送我回在自家铺盖之处,对我哥哥说明此事,才好洗清误会,不然叫小女子日后闺中如何做人呢。”

那酆玉材闻言咦了一声道:“我如何不知金头儿有个这般出众的妹子,想不到他竟金屋藏娇,却不说与我知道。”还要再说时,但听得身后那威严的公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酆玉材却是有些忌惮的,因收敛了神­色­不再多说。

三人正闹着,忽听得身后金乔觉的声音奇道:“你们如何认得了,却在此处。”因上前厮见之时,忽见了那威严公子,倒是唬了一跳,因连忙躬身施礼道:“卑职金乔觉,见过大人,不知尊驾到此,未曾前来随侍,还请青天宽恕。”

旁人听闻此言倒也罢了,谁知那巫俏听了,因心中暗暗点头,复又抬眼深看了那公子两眼,谁知那大人似是也有些心思,对着金乔觉拱拱手还了接手礼,却只拿眼睛瞟着这巫俏姑娘,因两个视线一对,巫俏故作娇羞把脸绯红了,别过脸去避开了视线。

那大人见状点头笑道:“金捕头严重了,本县因初到贵地,并不知风土人情几何,听闻酆大先生说了今儿原是此地热闹节下,是以微服出来体察民情,不想却撞见令妹,也是咱们两家的缘分,方才见令妹在此与人有些龃龉,因叫酆玉材上前分辩劝阻了一番,现下已经没事,如今完璧归赵。”

书中暗表,这位新上任的大人倒是个知书识礼的,因心中顾念巫俏的清白,是以并不曾说破她给人作践调戏了,只说与人起了争执,倒叫金乔觉面上好看些,那金乔觉久在公门,人情世故上原也十分了得,听闻此言,心中便知是那大人给自己台阶儿下,因十分感念道:“此番小妹得蒙大人襄助脱险,乔觉代父母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因说着复又深施一礼,对酆玉材点了点头,因领着巫俏回去了。

放下酆玉材与本县太爷如何游历不提,单表那金乔觉带了巫俏往回走时,这巫家妹子竟将从前之事抛诸脑后,并不十分念及旧恨,只缠着她世兄说些那位大人的事迹,金乔觉给他缠得不耐烦时,正欲打发她几句,但听得从旁的战天刃笑道:“你这妹子倒是好个眼光,依我看这位两榜出身的太爷倒是人品端方兢兢业业的,只是年轻心热,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治下未免严些个。”

金乔觉闻言蹙起眉头道:“若真是如此却也好办,我们既然投身六扇门中,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是做了朝廷的鹰犬,一辈子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就是给太爷打发几句什么要紧,只是这位太爷是新科进士,难免锐气未消,情、理、法三字之中独占一个‘法’字,只怕将来就算历练出来,也难脱宁成、张汤一流的人物,倒是可惜了他一个青年才俊。”

战天刃听闻金乔觉话中之意,虽然这太爷是本县第一流富贵人品,倒也不曾十分看上,虽然这巫家妹子春心已动,怎奈金乔觉似是无疑与他攀亲家,又见巫俏听闻此言,便知世兄不愿在此事上为自己做主,面上就现出些泫然欲泣的表情来,因从旁Сhā科打诨道:“若说这本县太爷,倒也是有些来历的,他原是琚姓大族,因生于乱世之中,讳就是烽火,表字付之,原本家中意欲养下这个男孩儿来,将来从军戍边保家卫国的,谁知日后战乱平息,却是个太平盛世的景象,他家萱堂赏下的名字倒也不甚有用的,却只得做个弃武从文的勾当,因从举业上起家,这老爷倒也聪明,未过舞象之年就已经进学了,如今是两榜进士的底子,只因当日家中却是节度使出身,老大人原是封疆大吏,是以虽然是个偏偏文士,武学上原也有些手段,只是校场之上倒也不曾亲见,谁知道是否还有些家学传授。”

金乔觉因不甚中意这门亲事,听见战天刃讲解的这般详细,倒也不甚以为然道:“太爷家里的事,咱们小门小户如何得知呢,只是此番闹了一场,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咱们两家人会齐了,先到城中兄弟的下处,教您弟妹整治几个小菜,我与兄长吃两杯,越发就在我家中住下,明儿白羽上学倒也便宜。”

那战天刃闻言笑道:“这么一大家子人倒你家里去很不便宜的,如今你拖家带口,与不如往日单身之际,招呼咱们一盟兄弟几个吃酒赌钱的无甚避讳,再说弟妹忙了一天,又要招呼咱们兄弟二人,又要看顾两个小弟兄,连带着服侍她金兰姐妹们,倒也是难为她,依我说,不如咱们省些事,往城里的聚友楼吃两杯,我直接打发了我浑家带着孩子雇了车先回东村,你也将弟妹和这巫家妹子送回家去,我再叫上酆大先生,咱们弟兄几个在聚友楼会齐了,越发痛快吃两杯,若说倒你家中去,一来地方局促,二来内间住着女眷,咱们吃多了酒吆三喝四的很不像话,倒把你姐妹们腌臜了,却不是咱们的过失么。”

金乔觉听闻义兄所言却也有理,因含笑点头道:“这话很是。”一时间回在铺盖之处,从远处唤来听差的门房与车把式等人,收拾了铺盖食盒等物,分两车坐了,到了城门口分手独行,各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辣椒出场~

第七十八回

侯檀郎三更灯火,伤往事秉烛夜谈

闲话休提,放下几家的爷们儿如何往镇上聚友楼中吃酒不提,单表那姒带着巫俏与志新回转家中,因志新来日又要上学念书的,少不得先安顿了巫俏往内院儿睡了,那巫姑娘兀自与他说了好些那琚付之救下自己的详情细处,因耐着­性­子听她说了半晌,心中早已猜到只怕这巫家妹子的姻缘却在此处,因试探着笑道:“既是这么说,倒也有个缘故,妹子且先睡睡,等老爷回来,让我去探探口风,先问个年岁家世如何,再往细处定夺。”

巫俏听闻此言甚合心意,面上却故作娇羞之态,把脸绯红了道:“姊姊这是做什么,妹子拿你当个正经人,不过说些新鲜故事,倒越发会编排起人来了……”因见她女孩儿家忸怩,自己又原不是纯­阴­之体,却有些­肉­麻不耐烦的,因支吾了两句,先打发她睡了,自己兀自去小厨房的­鸡­笼橱里取了今儿踏花节剩下的一盘子点心,沏了一壶春茶,将个托盘捧住了,往志新的小书房去。

志新因知道母亲和那巫俏小姑姑在内院儿说话,那巫俏最是缠人爱说笑的,只怕一时半刻回转不来,因自己早已挑灯念了一会儿书,他们学里不比别处,只以念书进学为要,却是看重知书识礼的,因遵循古法,读书皆从三代以上学起,如今却念到第一本诗经,正瞧见“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

因已经过了舞勺之年,往日家中又贫苦些,却是早当家的,虽然瞧着那笺注上所写无非“彰显后妃之德”,然则心里却明白这分明是一首情诗,复又想起今儿碧桃树底下,母亲与金师伯伉俪情深的情境来,因心中倒也觉得他们两人容貌人品恁般般配,倒像是往日画中瞧见的金童玉女一般,况且如今知道金乔觉就是自己的师伯,对母亲曾有救命之恩,又是百般呵护的态度,如今见母亲除了面纱,只怕两人早已相认,此番家中必定和睦,论理倒也替母亲欢喜,只是不知怎的,却总觉得若是那碧桃树下竟是那钱九郎换下金乔觉的位子,倒也合适,因此念一生,顿觉自家心下腌臜,连忙继续低头温书不敢再去胡思乱想,以防心魔再生。

那姒端了茶果进来,但见孩儿努力温书,如何得知他心中却恁般心猿意马的,因点头笑道:“天­色­这般早晚了,也不必只顾着念书,把眼睛看坏了,也不是长久之计,读书明理,原不急在一时的。”

志新见母亲给自己送来夜课的茶果,因心中十分欢喜笑道:“不妨事的,爹爹家中这样大好蜡烛,晚上念书眼中清亮,心里也明白些,倒劳烦母亲玉体为我奔波,快请坐下,让孩儿也服侍娘吃些茶果,我见娘今儿累了,只怕晚上爹爹还要有甚话说。”

听闻此言,因知道如今自己除下面纱,却以真面目示人的,旁人尚且不理论,志新定然深知内中深情底理,因秀眉微蹙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暂且不用管,你只念好了书做好学问,明白事理比什么都强。”

志新听闻此言,心下有些纳闷,见母亲言下之意,似是心中并无多少相认的欢喜之情,莫非那金师伯恁般掏心掏肺对他,他却依然有甚不愿意处?只是这样言语,自己做晚辈的如何问得出口,只得搭讪着答应了几声,呣子两个因说了些旁的闲话,吃了一回茶果,遂安顿志新睡下,自己依旧来在金乔觉房中上夜。

却是鼓打起更之时,还不见金乔觉回来,姒只得往前院儿门房之处吩咐留门,一面又回在金乔觉房内,进入内间将炕烧热了,又沏了酽酽的茶搁在汤婆子里头预备醒酒,心中倒是打鼓起来,也不知道这爷们儿几个是要喝道甚样田地方肯散了的,那金乔觉师兄在自己身上原有些说不清楚的痴心,如今又知道与四儿乃是兼美一人,只怕此番回来未必不肯借酒装疯纠缠自己,到时却也不知闹到怎样地步。

若是推拒他太甚,倒也不是不能脱身,只是一则叫内院儿的巫姑娘看了不好,二则志新就住在对面,难为他此番对自己再嫁十分满意,并无一般孩童排斥继父之心,若是自己此番闹出来,只怕又要影响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因思前想后苦思一回,皆不得甚么结果。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门房道:“老爷可回来了,­奶­­奶­等得心急,只怕如今来没睡。”闻言,因心中十分忐忑,倒也无法,只得起身整了整衣裳迎了出去。

却见金乔觉迎面而来,手上提了一个食盒,面上却是清清爽爽的,不见吃醉了的痕迹,因心中却十分好奇道:“不是说老爷跟着战大哥与酆大先生吃酒去了,怎的这般清爽伶俐地回来,莫不是衙门里有事绊住了,竟不曾去么?”

那金乔觉见此番不再佩戴面纱,只将四儿的金面迎合自己,因心中十分蜜意笑道:“你跟志新晚间用过饭不曾?这食盒之中都是我另外点的­干­净菜肴,你们若不曾用过,不如趁热再用些。”

见状摇头笑道:“晚上我陪着孩子吃了些茶果,如今倒不怎么饥饿的,留着明儿早上打发你们父子两人吃吧。”因说着,接了食盒安置在小厨房的­鸡­笼橱中,因见天气尚未回暖,兀自春寒料峭,倒也用不着取冰镇着,因锁了厨房的门,依旧来在金乔觉房中上夜。

却见师兄已经回在内间换了家常寝衣,见他回来,因笑道:“我原去了聚友楼的,倒是吃了几杯酒,只是想着今儿你必然有话要对我说起的,是以耍个小聪明,用内功将酒意逼出体外,沿路之上也不曾骑马,迎风走一走,略散一散就没事了。”

闻言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因秀眉微蹙道:“如今既然瞒不住你,咱们一个师门里头长起来的,这话如何哄我?将内功逼出醉意,端的耗费心神气力,何至于想你说的恁般轻松爽快的,我原没什么要紧的话,就算明儿后儿说也使得,何必非要耗费心血做那个劳什子,你自己又不是什么青春少艾的翩翩少年了,卖弄这样武功值什么呢,好好的放着身子不知道保养……”

因说着,心中着实心疼这位师兄,遂进了内间取了汤婆子上头温着的一盅春茶出来,递在金乔觉手中教他吃了。那金乔觉见四儿这般关心自己,不由心中一动,待要上前近亲玉体,又极力隐忍了,因笑道:“怎么不值?你说的话比圣旨还灵呢,不信只管吩咐我试试。”

听闻此言,话中过于亲密,若是往日看来简直就有调笑之意,只是此番师兄身份说句玩笑倒也使得,因并未十分抗拒道:“你原是我掌门师兄,我哪敢吩咐你来,只怕今儿你也有话要问我,不如趁早说了,咱们也好安置,我虽然赋闲无事,你还要上衙门呢。”

金乔觉闻言点头道:“我也没甚要紧事,昔年的事情,如今可有什么还拎不清的地方么?”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敢带出来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并没什么可分辨的。”金乔觉闻言笑道:“这就是了,若还有分辨不清的麻烦之处,我自会为你周延,你若有什么难办的地方,也只管跟我说起无妨,旁的事情,你都大了,我也不便Сhā手再约束教训的。”

书中暗表,原来此番早已打定主意,那金乔觉必然询问自己昔年之事,如何离开师门不辞而别,又在何处失贞,可是自己心甘情愿,志新生父又是何人等语,谁知那金乔觉竟这般大度,往日之事一概不问,因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为什么不打我两下,或是拿话质问我当日为什么跑了,若是这般,只怕我心里还要好过一些的……”

金乔觉闻言笑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如今你大了,我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就说当日你跑出师门之中,原也是过了及笄之年的,你虽然不是纯­阴­之体,只是你我平日同行同住,同息同止,你的内情我焉有不知的,过了十五岁,也算是个能够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又没有亲生父母为你做主,厮配之事,原是自己做得了主的,我只是你同门师兄,凭什么问你这些事情呢。

若说现在之事,虽然你进了我金家的门,成亲之前却是说好了几件大事,一来要等三年方可圆房,二来你我如今尚且不算是正头夫妻,况且这些都是你从前在那家的事,便是嫠女再嫁,夫家盘问先夫之事,原也不是相敬如宾的勾当,如今你叫我拿话问你,却不是将我金乔觉当做恁般不守礼仪,不知进退之人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老吉来要饭啦~最近吃不上泡面了,求求各位客官赏口饭吃吧~老吉给大家打躬作揖~

第七十九回

体己话春风如沐,吃参茶拜谢萱堂

听闻此言,心中十分感念这许多年来,师兄原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只因做下这许多伤他心意的勾当,却也难以磨灭他心中对自己珍惜爱重之意,因不由得一阵心虚道:

“师兄这样待我,四儿点滴在心,只是如今你也深知我并非纯­阴­之体,原做不得夫妻的,不如现下依旧收□价银子,打发我们呣子出去,也好早日再行聘娶正房的大礼以备生育。”

金乔觉闻言笑道:“你是觉得我待你们呣子不好么?”连忙摇头道:“这是从何说起,你原待我极好的,四儿年幼失怙,多蒙师兄挽救于荒山野岭之中救下­性­命,代师传艺,教导抚养,对我既有半师之份,又有父兄之恩,为什么说待我不好呢。”

金乔觉闻言点头笑道:“既然你觉得我待你好,为什么还要离开,莫不是心里有了旁人么?”闻言脸上一红道:“才说你好,怎么就这样编排起人来?往日之事我不想再提,如今却是心如止水,一门心思只想将我孩儿拉扯长大,旁的心思是半点儿也没有的……”

金乔觉听了这话,因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我此番一旦得知你是四儿,这样的脾气秉­性­原也合适你当日的路子,便知你原没有那么容易动心的,若还是当初的,倒可以将我哄了去,只是你这小师弟生来却有些可怜可叹之处,因没有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在身边。

我年少之时倒还比如今老成一些,只知道习文练武听从师命,并不肯多问你几句旁的心思,是以你长在师门之中,这个情字却是学不来的,如今你情思未动,原也怨不得你的,只是既然心中暂且没有旁的什么人,不如先在我府上安心住下。

一面教养孩儿,也算是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照顾你们呣子,若是将来你我真有夫妻缘分,倒也了却了我半生心愿,若是三生石上注定无缘,我这个做师兄的也算为你这个小师弟尽了一份该有的心意,只是不知你心下意思如何?”

听闻这金师兄一番爱语,倒也是滴水不漏辩无可辩的,只是心中对他难免生出许多愧疚之意来,因蹙起眉头道:“这如何使得,如今你尚在春秋鼎盛之际,断不可为了我这样的人断送了青春。

再说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我鸠占鹊巢,旁人自然不愿意嫁进来蹚这趟浑水的,万一我心匪石不可回转,难道你就甘心这样苦守一生不得所求?就算退一万步讲,将来真有金石为开之日,我这样不­阴­不阳的身子如何做的别人的妻房,万一将来闹出来,你的脸面­性­命还要不要了……”

金乔觉听闻此言心中忽生出许多怜惜之意来,因上前携了的手柔声说道:“若是将来求不得卿的芳心,我也绝无怨尤,常言道宁缺毋滥,若只要迎娶一位妻房,却放弃了自家心意,我堂堂男子顶天立地,怎能将自己不顾于禽兽之别,若是来日竟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宗祠之事倒也好办,无论如何,论理志新是咱们的长子,就算将来你我再获麟儿,这家业原也是要给志新这个长房的。

再说你生得兼美之事,当日我将你抱回师门之中就已经知道了,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久闻坊间传言道,这样的身子是菩萨相,最是吉祥献瑞的,倒也没甚难堪之处,再说这是你我的家事,闺阁之外不传六耳,旁人怎的就得知了?

就算走漏风声,大不了这样名声体面不要也罢了,人生于天地之间一遭原也不容易,做什么总要看着旁人的眼­色­过日子,你在乎人家怎么想你,人家原是拿你当一件茶余饭后的新闻谈资,只怕多了还嫌絮烦呢,又何必在乎旁人口舌,圣人尚且说过道听途说德之弃也的金玉良言,若真是因为这事不能见容于世,到时候咱们再回山上师门之中清修也就罢了,或是再往别的村镇上安身立命也使得,我这样本事,不愁找不到差事养活你们呣子的。”

听闻这一番长篇大套人情世故等语,当真给自家师兄说的没了脾气,因心中着实佩服这金乔觉说服人的本事来,只得淡淡说道:“分开这十几年,我竟不知你如今越发出息了,当真是个苏秦张仪的勾当,可惜了生在太平盛世之中……”

因说到此处,到底因为最亲近的师兄失而复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金乔觉见了心上人此番笑靥,却是忍不住意欲亲近四儿的玉体,只是他深知自己这师弟在情字上最是懵懂,若是冒冒失失出手,只怕一次不成再难寻得机会,只得隐忍了心意柔声说道:“既然把话说开了,如今暂且这样办罢,今儿你累了一日,我素知道你在我房里上夜睡不踏实的,不如今儿就去志新房里陪陪他,顺便好生睡一晚。”

因给他撞破了自己原是四儿的身份,也就不甚客气,因往日师门之中对着师兄最是骄纵,遂点了点头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因说着抱了自家铺盖,往对面志新居住的小书房里睡去了,金乔觉自去内间安置不提。

次日天明,依旧绝早起来为师兄整治早饭,谁知在小厨房中忙到一半,早见那金乔觉冠带而出,见了他笑道:“我还道你给我撞破了身份,往后就不愿意再早起了呢,当日在师门里,哪一回不是我们哄着你起来早课的。”

闻言脸上一红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提他做什么,当日我因是关门弟子,又因为身子有残疾,多得师尊宠爱,方才贯得我那样儿,如今这十几年经的事多了,又有了孩儿,原不能像原先恁般骄纵的。”

金乔觉闻言爽朗一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的呢,我还想你像原来那样无忧无虑的,常言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若是前段日子过得不顺心,何妨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如今你给我寻着了,还怕往后没有人疼你么?”

听闻此言,虽然心中依旧不甚涉及男女之情,到底觉得亲密和睦,因对着金乔觉微微一笑道:“你待我这样好,我自然也要待你好的,又不是从前一味缠住你说些故事给我解闷,如今彼此都大了,那样任­性­的事却做不来……”

两人说笑之间,但听得小厨房外头响动之声,却见志新笑嘻嘻地卷帘而入,见了继父在此,倒是唬了一跳,因脸上一红正欲回避,但听得金乔觉笑道:“志新进来说话罢,我这就出去练功散一散。”

志新听闻此言,只得硬着头皮蹭了进来,因躬身见礼,问了好,目送了继父出去,回身却见母亲面上有些笑意,虽然不知他二人怎样心思,见了这般情形,想来总是和睦的,因心中也替他二人欢喜,一面笑道:“昨儿晚间只用了一盘点心,腹中倒有些饥饿起来,因起得早了,问娘要一碗茶泡饭吃。”

闻言笑道:“你这口味倒不算高贵,只是今儿早起没有做得的香米,昨儿你父亲赴宴回来带了好吃的,我已经在蒸笼上给你们蒸上了,说话就能吃的,你且等一等,我先打发你将参茶吃了罢。”

志新闻言奇道:“我原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做什么只管吃参茶?咱们家如今虽说殷实了,可还不到那样吃参茶的人家呢,母亲此番进来持家,孩儿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这样经营下去,只怕有个一二十年,家里的底子就尽上来了。”

听闻此言噗嗤一笑道:“你倒真是我亲生的孩儿呢,到底与我昨儿跟你父亲说的话如出一辙,只是他执意要这样疼你,我又拦不住的,东西都已经备下了,说如今春寒料峭的,早起你又要上学温书,只怕吃了旁的茶水烧心不能受用,这参茶最是温润滋补的,倒合了小孩子的脾胃,陪着点心吃下去,倒也克化得动,咱们虽说不是那样日日吃得起人参的人家,供你几年倒还无妨,来日你进了学考了举人,自有旁人来巴结你了,做父母的,供养你到成人之日,原还是有这样的本钱,只要你在学房之中读书明理,做个有用之才,我们心里也跟着欢喜些。”

志新听闻这参茶原是继父一片心意,因连忙规规矩矩站起来一一听了,一面观瞧母亲面上神­色­,与那金师伯想必已经秉烛深谈过几次的,两人面上恁般亲密和睦,言语之间并无避讳,活脱脱一对恩爱的夫妻,只是不知深情底理如何,到底人家闺房私事,自己做晚辈的也不好搀和,因点头笑道:“爹娘的话,孩儿记下就是了,每日上了学房之中定然用功念书,必然不辜负父母萱堂此番恩养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好男人就是金sir,金sir就是好男人~

第八十回

风尘女信步游街,县太爷探听闺阁

一时间打发志新吃毕了参茶,又招呼他们父子两个吃了早饭,吩咐人开了街门,送他二人上学上衙门去,一面又叫门房将街门锁了,因白天家中没有男子,却要谨守门户不可大意。

因忙了一个清早,正欲回房歇歇,倏忽想起今儿只顾着打发金乔觉父子二人的饮食,倒把个巫俏给抛在脑后,因见小厨房之中总无可吃之物,不由得秀眉微蹙,因昨儿自己踏花节上容貌人品压过她一头去,心中很有些过意不去的,如今早起耽搁了她的饮食汤水,却怕她有些见怪。

因满屋里寻觅一回,但见­鸡­笼橱中还有些备用材料,因将水调和均匀了,捏出几个仙桃样子的糕饼来上笼蒸了,又怕这般伶伶俐俐端过去不甚像样子,因只得将志新吃的那碗参茶复又蓄了水,将个托盘盛了,一并送在巫俏房中。

那巫俏小姐昨儿因见了那个斯文威严的天官檀郎,却是哄动了春心一夜不曾好睡的,因心中兀自盘算一回,此番若是两个可以上手,便不能说进内宅之中做了正房的主子­奶­­奶­,即便谋得一个侍妾的身份,或是只如这般先做了通房大丫头,到底进门儿就能当家掌管钥匙的,虽说是个当家不做主的勾当,却在内宅混了三天两早晨的,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必那大人家中细软不少,此番若能进去服侍一回,便是将来买卖不成,到底也攒下一个私房,这头亲事如何想来,却是对自己百利无害的。

因想到此处,遂起身梳洗了,复又对镜艳妆一回,穿了件鲜亮衣裳,正欲出门去寻那姒说话探探口风,谁知甫一推门,却见他端着托盘进得内院,见了巫俏,彼此福了一福厮见了。

见这巫家小姐此番衣着新鲜妆面娇俏,只怕是为了昨日之事要来探听自己的口风,因含笑上前进了外间,将那托盘搁在桌上笑道:“方才早起打发他们父子二人吃早饭,倒将妹子的吃食耽搁了,且喜不曾教你久等,我这就打发你吃罢。”

巫俏闻言满面堆笑道:“每日生受姊姊,倒教奴家消受不起,又不知何时方能寻访得自家骨­肉­,若能将我接回巫氏旧族,倒省得每日这般劳动姊姊玉体服侍照顾妹子。”

闻言摇头笑道:“妹子这话说的生份了,如今你金家哥哥只将你当亲生妹子似的待,我自然也要好生看顾百般呵护,才不枉他吩咐我一回。”因说着,打发巫俏吃了早饭。

一时间天长日久无书可表,转眼到了掌灯时分,往日此时志新早已放学回来,今儿却不曾看见,就连金乔觉也还不曾下得衙门,姒在家中枯坐,很有些担心,只是自己如今是通房丫头的身份,再不好抛头露面往街面上寻去,正欲打发门房上街看看,忽见巫俏打扮得伶伶俐俐的自内院儿出来笑道:“天­色­这般早晚了,怎的大哥与我侄儿还没回来?”

闻言点头道:“正是呢,我正欲去门房上打发金福上街瞧瞧去,可不要出了什么差头才好的。”巫俏闻言笑道:“姊姊既然担心,为什么不亲自出去瞧瞧,一时间迎得大哥回来了,也算是可人意儿的,教他知道你心里有他。”

闻言脸上一红道:“世小姐说笑了,我原是这府上的使女,哪里当得这话……”巫俏闻言试探着笑道:“那金福儿知道什么,若是往衙门口儿迎去,冒冒失失的冲撞了官威可怎么好呢,既然姊姊恁般放心不下,不如让妹子相陪,前去街上迎一迎可使得么?”

闻言秀眉微蹙道:“论理我该去瞧瞧的,只是宅中无人看家不妥,况且家里的钥匙都在我身上,冒然出去丢在街上可怎么好呢。”巫俏闻言笑道:“这却不妨,左右咱们虽然不是小门小户,到底也不算什么深宅大院儿的,既然姊姊不耐烦出去,就让妹子替你走一遭如何?”

见了这片言语,方知今日巫俏百般殷勤,不过意欲哄得自己开心,好教她出去逛逛,因心中知道她春心已动不好再劝的,况且只是金乔觉的世姐妹,又不是嫡亲姊妹,做下何事原不与自己家宅相­干­的,因只得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生受妹子为我走这一回了。”

那巫俏巴不得这一声言语,因满面堆笑答应着去了。叫门房上金福开了街门,自己端着个身段儿,妖妖娆娆地往华灯初上之处闲逛了一回,却来在金乔觉衙门口出,隐约瞧见二堂之上灯火通明的,只怕那琚付之大人还在过堂议事,自己虽然心中属意这个檀郎,只是到底是民怕见官,况且衙门口儿上有侍立着许多官人儿,自己原不敢十分上前的,少不得在门口逡巡徘徊一阵。

正在犹豫之间,忽听得身后一人笑道:“你如何却在此处?”巫俏回身看时,原是当日曾经为了自己仗义执言的酆玉材酆大先生,手上牵着志新,两人正往衙门口儿过来。

因上前福了一福道:“小女多谢先生当日解围搭救之恩,方才家中与长嫂一处伴着做些针线,因我长嫂担心大哥与我侄儿尚未回来,打发我来街面儿上哨探哨探呢,她因是已婚­妇­人身份,不方便出门。”

因说着,伸手接过志新领着,一面蹲□子笑道:“今儿放学晚了?”志新虽然心中不甚待见这位花枝招展的小姑姑,只是碍着酆玉材在场,却也不敢失礼,因请了一个安答道:“原是早就放学了的,因夫子见今儿父亲不曾接我下学房,他又几句话要对我父亲说,因此亲自带了侄儿来会齐了的。”

那酆玉材因点头笑道:“正是呢,敝东昨儿托付我问你哥哥一句话,不想今儿就见了正主儿,倒也是一桩好姻缘。”因说着摇头一笑。巫俏听闻此言喜得芳心欲碎,听那酆玉材言下之意,只怕是那琚付之当日踏花节上见了自己美貌,竟也有些意思,叫着酆玉材酆大先生对金乔觉探探口风,谁知他今儿还不曾下了衙门,因芳心羞涩惊喜,她虽是唱曲的姐儿出身,到底如今从了良,听闻婚姻大事,岂有不回避的,因把脸绯红了道:“既然酆大先生寻我哥哥有事,不如我竟带了我侄儿先回去,也省得我长嫂挂心。”

酆玉材闻言笑道:“这话很是,倒也便宜。”因说着,志新谢过酆玉材,道了别兀自跟着小姑姑家去了。放下他们娘们儿如何自去回家不提,单表那酆玉材因又在衙门口儿外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光景,方见金乔觉牵马出来,正欲翻身上马,却见酆玉材在街面上站了,因教身后门子牵了马跟着,自己紧走几步上前笑道:“不想师兄在这里,可是要进去寻大人有事商议么?”

酆玉材摇头笑道:“原是特地来找兄弟说句话的,可巧方才见你家妹子在此处等你下了衙门,我因带了你儿子过来,就交她领回家中去了,因烦她向弟妹传话,今儿找你有事商议,不如咱们寻个地方吃两杯,详细说说此事?”

金乔觉闻言,便知许是有些长篇大套的事情,若将他引到家中,只怕还要烦劳四儿整治些酒菜,倒没得累坏了这小师弟,因点头笑道:“既然我家里知道,兄弟做东,往聚友楼吃两杯也使得。”

因说着,弟兄两个携手揽腕来在那酒肆之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酆玉材因搭讪着笑道:“你家中何时多了恁般一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妹子,瞒得我好苦。”

金乔觉闻言苦笑道:“我这妹子原不是亲生,是以你们都不知道,她家与我家是世交,我的深情底理,师兄是深知道的,家中遭了山洪,如今尚且不知是死是活,我又漂泊江湖多年,浪迹萍踪,只怕难以寻访,可巧前些日子,这位世姐妹竟寻到如今住处,因她家中父母双亡,又没个三兄四弟的扶持帮衬,只得投靠我来,且喜我家大娘子十分贤惠,收容在家,意欲从我家中发嫁,前儿踏花节时,我与战大哥两家往碧桃林中赏花唱和,原就是为了此事,不想我这妹子路遇歹人,倒多谢你与大人救了­性­命。”

那酆玉材闻言噗嗤一笑道:“当日后来听说,你家娘子此番竟除却面纱,只以芙蓉玉面示人的,那踏花节上都嚷嚷动了,还道是宓妃出水姮娥步月一般,只可惜我未曾亲见,如此说来,想必比你这妹子却是娇俏更甚,不然如何这般美貌的世姐妹前来投奔,却不见你收用在房里?”

金乔觉闻言脸上一红道:“往日里只当师兄原是个正经人,却也恁般诙谐,乔觉此番得了娘子,自是想不到的天上缘分,平生却也不敢再做他想,只是不知师兄只管打听我家这位妹子却是何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琚付之啊你何弃疗~

第八十一回

巫氏女初议婚娅,金乔觉借酒戏妻

酆玉材闻言笑道:“这不是奉了相公老爷的钧旨,左不过是代为询问,你家这位世小姐,可曾许了人家不曾?”金乔觉原也想过,那琚付之此番相看之后,自然遣人来问的,却不想竟是相烦那酆大先生,因蹙起眉头道:“她往日闺中形容尚小,不曾许过人家的,只是当日遭遇山洪,家人细软具没有了,漂泊江湖几年,到底寻在我的下处,此番方才安定下来,只因父母萱堂具已亡故,倒也无人做主此事的。”

那酆玉材闻言笑道:“好兄弟,你这却不该,倒瞒得我好苦,依我看,你这妹子当日多半是聘给你的,只因你先娶了姒家娘子进门,虽然不曾开脸收用在房里,到底也是你们当家­奶­­奶­,如今你这妹子投奔了来的,见有人占了先,只怕她也未必肯做小,又见你恋着正房,原不拿正眼瞧她一眼,因此方才不肯闹出来,意欲从你家往外头聘去,我这话可说的对不对?”

金乔觉素知那酆玉材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这事也瞒不住他,因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师兄,小弟这话是瞒不住你的,如今这巫家妹子在我家里住着,倒也是件芒刺在背的勾当,虽然我家大娘子不说甚么,到底她远来是客,又有父母之命,姊妹每日里见了,多少别扭些,因此上我愿意倒赔妆奁,只求她能早日发嫁,只是若说是咱们相公老爷家中,却是有些高攀不起的……”

那酆玉材闻言蹙眉道:“这是怎的说,依我看,我这东家房里,倒还真少了这样一位如花解语的妙人儿,那一位原是个­干­练严谨的,如今这一位进去,倒也可以替咱们这些在衙门口混饭吃的兄弟们开解开解,怎么倒说不愿意攀亲呢?”

金乔觉闻言冷笑一声道:“师兄如今虽然弃武从文,到底也是绿林道里的出身,你我剑客门徒少侠身份,便是投身六扇门里,自然靠真本事吃饭,如何靠攀扯亲家做个晋身之机,师兄若说起这话来,乔觉原不是个伶俐人,实不能从命。”

那酆玉材听了他这叔伯师兄弟一顿抢白,非但不恼,心下却生出多少敬佩之意来,因点头笑道:“往日竟是我错看了你,见你投身六扇门中颇得重用,实是本县第一名能员­干­吏,如今见了,当日江湖上那般快意恩仇倒也不曾忘了,如今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不用藏着掖着的,少不得问你一句,只是往日见你似是有些眷恋功名,可是近日有什么好事,倒叫你想得这般通透了?”

那金乔觉听闻此言,因心中暗赞这酆玉材师兄倒是个能看透自己的知己,遂也颇为交心道:“师兄如此剖心相交,乔觉自然透露实底,往日在六扇门中忍辱负重,原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因我心中实在放不下娘子,是以这些年来,虽然不惯官场虚与委蛇,也只得折腰权贵韬光养晦,如今既然得了这个观音娘子在房里,官面上的事原也就是应付个差事罢了,若是相公老爷赏识我时,我自有道理报答些知遇之恩,若是看着乔觉不甚入眼,我家中原不缺使用,便是挂印封金什么要紧,摧眉折腰原也不是你我该有的勾当。”

那酆玉材听闻此言朗声笑道:“真是个好小子,那姒家娘子厮配了你,倒也不枉费她恁样金玉一般的人品,只是你心里这般打算,就不知你家那小妹子又当如何呢?”金乔觉听闻此言却是眉头一蹙,因想着当日厮见之际,那巫家妹子倒像是十分愿意攀下这门亲事的,如今自己不过是她世兄,并不能做了她的主,这件事上倒要谨慎,若真是因为自家清高,却阻了人家的好姻缘,只怕也要落下埋怨的。

想到此处因点头道:“多谢师兄此番好言提点,常言道女大不中留,此番我也要回去教我家大娘子探探这妹子的口风,若是她真心愿意了,我这般假清高却有甚用处。”因说着,弟兄两个说笑了一回,复又吃些酒食,因见天­色­不早,方各自散了。

放下酆玉材如何回家不提,单表那金乔觉回在家中,因见还不曾睡,依旧等在书房里,见门房上开了门接了老爷进来,因迎上前去扶住他师兄,转身对金福道:“此番老爷回来,就关了院门落锁睡吧。”那门房答应着去了。

金乔觉因与酆玉材谈的爽快了,不由多吃了两杯,说些拳脚枪­棒­之事,此番回来,见四儿服侍殷勤,面上关切之­色­尽显,因心中十分蜜意,给他搀扶进房内,却是有些踉跄了,见状,又不好埋怨他的,只得口中抱怨道:“那酆大先生好不省事的,你弟兄二人明儿早起都有差事,如何喝的这般天晚。”

金乔觉闻言笑道:“这事也怨不得他,原是封了本县相公太爷的钧旨,来给咱家小妹子做媒的。”闻言,心中暗暗点头道,不想这巫俏倒与那县太爷心思相通起来,只是不知金乔觉如何看待这门亲事,因一面替他款去官衣儿一面试探着问道:“老爷心里怎么想呢?”

金乔觉闻言一笑,因借着酒意伸手扯住了笑道:“如何还叫我老爷?”见了脸上一红,又不好与他吃醉了的人一般见识,只得低了头道:“那你又当如何?若是叫师兄原也使得,只是这般改来改去的,万一哪天叫错了,给志新和巫家妹妹听了,只怕心里倒要疑惑起来,不如叫老爷,显得又庄重又体面的不好么?”

金乔觉闻言蹙起眉头道:“叫哥哥也使得。”闻言臊得满面通红,又不好与他撕扯起来,唯恐对面小书房里志新听见,只得低声道:“我的哥儿,你却别来勒掯我了,如今正商议正经事呢……”

那金乔觉给这样一唤,身子都酥了半边,因点头笑道:“你有什么正经事何妨对我说起。”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今儿跟巫家妹子做了一回针线,因听她言语之间,多有打听起本县那一位相公老爷来,心里倒像是愿意的,既然那边儿也有意,为什么不促成这段好姻缘,也是咱们家行善积德的好事。”

金乔觉闻言笑道:“既然这巫家妹子也有意,这件事情就更好办了,明儿我借故走开时,你只将咱们的意思说与她知道,两边一谈妥,咱们家就可以将她发嫁了。”

闻言点头道:“这样最好,只是不知,这位相公老爷家里可有大娘子?我见他也应是快要而立之年的模样,只怕家中已经有了当家­奶­­奶­也未可知,如今你只说叫巫家妹子过门儿,也不知道打听打听,他家里几房姬妾,有了几个哥儿了。”

金乔觉听闻此言,倒是酒醒了一半,因有些埋怨自己办事不牢,点点头道:“都是我今儿贪杯误事……”见他有些自责起来,因柔声安慰道:“这也怨不得你,到底不曾在脂粉队里混过的,哪里知道这些深情底理的,明儿见了酆大先生,好生将此事打听清楚了,若说他家中有了大娘子,只怕这亲事还做得……”

金乔觉闻言却是不解道:“这如何说起,难道这巫家妹子甘愿做小么?”闻言摇头道:“哪有女子心甘情愿做小的……只是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这位世姐妹虽然迫于无奈,到底走过些外路的,这样闺房私事,夫妻之间如何瞒得住,若是将来过了门儿,方知不是黄花闺女,岂不是咱们家也要跟着吃了挂落,我倒没什么,只怕你在衙门里不好做人呢。如今若是进去做了姨太太,贞洁一事倒不值什么,左右好些大户人家讨在房里的­奶­­奶­们,很有些都是唱曲的姐儿出身,将来生下一男半女,照样也是主子­奶­­奶­,并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那金乔觉因听了言语之中有那担心自己的一两句体己话,早已忍耐不得,因伸手拉了他在身边道:“难为你还想着我。”见状,知道是他误会了,只是此番借着酒意,又与他说不清爽,只得口中支吾着道:“这是怎么说,你原是我掌门师兄,我待你的心自然与对待志新也是一样的,如今既然商议定了,你也累了一天,让我服侍你梳洗睡下罢。”

金乔觉听闻此言,心中迷迷茫茫,又不知哪里不妥,倒也确实有些倦意的,因点头笑道:“今儿原是高兴多吃了两杯,此番酒劲上来,倒有些头晕,就劳动娘子玉体为我周延一番了。”

闻言方才松了一口气,因服侍他师兄梳洗已毕,换了寝衣,扶到内间榻上安置了,听他兀自口齿缠绵,不知说些什么,无非这些年来对自己的恋慕之情牵挂之意,因听得脸­色­绯红,只得搭讪着出来,一面打下帘子,依旧往外间春凳之上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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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琚付之惊艳新­妇­,姒探访金兰

次日天明,因打发了金乔觉与志新父子两个出了门,心中寻思着将话旁敲侧击的问问巫俏心中意思,因整治了两碗菜,一碟子点心,同着志新用过的参茶,沏出三遍颜­色­,端到那巫俏房中。

进了外间,但见巫俏春睡未醒,只得复又出来,一面在金乔觉房中做些针线,因想着昨日之事,心中有些踌躇起来,不知如今自己冒然对巫俏提起位份之事是否妥当,她原是个多心的女孩儿,万一误会自己拿这话作践她,倒也是祸非福。

想到此处,因想着自己到底并非女子,这样事上虽比金乔觉见得多些,却也不甚在行的,不如竟去问问水氏娘子,她近年来成婚日久,颇在东村之中做些媒妁勾当,此番定然比自己寻思得明白妥当。

拿定主意,因往门房上吩咐金福道:“今儿天长日久,闲在家中无事,我要去瞧瞧村中姐妹,一会子世小姐醒了问时,你只说我归宁家去了,晚饭之前定然回来,她的吃食汤水都是齐全的,教她自用罢。”

因吩咐妥当了,叫金福去街面上雇了一辆小香车,自己约莫着带了几样绣工作为表礼,只带了一个包袱举身登车去了。却说那香车在街面上走着,却不想前头正遇见老爷的官轿过境,旁的车把式眼尖,都散了开去,谁知这一个因方才见着姒的金面,如今想着恁般一个观音娘子坐在自家车中,很有些心猿意马的,却是魂游天外忘了回避,一时冲撞了官威,早被为首的官军拿住了,因将那车把式从打横处掼在地上喝道:“你这杀才好不识趣的,如何见了父母青天的官轿却不知回避,如今拿到县里凭你分辩。”

那车把式见状唬得魂外,因只得支吾求饶,又是个粗人,原不会分辩的,兀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见了,深觉此人可怜,因也顾不得抛头露面,只得掀了车帘子举身下来,一面对着拿人的官军福了一福道:“不敢劳动几位官爷,我见这位大哥原是有些害病的勾当,方才没瞧见相公老爷的尊驾,并不是有意冲撞官威,还请各位官爷看在奴家薄面,饶恕这大哥吧……”

那几个官人儿原本凶神恶煞的,如今见了的金面,却也都看住了,还道是个仙子思凡的勾当,内中更有一两个眼尖的门子,当日在那踏花节上原是见过姒一面的,知道他是城中金捕头家里的当家娘子,因上前见礼道:“俺们弟兄原不知这是姒家娘子的车驾,冲撞了娘子金面,还请莫要见怪。”

闻言点头笑道:“不敢,原是我这香车不知回避,恁般失礼了。”众人正说着,但见前头走来一个师爷,很有些急促道:“做什么蝎蝎螫螫的,打发那香车去了便罢,没得耽搁了大人上衙门的功夫。”

因分开众人一瞧,但见姒正与几个门子分辩,面上却是一愣,怔怔看着他也不知言语,偷眼观瞧之际,却是酆玉材的模样,因上前福了一福道:“酆大先生原来今儿却在衙门之中勾当,不曾往学堂去么。”

那酆玉材见了,方知此人就是姒家娘子的金面,因心中惊艳了一回,暗道自己的金家师弟端的好艳福,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原来是弟妹在此……”正欲见礼之时,但听得身后衣衫窸窣,回头一瞧,原是那琚付之在官轿之中等得不耐烦,因下轿往此处相看,分开众人走近前来是,见了的芙蓉玉面,因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管盯着他不言语。

见了此人官衣儿,因心中便知是自己师兄往日提起的那位相公老爷,此番节外生枝,心中有些不耐烦的,面上却看着金乔觉的面子,不敢十分怠慢,只得复又上前见礼道:“小女给相公老爷请安。”谁知那琚付之只管看他,又不知还礼,又不知说句话的。

那酆玉材见状,心中却是暗道不妙,只得微微咳嗽一声笑道:“太爷原不认得这大娘子?就是衙门口里金乔觉金捕头家中的当家­奶­­奶­。”那琚付之听了,方才恍然回过神儿来,因脸上一红,却是恭恭敬敬还了礼道:“本县不知娘子尊驾在此,冲撞了玉体,还请切莫见责。”

虽然不是女子之身纯­阴­之体,只是这许多年来红尘之中历练颇多,当日自己少侠打扮行走江湖之际,便有多少名门正派的子弟见了自己模样,多半也是今儿这个排面,如今见了琚付之此番态度,心中倒也明镜,因连忙复又还了礼道:“是奴不晓事,冲撞了大人,这就吩咐调转车头,为大人让路则个。”

因说着,正欲举身登车回避了,谁知那琚付之却笑道:“娘子禀天人之貌,付之一介凡夫俗子,如何敢与争锋?”因说着,也不理姒谦让,竟吩咐手下一­干­衙役将县太爷的仪仗撤去回在街口,却教的小香车先行过去。

姒见这相公老爷这般谦让,心下倒是十分过意不去,一面又恐他有些居心的,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应对,倒是那酆玉材看得通透,因上前低眉耳语道:“弟妹暂且借机抽身,想来不妨的,要去哪里自去,我为你传话,晚间叫我兄弟去接。”

闻言方才稳定了心神,因连声道谢道:“多谢酆大先生为我周延,此番正是要去东村之中瞧瞧我的金兰姐妹,晚间烦请先生对我家老爷讲,他自然知道去何处寻我的。”

酆玉材闻言点了点头,因送了上车,目送他出城去了,方才回转官轿之处,跟了轿子一同往衙门口去了。那琚付之端坐轿中,因隔着帘子问道:“方才那位观音娘子,就是往日里常听人说起的,前任太爷意欲迎娶的姒家娘子,闺名唤作的不成?”

酆玉材闻言心中暗道不妙,只得支吾着答道:“街面上也是这样传闻过的,只是先前的太爷因家中遭了横祸,深情底理如何,旁人怎的说的清楚,只是这位大娘子与金捕头却是十几年的交情了,如今因为孩儿进学的事情,方才改志下嫁,听闻过得们去当家十分妥当,最是百伶百俐的,夫妻两个恩爱和谐,举案齐眉的勾当。”

那琚付之听了半晌没言语,过了一阵方叹道:“男女姻缘之事,果然也是强求不得。”那酆玉材听闻此言,却是心中暗暗叫苦,只得挨着­性­子,想着中间寻了什么空子,好教金乔觉早些家去,将接回家中方才妥当。

放下酆玉材心中如何焦虑不提,单表姒上得车来,因往那玻璃窗外微微打起帘子一瞧,果见那相公老爷依旧往自己车中观瞧,连忙打下帘子,因心中便知有些不妥,一面埋怨自己如何这般伶伶俐俐的出来,到底也该雇一乘小轿方才妥当,只是那琚大人既然恋着巫家妹子,此番偶遇,左不过就是走马观花,未必肯放在心上,为今之计,左右两下里都是有意的,速速打发那巫俏发嫁也就是了,到时两个新婚燕尔,倒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净,只是唯恐金乔觉担心此事,看来晚间家去,定要柔声安慰他几句方才便宜。

兀自胡思乱想之际,那小香车早已走入东村之中,因来在战天刃家门前,远远隔着帘子瞧见那水氏正在场院上做些活计,因命住了车,教那车把式放下条凳,自己举身下降,会了车钱打发他去了,一面来在门首,轻曲玉指小扣柴扉道:“姊姊在家么?”

院内水嫣柔听闻此言,早知是姒前来瞧瞧自己的,因满面春风堆笑着迎了出来道:“妹子今儿怎么得闲,却来瞧瞧我?”一面携了手让进院中,回身关了院门笑道:“妹子屋里坐吧,你大哥哥和你侄儿都不在家,咱们娘们儿通家之好,原没有什么要装神弄鬼的。”

听闻此言答应了一声,因往战家外间坐了,一面见桌上的针线簸箩里搁着水氏早起做的针黹,见内中一双男子布鞋做得十分­精­巧,尚且未绣鞋面儿,因心中疑惑乃是水嫣柔为夫家所制之物,恰逢水氏在茶房内取出茶果来,罗列盘盏码了一桌子,因口中笑道:“虽是寻常东西,到底比外头买的­干­净些,妹子久在深宅大院,如今回来坐坐,好歹尝尝,也是我做姐姐的一番心意。”

闻言连声说道“不敢”,一面捡了几块白玉胭脂糕饼吃了,又吃了一盏杏仁泡茶来,一面将那鞋面拿在手中笑道:“姊姊做得好针黹。”水氏闻言笑道:“如今天气渐渐和煦了,给我家那死鬼做双鞋穿,棉衣棉鞋也就该换下来了,都是靠着我那冤家在镇上做些生计,一家子方能糊口,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当日我刚跟着他从宅门儿里逃出来时,有一年冬天他背着我将身上棉衣当了几个钱,给我打了一对耳坠子,恁时我就想着往后他身上的物件儿都要亲手做给他穿的,方不辜负了他待我的夫妻情份。”

作者有话要说:愤怒的小鸟这是作死的节奏?

第八十三回

媒妁言一拍即合,作笑谈一语成谶

听闻此言,倒是触动了自家心事,因想着如今金乔觉房里的针线,单差着一双单鞋,因点头笑道:“姊姊可有什么好鞋面的料子,赏我一块使得么?”

水嫣柔闻言笑道:“这倒奇了,莫非你家中的料子尚且不及我这小门小户的不成?”闻言脸上一红道:“我家里料子都是成匹的,今年刚动了一回针线,只做得一件长衫,可巧用尽了,旁的料子都是整装的,又不好糟蹋了东西拆它,若是姊姊这里有时,不拘什么料子赏我一块,回头做双夹鞋给他穿。”

水嫣柔闻言笑道:“哪个他?我怎么不知道……”闻言有些臊了道:“往日当你是正经人,如何这样编排起人来?只因方才听见姐姐说起姐夫百般恩爱好处来,正经的我家老爷用心确是良苦的,只因我天生有些骄纵脾气,又不知道心疼人的,男女情份上总是懵懂,并不似你这般分明,因此上心中想着,若是不能还他情份,好歹照看着他饮食起居妥当应时,我心里倒也还过得去。”

那水嫣柔听闻此言,脸上微微一红,却是忍不得笑了个花枝乱颤,倒把笑得懵懂起来,因伸手推她道:“姊姊这是怎么了?”那水嫣柔一行笑一行支吾道:“不妨事,只是不曾见过你这般实心眼儿的妹子,自己心思拎不清,倒跑来问旁人的,如今你想不想自家汉子,难道我却比你明白不成?”

闻言方才红了脸,因低头向绣墩上坐了,也不去理会那水嫣柔的笑语,只在心中盘算她如今这话,若说这些年来,自己心中思念之人,无非亲生父母,与这位有过教养之恩的师兄,其后得知他为了寻访自家下落,不惜自降身份,充入六扇门中做了朝廷鹰犬,在江湖上立不起门户来,都是自己过错,如今既然想着他,他心里也是有情份的,为什么不对他稍微和颜悦­色­些,常言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此番若能态度和软些,只怕家宅安静万事和谐,却也是个两全其美的勾当。

想到此处,因回头起身对着那水嫣柔福了一福道:“姊姊此番金玉良言,妹子记下就是了……”那水氏给他倏忽感激一番,却不知自己造下甚样功德,因噗嗤一笑道:“妹子这礼行的莽撞,我却不知如何指示教训过你甚等好话。”闻言摇头一笑,并不答话。

姊妹两个在外间做了一回针黹,因心中盘算着巫俏的婚事,因搭讪着道:“前儿恍惚听见我们老爷说了,有人来家给我巫俏妹子提亲,姊姊在村中可曾听见这事不曾?”

水嫣柔听闻巫俏姓名就有些不耐烦的,因冷笑一声道:“这倒奇了,是谁家的公子哥儿直要当这活王八。”见水氏言语刻薄,因不好多说,只得从旁岔开话头道:“我与她哥哥商量,若是娶进门里做个当家的二房­奶­­奶­倒也罢了,就不知夫家那边儿怎么想头。”

水氏闻言问道:“不知是说了哪家的官人呢?”点头道:“只怕战大哥却听说了,就是我们老爷的顶头上司,县里的相公老爷,讳琚付之的。”水嫣柔闻言笑道:“原来是他,怪到那日我们当家的回来对我说了,只怕你家妹子好事将近,我还不信,谁想那相公老爷却看上这样一个姐儿。”

闻言劝道:“这也是各人姻缘,姊姊原不必放在心上的,只是不知这位琚太爷家中如何,可有没有大娘子,若是头婚,只怕倒不合适了,只是我家妹子已是双十年华,这老爷却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总要往而立奔去,想来家里早已聘娶过了?”

水嫣柔笑道:“你若问别人我自然不知道,这位太爷倒是深知,也不是我­妇­道人家爱打听个市井新闻的,只因我当家的在镇上开个铁匠铺子,承蒙你家老爷关照,拉了好些个官人儿做主顾,因此上衙门口的新闻倒也略知一二,听说这琚太爷家里原是有个原配夫人的,因念着家中老大人还在任上,没人服侍的,却是单身赴任到此,把个家小都抛撇在原籍之处,只怕此番叫人做媒,左不过是要讨个外宅。”

闻言方才放心道:“若是讨个外宅倒不妨事。”那水氏闻言奇道:“这是怎么说?我往日里冷眼旁观着,你那位好妹子表面恭顺和睦,私底下倒是心高气傲的,如今怎的宁愿说与人家做个外宅的?”

闻言点头道:“倒不是她心甘情愿做小,只是不怕你笑话,我这妹子到底是在院中厮混过的身子,如今既然不能清清白白过门儿,做什么总要进去做正头娘子,那样锦被里的勾当,夫妻之间怎好瞒人的?万一因为这个,倒给我家老爷招出教训不严的罪状来,岂不是教他跟着吃了挂落?”

水氏闻言笑道:“成亲几日,就知道心疼人了。”因红了脸只做不懂,左右自己家里事也打听明白了,如今打发了巫家妹子嫁过门儿去准不错的,因心中多少有些欢喜,并不是因为他是那容不下的人品,只因那巫俏手上握有婚书,一日不嫁,终是在家尴尬着,倒不如此番教她寻着了可意的人品,一来免得她闺中日日不顺心,二来方才见了那琚付之的架势,倒像是对自己颇为惊艳的,此番哄了他两个做在一处,自己与师兄两人岂不是摘得­干­­干­净净了。

想到此处,因觉得这门亲事十分妥当,遂要起身告辞,那水嫣柔苦留在家吃了饭去,摇头笑道:“若我还在东村上孀居之时,在姊姊家领了饭去原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给人家做了当家丫头,钥匙账目都在我身上的,如今家去晚了不好,一则外头高亲贵邻看着不像,二则他父子二人到家里也没个滚汤滚菜的,倒显得我不贤德。”

水氏听闻说话在理,也只得笑道:“既然恁地,我倒是不敢虚留你了,你且等等,我到村口给你雇车去。”因连声谦让,到底不依,在村口雇了一辆香车到了门首上,因提前会了车钱,打发上车去了。

一时间回在家中,但见街门关闭着,看看时候尚早,想是他父子二人皆不曾回来的,因上前打门,金福儿接在家中,一问果然不曾到家,倒是那巫俏因今儿家中无人管束自己,打扮得妖妖娆娆上街闲逛了一回,至晚方回,听了没奈何,自己又不是她正经嫂子,原也劝不得的,只得假作不知,一面想着叫金福儿上街面上迎一迎,不要两下里错过了,那金乔觉却依言到了东村之中迎迓自己,转念一想,他即便得了消息,总要将志新先送回家中再去,不如就在家里安心等待,因依旧在厨下整治了晚饭。

正上灶忙着,但听得门房处金乔觉的声音,很有些急切道:“大娘子家去了不曾?”金福儿因答道:“来家有一会子了。”那金乔觉方放了心,将坐骑交予马夫,进得门来,但见姒自厨下迎出来道:“这样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才下了衙门么?也不见你去接了志新回来。”

金乔觉见了他,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去一把搂在怀里道:“你可回来了。”见状却是唬了一跳,又是羞涩又是惊疑的,只得推了他两把道:“青天白日,这是做什么呢?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么,谁又跑了不成?”金乔觉闻言方知唐突了玉体,因搭讪着放了手道:“娘子别恼,原是我心里着急,一时让胭脂油蒙了心的。只因方才那酆玉材酆大先生到我衙门里对我说起日间之事,叫我近日来看紧了门户,若是你还不曾回来,就去村上迎一迎,我因先回家里瞧瞧,见你已经来家了,方才放心,志新那边不用忙,我已经相烦酆大先生顺路送他回来,想是不刻便至的。”

闻言方才放了心,因复又蹙眉道:“那酆大先生也是个少见多怪的,怎的我就恁般不中用,没有你在家,还叫人撺掇了我去?”金乔觉闻言赔笑道:“他原是一番好意,只因当日你不甚随我在江湖上行走的,是以不认得他,原是咱们上三门的门户,只是家中意欲他从科举出身,习武原是为了强身健体,倒不教他行侠仗义的。只是他虽无侠行,却有侠心,因见了今日之事,提醒你我,原是他的好意,若是他知道你是我门中小师弟,自然不用为你担心的。”

闻言没好气道:“他不知深情底理也罢了,方才见你唬得那样,好像我这就收拾细软跟人跑了也似的,旁人不知,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底细,如今别说是个琚付之,就是当朝天子来了,只怕没个好­性­儿说句和软话,我也未必就肯放在眼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哎哎~四儿不该说这轻狂的话啊~来日后悔~

第八十四回

志新童挑灯夜课,巫小妹巧逞梳妆

金乔觉闻言陪笑道:“你说的是,当日我识破你身份之时就知道了,若真是我那四儿,这十年光景倒也不算什么消磨了。”

闻言,心中倒有些不忍心的,因一面进了小厨房中拾掇­干­净家伙捡菜,一面与他师兄闲谈道:“依你说法,我怎么就恁般铁石心肠的……”

金乔觉闻言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与其说你铁石心肠,莫不如说是不谙男女之事倒更为贴切一般,只是依我看来,万物贵乎天­性­使然,若要恁般较真,追求深情底理,情之一字却又有谁说的清爽,不过是觉得亲密,离不开,舍不得罢了,就如同你对志新一般,你二人因有天伦羁绊,此情就是母慈子孝恩养情份。

若在男女之事上,就是山盟海誓永结同心了,左不过是这样亲密和睦的情份,当日我将你当亲兄弟看待也是一般,只是其后大了,你渐渐出落得女相,心中就要几分不敢对人说起的想头,如今见你乐意嫁人,又与前夫生下子嗣,知道你将自家当女孩儿看待,我心中越发没有隔阂,只要回护照顾你们呣子为是。”

听闻此言,待要说出自己当日并非情愿,更不曾嫁人,只是话道­唇­边,又深知以这金乔觉师兄的­性­子,此番说了仇人是谁,他定要找人寻仇的,那钱九郎身为下五门门长之位,又岂是个好相与的呢,如今自己呣子两个终身有靠,好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又将言语打发了钱九郎不再攀扯自己,此番又何必旧事重提,倒不如先打发了巫俏出嫁,自己带着孩子,与师兄好生过日子,不招灾惹祸的岂不更好。

因想到此处,遂点了点头道:“你若这么说,我心里多少明白些,只是这样的勾当,叫我一时半刻并不能马上答复你的,左右日子还长,我慢慢领会着,许是天长日久就想开了也未可知。”

那金乔觉听闻此言大喜,因见院中寂静无人,遂伸手携了的手,在他十指青葱上捏了两把,又怕他恼了,方才住了手出了小厨房中。给他这样一闹却也无法,少不得从了,因一面脱身之后,将几盘菜蔬整治齐了,端在书房外间打发金乔觉吃饭,一面又收拾了一桌清淡菜肴送到内院,忙了一阵,可巧志新回来,呣子两个就在小厨房中胡乱吃些晚饭不提。

一时间吃毕晚饭,打发了志新在对面小书房里夜课,金乔觉因说灯烛花火不够亮堂,又教送了两盏过去,倒把那小书房映照的白昼一般,志新在外间念书十分受用的。安排妥当之后,依旧回到金乔觉房中上夜,在春凳上做些针黹,谁知那金乔觉今儿得了四儿的几句温颜软语,却有些眷恋,不肯回在内间睡去,只搭讪着在外间陪他。

见了没奈何,只得由着他说些闲话,自己做着针黹,有一搭没一搭与他闲谈,正说着,倏忽想起一件事来,因笑道:“我今儿去东村上打听明白了,敢情那相公老爷是要咱们家小妹子做他外宅,这话可好对巫俏说么?”

金乔觉闻言笑道:“这话你倒来问我?你虽然不是纯­阴­之体,到底这些年来与些长­妇­少女盘桓闺中,当日进门之时你也不是没瞧见,我长了三十岁往上,家里可曾使唤过一个丫头,这样女孩儿家心思我如何能得知呢。”

闻言噗嗤一笑道:“看你,不过讨你一个示下,就非要恁般表白表白,你若是嫌我服侍的不好,有钱只管再买几个丫头,谁又拦你……”金乔觉见师弟此番娇嗔他两句,心中十分蜜意,因连忙赔笑道:“你可别错赖了好人,我何尝敢嫌你,只是这件事上,还要你拿主意,如今你应名是她长嫂,就替她做主,或是拿话问问她也使得,咱们家这小妹子倒也是个难得的人品,只是有些小­性­儿爱见怪的,先问明白了再出聘也不迟。”

点头道“正是这话,我怕不问一声,就这么白眉赤眼的把人送去了,到时候两下里落埋怨,也叫你在衙门口里难做人。”金乔觉闻言低声笑道:“我难做人怎的?你这可是心疼我不成……”

听他嘴里风言风语起来,因低了头不再搭理,认真做起手中针黹来,金乔觉见师弟有些害羞恼了,又连忙往春凳对面坐了陪个不是,缠得无法,只得将针黹往针线簸箩里一丢道:“当日一处伴着,同行同坐同息同止的,却不见你恁般缠人,如今大了,倒贯会使小意哄人,你瞧瞧时辰,仔细明儿起不来,让我打发你睡下,自己也好歇歇眼睛。”

金乔觉此番听闻言语,真也好似圣旨一般,因连忙答应着笑道:“不敢劳动娘子玉体,我自去内间睡便了,你且去瞧瞧儿子做什么呢,吩咐他且别念的天晚,省得明儿听不得先生授业。”闻言答应着去了。

来在小书房中,但见志新依旧挑灯夜课,见母亲来了,因歪着头嘻嘻笑道:“娘不在爹房里上夜,为什么倒来孩儿这里坐坐。”点头道:“你爹爹睡了,叫我过来瞧瞧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志新摇头道:“孩儿与别家学生不同,不乐意晚间夜课时吃东西的,存在心里,神识就不清爽起来,想也想不明白道理的,再说每日早起,爹娘还要拿出钱来给孩儿炖参茶吃,孩儿心里端的过意不去,晚上怎好再要什么吃的。”

闻言,伸手在志新额头上一戳笑道:“看你念了几天书在腹内,这般会说,娘也说不过你,如今天­色­不早了,你又是个小孩子家正发身的时候,可别贪多,好歹明白些做人处事的道理罢了,谁又指望着你能中状元?”因说着,将志新的书本收了,打发他睡下,自己仍回金乔觉房里上夜不提。

次日清晨,绝早起来,打发了金乔觉父子出门,回身依旧整治了像样饭菜,端在内院之中,但见巫俏春睡甫起,正在内间梳头,见他进来,因起身让座,见手上托盘搁在外间桌上,一面坐了道:“妹子既然梳洗,我便在外间与你说罢。”

原来因自己并非纯­阴­之体,是以不愿意到女孩儿家的闺房中去,那巫俏如何得知,又想着自己不知还要仰仗金乔觉将养几何,如今他既然是当家丫头,又做得金乔觉的主,自己原也应该好生笼络住了,因当下做出些亲密态度来笑道:“姊姊不愿意屋里坐,是嫌我这屋子脏么?”

闻言倒不好推脱,只得进得房来,因见巫俏每日拾掇自家房子,端的春闺锦绣,只是样子上多有些轻狂之处,不似正经女孩儿的闺房,一面看,一面搭讪着往绣墩上坐了,并不十分细看那巫俏梳头,巫俏原是院中卖唱的姐儿出身,旁的本事不曾学会,这梳妆打扮却是别致俏丽的,因见每每都是寻常­妇­人的发髻,只以清水梳头,倒是乌云散漫,自有一段天然可爱之处。

见巫俏停了梳妆,只管看着自己也不言语,因有些疑惑笑道:“妹子如何不梳洗了,想是我在此处误了你的事?这就出去等你梳洗完再来。”巫俏闻言连忙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道:“姊姊别恼,原不是小妹失礼,只是见姊姊一头鬓云欲渡,端的好材料,心中想着为什么不愿意梳妆打扮呢,我成日间见我哥哥恁般宠爱骄纵你的,见了我倒比我父亲在时还要严厉正­色­,你们两个独处之时,倒是恁般温柔腼腆的陪着小意儿,如今姊姊要想妆扮起来,问他打一副纯金头面,难道我这哥哥会不依你?”

闻言摇头笑道:“我一个丫头,没得拾掇得恁般伶俐做什么,一时半刻往街面上办事采买东西,叫人看着不像话,我也是快满三十的人了,并不似妹子一般青春少艾,况且此番正有一件喜事,只怕这黄金头面纵使打出来,也要紧着妹子先戴的。”

巫俏闻言,羞得满面红晕,心中便知他此番定然是得了那琚付之的话,要进来讨自己一个主意,因故作娇羞,将身子扭过一旁道:“姊姊说什么混账话,都是给你爷们教坏了的。”

闻言笑道:“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当大嫁,这原是天理人伦的勾当,并不是什么歪话,如今你哥哥出去营生,只有咱们在家时我才敢来问你的,你只要对我实说了,我方才好给你前头回复去,不然这般不爽快,倒叫我和你哥哥也做不得主。”

巫俏闻言觉得有理,只是待要说话时,又先把脸绯红了,因低了头不言语,见状,又不耐烦与她在此攀扯着,只得点头道:“既然你脸皮儿薄,不如我拿话问你,你只回复就完事了,可使得么?”

作者有话要说:就要开窍了哦也~

第八十五回

金兰谱推心置腹,师兄弟笑谈前因

巫俏闻言低头想了一回,因点点头道:“这也使得,姊姊只管问来,妹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点头笑道:“如此就恕我失礼了。只因前儿学里的酆玉材酆大先生来问过你哥哥一句话,他自己因有男女之别,又不好进来对你说的,少不得托我问问你的意思,说下的就是咱们县里的相公琚老爷,讳付之的,当日踏花节上,你们还曾经会过的。”

巫俏闻言喜得芳心欲碎,只是当着姒的面,又不好流露一二,又要在他跟前卖弄自己的闺阁身份,因脸上一红扭扭捏捏道:“什么琚付之,我不认得他……”

冷眼旁观着,这巫家妹子的态度暧昧,分明已经肯了,只是不愿意亲口承认罢了,因点头笑道:“如今不就认识了么,只是这位相公老爷旁的都好,唯有一则,我和你哥哥因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来拿话问问妹子,若是此事究竟不妨,我们两个也可以放心打发你出嫁了。”

巫俏闻言,却是忘了端着身段,因有些急切问道:“什么短处,姊姊且说来……”说到此处,倏忽想起自己闺阁女孩儿的身份,只得住了口低头不语。

姒见她有此一问,因点头笑道:“这位相公老爷,当日妹子是亲见的,年纪总有个三十岁上下,比妹子长了几岁年纪,听保人说……”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见那巫俏频频抬眼看他,似是催促快讲,因只得继续说道:“听保人说,这位琚付之大人家里已经有正房娘子了,只是此番单身赴任,估计他家老大人还在任上,不肯将大娘子带来此处,因留在原籍看家,侍奉公婆,这位相公老爷因是一身一口来在咱们县里,饮食起居也多有不便,因此上写封家书回禀高堂父母,意欲迎娶一房外宅,在本县之中做了当家­奶­­奶­,来日若是两下里相见,可叙为平妻身份,效法当日娥皇女英故事。

我和你哥哥听见是这样的人家,倒也觉得合适,只是不知妹子心中作何打算,是以总要事先问你一声,省得行事莽撞,将来落下埋怨不说,倒耽搁了妹子的大好青春。”

书中暗表,那巫俏当日见了琚付之一面,心中早已猜测他家中必有正房­奶­­奶­,自己能某进去做个侍妾已经是得遇贵人了,不想如今媒人竟说要讨个外宅,又听见他家大娘子不在此处,自己嫁过门去就可以当家管钥匙,来日就算外宅拜见正头娘子,也是叙过姐妹身份,并无主仆之份,心中如何不愿意?只是口中却装作为难样子道:“这与做了人家的侍妾也没甚分别,若是往日闺中待字,小妹就是一头碰死了也不能叫人这样作践,只是如今为了活着见到世兄一面,启禀当日家破人亡之事,到底身陷烟花做了几年唱曲的姐儿,此生再无贞洁二字,少不得听从哥哥嫂子的劝,早早出了门子,倒省得一口嚼裹,也能教你们好过一些。”

见她此番肯了,只是年纪小不会说话,倒也不跟她一般见识,当下站起身子福了一福道:“既然如此,姊姊这里先给妹子道喜,晚间等你哥哥回来,我就拿这话回他,那边催促得急些,只怕过几日就有文定之物送过来,妹子这几日闺中无事,可以找出一件像样首饰珠钗的作为回礼,容我叫你哥哥带了去。”

那巫俏见了,自以为自己得计,此番就要飞上枝头,因芳心大喜,连忙站起身子还了礼,恭送出了内院。因料理了这件事情,心中倒是一宽,想着那巫俏过得门去,与这琚付之大人虽说不般配,倒也是各有长短的,那位大人总是不苟言笑少年老成,如今这一位过去,家中时常弹唱消遣,倒也能给衙门中添些生气,况且又是金乔觉的世姐妹,将来师兄在衙门口里,只怕比现在更好办事,虽然他自视甚高不求晋身之机,只要安稳度日抚养志新成人,自己也就算是心满意足了。

一日无话不表,单等晚间,因打发巫俏吃了晚饭,自己复又下厨收拾整齐了一桌酒菜,单等师兄回来,今儿却是他父子二人一同进门的,接下志新安排在小书房里,回身与金乔觉进了房中,与他脱了官衣换了家常衣裳,一面问道:“哪里回来的?外头吃酒了不曾?”

金乔觉闻言笑道:“你素日知道我的,没你的吩咐哪敢在外头耽搁,可巧今儿衙门里有人请客,我只推说身子不爽快,不曾去的。”点头道:“这必然有个缘故,往日你不怎么合群,人家都不甚请你吃酒,如今见天请你,只怕咱们家跟相公老爷家里联姻的事在镇上嚷嚷动了,人家都愿意来攀你这高枝儿也未可知。”

金乔觉闻言恍然道:“怪到是呢,我说怎么这几日饭局应酬多起来,我原本是个直爽不拘小节的人,不如娘子心细如尘,日后少不得在人情世故上还请娘子多多为我周延才是。”

闻言噗嗤一笑道:“这话说偏了,自小这些待人接物的事情都是你教给我的,如今倒推得清清白白,只说我是个周旋迎待的俗人,你倒摘得清贵。”金乔觉见此番相认之后,言语态度逐渐亲密起来,心中倒也十分蜜意,因见志新在小书房里不曾出来,上房只有自己夫妻二人,因涎着脸携了的手道:“趁着妹子办喜事,不如咱们家也弄个双喜临门的勾当罢。”

在男女之事上并无十分手段,因有些不解道:“打发巫家妹子出门就是一喜了,又有什么喜事,志新才要满舞勺之年,况且还没进学,如今说亲尚早了些。”

金乔觉闻言爽朗一笑道:“你还跟当年一个模样儿,总将别人的话听差了。”闻言甩开他的手道:“你自己不好生说清楚了,倒来怨旁人不懂。”因心中多少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遂将话头岔开道:“别蝎蝎螫螫说些没要紧的话了,如今有件正经事要跟你商议呢。”

金乔觉见此番正­色­了,自己倒也不好意思前去调戏,因点头笑道:“娘子有甚正事对我说么?”闻言点头道:“就是巫大妹妹的婚事,我今儿趁你不在,已经拿话问明白了,虽然她面­色­羞涩,只怕心里倒是愿意的,我想着既然两下里都有意,不如咱们就成人之美,也算是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不知你心里怎么想呢?”

金乔觉闻言点头道:“如此最好,省得她成日在家里又不甚顺心的,倒要劳动娘子玉体时常照顾她去。”闻言秀眉微蹙道:“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是那等容不下人的人品么?”

金乔觉闻言连忙赔笑道:“你怎么还是当日那个爱多心的脾气,只因前儿酆大先生对我说起那琚付之惊艳你的事情,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当日在江湖之上,每每带你出去,总有些不知死活的浮浪子弟愿意跟在咱们身边,我还不是一样都打发了,只是此番我在他手下做事,他若不曾越礼,我又不好先发制人的。”

闻言好奇道:“当日在江湖上,我还道是我多心,每次出去行走都有些上三门的子弟愿意跟我盘桓,却不曾想到你也看出来了?”金乔觉闻言失笑道:“我又不是个瞎子,你生得恁般绝­色­,又不能藏起来不给人瞧的,怎么不知道,只是趁你不在的时候,我将那些子弟打发了完事,省得缠你缠得厉害了,又是一场闲气。”

听闻此番江湖秘闻,心中倒有些好奇道:“怪不得呢,每次我单独办事回来,原先那班围着我转的子弟们都渐渐疏远了,我还道是因为我­性­子冷些,人家盘桓几日就觉得无趣,各自走开了,原来是你这促狭鬼弄的,不过也别说,当日就算我恁般骄纵,见了你也有三分畏惧,又何况旁人,自然是你说了什么,叫他们知难而退的?”

金乔觉闻言爽朗一笑道:“我不过因为当日捡你回来,听师父说了你身子兼美之事,所以不肯以寻常师兄弟之礼待你,倒要言语温柔举止谦恭一些,就跟对待师妹们的态度也差不多的,对付那班浮浪子弟何须如此,左不过校场上手下见见真章罢了。”

闻言,因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说那些上三门的弟子怎么回来后总躲着我走,原来是给你打怕了的,幸而我小时候是个省事的,若也是个淘气孩子,只怕也要挨着师兄一顿榧子吃。”金乔觉闻言笑道:“这话好没良心,我宠你还宠不过来,如何倒舍得打你?”因师兄弟两个说笑了一回,唤了志新过来,打发他父子两人吃了饭,一面又商议些那巫家妹子的婚事细节,单等那琚付之家中过得文定之礼来。

作者有话要说:等吧等吧~你的小辣椒早就忘了你~

第八十六回

深闺阁粗茶淡饭,上房外琥珀光杯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单表那一日姒探得了巫俏小妹的心思,因对金乔觉说了,打发他师兄前去给那相公老爷琚付之家中传话,一家子人­干­等到阳春三月天气,尚不见那琚大人家中派来文嫂传话。

与金乔觉夫妻两个因心中颇有些蹊跷,又不好前去安慰巫俏,身为女家又不好遣人往琚付之家中打听,虽然心下焦急,也只得眼巴巴等着,那巫俏原本得了说下的那些话,心中便以相公老爷家中的当家­奶­­奶­自居,平日里渐渐添了几样小姐脾气。

又嫌家中没有贴身丫头服侍,又嫌如今春暖花开时候,金乔觉与不愿意带她出去逛逛,一日里虽然不敢明说,面上却渐渐带出一些不耐烦的光景来,又见如今将近一月光景,那琚付之家中也不来人过了文定大礼,心中越发急躁起来,时而也敢冲撞几句。

唯独畏惧金乔觉,他在家时倒不敢怎样,志新与门房金福儿看在眼里,又碍着她是长辈主子,不好说什么,暗地里多劝将此事说与金乔觉商量,闻言只有蹙眉不理罢了。

一日那巫俏在家中很有些折腾的委屈了,因也顾不得金乔觉在家,兀自坐在内院天井之中的百灵台边哭得梨花带雨起来,因将省下来的那一盅子本来该给志新吃的参茶泼在地上,盅子也摔破了,一面哭道:

“这院子越发住不得,只给人吃些用不了的剩汤剩水,奴虽是小户人家出身,未出阁前也是爹妈的活宝贝,如今怎的寻夫不着,落得个做人侍妾的下场,谁知又一回遇人不淑,碰着这无情无义的郎心似铁,我只不信奴的命就这样苦,如今在这里不清不白地住着,奴才丫头做了主子小姐,主子小姐反不如奴才丫头,端的会看人下菜碟,倒不如当初淹死在山洪之中,一辈子不嫁男人落得­干­净。”

金乔觉此番正与在前头天井当院吃酒,因今儿回来的早些,恰逢酆玉材一个跑外洋做买卖的亲戚来瞧他,带了各­色­外洋­干­鲜果品,珍馐美馔,皆是小县城中不容易得的东西,那酆玉材见了,因想着金乔觉平日里对宠爱有加,自己原是一身一口在城中谋生,倒也吃不了这许多新鲜东西,因在衙门里寻了他,分了一壶西洋葡萄酒,几样果子与他,金乔觉见了此物倒也新巧,因心中想着小师弟四儿自小就喜欢这些新奇东西,不如带回去给他尝尝,因谢过了酆玉材,将那一壶琥珀的美酒与几样新鲜果子带回家中。

见了果然喜欢,因接过了一面笑道:“难为那酆大先生想着,他又是咱们家孩儿的授业恩师,你可别平白受了人家的恩惠,倒要准备一份像样的表礼,来日咱们带着志新也去他家里瞧瞧,才是朋友之间相处之道。”

金乔觉听闻此言,见此番言语态度倒比刚来家时亲密许多,只叫志新是“咱们家孩子”,因心中感念酆玉材此番赠礼,趁着高兴笑道:“旁的倒也罢了,这西洋葡萄酒却是难得,今儿春风和煦,虽然你身子弱些,天气和暖时应该在室外坐坐,接接地气对你身子也有些裨益的。”

闻言答应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去房里取两个绣墩来,我在天井院里筛些葡萄酒给你吃。”金乔觉闻言答应着去了,一时间取了两个绣墩,搁在天井当院的百灵台旁边,夫妻两个对坐了,一面将那琥珀琉璃瓶打开,远远的就闻见一股子芬芳馥郁的香气,还不曾饮酒却有些醉意了,因好奇笑道:“这劳什子倒有些意思。”

金乔觉闻言笑道:“这西洋葡萄酒跟咱们中原的米酒原不甚相同,听闻西洋民风豪放,男女婚配皆是自家做主,并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非青年男女花前月下,共饮此酒,将言语调戏嬉闹一番,说的入港,共赴罗帷成就夫妻之事也就罢了。”

闻言脸上一红口中含嗔道:“这般好东西,到你嘴里都糟蹋了,若知道是­淫­邪之物,我才不肯弄它……”金乔觉见自己言语失了分寸,冲撞了这小师弟,因连忙陪笑道:“咱们只管吃这新鲜玩意,那西洋传说不过当个笑话说说什么要紧,何必凡事这般较真呢。”

闻言觉得有理,又因他此番与师兄相处久了,彼此原本就有兄弟情份,此番更兼夫妻之份,比旁人原更为亲密和睦,因此并不肯因为这点小事与他恼了,只得低了头不言语,只顾着给他筛酒吃,金乔觉一面独酌了一阵,也起身为筛了一杯教他吃,却是觉得此物新奇,也有些跃跃欲试的,因伸手取了盅子,将衣袖掩住眉目一饮而尽,却是香甜馥郁,并不似中原米酒恁般苦辣,一杯却有些不足之处,金乔觉见师弟爱吃,索­性­自己不吃了,专心在他身边为他筛酒劝杯。

夫妻两个正吃得有些欢喜,但听得内院儿之中巫俏兀自指桑骂槐起来,金乔觉听她话中机锋常常攀扯上姒,心中如何隐忍得,因霍地站起身子就要进到内院儿与她理论,早给一把扯住了衣袖道:“我的哥儿,你就省些事吧,将心比心,一个女子落到巫家妹子这步田地,心里哪有痛快的?前些日子她舒心之时,倒也安分随时,并不是那善惹是非的女子,若真是恁般人品,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能留她,如今你常在外头公­干­,不知道家里的事情,只因我当日拿话问清楚了妹妹,又赶着给酆大先生回话去,谁知那琚付之得了消息,竟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没了回音,也不知男家心中作何打算,所以她这几日心里不受用,才这样撒娇使­性­子的,等我去劝劝她也就好了。”

金乔觉闻言冷笑道:“我心里只当你是我正头娘子,她是什么身份,还教你金玉一般的人前去迁就,也罢,我只当听不见罢了,算是对得起先人高邻,容她闹去,丢的也不是咱们金家的人,此番你越发不用去的,咱们且在上房吃酒罢了,理她做什么,她说的累了自然回房去睡,倒没得委屈了你。”

闻言没好气道:“你只顾自己痛快,就不顾别人死活了,如今她到底是你金家的世交之子,你能为了妯娌不合的小事撵她出去?若是不能,此番你得罪了她,左不过成日间又不着家的,白教我每日里低声下气地服侍你那好妹子,横竖不过几日就出了门子,何苦来给自己家里找不自在呢。况且女孩儿家心思你又不懂,如今去了倒没得给我添乱,且好生在院子里吃两杯,等我回来打发你们父子二人吃饭。”

说完也不等金乔觉抱怨,兀自去了。因来在内院之中,见那巫俏兀自哭得梨花带雨,心中虽然不耐烦,面上也只得笑道:“妹子这是怎么说?莫不是今儿的饭菜,姊姊做的不合口味么,你想吃什么只管对我说,家中没有时,我打发了你哥哥现买去。”

巫俏听闻此言冷笑一声道:“姊姊这般贤德,才笼络得住我那实心眼儿的哥哥,同样是残花败柳之身,怎的我却没有姊姊恁般手段,有了时,也犯不着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人退了婚,一个女孩儿家,可还有什么脸面?倒不如当初失贞之时一头碰死了,也博得姊姊这样一个贞洁的好名声!”

听闻此言,心下又羞又怒,恼得满面红晕,只是如今自己并非纯­阴­之体,如何能与她一个金闺弱质计较起来,因少不得放低身段陪笑道:“妹子恼我,我不敢还嘴,只是你也要保重身子,如何跟自己较劲过不去呢?这参茶原是沏过三、四遍才出­色­的,并不是我有心给妹子吃剩下的汤水,只因当日给志新吃这样东西时,他因见是父母省下来的,不肯浪费,每每早晨连第一遍洗茶的水也吃了舍不得泼,却将好的留在明后日吃,如今听说妹子也爱吃这件东西,因对我说了自己吃第一二遍,出了­色­再给妹子吃,原是他孝敬你的一番好意,妹子若不爱吃这剩的,明儿我只管换过来就是了,又有什么要紧。”

那巫俏听闻此言,倒给姒说的没了锐气,待要再说时,但见月亮门外头隐隐看见金乔觉正往内院儿探听消息,若是此番自己得罪了他的爱妾,只怕在这宅门里也讨不到便宜,只得渐渐回转过来道:“姊姊说的是,妹子原不是恁般小­性­儿之人,只是如今那狠心短命的冤家既然要了我生辰八字去,又不知道给句回话的,姊姊说我心焦不心焦,少不得言语之中带出一星半点儿的,冲撞了姊姊和我侄儿,也不是奴的本意。”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了好桑心,求安慰治愈~

第八十七回

南书房投石问路,聚友楼鼓瑟吹笙

闻言点头笑道:“这不值什么,妹子倒也不必萦怀,外面的事情,我正打发你哥哥去打听着,有了准信儿自然咱们先知道的,若没有旁的事情,我可就先去忙了。”因说着,从巫俏房里退了出来。

过了月亮门往前院而来,远远就瞧见金乔觉在门口等着,见他来了,因上前携了他的手蹙起眉头道:“你怎的这样骄纵她?”闻言噗嗤一笑道:“她是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家,不宠着,难道打骂一顿撵出去不成?你们金家从没有这样的门风,怎好在我身上坏了规矩呢,如今你要替我出头也容易,正经着人往衙门里头二堂上打听打听,那相公老爷怎的问了人家生辰八字核准了庚帖又不肯要了,虽然咱们家是小门小户,也不能给人平白作践了不是?”

金乔觉闻言笑道:“我哪有那个闲心,理会那虚热闹,原本不欲攀上这门亲戚的,不来岂不更好,与官面上做亲不容易,你这傻孩子不知道罢了。”

闻言秀眉微蹙道:“当日我年纪小不懂事,你说我我也不敢还言,如今长这么大了,这点小事还不明白,只是一来这巫家妹子失贞在先,有人看上也属不易,倒不好为了咱们图便宜就误了她的美满姻缘,二来前儿的事情你也听说了,那琚付之与我照面之时狠命看了我几眼,虽说咱们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也要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话说得明白,如今打发巫家妹子过去了,他两个原本郎情妾意,初到一处自然是新婚燕尔的,若那琚付之心中真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新娶了一房姨­奶­­奶­,只怕心思就回转过来了也未可知,如此咱们也好放心,岂不是三处有益么。”

金乔觉闻言方恍然笑道:“我们四儿如今大了,当真比在师门之中出息多了,此番有你这浑家当家,乔觉在外何愁不做横事。”闻言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呸,谁是你浑家,好没脸说这样的话。”

金乔觉见师弟此番不甚反感自己言语亲密,不由心中一动,因试探着将他搂在怀里,见状身子一僵,因有些羞涩恐惧,却又不好就这般将他推开,只得拘谨站在花下,谁知与金乔觉近身厮磨一阵,他吃的那西洋葡萄酒的香气却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弄得有些心神荡漾,连忙抽身将他推开道:“快别闹,仔细孩子就下学回来了呢。”金乔觉闻言方餍足收了手。

见他老实了,因指了指内院道:“咱们往书房里说话吧。”金乔觉会意,知他是意欲回避巫俏,因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进了书房之中,回身掩了房门道:“你也心中仔细盘算盘算,这相公老爷怎的如今问了生辰八字就不要了,莫不是批八字的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谶语么?”

金乔觉闻言笑道:“只怕未必,那街面儿上看相批八字的,原都在五行八作之列,这些人还不都是些看人下菜碟儿,看人眼­色­吃饭的主儿,如今男女两家一家是本县捕头,一家是县里的父母太爷,怎的敢乱说话破了好彩头,却不是自找不自在。”

闻言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个理,只是除了这个,到底是为什么,放着巫家妹子这样的好模样儿却不来迎娶,难道让我们女家反而赶着男家不成么?”

金乔觉闻言蹙起眉头道:“这位相公老爷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行事有些死板的县太爷,我们这些近身服侍的班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况且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这几日我却也不曾赶着询问。”

闻言点头道:“这事上却不能明火执仗地打听去,总要寻个什么由头才好。”遂低眉寻思了一阵方笑道:“前儿你不是说若是能打发这巫家妹子出门,情愿倒赔妆奁,如今这话可还真么?”

金乔觉闻言点头笑道:“这如何不真,当日留下她时我就有些不自在,如今只要能出了门子,论理咱们多赔一些也使得,只是我此番拿出钱来,倒怕委屈了你。”

闻言绣口含嗔道:“如今我过门是因为你人品好,又是我的掌门师兄,待我有再造之恩的,才情愿为奴为婢报答你的恩德,难道是贪图你这点子家私么,如今别说你这些破烂玩意,就是比这强十倍的我现在也拿得出来……”说到此处,倏忽掩口不语。

书中暗表,原来少年心­性­,见金乔觉借重妆奁之事出言相戏,因一时嘴快,说出那对江澄给志新的表礼一事来,光是银票就有百万之数,只是说到一半,倏忽察觉自己失言,连忙低了头没了言语。

金乔觉见状不明就里,还道是信口说说,因觉得自己口没遮拦,方才害羞低头的,因摇头笑道:“你自小就是个多心的,我如何这般想你,不过因为如今你是当家­奶­­奶­,一日之中吃穿用度一应银钱都从你手里经过的,方才跟你商量,并不敢恁般对你失礼的。”

听闻此言,又因为方才说起钱九郎之事,倒是深觉对不起自家师兄,因点头道:“我不过说句玩儿话,哪里就当真恼了呢,我因想着你说过倒赔妆奁之事,不如咱们就行个投石问路之计可使得么?”

金乔觉闻言有些不解道:“怎么又叫做投石问路之计呢?”点头道:“我想着此番巫家妹子虽然不是正头夫妻过去的,到底过了门儿也是当家­奶­­奶­,又不是一般外室可比,咱们不如使几个钱,给她陪一个丫头,一副黄金头面,连带着她原有的几箱鲜亮衣裳一起收拾整齐了,派几个妥当的人送到那相公太爷家中去,他若收了,自是准备迎娶的道理,若不收时,总也要给句回话,你道我这样安排可使得么?”

金乔觉闻言大喜道:“许久不见师弟,如今果然越发出息了,再不是往日只缠着我一处耍子的小儿女之态。”闻言噗嗤一笑道:“你还当是小时候呢,如今我也是快满三十的人了。这且不表,如今咱么不如叫金福儿去街面上唤个人牙子过来,看看可有好的小丫头,越发买个能上灶,巫俏妹妹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不得活计,过了门儿别让人笑话才好。”

金乔觉闻言点头道:“这却妥当。”因说着,两人出了书房门中,往门房上叫了金福儿,“先去银楼中打一副黄金头面,会了定钱,剩下的去唤个人牙子进来,挑一个身价银子五六两的上灶丫头带过来给大­奶­­奶­瞧瞧。”金福儿答应着去了。

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没要紧的闲话,但听得街门上打门之声,金乔觉开了大门,倒是唬了一跳,但见门外丫丫叉叉站了一大家子人,细看时却有战天刃一家三口,加上酆玉材酆大先生,与自家小官人志新,因连忙让进院中。

彼此叙过,见了礼,因金乔觉家中局促安排不开,正没个奈何,但听得那酆玉材笑道:“今儿兄弟与战大哥同来,原是要找金师弟吃两杯,可巧路上遇着大嫂来接侄儿下学,因寻思着不如一起过来会齐了,再往聚友楼去。”

闻言尚未搭话,但听得水嫣柔笑道:“哎哟,兄弟抬爱,奴可不敢当,哪有良家­妇­人往酒楼上吃酒的?依我说,我跟妹子两个许久不见了,倒不如在她房里做一回针线,胡乱吃些酒菜也就罢了,正格的你们爷们儿去吧,越发将两个孩子也带去见见世面,只是不许给他们酒吃。”

金乔觉夫­妇­二人闻言,心中寻思着许是战家夫­妇­来此有甚话说,只是男女有别各自不便,遂想了这个法子支开彼此,想到此处,因彼此对视了一眼,那金乔觉方笑道:“如此最好,咱们弟兄几人带了两个小的过去,还要劳动大嫂与娘子在此处看家。”

姒听闻这样安排甚合自家心意,因意欲开口答应,但见众人都在此处,又不好十分拘束称呼的,只怕叫金乔觉当众没脸,只得低了头淡淡回道:“奴理会得,大哥慢走。”

此言一出,那水嫣柔先绷住不笑了起来,却见酆玉材与战天刃对个眼­色­,因上前与金乔觉勾肩搭背笑道:“师弟此番可要做东,与咱们哥们儿多吃两杯。”金乔觉闻言心中倒也十分蜜意,因点头笑道:“这个自然”,说着弟兄几人带了两个孩子出了街门。

放下他们兄弟几人如何饮宴不提,单表水嫣柔与姒姊妹两个正欲关了院门,忽见外面金福儿带着两个人进来,因将他们让进房中方才将街门关了,定睛观瞧之际,但见一个婆子,领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站在院中地下。

作者有话要说:来人是谁~?猜猜猜~

第八十八回

水嫣柔欲扬先抑,上灶婢锦心绣口

但见金福儿领着两人上前见了礼,因回禀道:“跟大­奶­­奶­回,这是街面上的李婆子,常年做些买卖妾婢的勾当,手上持有官媒执照,奴才想着既然是她荐来的人,来的都是明路,­奶­­奶­也可以放心使唤。”

闻言道声辛苦,叫金福儿自去门房上等候不提,因一面让那李婆子往天井院中坐坐,一面打量着她带来的那个女孩儿,却是个娉娉袅袅豆蔻梢头的模样,看样子从前是不曾做过奴婢的,并不懂些规矩,只一味缩在那婆子身后,见婆子坐了,自己因不知如何自处,扭扭捏捏站在一旁。

因从小给生身父母遗弃了,对着孩子倒有些同病相怜起来,因对那婆子笑道:“有劳李嬷嬷走一趟,你既然是官媒,我们宅门里也信得过,只是我也不过是个当家丫头,老爷使奴唤婢的事原做不得主的,少不得还要问上几句,这孩子的出处来历,到时将人留下了,老爷回来时也好有个招对。”

那婆子见当家管钥匙银钱,虽然是个丫头,身上衣裳发髻珠翠都是上好的,想必在老爷跟前有头有脸,又见那金福儿称她是“大­奶­­奶­”,早已知道今日之事全在一句话罢了,因面脸堆笑着站起身来回禀道:“­奶­­奶­这话说得过谦了,如今街面儿上谁不知道金家宅门里都是大­奶­­奶­当家,既然­奶­­奶­能做主,老身就说说这孩子来历出处,若是­奶­­奶­看着好,好歹赏下老身几两身价银子来,人就归你们金宅里头使唤,也省得大­奶­­奶­每日­操­持家务,折损了这如花美貌。”

闻言点头道:“你且说来。”那婆子闻言笑道:“说来话长,容老身做下说。”因道了无礼,与姊妹几人围坐在天井当院的百灵台旁,只有那丫头兀自立在花下,也不言语,似是今日之事与她全不相­干­一般。

但听得那婆子笑道:“这孩子命苦,倒是天可怜见的,投身到娘子家中这样的好人家,她原先也是正经宅门里的贵小姐,说不得百般娇养万般骄纵,谁知好景不长,三四岁上生父就一病死了,她家中虽然富足,人口却是凋敝,到她父亲时,只剩这一家三口,谁知当家的还死了,她娘倒是说不得,当真是个章台柳儿,前脚送殡,后脚嫁人,一天不耽搁的,仗着没有大伯子小叔子管束,百日孝也没守。

谁知过门儿几日,新夫主就嫌弃这娃儿是个拖油瓶,嫌烦不肯要的,她娘初嫁过去,正在新婚燕尔百般恩爱之际,自然是要讨好夫家,竟将这孩子赶打出来,教她在街面儿上自谋生计,可怜几岁的孩子如何知道讨饭,没过两天就饿得昏死在街边上了,幸而本镇风俗倒还淳朴,因有好心人收养在家,供了几日好吃穿,方送到育婴堂中将养着,如今眼看快要及笄之年了,朝廷定例不算孩童不能再白养活着,因发到官媒上来,叫我们帮衬着张罗,或是卖给大户人家做妾,或是做丫头,若是期限一到还没人肯要,也就只得送到官妓处谋生了,可怜了一个鲜花儿一般的闺女儿……”

因说着,倒挤出几滴眼泪来,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听闻此言,虽然心中明白那婆子这般说辞不过是为了要个好价钱,只是到底触动自己心肠,因点了点头道:“既这么说就留下吧,只是不知这丫头可能上灶么?”

那婆子听见说要了人,喜得眉开眼笑道:“怎么不能,这丫头是育婴堂长大的,女婴施舍到那里略长了几岁年纪,都要学些上灶针黹的手段,就是为了日后有个事由混口饭吃。”

听了,因命那婆子去门房上跟金福儿领银子,来时说准了五两的,因听说这丫头可以帮厨,因命金福儿多与她五百钱打赏了,一面打发她出去,姊妹两个方回到院中,但见那丫头依然独立花下不语。

知道她有些怕生,因上前携了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且别怕,论理咱们家原不是那样使奴唤婢的人家,只因我有个妹子就要出嫁了,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总要赔上一两个丫头,几箱子衣服方才体面,她又生得娇小怯弱,做不得什么活计的,如今接你过来,只为到了那边儿帮着她当当家,并不是要将你当做一般的丫头看待。”

那少女听闻此言,因抬眼深看了一眼,原本与李婆子闲谈半晌,不曾正眼瞧过她,如今四目相对,倒觉得这少女好生眼熟,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心下又没个准谱,说不出是何时的事。

那少女见也有些怔怔的,倒是噗嗤一笑道:“­奶­­奶­做什么只管瞧我,莫不是见我面善么?”闻言点头道:“眼熟的很,倒像是哪里会过的。”那丫头闻言嘻嘻一笑道:“我瞧着大­奶­­奶­也面善的很呢,想是咱们主仆二人前世有缘也未可知。”

闻言噗嗤一笑,尚且未及答言,那水氏娘子倒抢先说道:“这孩子方才不言不语的,如今见了你倒打开了话匣子,这张巧嘴儿倒也惹人喜欢,明儿跟了你大妹妹去,只怕到了他家还要出息。”那丫头闻言但笑不语。

见如今买了这么个机灵的孩子在家里,心中也觉得欢喜,有意考考她上灶之事,自己倒也乐得浮生半日闲,因吩咐道:“你且去小厨房里弄几个­精­致些的小菜,筛些书房里新得的西洋葡萄酒来,我与姊姊就在天井院里吃两杯。”那丫头答应着去了。

水氏闻言不解道:“什么又叫做西洋葡萄酒?自从妹子进来,渐渐地嘴里都换了些新花样儿,怕是给你夫主宠坏了的。”闻言脸上一红道:“姊姊说笑了,我担待不起,那西洋葡萄酒原是酆大先生的一个跑外洋的贵亲往县里来办事时捎带过来的,他因只有一身一口在这里,原吃不了那些东西,才赠送了亲友,分到我们家就这一瓶酒了,想来姊夫那里自然也得了些个。”

水氏不听此言万事皆休,听了此言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道:“快别提起那死鬼了,得了几样新鲜瓜菜儿,不说拿来孝敬老娘,反到县中集市上换了些银子与我打首饰戴,当着会过日子,谁稀罕那些黄白之物了,好容易得了外洋的东西,好歹教我下厨收拾了,请来几位老街旧邻在家吃两杯,也算开开洋荤。”

因说着,到底绷不住,伸出一双丹寇柔荑来,朝眼前一晃,却是一对儿金丝绞镯,相扣之处做成同心结的样式,十分­精­巧华丽,一望可知是县里最好的银楼师傅得意之作。

见她此番抱怨,无非引得自己夸奖几句,虽然不管逢迎应酬,也只得装模作样携了她的手细看看,点头笑道:“还是姊夫心细些,换做是旁人,贪图那西洋瓜菜儿新鲜,吃喝尽了也不过就完事,如何比得上这些东西禁得住光景,我冷眼旁观着,姊夫待你也算是十分尽心了,姊姊无需太过苛责才好。”

那水嫣柔原本只为显显自己新得的一双镯子,如何是真与夫家恼了,如今见知趣夸了她,因哎哟了一声笑道:“我那汉子将我从宅门儿里拐带出来给他生儿育女的,又拿出本钱来与他开铺子,这般待我还算委屈了呢,这且不说,如今我见着你的那一位待你倒也好。”

闻言点头道:“他待我心意我自然知道,不然也不肯这般为他绸缪算计了,如今只要巫家妹子嫁过门去,只怕他在衙门里的差事也可以俭省些,说句不知高低深浅的话,那琚付之大人也太肯难为人了,怎的一个朝廷钦犯就非要在这小县城了拿住,却不是天方夜谭么。”

姊妹两个正说着,但见方才买的那上灶丫头端着一个托盘,里头搁着四样新鲜小菜,一壶筛好的西洋葡萄酒出来,搁在姊妹两人绣墩旁边的百灵台上笑道:“饭菜做得了,­奶­­奶­们尝尝可口不可口,奴婢就在旁边伺候饭局罢,若有什么添减之处,­奶­­奶­们只管唤我另作。”

闻言,因往那托盘之中一瞧,原是四样­精­致菜肴,一碟云腿白菜丝,一碟烧猪蹄子,一碟胭脂鹅脯,一碟金玉满堂,倒是荤素搭配饮食随时,因点头笑道:“这些都是育婴堂教的么,果然好手段,东西倒也­干­净整齐,只是这蹄子只怕不好用的,如何能拿来待客呢?”

那丫头闻言噗嗤一笑,也不答话,因上前持了竹箸,往那蹄子上轻轻一戳,原来内里早已烧得稀烂脱骨,一经筷子剖开外皮,里头蹄筋瘦­肉­都已相分,登时香气四溢起来,那丫头因持了小碟子,将一个蹄子剖开了,捡里头上好的筋­肉­整治了一盘,让在水嫣柔跟前,二次便与了,姊妹两人因对视一眼,皆点头赞叹这丫头锦心绣口。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我口水都流粗来~0 0

第八十九回

师兄弟绸缪婚娅,贤伉俪鸠占鹊巢

一时间姊妹两个用饭已毕,那丫头打点了茶水漱口,复又移过痰盂服侍了两人一回,因见她懂得规矩心细如尘,心中倒有些欢喜了,因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十几岁了?”

那丫头闻言甜甜一笑道:“我姓弥,闺名琉璃,我也说不清自己多大了,当年给娘赶出去的时候记得还没过五岁生日,自从爹没了,也没人记得我的生辰。”

与水嫣柔闻言都有些叹息之意,因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往后就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住下吧,只是咱们家世小姐有些娇气,只怕还要你多担待些。”

弥琉璃闻言笑道:“这不值什么,我们不过是丫头,哪有嫌主子的道理呢。”见这丫头安分随时,却又聪明娟秀,因心中喜欢,遂让过水嫣柔在院中小坐,自己带了她进到书房之中,往内间雕花笼里取了自己平日里喜欢的几件衣裳笑道:“看你来时还穿着育婴堂的衣裳,只怕老爷回来见了嫌寒酸,不如换下来我替你收着,这几件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只要你不嫌弃就好,不如拿去穿了,做了宅门里的丫头穿得鲜亮些也使得。”

弥琉璃听了笑道:“这几件衣服素净,想是­奶­­奶­平日里珍重爱穿的,如今赏了我,只怕老爷要心疼的,不如捡些桃红柳绿,­奶­­奶­不耐烦的颜­色­赏我,一来不心疼,二来也和着我们丫头的身份不好么?”

听闻此言却是有些讶异,心中暗道这丫头如何连自己平日喜好心事皆能猜透,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打扮便是月白­色­的袄儿配了白绫裙子,那丫头原本锦心绣口聪明伶俐的,自然也就猜着了,因含笑点了点头,复又开了雕花笼,换了几件鲜亮颜­色­,原不合自己心意,都是金乔觉下属的家眷们孝敬的俗艳之物笑道:“这几件倒新鲜,你若爱就拿去穿吧。”那丫头见了,方才含笑点头接了,一面自去屏风之后换了不提。

知她不便,因抽身出来到了外间院中,但见水嫣柔原来吃醉了,因那西洋葡萄酒后劲却厉害,只觉恍恍惚惚支撑不住,竟倒在院中的百灵台上睡着了,因噗嗤一笑,心道且喜自己家中没有男子,只是这位姊姊端的有些大而化之,倒真与那战大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因复又在书房外间取了一件昭君套为水嫣柔盖在身上,正欲进去小厨房中烧水沏茶为她解酒,但听得街门上敲打之声,因叫金福儿开了房门,但见金乔觉搀扶着战天刃踉踉跄跄地进来,见了因笑道:“质辛和白羽两个同着酆大先生回了学房,大哥吃醉了,扶他来家歇歇。”

见状,连忙往质辛平日里住的小书房里让,一面笑道:“这可是夫妻同心,要吃酒也是一起醉了的,真说不得。”金乔觉闻言笑道:“敢情大嫂也吃醉了不成?”点头道:“可不是么,你没瞧见姊姊睡在外头百灵台上,等你安顿好了战大哥,我也将姊姊挪进来叫他们夫妻两人就在这小书房中歇了中觉再去也使得。”金乔觉闻言点头道:“如此甚好。”

夫妻两个一时间安顿好了战天刃夫­妇­,又取了­干­净铺盖与他两人盖了,一面关闭房门退了出来,来在院中,因扶着金乔觉在百灵台旁坐了,一面笑道:“方才你打发金福儿去买丫头的事情办好了,如今人我已经留下了,是个年才及笄的丫头,名唤琉璃。”因说着,唤了弥琉璃出来给金乔觉请了安,金乔觉却是正眼也不瞧,只点点头道:“这些用人的小事你裁度着办就是了,何苦又来问我,只是别委屈了这孩子,比咱们孩儿也大不了几岁,可怜见的。”

闻言答应了,因打发弥琉璃去跟着金福儿将内院儿下房收拾出来居住,顺便给巫俏请安,两人答应着往下房去了,因回身笑道:“今儿倒新鲜,怎的不见你也跟着吃两杯?”金乔觉闻言蹙眉道:“只因那酆大先生说了件难办的事情,我想着回来要与娘子商议,因而席间并不敢放量饮酒。”

闻言好奇道:“什么要紧的事情,说的这般郑重?”金乔觉闻言点了点头,因冲着内院儿使个眼­色­,便知此事需要回避巫俏,因跟着金乔觉进了两人平时起居的书房之内。

金乔觉回身掩了房门,因见外间桌上汤婆子中还有茶水,遂不等服侍,兀自拿起盅子吃了半盏方蹙眉道:“这酆大先生不会办事,也不知这亲事如何保的,要去了庚帖,把个人又不要了。”

闻言大惊,连忙在窗根儿底下细看时,但见外头寂寥无人,方才回身奇道:“这真奇了,天底下哪有这样办事的……莫不是妹子从前神女生涯,竟给人捅破了不成?只是那琚付之既然知道咱们家女孩儿愿意给他做外宅,多少也能明白巫家妹子是个有些经历见识的,怎的临了临了倒反悔不认了呢。”

金乔觉闻言摇头道:“这却不然,先前议婚的时候我曾经微微透露过这巫家妹子的底细,倒也不曾挑明了,只是那酆大先生何等聪明人物,自然心中明镜儿似的,只怕咱们相公老爷也多少知道,况且只是个外宅,却也没有恁般忌讳,只是此次倒也没说不要,只说这身份上还要商榷,看来许是原籍老家之处得了什么消息,他家中大­奶­­奶­不依了也是有的。”

听了秀眉微蹙道:“如此说来,这外室的身份是谋不得了?”金乔觉点头道:“听酆玉材言下之意,只怕此番进去,还是个通房大丫头的身份,管钥匙不当家。”

听闻此言因心中有些担心道:“这也罢了,若说是旁的院中姑娘,从了良能进去当通房丫头倒也便宜,只是咱们家小妹子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冒然要她进去服侍人,倒也难办得很。”

金乔觉闻言点头道:“你说的何尝不是道理,只是如今相公老爷已经赏下话来,咱们不过是一介官人儿,说穿了无非朝廷鹰犬,如何能跟命官作对,只怕也只有应允了此事的,只是那巫家妹子处,还要烦请娘子多多代为周旋。”

闻言没好气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如今倒要我去摘开这鱼头……”金乔觉闻言,因赔笑着上前携了他的手低声道:“好兄弟,自小你就比我伶俐,当年师父在时,师门之中谁偶尔犯错不是请你前去说情的,只要你金口一开,再大的不是也免了,如今暂且担待这一回罢。”听闻此言噗嗤一笑,也只得点头应允了。

【昏割线~】

按此阙与前“伏雨朝寒”字句略同,顾刻本“西郊”二阙接录,故因之。

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夜雨几翻销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奈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下校书人。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栏无绪不能愁。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睡起惺忪强自支,绿倾蝉鬓下帘时,夜来愁损小腰肢。

远信不归空伫望,幽期细数却参差。更兼何事耐寻思?

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闲看燕子教雏飞。

一水浓­阴­如罨画,数峰无恙又晴晖。湔裙谁独上鱼矶。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微晕娇花湿欲流,簟纹灯影一生愁,梦回疑在远山楼。

残月暗窥金屈戍,软风徐荡玉帘钩。待听邻女唤梳头。

五字诗中目乍成,尽教残福折书生,手挼裙带那时情。

别后心期和梦杳,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

记绾长条欲别难,盈盈自此隔银湾,便无风雪也摧残。

青雀几时裁锦字,玉虫连夜翦春旙。不禁辛苦况相关。

北古口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

魂梦不离金曲戍,画图亲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庚申除夜

收取闲心冷处浓,舞裙犹忆柘枝红。谁家刻烛待春风?

竹叶樽空翻彩燕,九枝灯炧颤金虫。风流端合倚天公。

红桥怀古和王阮亭韵

无恙年年汴水流,一声水调短亭秋,旧时明月照扬州。

惆怅绛河何处去?绿杨清瘦绾离愁。至今鼓吹竹西楼。

凤髻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有深盟。

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送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

作者有话要说:暂时改成周休二日啦~老吉开学忙得醉茫茫~各位衣食父母多担待哈~打躬作揖讨口子~

第九十回

水嫣柔整顿铺盖,巫小妹委曲求全

却说战天刃夫妻两个一时事毕,因连忙起身梳洗拾掇了,只是那铺盖上难免染了污迹,战天刃原是个粗人,不甚放在心上,因­干­笑了几声道:“这是怎么说……倒得罪了朋友,此番我先出去应酬两句就回了铺子里,你留下来多待一阵,与咱家大妹妹说两句和软话,好歹将铺盖带回去,也省得搁在人家家里膈应。”

水嫣柔一面拾掇小衣一面没好气啐了一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灌了几口黄汤不老老实实睡一觉,倒睡起老婆来了,上了手就没本事担待,叫我瞧不上。”因说着,到底因为刚刚燕好过,正在柔情蜜意之际,打点了自家衣裳之后,复又过来为夫家整顿衣冠,一时之间夫妻两个收拾整齐了,水氏依旧打发了丈夫先出去盘桓,自己依旧留在室内不好意思同去,窗根儿底下侧耳倾听的半晌,但听得前头端茶送客,方将炕上的铺盖拾掇整齐了,一面对镜复又按了按云鬓,端详了一会儿方才搭讪着出去。

来在院中但见早已等在百灵台边上,见她出来,因婉婉一笑道:“姊姊脸上好春意。”那水嫣柔原本怀着鬼胎,如今听了这话,不知是打趣儿她吃醉了,还道是自己夫妻二人做下的糊涂事给人撞见,因脸上一红道:“我夫妻两个吃醉了,原不晓得是在贤妹家中,如今办下这样腌臜事情,倒叫你笑话,好妹子,你可好歹别给我外头传去,若是市井上知道了此事,往后我夫妻两个的脸面­性­命还要不要了……”

听闻此言倒是吃了一惊,因未曾想到他们贤伉俪两人这般大胆的,心中当真又好气又好笑起来,只是如今他们又不是外人,况且往日多有襄助自己夫­妇­二人,倒不好为了这等小事当真恼了,只得把脸绯红了道:“姊姊端的不见外,容我进去收拾收拾,省得孩子回来了看见。”因说着,正欲进房,那水嫣柔心中过意不去,因连忙赔笑道:“何须劳动妹子玉体,姊姊早将内中铺盖拾掇整齐了,只是我们用过的,怎好搁在妹子家中,少不得求求妹子将那铺盖好歹赏了我夫妻两个,往后你有了心爱之物,姊姊自然敬奉可好?”

姒听闻此言,心中多少有些察觉,自然是这贤伉俪两人做下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勾当,倒将自己铺盖弄脏了,因脸上一红低了头道:“这不值什么,姊姊拿去就是了。”因说着同了水嫣柔一同进房打点了铺盖,送至门口叫金福儿雇了一辆香车,主仆两个目送那水氏千恩万谢地去了,方才回转宅门之中。

因想着那金乔觉依旧去了衙门里公­干­,因吩咐门房将街门锁了,自己进房来寻思一阵,想来若是那巫家小妹子知道她此番进门身份是个通房丫头,自然是要闹一场的,左右避不过这场闲气,不如趁着金乔觉不在家时,自己先好言相劝一番,那金师兄虽然好­性­儿,不过是对自己一人百般呵护温存体贴,旁的女子原本不肯放在心上,若趁他在时说起此事,见那巫俏与自己恼了,少不得护短帮衬几句,倒是因为自己一人耽误了他兄妹的交情,反为不美。

想到此处,因亲自下厨预备了几样时新点心,妆饰了鲜花果品等切片摆了满满一碟子,复又酽酽地沏了一壶上好香片,收拾妥当之后将玉盘托了,往内院儿而来。但见院中芭蕉冉冉,葡萄架下却是那新来的丫头弥琉璃正在拾掇贵妃椅,见当家主母来了,连忙将手往围裙上抹了抹上前来接了托盘笑道:“­奶­­奶­过来做什么?”

见她服侍得勤快,又有眼­色­,心中着实喜欢,因含笑点点头道:“我来瞧瞧你们姑娘,不想却撞见你在这儿大兴土木的,到底是为什么。”琉璃闻言笑道:“我方才与我们姑娘厮见了,见她总是愁上眉梢,病恹恹的很有些可怜,因想着将此处拾掇出来,日子眼看和煦起来,每天出来晒晒阳儿,也沾沾地气,许是这病渐渐就好起来也未可知啊。”

两人正说笑,但听得房内那巫俏的声音十分慵懒道:“姊姊给我寻的这丫头倒好,又勤快又伶俐的,只是她年纪还小,原不晓得外头的买卖行市,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何出去走动走动就好了,却不是她一片痴心么?”

闻言,知道那巫俏妹子意有所指,又不好当着丫头的面与她分辩,只得赔笑着道:“妹子春睡方醒,让我服侍你起来梳洗罢。”因说着对那弥琉璃使个眼­色­,这丫头倒是伶俐得很,见了这般光景,便知自家主母意欲说些体己话,因将托盘往百灵台上一放,搭讪着往前院去了。

见后院无人,因放心将托盘捧着进了内间,但见那巫俏依旧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模样,云鬓未整花褪残红,一望倒有些病西施的神韵。一面心下品度一面笑道:“怎么一时不见,妹子倒有些清减了,想是着了春寒不成么?”

那巫俏虽然心有怨怼,怎奈心中深知那姒乃是金乔觉心尖儿上的人,虽是个通房丫头,却也有当家­奶­­奶­的身份,自己要在金家立足,却是不好与她撕破脸的,只得勉力赔笑道:“姊姊请坐,难为你来瞧瞧我,咱们姐妹原没好够,如今我怕是不中用了,只是还没报到姊姊与金世兄收养教训的恩德……”说到此处,因装模作样委委屈屈把眼圈儿红了,将帕子掩在­唇­边,做那哀戚之状。

见状,心中却有些­肉­麻,只是又不好就这般放任她­干­哭,只得勉强上前劝道:“妹子尚在青春少艾,如何口出不详之词?如今庚帖已经递上去了,眼见好事将近,更加应该努力餐饭保养身子,过门儿当家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总是这般带着病根儿终非了局啊……”

那巫俏兀自啼哭之际,但听得“过门当家”四字,旁的一概不论,却是­精­神一震,只是又不好立即回转过来,少不得委委屈屈娇娇怯怯复又哭了两声,因将帕子在腮边展了展眼泪道:“姊姊这话我竟不懂,我虽然前番走错了一步路,到底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儿,如今并不曾听见兄长做主,给我说了人家过了文定的。”

见这巫家小妹端着架子做闺中模样,自己倒也不好说破,只得接了话头道:“妹子这话不错,如今你哥哥只因男女有别,又不好亲自对你讲,少不得要我过来传话,如今托人将你说给县里的相公老爷琚付之琚大人,已经过了文定之礼,不知可使得么?”

巫俏听闻此事准了,直喜得芳心欲碎,只是当着姒的面又不好表现的过于露骨,因故作姿态低垂螓首道:“姊姊怎么说起这样的混账话来?婚嫁大事从来父母做主,如今小妹的萱堂俱已没了,自然是我世兄和姊姊做主,如何拿话问我愿不愿意,我这是头婚,又不是再嫁从身的……”说到此处,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姒听她言下之意大有指桑骂槐的况味,只是如今这巫家妹子平白给人从外宅换做了通房丫头,也算是命薄之人,自己倒不好认真与她恼了的,只得装作没听见道:“话虽是这个道理,只是如今你金世兄原不是亲生兄长,少不得却要与你商量,更有一件,我们因他家上门提亲,倒也派人暗暗的打听过,原来那琚付之大人家中大娘子却是有些不容人的,虽然身处千里之外,却不十分愿意那相公老爷讨个外宅,太爷因感念他家大娘子嫁过门来几年之内,兢兢业业服侍萱堂二老,因不肯拂了她的意思,少不得还要委屈妹子,先以通房丫头的身份过门儿,这名份二字,还要从长计议,虽然此番受了委屈,若是命运两济,一年半载养下一男半女来,位份之事却也好说些……就不知小妹如何看待此事,若说不愿意,少不得我回去对你哥哥说了,就算得罪了太爷,也不好让自家女孩儿嫁过去受了旁人的差遣。”

那巫俏原本心中十分得意,料想自己此番嫁过门去就可以当家管钥匙的,又不比住在衙门里,竟在外面寻得一处宅子分房单过,那琚付之又未必每晚都来过夜的,自己一人带着丫头住在外面很是便宜,又有人服侍,竟与大房­奶­­奶­并无十分差别。如今听见那琚付之竟一朝翻脸变卦,原说做了外宅,如今竟要将自己作践成了通房丫头,因芳心之中很有些失落埋怨,待要不愿意推了这门亲事时,转念一想自己多年神女生涯,虽然家中哥哥嫂子不曾外头宣扬出去,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丑事如何瞒得住旁人,再要另行聘嫁却也实属不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鸟~

第九十一回

玻璃盘牵扯御用,赔妆奁巫俏出阁

那巫氏女低眉寻思了半晌,心中早已打定主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教那姒为难。果然见了这个阵仗,心中不知是巫俏故作姿态,反倒十分心疼她受此摧折,因搭讪着上前倒了一杯清茶递在她手中笑道:“妹子是个明白人,为什么此番糊涂起来,他家大娘子虽然厉害,如今却不在跟前,只有你们小夫妻两个在这里,一旦过门儿,凡事都是好商量的,何必因为一时气­性­误了这段好姻缘?”

那巫俏听闻此言,见时机已至,少不得放声大哭一场,姒给她缠得没法,又不好脱身就走,正闹着,但见门外新来的那丫头琉璃一头撞了进来笑道:“街上新得的樱桃,摘了上好的一盘给大­奶­­奶­和姑娘尝尝……”说到此处,但见那巫俏依旧­干­哭,倒是唬了一跳道:“姑娘这是怎么说,这满满的一大盘,还怕大­奶­­奶­抢了咱们的不成?”

那巫俏原本意欲跟姒闹一场出出闲气,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倒不好十分撒娇撒痴的,因收敛了眼泪低眉不语。但见那弥琉璃满面含春端上那果子来递在巫俏手中,巫俏因哭累了,倒有些口渴的,也不让一让,自己兀自摘了几颗樱桃吃了,忽觉一阵倦意,因起身对着福了一福道:“不知怎的这样疲倦,姊姊容我放肆,回去补眠一回。”

姒见状心中有些疑惑,因点头笑道:“妹子自便无妨。”一面吩咐那弥琉璃关了房门,自己踱步而出,那丫头因笑道:“­奶­­奶­也尝尝这樱桃,如今正当季,倒是酸甜可口的。”见状却有些迟疑,那丫头端的锦心绣口,似是看出了端倪笑道:“­奶­­奶­不用,就恕婢子无礼了。”因说着自盘中捡了一颗送向­唇­边吃了,倒吃的十分香甜。

见了,因心中有些惭愧自己江湖习气,怎么反倒怀疑起一个小丫头来,不由脸上一红,也自盘中捡了一颗吃了,却是果­肉­饱满鲜­嫩­甜美之物,因心中暗赞这丫头会办事,又想起志新平日也喜欢此物,因点头道:“你摘的果子香甜,留一碗给小官人用罢,剩下的给老爷留着,搁在厨房的­鸡­笼橱里别放坏了。”

那丫头闻言噗嗤一笑道:“这点小东西不值什么,这一盘是孝敬­奶­­奶­的,家里吃的我都预备下了,­奶­­奶­不信只管去瞧瞧。”闻言却有些讶异,因跟着琉璃来在厨房之内,但见­鸡­笼橱中早摆了两盘子樱桃,盛在两个琉璃­精­雕果盘之中,一望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那姒进得金府当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因心中倒也晓得外头的买卖行市,如今虽是水果当季,这樱桃因本地不曾出产,却要靠行商传送进城,一般人家吃用不起,如今自己因为琉璃是上灶丫头,因每日给她几吊钱买些瓜果菜蔬,论理这两盘樱桃就不止这个数目,怎的又添了两个­精­致的果盘。

那弥琉璃见此番低眉不语,似是心有所思,因十分善解人意上前笑道:“­奶­­奶­切莫疑惑,此番因有个行商路过咱家门前避暑歇脚,我因在街门口玩耍时见了,好心给他半碗水喝,谁知那人得了一点恩惠,倒愿意半卖半送这许多果子给咱们,那琉璃盘子原是他摆货是的噱头,我因瞧着玉雪可爱,将来摆在家里堂上很便宜,因讨了来摆果子用,那行商说这东西学名叫玻璃,是西洋传递进来的新鲜玩意儿,原不值什么钱的,就一齐给了咱们。”

听闻此言大合情理之中,倒也不理论,因点点头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周全,只是此番买了这许多果子,置办三餐的钱可还有些?”弥琉璃闻言笑道:“­奶­­奶­久在闺门,原不会讨价还价的,我们小门小户胡打海摔的惯了,街面上做卖做买的贩夫走卒都与我有些交情,情愿薄利多销卖给咱们的,钱不够使时我再寻­奶­­奶­要些也使得。”

闻言点点头,因打发那丫头自去帮衬不提,一面自己却回到金乔觉的书房之中整理东西做些针线,复又想起今日巫俏之事来,见她面上虽是不愿意,实则心里是肯了的,既然两下里有意,为今之计先嫁过门儿去倒也使得,两个若是新婚燕尔丢不开手了,往后抬举她做了二房­奶­­奶­也不是不能的。

正胡思乱想之间,但听得前院达达马蹄之声,便知金乔觉已经下了衙门,连忙丢下手上针线,正欲出门迎迓,却见丈夫已经自己熟门熟路打起帘子进来了,见了因笑道:“进来时听闻你受了委屈,我替那巫家小妹子给娘子陪个不是。”因说着竟一躬到地,弄得脸上一红,只得还了半礼,一面口中抱怨道:“要闹也有个分寸,给门房马夫撞见了什么意思呢,想是琉璃那丫头嘴快说的?”

金乔觉闻言笑道:“正是呢,我一进门她就唧唧喳喳说个没完,叫我好生哄着你,可别委屈了。”闻言摇头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那巫家妹妹自从来了咱们家,也没受用过几天,如今好容易寻得了这个归宿,你我自然要好好帮衬她出了阁才好的。现下我担待些原不值什么,你可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节外生枝,好生打发她出了门子才是要紧。”

金乔觉见四儿这般温柔体贴,心中很有些蜜意,见四下无人服侍,因上前携了他的手笑道:“你们姑嫂妯娌和睦,我在外面也好办事。”见了连忙丢开手转身回避了,因一面倏忽想起一事来笑道:“今儿琉璃那丫头在街面上玩耍,新得了几盘上好的水果,我去厨房将井水湃一湃,进来打发你吃。”

因说着来在小厨房处,将水缸之中舀出一瓢清水来浸了那樱桃,洗去浮尘摆在那玻璃果盘之中端回金乔觉房里。但见他已经换下了官衣,却做寻常武生公子打扮,因笑道:“今儿倒新鲜,何时又弄出这么一身少侠装束来?”金乔觉闻言笑道:“论理如今不该穿这样年轻的服­色­了,只是还想着当日咱们在一处的情景,见了这身衣裳就想着穿穿。”

见他念旧,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知所措的,只得不接这话头,只将那冷水湃的樱桃端到他面前道:“外头暑热,你吃些果子去去火气。”谁知那金乔觉见了果盘却笑道:“这倒奇了,往日常见你持家有道,怎的今儿却这般豪奢挥霍起来。”姒闻言没好气道:“这可是久在公门里的人说的话了,想来你到市上逛逛采办东西,不曾有行商敢向你索价也是有的,越发不懂外头的行情,这樱桃原是当季的东西,就算娇贵,到底也不值几个钱,如何倒因为这个来编排我的不是?”

那金乔觉见妻子误会了,连忙陪笑着找补道:“这樱桃原不值什么,只是这玻璃的果盘却是金贵,随不是价值连城,倒也算得上是稀罕物,我竟不知城中贩售此物,因前儿在相公老爷书房之中回事时见过一对,原是他家老大人打发人千里迢迢送过来的,听说是琼林宴时御用的东西,因他家老大人是三朝元老,颇得圣上顾惜,因此将这一对玻璃果盘赏下来的。他萱堂自己舍不得用,在祖宗牌位前贡了多时,只因这琚付之大人如今很有些仕途不顺,又听见现下里要納宠了,是以赏下来冲冲喜气。”

姒闻言却是疑惑起来道:“想是你听差了,又或是那琚付之欺负你们年轻没见过世面才这样编排的,我听琉璃那丫头说,这玻璃盘子原不值什么,乃是西洋手工匠人烧制之物,外洋寻常人家都使着饮水喝茶的,只是咱们县城里行商不多,是以这样东西还不曾传递进来,不过多个一年半载的,等到全国都时兴起来时,你家大人这个谎话才不知道怎么圆呢。”

金乔觉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再说那琚付之原本就有些阔少爷的脾气,想要这般人前显贵鳌里夺尊倒也说得通透,见妻子戳穿了他的自诩之言,因爽朗一笑道:“到底是娘子机智些,若是咱们家没有这件东西,我竟教他哄了去,如今方才长了见识,明儿我不叫你娘子,只叫你师父如何?”闻言噗嗤一笑道:“少混说,仔细差了辈分。”

夫妻两个说笑之间,因将巫俏的心思分析一番,那金乔觉听得明白,因打定主意意欲打发这世交之女出了门子,因前日的金银首饰倒赔妆奁都已经送入了琚付之府内,如今一概不用准备,因是以丫头身份进门,倒也无需大­操­大办,只暗暗地派了文嫂媒妁过去说合,那琚付之却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当日一朝游龙戏凤,如今并不愿意做成外宅,既然那丫头痴心愿意过门,自己也乐得有人服侍,因允了这门亲事,单等日子一到,不过一乘小轿接过门来也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琉璃身份不简单0 0~

第九十二回

留婢女金兰说项,为出聘回避闺阁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展眼之间到了发嫁前日,姒因想着丫头进门都是夜间,遂绝早起来往东村之中寻了自家的金兰姐妹水氏娘子,央她一同前来照看婚事。

那水嫣柔往日虽然不待见巫氏女,如今见自己姐妹不辞辛苦前来迎迓,少不得答应了过来帮衬,因午间在战家用过饭,姊妹两个依旧雇了一驾香车来在金家之处。打门之际,倒是那前几日买来的丫头弥琉璃开了院门,见他姊妹两个回来因笑道:“临走时我就劝我们­奶­­奶­不用急,战家­奶­­奶­最是疼爱小妹的,怎舍得­奶­­奶­心中焦急,可不是给我说中,到底来了,暑热天气,­奶­­奶­们快进来吃些冰湃葡萄消一消暑气。”

那水嫣柔虽然来了,心中到底有些不平之意,如今给这丫头一闹,倒觉得她活泼可爱,遂将自家心事忘了大半,只得既来之则安之,帮衬妹子发嫁故人之女,一切但要做的好看,方对得起金家颜面。

主仆几人因说着,来在内院那巫氏女房中,但见红烛高挑喜字双悬,端的一番繁华热闹景象。巫俏虽然今日是以丫头身份过门,到底要卖弄一番闺阁风度,却也是按品妆束起来,倒是十分艳丽。姊妹两人见了,因早已熟知她的脾­性­,倒也不曾出言劝阻,只得由着她的­性­子艳妆,水嫣柔兀自等着看她过得门去要给夫主训斥,姒心中却有些犹豫是否要出言训诫一番,又怕自己多事节外生枝,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况且自己夫妻两个与这巫氏女原本无甚瓜葛,倒也无须多言必失。想到此处,因点头微笑道:“妹子今日妆扮艳丽,颇带喜气。”

那巫俏原听不出言下之意,因得意笑道:“姊姊们同喜,如今我过去,只怕金师兄少不得不日之内就有好消息的。”闻言心中有些笑她不自量力,竟自忖有本事摆布得那琚付之,一旁水嫣柔听了隐忍不得,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唯恐她姐妹两人再起了什么龃龉,因连忙搭讪着挽了那水氏出来,一面嘱咐巫俏暂且休息,只等晚间发嫁。

那水嫣柔给扯出房中,因回身笑道:“这可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了,当日你我结拜金兰姐妹时何等和睦,如今倒为了这个小蹄子给我使眼­色­……”

闻言知道是水嫣柔与他玩笑,也只得赔笑道:“姊姊好歹疼我,那巫俏妹子原不是个好服侍的,好歹都看在你兄弟面上,切莫教他夹在内中难做人呢。”

水氏闻言在耳边笑道:“我说你这蹄子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怎的那样怕她,原来是为了家里的那一位。”闻言却也不好分辨,只得支吾过去,一面将水氏让在前厅上吃些茶果。

姊妹两人分宾主落座,但见那新买的丫头弥琉璃早已准备了一桌子茶果笑道:“我想着­奶­­奶­此番下来有些疲惫,因备下了一壶清茶几碟子点心,好歹用些,晚间却要守夜的。”

见了,因这孩子心细如尘,倒很有些喜欢,只是如今要跟着巫俏陪嫁,心中却有些舍不得她。因有些蹙起眉头道:“你怎么还不收拾包袱行李,晚间也好跟着你们姑娘去了。”

那弥琉璃听了这话顽皮一笑道:“谁说我要去了?我原舍不得­奶­­奶­,自然留下来替我们姑娘好生照顾才是。”听闻此言噗嗤一笑道:“你这丫头却是痴心,当日原是因为要发嫁你们姑娘才买了你进门的,咱们家虽然在镇上也算殷实,却不是那等使奴唤婢的人家,白留着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弥琉璃听闻此言掩口娇笑了几声道:“恕个罪,我说­奶­­奶­这件事上原有些糊涂才是。”闻言尚且不曾答言,那水嫣柔因放肆笑道:“这还得了,你这个当家­奶­­奶­反倒被个丫头奚落了一顿,当真反了,你这小丫头子若不回明白了,可仔细你们­奶­­奶­恼了,撵你出去。”

闻言摇头道:“姊姊何必说的这样郑重,咱们家既然不是那样使唤人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那些个虚礼,只是你且说说,这件事上我哪里糊涂,若是回得明白,我倒情愿留下你在身边服侍,也省得你心里嘴上不服气的。”

弥琉璃听闻此言点头道:“­奶­­奶­这话明白,当日买了我进来,原是给我们姑娘当陪嫁的,想是­奶­­奶­闺中并无别的姑嫂妯娌,是以不知道内中的规矩,本镇风俗上,若是在朝为官人家的小姐,一般发嫁要陪上四个丫头;次一等的,比如本县太爷,或是豪奢乡绅,满破陪上两个丫头也就够了;更有一等人家,比如咱们家这样有官人儿的人家小姐出阁,只要陪一个丫头就足够,若是多了,倒显得咱们轻狂。好像姑爷那边少了人服侍似的。”

听闻此言,却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勾当,不由点头笑道:“你这丫头倒是聪明伶俐有些见识的,我与姊姊都没有许多姊妹妯娌在闺中,又都是外地移居至此的,竟不知此地风俗深情底理,只是依你这样一说,咱们家既然有官人儿,姑娘发嫁,自当是陪一个丫头的,怎么反倒说我糊涂呢?”

那弥琉璃听闻质问之言却也不甚慌忙的,因掩口而笑道:“若是咱们家世小姐发嫁,嫁与一家官宦子弟做了正室,哪怕陪上两个丫头倒也使得,只是如今连外宅也不是,不过进去了做通房大丫头,管钥匙不当家的,若是就这么热辣辣地使奴唤婢,只怕夫主倒要埋怨娘家人不识礼数,怎的进来做了丫头,身边还带个丫头服侍不成?­奶­­奶­仔细想想,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姒与水嫣柔一面听了这话,却是点头不语,因心中都暗暗品度,这丫头倒有个算计的,可别小看了她去。想了一会儿,因点头笑道:“这回可是咱们说不过你,原是这样的道理不差,若不仔细想想,竟将你一起陪了去,只怕那位琚付之大人也是要见怪的。”

水嫣柔闻言也点头笑道:“倒好个伶俐的丫头,既然这么说,就将你留下服侍你们大­奶­­奶­倒也便宜。”那弥琉璃甚是有眼­色­的,听闻此言却不等发话,因连忙屈膝福了一福道:“既然这么着,多谢­奶­­奶­看顾,小女从今定然结草衔环以图后报。”闻言没个奈何,心中却也着实舍不得这个孩子,只得点头笑道:“恁般伶俐,当真说不过你,就这样办吧,只是还要来日请老爷的示下方能定夺。”水嫣柔闻言推了一把笑道:“你又作怪,我那兄弟听你的话不亚于圣旨一般,有什么说的,依我说就留下她很便宜。”

闻言含笑不语,一时间姊妹主仆几人商议定了,早已到了掌灯时分。依旧是那弥琉璃上灶准备了写饭食汤水的,给她姐妹两个用了,一面又预备下一份送到内院儿。那水氏一面与金兰用晚膳一面笑道:“怎的这样光景却不见你家老爷与小官人回来,想是衙门里有事绊住了?”

闻言摇头笑道:“姊姊不知道,我们老爷最是牛心左­性­的,因说世姐妹出聘,自己在家里很不便宜,再说又知道姊姊连夜在家里帮衬,因带了你侄儿往你家里暂住一晚了,原本今儿就要告诉你的,谁知方才忙着筹备事宜就混忘了。”

水嫣柔听闻此言,因噗嗤一笑,见左右无人服侍,遂悄声附在姒耳边笑道:“若说我那兄弟在男女大防之上从来都是错不得一星半点儿的,当日一门儿心思倾心于你时,我只怕不妥,他那样­性­子,只怕拉不下脸来缠你,谁知却是个多情的,竟守了你数年光景,到底有今日,可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话不假。”

听闻此言脸上一红,因低头不知如何搭话,倒有些叹息那水嫣柔原是将日子算差了的,若是加上自己原先在山门之中做那少侠打扮之时,如今却要二十年的光景,这样武功盖世俊美无俦的一个人就白白糟蹋了一段锦绣年华,单等着自己这样一个残花败柳之身,却好生替他不值起来,只是自己从小谨守清规戒律,师父师兄教养甚严,情窦未开之际又遭逢平生劫数受辱产子,对男女之事从来只有腌臜之意,却无半点好奇之心,不知何时方能参透个中玄妙,也好解了这师兄的相思之苦……

兀自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之际,那水氏因在一旁笑道:“这是怎么说,青天白日的就想起自家汉子来了?”闻言方知自己失了仪态,因秀眉微蹙凤眼含嗔道;“姊姊休胡说,就算如今房内只有女眷,到底外头还有门房马夫,又多了个琉璃丫头,咱们姐妹更要谨言慎行,方才不坠了夫主颜面。”

作者有话要说:琉璃成功潜入金家~金sir有望更进一步~

第九十三回

巫氏女铅华洗尽,琚付之盛赞

一时间姊妹两个说了一回闲话,略略休息片刻,因见吉时已到,遂张罗起来打发那巫俏出了门子。那巫氏女原本自以为得计,谁知夫家如今只派了一个文嫂来接,心里就不甚乐意的,又见只来了一乘小轿来接,心中越发替自己委屈起来,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得凄凄惨惨上了轿子,却不曾多谢金门抚养出聘之恩,那水嫣柔见了巫俏此番态度,心中很有些为自家姐妹不值,只是姒心下早知今日局面,况且他并非女子,原本对这些人情世故之上不甚敏感的,只求速速打发了这位巫家妹子发嫁,旁的一概不理论。

姊妹两个因张罗了一回,复又赏了家下人等些许银子,早已是鼓打三更的时节,因彼此都有些疲倦,遂回了家门吩咐家人落锁,因将水氏安置在原先巫俏居住的内院之中,自己依旧回到金乔觉房中睡下不提。

却说那巫氏女委委屈屈嫁得门去,但见自家夫婿那位琚付之大人家中总是惨淡相迎,竟不曾摆酒请客的,只在偏房内点了两盏红烛算是沾沾喜气,因心灰意懒下了轿子,打发了从人,那边的文嫂上前道了喜,接了赏钱,且喜打发巫俏出门时事先赏下了不少银子,那文嫂却也颇为照看巫俏的,因手持琚家灯笼领着她来在下处。

那巫氏女定睛观瞧之际,但见琚付之给自己预备的原是一间下房,登时气得哭了出来。那婆子见她恼了,少不得上前和软劝道:“姑娘切莫高声,咱们家规矩大,如今好容易进来了,原也是要给自己谋个出身,初来乍到的就摆出这样小姐脾气,给老爷知道了不是玩的,如今不比在家里,兄嫂还可以骄纵将息,咱们相公太爷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若是服侍得不妥当,再将你送回去,到了恁般时节,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的,辱没了娘家名声不说,就是你自己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依着老身的愚见,倒不如暂且学些小意儿,体贴着咱们老爷过些日子,他原是个念书的世家公子,姑娘使些闺阁手段,还怕天长日久的摆布不得他么?”

那巫俏原本自视甚高,当日花丛一见,还道是这多情的檀郎十分属意自己,有望一朝跳出火坑之外重新做人,与这官家老爷演绎一段金屋藏娇的故事。谁知如今派了一个婆子一乘小轿迎亲,心上原本不够痛快的,正欲与那老爷闹一场,发泄心中闲气,谁知给这文嫂好言相劝了一回,心中遂又渐渐回转过来,心道如今自己闹出来,那琚付之虽然是个多情的,却也是十年寒窗两榜进士的底子,到底很有些官威在身上,未必就肯像自己的兄嫂恁般骄纵自己贵小姐的脾气,万一惹他动了真气,将自己赶大出去,虽然不曾圆房,这相公老爷收用过的女子,镇上还有谁家敢要?少不得做个老死家中的勾当,来日一旦兄嫂亡故,自己半生没留下个子嗣养儿防老,岂不是要晚景凄凉?

巫俏想到此处,虽然心中百般委屈,也只得收敛了愠­色­假意笑道:“嫂子说笑了,我因想念自家哥哥嫂子才哭的,原不是为了这个,如今在娘家长到双十年岁,好容易进来了,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在家时原有些担心夫主严厉,又怕叫我上夜,如今见给了婢女的下房,已经十分知足了,又不是那样朝打夕骂的人家,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那婆子听闻此言信以为真,因放心点头去了,留了巫俏一人在房中歇息。那巫氏女无法,只得期期艾艾往床上坐了,一面偷眼观瞧内中布置,原比金乔觉家中还不如,因心中暗自怨怼起来,打定主意来日定要使出些闺阁手段,做些小意儿先笼络了家下人等,日子久了不愁摆布不得那琚付之,来日上夜略一引逗成就了好事,倘是留下个一男半女,自己岂非终身有靠?听闻千里之外那贱人并不曾生养,若是自己诞下琚家长子,身份自然也要娇贵一些的。

巫俏兀自胡思乱想之际,但听得门棂响处,进来一个才留头发的小丫头,见了她也不肯上前见礼的,只管上下打量了几眼,因冷冷说道:“我们老爷请姊姊过去上夜。”说着也不等她,兀自转身跑了,真把个巫俏气的捧心西子一般,方知自己进门就不得脸,却连这样的粗使丫头也看不上自己。

只是如今夫主传唤,也只得收敛了怒­色­,面上做出些娇艳不胜的姿态,一步三摇地往那正房去了,但见内中那琚付之正在外间屏风处等候,旁边却没有别人服侍,因心中窃喜,暗暗猜度莫非是这位相公老爷第一次納宠,原有些羞涩的,因假意对自己冷淡,却在此处偷期密约,遂满面堆笑着上来,对着那琚付之深深福了两福道:“婢子今日进来,全凭老爷抬举,如今前来上夜,不知老爷可有什么吩咐没有,这样节气虽然白天暑热,晚间倒也夜凉如水,或是有填茶吃点心的勾当,老爷只管吩咐婢子无妨。我自幼命苦,什么样的差事都当得。”

因说着,却是眼圈儿一红,做些自怜的娇态给那琚付之瞧瞧。谁知那老爷抬眼略打量了她两眼,淡淡说道:“你且跟我进了内间。”此言一出,倒把巫俏唬了一跳,因心中却有些讶异,这老爷好歹是个念书人的底子,却不想第一天丫头进门就有这样勾当,只是自己原是为了这件腌臜事来的,怎好临阵退缩,少不得打定主意咬紧银牙,跟着那琚付之进了内间房中。

那琚大人进了房门倒也不曾猴急,因往合欢床上端坐了,叫巫俏挑高了红烛,在她面上一照两照,微微蹙眉道:“这样妆容有些艳丽了,你原不是我的姬妾,无须这样打扮,往日书上都说,清水出芙蓉,却嫌脂粉污颜­色­之句,你原本生得娇媚,并不适宜这样打扮的。”

那巫俏听他这段品评言语,又不似赞又不似贬的,因心中不知那琚付之话中之意,不敢答言,只得搭讪着笑道:“相公老爷教训的是……”谁知那琚付之闻言却紧走了两步欺身近前,竟上手将巫俏头上的簪鬟一一除去。巫俏虽然久在院中做些皮­肉­生意,却也不曾初次独处就给人这样唐突的,况且许久没有这样的营生了,倒当真羞涩起来,一面心中暗笑的那琚付之原是个猴急的男子,恰如往日自家裙下之臣一般。

谁知那琚老爷只管除了巫俏的簪鬟,倒并无旁的越礼之处,因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柔声道:“洗去铅华方能尽显女儿闺中态度。”因说着,复又在袖中取了一方冰绡的锦帕,将巫俏­唇­瓣之上大红的胭脂稿子蘸去,方点头道:“这样最好,日后在我府上无需­精­致妆容,只要素面朝天为上。”

那巫俏给他撩拨的早已哄动春心,谁知却是个无事忙,但见那琚付之为自己卸去残妆便罢了,并无旁的心思,因芳心失落花魂无主,却又不好这样热辣辣的赖在内间不走,只得没话找话道:“老爷的指示教训婢子都记下了,只是不知还有旁的吩咐没有。”

那琚付之闻言倒当真想起一件事来,因回身打量了两眼巫俏身上的妆束,略微蹙眉道:“你今儿这套嫁衣只怕价值不菲,连带着前儿金府上送来的黄金头面,只怕总要你兄嫂破费一番。”巫俏却不想如今琚付之倒与自己说起家常来,因只得据实答道:“只因当日我爹娘去得早些,曾有嘱咐我这位兄长好生将养着,如今我外头聘去了,他家自然要拿些好东西打发我出门子,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我长嫂温柔贤德,在我婚事上花费倒也舍得,如今既然老爷不愿意我使这黄金头面,平日里不带也就罢了,就当是金家给我的嫁妆,搁在老爷库府里头倒也便宜,或是一时逢年过节的有什么紧要之处,倒也能折变些银子使使,老爷说这样不好么?”

那琚付之听闻此言,一概不放在心上,但听得长嫂温柔贤德几个字,因略微展颜,点头道:“若说你这长嫂,倒是个天仙一流的人品。”那巫俏不听此言万事皆休,听得此言不由得妒意横生,只是不好在琚付之面前表露一二,只得强压心头妒火假意笑道:“老爷何时见过我家长嫂的,怎么此事我却不知道?”那琚付之原本脱口而出一句赞语,如今倒觉得有些唐突了姒,因连忙点头找补道:“当日在街面上偶遇的,才见他与酆大先生说话,我原不认得,听见是金捕头家中大娘子,方上前厮见了,匆匆一面未及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完了,这是被殃及池鱼~

第九十四回

东西宫双凤争宠,弥琉璃闲说前缘

虽然琚付之说的轻描淡写,那巫俏原是院中卖唱的姐儿,这样故事如何瞒得住她,因心中早已察觉这位相公老爷只怕对自己的长嫂有些觊觎之心,虽然忿恨不平,心下却暗生一计,定要闹得自己兄嫂家宅不平方能消解心头之恨。

放下巫俏如何绸缪诡计不提,单表次日清晨,姒因打发了巫氏女出门,顿觉家中清爽起来,因绝早起床整治菜蔬汤水,送入内院儿水嫣柔房中,谁知这位姊姊倒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也不论是在金兰姐妹家中安置,倒睡得十分香甜。一旁上夜的弥琉璃却早已醒了,见了姒因甜甜一笑,上前福了一福道:“­奶­­奶­起得早?昨儿忙到三更天,我还道­奶­­奶­今儿好睡,不曾上房去请安,谁知到底起早了。”

闻言点头笑道:“因志新念书的缘故,多年不曾好睡了,却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既然姊姊还没起来,不如咱们先用饭吧,她不是外人,不会挑理的。”因说着,叫弥琉璃与自己一同在院中百灵台边上坐了,给她吃些茶水点心。

那弥琉璃见状连忙躬身答道:“这如何使得,我们做奴婢的,怎好跟主子一个桌子吃饭。”闻言噗嗤一笑道:“我原是看你这丫头娇憨可爱方才留在身边服侍的,如今怎的多出这些个繁文缛节来了,论理我只是通房丫头,比你高不出半肩来的,再这样蝎蝎螫螫,我就打发金福儿去领了那官媒来,再将你打发出去完事。”

那弥琉璃见这般说了,也只得半推半就坐下,一面与自家主母吃些早饭,一时间水氏也在内间春睡方醒,弥琉璃因服侍她梳洗了,姊妹主仆几个复又用些点心,闲谈一回,那战天刃家中的伙计因上门来接,主仆两个方打发她回往东村之中不提。

一时间又到了掌灯时分,因为最近新得了那上灶丫头,此番却不亲自下厨了,倒也有心考校这弥琉璃的手艺,但见她轻轻巧巧便整治了一大桌子酒席,都是上等鲜­肉­菜蔬,只是不知每日里两吊钱如何置办下这许多爱物,问她也只是笑嘻嘻地,推说与镇上许多商铺都有交情。原不是女子,虽然也曾持家度日,到底不甚熟悉买卖之道,更未曾与人讨价还价,如今见这丫头治家俭省,比自己更厉害一层,心中却也欢喜,并不曾做他想。

主仆两个安排饭食已毕,早听得门外马蹄之声,还未曾出去迎迓,但见志新早已跑进院中,见了,却不似往日恁般老成持重,因上前抱住他的身子笑道:“昨日不曾在娘身边睡的,到底不安稳,今儿爹爹接我下学,因等不得先进来给娘请安。”

只因昨日爱子不在身边,自己心中也很有些挂念,如今见了志新,也有些绷不住父母威严,因十分怜惜将他抱在怀中,摩挲着他的头面笑道:“看你,这么大的男孩子了,还这般会撒娇的。”志新因从小母亲管教甚严,呣子两个鲜少这般亲近,如今得蒙萱堂疼爱,却是意外之喜,因嘻嘻一笑道:“母亲不用说我,昨儿爹爹往战伯父家中借宿,也是一宿没睡长吁短叹的,母亲不信只管问去,就知道孩儿所言非虚啦。”

姒听闻此言脸上一红,一旁得弥琉璃早已隐忍不住娇笑了起来,一面自怀中将志新接过来笑道:“小官人诙谐得好,让奴婢领着你先去吃杯茶略歇一歇,你爹娘说几句体己话,就该用晚膳的。”听闻此言,只装作听不见,因也不招呼两人,直往前面去迎迓师兄。

却见那金乔觉将坐骑交给马夫牵回厩中,回身进来见了,很有些顾不得,仗着四下里没人,因携了他的手笑道:“你都听见了?儿子这话说的公道。昨儿当真一夜不曾合眼的,想是在你身旁睡惯了的缘故。”

见他语带双关,心中又不知调情手段的,只得低了头轻声道:“劝你少轻狂些吧,如今虽然你妹子嫁出去了,好歹还有丫头在家,做什么只管说这些疯话?给人传到外头去了不是玩的。正经今儿在衙门里怎么样,那琚付之大人可有对你稍微和颜悦­色­一些么?”

那金乔觉原本打算与说几句体己话的,如今见这小师弟依旧是情窦未开的懵懂模样,心中倒生出许多怜惜之意来,不忍调戏作践,因回复了正­色­笑道:“果然好些,只是也不过淡淡的,谁还指望他认下这门亲呢,只要巫家妹妹在那边儿过得顺心,旁的咱们也不求什么。”

说着夫妻两个商议了一回,因见饭菜都得了,遂领着孩儿,一家三口用了晚膳,是夜原本疼爱孩子,意欲带了志新回内院睡去,谁知那孩子倒十分懂事道:“孩儿就住在小书房里很便宜,方才都跟琉璃姐姐说好了,晚间她陪我夜课,做些活计,昨儿父母不曾晤面,只怕如今孩儿只管缠着娘,倒教爹爹有些寒心的。”

一席话还不曾说完,却不知身后何时跑出个弥琉璃来,在他腰间一探,抽了一件古本笑道:“说的这样郑重,若是老爷不曾将这件东西贿赂你,就那么容易叫你舍得你娘了?”志新见继父买给自己善本之事给弥琉璃说破了,因脸上一红道:“姐姐这话说差了,如今爹爹待我娘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他有旁的居心,就是将太子之位传了我,我也不稀罕。”

闻言噗嗤一笑,正欲训教他几句,谁知一旁那弥琉璃却是变了脸­色­,因连忙蹲□子伸手掩在志新­唇­边道:“了不得,我的小祖宗,怎敢说这样大不敬的话,仔细给人听了去。”见弥琉璃这样郑重,却给她逗得莞莞一笑道:“看你,小孩子家口没遮拦的怕什么,这里穷乡僻壤的,俗话说山高皇帝远,哪里就那么要紧。”

弥琉璃听闻此言因有些担忧,欲言又止了两回道:“­奶­­奶­久居此地,不知如今朝廷风俗,当今这位太后娘娘原不是咱们圣上生母,只因当日两凤相争,那一位没福,虽然诞育的皇子立为储君,却不想昏惨惨黄泉路近,到头来为人作嫁,将这便宜儿子让给了后来的这位西宫娘娘,因先皇平生只有二­色­,东宫死了,便将西宫扶做了正宫国母,将太子交给这位娘娘抚养,天长日久龙驭宾天,太子即位之际,因追封生母为母后皇太后,将如今抚养自己成人的这位太后封为圣母皇太后。这位圣母娘娘心中就有些不平之意,因想着她将圣上抚养成人指示教训,如今却册封那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先妣做了母后皇太后,名份上倒压下自己一头去,如何肯服气。只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前,久在宫中听闻东西两宫当日争宠手段,当真无所不用其极,自然对如今这位养母心存怨怼,才不肯将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只是圣上登基之时尚未大婚成人,是以先帝有遗诏,请这位圣母皇太后垂帘听政,辅佐朝纲,等到圣上成年之时方能还政于朝廷,谁知呣子两个因心存了芥蒂,又都生在帝王之家,深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是以纷纷秘密培植些党羽,如今唤作帝党后党,两党之间面上和睦,暗地里却是水火不容的,又衍生出了两派内卫,圣上那一脉唤作九龙卫,圣母皇太后的侍卫却叫做羽衣卫。两派恩怨纠缠不断,却都很有些眼线散落在民间的,如今小官人只图一时嘴上痛快,只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咱们这样有官差的人家,不是给老爷做祸么……”

那姒听闻此言,倒只当做一般坊间故事一样,并不放在心上,因想着这样小小城镇,即便真有那许多庙堂纷争,又何尝有人将此地放在眼里,只是方才听闻那太后的党羽却唤作羽衣卫,倒是有些好奇的,因含笑问道:“你这丫头倒是口齿伶俐的很,若是个小子,如今抛头露面外头说书唱戏去也使得,在咱们家倒是委屈了你,只是如今却生得女儿身,没有恁般福气,也只得屈才在咱们家,这也罢了,只是那位太后娘娘的内卫,却为什么唤作羽衣卫的,听着倒是怪新鲜。”

那弥琉璃听闻此言却是有些讶异,只是既然女主人问了,也只得点点头答道:“­奶­­奶­倒是爱听这位娘娘的故事……却说咱们的圣母皇太后做西宫妃时,只因一舞得宠,名唤羽衣舞,娘娘接受册封之后,便将自己的内卫以此命名,也是缅怀先帝、伉俪情深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于正的节奏。。。信息量颇大~

第九十五回

羽衣卫掌掴贼子,县太爷唐突佳人

姒听闻此言,却不知怎的,心中对这位圣母皇太后很有些亲近之意,不由摩挲着颈间的金锁,心下暗暗揣摩那位娘娘年少时节歌舞的芳姿,因想着许是自己的娘亲也会这样舞蹈,方才将刻画着的金锁给了自己的,心中却是很有些暖意,只是如今当着丫头的面,总不能将自己的孺慕之情表露一二,只得支吾了两句,打发那丫头伺候饭局,自己与丈夫孩儿两个用了饭,各自安置了不提。

转眼之间巫俏成婚已满三日,却是带着几个小丫头子回门来瞧瞧长嫂,姒原本以为她是以通房丫头身份进门的,不会行此回门之礼,是以也未曾嘱咐金乔觉在家迎客,只是如今这巫氏女热辣辣地来了,怎有不见之礼,只得吩咐门房开门迎迓,谁知甫一接待,但见那琚付之大人却也是微服前来,倒把唬了一跳,只因自己方才打发弥琉璃上街置办菜蔬瓜果,如今家中没有男子,却不知怎样招待方才便宜。

那巫氏女见了面露难­色­,因娇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道:“姊姊切莫见外,如今我进去,相公老爷待我很好,又破例抬举我回门,咱们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何必要装神弄鬼的见外呢?我们也待不长的,长嫂好歹沏壶茶水招待大人一回,也是小妹回门的意思了。”

姒见那琚付之大人只管怔怔瞧着自己也不说话,心中倒好生焦急起来,他虽有绝世武功傍身,并不害怕这位大人有什么举动,只是如今倘若走错了一步路得罪了他,将来夫主在衙门之中只怕不会得脸,为今之计又不好闭门不纳,只得面上稍带悦­色­,往前院让了一回。

一时之间奉上了上好的参茶,因家中没有丫头,只得纡尊降贵给他二人倒茶吃了,一面搭讪着说些闲话,却总拿眼睛瞟那墙上的自鸣钟,那琚付之大人兀自端坐,只听着他姊妹两个说话儿,却也不曾Сhā言。

巫俏因逗得说了几句,却又冷场了,因只得将那茶盅拿在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却不想失手将盅子摔破了,因噗嗤一笑道:“姊姊别见怪,我进去没几天,还不很会服侍的,如今你且陪我们相公老爷闲坐片刻,我去先前的闺中换件衣裳就来。”

说着,也不待他二人反应,竟风风火火兀自去了。姒见巫俏冒然脱身,倒霍地站起身子往门口退了几步,只是又不好就这般出去,只得假作往窗根底下看看花草。谁知那琚付之见了,竟也站起身子往他身边走了几步,因搭讪着笑道:“下官刚来贵县时,就常听人说起大娘子乃是本县­妇­德典范,前日一睹芳容,方知娘子真是颜德容工,四角俱全两全其美的人品,怨不得调理出这样的妹子,我看巫姑娘为人处事倒也随和守时。”

见他言语谦卑态度温和,又不似平日里见惯了的那等登徒浪子,只得回身福了一福道:“太爷赞谬了,民­妇­不敢当,如今我小妹过去,倘是服侍的不周全了,好歹看在我夫主面上,暂且宽恕她几回,这孩子从小在绮罗丛中教养惯了的,自从到了我家中,也不曾以针织女红等物勒掯她,此番进门,还请太爷多为指示教训,慢慢调理着,许是日后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那琚付之听闻此言,但听得姒语音低沉悦耳,倒比一般女子更为婉转端庄,如今切近玉体,桃李芬芳似有若无的,顿觉心醉神迷起来,因脱口而出道:“巫姑娘虽然是个好的,若与大娘子相比,岂不是芍药种上牡丹台,婢学夫人没得自取其辱。”

姒听闻这话不由心下大怒,听那琚付之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借故调戏自己,因冷笑一声正欲出言相警,转念一想他到底是自己的父母太爷,又掌管着师兄的官声,如今战天刃夫­妇­在界面上有铺户买卖,倒是得罪不得他的,万一连累几家亲戚朋友因为此事受了连累,岂不是自己的罪过。想到此处,因只得咬紧银牙隐忍片刻道:“巫家妹妹尚在青春少艾,自然活泼娇憨一些也是有的,等我去后面寻了她,教训几句,往后自然就稳重些。”

因说着,搭讪着就往门外脱身,意欲去寻那巫俏,打发他们早些回府完事,谁知那琚付之此番听闻要走,心中正在紧要之时如何肯依,他原是念书念得有些呆意在心里,如今关心则乱,却失了往日自重官威,竟伸手扯住了的衣袖道:“娘子慢走,下官还有几句话说。”

姒见状当真又羞又怒,竟不知他一届父母太爷,青天白日之下能做出这等没脸面没王法的事情,仗着自己身份,调戏属下的妻房,他虽然避难闺中十数年,到底还是少侠身份,如今自己身着女妆,沾衣­祼­袖便为失节,岂能容下此人作践,因抽回衣袖就要发作。谁知不知怎么面前倏忽欺近一个人影,将身子护住自己,一扬手竟给了那琚付之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下去,倒叫两人都是一愣,那琚付之原本是县里的父母青天,寻常人等都要回避整肃的,如今无缘无故给人掴了一个耳光,身形之快自己习武之人竟不能防备,端的有些惊惶之意,姒定睛观瞧之际,但见护在自己身前的竟是前儿买的那上灶丫头弥琉璃,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这丫头的身法又似武学又似歌舞一般,饶是自己轻功已臻化境,竟不能一眼看穿,这也罢了,如今她却伸手掌掴了本县太爷,却是要闹到如何地步?

正在没奈何处,但听得那丫头厉声喝道:“青天白日调戏良家女子是何道理?我把你这没良心没天理作死的畜生,且跟我衙门口见了太爷打官司去!”听闻此言,方知这弥琉璃原不认得琚付之,方才敢如此行为,因倏忽回转过神儿来,端起主母的身份出言斥责道:“少混说,这是咱们的相公老爷琚大人,如今陪着巫家妹子回门来瞧我的。还不快些放手,陪个不是!”

弥琉璃听闻此言倒是唬了一跳,却也不似一般女子慌神儿害怕的,因噗嗤一笑道:“哎哟,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太爷可别见怪,我原是养生堂出来的野丫头,没见过世面的,不认得姑老爷。”因说着,竟有些调皮地福了一福,没事人一般转身跑了。

那琚付之无缘无故给人掴了一掌,正欲发作,转念一想原是自己意欲唐突下属的娘子,如今就算闹出来,只怕在金乔觉面前不好收场,眼看也是快要掌灯的时节了,滞留在此等到金捕头回来,只怕那丫头添油加醋回禀一番,自己越发没脸,想到此处,虽然心中暗气暗憋的,也只得朝着深施一礼道:“下官方才一时失宜,还请大娘子宽恕则个,那丫头原不认得我,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娘子切莫与她计较,仔细动了肝火不是玩的,如今天­色­不早,我与巫姑娘这就告辞,大娘子请堂上宽座,不必相送。”

姒原本心中恨他调戏自己,只是如今给弥琉璃这丫头一闹,倒像是自己这一头理亏了似的,况且如今天­色­已晚,再过一会儿自己的师兄与孩儿就要回来,此事不过一般故事,闹出来对谁也没有好处,况且此番见那琚付之一边的脸颊已经给那弥琉璃丫头打得肿起来老高,也算是个教训了,因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的,面上却不带出一点儿愠­色­来,端庄颔首道:“老爷爱民如子,不与那丫头计较是她的福分,如今是婢子管教不严,日后定当责罚教训,方不辜负老爷宽厚仁爱之心,如今天­色­也不早,婢子不敢虚留老爷和巫家妹子,还请老爷和姑娘上轿,婢子就不远送了。”

两人正说着,但见巫俏自内院儿摇摇晃晃的出来,见了琚付之的脸颊,倒是唬了一跳道:“这是怎么说,青天白日有人敢对相公老爷不利不成?”那琚付之原本身陷尴尬之中,倒给一个通房丫头撞破了,因心中忿恨面露不悦道:“少混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伤了面颊,还不收拾你的东西上轿去服侍,倒在此处学什么老婆舌头!”

那巫俏此番借故回在内院儿之中,原本就是意欲引逗那琚付之前去调戏的,她深知长嫂是个烈­性­女子,一旦闹出来,只怕要给这相公老爷没脸,他恼了自然是要拿金乔觉夫­妇­出气,自己也算是大仇得报,谁知如今他给那贱人掴了一巴掌,却在言语之间依然诸多回护,倒将自己奚落了一顿,因心中羞涩委屈,嘤咛一声哭了出来跑出金家门外。那琚付之见状,也只得灰溜溜辞别了,依旧上了官轿与那巫俏一同回府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no zuo no die

第九十六回

金捕头妻儿连座,故人女借剑杀人

却说姒勉强打起­精­神送了巫姑娘与那琚付之出门上轿,因回身关了院门,意欲寻那弥琉璃教训几句,早见她自小厨房中整治了许多荤素菜蔬时新果子,端了满满的几盘子出来送到前厅上,一面摇摇曳曳笑道:“­奶­­奶­别恼我,仔细打翻了果子可不是玩的。”

原本心中埋怨她闯了祸端,如今给她这样娇憨态度一闹,倒也没了脾气,只得在身后叹道:“你这丫头端的在我府上宠坏了的,他如今是咱们的父母太爷,你就敢上手打他,这是他当着咱们家半个姑老爷的名份,不然当真恼了,捉你去了衙门里关上几日可不是玩的。”

谁知那弥琉璃听闻此言面上却有些不屑模样,仗着瞧不见,因一面布置餐桌一面低头轻笑道:“一个县太爷,他管的起我么?不是仗着我跟他老子有些旧交,狗爪子不剁掉了他去。”因那琉璃丫头背对着自己,原不知她口中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只得没奈何道:“这也罢了,左右方才你都瞧得清爽,那太爷只怕是在府里头吃醉了来的,少不得说些疯话呆话,你只别信他,也别将此事说与老爷知道。”

琉璃听闻此言,因回过身来歪头笑道:“婢子理会得,­奶­­奶­也别将这点子小事搁在心上,你素日里是个心思沉重的,一味憋在心里,仔细沉郁起来可不是玩的,那太爷经过这么一次,保管他不敢来咱们家闹了,若将来还不知进退,婢子自有办法料理了他,再与他那不长进的爹算账。”

听闻此言,因心中埋怨这孩子果然是养生堂的野婴,当真不服教化管束,想那琚付之的高堂乃是当朝一品大员、封疆大吏,如今到了这小丫头口中,当真是给她提鞋也不配了,因又蹙起眉头教训了她几句,日后定要谨言慎行。那琉璃婢含笑点头答应了。

一时间主仆两个整治了晚膳,可巧金乔觉接了志新回来,一家人复又用饭,席间只淡淡的回了那巫姑娘回门一事,并教琉璃将世小姐带来的各­色­礼物给金乔觉过了目,旁的一概不曾提及,用饭已毕,琉璃因带了志新往小书房夜课,留了他夫妻二人依旧在金乔觉房中。

那金捕头见房内没了别人,因不再恁般持重,往平日里安置的春凳上坐了笑道:“早知道她来,我也该歇一天陪陪客的,又教你张罗了一天,我知道往日你最不耐烦这样的勾当。”

今儿原本给那琚付之调戏了两句,心下正不自在,谁知给那弥琉璃一逗,反而释怀了些许,如今见师兄恁般疼爱自己,心境却是开朗了许多,因摇头笑道:“这不值什么,你的小妹原跟我的是一样的。”那金乔觉听了此番亲密言语,虽然知道这小师弟未领,所说不过无心之言,倒也还是心下一暖,因拉了他的手笑道:“既然如今咱们有了上灶丫头,往后你也别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仔细腌臜你这样的人品。”

姒方才说了那话,心下倏忽觉得有些不妥,果然倒给师兄趁势轻薄了几句,只是方才给那琚付之闹了一场,自己心里原有些膈应的,如今给金乔觉捧了雕花玉腕,不知怎的心里倒觉得­干­净受用些,竟不甚挣扎,就那般由着师兄握着自己的手。

金乔觉见状倒是一愣,因先前自己略有绮念,这小师弟总是百般回避的,谁知今儿的新鲜,竟并不十分排拒,只是如此一来,他倒也不敢怎样动作,师兄弟两个就恁般并肩叠股坐着,正欲出言相询之际,但听得四儿笑道:“若你说的那样心思,只要这样斯斯文文的坐着说话,倒也和睦有趣。”金乔觉听闻此言不由心下大喜,因在袖中摩挲着的玉腕笑道:“你若是高兴,就这样相处倒也妥当。”闻言,因乖巧点了点头,兄弟两个就这样携手揽腕地说了几句闲话,方散了各自睡去。

次日天明,金乔觉因与四儿彼此有些交心,因心中柔情蜜意,早起依旧是打发了父子两个用了早饭,说了几句没要紧的话方出门去了。依旧是先将志新送在酆大先生的学房处,复又鞭鞭打马来在衙门之中,但见今儿衙门口里上未开张,似是无人击鼓喊冤的,因往二堂上伺候。

金乔觉行在二堂之外,但见其他两班的班头早已会齐了,因直挺挺跪在堂外,不敢稍有举动,见了金乔觉,却做个杀­鸡­抹脖的眼­色­,金乔觉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只怕如今太爷官威震怒,许是为了日前那钱九郎的勾当,因只得来在堂上,推金山倒玉柱拜在那琚付之面前道:“卑职参见相公老爷。”

那琚付之因方才已经训斥了其余两个班头,如今没耐烦搭理他,只拱拱手道:“金头儿和两位头儿暂且起来说话吧。”快壮皂三班班头因谢了恩起身一旁侍立。但见那琚付之有一搭没一搭呷了两口茶水,慢条斯理道:“如今本县赏限捕盗早已期满了,怎的不见几位班头将人擒拿到案,莫不是欺负本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么?”

金乔觉见身旁两位同仁早已面如死灰体似筛糠一般,因心中却有些瞧不起他们,只得躬身答道:“太爷赏限这几日,属下等夙兴夜寐不敢稍有松懈,只那贼配军端的善于隐匿行藏,又或者竟逃往别处去了,我兄弟几个日夜派遣官军驻守往来要道,并不曾截获此人行踪,莫不是案发当日连夜出城去了,如此一来便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顿挫金锁走蛟龙,人海茫茫,我弟兄几人单凭本县几十个官兵,实不能将这样的钦命要犯缉拿归案,还请太爷饶恕宽待。”

那金乔觉自忖这一席话说的清楚明白,想那琚付之十年寒窗两榜进士,自是知书识礼的,如今就算恼了,到底细想自己话中之意便知是他的不是,自然放过自己兄弟几人也是有的。正在思忖之间,忽听得那琚付之冷笑一声道:“这钱九郎明摆着就是从本镇失了踪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去,也是要本镇的捕快缉拿归案的,金头儿在六扇门中十数载光景,如何比本县还不知这样的王法?”

金乔觉听闻琚付之话中语气不善,不由心中疑惑,莫不是自己那巫家小妹嫁过门去骄纵任­性­,竟教这姑老爷恼了,迁怒于人?因太爷盛怒之下,自己倒不好分辨,只得垂首侍立不曾言语。

那琚付之见了,因语气缓和下来道:“你们欺负我是个念书人的底子,我却不能糟蹋了圣人教化,如今本县是见不得那些枪­棒­责罚,还是按照惯例,待制的好。”

此言一出,旁人尚且不论,那金乔觉却是倒吸一口冷气。书中暗表,当日朝廷原有定例,若是捕头在赏限之期内无法将人犯缉捕到案,就要将家中父母妻儿代为人质下在大狱之内,何时将犯人捉到了,方能从监牢之内将自家父母妻小释放而出。

如今金乔觉苦寻四儿十数年光景,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与心上人完纳婚娅,近几日又正在温柔和睦之时,如何肯让自己的娇妻幼子身陷牢狱之灾,因也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复又直挺挺跪在堂前央道:“好歹求大人看在往日面上,再容卑职一点儿空,哪怕山高水长神京路远,定然将那贼子缉捕归案,为大人分忧。”

那琚付之见了,却是冷笑一声道:“金捕头请起吧,这又是何苦来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既然是你领衔快壮皂三班衙役,少不得请你带了高堂家小起来监房之中报道,本县此番也好签发那海捕文书,调派人手与金捕头留用。”

那金乔觉虽然久在六扇门中行走,颇识得些人情世故,到底也是上三门中少侠之中的翘楚,况且当日投身此间,原是为了借助朝廷势力寻访四儿的下落,如何当真做那鹰犬的勾当,此番暂且隐忍不曾说破,因领旨谢恩下得堂来,匆匆拾掇了几件自己的东西,准备回转家中,挈­妇­将雏挂印封金而去,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了此残生也就罢了。

金乔觉打定了主意,反倒心神稳定了许多,因复又在街面上买了几样志新心爱之物,想着此番弃官而去,却要连累自己的继子失学,却有些对不起他,少不得要缓缓地说与他知道方才妥当,因将各­色­果子玩物置办得了,鞭鞭打马往学里去接志新回来。

因来在学房之外,但见那酆玉材正在给学堂落锁,却是心下一惊,因腰身一纵跳下马来扬声道:“酆大先生慢走。”那酆玉材正欲锁了院门回家,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他,回身一瞧但见是自家的师弟金乔觉,因好奇笑道:“你如何多跑一趟?方才你那巫家小妹子早将你儿子接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求个雷~给点儿吧客官们~

第九十七回

中山狼恩将仇报,姒投身监牢

金乔觉听闻此言不由唬得魂外,略一将那前因后果想了一回,脱口而出道:“只怕这孩儿却断送在我手里!”那酆玉材闻言不明就里,因连忙将房门落锁,一面回身关切问道:“这是怎么说,那巫姑娘原是你家小官人的姑姑,难道还有加害之理不成?”

金乔觉闻言摇了摇头道:“师兄不知道,兄弟今儿衙门里受了那相公老爷一顿申饬,原说我办案不利,因遵守朝廷旧历,要将我妻儿压入监中待制,多早晚我将那钱九郎缉捕归案,只怕才肯放出人来,我因不愿意连累浑家与孩儿,早已打定主意此番接了志新回家,带着你弟妹远走他乡躲避祸事,谁知却给那狗官抢先了一步,定是他派遣巫俏那贱婢将我孩儿拐带走了,好教我一家脱身不得。”

那酆大先生听闻此言,又想着往日那琚付之与巫俏的品行为人,却是大合情理之中,因一跺脚道:“既然这么说,倒是我害了你家小官人!”金乔觉闻言摇头道:“此事却不与师兄相­干­,是我一时糊涂,耽搁了时辰,为今之计,少不得兄弟要夜闯衙门,将我孩儿带回来见他母亲,放不辜负我浑家托付终身一片情意。家中还请酆大先生前去知会周旋一阵,切莫将此事说与我浑家知道,只怕他听闻这样祸事不知心中怎样焦灼。”

酆玉材闻言,蹙眉寻思了片刻,因摇了摇头道:“这样只怕不妥,因方才我听见你家小官人与他兄弟战白羽商议着,说是你的义兄战天刃今儿因铺子里生意繁忙多雇了些伙计,因没有­妇­人烧火做饭,遂将浑家接来镇上帮衬几天,晚间他自在铺子里居住,女人家倒是不便宜,因打发了他屋里的带着白羽往你家中借住几天,如今只怕已经到了,你家大娘子此时应该已经知道志新给那巫俏拐了去,见她不曾将自己孩儿送回来,心中焉能不起疑的,少不得竟要往那琚付之府上寻找,却不是自投罗网么?为今之计,少不得你先去府上安抚了弟妹,为兄且去衙门口中探听消息,我原是刑名师爷,如今进去也不会打草惊蛇的。”

金乔觉方才关心则乱,一时拎不清心绪,如今给这酆大先生略一提点,心中多少有谱,因点点头道:“还是师兄见多识广,这样安排很便宜,如今兄弟暂且回家安顿了浑家,师兄若有什么消息,千万遣人来知会兄弟一声,我夫妻两个定然不敢或忘师兄搭救之恩。”

那酆玉材闻言复又寒暄了几句,师兄弟两个商议定了,因各自分手,那酆玉材回到家中穿戴了刑名师爷的服­色­,假作落下什么东西在衙门口里,借故往府中寻觅不提。却说金乔觉快马加鞭回在家中,早见房内正闹着,但见自己的小师弟四儿却换了一身出门的打扮,正欲往街面上寻觅孩儿,里面水嫣柔与弥琉璃两个苦劝不住,一旁的白羽听闻自家兄弟失落的,因担心的哭了起来。

金乔觉见状,下的马来将缰绳扔给门房,自己兀自进去道:“娘子不忙担心,咱家孩儿原没什么大事,如今嫂子和世侄在此,切莫往街面上闹去,容我进了内宅说与你们。”因说着,伸手在腕上捏了一把,姒见状,便知师兄心中已有腹案,因略微镇定心神点了点头,夫妻两个教弥琉璃在外款待水嫣柔呣子,因一面回在上房之中。

回身将门房掩了,因有些急切问道:“到底怎么样?方才我听见白羽说咱们孩儿教他小姑姑接了去,便知有些不妥当,谁知过了半日还不曾送回来,心中却是焦急等不得,正欲往姑老爷家中寻去,可巧你回来了,可是有了什么消息么?”

金乔觉闻言面上一红,低眉长叹了一声道:“四儿,此番却是我对不住你,不曾护住咱们孩儿,叫他落入那狗官手中。”闻言唬了一跳,因不解问道:“你说的是那琚付之,如今就算是他接了咱们孩儿去,少不得用了饭还要送回来,如何这般称呼作践他?”金乔觉闻言无法,只得将今日那琚付之如何为难自己,定要赏限拿贼的事情说了,一面猜测定然是那琚付之担心自己挂印封金弃官而去,因派了通房丫头将志新拐走作为人质,自己夫妻两个方能不得脱身。

姒听闻此言,身子一软坐在春凳之上,金乔觉见师弟此番失魂落魄,因心中十分怜惜关切道:“心里觉得怎么样?别怕,此番就算豁出命去,定然也要护得你们呣子二人周全。”

闻言,心中料想必然是那巫姑娘因为此番下嫁名份不妥当,因对自己怀恨在心,见主人常有觊觎长嫂之心,因几次三番从中挑唆,定要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方能消她心头之恨,因心下感叹自己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只是这件事情此时还不宜说与师兄知道,他虽然­性­子稳重平和,一旦牵涉道自己娇妻幼子,又岂能将息,到时再做出什么劫牢反狱的事情来,岂不是一辈子背上这样的名声海走天涯,倒连累了师门之中的声名。为今之计,倒是自己冒险往监中待制,一面叫师兄出去寻访那钱九郎,自然是找不到的,此时自己寻个什么机会带了孩儿反出狱中,倒也便宜。姒自负少侠身份,本县之中除却金乔觉之外再无人能与之抗衡,因并不将几个狱卒放在眼里。

打定主意,倒不甚害怕了,如今即便孩儿给压入监牢之中,一则作为人质,­性­命总是可保无虞的,二来那琚付之既然觊觎自己的身子,总不会伤了自己的爱子与之结仇,此番只要说服师兄出门前去缉捕那钦命要犯,自己在狱中倒也一切好办。想到此处,因稳了稳心神柔声说道:“师兄这话说差了,如今咱们虽然不是官宦人家,到底你我也是剑客门徒少侠身份,此番若是犯了官司海走天涯,岂不是连累师父他老人家的清誉么?”

那金乔觉原本打定主意安顿了之后硬闯公门救下自己的继子,带着妻儿家小逃往外省,如今听闻这一篇言语,心下倒有些茫然起来。当日自己身投在六扇门中,早已对不起师父的教养大恩,如今却要作­奸­犯科,连累了师门名声,却不是恩将仇报又当如何。因心中有些踌躇起来,又见小师弟此番倒是面目平和起来,心下便知他许是有了什么对策,因试探着问道:“娘子这样说,可是心下有什么打算么?”

闻言点头道:“如今你我即便是硬闯监牢,也未必找得到志新,那琚付之是个两榜进士的底子,想必为人也是有些见识的,他知道师兄武功盖世,又怎会没有防备你硬闯夺人呢?如今若是硬要闹出来,受苦的还不是咱们家孩儿,要依我说,不如就让我收拾些东西进了那监中做个待制之人,你暂且去外面捕盗拿贼,若是办下来差事便好,拿不到人时,我也必定能见到志新的面,你我在师门同修多年,我的手段你且又不知的,那些狱卒原不是我的对手,自然想什么时候出来都随我高兴罢了,到时候我再慢慢江湖上寻访你的下落,或是直接在山门之处会合,岂不两便?”

金乔觉听闻此言,心中不知怎的却有些伤感之意,仿佛从此一别之后,自己再不能与妻子团圆一般,因眼圈儿一红滚下泪来。见状心中倒也十分怜惜,却是主动携了他的手柔声道:“我自幼蒙师兄救下­性­命,又代师传艺叫我功夫,对我有半师之份,如今­阴­差阳错之下做了我的夫主,我既然嫁到此处,自然终身靠你,如今只是暂且离别,何必作此小儿女之态呢,如今此番劫数若是平安得过,到时你要什么,我自然都会给你。”

金乔觉原本心意难平之际,听闻心上人此番袒露闺意,因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欢喜,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得强行按捺了道:“到底是娘子的主意想得周全,只怕你进去了倒要受些委屈,叫我怎么放心?”

闻言摇头笑道:“你何曾不与我一同习武,这些年来有哪个师兄弟敢给我受了委屈?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一旦见到志新的面,我只管出来前去与你会齐了,找个新的地方住下过了残生,岂不好么?”

金乔觉见四儿说的这样有把握,心中倒也安定了几分,虽然舍不得,也只有这个法子最是便宜。夫妻两个因打定主意,复又详细绸缪的会面的时辰地方,又将怎样变数都一一合计明白了,商议了一回,因推门出来。

却见院中那水氏也是红着眼圈儿,搂着白羽安抚着,白羽哭了半晌也累了,伏在娘怀中睡的正香,一旁那弥琉璃丫头却不甚心焦的,有一搭没一搭给他呣子两个扇着蚊虫,倒像是没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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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志新童泄露身份,师兄弟生离死别

见了那弥琉璃这样态度,倒也无心理会,因上前对着水嫣柔福了一福道:“如今姐姐的兄弟家中有事,只怕不得照顾,左右这里与姐姐家里是一样的,如今好歹帮衬着看看房子,我与老爷要往衙门里去,只怕这几日不得空逢迎姐姐起居,如今留下门房与这丫头服侍你们呣子两个,等闲了时咱们再与姐姐分辩分辩。”

那水嫣柔方才见他夫妻两个言语之间,倒也将事情来龙去脉厘清了大半,如今知道他家中遭了横祸,因面上过不去借住在他家里,只得抱了孩儿站起身子道:“妹子家中有这样的大事,论理我们做兄嫂的也该帮衬些,只是常言道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如今你们那大哥不过是街面上一个打铁的手艺匠人,若说往衙门口讨情份,只怕未曾见了太爷早让官人儿们赶打出来了,我一个年轻媳­妇­,也难卖头卖脚的,若说使钱的事情倒不在紧要,这几年卖卖铺户生意还不错,倒给白羽攒下几个媳­妇­本钱,若是用得着时我就取了来给你们钱庄上兑了现银子使。”

金乔觉夫妻连个闻言连忙推辞,一面解释此事并非银钱可以办到,又安慰了水氏几句,劝她安心住下,如今家宅不宁,正需要有人在此间看看房子等语,水氏闻言推脱不过,只得答应暂住几日。

安抚了水氏,因转身意欲嘱咐那弥琉璃好生服侍,谁知但见她顽皮一笑道:“­奶­­奶­的难处婢子多少知道些,如今就算是要探监,­奶­­奶­只管带了婢子进去,总不叫你受一星半点儿的委屈也就是了。”

姒听闻此言正欲出言斥责,转念一想当日那琚付之无礼之时,倒是这丫头侠骨柔肠挺身护主的,虽然脾气秉­性­急躁了一些,倒也待自己尽心尽意的。况且此番进去,自己与志新定然关在女监之中,到时起居坐卧多有不便,带着个丫头倒是便宜,那琚付之既然是多半为了自己设下这样圈套,想必饮食起居上不会为难,况且当日他吃过弥琉璃的暗亏,常言道贼人胆虚,即便是县里的相公老爷,这样霸占良家女子的事情到底见不得光的,有着丫头跟在身边,倒也是个藩篱。

想到此处,因点了点头对金乔觉道:“只是不知带着丫头去合不合礼数,我自己女监住着,到底不便宜。”因说着对金乔觉使个眼­色­。金乔觉不知师弟心中盘算几何,还道是他唯恐没入女监之中梳洗更衣不方便,如今带了贴身侍女,沐浴更衣之时外面有人把守着倒是妥当。因点点头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的,就算此番你们是待制进去的,到底不是一般女囚,想来那琚付之也不敢太难为你,就带了这丫头去吧,我见她虽然年纪轻轻,倒是个侠肝义胆的脾气,许是镇住了那厮也未可知。”

一时间宾主几人商议定了,因安顿了水嫣柔呣子往内院儿套间中居住,姒与弥琉璃匆匆拾掇些应用之物,叫门房上套了马,因动身往女监之中报到。正在准备之间,但听得有人拍打院门,叫门房迎进来一瞧,原是酆玉材酆大先生。

金乔觉见了酆玉材,因有些急切躬身施礼道:“多谢师兄夤夜之间为我小犬的事情奔走,只是不知内中深情底理如何?到底志新给人拘束在何处,可曾受苦?”酆玉材一面与他夫妻两个见礼一面出言宽慰道:“志新暂且不妨的,你贤伉俪两人切莫自乱阵脚,如今却如我所预想的一般,人并不在监中约束,我因在衙门口中走了一趟,并不曾寻得些许蛛丝马迹,因借故往那琚付之门房上闲话几句,递些票子,那人原与我有些相熟的,因担着不是告诉了我,原是你那贤妹将志新拐回家中看管起来,只是如今侯门似海,况且那琚付之的高堂早年也曾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颇善消息埋伏,想是那狗官得了些真传的。我打探消息出来,复又换了夜行衣靠从后门摸进去一探,竟不曾得了小官人一点蛛丝马迹。只是如今既然他拐带了志新只为要你家小待制,这­性­命之忧自然是没有的,就不知是否受了什么委屈,想来那狗官即便严厉些,如何能与个孩子计较起来,来日传将出去,他的名声体面还要不要了。”

金乔觉夫妻两个听闻此言,方才略略放心,想来为今之计,除了姒自投罗网之外却也没甚别的法子,只得千恩万谢那酆玉材酆大先生,一面吩咐门房好生将人送出府中。只是听闻这样消息却是一时半刻也等不得的,因对金乔觉道:“如今时候也多早晚了,再耽搁下去不知咱们孩儿要受多少委屈,如今即便留我住一夜也总是悬心,倒不如趁着没起更的时候过去认个罪,先将孩儿保释出来才是正经。”

那金乔觉虽然心疼妻子,怎奈四儿一心记挂着志新,就算勉强留下,一夜之间也要心急如焚的,倒不如叫他们主仆两个先过去,自己派遣些人手在监中外围打听些消息,若是不曾吃亏受苦,便去江湖上寻访那钱九郎一番,若能归案便罢了,若捉不得时,以四儿的武功也足以自监中脱身而出,倒也未必就会吃亏的。

想到此处,因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并不能强留你在身边,只是此去好歹留心,衣服饮食随时添减着,若短了什么东西使时,只管教那琉璃丫头出来传话,我自然着人给你们传递进去,若内中有人作践你们,却不必等我,依计行事要紧。”

闻言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理会得,如今我们去了,你且安安稳稳睡一觉,天明之后去领了龙签大票、海捕文书带在身上要紧,若要出去寻访办案时也别尽穿着官衣儿,仔细那些亡命之徒,多带几个得力的人跟着你,当季的衣裳多带几件换洗的,别怕麻烦,出门在外总要穷家富路才好的。”

金乔觉原本正在生离之际,心中多少怅然若失,如今听得这小师弟一番温柔体贴的言辞,当真如沐春风一般,因也顾不得丫头在旁,上前携了他的手柔声说道:“此去你我二人都要保重,放不辜负那白首之约。”此时别离之际,却不知怎的心中生出多少不舍之意,因不似往日含羞躲避,却是眉目似蹙非蹙地深看了那金乔觉两眼,因点了点头道:“你放心。”遂扶了弥琉璃的手臂转身迤逦而去。

金乔觉因行出院门之外送他主仆两个举身登车,直到那马车走得连灯笼也瞧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房安置,只是往日皆有四儿在外间上夜,如今聊聊长夜,却是难以安枕,只得心中盘算一些此番外出公­干­的事宜,想着挑选哪几个得力的捕快与自己同行,明儿上堂领了差事,又如何与那狗官虚与委蛇一番,只想到了鼓打三更方才朦胧睡去。

放下金乔觉如何辗转反侧不提,却说姒带了丫头弥琉璃上了家里的小安车,因沿路之上却是愁眉深锁倦容低垂,一望十分凄楚绝艳,那弥琉璃却是看住了,因含笑打趣道:“­奶­­奶­如今记挂着咱们家小官人,倒当真出落得一副病西施的样子呢。”

原本心中烦闷,又十分忧心孩儿的安危,因无心与她说笑,只淡淡的申斥了一句道:“休得胡言,都是你前儿说话办事不谨慎惹出的祸端来,如今进了女监之中,凡事都要谨言慎行,若是再有什么冲撞了那县太爷的地方,只怕老爷那儿更加难办了。”

弥琉璃听闻女主人苛责之言,非但不恼,反而低眉笑道:“­奶­­奶­也太肯动心思了,此番咱们进去,且看奴婢如何收拾那狗赃官,与那忘恩负义的贱人,也好教他们领略领略姑­奶­­奶­手段如何。”

姒见这丫头不受教,反而这般好勇斗狠起来,倒有些后悔自己带了她进来,只是如今已经出来,也只得罢了,因又教训了她几句,复又随身取出一本残破书卷来,内中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银票,因抽出几张来递在弥琉璃手中道:“等一会儿去讨了志新出来,若是有人拦着不许他一个男孩子进女监时,你且冷眼旁观着什么样的人位份怎样,裁夺着给他们几两银子打发了,志新虽然已到舞勺之年,到底在我身边娇养着长大的,自己去了男监之中如何使得?”

那弥琉璃一手接过银票来,口中答应着,却只拿眼睛瞟着那卷残破旧书。姒见了因不解道:“你只管瞧我手里做什么?”那弥琉璃见状蹙眉道:“怎么我瞧­奶­­奶­手里拿的好像是一本绣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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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姒虎落平阳,弥琉璃夤夜戍卫

姒听这丫头问的唐突,却也不曾细想。因点头道:“正是,这是我一位故人留下的东西,这些年针线活计倒也全仗着此物提点,方能养活我那个祸根孽胎的。”

那琉璃婢听闻此言,心中却是好生奇怪的,想这当家主母手中的绣谱分明就是前朝母后皇太后家传的武功绝学,此事虽然不曾亲见,多年来羽衣卫中却是广为流传的,如今怎的落入这一位手中,却是启人疑窦,听姒言下之意,掌握这件武林秘笈却是在小主人诞育之前的事了,算起来竟有十年光景。

琉璃婢想到此处,正欲引他细说,谁知前面车马嘶鸣,却是已经到了那琚付之的府门之外,琉璃知道此番姒心中定然不自在,也只得打住话头将主母搀扶着下了马车,但见那琚付之府中却是洒扫­干­净、仪门大开,想是早已猜测那姒只因自己的爱子落入他的手中,自然耐不到天明就来前来归案的,是以不曾早睡,专门等候自己的心上人前来自投罗网。

那琉璃婢见状冷笑一声,心中却有心将那书呆子戏弄一番,只是如今自己的身份尚且不好暴露的。少不得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方为妥当。

主仆两个因下了车门,一面但见那侯门似海之处,早有巫俏领着的爱子志新,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一面问好一面对志新笑道啊;“看把你急的,我只说你娘晚间定然来咱们家串门过夜的,你只不信,倒说我哄你。如今可不是来了?”

那志新童虽然平日里机灵豪横,到底与巫俏有着半点亲戚情分,方才来接时就有些不乐意的,只是听说爹娘都在她家,放将信将疑跟了来,如今到了府中不见了爹娘踪迹,便吵着要回家的,那巫俏没什么法子,又素知这孩子原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并不敢十分约束他,只得将些果子玩物哄着,一面寻思若是撕破脸时,也只得吩咐衙役将这小畜生投入男监之中。只是那琚付之一门心思想着鸠占鹊巢,有朝一日要做这个孩子的继父,因不肯十分管教约束于他,好教巫俏好不为难。

如今度日如年的好不容易将这姒盼了来,因心中深恨他端着架子不肯早来,面上却不带出一星半点来,忆旧口蜜腹剑笑道:“如今姊姊来了,你们家小官人可算是完壁归赵,只怕从忙之间还不曾用饭?快跟了妹子进去招待一桌客饭,好点也算是来姑老爷家中走走,才是咱们走亲戚的意思。”

那姒见了自己的爱子并不曾受了委屈,旁的一概不论,因一面与巫俏寒暄了几句,却是不着痕迹将志新扯在自己身边站好了。那弥琉璃丫头见了,却有眼­色­,因将志新护在身后,一面蹲□子笑道:“小官人此番等急了吧?不知你小姑姑给你什么好吃的了?”

一句话却是提醒了姒,因深恐那巫俏为了便宜,到给他吹些迷烟吃些蒙汗药等物,谁知那志新童却摇头笑道,两位高堂不在席间,儿子就是再没有眼­色­,也不敢自己先动筷子的,不然不只对父母不敬,就是在姑姑和老大人面前也显得学生不知礼数,却叫父母师长面上也不好看。

这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大合情理之中,竟教那巫俏没了应对之词,姒见爱子如今学业有成机敏善辩,不再是往日只做小儿女顽劣难驯之态,心中倒也骄然,一旁的弥琉璃见状,因暗暗点头,心道自家这位小主人端的人中龙凤,倒不愧是金枝玉叶的人品,只是不知生父竟是何人。

众人正在谈讲之际,但见内堂之中闪出一个人影,却是那琚付之琚太爷。姒见了此人,因心中着实恨他下作人品,不肯前去俯就,一旁得弥琉璃更是似笑非笑满眼鄙夷神­色­,正眼也不曾瞧他一眼,那志新童见了自家姑老爷,原本意欲上前见礼的,如今见了母亲与琉璃姐姐这样神态,虽然尚在冲龄不知底细,倒也不愿意趋炎附势的,因靠着母亲规规矩矩站好了,也不曾十分搭理他。

那琚付之见众人一水淡淡的,脸上却有些下不来,只是如今那魂牵梦绕的观音娘子就在眼前,却也顾不得许多,因上前深施一礼道:“不知娘子芳踪光临寒舍,下官家中蓬荜生辉。”姒闻言,看在夫主面上却也不好不作答,只得点了点头算是还了半礼,那琉璃婢依旧没事人一般,也不肯上前见礼的,只拉着志新说些闲话。

还是那巫姑娘久经深谙此道,因见那姒依旧是冰雪其行的勾当,只得上前推了琚付之一把笑道:“如今婢子的娘家人来了,相公老爷总要招呼几句安顿我长嫂带着我侄儿住下,不然我世兄在外头办差须不放心的。”

旁人倒还罢了,唯独志新听了这话因不解问道:“为什么爹爹出去办差却教咱们住在小姑姑家里呢?依着孩儿说,住在白羽家中就很便宜的,我常听他说起最近他爹爹因为铺子的活计忙,许久不曾着家的,如今咱们搬过去,或者竟是接了伯母与白羽前来家中多住几天岂不两便?”

听闻爱子质问,又不好说出实情,只得蹲□子将志新抱了起来笑道:“这是爹爹的意思,为的是你小姑姑刚刚嫁过门来,许多针黹女红的勾当还不甚熟悉的,教娘过来指示教训于她,如今这几日你也索­性­不用念书去了,就跟我在这里散几天吧。左右还有琉璃姐姐陪着你闹,倒也不怕冷清寂寞的。”

那志新童虽然平日里心思敏感,只是一来那巫俏名份上是他小姑姑,这琚付之又是县中的太爷,在他印象之中却是算不得坏人的,二来听闻这几日不用上学,旁的事情却是一概不放在心上的,如今得了那琉璃婢为伴,两人年岁上原也相差无几,这位姊姊不过比他大个两三岁的,还是能玩得到一起去的年纪,遂将那战白羽丢在脑后,因不再质疑母亲的说法。

那琚付之见他呣子两个肯了,不由得心中大喜,因安排巫俏前去布置客房,却将呣子主仆三人安顿在府中花园旁边的西厢房外头,倒与那琚付之的书房仅有一­射­之地。巫俏闻言恨得牙根痒痒,也只得假作贤德谦恭,领着几个小丫头子先去收拾。

一时间布置妥当了,因带了等人过房子,那姒仗着自己绝世武功傍身,便是与那琚付之同室而居却也不甚怕他,只是此番居所比邻,只怕自己夫主面上不好看,因问那巫俏可否换个偏僻之处另行安排。

谁知那巫姑娘听闻此言,因连忙对着使个眼­色­,携了他的手来在隐秘之处低声道:“姊姊快别再提了,仔细相公老爷恼了不是玩的,今儿他叫我去接了志新回来,我还道是他的心思有些回转过来,论理志新到底算是我的子侄,他既然愿意出面款待,也是给我得脸不是?谁知进了家中就暗暗的吩咐家人将你家小官人看管起来,我因怕唬着了孩子,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如今见姐姐来了,心中大石方能落地。姐姐细想想,只怕是我世兄在衙门口惹下了什么祸事?竟招得咱们的相公老爷动了真怒,到要将你们呣子两个做了待制之人监管在府中?

只是如今不幸之中尚有万幸,到底不曾打入监牢之内,只叫姐姐带着我侄儿在府上住几天,等到来日我哥哥将那贼配军缉捕归案之时,自是你们夫妻父子团聚之日,何必逞一时意气,却教我哥哥复又领罪于那县太爷呢。”

姒不听此言万事皆休,听了此言心中却不由得寒心起来,因想着自己当日见着巫家妹子沦落风尘身世堪怜,方才劝说自己的师兄将她留下,每日绮罗丛中一如大户人家的贵小姐一般教养着,又从自家体己之中拿出钱来供她出聘发嫁,谁知竟养了这样的中山狼来。当下也不甚顾及脸面,因淡淡答应道:“既然如此,我呣子主仆几人却也不好争竞,凭姑娘安排在哪一处就住在哪里罢了,左右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谁知那巫俏自幼娇养在家中,诗书礼教上原不如上过学堂的男子恁般通透,却理会不得后半句的意思,还道是自己这场面话说的周全,不教姒起疑是自己挑唆的,因又福了一福,嘱咐他呣子两个只管放心住下,就让家中带来的贴身侍女打点些上夜的差事倒也便宜。

姒与弥琉璃主仆两个好歹将那巫姑娘打发出去,因彼此都有些­肉­麻的,不知这位姑娘如何忝着脸说出恁般关切之言来,幸而去了,却见志新因不耐烦听闻小姑姑这样长篇大套人情世故等语,早已在怀中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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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九龙卫窥探公府,羽衣卫初露锋芒

姒见爱子兀自沉睡,因命弥琉璃进入内间整顿了铺盖,自己带着孩子在房内安置,一面问道:“我带着小官人住这一间,也只得委屈你往外间将息几晚,只是不知道你怕不怕?”

那弥琉璃闻言噗嗤一笑道:“全天下的人不怕我也就罢了,倒叫我忌惮着他们,­奶­­奶­只管放心好睡,他们斯斯文文的供着咱们便罢,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凭他老子是三朝元老,也保不住他这个要命的冤家。”

姒听闻此言心下倒有些疑惑,心道这丫头原是个育婴堂给人遗弃的野孩子,出身不过跟自己一般无二,怎的自己儿时恁般自卑敏感,这丫头却每每口出狂狷之言,看这阵势,倒好像她自己真是朝廷一品大员一般,不由心中觉得好笑,虽然知道这女孩子这样说法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却不知怎的倒有些安心,因并不斥责,只含笑道:“这也罢了,如今就让你守在外间,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管闹出来无妨,我只不信在这县太爷家里咱们还能遭人暗算不成。”

那弥琉璃闻言答应着,因打发他们呣子安置了,自己方退出帘外,将一床棉被铺在春凳之上安置了。快要睡到半夜的光景,但听得放上瓦片响动之声,若是旁人定然察觉不出,那弥琉璃却是警醒,因冷笑一声,却也不穿大衣裳,只伶伶俐俐穿了寝衣,蹑足潜踪翻身下了春凳来在房门之外,腰身一纵竟轻轻巧巧跃在屋脊之上,似是纸鸢一般小巧轻盈,但见房脊之上有个少年的身影,正在掀起瓦片窥探正房之内的动静。

弥琉璃见状噗嗤一笑,那少年却甚是警觉的,忽听得身后有人出声,因不敢冒然回头观瞧,是个鹞子翻身的架势就地一滚,伸手在腰间镖囊之中取了三只水晶钉照着来人方位就是三镖。那弥琉璃见状惊呼一声,便知此人功夫不弱,因矮□形听风辨位,双手一翻早已抄了两只水晶钉在手上,但听得身后恶风响处,便知那少年果然使得子母镖,最后一只竟迂回到自己身后暗算,因低声赞了一声“好手段!”足尖点地凌空一翻,却是做个贵妃醉酒的身段,绣口一开将那第三只水晶钉咬在口内,因翻过身子稳住身形,将那水晶钉吐在口中,回顾那少年。

那少年似是对自家功夫十分自负,却不想如今给一个侍女打扮的小丫头截住自己三只飞镖,因心中很有些不平之意,满眼忿忿不平之意瞧着弥琉璃,单间她身量未足尚未成人,却是眉清目秀玉雪可爱,却不知怎的脸上一红,因有些负气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坏了小爷的勾当!”

那弥琉璃听闻此言噗嗤一笑道:“说这样大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如今你夤夜之间潜入侯门公府,屋脊之上窥探别人家中长­妇­少女,不是采花的­淫­贼又是什么?倒将话来质问你家姑­奶­­奶­。劝你省些事,束手就擒的才是正经,如今我们­奶­­奶­正愁没个什么由头脱出此地,可巧今儿你撞在姑娘我的手里,就认命给我当个幌子倒也便宜。”

那少年听闻这小丫头质疑自己的能为,如何还肯将息的,因沉声一喝,复又与那弥琉璃缠斗起来,那丫头见状倒也不甚害怕的,因噗嗤一笑,与那少年近身相斗,但觉他功体清寒,一招一式颇有傲霜斗雪之姿,心中倒有些爱惜,因手上招式却留些余地,那少年不知底细,还道是弥琉璃久战不利,因钻个空子,一把扯住她腰间的汗巾子,原本意欲将她扯在自己身边一招制胜,谁知那汗巾子却禁不得两人武功膂力,但听得裂帛之声,竟生生给那少年扯断了。

弥琉璃原本身上衣裳单薄,如今给人扯断了腰带,一件寝衣却滑落香肩,怎知内中贴身所穿竟是一套轻薄如烟的羽衣,一望却如坠落凡尘的仙子一般。

那少年原本就觉得这琉璃婢生得娇俏,如今见了她这样妆束,却是忘了出招相斗,竟愣在月下,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谁知那弥琉璃给人扯下了衣衫,眼中却是杀机已显,因冷笑一声道:“这个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如今你见了我这样妆扮,也说不得只好叫你委屈冤枉些个。”

因说着,竟在衣袖之上轻轻捻下两片白羽持在手中,且做短兵往那少年身上招呼而去,那少年见状方才回神,因电光火石之间反应不得,竟伸手去抵挡那羽衣刃,谁知触手之际,自己的掌心竟给此物穿透,手臂之上登时鲜血淋漓。

那少年此番吃了暗亏,方知这羽衣竟不知是什么样的材质打造,虽然轻如云烟,却是锐利无比,敢情那少女贴身所穿,竟是无数这样见血封侯的利器打造而成,她能贴身穿着而不伤自身肌肤,必然习得无上软功,方能这般自保。

那少年一面想着,身形却是辗转腾挪躲避弥琉璃的攻势,怎奈他此番比斗失了先机,如今处处受制于人。弥琉璃见这少年渐落下风,因心中虽然有些怜惜之意,到底王命在身犹豫不得,只得咬紧银牙说声得罪,纵身一跃眼看就要欺近那少年的身子,那少年见状心中暗道我命休矣,若是此番给这丫头一身羽衣近身,只怕自己身上三刀六洞在所难免,又见那弥琉璃月下飘然而至的仙姿,恰如羽衣一般,因竟失了挣扎之心,仰望着她只待美人乡化作英雄冢。

谁知火石电光之际,那少年前襟之上不知被何人点上两颗朱砂印记,弥琉璃原本凌空而来,见了此物­色­泽艳丽却是磷光逼人,便知乃是剧毒之物,因在空中扭转身形向后一退,轻轻巧巧落在十步之外,因娇笑一声问道:“你这小­淫­贼,竟还带了帮手来的?”

但听得那少年身后一人笑道:“我兄弟行事莽撞,冲撞了姑娘,还请见谅,我这个做兄长的少不得将他带回去训诫一番,改日再来登门赔不是。姑娘暂且回房将息,只怕羽衣单薄,何如堪得风露中宵?”

弥琉璃定睛观瞧之际,但见另有一个蒙面少年立于那自己意欲灭口的少年身后,夤夜之间瞧不清爽面目,但觉此人目光潋滟,竟渗出点点血迹。又见他兄弟两个竟点破自己羽衣卫的身份,因噗嗤一笑道:“不敢,婢子怎比得你们兄弟两个身份,却不是万岁阶前刑紫绶,三朝顶上摘乌纱?”

那兄弟二人见自己身份也给这小丫头识破,便不再装腔作势的,那年长的少年因上前见礼道:“弥大人,你我兄弟同朝为官,虽有不睦之时,却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如今我兄弟因年纪小,不曾在后宫行走供奉,是以不认得大人金面,还请看在圣上面上多为担待则个。”

那弥琉璃见他直呼自家姓名,又见了方才的功体,因收敛了嬉笑神­色­,却如男子一般拱手还礼笑道:“对大人客气了,你我兄弟同殿称臣,虽有龃龉,都是为了帝后分忧之人,如今这位不打不相识的兄弟,想来就是大人的爱弟,九龙卫中擅长冰雪功体的阚大人了?”

那阚涟漪见兄长与这少女熟识已是吃了一惊,如今竟听见她就是羽衣卫的人更为讶异,又不知她如何给人拆穿身份,却做男子言行,因有些疑惑地瞧了兄长一眼。但见那对江澄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个榧子道:“我把你个没见识的小畜生,这是羽衣卫统领弥琉璃弥大人,还不上前见礼?”

那阚涟漪虽然年纪尚轻未曾历练,却也常在朝中听闻那圣母皇太后宫中养着一班死士护卫,号为羽衣卫,只是那羽衣卫中都是男子,如今为了却寻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做了统领,因回身细看时,但见弥琉璃身姿绰约纤细,并不似一般女子那样玲珑有致,不由大惊失­色­道:“你……你是男子?!”

那弥琉璃听闻此言倒是一愣,因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对大人,你们九龙卫当真越发出息了,这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呢。”

那对江澄见自己的爱弟给那羽衣卫的奚落一番,也只得暂息心中不平之意,依旧温和笑道:“弥大人赞谬,小可不敢当,如今既然误会厘清,不如你我两家息兵罢战,各自散了的为是,若是此事一旦闹出来,圣上和太后面上须不好看的。”

弥琉璃听闻此言点头笑道:“正是呢,我出来久了,只怕我们­奶­­奶­晚间要茶吃,这便回去,对大人仔细约束着你家贤弟,切莫再做这采花盗柳的勾当方为上策。”那阚涟漪听闻弥琉璃这样打趣他,正欲上前解释,早给那对江澄扯住衣袖,待弥琉璃飞身下了房脊方才出言教训道:“看你惹出的祸事!”

作者有话要说:涟漪失恋了~

第一百一回

帝后党揣测圣意,弥统领金牌立威

涟漪闻言很有些不服气道:“兄长说的轻巧,怎的自己不来,却叫我前来照应他们呣子,那奴才倒也没个算计见识的,只管觊觎着长嫂管什么用?也不想想咱们长兄是何等身份,如今长嫂诞育了孩儿,身份恁般贵重,却要受他这等奴才的闲气,都是他那不成材的老子骄纵出来的孽子,看我回去启禀了圣上,治那冬烘的罪。”

对江澄见自家义弟尚在年少气盛之时,只得蹙眉摇头道:“如今暂且不必将那些不相­干­的人放在眼里,只是不知如今这羽衣卫怎的却蹚了这一趟的浑水,莫不是已经得了风声,探听到小王爷就是大哥的子嗣,所以才派了人在长嫂身边,为的是斩草除根?”

那阚涟漪听闻此言倒是吃了一惊,因扯了对江澄的袖子连声道:“这还了得,若是他们图谋在小王爷身上,咱们快回去请了大哥前来,将那弥琉璃捉住看管起来,再将长嫂护送到安全地方躲躲风声要紧。”

对江澄闻言摇头道:“方才我见那弥统领对长嫂颇多回护,似乎目的并不在此,况且圣母皇太后虽然对大哥一脉颇为忌惮,到底是个褫夺了封号的皇嗣,倒还不至于为了这点流落在外的骨血大开杀戒的,只怕此事上另有隐情,为今之计还是家去禀报大哥要紧。”兄弟两个商议定了,因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放下他弟兄二两如何回禀那钱九郎暂且不表,却说弥琉璃纵身一跃回在房中,因蹑手蹑脚进了屋子,却不闻内间一点儿动静,便知呣子兀自睡着,一面连忙整顿了自家贴身的羽衣,又将平日里外头穿戴的衣裳拾掇整齐了,方复又歪在春凳之上假寐,一面心中细想今日之事。

因心中倒是十分纳闷,不知怎的自己行踪恁般诡秘,隐身在这样偏僻的小城镇中,竟也招来九龙卫的人跟踪,只是方才自己分明瞧见那阚涟漪揭瓦之时,是往正房之中窥探迹象,并不是前来访查自己行踪的,莫非帝党此番得了消息,知道当今圣母皇太后的嫡子却在此处,竟是意欲前来加害?只是方才见那少年神­色­颇为柔和关切,却有不像是起了杀心的,倒像是他们弟兄两人在此奉了王命照应呣子一般。

弥琉璃想到此处,复又想起方才车中姒交给自己银票之际,夹钱用的那本残破的绣谱,却是当年母后皇太后还在身为内庭针黹供奉之际所著之物。常听年老宫人说起当日这位娘娘原是宫中如意馆针黹女官,只因家传武功,飞针走线自成一派绝学,当日先帝年少夺嫡,前朝后宫之中树敌颇多,都是这位娘娘屡次穿花逐叶暗施金针救下­性­命,先帝为报此女恩德,是以纳为妃子同行同坐、同息同止,果然无人再敢行刺,是以皇权稳固天下太平。这位娘娘一生育有两位皇子,却是命小福薄年少夭折,大皇子又保不住暴病而亡,只有小的立为太子,便是当今圣上。

当日圣母皇太后受了册封之际,便派遣羽衣卫遍寻这本绣谱不得,谁知却落入姒的手中,却不知他与这位母后皇太后有甚瓜葛,此事定要访查明白,放不辜负太后对自己倚重之心。那弥琉璃因又将此事前因后果细想几遍,皆是没有头绪,眼看外面鱼肚泛白,也只得茫然睡去。

次日天明,因绝早起来穿戴整齐了,来在外间但见那琉璃丫头兀自沉睡,只得复又进来唤醒志新,亲自打发他梳洗了,教他将学堂里带回来的功课再温习一遍,那志新童原本小算盘打得­精­细,还道是此番跟着母亲来在小姑姑家中闲住无须用功的,如今见娘依旧课子严厉,因只得委委屈屈盘腿上炕,在榻案之上妆模作样咿咿呀呀念些诗文。

见爱子此番用功,因不想打扰,梳洗已毕出离了外间,但见弥琉璃早已起身,只是有些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模样,因点头笑道:“想是你年幼择床,才来此处睡不老实的?”弥琉璃闻言脸上一红低了头笑道:“正是呢,­奶­­奶­可别见怪,今儿起晚了不曾服侍的。”

闻言却是叹了一声道:“如今说得好听是在此做客,不好听时,还不是阶下之囚,又能分出什么尊卑长幼来呢,况且我平日里就不爱这些虚礼的,往后这样的规矩都免了罢,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你我出身原相差无几,我也是自幼给家人遗弃荒山野岭之中,倘若无人救下­性­命,只怕早已埋没一片荒芜之中了,你我既然有缘做了主仆,若往亲近了说,就是姐妹也使得,往后快别这样见外了。”

那弥琉璃听了这样一番爱语,因触动心肠眼圈儿一红,却是若有所指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敢与­奶­­奶­相比,­奶­­奶­这样人品,当真是金枝玉叶呢。”见他言语越制,连忙出言阻止,那弥琉璃也就打住话头不敢再说了。

主仆两个正在闲谈之际,但听得外面门棂响动,却是巫俏的声音高声笑道:“给姐姐请安,不知姐姐春睡醒了不曾?”弥琉璃闻言正欲呛声回去,却见那姒一摆手摇了摇头道:“小妹请进来罢,我们主仆两个都已经梳洗穿戴了。”谁知门口却闪进一个人来,定睛观瞧之际竟是那琚付之。

弥琉璃见状,因上前将护在身后,一面似笑非笑打量那大人两眼,但见他今儿却做那文生公子装束,因心中冷笑一声此人何等不自量力,面上却依旧嬉笑的神­色­道:“大人起得早?婢子看大人今儿脸­色­挺好,端的艳若桃李呢。”因说着到底绷不住,噗嗤一声娇笑了起来。

听闻此言,便知他是打趣那琚付之给自己掌掴一事,因心中倒是埋怨他此番不知进退,那琚付之再下作也到底是朝廷命官,得罪他动了官威,岂是弥琉璃一个柔弱女子可以承受的?

想到此处,因上前打个圆场道:“相公老爷别见怪,我这丫头原是在家时骄纵惯了的,不曾见过什么世面,自从服侍了我,倒是十分尽心忠心耿耿的,只是为人骄纵直率一些,往后回到家中,自然回禀我家夫主多多惩戒教训于她也就是了。还请老爷切莫跟这小孩子一般见识的。”

那琚付之原本给个丫头奚落了几句,不由心下大怒,心道如今他们主仆两个陷落似海侯门之中,自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如今这小丫头却是棘手,正欲寻个由头开发了她,那姒看去娇弱不胜之态,落了单帮自然上手容易些。只是如今听闻这姒家娘子一番温言软语,倒也不忍心当着他的面发作起来,只得假作大度点头笑道:“大娘子说这话就生份了,下官与金捕头共事甚久,却是个穿房过屋妻子不避的交情,想这丫头是个新来的,原不知道内中深情底理,自然回护当家主母清誉,却也无可厚非,只是如今下官房里的巫姑娘初来乍到,又原是娇养在家的女孩儿,很不识得些生理稼穑的,若是大娘子房中针黹不忙,不知可否暂且拨了这位姐姐前去下官房中帮衬。”

姒听闻此言,便知那琚付之将琉璃带走只怕是要分散自己房内之人,也好趁势图谋不轨,如今自己虽有武功傍身,那弥琉璃原是个年才及笄的小丫头,一旦落入琚付之掌握之中又要如何自保?因正欲开口求情,却见那弥琉璃闻言笑道:“这也使得,原先我在家时就是服侍我们姑娘的,如今跟着大娘子过来,就去那边上房之中做些活计也使得,左右一日三餐依旧回到此处伺候倒也罢了。”

因说着,竟不肯理会劝阻,兀自跟那琚付之往上房屋中去了,见了十分焦虑忧心,只是自己如今给人困在侯门公府之中,又不好丢下爱子前去搭救,只得进了内间将志新抱了出来,呣子两个在外间坐了等待那弥琉璃的消息。

那弥琉璃因跟着琚付之来在上房屋中,但见窗外廊下却有几个虎视眈眈的衙役把守着,因噗嗤一笑道:“相公老爷如何在卧房之外安排这些奴才,莫不是竟有人混进府中行此大人不成?”

那琚付之如今见不在身旁,因也不甚遮掩道:“你这蹄子前日胆敢犯了本县的官威,如今自然先开发了你,再与你主子分辩去。”因说着正欲发作,但见那弥琉璃莞莞一笑道:“大人暂息雷霆之怒,如今婢子欲以一物换得生机,只是不知相公老爷可否饶恕婢子贱命一条呢?”

那琚付之素日见惯了弥琉璃面上十分轻蔑神情,如今见他口出求饶之言,倒也有些骄然之意,因装腔作势点点头道:“你且说来,却是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

第一百二回

弥琉璃表明身份,朿双双再闯香闺

那弥琉璃听闻此言噗嗤一笑,自腰间香囊之中取出一物,在琚付之面前一晃,掷在他的手中。琚付之低头定睛观瞧之际,但见手中是一面纯金打造的凤头令牌,上面刻着两行小字:“万岁阶前刑紫绶,三朝顶上摘乌纱”,因一时回转不过来,唬得魂外,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弥琉璃见状嘻嘻一笑道:“早就听说你选出来,如今出息了,我那不长进的小犬常在我跟前儿提起你来,说等你选了京官再来给我磕头的,总没寻见个机会见见,如今倒也不晚,只是连日里那不长进的畜生来给我请安,可巧我都不在府内,你如今与家里通不通书信,你父亲好?”

书中暗表,那琚付之两榜进士出身放了外任之时,几年不曾往京中原籍探亲的,早就听说自己的高堂因为新帝登基,在朝中不似往日恁般得脸的,因走了圣母皇太后一路的门子,认了她座下的羽衣卫统领做­干­爹,方才在前朝站稳了脚跟的,听闻那统领年纪轻轻,却比自己还小上十几岁的,因他到底是念书人,受了圣贤教化,便不肯十分巴结,况且这是父亲认下的­干­亲,原不甚与自己相­干­的,谁知如今姒家娘子带进门来的这个丫头竟是如此贵重的身份,这样算起来,姒又是何人,莫不是什么金枝玉叶隐居此地么……

那琚付之遭此情形巨变,却是一时之间反应不过,只是怔怔看着手上的金牌不知答话,弥琉璃见了,因心中很是瞧他不起的,又怕西厢房内自己的当家主母等急了,因咳嗽一声道:“怎么,打量着这东西也有假?”

琚付之闻言方才回过神儿来,因连忙整顿衣冠,推金山倒玉柱摆在弥琉璃跟前俯首道:“祖父大人在上,不孝子孙琚烽火不识尊颜,冲撞了老大人,还请看在我父亲面上,别与……别与晚辈计较了……”因说着,脸上登时紫涨起来。

那弥琉璃原本意欲好好作践他一回,谁知这个书呆子却不甚懂得趋炎附势的,倒比他老子有些脸面,因心中也觉得逗他无趣,只得噗嗤一笑道:“好孩子,你且起来,如今我公­干­在外,不曾带得表礼在身上,明儿见了你父亲再赏罢,只是有一节要紧的,我那主子,姒家大娘子可是你冲撞不得的人,若再有什么失礼之处,可就别怪我不讲亲戚情份,你打量着我们羽衣卫中没有尚方宝剑,可就错了主意,不信时只问你父亲为什么倒认下我这一门亲戚便知端的了。”

那琚付之听闻如今自己的­干­亲祖父竟尊称那姒为主子,不由唬得魂外,想来这姒家娘子的来历深沉,只怕就是失落在外的金枝玉叶也未可知,如今自己险险唐突了皇亲,若不是弥琉璃屡次­干­预,如今自己却是焉有命在,因俯首磕头如­鸡­奔碎米一般道:“祖父大人教训得是,我这就命人将金捕头寻访回来,一面恭送老大人与姒家娘子回府可使得么?”

弥琉璃闻言含笑点头道:“好孩子,受教得很,你这就与我出去,在主子面前暂且不可露出一点儿风声,依旧做那倨傲之态才好。”琚付之闻言,方知弥琉璃此番公­干­乃是保留身份,许是意欲暗中保护姒家娘子的,因唯唯诺诺答应着,一面与弥琉璃来在西厢房中。

祖孙两个进得房内,但见内中桌椅凌乱,似有打斗的痕迹,廊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些许兵丁衙役,琚付之见了不由唬得变了颜­色­,因有些不知所措地瞧着弥琉璃。弥琉璃见状,因心中暗道不妙,不想自己方才离开片刻,姒就已经遭人暗算,只是现场并不尸体血迹,想来只是给人掳走罢了,细想之下,自然是九龙卫的人所为,只是如今人去楼空没有对证,自己两派人马又是内卫,此事断然不能在朝廷上闹出来。况且身份特殊,目下并不能公之于众,此番自己办砸了差事,就不知圣母皇太后又要如何凤颜震怒。

弥琉璃想到此处,又是担心又是恐惧,不由得怒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因伸手掴了那琚付之一个耳光,将他打翻在地恨恨道:“无知的小畜生坏了我的事,如今派遣你衙门里的奴才满天下寻访姒家娘子与小官人去,访得来便罢了,若是丢了时节,我要你的命!”

那琚付之听闻­干­亲之言唬得哆嗦成一个,又恐怕自己此番办砸了差事连累双亲,因只有唯唯诺诺答应着,正欲退下,却听得弥琉璃道:“你且不忙将金乔觉调派回来,此事给他知道了不妥当,教你的人也别走漏一点风声。”那琚付之答应着去了。

谁知一直访查了数日,皆是不见的芳踪。放下弥琉璃等人如何心急如焚寻访姒不提,却说当日带着志新枯坐房中等待弥琉璃消息时,但听得门外似有闷哼之声,因有些警觉叫志新回在内间之中藏身,自己却蹑足潜踪来在窗根底下一瞧,果见方才门外看守的兵丁没了踪迹,因心中不知对方是何来头,正欲将房门落锁,谁知那门板却给人从外推开,但见一个绝­色­少年闪身而入,对他莞莞一笑道:“长嫂别来无恙?”

定睛观瞧之际,但见来人却是那钱九郎的盟弟对江澄,不由十分惊惧疑惑道:“你如何却在此处?莫不是你家兄长的旧疾复发,请我前去医治的么?”那对江澄此番却失了往日从容嬉笑之­色­,因有些紧张上前扣住姒的手腕道:“长嫂目下处境凶险,兄弟一时说不清楚,还请长嫂带了小官人与我前去一个妥当的地方再做打算。”

姒听闻此言,还道那对江澄是担心给那琚付之轻薄了,因摇头一笑道:“那相公老爷原是念书人的底子,此番只怕也是叶公好龙之意,如何真敢图谋不轨?就算如此,你既然知道我有些功夫在身上,怎的还要这般蝎蝎螫螫悬心挂念的。”

那对江澄听闻此言摇头道:“我如何将那书呆子放在眼里,如今长嫂身边虎兕出柙,如何还看不通透?现下小弟不能明说,还请长嫂带了我侄儿速速与我回避出去的为上。”

姒听了对江澄这一番话,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因想着近日身边并无可疑之人,心中便疑惑这是那钱九郎知道自己的丈夫公­干­在外,因派了对江澄将他呣子两个诓骗了去,等到金乔觉回来时,便难以寻访自己死无对证了。因坚定摇头道:“你若不将事情回禀清楚了,我是断然不能跟你去的,如今我们呣子两个待制在相公老爷府中,为的是给我家老爷作保,好让他领了海捕文书在外面捕盗拿贼的,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岂不是连累我家老爷官声有碍。”

那对江澄还要再说时,但听得门外有个少女的声音娇叱道:“啰嗦什么?非要打草惊蛇才肯走么,如今我长兄叫你去是你的便宜,若是没有诞育的,凭你流落在外头又有什么要紧,现下叫你这般飞上枝头怎的装腔作势倒不愿意了,贱人就是矫情。”

姒听闻此女出言不逊,言语之间颇多作践,不由得心下大怒,意欲与她分辩几句,又觉得这少女的声音却是有些耳熟,只是好似时隔多年,一时之间记不清爽却是何人。

正在思虑之间,但听得那对江澄一跺脚道:“我的姑­奶­­奶­,凡事都要说的和软些才好,大哥原不叫你来的,就是怕你得罪了他,如今他是志新生母,身份恁般贵重,岂是咱们担待得起的么?”

那门外的女子闻言冷笑一声道:“我得罪他,我死,又与你这小畜生什么相­干­。”因说着,掀了帘子进得屋来,定睛观瞧之际,但见来人年纪轻轻,面目娇俏身段玲珑,听她的娇音正是当日自己失贞在那歌姬的绣房之内所遇见的那个女子,想来就是那钱九郎的妹子,名唤什么双儿的。

那朿双双进得门来,此番却是奉命来接自己的长嫂并侄儿,当日只因闺中晦暗难明,原不曾瞧得清爽这个夺去义兄心神的漂亮少年生得如何,只是其后听闻他是­阴­阳双生之体,又养下孩儿十几年的光景,料定是人老珠黄的了,怎比得自己驻颜有术,虽然已到花信之年,依旧生得年才及笄的模样,因此番耀武扬威而来,谁知一掀帘子,但见那姒非但未曾容颜憔悴,反而因为诞育了子嗣,与当日处子清纯模样相比,更觉艳光四­射­,虽然裹在一套荆钗布裙之中,到底难掩倾国倾城之­色­。

那朿双双见了眼前的美人,因心中又是惭愧又是嫉妒的,却也深知自己的义兄为了此人,多年来平生不二­色­,倒也是有情可原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贱人就是矫情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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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回

姒失落爱子,九龙卫挟持金枝

这几人僵持之间,忽听得内间响动之声,闻声暗道不妙,撤步抽身往内间门棂之内一瞧,果见志新给一个冰蓝­色­衣衫的少年领在手中,定睛观瞧之际,却是多年前在故衣铺子里遇见的那个钱九郎的盟弟,名唤阚涟漪的便是。

那少年见到,眼中倒是有些惊艳之­色­,因歪头一笑道:“多年不见,长嫂倒比初嫁之时面­嫩­了一些。”因说着,将志新往腋下一夹,纵身一跃出了窗外。

再要追赶之际,忽听得身后衣袂响处,便知背后空门给人钻了空子,只得回身迎战,却给那名唤双双的少女扯住了雕花玉腕道:“如今我侄儿已经要回去见他父亲,你走不走原不与我相­干­,若是不愿去时,只在此地淹留也罢了,志新定然是要认祖归宗的。”

姒听闻此言,如今他姊妹兄弟几个都来了,只怕以自己一人之力难以抗衡,现下志新又给那阚涟漪掳了去,虽然是他们义兄之子,定然不会加害,只是自己又如何能叫亲生孩儿这般沧海遗珠,少不得也要跟了这几个人去,倒要看看那钱九郎打得甚等算盘。

想到此处,也只得放弃了抵抗道:“你们且慢动手,我跟你们去就是了,只是沿路之上定要将我孩儿还我,他年纪幼小,你们带不好的。”

双儿闻言还要嘲弄几句,但听得那对江澄打住话头道:“长嫂恕罪,一切不过权宜之计,到了安全地方,我长兄定然都会解释明白的,如今我姊姊在家是骄纵惯了的,冲撞了长嫂,切莫见怪才是。”虽然口中言语温文,手上却不甚客气,将自家衣袖一卷,裹住双指,在檀中大­茓­上一点,姒只觉一阵气短,身子就软绵绵的失了气力。

双儿见了,只得上前扶了的玉体道:“他生得这样,又不是纯­阴­之体,为什么叫我服侍他,难道他是主子小姐,我是奴才丫头不成?”对江澄闻言噗嗤一笑道:“有话你对咱们大哥说去,若姊姊舍得我,就叫我搀扶着长嫂的玉体回鸾,到时候见了大哥,看他皮不揭了我的?如今这个巧宗也只有姊姊一人冰清玉洁的才好胜任,常言道能者多劳,如今咱们兄弟姊妹几个好容易团圆了,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再生事端呢?”

那双姑娘听闻此言,又见小弟温颜软语的,也只得放□段,小心翼翼搀扶着姒往门外而去,昏昏沉沉跟着众人,但见衙门后院之处躺到了几个守门的衙役,也不知是死是活,外头早有一辆马车接应着,对江澄掀了帘子,纵身一跃上得车中,伸手接了的身子,双姑娘断后,几人迤逦着上车坐稳,那拉车的牲口嘶鸣了一声,快马加鞭往城外去了。

困在车内,虽然四肢酸软,神识倒也清明,因见自己给那对江澄与双姑娘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对面却是那阚涟漪抱着志新坐着,志新见了,因狠命挣扎起来道:“你们这些歹人,快放了我娘!”

尚且未及答言,倒是那双姑娘噗嗤一笑道:“你这小东西倒有些男子气概,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着你娘啦?别怕,我们不是歹人,我是你小姑姑,旁的这几位都是你叔叔辈份的,如今奉了你爹爹的旨意,来接你和你娘逃出那坏人的府邸,怎么倒说不愿意呢?”

志新旁的倒不曾留心,但听得“你爹爹”三个字,眼神之中却生出许多神采来,因挣脱了阚涟漪的手臂,扑在姒膝头道:“我不信,娘说这话真么?”原本意欲否认,但见自己的爱子跪在膝下,殷殷期盼的神情跃然面上,心中却是老大不忍,如今自己呣子两个给那钱九郎的亲信带走,到了地方自然少不得和盘托出,现下若不说破身世,也不过是瞒得了一时,如何又能瞒得了一世呢?因只得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道:“好孩子,这几位长辈对咱们没有恶意,如今是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且安分些吧,不必高声。”

志新听闻此言,喜得小脸儿通红,他因为年幼失怙,平时多有被邻居同窗们挤兑欺负,虽然其后学了些武功傍身,到底有些自卑的,如今听闻自己的生父在世,自然欢欣雀跃,对车中的几个年少的江湖人也就不再防备。

那双姑娘见志新逐渐卸下心防,因十分怜爱将他抱在膝头笑道:“好孩子,你如今十几岁了,念的什么书,在学堂里学问好不好?”志新听见这小姑姑问他话,倒是回复了些念书孩子文质彬彬的品格儿,因低着头回禀了,那双姑娘见了志新大似当年钱九郎的模样,不由心中又爱又怜,因向荷包里摸索了一回,探得了一把金瓜子儿在手中笑道:“前儿斗牌赢的,好孩子,你可别嫌弃,如今办差匆忙,不曾带得像样的表礼在身上,明儿回去了,小姑姑再预备好的赏你。”

志新平日里家教甚严的,如今听见小姑姑赠送表礼,并不敢接着,因回头瞧了瞧娘的眼­色­,姒见状,也只得点头道:“既然小姑姑赏你东西,你收着就是了。”志新闻言方点头答应了几个是字,将那金瓜子儿收在怀中。

见了这双姑娘的表礼,心中却是有些疑惑,那些东西自己原不认得的,只是这段时日下嫁金乔觉以来,倒也不似从前恁般深居简出,金宅之中偶有应酬,或是传进一班小戏,或是请几个说书的女先儿,自己倒也跟着听听,怎么总觉得此物就是那说书人口中所说的金瓜子儿。

这东西原是内庭之物,听闻多半是后妃宫女斗牌之时所用计量输赢的东西,怎的那双姑娘一个江湖女侠,身上竟有这样越制的物品,又想起当日那对江澄要给志新留下一份表礼,竟也是京城之中大银号里的银票子,足有百万之数,抵得下数座金家宅邸,当真猜不透这钱九郎究竟是何来历,身边竟延揽下这一班武功盖世富可敌国的青年才俊为他效命。

姒兀自在车中胡思乱想之际,那马车早已风驰电掣百里之遥,却来在一处偏僻镇店之内,前面止住了拉车的牲口,那阚涟漪率先下了马车,往店房之中叫了几个店伙出来,打点马匹车辆,一面安排几间上房给众人。

一时间打点已毕,将那马车牵到后面马棚之外,待店伙退出之后,方才招呼双姑娘扶着下了马车,姑嫂两个下得车来,但见后院之中倒是环境清幽客人稀少,那对江澄因在车中抱下了志新,一面笑道:“我跟前头掌柜的打了招呼,因说我们车中有女眷,教他将后院清空了,单给咱们家住着,赔了些店钱,请出了几个客人。”

那双姑娘闻言冷笑道:“就数你好­性­儿,要依着姑­奶­­奶­,好不好先撵了出去再说,哪来那么多蝎蝎螫螫的繁文缛节。”对江澄闻言苦笑一声道:“我的好姐姐,劝你省些事吧,若真能应承下来也罢了,到时见了兄长,你倒不怕他,撇的­干­净,受苦的还不是我们一班小弟兄么。”

那双姑娘见他提起兄长,倒勾起自己昔年一段旧情,因脸上一红低头啐道:“没的说这些做什么,如今还不快些领着你的好嫂子进房去歇歇?看大哥来了打你!”

那对江澄闻言噗嗤一笑,因俯身抱起志新对姒笑道:“长嫂随我上了后面的绣楼吧,有个小套间是特地给你和我侄儿预备的。”姒听闻此言,又素知那对江澄是个极妥当的,他兄弟姊妹几人之中,就属他对自己最是温文,因点了点头随着他上的楼去。

进得房来,但见是个里外两间的格局,中间掩映着珠帘屏风,虽是简朴之处,倒也有些清华之­色­。见状点了点头道:“这店房倒也使得,只是如今我既然跟着你们来了,好歹也要将我­茓­道解开,晚间才好照顾我孩儿,如今人也逃出来,再回去只怕那琚付之也未必就肯放我夫主­干­休的,为今之计我自然不会再入龙潭虎­茓­,你们也无须恁般防备着我。况且我已经答应了孩儿,总要教他与他……与他父亲见上一面再做打算。”

那对江澄闻言点头微笑,因依旧将衣袂卷了双指,在胸中一点,解了他檀中大­茓­,因暗提真气运行一番,四肢渐渐灵活起来,因点点头说声多谢。一时之间安顿已毕,那阚涟漪自外面传进一桌客饭来,对江澄打发他呣子两个吃了,自己依旧去别处客房与自家兄弟姊妹用饭不提。

一时之间到了掌灯时分,志新因今儿得知自己的生父尚在人间,自是十分雀跃,只缠着母亲多讲讲父亲的生平事迹,那姒给他缠得无法,又不好和盘托出的,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得外面打门的声音道:“今儿我领着志新睡罢。”

作者有话要说:章回体就是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

第一百四回

姒重逢故夫,钱九郎吐露生平

姒听闻外面竟是那双姑娘的声音,因心下有些警戒起来,只是如今人就在门外,自己呣子两个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上前开了房门。

那志新因沿路之上与这位漂亮的小姑姑厮混得熟了,又知道她十分疼爱自己,对这双姑娘倒有些热络,因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小姑姑,爹爹什么时候才来瞧我们?”

那双儿原本对着摆出冷艳高贵的款儿来,如今见了志新,倒是十分欢喜怜爱,因俯身将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小脸儿笑道:“有了爹爹就忘了小姑姑啦,爹爹今儿夤夜时分就要来跟咱们会齐了的,只怕到时候你睡得香甜,先挪出去跟我睡罢,让你爹娘说几句体己话,明儿早起小姑姑再送你回房拜会好不好?”

志新听闻这话,恨不得现下就能见到父亲的面,如何等到明日,因扑在双姑娘怀中撒娇道:“小姑姑就让我跟娘睡吧,爹爹来了我就不瞌睡了。”那双儿闻言噗嗤一笑道:“使不得,大人们说话,小孩子怎好听了去?况且今儿舟车劳顿了一整天,只怕你也挺不到那样光景,如今天­色­还早呢,看你倒有些瞌睡了,小姑姑见这镇店晚间倒是热闹,不如咱们去逛逛夜市可使得么?若是你回来时还不曾困倦,就教你在此处陪伴你娘,若是累了,可就跟着我安置吧。”

那志新童虽然恋慕生父,到底尚在冲龄,听说带着外头逛去如何不愿意,因拍手笑道:“这样最好。”回身禀明了萱堂,自己跟着双姑娘拉了手往街面上去了。

姒原本有些不放心的,转念一想当日自己深闺之中就有些察觉,这位双儿姑娘只怕对她义兄心中很有些情份的,如今见了他的子嗣,虽然不是她亲生的,恁般怜爱之情倒也溢于言表不似伪装,只怕未必就会对孩儿不利,听闻她话中之意,只怕今儿那钱九郎就要过来,到时两人之间起了龃龉,当着孩子的面反而不好,只得应允了,放任那双姑娘领着志新逛夜市去。

打发了志新出去,自己侧耳倾听,后院之中再无响动,只怕那对江澄与阚涟漪也回避了出去,好教自己形单影只留在绣楼之上与那钱九郎相会,因不知怎的倒有些局促起来,心中想起往日金乔觉许多温柔体贴之处,若是如今局面换做自己的师兄,决不能这般不明不白的把自己掳了出来,好歹也该亲自来接,说明原委才是。

兀自胡思乱想之际,但听得门外低低的声音道:“……”姒闻言一惊,心知是那钱九郎前来相会,只是不知为何他如今改了脾气,倒这般温柔软款起来,不似往日推门而入登堂入室。因一面心中疑惑着一面答道:“门没有锁着,进来吧。”

钱九郎闻言推门而入,隔着珠帘见了姒的面,彼此都有些欷歔之意。那钱九如今倒是温文,只在外间厅堂之上斯斯文文坐了,倒也不往珠帘里面走动,见桌上汤婆子里温着茶水,拾了盅子呷了一口方搭讪着笑道:“如今劳动娘子玉体,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现下你若有甚疑惑之事,但对我问起无妨。”

姒心中原本谜团甚多,待要开口相问时,又觉得如今两人并无瓜葛,自己做什么恁般关心此人,若再给他在言语上拿住了把柄,往后越发牵扯不清,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夫主,因想到此处,倒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那钱九郎虽然未曾与多加盘桓过,到底两人曾经诞育孩儿,夙愿深沉,心中早已明了他此番缄默不语,乃是不愿意与自己多做瓜葛之意,虽然心中有些凄凉寂寞,也只得勉强笑道:“既然你不问,我也只好说与你知道些来龙去脉,将来孩儿问起,娘子也好能应付。”

听闻此言,心中倒对他有些感念,因想着此人不甚唐突之时,倒也算是个善体人心的,竟与当日结下孽缘之际更有不同之处,想来十几年牢狱拖磨,到底也将他历练了一番,想到此处却又有些怜惜之意,因点点头道:“如此,你且说来。”

那钱九郎闻言点头道:“如今这般局促将你们呣子接来,倒也不为别的,只是原先我曾经让我手下几个小弟兄看顾你们呣子两个,如今但听得恍惚有人在你身边安排了什么人,只怕这些势力乃是冲着志新而来的。”

听闻有关爱子之事如何将息,因霍地站起身子,打起帘子出离了内间道:“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要对志新不利么?”

那钱九郎如今没了珠帘阻隔,因见了芙蓉玉面,倒是一时之间情意缱绻起来,忘了言语。姒见他只管盯着自己瞧,因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如今孩儿涉险,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腌臜事么,我们呣子两个也算是白认得你了!”

那钱九郎听闻此言方知自己失态,因连忙陪笑道:“多时不见,如今乍见娘子金面,少不得有些惊艳的,还请宽恕则个。”听见他这般低声下气赔礼,又不曾真的对自己无礼,也只得丢下此事,因又焦急问道:“这事我不理论,你只说志新如何?难道是你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仇家,竟寻到我府上来意欲叫你父债子还么?”

钱九郎闻言摇了摇头道:“那人也不算是一般江湖恩怨,她是我的至亲,也是我的至仇……”说到此处,面目竟焦灼起来道:“当日我一时糊涂,谁知竟拖累你们呣子半生,我本是不祥之人,没资格诞育子嗣,如今不但连累了孩儿,更拖磨你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我受了这许多苦处……”

那姒听他说的这般凄惨,自己原也是个不曾见爱于双亲的苦命孩子,因不知怎的心中一阵酸楚,只得柔声说道:“你毁我清白不假,为了此事我一生恨你,只是你给了我一个亲生孩儿,这件事上上我竟不能责怪于你,你我都是不能见容于萱堂的可怜人,如今有了志新,只算是福报,并非拖累,你又何苦这般自责,早知今日,当初为什么招惹我,既然事已至此,你我无论顺心与否,也要为了孩儿努力过活,方才是做了人家父母该尽的一点心力。”

那钱九郎听闻姒这般言语,心中真是又敬又爱,恨不得当下就将他抱在怀里安慰起来,只是他深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自己若是冒然唐突了他,只怕他一怒之下就要带着孩儿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到时倘若给仇家寻得了,岂不是害了他们呣子。想到此处也只得强行压抑心中的绮念笑道:“娘子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如今我即便求不得娘子芳心,也要为了孩儿绸缪一二,方不辜负你我两人这般夙缘。”

闻言点头道:“这话明白,如今你既然遣人将我们呣子掳来此处,自然深知对方的底细了,就算叫我暂且带着孩子投靠于你,到底也要说些那贼人的来历,又是如何与你结下深仇,你说与我知道,我心中有数,来日若是对方有了什么动静,我心中也有个因应之策。”

那钱九郎闻言点头道:“当日既然打算将你们呣子接来,想来此事也是瞒不住的,少不得还要对你说了,当日你我陷在那歌姬的闺房之时,你可曾记得我对你说过,咱们身世相似,是以一见面就觉得好似旧相识一般亲近么?”

姒听闻他冒然提起当年破瓜之事,不由脸上一红,因低眉点了点头,并不言语。钱九郎闻言继续讲道:“我身世只与娘子相似,内中却有些见不得三光的缘由,论理倒不似你给人抛撇在荒山野岭之处恁般清白的。”

姒闻言蹙起眉头道:“我亲生父母将我遗落在山野之中,虽然不曾明说,不过是任凭我生死由命罢了,世上哪有比这样命格还要凄惨之事?”

那钱九闻言笑道:“娘子暂且不忙分辩,但听小人说完才是。当日我生母身份贵重,乃是一家大户之中的嫡妻,只因嫁入侯门多年不曾诞育,是以夫主垂怜渐稀,其后奉了太夫人之命,另娶了一房妻室,只因两人出身相似,便不肯教那新人做妾,竟封为平妻,两女之间不论主仆,只以姐妹相称。”

姒听闻此言,心中暗道这钱九郎的母亲倒也是个苦命之人,嫁过门去兢兢业业侍奉夫主多年,并无半点错处,倒犯了七出之条,竟叫一个后来人要了她的强,做了平妻,不论长幼,想必深宅大院之中定然受尽挤兑欺负。想到此处因点点头道:“婚后三年不能诞育长子的,就算是犯了七出之条,令堂虽然不曾见爱于姑嫜,到底也不曾被遣返家中,可见令尊对她还是留有情份的。”

作者有话要说:求泡面。

第一百百五回

伤往事石出水落,故人子鸠占鹊巢

钱九郎闻言笑道:“这是自然,我双亲情份和睦,若不是太夫人严命,只怕家父未必就肯納宠的,只是我这位继母倒也模样端正­性­情贤淑,过得门来与我父亲伉俪情深,渐渐的就将我母亲的风头压下了几分。

若说起我的生母来,倒也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她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只是自幼多病多灾的,家里恐怕养不活,因竟给一位老仙长化出家去做了女弟子几年,平日里出了念些经卷之外,那道长还传给我母亲一门绝学,当年你我定了终身之时,我教给你的那一卷绣谱就是家母所传的武学。”

姒闻言方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参详着那一卷绣谱,倒像是一部深奥的武学,又从内中习得了织就武骨的功夫,原来夙缘竟然这样年深日久的。当日不曾参详内中­精­妙之际,只是看那绣工,倒也学了一门手艺,多年以来就靠着这个活计方能将志新拉扯长大。”

钱九郎闻言笑道:“想不到我母亲传下之物倒有这诸多妙处,因当日她传给我时,嘱咐我不必练这门功夫,只因这是女子­阴­柔武学,男子并不适用,将来若有聘娶妻房之际,可教他贴身收着,平日里参详一番,做些针黹女红也是好的,不想你这般聪明伶俐,倒习得了这样的绝学。”

姒听见这绣谱的来历,竟是那钱九郎的生母留给儿媳的见面礼,不由脸上一红,待要出言相嗔,又见那钱九郎耽于回忆之中有些伤感,只得隐忍了心中不快,听他继续讲述。

那钱九郎复又点头道:“只因我母亲虽然是大家小姐,却自幼生在于江湖之间,颇为任侠使气,骄纵恩仇,因见父亲变心,与那新人成日里双宿双飞,心中十分嫉妒忿恨,只因她出嫁之前,在师门中曾有过一个相熟的师兄,原本两人很有些情谊,只是无奈身份悬殊,我母亲又是自小聘给我父亲的,是以长大之后,师兄妹两个也只得利剑斩情丝,断了这段青梅竹马的情份。

谁知如今我父亲既然变心,家母因心中不平之意甚多,侯门之外也有这样传言的,那位师伯听见这般故事,竟偷偷潜入我家府门之内探望家母,我母亲见了这旧年相知相惜的檀郎,却是委屈羞涩将息不得,因一夕之间与他铸成大错……”

姒听闻此言又是惊讶又是羞涩的,不想这钱九郎竟将自己当做如此亲密之人,将自家这样的丑事也要对自己毫不避讳和盘托出,当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不知改如何搭腔,只得低眉不语,听他继续说完。

那钱九郎见了此番态度,因笑问道:“你心里觉得腌臜么?”听闻此言连忙摇头道:“我虽然对男女之情尚且懵懂,只是依你这样说来,令堂云英未嫁之时原本心有所属,只因年幼出聘方才与你那师伯克己复礼,并不曾做下什么见不得三光的勾当,其后令尊既然变心,她便是因为一时心结难解,再续了前缘,倒也是有情可原的,将心比心,你我当年也曾错办了那件事,又何必将那子曰诗云的繁文缛节议论长辈。”

钱九郎听闻此言,心下暖意顿生,因点头笑道:“我知道你必然不肯为了此事看轻了我,方才这般不曾拘束对你说起的,如今你果然是个知音。”

听闻那钱九郎竟这般­性­命相托,心中倒有些怜惜起来,因试探着问道:“联系前因后果,既然你给人驱逐家门,只怕……”钱九郎闻言点头道:“娘子是个聪明人,我便是那是珠胎暗结的私生子了……”

姒心中原本有些渺茫猜测,如今听他自怨自艾说出私生子三个字来,心中却有些同命相连的心思,因蹙眉含嗔道:“少混说,即便如此,你身份也还是武林少侠,做什么这样自轻自贱了,你作践自己的名声,就是带累坏了我的孩儿,教我面上如何过得去?”

那钱九郎见言语之间竟这般回护自己,不由心中十分蜜意,却也不敢造次,因含笑道:“娘子所说正是道理,往后我都改了罢。只是两人有了一次露水姻缘,次日我那师伯便意欲带了我母亲逃出侯门,只是我母亲顾念自己的娘家,只怕这般私逃出去,带累坏了娘家名声不说,我父亲家中却是声势浩大,若是做下丧风败德之事,只怕是要株连亲眷的。”

闻言讶异道:“什么样的家族规矩这样大,莫不是皇亲国戚么?”那钱九听闻此言却是眉目紧蹙起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见状,心知他不愿多说自家身世,也只得打住话头道:“这样不打紧,你且将后面故事说与我听。”

钱九郎闻言点头道:“当日两人合计了一个计策,因叫我母亲依旧住在家中,渐渐做出些厌世的光景来,再买通几个神官,就说只怕夫人留不住看破了红尘,要渡化她出家修行,因我母亲原本投身道门学艺,此番举动倒也不甚引人疑窦,加之当日我父亲原本已经将大半心思转移到那新姨娘的身上,未必就不肯放她和离的。

谁知天缘巧合,我生母虽犯下七出之条,却在一夕之间与我那师伯珠胎暗结,因这孩子名份上侯门之中的嫡长子,身份十分贵重,她夫家如何肯放,因此上并不答应教她出家修行,反而将那新姨娘退了一­射­之地,做了妾室,将我生母重新扶上正房之位。因为是夫人初次诞育,家下人等戒备森严,我母亲与师伯两个竟再无机会见面,加之她月份日渐大了,竟不能施展轻功逃走,两人之间也就渐渐断了音信,且喜我父亲因为嫡妻有孕,自然对她十分柔情蜜意,竟将那新来的姨娘抛在脑后,我母亲虽然深觉对不起我那位师伯,事已至此也只得以腹中孩儿生死为重,也就断了逃走的念头。”

听闻此言点点头道:“若是如此倒也省了你甫一诞育出世就要跟随爹娘奔波逃命,怎的却落得如今跟我一般的下场呢?”钱九郎闻言点头道:“这可是世事无常了,只因我出生之后,父母情谊渐渐回转过来,谁知他夫妻两个求子多年不可得,如今却是一朝得了两个子嗣,是以我长到几岁上又得了一个弟弟。”

姒听到此处蹙起眉头道:“敢情你这位令堂只因有了与你令尊的亲生孩儿,就将你这般龙章凤姿的人品不要了不成?”那钱九郎听闻姒盛赞自家品貌,又这般护短的,心下十分蜜意,只觉得自己多年受了这许多凄苦倒是值得此番换回美人恩了,因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言语。

姒见钱九这样柔情蜜意瞧着自己,方知是方才言语之间稍有些不检点之处,给他拿住了把柄,因脸上一红低了头道:“你可别会错了意思,若是再有什么不妥当的念头,我与孩儿虽然功夫不及你们,倒也是可以自保的。”

那钱九见心上人恼了,连忙收敛行迹道:“娘子别恼,只因你这般温颜软语,教我心中十分感念,如今见弃于萱堂,自然愿意与血脉至亲多做亲近,你我虽然不曾结发,到底诞育过孩儿,是以流露出这般儿女之态,还请娘子宽恕。”

平日里只将那见弃于父母的命格当做一段心病,虽然知道这钱九只是哀兵必胜之策,怎奈心中到底怜惜他与自己遭逢相似,也只得暂息雷霆之怒道:“这也罢了,只是到底你为什么不能养在家中,可是我方才所猜测的那个缘故么?”

钱九郎闻言摇了摇头笑道:“这倒也不尽然,只怕我生母心中多少也有这也考量,毕竟我父亲家中资财甚巨,她只因一时糊涂才与那初恋情人做下不见三光的勾当,如何能将旁人的子嗣鸠占鹊巢,图谋夫主的一份家私。若是她有过这样的盘算,在情在理我也不能怪她,更何况她倒为我更存了一份私心在内中。”

闻言不解问道:“如何将你抛撇出来却是为了存了私心呢?”那钱九郎点头答道:“我父亲家中颇有爵位,历来都是嫡长子继承的,这样权责重大的勾当,我母亲竟不愿意她与那心上人的孩儿承受了去,只愿我一生平安喜乐,做个富贵闲散之人倒也罢了。”

姒听闻此言,倒触动了自家心事,因自家虽然不是女子纯­阴­之体,却­阴­差阳错之下诞育了孩儿,这身为人母得心思却是通透,推己及人,既然自己不愿意教志新求取那些虚名富贵,只愿他读书明理,做个晴耕雨读的念书人,斯斯文文平平安安也就罢了,想来那钱九郎本家之中自然侯门似海,只怕这嫡长子也未必就是好当的。

作者有话要说:伦理大片~

第六一百六回

探侯门春深似海,志新童认祖归宗

想到此处点头道:“既然这么说,你母亲命人送你出去,只怕也未必全然为了将自家往事抛撇­干­净,倒也有些为你考量之处,就算一时片刻不能相聚,天长日久也不是不能再行相认了。”

那钱九郎闻言笑道:“娘子岂不闻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我在外面长到十几岁上,家母就一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幼子依然养在侯门之内,因那孩子年幼失怙,我父亲无法,只得重新将我那姨娘扶正,做了当家主母,也好照看我那个小兄弟,这位新姨娘与我母亲争宠半生,其后虽然复又得宠,竟未曾诞育子嗣,也只得一心一意抚养我兄弟,以慰膝下寂寞之意罢了。如今我父亲早已去世,我那小兄弟受了一份家私,将我的继母供养高堂之上。”

听了这样一段公案,因蹙起眉头道:“照你这样说来,这段故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为什么如今却怀疑有人想要对志新不利呢?”

钱九闻言点头道:“前儿恍惚听见,我那继母将她身边一个得力的人派在娘子身边,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勾当,如今我兄弟尚未娶亲,她依旧是当家主母,只怕不知从何处探得了我这一脉的亲眷尚在,竟不能忘情与我生母之间的旧恨,只要是她的血脉都要摧残一番,只是如今我兄弟继承了爵位下不得手去,也只好从我这一族身上寻些晦气。”

姒闻言疑惑道:“我身边如今并不曾多了什么人的,近日来熟识的几个都是知道底细有些来历的熟人,不知你说的却是哪一个?”

钱九郎闻言笑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怨不得当年……”说到此处,见面目有些愠­色­,连忙改口道:“怨不得当年总是不知为自己绸缪,却吃了那许多的暗亏。如今你身边可是多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弥琉璃的不曾?”

听闻此言大吃一惊道:“那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比志新也大不了几岁的,怎知这样害人的勾当?我往日间常常打发她陪伴志新念书写字,家中伙食也都是这个丫头调理的,若是她真有加害之意,又如何等到今日?”

钱九郎闻言点头道:“我与一班兄弟也是疑惑此事,只是他的身份不错,这人原本我们也认得,就是我继母身边的一个侍卫统领,功夫并不在你我之下,只怕我兄弟之中也并非人人都是他的对手。”

姒听闻这段秘辛,低眉寻思一阵道:“怪不得那孩子原本不将本县的太爷琚付之放在眼里,平日里从我手上领了些散碎银子置办菜蔬汤水,总是丰丰盛盛的,我因为不惯持家之道,还只当她是与街面的商贩有些交情,如今看来,她既然在深宅大院里服侍过,那些东西又何足一哂……”

钱九郎闻言含笑道:“你就是最肯信人的一个人了,方才对身边的人都不曾留心。我冷眼旁观着,似乎这位弥统领对你们呣子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我这位继母身边的护卫都心机深沉,我漂泊江湖半生,好容易养下这么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儿,断然不能叫他折损了,是以日夜悬心,又听见你给那狗官缠住了不得脱身,心中便暗暗打算将你们呣子接到身边过活。”

闻言点头道:“志新既然是你亲生孩儿,你担心他的心自然与我是一样的,这件事上我并不恼你,只是我夫主那里断然不能抛下不管的,此事我曾经与你分辩明白过了,你可千万别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们避祸这段时日,也不可将言语调戏引逗于我,还有一则,你须答应派人寻觅我夫主下落,时机成熟之时放我们呣子回去团聚,我方能答应你暂且在此住下。”

那钱九郎虽然前番心中已经有了准备,怎奈此番听闻心上人决绝之言,心中倒也有些酸楚之意,只是他自负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儿,并不肯将自家私欲再去纠缠,只得勉强压抑心中嫉妒之意道:“这是自然,当初既然决意放你与他双宿双飞,如今我钱九郎生于天地之间,决不能做那食言的小人。只要官面上的事情交割清楚了,确定你们呣子再无什么危险,我自然派人叫你夫家来接,断然不会就这般鸠占鹊巢的。”

姒虽然言语之间要与这钱九划清界限,却见他听了自己一番冷言冷语,眉目紧蹙神­色­凄凉,大减往日风采,心中却也不甚过意得去,只是如今若再出言找补,倒显得自己处处留情,只得点点头道:“这话说得明白,如今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安置吧,我已经答应了志新要他与你相认的,明儿一早你到我房里来,我教他正式拜见于你。”

那钱九郎听闻竟然愿意教孩儿认祖归宗,不由得心中大喜,因一揖到地拜谢了姒家娘子,自己果然规规矩矩另外到了别处客房之中安置不提。

次日天明,因昨夜整宿思量那钱九郎的身世,一面担心志新的安危,一夜辗转反侧不曾好睡,好容易天交五鼓之时方才朦胧睡去,未曾沉眠便觉得身边多了一个活物似得,直往自己怀中钻来,姒原本怀着鬼胎,深恐那钱九郎又来趁人之危,因神识一惊醒了过来,却见爱子志新躺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地正欲掀起棉被钻进母亲的被窝,见他醒了,不由面上一红道:“是孩儿吵醒了娘么……”

见了爱子这般活泼可爱的态度,因噗嗤一笑道:“出门在外也睡不踏实的,如今给你这小家伙一闹,越发不困了,平日里在家时都是规规矩矩的,怎么出门在外倒这般调皮起来,莫非昨日在小姑姑那里睡得不好么?”

因说着,一面掀起了棉被,将志新的小身子搂进被窝之中,志新一面亲近母亲玉体一面笑道:“小姑姑和几位叔叔都带我很好,晚间去夜市逛逛时又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小姑姑唯恐我吃多了零食存住了睡不安稳,因回来时又教我在前院打了一趟拳,当真耍得好看,等闲了时我耍给娘瞧瞧。”

闻言摇头笑道:“看你,又叫几位长辈为你破费银子,平日在家如何管教你来?一出门就都忘了。”志新闻言脸上一红道:“孩儿原说不要的,只是那几位叔叔姑姑再三对我说,咱们原是至亲骨­肉­,将来的家私都是我的,如今我就算是他们的小主人一般,给孩儿花钱原没什么不对,我听了心中倒有些糊涂起来,既然是亲戚情份,怎么又说的好似家奴一般……”

闻言心中也有些疑惑,只是昨日那钱九郎已经将自己的家事交待明白了,想是他家中规矩大,那些服侍少爷小姐们的家仆原比旁人身份尊贵些也是有的,只是若那双姑娘与那对江澄、阚涟漪一流的人物都是他家的奴才,这样家族竟是何等显赫?倒也怨不得那钱九郎的生母想尽办法将他送出侯门之外,将心比心,此番若是设身处地换做自己做那当家主母,只怕也未必愿意教自己亲生孩儿平白无故承受这样家大业大的一份产业。

那姒兀自胡思乱想之际,却见志新缠着自己撒娇道:“孩儿虽然昨儿逛得累了,却是一夜不曾好睡的,昨天晚上爹爹到底回来了不曾?母亲何时才能带着孩儿拜见父亲呢?”

闻言,心知爱子孺慕之情已动,如今既然给他知道自己身世,只怕强行阻拦,到底也压抑不得父子天­性­,况且那钱九郎多年来也算是为了自己呣子两个受尽了苦楚,如今一生不叫他父子两个相认,自己心里到底过意不去,想到此处只得勉强点点头道:“你这小东西,真是一时半刻也容不得我一点空儿的。这也罢了,我打发你起来梳洗,咱们去前厅看看你爹爹起床了不曾。”

志新闻言欢呼雀跃起来,因不再赖床,翻身一咕噜爬起来就去外面催水,一面缠着母亲给他穿戴大衣裳。一时之间店伙烧得了开水满满的灌了两个铜壶搁在门外,在内间穿戴整齐了,因命志新将铜壶挪进屋中,呣子两个梳洗了,正欲往前厅去时,忽听得门外打门的声音道:“长嫂梳洗了不曾?如练和涟漪前来请安。”

闻言,心中打量着那钱九郎家中果然规矩大,这一班小弟兄对待长兄长嫂,竟似侍奉父母一般,也要晨昏定省的,虽然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也只得入乡随俗,勉强答应道:“我们梳洗好了,请进来吧。”但见外间门分左右,那对江澄与阚涟漪联袂而入,见了姒,因推金山倒玉柱拜在他们呣子两个驾前。

作者有话要说:Q9终于熬出头了~

第一百百七回

还明珠以退为进,螟蛉子初闻庭训

姒见状连忙命志新将他弟兄两个搀扶起来道:“你们都是志新的叔辈,切莫如此多礼,小孩子家魂体尚且不全,快别折损了他。”

那对江澄闻言笑道:“长嫂不知,我们几个原是兄长的贴身侍读护卫,只因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兄弟姊妹一般,是以只以亲戚相称,如今小主人既然决定相认,就是咱们的少主,如何拜不得,这原是天理人伦三纲五常的勾当,长嫂切莫过谦才是。”

姒听闻这段解释,方才坐实了心中猜测,看来那钱九郎却是颇有来历,此番自己教志新认祖归宗,只怕是太急躁了些,只是如今见了他们父子两个都是雀跃期待的,又不好就这般翻脸不认人的,只得勉强点头道:“你们家里规矩大,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孩儿年纪幼小,原不该教养,这也为了他好养活。往后可别再如此拘礼了。”

那对江澄与阚涟漪听了,因唯唯诺诺答应着,弟兄两个起身侍立一旁,因往门外咳嗽的两声,却不见有何回应,姒不知何意,因以目光相询,那对江澄见状脸上一红道:“我长姐还是那样的脾气,等我去劝一劝,只怕就好了。”因说着往门棂之处低声道:“论理双姐姐也该进来拜会一回,兄长立等咱们回话,就是你自己不见礼,又要惹得他心里不痛快,如今这是正经主子,你且收收心好歹请个安,也不折了你的身份就是了。”

半晌方听得门外那双姑娘的声音老大不情愿道:“这也是看在我侄儿面上,就是那钱九郎,从小打到可曾动过我一根指头的,都是你们给兄长打怕了的,倒叫我跟着陪绑听讯。”

因说着,打起帘子进来,勉强对着呣子两个叙了主仆之礼,一面不等谦让就站起身子,将志新搂过抱起来道:“今儿一早我醒了就不见了你这小家伙,到底还是跟你娘亲近,枉我这小姑姑昨儿给你说了那些你爹爹小时候的故事,又给你买了那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真是疼你白疼你了。”说着因用自己的香腮在志新面上摩挲起来,逗得志新咯咯笑了起来,一面伸出小手回抱住小姑姑与她玩笑。

这姑嫂叔侄几个正在谈讲之际,忽听得门外咳嗽之声,小弟兄几人连忙收敛行迹,只有那双姑娘不甚在意的,因将志新递在姒怀中道:“得,正主来了,咱们不相­干­的人都扯呼吧,省得妨碍人家一家子共叙天伦。”

因说着,兄弟姊妹几个陆续退出房中,果见那钱九郎翩跹而入,隔了珠帘笑道:“昨儿休息得好?”尚未答话,但见那志新童却是规规矩矩行了晨昏定省的大礼道:“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见状眼圈儿一红,心中便知这孩子虽然要强不肯提起,多年来这样的礼数自己不知演练多几次,方才如此纯熟,不然他一个年幼失怙的孤子如何识得拜见之礼……因心中怜惜之意大盛,连忙俯身将志新抱起来放在膝头笑道:“爹爹是江湖人,不兴这些虚礼的,你斯斯文文坐着,跟他说说话儿。”

那钱九郎见了如此情形,心中对呣子两个又怜又爱,因卷帘而入笑道:“好孩子,切莫如此多礼,往后爹娘再不弃你而去了。”因说着,含笑看了一眼。

姒听闻此言,心中便知他又借故试探自己,只是当着志新的面,又不能口出决绝之言,只得装作没听见,别过脸去不理会他,谁知志新见了钱九因惊呼道:“你是当日救下我娘的恩公?!”

那钱九郎闻言笑道:“好孩子,这么久过去了,难为你还记得周全。”那志新童原本当日见过钱九一面,父子天­性­,虽然不曾相认,心中却对此人十分孺慕,如今得知他就是自己的生父,往日梦想成真,不由欢喜雀跃,因转身扑在姒的膝头笑道:“原来母亲这些年来不曾再嫁,是为了等我父亲一朝顿挫铁索重见天日啦?”

姒听闻此言脸上一红,嗔了句“少混说”,只是如今孩儿正在兴头上,却也不好泼他冷水的,只得板起脸来问道:“原来当日你就断定那海捕文书上面的画影图形就是你父亲了……”

志新闻言小脸儿涨得通红,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当日那张海捕文书来,搭讪着笑道:“母亲当日命我毁去此物,孩儿因为感激恩公搭救的恩义,不肯将他画影图形烧毁的,是以复又从火盆之中取了出来,谁知竟是我父亲的画像!”

那钱九郎见状笑道:“这孩子倒是好深沉的心思,果然是我的后人。好孩子,往后咱们一家团聚,你原本身份贵重非常,外头那些人原都是跟着我的奴才,如今再无人敢挤兑欺负你们呣子两个了。”

姒见他们父子二人相认的场景这样热络,自己断然不好在此时提及金乔觉的,只是如今志新早已断定自己与钱九郎绝不会再分开,倒是若是师兄找上门来,自己又当如何自出,因芳心一阵缭乱,不由暗暗埋怨起自己错信了那钱九郎,竟教他在孩儿面前,言语上占了先机,好教自己招架不得。

那钱九何等聪明的人物,早已明白心中所虑者为何,因俯身将志新抱起来笑道:“只是如今爹爹还是钦犯的身份,此番将你们呣子两个接来,只因你那位养父大人得罪了官面上的人,怕那狗官为难你们的,如今带了你们来此处避祸的,等过了这一阵的风声,少不得还要将你们呣子两个送还给那位恩养了多日的差官大人,方才不负了他代我照顾你们呣子的恩义之情。”

志新听闻此言,方才想起如今母亲早已改嫁给了自己的师伯金乔觉,因心中一阵失落之意,小脸儿紧绷起来,扑进钱九郎怀中委委屈屈道:“爹爹这话说差了,当日母亲下嫁给那金捕头,原本只要救下爹爹脱险的,如今咱们一家三口好容易团圆了,爹爹央人对那金捕头好好说说,仔细给他陪个不是,再将我娘的身价银子成倍归还于他也罢了,又不是明媒正娶进去的,为什么不放我们出来呢。”

因说着,狠命摇了摇钱九郎的手臂,满眼期待之情。那钱九郎见志新说的这般轻松,因摇头苦笑道:“你这孩子尚在冲龄,原不知世上夫妻琴瑟和谐之意为何物。当日你母亲愿意为了我这有的贼配军诞育孩儿,对我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如今他与你这位养父情意深重,我怎好反而恩将仇报,将他夫妻两个拆散了,却不是作孽的勾当。再说你自从进学,一应户籍应考之事都是你这位后父大人周旋迎待出面打点的,如今怎的为了一己之私就忘了那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却不是辜负了圣人教化的金玉良言么?若是再不听话时,却不是我钱九郎的子嗣。”

那志新童原本刚刚与生父相认,心中岂有不愿意自己亲生父母破镜重圆的?只是如今听了父亲此番严厉教训,不由得心生畏惧之情,只得规规矩矩站起身子,唯唯诺诺地听了,一面返回姒身边站好,再不敢做那小儿女之态。

姒冷眼旁观了一回这钱九郎训子,因心中兀自点头叹服,看来这钱就倒不像自己设想的一般,只为了赢得自己芳心一逞私欲,便撺掇孩儿撮合双亲复合,反而规劝了志新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再看自家孩儿,原本在自己膝下虽然也是乖巧听话的,平日里却总透着一股­阴­鸷之意,想是生来便带着那钱九郎的几分气质,桀骜不驯龙­性­难撄,谁知如今有了他生父这般恩威并济地教导着,倒比自己常在闺中好言相劝之时来的容易,看来这男孩子有个生父在身边指示教训,却比旁人更能使其进益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因眉头稍霁,推了志新两把道:“如今听见你父亲的话了?往后可不许再说那些没规矩罔顾天理人伦的话来,一切要等外面官面上的事情交割清楚了再做打算。”志新听闻父母如此管教约束自己,也只得垂头丧气点头称是,再不敢争竞一星半点的。

那钱九郎如今见孩儿给自己管紧了,却有些畏惧神­色­,到底多年来不曾稍加盘桓,如今初次体验为人父母的心境,心中对这孩儿难免怜惜溺爱,因朗声笑道:“虽然日后要送你们回去,如今尚且有些光景,很够了咱们一家团聚的,前儿相见之时,我隐约听见你有些功夫在身上,莫不是学堂里还教这些杂学旁收的么?”

那志新童原本垂头丧气地侍立一旁,如今听见父亲这样温颜询问自己,孩童心­性­复又来了兴致,因嘻嘻一笑道:“学堂里哪有先生教这个的,自然都是娘传授给我这几招功夫自保。”

作者有话要说:Q9好样的~

第八一百八回

贤伉俪言传身教,纨绔子不平则鸣

那钱九郎闻言深看了两眼笑道:“我不在这几年倒难为你,如何孤身一人将这孩儿养的这般出息了。”闻言十分怜爱地摩挲了几下志新的小脑袋笑道:“这孩子倒也省心,几岁上便能帮我做些活计,待年纪稍长了,就拿了我做的针黹去集市上贩卖,对亏他每逢初一十五起早贪黑去集上为我揽下这些活计,我们呣子两个方得了活命,只是这孩子自小胎里带得一股­阴­鸷之意,我才不敢十分教他武功,饶是如此,他还因为与人争夺地盘,将那大户人家的豪奴打成了重伤,若不是金捕头在衙门口里为我们呣子一力周全,只怕这孩子还要难免牢狱之灾的……”

说到此处,因见志新虽然往里地对那位养父十分谦恭有礼的,如今有了生父在旁,但听得母亲提起金乔觉来,心中倒十分不自在,面上就带出些不耐烦了,因只得岔开话头道:“如今他能得你指示教训,是最好不过的了,近几年来,这孩子因在学房里跟着一位酆玉材酆大先生念了几年圣贤教诲,如今­性­子倒也斯文平和起来,如今教他些正经功夫也不妨的,这几日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将家传的武艺教他一招半式的,也是你们父子两个相认一场的意思。”

那钱九郎见这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因心中十分蜜意起来,一面见志新早已跃跃欲试的,因点头笑道:“这却使得,如今天气有些炎热起来,即便是赶路,也是夜路凉爽些,又不比经官动府的,天长日久且喜无事,如今我就陪这孩子去后院走上两招,还请娘子为我两人掠阵可使得?”

姒未曾想到钱九训子竟要自己相陪,正欲开言拒绝之际,早见志新扑在母亲膝头撒娇道:“娘往日常说爹爹是个武功盖世的大英雄,今儿也跟着孩儿前去瞧瞧吧,左右娘也是少侠身份,看看你们两个武功谁更厉害一层,岂不有趣么?”

姒给爱子这样一缠,心中早已软了,只得没奈何答应着,一面领着志新随那钱九郎来在后院之中。但见那钱九郎来在后院平地之上,伸手在地上一探笑道:“这院子原是三合土匝地铺成的,却也恁般便宜,想是前身竟是个镖局子也未可知。”

志新听闻此言不甚明白,因蹲□子伸出小手在土地上按了按笑道:“娘快来瞧瞧,这里的土地恁般坚硬,难为它是怎么长来的。”闻言噗嗤一笑道:“你这孩子也是个呆头鹅,不见方才你爹爹说了,这是三合土,是铺盖这院子的时候人工堆砌而成,并不是天然的。想来这间宅子从先是个镖局,又或是练武人家的宅邸也未可知。”

志新闻言方才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江湖上还有这许多的规矩,且喜爹娘的出身都是一样的,往后谈讲起来岂不是亲密和睦略无参商啦。”闻言红了脸,又不好出言嗔怪自家孩儿,那钱九郎倒是爽朗一笑颇有得­色­,却也不敢十分露骨,只得拆开话头道:“你这孩子满嘴里倒好多新鲜词句,可见学堂里原没什么正经学问,倒学了些­精­致的淘气。”

志新闻言噗嗤笑道:“爹爹这话差了,我母亲原不愿意叫我从科举上出身,读书只要明理为要,因将我从在镇上最为清贵的学堂里念书,我们先生说了,那圣人教化子曰诗云固然是好的,只是若将书本念的死了,不止自家学理受害,也是辜负了千百年前圣人著书立说的本意,因此上并不止步于学庸论孟,但凡有益天理人伦的学问多少也做些,那诗词歌赋原本陶冶情­操­,自然杂学旁收一些也是有的。”

那钱九郎听闻自家孩儿一番言辞却是有理有据慢条斯理,说的清楚明白,难为他一个十岁孩子心思竟这般缜密,不由得心中暗赞这姒果然教子有方,若是当年自己不曾身陷囹圄,竟在那一夜颠鸾倒凤之后便带了未婚妻子前去他师门提亲,如今一家三口闲散度日,何等亲密和睦,又何至于如今两人劳燕分飞,带累了孩儿没有亲生父母娇养。想到此处,因满眼歉意瞧了两眼。

姒见那钱九郎听闻志新言语,方才还面露激赏的神­色­,转眼之间却这般歉意盯着自己,便知他心中又在自怨自艾,因心下有些不忍笑道:“怎么,你瞧着孩儿的学问人品出息了,心里也欢喜么?多亏了他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若是换了你带,只怕早就教坏了呢。”说到此处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钱九原本满怀愧疚之意,如今见了这般哄他父子两个开心,不由得心花怒放,因抱起志新的小身子转了几个圈儿笑道:“你娘这般编排咱们,爹爹就教你一套功夫,也好教他不能说嘴。”逗得志新咯咯笑了起来。

钱九因将志新放回地面上笑道:“你先将你娘教你的几个招式打一套给爹爹瞧。”志新闻言小脸儿一红道:“孩儿不曾习得一套路数,娘只教了我几招擒拿,对付那些想要欺负孩儿的歹人。”

钱九闻言点头道:“这也罢了,若是你的­性­子像我,倒也是个招灾惹祸的,这般温文功夫却也使得,只是如今看你出落得一个念书人的胚子,只怕是往年那些戾气都消磨的几乎殆尽了。”志新闻言歪了小脑袋笑道:“正是呢,那书院的酆大先生因我才去时常与同学起了些龃龉,是以屡次言传身教,教导孩儿不可恃武伤人,因而这几年来­性­子倒也平和了许多。”

那钱九郎听闻此言却对姒点头道:“这位酆大先生你选的好,来日我定当备下一份表里,暗自派人送过去,好答谢他此番教导咱们孩儿的恩义。”

姒闻言蹙眉道:“依我说你倒是不必出面的好,虽然如今出来了,到底官面上还是追得紧一些,那酆大先生除了在学堂讲书之外,又领着一份衙门口里的差事,给琚付之做了刑名师爷,如今你何苦去招惹他,就算他不告发咱们,到底也别连累了人家才是。”

钱九闻言爽朗笑道:“你想的周全,我倒忘了我这贼配军的身份,这也容易,京城里有几家银号是咱们家的本钱,到时只往他家中送些票子,不必提起什么人来,左不过就说是闹了黄大仙,教那书呆子欢喜一场也使得。”

姒闻言却是绷不住噗嗤一笑,因摇头笑道:“你如今多少春秋了,还信这个?依我说等我带了孩儿返回家中之时,临别之际送他些表礼也就罢了,往日里咱们孩子上学又不是没有给过他束脩银子的。”

两人谈谈讲讲之间,那志新见了父母言笑晏晏起来,心下却有些着急的,因扯了钱九郎的衣袖道:“爹娘见了面就有这许多说不完的话了,晚间要说多少使不得?如今趁着天­色­尚早,先教教孩儿吧,往后即便爹爹不在身边,我也有些手段回护我娘周全。”

那钱九郎听闻志新催促之言,因喜得将他抱起来笑道:“这才是我钱九的孩儿,倒是个有身份有见识的小公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回护你娘了?”说得那志新得意起来,复又将他放在地下,因伸手在孩子的周身紧要筋脉之处探了探,对点头笑道:“咱们的孩儿倒是个练武的材料。只是他先天有些不足,想是你当日孕中多思之故。”

闻言眼圈儿一红,因低了头叹道:“当日躲避江湖风波,多有不知保养的地方,我原先又不曾诞育过的,也没有什么闺中姊妹,好容易月份大了时,结识了一位金兰娘子十分看顾回护我的,方才能平安诞下此子……”因说着,十分怜爱地在志新头面之处摩挲了一回。

那钱九听闻当日他们呣子受尽的苦楚,因心中十分怜惜悔恨,柔声说道:“既然这么说,这孩子还要先从打磨筋骨开始学起方才妥当,一旦打通了经脉成就了武骨,也就好往后­精­进一番,为今之计先传他练些金钟罩铁布衫的外家功夫,护住真气方为紧要,待这些练得纯熟了之后再传些内功心法与那飞檐走壁的小巧之能,虽然不能一时之间就名重江湖,若是回护你们呣子两个,却也很可以自保的。”

姒因为原本就是江湖人,听见那钱九郎此番剖析,却是极有道理的,如今自己的孩儿到了他手上略一调理,只怕将来在武林之中也是罕逢敌手的,不由心下十分替志新欢喜起来,因推了他两把道:“还不快拜谢爹爹传你绝学?”

谁知那志新童虽然十分恋慕钱九,只是他到底少年心­性­,原本仗着娘亲传授的几招擒拿手,多年以来未尝一败,如今竟给爹爹说的一钱不值,是不能临阵迎敌的,心中如何服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百九回

义兄妹言笑晏晏,辞酒席奉劝省俭

那钱九郎见爱子面露不平之­色­,含笑问道:“怎么,见我说你功夫不济,心中有何不平之处么?”志新见父亲问他,当下也不甚畏惧道:“我娘是剑客门徒少侠身份,虽然只传了孩儿一招半式的,多年来乡里镇上未尝一败,爹爹这般贬低孩儿的功夫,岂不是带累坏了我娘的名声,如今还求父亲大人陪我走上几招,好教孩儿领教绝学。”

钱九闻言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子嗣,到底有些身份见识的,今儿就指点你一招半式,也算是对得起你母亲多年来抚养教导之恩了。”说到此处,见孩子手上并没有趁手的兵器,点了点头笑道:“你母亲一对昭君玉骨不曾传授于你么?”

志新闻言摇头道:“娘常说那是女孩儿家善用的兵刃,不教孩儿习学,又怕我从小很有些­阴­鸷脾气,教我外家功夫容易伤了街坊同窗的,是以不叫我碰些利器,最多不过折枝为剑演习一番罢了。”

钱九郎闻言点头笑道:“这个法子倒好,不招灾惹祸的。”说着伸手在场院旁边的垂杨柳上随手折了一根柳条递在志新手中,自己不带兵刃,撤步抽身往那场院里一站笑道:“好孩子,你只管进招便是。”

志新见状,却有些不知从何下手,只因他母亲平日里教导武功路数,皆是慈悲为怀不存害人之心的,非要对方攻将过来方可出手迎敌,如今见钱九郎不动声­色­只往场院里一站,连个架门也不曾亮出来,却不知自己要如何进招,踟蹰了一阵,又怕爹娘嘲笑自己没有见识,只得对那钱九点了点头,使出一招有凤来仪。

钱九见状笑道:“这孩子你调理的倒好,知道礼数、懂得进退。”口中兀自笑谈,手上却也不用兵刃。只将两指在那志新刺过来的柳枝剑尖上轻轻一弹,却是弹在关节之处,志新只觉从那柳条枝上传回一波强劲的内力,震得自己虎口一麻,柳枝几乎脱手。只是他少年心­性­不肯认输,虽然手上疼痛,却不肯给对手夺去了兵刃,少不得狠命攥住了柳条,勉力反身撤剑,两指按住剑身稳了稳身形。

但听得身后姒的声音道:“他这是蛇打七寸之法,如今你且变招化为软剑,缠他手腕。”志新听闻母亲从旁指点对策,不由越发来了­精­神,他原本天资聪慧,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悟了。将手中豪横戾气化为绕指之柔,舞动一弯柳枝如同金蛇乱舞一般,霎时缠住了钱九的手腕,反身上步伸手往他腰间大­茓­之处偷袭。

钱九见姒虽然一旁观战,却出言破了自己的招式,心中便知这许多年来,不知得蒙何人教导,武功又更为­精­进了一层,转念一想,还有何人?定然是那金乔觉从旁提点教导的,不由心中有些嫉妒起来,此番见对手偷袭自己,却有些急躁了,仗着身形优势,足尖点地凌空一翻,避过了志新的来招,却伸手在他后领一捉,只将志新的小身子捉在手中,双手高高举起,将爱子抱了起来转了几个圈子。

志新经此一役方知父亲的武学轻功原本深不可测,心内也就非常叹服了。如今给他举在空中玩耍,却回复了少年心­性­,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姒见了他们父子言笑晏晏的和睦情形,不知怎的心中柔情横溢,一面含笑劝道:“你且当心,别摔着孩子。”

那钱九见心上人柔声规劝,却当做金科玉律一般,连忙将孩子放在地上,俯身拍了拍志新的小脑袋笑道:“此番可是心服口服的了?”志新见状点点头笑道:“父亲武功高强,孩儿难以望其项背,只求父亲每日准许孩儿晨昏定省承欢膝下,略一调理孩儿就出息了,长些见识历练武功,放不辜负父亲母亲恩养教训。”

一家人谈笑之间,但听得外院之处有人打门的声音,志新飞跑去开门一瞧,原是那双姑娘,志新如今这几日与这位美貌少女盘桓几次,少年心­性­,见她是自己生父的结拜姊妹,心中早已亲近起来,伸出小手挽了双姑娘的手臂笑道:“小姑姑进来做什么,莫不是给志新送了好吃的?”

那双儿见了志新,心中早已怜惜宠爱起来,俯身将他抱在怀内起身笑道:“你这小东西还不餍足?昨儿明明吃多了存住,好说歹说哄你喝了两碗女儿茶才克化得动,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起要好吃的来。”

志新给那双姑娘说的脸上一红没了言语,双儿见状十分喜爱,倒将自家的香腮去磨蹭了志新的小脸儿,一面对那钱九笑道:“来请爷的示下,是单独给你们摆一桌进来,还是到外头跟婢子几人用饭呢?”

钱九闻言笑道:“你这小丫头如何又与我生份起来,好好的兄长不叫,这般装神弄鬼做什么?”双姑娘见钱九今日满面春风的,便知他定然得了那姒一点甜头,心中很有些不平,又不好当着主子的面发作起来,只得低了头道:“你一时这样一时那样,什么时候冲撞了夫人又跟我恼了,我怕服侍得不好么,才这般小心翼翼的……”

那钱九见妹子撒娇,只得摇头一笑道:“自小你是跟着太夫人身边教养的丫头,侯府之中谁不拿你当副小姐看待?如今却是这般自轻自贱,这是认真要与我生份起来了。”

那双姑娘虽然多年来一段心事未曾得偿所愿,如今得了钱九这般温颜软语,品度他话中之意,也是拿自己当做亲妹看待,芳心之中又有许多娇羞酸楚,倒不如往日针锋相对骄纵顽皮,脸上一红道:“小孩子跟前怎么这般奚落人的……”

书中暗表,原来这钱九郎早在孩提之际,那太夫人便将这位双儿姑娘指给他身边服侍,虽然来日做不得正妻,到底通房服侍,来日必是侍妾之位,谁知家中遭逢这许多变故,当日跟在钱九身边的一般少年才俊都一并跟随着他迁出府中,正因如此,甫一流落江湖,倒轻轻松松博得了这个下五门门长之位,在江湖上策马凌剑傲视群雄,若在旁人也算是不世根基,在那钱九郎一班人看来,不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已。

这钱九郎只因当日生母将这位双姑娘指给自己,心中也不肯拿她当做一般的侍女看待,自小当做亲妹一般娇养扶持,等到迁出府中之际,一来彼此年幼,二来也不肯轻易唐突了这位生母房里的姊妹,虽然偶有云雨之事,都在花街柳巷涉足,从来不曾招惹她的,谁知当日自己清理门户之际竟偶遇得一生挚爱,却是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勾当,是以从此平生不能二­色­,这位双姑娘竟一生也没了侍寝的机会。

那钱九怜惜她尚且年幼,屡次劝说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谁知这位双儿姑娘谨遵太夫人遗命,除却钱九之外不肯服侍旁人,只是钱九一旦将心意失落在姒身上,便不肯招惹旁的女­色­,一来二去,就将这双姑娘的前程耽搁了,是以平日里对她骄纵非常,并不肯将她与旁的兄弟姊妹们同日而语。

如今钱九见了那双儿的忸怩之态,倒有些兄长捉弄幼妹的得意之­色­,当下爽朗一笑道:“你我至亲骨­肉­,他们也是我平生最为重视之人,原不必这般回避的,只是我想着姒家娘子如今到底是别人浑家,跟着咱们一桌吃饭恐怕不便,还要劳烦妹子玉体,去前面传一桌上等酒席来送到后面绣楼,给你这长嫂并侄儿用饭,我带着你到前面找他小弟兄们一起胡乱吃了便罢。”

那双姑娘闻言笑道:“我方才偏了,你们吃吧,我去传饭。”说着笑嘻嘻地去了,那钱九目送了这位义妹出去,回身对姒笑道:“我这妹子在家母膝下娇养惯了的,年纪也还小,多有不知礼数的地方,倒让娘子见笑。”

姒闻言,便知他心中是唯恐自己吃醋恼了,连忙撇开­干­系道:“我瞧这位双姑娘人品俊俏武功高强,对志新又是百般疼惜喜爱的,并不曾有什么错处,倒是你说的,她年纪尚轻,可别管紧了她,倒对不起当日太夫人一片疼惜心意了。”

钱九听了此言,知道这话无非表白自己不曾恼了的,虽然心下一宽,却也有些怅然之意,只是事已至此,纠缠无益,只得强行压抑心中的不快笑道:“娘子这般宽宏果然好些。”正欲转身出离了内院,却给那姒叫住道:“你且等一等,你家中之事我们尚且不曾分晓,倒也不甚好奇的,只是如今你早已分房单过了,我见你还似往日一般舍得花钱,这也罢了,左右这些银子原不是我们呣子两个的,只是今儿出门在外,到底也该俭省些才好,做什么我们两个人就点了那么一桌上等酒席,不是没得浪费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双姑娘也是可怜人呀

第十一百十回

钱九听闻姒这般好言相劝,心中叹服他果然是一位贞静贤淑的妻房,只是自己命小福薄消受不得,一面却不正面答话,倒将志新抱起来笑道:“你这小子端的好福气,将来定然要坐领一番基业的,如今略略豪奢些什么要紧。”

志新尚在冲龄,并不懂得父亲言下之意,见爹爹将自己抱起来转圈儿,只是张开小手做那飞鸟之状,一面咯咯笑了几声。听闻此言,心中却有些不乐意,听他言下之意,来日若是有何变故,竟要教自己的孩儿继承爵位,心中老大不自在,却也不肯正面与他呛声,只将爱子从那钱九手中接了下来,一面放在地上俯身言道:“你去对爹爹说:我是小孩子家,只怕命小福薄担待不起这许多风流富贵,并不是拂了父亲大人一片心意,只怕将来吃惯了,来日家去哪有那些闲钱吃这个?”

志新闻言不解其意,只是听闻母亲这样教诲,就规规矩矩去那钱九面前请了一个安,照猫画虎将那一篇话说了。钱九听闻此言,知道这姒家娘子是借故奚落自己一番,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爽朗一笑道:“只这几日不妨的,况且你虽然这般说我骄纵他,平日里定然也是节衣缩食的添菜弄饭给他吃,不然何以生得这般玉雪可爱,又比同龄的孩子膂力也大些,模样儿也出息,倒是你自己依旧娇娇怯怯临花照水的,如今就当是为了孩儿努力加餐几日,原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说着在志新头上拍了拍,拱一拱手兀自出离了后面的绣楼。姒见状无法,也只得听他安排,倒是一旁的志新拉了他的手臂摇晃了几下道:“爹爹这些年不再咱们身边,好似往日娘如何含辛茹苦的拉扯孩儿长大,他都是亲见的一般呢。”闻言噗嗤一笑道:“你说的是,他虽是个江湖上的汉子,倒也在你的事情上心细如尘,这几日你跟在他身边,要多学习些学问功夫,来日果然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呣子两个商议之际,但见门外那双姑娘又来了,招呼两个店伙将一桌上等酒席打点进来,就搁在一楼厅上,上前抱了志新笑道:“你们呣子两个用饭,小姑姑陪着你吃好不好?”那志新十岁上的孩子如何心机?自然拍手叫好的。见状又不知她意欲何为,只是如今自己呣子二人落入他们手中,又不好过于多事,只得带着志新入席,呣子姑嫂几个同桌而坐。

那双姑娘给志新添饭布菜之后,一面看着他吃得香甜一面笑道:“姒娘子日后可有什么打算不曾?”姒听闻此言不知深情底理,想了一想道:“你们既然带着我们呣子出来,自然心里是有个盘算的,如今那钱九郎来了,一切全凭他做主便是,如何又来问我?”

双姑娘闻言笑道:“你倒是对我兄长深信不疑呢,便是不用我说,娘子是个明白人,我兄长对你的情谊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今你教他前去寻觅你家夫主的下落,岂不是南辕北辙强人所难么?”

姒听闻此言方才明白这双姑娘话中有些挑唆之意,他虽然对这双儿姑娘与钱九之间的过往不甚了解,只是冷眼旁观着这少女对兄长十分恋慕,那钱九对这位小妹子原也与别个不同,十分骄纵宠爱,如今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何,此番拿话来投石问路的。

想到此处摇头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既然应允了我的事,自然会为我办到,不然我也算是白认得他了。”那双儿听闻此言心中倒也十分叹服,想着这娘子不愧是钱九郎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倒也算是他的半个知己了,只是两人既然育有一子,夙缘也算深沉,怎知这姒娘子心中却另有所爱,竟不能给兄长一片­精­诚之心打动,想来他命运两薄,却正与自己相同,想到此处,倒是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连忙遮掩过去了笑道:“娘子说的很是,你们慢慢用罢,我先回前厅去了。”说着在志新的小脑袋上拍了一拍,兀自去了。

志新见这小姑姑方才神­色­凄哀,不知何意,回头看了母亲两眼,却见他面­色­也有些沉郁,因歪着头不解问道:“娘和小姑姑怎么了,方才还是好好的。”

原本沉思之际,想着这双姑娘倒与那钱九郎命运相似,一生追逐个不肯回头的薄情之人,兄妹两个也算是薄命,只是如今自己已经嫁给了师兄,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不禁心中可怜起他们两人来,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给孩儿问住了,只得摇头笑道:“大人的事情暂且不要管,如今你吃着这一桌客饭觉得怎么样?可是比家里的到底受用些?”

志新闻言摇头道:“这样上等酒席自是好吃,只是我还是爱吃娘做的饭菜,虽然粗菜淡饭,却是娘的心意,旁人再高妙的手艺到底也是难以企及的。”逗得噗嗤一笑,自己不过略用了几口饭菜,倒一直给志新布菜添饭,打发他吃了两碗,好容易劝住了,怕他多吃伤了脾胃。

一时间呣子两个吃毕了晚饭,传唤底下使唤的人进来收拾了残局,依旧按照在家时的惯例,让志新用粗茶漱口之后,先在院子里散一散闷,方才给他吃了一盅子参茶。掌灯时分前面几个小弟兄都来请安,志新见了这几个少年侠客,又有些雀跃起来,缠着他们带着自己去逛夜市。

见了孩儿撒娇,正欲出言阻止,却听得前面是钱九的声音笑道:“既然乐意出去逛逛,不如咱们带着孩儿也走走,你自从来了此处,总是枯坐绣楼之上的,天长日久,万一困出病来可怎么好呢?”

姒听闻此言,心中觉得有些不方便,想要出言拒绝,又见志新满眼期待地瞧着自己,只得勉强点头答应了。那双姑娘见他们一家意欲出去闲逛,因带着几个小弟兄先出门自便。钱九见此番为了顺应爱子的心意,委曲求全答应跟着自己逛夜市,心中倒也十分遂意,遂俯身将志新抱了起来,教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回头对笑道:“出门人多,唯恐腌臜了娘子,或是走散了,不如就牵着小人的衣襟也使得。”

闻言,心中虽然知道这是他的好意,又觉得此举有些过于亲密了,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但见志新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十分欢欣雀跃,心中倒不忍教小孩子看见自己父母不和睦的样儿,也只得点了点头,含羞牵住那钱九郎的衣襟,一家三口方打点齐全出了院门。

书中暗表,此处虽然是个不大的镇店,只因设于三条管道的交汇之处,往来客商不少,尤其是到了初一十五恰逢集市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倒也好不热闹。因为不似京畿重地,并没有明确的宵禁,除却白天营业的商铺延续到了深夜之外,另有专门的夜市供人们买卖消遣的。

姒从小有些孤僻之处,并不十分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只是如今见了孩儿颇有兴致,倒不愿意违背他的心思,只得勉强跟在钱九身后,避开来往的人群,那钱九郎一面照顾爱子,一面不时回顾,唯恐他给人挤着碰着,因回顾的次数多了,倒叫不好意思起来道:“你只管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给人拐了去不成?仔细看路,别摔着孩儿才是正经的。”

那钱九郎闻言点头笑道:“这个我自然理会得,只是怕此处人多气味不好,腌臜了娘子。不如找个酒肆茶铺进去坐坐,也给孩子买一盏酸梅汤去去暑气。”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也使得,我瞧他倒是出汗了的模样呢。”两人说着,来在一处买汤水的小铺子门口站下,那钱九因抱了志新下来,交在的手中。

姒低头看时,果然见志新因为逛了些时候,小脸儿红扑扑的,额间渗出了一层薄汗,因宠溺一笑道:“这么大了还愿意往人多的地方跑,如今天气越发炎热,万一中暑了可怎么好呢?”

志新闻言笑道:“孩儿不怕的,只要能跟爹娘这般逛逛,就是再累些也使得。”姒听他这样一说,心中没由来一阵酸楚,又不好说出往后分道扬镳的话来,喉中一阵哽咽没了言语。倒是钱九郎见了,心中十分疼惜,又怕惹动伤心之处,只得岔开话头笑道:“虽然如今爹娘不在一处了,你依旧是我们亲生孩儿,往后就算不能日日见面,也总有团聚之时,况且你一个男孩子,哪能总赖在父母身边,再过几年就要进学,到时候都要寄宿在塾里的,过了志学之年定了亲事,你心里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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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问题,我想改成6K一回,客官们肿么看?

第百十十一回

志新听了父亲打趣他的话,虽然小小年纪,到底上了几年私塾,略微知道些礼义廉耻的,见爹爹说出定亲之事,倒是脸上一红不依道:“爹爹越发倚老卖老起来了。”说的钱九与两个都笑起来,因带着孩子进入那汤水铺子。

却见内间陈设倒是不俗,饮食家伙也­干­净,见了倒是十分满意,因回身对钱九说道:“我看这家就很好,饮食洁净得很,环境又清幽,客人不多,不如咱们就在此处打个尖再逛吧。”

钱九闻言笑道:“使得。”一家人说着,早有铺子里的店伙出来招呼,见那钱九生得威武雄壮,一旁的娘子虽然裹在荆钗布裙之中,竟难掩国­色­,两人神­色­和睦言语亲密,又随身带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儿,因心下便知这是一家三口出来逛夜市的。早已面脸堆笑着上来道:“给老爷夫人请安,想是逛街累了,要来小店里打尖么?”

姒见这伙计将自己与钱九两个说成是夫妻,正欲开言否认,转念一想如今一家三口的模样来了,反说不是一家子,倒叫人心生疑窦的,只得含羞隐忍了,并不说破。那钱九郎听闻此言自是满心欢喜了,伸手便自袖中摸出些碎银子丢给那店伙笑道:“小二哥好眼力,如今我浑家与孩儿逛得不耐烦,想一盏酸梅汤吃,你且调理些好汤水,掂对几个时令小菜,给我烫一壶酒来,再寻个好地方叫我一家坐坐。”

那店伙见了银子,喜得屁滚尿流,连忙寻了铺子里挨着窗根儿底下的一处上好位子,将自己肩头的手巾反复擦拭了几遍笑道:“客官请坐,小人这就去后厨安排酒食。”说着满面春风往后面去了。

见那钱九此番安排妥当,心中倒有些叹服之意,因带着孩儿跟他往那一处所在坐下歇歇,一面将志新抱在膝头,伸手往怀中去了帕子给他擦汗,一时之间汤水早已齐备,志新年纪幼小十分贪凉,见了那冰镇的酸梅汤就吵着要吃。见状蹙起眉头道:“如今虽然入夏了,到底早晚还有些清寒,现下你正出汗,不宜吃这样冰镇的东西,等放得温凉不展的再吃也使得。”

志新闻言却是等不得,如今他有了生父撑腰,竟不似往日恁般对母亲的教训言听计从的,只捉了父亲的衣袖吵着要吃。那钱九郎此番喜获麟儿,自然骄纵宠爱,因爽朗一笑道:“他是那男娃,又不是女孩儿恁般娇贵的人品,如今天气炎热,又逛了这大半日,倒也腌臜得紧,就这样冷着吃下去才爽快,娘子身子单薄,恐怕不耐烦此物,等我叫他们打一盏杏仁儿茶与你吃罢。”

虽然不是女子,到底也生有­阴­寒之体,是以饮食之间多有注意之处,倒并不曾与男子一同抚养孩儿,这些饮食之事上面原无甚经验的,如今听见孩子的父亲也说使得,只得点头道:“既然你父亲叫你吃,你就吃些终究无妨,只是要斯斯文文的,可别那样用得急躁,仔细伤了脾胃也不是玩的。”

志新听闻母亲恩准了,方放心吃了一盏酸梅汤,那店伙又端上杏仁儿茶来与吃了,钱九自斟自饮一旁独酌,三人谈谈讲讲,倒似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一般。正在言笑晏晏之际,那钱九郎忽然眉头一蹙道:“这酒不对!”

姒虽然十年间远离江湖纷争,当年到底是个名动江湖的少年侠客,听闻此言伸手便往腰间一探,将自己一对兵刃昭君玉骨探在手中,一手将志新护在身旁低声道:“如何?”钱九闻言张了张嘴,只说了“蒙汗药”三字便将头一垂昏睡过去。

见状当机立断,一手抱起孩儿,一手挽住那钱九郎的身子,直往窗边退去,到了窗根儿底下伸手将那窗棂一推,却见外头人群熙熙攘攘的,此番闹了出来,只怕那些歹人倒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见此此番情形方才略略放心,因伸手将孩儿的半个身子推出窗外,只要有贼人前来暗算,先护住孩儿逃命要紧。

兀自戒备之际,但听得后厨之处有人笑道:“大­奶­­奶­怎的这样回护那个掳走你的歹人,此番婢子前来营救你们呣子两个,快与我离了此处吧。”听闻这个声音却是耳熟的很,定睛观瞧之际,果然是那弥琉璃笑吟吟地从后厨之中莲步轻移来在桌旁,外头那店伙竟也是同党,竟将街门关了不放他们出去的。扭头往窗外一瞧,果见那窗根儿底下已经站下了几个人,意欲断了自己的后路。

见状,低眉瞧了那钱九郎一眼,但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分明是中了上等的蒙汗药,若无解药,只以功体强行冲破,只怕一时半刻脱不了­干­系,且喜方才自己一家三口出门之时,那双姑娘曾经领着几个小弟兄跟着出来的,如今见那钱九总不能脱身,心中焉有不生疑的?自然寻觅此处,只要挨到那时,依仗着那几个小弟兄的功夫,要想脱身也不是不能。

姒想到此处,因口中与那弥琉璃对付道:“当日我是见你出身可怜,才将你守在身边走个贴身服侍的使女,如今虽然不能深知你的来历,只怕也是为了不利我们呣子前来的,枉我当日恁般信任,原是看错了你这蹄子。”那弥琉璃听闻此言倒是一愣,继而莞莞一笑道:“这可是贼喊捉贼了,我到大­奶­­奶­身边服侍的事,却是一件差事不假,事已至此我不能瞒你,只是若说加害,婢子就算有一万个头也不够砍的,­奶­­奶­可别看错了,将好人倒当做歹人防备起来,如今­奶­­奶­身边这贼配军颇有来历,掳走你与小官人只怕深有所图,婢子虽然不知他给­奶­­奶­灌了什么迷魂汤,只是他那一般兄弟都不是易与之辈,如今我用了一味无­色­无味的东西好容易迷昏了那厮,只怕以他功夫不出片刻就要转醒,­奶­­奶­快与我避走了,可别再陷入这贼子手中。”

那姒见弥琉璃的说辞正与钱九郎相反,一时之间不辨真伪,只是他深知钱九乃是志新的生父,绝对不会做出对志新不利的事情,反观那弥琉璃倒是行事诡秘,心机深不可测,为今之计自然还是少不得要依靠钱九脱险方为上策。心中虽然这般算计,口中却与他应付道:“怎么你说的跟救下我的这位义士不一样呢,如今我统共一个孩儿,自然不肯叫人骗了去的,你若说他们是贼,也总要见了赃物方能信你。”

那弥琉璃听闻此言分明是拖延时间,因急得一跺脚道:“我的­奶­­奶­,你如何看不清爽,若说我有外心,这几日掌管家中伙食,岂不是早将你一家三口害了去,如何又等到今日?”正欲上前拉扯姒的手腕之时,忽听得守在门口的店伙哎哟了一声,应声倒地,那弥琉璃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回顾了一眼,见状,心中便知外围许是有了接应,转身一瞧,窗根儿底下果然换了那阚涟漪守着,方才哨探的两个贼子已经给他放倒了,此番却信了他,因将手中的孩儿朝他怀中一掷,涟漪伸手稳稳接住道:“长嫂快来!”

闻言还要再说时,忽觉伸手掌风袭身,因下意识回头用自己的身子护住钱九道:“不可伤人!”那弥琉璃原本意欲偷袭钱九将他掳为人质,如今见自己主子这般回护此人,心中又惊又疑,只得生生收住了掌风,见此番自己一人对战众人也是讨不到便宜,只得撤步抽身来在厅堂中央,见门口处把守着一男一女两个劲装打扮之人,定睛观瞧之际确实九龙卫其中两个内卫,只怕自己不是对手,只得长叹一声道:“大­奶­­奶­如何这般薄情,如今你夫主还在外面苦苦寻觅­奶­­奶­芳踪,怎的就忍下心思与这贼配军好了?日后定然给他糟蹋了一片芳心,­奶­­奶­且将婢子的话仔细想一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弥琉璃定然再来。”

因说着,自袖口之中豁然抽出十几枚白羽在手,腰身一纵凌空跃起,将手上暗器直往那双姑娘与对江澄身上招呼而去,那两人久在御前,心中自然知道那羽衣卫的厉害,纷纷凌空旋身闪避,那对江澄侧身回避之际,伸手在眼底一捻,早已得了两颗胭脂泪在手中,回身往那弥琉璃身上一掷,说声“着!”,那弥琉璃见状却是心惊,因在空中勉力提纵腰身往天井上面一窜,却是上了屋顶没了踪迹。

这边厢姐弟两个却顾不得追踪,连忙来在姒处,见他依旧用身子护住钱九,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对江澄倒还罢了,只是那双姑娘见了,心中着实叹服此人对待兄长也算是情深意重,自己断无嫉妒摧折之礼,因连忙上前将他两个搀扶起来柔声问道:“可伤着了哪里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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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二回

闻言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打紧,只是你们兄长怕是不好了。”那双姑娘闻言笑道:“不妨,他们便是有人撑腰,到底也不敢将大哥怎么样,只怕这蒙汗药倒是件稀罕物,咱们下五门发卖这样的东西多了,谁知道终日打雁的人竟给大雁牵了眼睛。”说着来在方才一家人用饭的桌子旁边,伸手抄起那盅子一瞧,将内中剩余的酒浆晃动了几下点点头道:“这弥琉璃也是好大的本事,为了对付咱们,将这样压箱底的宝贝也翻出来了。”

姒听闻此言不解其意,心中知道是些江湖黑话,也就不甚在意的,只是心中依然悬心那钱九郎,遂对双姑娘点点头道:“到底不妨的么?”双儿闻言点头微笑,从后厨水缸之中取来一瓢清水,微张檀口轻启朱­唇­含了一口,往那钱九郎面上一喷,早见他悠悠转醒过来。

见了却是将息不得,竟一把将他楼在怀中道:“你可伤着了没有?”见状脸上一红,因狠命一推,将他推在一旁含嗔道:“你的药­性­还没过不成?做什么这样疯疯癫癫的……”钱九听闻此言稍有缓醒,四下里一瞧,却见几个弟妹都在此处,不由脸上微微一红道:“娘子恕我狂狷冲撞了玉体。”

因不见了志新,复又紧张起来问道:“小官人呢?”双姑娘闻言笑道:“那不是在窗根儿底下么。”说着来在窗棂处朝那阚涟漪招了招手,涟漪见内间无事,方才抱了志新进来与众人会合。

众人经此一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是那弥琉璃既然一击不中,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再有动作,钱九见与志新都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中不忍连夜赶路,因教众人依旧回在客店之中将息一夜,明早拔营返回下五门山门之处。

旁人听了此番安排倒没什么,只是姒见钱九如此安排,心中却觉得十分不妥当,待到众人安置之后,自己悄无声息起身往他房中意欲问个究竟。当日入住客栈之时,那双姑娘安排了呣子两个住在后面绣楼之上,自己与别的兄弟们自在前院戍卫,自从那钱九来会合之后,却教他也住在绣楼的一层,方便照顾看护呣子二人。

如今意欲找他问个清楚,只是夜深人静,倒像是自己自荐枕席似的,下到一楼半层之处,很有些逡巡不前,只是若此番不将他心中所想打听清楚了,明早给他劫持着返回下五门中,只怕再无脱身之计。想到此处也只得打定主意下得楼来,来在那钱九的房门前。

正欲伸手打门,却见内中兀自开了,原是那钱九郎意欲出来,见了他倒是彼此一愣,继而笑道:“都这般早晚了,娘子还不曾安置么?”闻言摇头道:“方才经历一战,倒也睡不安稳,志新今儿走的累了,又受了些惊吓,我一哄就睡熟了,你功体怎么样,到底可要紧么?”

那钱九郎见找些话头与自己谈讲,心中猜测他此番必然有话要说,因连忙往屋里让,请他进来奉茶,一面笑道:“这却无妨,娘子是少侠身份,原不知道这些药物的规矩,我因为做了几年下五门的门长,这些脏东西原是认得的,只是那弥统领不知何处寻来这样上等货­色­,我只顾与你们呣子饮酒说笑,才着了他的道,到底并不妨事的,再厉害的蒙汗药只要清水一喷,自然可解。”

闻言方点头道:“看来你身份到底非比寻常,那弥琉璃却也不敢对你怎么样。”钱九点头笑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还不敢跟咱们撕破脸的。”闻言连忙接言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却要带了我与孩儿往那下五门中,他就算图谋些什么,如今也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又何必这样如临大敌呢?”

钱九郎闻言蹙起眉头道:“我心中有个盘算,只怕娘子日夜悬心,所以不敢对你说起,如今你既然问,倒也少不得与你分析些个中利害,方能消弭娘子心中隐忧。”闻言点头道:“既然你要将我呣子两个带走,也总要教我知道事情原委,方能放心跟了你去的。”

钱九闻言苦笑道:“今日我见那弥统领对我下了这样药物,方才证实了当然猜测,他既然是我那位继母身边的人,看在我兄弟面子上,断然不好与我们撕破脸的,只是近几年来动作频繁,防备我这一族的势力倒也十分有心,前儿恍惚听见她又不乐意给我兄弟说亲的,如今那孩子早过了志学之年,论理侯门公府的年轻公子,就是不曾婚配,这身边的姬妾也该有几房的,谁知我这位继母却从来不曾教女子近身服侍他,之事管教甚严,身边的粗使­妇­女,都要严选葵水未至的少女,或是早已人老珠黄的仆­妇­们,我兄弟年少气盛,因为这件事屡次意欲发作,怎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是私下里传递消息出来,对我抱怨几句罢了。联系近日之事,只怕我那继母这样防备你们呣子两个,是要断绝我生母这一脉的血缘也未可知……”

姒听闻这一番缘故,心中对这钱九倒是怜惜起来,想他生长于豪门之中,外人看来千金之子何等显耀尊贵,却不知内中骨­肉­相残,却是杀人不见血的勾当。因低眉将他这话细想一番,却又有些不解道:“照你这样说,那位太夫人意欲断绝你令堂这一脉的传承,只是她自己多年来并无生养,如今扶持你们一脉,方能获得当家主母的身份,若是将来你弟兄两个亲族凋零,岂不是将她夫家恁般显耀家私拱手让与旁的亲支近派,端的叫人想不明白。”

钱九闻言点头道:“我们弟兄几个也是在这件事上有些疑惑的,只是前代之时恍惚听闻这位太夫人曾经生养过一次,却是留不住夭折了的,莫不是内中有什么蹊跷么……”闻言摇头道:“你们家的事情你都不清楚,倒来问我,只是如今怎么样,你可曾与你那位继母稍有盘桓接触,到底是个怎样­性­情人品的人呢,若只是监视挤兑倒也不妨的,左右咱们也不愿意争竞她那一份家私,若是竟能下得狠手去,也只好跟她争一争,我这些年来好容易拉扯大了一个孩儿,断不能叫她折损了去。”

钱九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当年我在侯门时年纪幼小,对那位继母倒也不甚亲近的,并不能知道她的模样品行如何,只是听我那兄弟说,倒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不然何以身边有这许多厉害角­色­。”

闻言有些忧心道:“照你这么说,只怕咱们孩儿­性­命堪忧了?”钱九闻言摇头道:“这也难说,自古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我这位继母久居高位,如今一旦得知我母亲这一脉有了后嗣,只怕不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是她下不得杀手去,自古成王败寇,咱们孩儿将来若给人终身看管起来不得自由,到那时想做个平头百姓都尚且不可得了……”

姒听他这话心头一惊,若是旁的富贵人家,内斗绝不会这般惨烈,只怕这钱九家中倒与皇亲国戚有什么瓜葛的,倏忽想起当日他给人捉进那大理寺中的事,因试探着问道:“莫非当日将你缉捕归案的那些人,也与你这位继母有甚瓜葛么?”

那钱九闻言倒是一惊,继而笑道:“娘子倒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端的百伶百俐。”脸上一红道:“如今事关孩儿的安危,你也要这样促狭人么?”那钱九见恼了,方才恢复了正­色­说道:“我还道此事瞒得住你,这也怨不得,当日你年纪小,随便做个障眼法也使得,只是如今大了,又在市井之中历练多年,倒也很有些见识。”

见他盛赞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面催促他快讲当日的情由,那钱九郎笑道:“当日我那位继母不知如何得知我尚在人间的,又因为我常与我兄弟私下联络,因唯恐我们兄弟两个贪图她的一份家私,是以派出她跟前的几个侍卫追踪我的行藏,谁知当日遇见你这小冤家,竟叫我陷落青楼之上不得脱身,当日双儿原想带我出去,只是外头已经教那几人锁死了出路脱身不得,是以与我假意恼了,反引得大理寺的人来捉我,你知道我名份上原是江湖绿林,若是进了大理寺中,只怕再难脱身,只是那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虽然我出不去,我继母身边的人却也进不来的。”

闻言大吃一惊道:“这大理寺乃是三法司之首,大理寺卿位居九卿之列,说起来倒像是你们家的本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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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三三回

那钱九听了含笑摇头道:“哪里就恁般泼天的富贵了,只是那地方的少卿原跟我有些交情的,我此番进去就安排在天字号中,也不与旁人瓜葛,吃住都是自己单独在一处,倒也不甚腌臜。”

姒闻言蹙眉道:“原来你前番散布消息,说给人剔去了武骨,莫非竟是哄我的不成?”那钱九闻言连忙摇头道:“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娘子的。只因那大理寺的少卿原与正卿有些不睦,他们衙门里内斗起来倒将我牵连其中,是以那狗官趁着我那位朋友外出公­干­之际,以防止我逃走为名将我武骨剔去,幸而那行刑的仵作敬佩我钱某是条好汉,施为之际给我留下一点残肢断脉的,方能借助这点子活气将些金线联络起来,平日仗着自己的功体或可行走。”

闻言却是心中一动,只因他是自己孩儿的生父,却没由来怜惜起来,因咬了咬­唇­瓣道:“怪不得旁人都说朝廷鹰犬没一个好东西,怎的下这样的狠手,当真是个天打雷劈的勾当。”那钱九不过解释自己因何残废,谁知却因祸得福博得了这位娘子的怜惜之情,却也是意外之喜。

因点头笑道:“这点小伤不值什么,且喜当年我那双儿妹子曾在我母亲身边贴身服侍过几年的,针黹女红都得过些她的真传,是以有那样妙手能为我织就经络重塑武骨,只是不曾想到当日赠与娘子一卷绣谱,却给你学得这样通透,却比双儿更为心灵手巧。”

听闻此言,倒想起当日那钱九曾经对自己言讲的,自己偶然获得的那卷绣谱竟是他家太夫人留给儿媳的见面礼,因脸上一红,不知如何搭腔,只得转了话头道:“这件事暂且不用说了,只是你既然早已因为双姑娘的手艺又能走动,为什么不当时越狱出来,重掌江湖领袖之位。却要那不见天日的地方隐忍十年之久?”

钱九闻言苦笑一声道:“我一生连累至亲骨­肉­,就是老死狱中什么要紧,况且在里面时就听说你因要为我生下子嗣,隐姓埋名隐居在那穷乡僻壤之中,又深居简出从来不肯抛头露面的,你我虽然只得一夜露水姻缘,我却当你是个知己,自然明白你一片苦心都是为了这个孩儿着想。我因想着当日自己甫一落草就有命无运连累爹娘,如今身在无间不得自由,怎好再去打扰你们呣子两个,倒不如老死狱中,也算是为了你们撇清­干­系,大家何等­干­净体面。”

那姒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十分敬佩怜惜的,因忍不住对他柔声说道:“当日我恨你不假,如今知道你对我们呣子两个的心意,咱们这样的冤孽就解了吧,往后我以朋友之礼待你,只是你千万别会错了意思,又要做那些尴尬事,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钱九听心上人这样说起,心中虽然颇为伤感,倒也算是有个由头能为他们呣子尽一份心力,因点头笑道:“娘子既然愿意与小人冰释前嫌,却如何不好?我在那不得见人的地方拖磨了十年光景,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少轻狂的样儿了,此番你我身世相同,正是个伯牙子期的勾当。”

见那钱九此番温文,心中稍微放心了些,因试探着问道,既然如此,朋友之间倒也不必隐瞒彼此的,你只管对我说起,这件阵仗到底是否凶险,我心里也好有谱,来日倘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心中也有个因应之策。

钱九点点头道:“当日漂泊江湖之际,倒是多得了我母亲众多同门之助,因在市井之中不好安身立命的,便将我安置在绿林之中,因这侠义的勾当最是厌恶官府的,若是侯门之中有人得知我是假死出府,也断然不会想到一个侯府的公子会流落在侠义道中。只因那三上门的门户清规戒律甚严,又自诩为名门正派,受朝廷封诰多有驯顺,是以便将我安顿在下五门中,当日涤荡是非,与我几个小兄弟将原本那下五门中的势力肃清了,却是自己取而代之的,官面上如何知道我的出身,这钱九郎的名号也就这般在武林之中传扬开来。如今虽然身份败露,到底那朝廷鹰犬是轻易不敢攻破我那竹城水寨的,如今带了你们进去,无论我那位继母意欲何为,却也给人一夫当关,无计奈何了。”

听闻此言有些讶异道:“你们下五门中竟还有占山为王的反贼不成?”那钱九闻言笑道:“这是自然,你一个上三门的少爷,自然不想的这其中的买卖行市,别说占山为王了,前朝多少开国令主都是出身绿林草莽的呢。”听他说的在理,也只得点了点头道:“若是这样说来,到你那一亩三分地上倒是可保孩儿万事无虞了,只是……”

说到此处倒把脸绯红了,不知该怎么对那钱九郎说起,钱九见此番神­色­有些忸怩,知道是为了那金乔觉的事情,因颇为豁达一笑道:“十年前恁般骄纵不讲理的,如今却做这样小儿女之态了,我知道你担心你家夫主,这件事情我却心中有个算计,又怕你说我私心藏­奸­,所以也不好冒然与你说起来。

既然此番我那位继母是冲着志新来的,只怕在她眼中人命也算不得什么,虽然我与志新名份上算是侯门出身,她未必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那同室­操­戈的勾当,旁的相­干­之人却未必逃脱得这样劫数,如今你们呣子两个愿意与我回转竹城水寨之中,若要再沾惹上金乔觉,只怕倒要给那捕头带些麻烦,我知道你肯下嫁于他时也曾私下里品度一番,听说你这夫主原是上三门中的首徒,想来功夫不差,只是到了我继母身边的护卫手上,却是未必可以自保,到那时咱们岂不是为了救下孩儿的­性­命,却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平白受害么?”

姒听闻钱九这一番良言,心中却暗自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不想十年前此人恁般飞扬跋扈恃武生骄,如今却能推己及人为那金乔觉绸缪一番,经他这样一番提点,自己倒也有些担心起这位金师兄来,若是他知道自己给这钱九掳在山寨之中,定然忧心忿恨,少不得前来营救,到时给那太夫人知道他与自己的关系,只怕倒是连累了他。只是当日分别之际,早已约定风波之后要破镜重圆给他个机会的,谁知竟一语成谶不能完聚,若真如钱九说所局势那般凶险,只怕自己竟要跟此人断绝了关系方能护他周全了。

想到此处,竟不知怎的心中悲伤寂寞起来,眼圈儿一红就给那钱九郎看出了端倪,因摇头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将我想成恁般强抢民女的强梁不成?如今虽然是我继母掌权,只是她碍于脸面,自然久居内室不肯抛头露面的,哪里就知道这些江湖上的事情,况且她年纪逐渐大了,当日年少之时侯府争宠,只怕早已耗费心血过多,如今也算是到了油尽灯枯风烛残年之际,你且在我山寨里住上三年五载,到时少不得她也要还政于我兄弟,等到恁般光景,你与你那情郎要相聚多少日子还使不得呢?”

姒听闻此言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许多关窍,如今既然投奔了你来,少不得说与你知道的,那金乔觉原是我师兄,我弟兄两个就是上三门中最得门长宠爱的两个弟子了。”

钱九闻言却是讶异笑道:“莫非你竟是当日那武林盛传的第一美人,四少侠不成?”闻言脸上一红道:“少混说,我又不是女子,怎么倒说是什么武林第一美人的……”那钱九闻言笑道:“当日我既然领了那下五门门长之衔,虽然心中不甚愿意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只是那山寨之中外围村落镇店之中多是良善百姓,自然不好叫山中喽啰前去打劫欺凌的,这样一来,也就断了下五门的财路。

我一人忍饥挨饿却也不甚要紧,只是苦了跟我从侯门出来的一班兄弟姊妹,当日我们几个便合计出一个主意来,竟在江湖上广发英雄帖,招纳那些有暗地的下九流货­色­往山寨之中躲避官府的追捕,以我那竹城水寨的势力,想要保住这样货­色­却也不难,只是若要投到我门下之时,总要孝敬些什么东西,方能列入我钱九郎的门墙。”

姒听闻此言却是噗嗤一笑,钱九见他如此,因不解问道:“娘子是笑话小人没有出息么?”闻言摇头道:“这样也不算是没出息的,倒像是下五门中也与朝廷定例一般,却做那卖官鬻爵的勾当呢。”钱九闻言却是一怔,继而笑道:“原先做下这样罪过之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怎的你如今这样一提点,倒还真与我家中有些相似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发家致富的新路子~

第百第十四回

姒听闻此言,心中品度他家中许是京城之内领了拍照的皇商也未可知,倒也怨不得一家子内斗这般惨烈了,当下并不在意,因继续问道:“你做这样保人原也有些伤天害理的,只是身在下五门中,许多清规戒律也就顾不得,这且不用说,为什么又牵扯出什么武林第一美人呢?”

那钱九郎闻言笑道:“正是当日意欲作践你的那个探花郎告诉我的,当日他投在我门下时,我因见他轻功俊俏,倒也颇为赏识,只是厌恶他人品腌臜,是以不愿意收为弟子,只叫他在山门之中掌管些发卖蒙汗药的勾当,谁知那厮倒也会巴结,因我虽然做了下五门的门长之位,到底年为加冠,见识尚浅,那探花郎遂每每找些机会,将那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说与我听听,我见他说的热闹,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听闻那探花郎的名号,却是秀眉微蹙颇有些厌恶的神态道:“怪不得当日你在我房里恁般手段,都是给这厮教坏了的。”那钱九闻言朗声笑道:“时过境迁,那厮也给我手刃为你报仇了,又何必心心念念的,况且你我前缘也是此人促成,若是没有他,咱们又哪来这么健康活泼的一个孩儿呢。就是当日你的艳名也是这厮告诉我的,说句不怕你恼的话,那时我心里只不信,心道是怎样一个翩翩少年,竟能在众多江湖儿女之中脱颖而出,得了那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若是早知道是你,也等不到几年之后方才一亲芳泽了。”

钱九说到此处,忽觉自己失言,连忙意欲找补几句,早见脸上一红,岔开了话头道:“你早年做下的那些作­奸­犯科的勾当我却不理会,只是如今你冷眼旁观着,到底这家中这位太夫人是否将要对我们呣子两个不利,若是要紧时,我便请你想办法知会那金师兄一声,赐我一纸休书教他断了念想也罢了,倒没得为了我们连累他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那钱九闻言却是有些不解其意道:“我只道你心意归属于他,怎的如今倒说出这样决绝之言来?”摇了摇头道:“自从诞育了志新,我也心灰意冷了,且从小不曾沾染红尘的,并不知道男女之情为何物,当日嫁给他不过是为了救你,其后虽然一家人亲密和睦,度其光景,只怕也要三年五载方能对他有所因应,如今我既然滞留在你山庄之处,他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一年不出来他等我一年,我若是十年不出来难道也叫他等我十年不成?他与你一般都是牛心左­性­不知变通的,如今不如好聚好散,他原是清白世家出身的正经公子,为了我倒一生无后,来日九泉之下也难见他先人。倒不如我还他几两身价银子,讨得一封休书出来,大家­干­净。”

说到此处,心中早已煎熬起来,常言道人间万般伤心事,无非生离与死别,如今他好容易与这金师兄有些情愫,一旦和离,怎能不伤怀寂寞。那钱九见了心上人这样伤心态度,心中十分怜爱道:“依我说倒不如暂且教他在外面略等一等,如今这样热辣辣地说出决绝之言来,来日万一有了转机,可就不好回头了。”

闻言摇头道:“我拖累他的地方已经不少,年少时更是得了他在荒山野岭之中救了­性­命,如今即便有甚转机,我本是不祥之人,也不愿意再带累了他,事情就这样办罢,还要劳烦你派些人手出去,探听得他的下落,我写一封家书转托人寄去,还了身价讨得休书,此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那钱九待要再劝之际,忽然心中一动,因想着若是这姒当真愿意与那金乔觉和离,将来住进自己山寨之中,朝夕相对,只怕未必没有机会,到时志新却是父母双全,岂不是比如今叫他们呣子两个流落在外寄人篱下的好。想到此处也就打住话头道:“既然娘子心意已决,小人这就派些细作出去探听你家夫主的下落。”一时间两人商议已毕,各自回房安置不提。

次日天明,钱九率先起来吩咐了一应赶路事宜,因命双姑娘带着呣子两个坐一辆马车,自己带着剩下的小弟兄们骑马赶路。闻言有些不服气道:“你也太小看人了,要我说,让我自己带了孩儿骑马倒也便宜。”那钱九闻言摇头笑道:“娘子这般装束骑马倒不便宜,只是这样荒村野店之中寻不得女子所传的劲装,若是裙装骑马,旁人瞧着也不雅观,再说志新尚在年幼,筋骨不全,常在马上颠簸恐怕对孩子不好。”

听闻此言方知那钱九郎江湖经验原比自己丰富许多,因也就不再与他争竞了,听话带着志新与那双姑娘上了马车,底下小弟兄几个骑马护卫,一路上无非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倒也无书可表。

非止一日来在那竹城水寨之处,众人先到了河岸上一处酒肆之中落脚,那姒生□好洁净,连日赶路却觉得有些腌臜,正欲快些进了山寨之中沐浴更衣,却见那钱九无缘无故带着自己一行人往这客栈之中歇脚,不由心中疑惑,口里问道:“如今离你的地方不过一­射­之地,为什么不直接进去,倒淹留在这么一个腌臜市井之处。”

钱九闻言与一般小弟兄都笑了起来,那对江澄笑道:“长嫂不知道我们下五门的规矩,这个客店乃是进山之处一座险要的隘口,我们在此地停留一阵,一来可以叫此地的喽啰上山回禀,二来也可以哨探哨探背后可有追兵没有,如今长嫂这般心急进山,只怕是连日来旅途风尘仆仆,想要找个­干­净地方安置?”

见给那对江澄撞破了心思,只得含羞点点头道:“你这孩子倒是机灵的很。”说的众人多笑了,大家谈笑之际,忽听得前面吹吹打打之声,那钱九听闻此声笑道:“来了。”不解其意问道:“什么来了,莫不是此处谁家娶亲的声音么?”

那双姑娘闻言笑道:“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哪里有姑娘肯嫁进来的,只怕是山上的兄弟知道大哥回来,安排了好大的排场前来迎迓的。”听了此番解释方才放心,一面将志新抱起来跟着众人出门厮见。

此番心中还道那出来山门迎迓自己众人的会是个怎样三头六臂的角­色­,谁知出得门来却见一个年才及笄的少女站在渡口船头上蹦蹦跳跳的,见了他们狠命挥舞着手臂,笑声如同银铃一般道:“兄长你可回来啦,到底带了长嫂和我侄儿来了不曾?”

钱九闻言笑道:“这不是?都行了及笄之礼的大姑娘了,还是这般活泼好动的,仔细来日嫁不出去。”那少女闻言娇笑了几声,身子轻轻一纵就从几丈之远的船头上一跃到了岸上,来在身旁审看了他两眼,却是十分亲昵地携了他的手笑道:“好姊姊,原本我在这几个人里还算是个出­色­的呢,如今见了你这样的容貌人品,方知天下之大,钟灵毓秀了……”

那姒见这少女活泼可爱,倒也不甚拘谨的,因拉了拉手与她问了好,一面看了钱九一眼,不知如何称呼。一旁的双姑娘因上前笑道:“这是我家小妹子,闺名叫做荀薰,表字弄影,长嫂随便怎么称呼都无妨的,她岁数还小,倘有不知礼数的地方,只别怪她,慢慢教导着就是了。”

那名唤弄影的少女见了长姐打趣她,却是不依的,因上前来捉了双姑娘的手臂打闹起来,钱九见状只是摇头苦笑,却也说不得管不住,只得从手上接过志新,护送着他们呣子上船进山。

沿路之上却是颇多水景,年幼之际久在山门之中,及笄之年又因一段颠倒姻缘怀了孩子躲避在穷乡僻壤之中,是以并不曾领略这般江南水乡的风情,如今见了倒觉得新鲜,见志新缠着他父亲说话儿,自己乐得清闲,因俯身坐在船沿儿上伸手去拨弄那碧清的河水。

但听得弄影笑道:“涟漪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想必是上次被我打败了,没脸回来见我了也未可知呢。”那双姑娘闻言在她头上敲了个榧子道:“端的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起来,他几时给你打输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这般偷懒不肯用功的,如何赢得他手中的水晶镖,可见却是扯谎。”

那薰姑娘闻言红了脸道:“我比我侄儿也大不了几岁的,你见了他就恁般亲近和睦,百般宠爱,怎的人家说几句俏皮话也要拆台的,我不依,好姐姐,你也疼我一疼。”说着直往那双姑娘怀中钻去。

双儿给她缠得娇笑了几声方才说道:“涟漪前儿悄悄跟我说了,要跟在咱们后面哨探着,看看有没有追兵,许是迟了几日就到了。倒是青峰哥怎的不出来迎一迎,倒叫你这小丫头出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看我多勤快~嗡嗡嗡~

第百十五五回

那薰姑娘闻言笑道:“快别提起温大哥了,他浑家正生育,这会子别说是你们回来,就算是朝廷派兵来清缴,只怕也顾不上咱们呢。”众人听闻此言都十分欢喜,那对江澄闻言喜得将志新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子笑道:“才得了一个宝贝侄儿,莫非又得了一个不成?”

薰儿闻言噗嗤一笑道:“做什么总要是侄儿,我就喜欢是个小侄女,如今接来了这一个,刚好亲上做亲的不好么?”那志新虽然尚在冲龄,到底念了几年学房的,心中将那礼义廉耻之事十分看重,这些长辈都是些占山为王的草寇,说出话来口无遮拦的,早已把脸绯红了,又不好冲撞了他们,因挣脱了那对江澄的手臂,回身躲在母亲身后涨红了脸不言语,那般忸怩神态越发逗得众人大笑起来。

一时间早已到了竹城水寨一道门钱,薰姑娘往内中招呼一声,但见开出好大的虎头战船来,倒把唬了一跳,众人乘坐的小船给那大战船带出的波浪一推,险险往后荡了几荡,心系孩儿,连忙将志新抱起,努力稳住身形,那钱九郎见了,因将自己的衣袖裹住双手,对柔声说道:“得罪了。”将他腰身一揽,施展轻功提纵之术,腰腹之力一贯,早已清清爽爽跃在那虎头战船之上。

底下一般小弟兄见了兄长这般过人的膂力轻功,又都是年少轻狂的光景,如何隐忍得住,因纷纷卖弄自家武学,不重花样儿地跃了上来,倒叫一阵惊叹,心中感叹众人武功高强之处。跟着众人坐着那虎头战船过了足有三道大门,方才来在山寨内中,起初还能辨别些乾坤方位的,到了后来却是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水道经行密林深处,踪迹皆不可辨认。他原本是个弃婴,年少时节又经历了那些变故,心思原比一般人就要敏感一些,如今见自己给人带至这样隐秘的所在,不知怎的遍体生寒,有些警觉起来。

众人因久不曾家来了,如今山寨之中又有弄璋之喜,是以心思雀跃,都不曾理论,只有那钱九郎倒是心细,见眉目之间有些恐惧戒备的神态,因温文一笑在他身旁坐了道:“怎么如今见娘子脸上变颜变­色­的,莫不是唬着了?这地方却是穷山恶水有些怕人的。”

见自己神­色­落入那钱九眼中,不由脸上一红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哪里就唬着了呢,只是这地方端的奇巧,我自幼生长山林之间,最能判断方位的,就是将我一个人抛撇在深山老林之中,不消几个时辰也准能摸索出来,怎知如今进了你们家这个地方,却辩不清爽乾坤艮震,不知是何道理。”

那钱九郎闻言笑道:“若不是我们自幼生长在此处,自然也是糊里糊涂的,这个地方是当年我肃清了下五门势力之后,我那师祖,就是我母亲当年在家时的授业恩师为我打造的机关消息,为的是朝廷就算派兵来剿,若是不认得路时,就算是十万天兵也进不来此处,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勾当。”

听闻此言,倒是对那钱九的师祖有些好奇起来,因点头问道:“依你说来,这位老仙长自然­精­通易经八卦,想来是个道门的人物,不知道在江湖上名号几何呢,许是我年少时节曾有一面之缘也未可知。”那钱九听闻此言,却是有些支吾,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话,见他神情有些尴尬,只怕此事又要牵扯出他家先人的一些背人勾当,连忙岔开话头道:“想是年深日久,你也记不得了,这有什么要紧,左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

钱九听闻此言,倒是如遇大赦一般,因点头笑道:“如此多谢娘子善解人意。”众人谈讲之间,那虎头战船早已摇摇荡荡进了山门之中,停靠岸边,码头上一众喽啰见战船回来,纷纷往上搭了跳板,众人迤逦下船,钱九见此番人多,变不好上前亲近,只叫那双儿与薰儿扶了姒娘子的玉体,自己将志新抱起下了船舱。

一行人来在前面聚义厅处,那钱九因将志新放下,回身对深施一礼道:“娘子今日贵足踏贱地,我们山寨之中端的蓬荜生辉。”见状连忙谦逊还了半礼,一面抬眼观瞧,但见这聚义厅却不似旁的山门,下五门中颇多匪气,此处装点陈设却是清华贵气,颇有隐逸之风,但见正厅悬挂匾额指出,上书着四个金漆大字,却是“江湖之远”。

见状点了点头心下暗道,这定然是对着庙堂之高这话来的,果然那钱九郎与朝廷有些瓜葛。一面心中品度之际,却听得后堂一阵喧嚣之声,未几一个大汉满身血淋淋地冲将出来,倒把唬了一跳,那钱九见了,立马上前将他呣子两个护在身后,一面扬声呵斥道:“青峰兄弟,这是做什么,仔细冲撞了你长嫂并侄儿。”

那名唤青峰的大汉见了钱九,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眼圈儿一红哽咽道:“兄长,只怕你弟妹不好了……”钱九闻言却是一惊道:“难道这样没福?到底可要紧么?”那温青峰点头道:“这孩子忤逆不孝,是个难产之症,折腾了这半日,如今我浑家出气多进气少,只怕是给这小孽障连累了!如今求兄长看在往日情份上,助你弟妹一道掌风,将那小孽障打下来罢,只要我浑家平安无事,这孩儿不要也罢了。”

书中暗表,原来这一班结义兄弟之中唯独钱九郎功夫最好,内力又深厚,除却马上步下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之外,却是自小练了一门铁砂掌的功夫,能击穿人的肺腑,只要腕上功力拿捏得当,要伤人五脏六腑都使得,却是不伤筋骨皮­肉­的,待到那被伤之人发现时,只怕被击穿的脏器早已腐朽多时了。

钱九听闻此言,便知那温青峰意欲借助自己这门功夫,将弟妹腹中的胎儿击碎,舍弃孩子保住大人,因微微蹙眉道:“事情真就到了那个地步,没有缓了么?如今你夫妻两个也都不算是青春少艾了,再想要时只怕不那么容易。”

那温青峰此番心急如焚,如何等得,因上前一把扣住钱九郎的手腕道:“若是今生没有子女缘分,到底强求不得,我这浑家自从到了我手里,并不嫌弃我是个山贼的身份,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服侍了我半生,断不得叫那个小孽障断送了去。”钱九闻言还要再劝时,却听得那姒在自己身后道:“既然如此,让我先进去拜望拜望这位姊姊,你们山门之中,只怕只有我一人曾经诞育过,这样症候到底是否凶险,我进去许是能看个究竟,若真是难以回天时,我再传你进去襄助不迟。”

因说着,也不等在场众人是何反应,上前扶了那温青峰的手臂道:“这位大哥不用心焦,女子生育原是个凶险的勾当,你因为是纯阳之身,又是血缘之亲,自然关心则乱,如今且引着我到尊夫人房里瞧瞧,到底要紧不要紧,若真要二中选一时,我自然不会贻误了时机叫你们夫妻两个有甚么遗恨之处的。”

那汉子兀自慌乱之际,乍见了这么一个标致的天仙,温颜软语劝了一番,倒是渐渐将心神稳住,度其品貌,只怕此人正是兄长多年来心心念念的长嫂姒,因深施一礼道:“若能得长嫂救了我浑家­性­命,我们夫妻两个来日当牛做马,报答兄嫂的大恩。”因说着,引着往内帏去了。

姒进了内室之中,但见只有几个小丫头子服侍着,都是豆蔻年华,如何知道生育之事,便知他偌大一个山寨之中竟没有个产婆在此,自然是因为此处占山为王,没人肯往内中做生意的缘故,但见床笫之间玉体横陈着一个­妇­人,面目却是清秀娇俏,只是此番生育劳心费力,加之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一望十分凄楚可怜的模样。

见了这­妇­人此番凄凉景象,又想起当日自己诞育之时也是凶险,且喜有那水氏娘子从旁照应,遂努力回忆起当日步骤,上前拉了那­妇­人的手柔声说道:“大娘子切莫惊惶,如今我先帮你推宫过血,待到有些动静的,听我号令­阴­中使力,方能救下你们呣子两个­性­命,如今一味缠绵病榻,只怕你等得这些光景,腹中孩儿一旦神识清明起来,就要张口呼吸的,到那时尚且不能叫他见了天日,就要活活憋死在母亲腹中。”

那­妇­人兀自昏迷之际,但听得耳边低沉婉转的声音,说出关乎孩儿生死之事,不由强打­精­神醒了过来,但见一个貌若天仙的美人扶持着自己,正伸手在背心之处渡入一股­精­纯真气,不由­精­神一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死死捉住的手臂,待那股真气传至四肢百骸之时,咬紧银牙花道一放,但听得呱呱之声不绝于耳,却将那孩儿平安产下。

作者有话要说:生娃~

第百第十六回

外面苦等的众人听闻婴儿啼哭之声不啻天籁,旁人倒还罢了,那温青峰倒也顾不得男子不能冲撞血光之地的祖训,早已闯进内帏之中,见他浑家呣子平安,心中大石落地,一面多多答谢姒家娘子救命之恩。

姒见状谦逊了一番,知道他夫妻两个甫一经历生离死别,如今喜获麟儿,自然有些体己话要讲的,因搭讪着出离了那位大娘子的闺房,但见门口一­干­人等都是喜气洋洋的。那钱九郎见了他十分钦佩道:“姒娘子却是咱们家的福星,如今救了弟妹­性­命,也是给孩儿行善积德的好事。”

闻言摇头笑道:“这也是那位大娘子命中福报,见那方才状况,就算我不进去,只怕也要瓜熟蒂落了,想必是你们山寨之中服侍的都是些小丫头,是以不谙生产之道,都吓坏了也未可知。”

钱九闻言蹙眉道:“正是,这算是这几个,还是当年我们建造山门之际沿路之上收养的弃婴,此地民风重养男童,一旦生下女婴,多有将竹篮盛了丢在官道之上的,衙门时而派了些稳婆去收取,若­干­上天寒地冻的年月,只怕等不到养生堂的人来接就已经冻饿而死了。当年我们几个小弟兄见了于心不忍,因将他们收养在山中度日,不然此地戒备森严,又是穷山恶水的,我们也不是那样掳掠人口的勾当,如何肯有女子愿意进山服侍。”

听闻此言,正是触及了自家心事,又见这钱九郎当日年纪轻轻,就知道做下这些慈善勾当,虽然武功盖世,却又不肯欺凌弱小,当真比一般上三门中的子弟还要高贵几分。

是夜山寨之中大排筵宴,为了庆贺那温青峰一家弄璋之喜,因为他浑家产后虚弱不能入席,只得剩下的几个小弟兄胡乱吃酒行令,又因为阚涟漪不在此地,倒不甚热闹,山间更深露重,更有些凄凉之意。

那薰姑娘见了,嘟起­唇­瓣恨恨说道:“涟漪最是个狠心短命的,家里有了这样的喜事,也不知道赶回来庆贺一回,往日里有他在时,说说笑笑亲密和睦,大家吃酒猜拳何等尽兴,如今也不知道给什么人绊住了脚,人大心大越发不肯回来,若是明儿外头说了亲,他眼里还能有谁呢。”

双儿闻言噗嗤一笑,伸手在薰姑娘的香腮之上拧了一把道:“你这丫头好不害臊的,怎么议论起你兄弟的婚姻大事来了?想是你如今大了有了心事,心中可有看准了的?说出来,好姐姐给你做主。”说的那薰姑娘脸上一红转身跑了。

放下众人如何疑惑阚涟漪的下落不提,却说当日他们弟兄几个与那弥琉璃对峙之时,对江澄曾经对他­射­出一颗胭脂泪,旁人皆不理论,那阚涟漪却是瞧得清爽,他心中深知这胭脂泪毒­性­强悍,­肉­体凡胎之人定然是难以化销的,又见兄长发招之时,那弥琉璃身子一颤,似是中招的模样,心中不知怎的一阵怜惜之意,阵仗结束之后,因向对江澄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次。

那对江澄给他追问得紧了,只得没好气道:“他中不中招与你什么相­干­?既然他是太后身边的人,自然是男子之身,你倒没得去招惹他的晦气,咱们兄长只因招惹了长嫂一回,十几年了吃了多少苦楚你还不知道?做什么学人家做起痴情郎来?给我老老实实到后院玩一会子就安置了才是正经。”

阚涟漪原本意欲多打听一些那羽衣卫的事情,如今见了兄长这样严词,唬得他倒也不敢再说,只得嘟囔了几句,有些忿忿往后面睡去,谁知辗转反侧了半日,到底放不下那弥琉璃,只得复又起身往双姑娘房中,推说自己一路上不耐烦,意欲往江湖上走走,顺便随后打杂,哨探官兵追捕。

双儿虽然并不知道这段公案,只是她从来最为疼爱这个幼弟,如今见他撒娇要出去逛逛,只得答应自己为他作保承担下来,待到来日天明之际方对众人提及此事,旁人倒也不甚理论了,只有那对江澄心中觉得不妥,只是那双姑娘在几个兄弟姊妹之中,除了钱九郎之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自己又不好与她争竞,况且涟漪如今大了,男女之事上原也轮不到自己Сhā嘴,只得打住话头不曾说起此事。

那阚涟漪辞别了众人,却是一路追踪那弥琉璃的踪迹而去,来在一处茅檐草舍之地,果然瞧见那弥琉璃缠绵病榻,身边也没人照顾服侍,想来是前日一战,他的党羽死伤殆尽,他因仗着自己武功豪横,竟不曾留下后路,谁知中了兄长的胭脂泪,此番只怕无力求援,不知怎的淹留在这荒村野店的地方挨日子。

涟漪在窗外偷眼观瞧之际,见那弥琉璃早已面­色­如纸,双颊却烧得通红,眉目之间焦灼凄楚,似是十分煎熬的模样,心中暗道若不是他根基深厚,换做旁人中了这胭脂泪的暗器,只怕却是挺不到这般光景,因心中怜惜之意大盛,当下推门而入。

那弥琉璃迷蒙之中见了阚涟漪倒是一惊,因轻启朱­唇­,却是十分沙哑的声音道:“九龙卫的人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嫌我死的慢些,来送我一程的么……”涟漪闻言连忙摇头道:“我不是……我兄长他也不想置你于死地的,若不是你们羽衣卫的人百般不依不饶,这些年来我们两个衙门何曾伤过人命的?你如今心里觉得怎么样,到底要紧不要紧?”

那弥琉璃闻言冷笑一声道:“说什么要紧不要紧,不过只剩一口气挨日子罢了,你如今来的正好,我也没力气动刀,不然早就自己寻个痛快,你既然来了,好兄弟,与我结个鬼缘,送哥哥一程罢,到了森罗殿上,我只告那挨千刀的对江澄,绝不将你攀扯在内。你我今生为敌也是命数使然,如今你助我一次,来生为兄定当厚报。”

阚涟漪听了这样言语,一时之间不知所措道:“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了?往日我们下五门中都将独门解药带在身上的,如今你这样伤势虽然凶险,只怕将我锦囊之中的弹药服下一丸去,不说药到病除,却也能助你逼出那胭脂毒来,调养几日就可以恢复功体的。”

弥琉璃听闻此言却是噗嗤一笑道:“好兄弟,你如何哄我?咱们两个衙门虽然往日里不曾杀伤人命的,到底是水火不容的勾当,如今你如何肯好心好意前来救我,莫不是我病得厉害,烧糊涂了发起梦来也未可知。”因说着,复又一阵剧烈咳嗽,到底禁不住,往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那阚涟漪见状却也顾不得许多,因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一面推宫过血,一面暗暗注了一道真气在他体内道:“趁你神识还清明,快服了解药,我助你运功调息一个周天就没事了。”那弥琉璃见状倒是硬气,一面摇头躲避涟漪送来的丹药一面咬紧银牙道:“你若不说为什么救我,我又如何信你。这若是解药也罢了,要是什么下九流的勾当,我就死了也不能沾上这样的脏东西。”

阚涟漪听他询问自己此番相救的缘由,倒把脸绯红了,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言语。弥琉璃见状,心下倒有些苗头,因莞莞一笑道:“你觉得我好?”涟漪闻言紫涨了面皮,半晌不言语,末了没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谁知那弥琉璃听闻此言,声音倒有些无奈起来叹道:“你是个帝王之家的家生子儿,虽然咱们敌对多年,你我的命都是一样的,如何连这个也看不明白,倒学那大富之家翩翩公子,非要学做那痴情种子呢。自小一旦走了这条路,这身子还能说是自己的么?你是个明白人,难道兄长们不曾指示教训过你的,还是你原是天外的人,不明白这凡世之中的道理呢……”

那阚涟漪听了琉璃此番宿命之言,心中也觉得无奈凄凉,只是到底放不下他,因柔声劝道:“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叫我这般热辣辣的放着你不管,我却做不来,你若是不愿意跟我攀交情我也不怨你,你且吃下解药去好好睡一觉,等醒了时我看看若是没事了,自然远远的离了你,旁人也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到时大家彼此­干­净,你说怎么样?”

弥琉璃听了他这样温颜软语的,倒是没了脾气,只得摇头苦笑道:“若是我这就样清清白白死了,只怕倒连累了你一辈子过意不去,浪费了你一片好意,这也罢了,如今我给你救了­性­命,自然不能就当做这事不曾有过,来日你有什么求着我的地方,弥琉璃自然也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就是了,只是那件事再不能提起,你我也不配,莫说是你我,一旦与这帝王之家有了瓜葛,到底谁又能从心所欲呢?”

作者有话要说:CP的节奏~

第百十七回

那阚涟漪听了这话,却是触动了心肠,不由眼圈儿一红道:“你是太后最为宠爱的内卫,难道也不能免俗么?”弥琉璃闻言笑道:“就因为娘娘待我视如己出,我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呀。”说到此处心中气血翻涌起来,又是伏在枕上一阵咳嗽。涟漪见了不敢怠慢,连忙喂他吃下丹药,又服侍他睡下,一面在旁边静静守着,初夏夜凉,涟漪原本也在年少光景,竟有些好睡,遂将头枕在炕沿儿上眯了一阵。

这一觉睡得倒也深沉,直到次日天明了,方才悠悠转醒过来,抬眼一瞧,哪里还有弥琉璃的芳踪,心中不由埋怨自己不甚警醒,也不知这弥统领的功体恢复的如何了,怎么也不招呼自己一声就这般热辣辣地去了,也算是个没情意的。

想到此处,复又想起昨夜那人说的一番好话,他不愿意与自己多有瓜葛,倒也怨不着人家,原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前去招惹,他既然是太后最宠爱的内卫,只怕一生都要在御前服侍,如今此番不曾回应自家心意,正是他为两人绸缪之处,又如何这般错怪了他。

涟漪胡思乱想了一回皆没有头绪,也只得打点行囊包裹,一路往那竹城水寨追赶众人,刚到了江水对岸自家山门的眼线酒肆之处,却见内中的几个店伙见他来了一齐乱跑,忙不迭地过来道喜讨赏钱。涟漪见状不解道:“你们这些猴儿,都是给山里头惯坏了的,做什么几个月不见就讨东西,等我告诉大哥,可仔细你们的皮。”

那一众伙计涎着脸笑道:“七爷这可冤枉小的们了,自然是山门之中有了喜事,咱们这样嘴脸怎么好进去道喜呢,想着此次的喜银是摸不着了,谁知道天可怜见的将七爷这么个散财童子下降凡尘。”

那阚涟漪闻言倒是一惊道:“什么喜事,莫不是此番我长嫂肯了,竟下嫁给我哥哥不成?”那一众喽啰摇头笑道:“若是恁的时,只怕这喜银都要散布天下了。”说着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涟漪闻言也绷不住笑问道:“既然不是恁的,到底为什么?”

那为首的喽啰笑道:“三­奶­­奶­昨儿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呣子平安。”阚涟漪听闻此言却是喜上眉梢道:“这话真么?”一面自袖口摸出一把金瓜子儿,凌空一抛道:“弟兄们辛苦!”那一众喽啰叫好哄抢,不一时将那些金瓜子儿全都摸了去,一面打了热水来与涟漪净面,又安排小船送他进山。

涟漪进了聚义厅中,却是空无一人,因有些疑惑,意欲往后堂寻找,却在抄手游廊之处迎面撞见荀薰,那薰姑娘见了他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手就将他耳朵一拧忿忿道:“好好的山门不回,又跑到哪里野去了?亏我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回来呢。”

涟漪见状却是涎着脸笑道:“六姐饶我吧,实在是路上遇见官差跟踪,我随后打杂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圈子,好容易甩开了尾巴才敢回来的。”荀薰闻言啐了一声道:“如今上至朝廷下至州城府县的,谁不知道咱们九龙卫占了下五门的地盘,还用你帮着甩尾巴,谎话也说不周全,定然是瞧上了谁家的闺女,去做你的好上门女婿了吧。”

这虽是句玩话,倒正说中了涟漪的心事,因红了脸道:“六姐只比我大半岁,怎的就这样倚老卖老编排起人来了。”那荀薰见状娇笑了几声,忽然脸上一红,低低的声音道:“他可有叫你带进什么东西来么?”涟漪闻言,四下环顾了一回,但听得那薰姑娘低声道:“不妨事,他们都在后面逗小侄子玩儿呢。”

涟漪闻言方才放心道:“我的好姐姐,下次可别再派这样的营生给我了,要是让大哥知道,皮不揭了我的。”六姑娘闻言点点头道:“好兄弟,自小就是咱们两个最好,如今这样的事情我若是不托付你还能对谁说去……”说到此处却是眼圈儿一红,哭得梨花带雨起来。

涟漪从小对女孩子最没办法,如今见姐姐哭了,连忙上前携了她的手柔声劝道:“好姐姐,此番倒是我的不是,往后你们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管对我说就是了。”因说着,自袖口之中取了一封大红喜字贴面的信笺递在薰姑娘手中道:“他在江湖上一切都好,是个出息的少侠了,如今托我转交你此物,我可不曾偷看过的,还有两个荷包,每个里面有一个金戒指儿。”

说着又取出两个小荷包来递在荀薰手上,低头看时却是绣工­精­巧细致,一望可知是大镇店里上等绣娘的活计。薰姑娘见了这些物件,芳心之中羞涩惊喜,对着涟漪莞莞一笑,竟起身福了一福。唬得涟漪连声说道“不敢”,一面起身还礼。

两个正闹着,忽听得身后有人笑道:“怎的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着孟孟浪浪拜堂了不成?”两人闻言回头一瞧,原是双姑娘不知何时站在游廊柱子后面偷偷瞧着自己两个,不由均是脸上一红,那薰姑娘红了脸啐道:“嚼舌根的小蹄子,仗着比咱们大几岁就只会欺负人的。”

双姑娘见状佯作怒意道:“你这蹄子当真反了,认真降服起你姐姐来?”说着上前捉了那薰儿搔起痒来,薰姑娘想来怕痒的,只扯了涟漪就往双儿身上推,兄弟姊妹几个打闹做一团,倒好不热闹。

好容易丢开了手,那薰儿拉了涟漪的手笑道:“我带你去瞧瞧咱们小侄子,生得比一般小儿长大许多,也真是苦了三­奶­­奶­,当日分娩之际凶险非常,我们女眷又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全然不懂这样的事情,倒是多亏了长嫂在此,方才救下三­奶­­奶­的­性­命呢,他又为大哥诞育过子嗣,只怕这个恩情咱们九龙卫却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

因说着,兄弟姐妹几个联袂往温青峰屋里去道喜,甫一经过生离死别,彼此之间倒也唏嘘,且喜那新生的孩儿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一团喜气冲淡了此番离愁别绪。众人谈讲之间早已到了掌灯时分,因怕耽搁三­奶­­奶­休息,兄弟姊妹几人纷纷告辞出来,一面预备下家宴,重新给涟漪接风洗尘。

因如今虽然避祸在钱九家中,到底与他没有夫妻名份,又是别人的妻房,这样的家宴不好参与,因推说身子不爽快,叫志新陪着众人,自己自便回房休息,钱九见了倒甚是牵挂,因命人预备上等客饭送去给用了,一面叫双儿前去陪伴照应。那双姑娘此番虽然对姒有些叹服之意,只是他到底夺去自己的情郎,心中如何当真服气,听见大哥要派自己这个差事,心中老大不愿意,不由嘟起­唇­瓣摇了摇头,逡巡着不愿意进去。

钱九见状正欲发作,却是薰儿乖巧道:“咱们几个当中,除了大哥,就数长姐酒量最好,又喜欢吃酒划拳的,如今你这样热闹的光景打发她进去陪客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小妹今儿高兴,多吃了两杯,只觉得心中突突直跳,正想去外面走走,散一散,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我去陪伴那姒家娘子,在后堂做些活计,姑嫂说些闲话,岂不是两处有益么?”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六姑娘如今大了,倒很能为你哥哥分忧的,既然如此,就劳动姑娘前去陪陪客人,咱们接着吃酒行令罢。”因说着,一­干­江湖儿女复又欢会起来。那薰儿起坐告辞,提起裙摆莲步轻移来在后面客房之处,果见姒一人独对青灯,正在灯下火苗下面做些绣工。

见她来了,因起身问好,薰儿连忙上前按住他坐下笑道:“姐姐恁般多礼做什么,如今你是咱们山门的大恩人,只有我行礼的份,如何敢劳动姐姐玉体呢。”听闻此言温柔可爱,又见这六姑娘的人品出众,心中倒也着实疼爱她,因点头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都不必多礼的好,六姑娘此番前来相陪,可是你家兄长的意思么?”

薰儿闻言笑道:“正是呢,我哥哥怕姒娘子一个人用了饭闲坐在客房里没意思,因叫小妹过来瞧瞧,姐姐做什么呢这样用心的?”说着就着那青灯的火苗往手上一瞧,原是一个小儿穿戴的肚兜,上头绣工十分鲜亮,倒比自己刚得的那一对鸳鸯戏水图样的荷包更为­精­巧细致,见这情形,只怕是因为山门之中新添了一个孩子,这姒家娘子此番进山不曾带得表礼在身上,是以绣了这样一个­精­美的玩意儿送与那三­奶­­奶­的新生孩儿,权且当做贺礼。不由赞叹笑道:“好鲜亮的活计,姒娘子这样好的女红,又是这样容貌人品,当真是仙子托生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闺中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第百十八回

姒闻言摇头谦逊道:“姑娘这话说差了,我可不敢当。”荀薰见这位姒家娘子虽然容貌人品出众,却又如此谦和恭顺,若是大哥娶了他,一家三口常住在竹城水寨之中,倒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只是天不遂人愿,如今竟不能完聚,倒也端的叫人可发一叹,又想起自家身世来,越发觉得世事无常,如露如电之感,不由眼圈儿一红,又不好在生人面前矫情起来,只得起身假意去瞧那姒娘子手上的活计。

谁知刚刚俯身下去,那一对小荷包却从袖口之间滑落,正掉在裙摆旁边,见了此物倒也不甚在意的,因俯身帮她去捡,谁知那一个荷包不曾系好了的,将内中的金戒指儿掉了出来,捡起来托于掌中细看时,却是个花好月圆的图样,又见那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便知这是那荀薰的私物,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薰姑娘的东西掉了,快些收起来吧。”

那荀薰见自己的­奸­情给他撞破了,不由羞得满脸绯红,因上前拉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姒娘子千万别告诉了人去,小妹再不敢了……”见这薰姑娘此番小儿女之态,倒觉得娇俏可爱,因噗嗤一笑道:“我们呣子原是来此间避祸借住的,哪有身为客人倒嚼起主人舌根的道理,薰姑娘此番是多虑了。”那薰儿见此番拿住了自己的把柄,不但不曾轻视取笑,反而温颜软语说了这些好话,心中倒对他信赖依恋起来。

因重新回在他身边坐下,试探着笑道:“我冷眼旁观着,这几日志新倒是快活的很,总是缠着他父亲学些枪­棒­拳脚,功夫也俊了不少,要么就是成日里赖在三­奶­­奶­房中不肯走,当真喜欢他那小兄弟。”

见荀薰谈起爱子,倒也有些兴致道:“这孩子年幼失怙,如今知道自己的生父尚在人间,自然是欢喜的,你们大哥也算是个人中龙凤的人品了,有他在此指示教训,我们志新只怕没几日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荀薰见姒娘子称赞起大哥来,因趁机笑道:“既然如此,娘子为什么不索­性­就留在山寨之中,一家三口团圆度日起不好么?我听说……”说到此处却觉得这话不便相问,只得讪讪住了口。

那姒知道荀薰所指乃是自己意欲与金乔觉和离的事情,不由苦笑一声道:“有些人在一起也未必快活,有些人不在一起了,也未必就是心里没有彼此,这样情愫姑娘心中也明白,又何必来问我呢。”

荀薰听闻此言,倒是懵懵懂懂起来,因不解问道:“娘子说这话,莫不是心中还留意着那金捕头么,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去寻了他来,或是一起在山门之中住下,或是另外寻个世外桃源平安度日,人生在世本就不长远,又何必百般为难自己,不能得偿所愿呢?”

听了这豆蔻少女的一番小儿女之言,却是没奈何一笑道:“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只要自己快活,就不管别人怎么想,若说教他来此处居住,岂不闻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虽然你们兄长确有容人之量,只是我夹在中间身份尴尬不说,我师兄到底也是上三门的首徒,如今教他依附着妻房过日子,就算他为了我尚能隐忍,只怕也是个杨四郎的勾当,过不长久的。若是跟了他去外面过时,又不知道你们家中那一位太夫人究竟是何打算,万一要对志新不利,单凭我夫妻两个,也不是你们这些与朝廷有些瓜葛之人的对手,若是我这孩儿有个闪失,不但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兄长一片回护之意了。”

荀薰听了这一回解释,方才点头不语,心中感叹自己到底年轻想不周全,看来世上之事当真好事多磨,倒触动了自家心肠,跟着眼圈儿一红道:“我原以为只有我是这般进退两难的,不想娘子此番煎熬却比我更甚,只是难为你想得这般通透,竟能随遇而安,也算是难得的了。”

听闻此言,心中便知那薰姑娘所指之事,应与方才自己所见之物相关,又见这小妹子如今欲言又止妙目含嗔的模样很有些惹人怜爱,因试探着笑道:“你与这人的事情,想必是兄长不愿为你做主罢?”

荀薰见他说破,因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道:“差着辈分呢,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勾当,不知怎么的就好上了,那时候都还小,兄长知道了也不曾当真,打的打骂的骂就丢开手,那狠心短命的因为此事不愿意呆在山门之中,就往江湖上走动去,如今好几年不见了,也不知道回来瞧我,如今我大了,眼看就要说亲,他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当真没情意,就算是个死,到底也该死在一处啊……”

闻言却是一惊,若说两人之间差了辈数,只怕却不是合乎天理人伦的勾当,只是这薰姑娘不曾言明,自己也不好细问的,只得含糊其辞道:“这也未必是他无情,若是真要丢开手时,就不会将这些东西传递进来送与你收着,只怕他在外面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也未可知。”

薰儿闻言点头道:“当年他与家里闹翻就不曾再回来过,这几年都是靠我七兄弟传信的,家里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如今大了,兄长因为姐姐守身不嫁,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几次三番微微对我透露过要说人家儿的意思,我仗着自己还年幼,只装作听不懂,就怕一日比一日大了,万一兄长不体恤小妹的意思,当真将我出聘发嫁,我虽然应名是他妹子,说穿了不过是他家里的家生子儿罢了,婚姻大事又如何可以自己做主呢。”因说着,不由愁眉深锁起来。见状又不知如何规劝,正在心思绸缪之际,倒是那薰姑娘爽朗一笑道:“理他呢,若是不急时,我就是急死了也没个奈何的,将就一日是一日吧,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没夫妻缘分,谁又能守谁一辈子。”因说着起身告辞出来,依旧回在自家闺房之中。

姒起身送了薰姑娘,回在内间之中却将她此番世故之言放在心上仔细品度一番,心中倒是凉了半截儿,想她一个年才及笄的花季少女,尚且这样认命,人生在世当真是全凭天作主,半点不由人的,因来在窗前伸手将那窗棂撑住了,绣楼之上凭栏远眺一番,心中只想着如今那金乔觉不知淹留何地,是否却能收到自己的家书。

放下姒如何心思郁结暂且不表,却说那薰姑娘回在闺房之中,瞧着左右无人,因回身掩了房门,挑起一盏孤灯,将那大红喜字的花笺子拿在手中,拆去信封细看时,但见上面写道:“弄影妹妹妆次:前番所赐扇坠子一个已经收到,此番相烦六爷带去香囊两个,戒指两枚,书信一封,还请珍而重之万勿泄露要紧。

前日所赐花笺之中,姑娘尝言如今已过及笄之年,你我之间到底有甚打算,此番小人混迹江湖侠影萍踪,尚不能完纳姑娘心愿,不知甘效宝钏故事否?若得姑娘白首之约,小人虽男耕女织甘老临泉,亦为平生所求,不知姑娘芳心几许意下如何,若你我同心,可托六爷下次出离山门之日稍带信息,小人定不负姑娘相思之意。”底下落款却是“眷侍生”孤竹明哲。

薰姑娘见了这样的落款,恨恨将那花笺子丢在地上道:“上头唤我弄影妹妹,底下倒写什么劳什子的眷侍生,真是个呆头鹅,不知道差了辈份反出天理人伦去,还要故意的表白表白怎的?”说着提纵罗裙轻移莲瓣,正欲踩几下那花笺子泄愤,见了上面大红喜字的底子,却又舍不得,只得复又俯身拾起来贴身收好,一面独对铜镜卸了残妆,吹灯上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只得复又披了衣裳坐起身子,斜倚着熏笼借助微弱的月光复又将那一封私信反复念了几遍,品度情郎言下之意。

心里明白这是要带着自己私奔的意思,当年那明哲的父亲也是自己九龙卫中的一员,却因为贪恋着民间一段儿女私情,不想再次沾染朝廷是非,是以竟挂印封金不告而别。

他原是龙禁尉的枪­棒­教头,钱九郎诈死脱离皇族之前,此人虽然他的奴才,却也是­奶­兄弟,他母亲当日就是钱九的­乳­母,有了这样的亲戚情份在里头,待到钱九稍微长成之际,便命此人做了自己的骑­射­师父,教授一些启蒙功夫,与此人又有半师之份,是以后来他反出九龙卫另立门户之际,那钱九倒也不曾追究。

谁知那人在外面过了几年逍遥日子,他那浑家却是个红颜薄命的,一病死了,只留下个尚未成人的孩儿,那人心灰意懒之际,却将那孩子送至上门之外的眼线客店之处,留书一封转托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照顾这孩子,自己却遁入空门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是孤狼0 0~

第百十九九回

那孤竹明哲既然年幼失怙,钱九郎见了却也不念他家大人的旧恶,依然十分怜惜,冷眼旁观着这孩子与七妹年龄相仿,就命人安排叫他们两个挤在一处里外套间作伴,因是同龄孩子,常年一处伴着,倒可以稍减明哲心中孤寂之感。

当日那荀薰姑娘长到七八岁上,原本是宫内的见习宫女,因为生得瘦弱可怜,倒叫皇后瞧见了十分怜惜,就将她指派在双姑娘身边调理教训,那双儿自小没个亲人,只将这薰姑娘当做亲妹子一般抚养教育起来,等到跟着钱九出来自立门户时,也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就被大人安排着与那孤竹明哲比邻而居,一对小儿女两小无猜的勾当,待到十二三岁时,渐渐都有些情窦初开了,只是当家人中,钱九早已给人关进大理寺中不得自由,自然管不得家里的事情,双姑娘又因为失了情郎,每日也是失魂落魄的,对他两个暗生的情愫竟不能察觉,其余几个兄弟常在武林行走,又要负责暗中保护呣子周全,自然也想不到此处,是以这名份上的姑侄两人竟渐渐有些眉来眼去的光景。

开始那孤竹明哲还避讳一些,到了后来,背人的时候就只叫她妹子,或是弄影、薰儿等等,再不肯唤她小姑姑了。那薰姑娘年未及笄的少女,这情郎又是从小一处长起来的,彼此模样­性­情都熟悉,自然心里愿意,只是碍于亲戚情份,也不敢说破。

两人就这样不清不楚了一段日子,谁知那钱九郎在狱中避祸之际,恍惚听闻当朝太后经常派出眼线往那姒家娘子家中查探,心中不知这位继母有何打算,又怕与爱子遭遇不测,因顾不得钦犯的身份,竟越狱而出,前去回护他们呣子,又给严词拒绝,只得暂且回到山寨之中,一面调理那武骨伤口,一面暗中派人密切注意一家的动静,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忽然撞见那荀薰与孤竹明哲两个在山寨后花园处偷期密约,不由得心中大怒,将那明哲狠命打了一顿,若不是双儿与薰儿在旁求情,只怕就要闹出人命来。

那钱九郎发泄了怒气之后,又将他两人奚落一顿,薰儿是女孩子,脸皮儿薄,禁不得说,钱九因只恨那孤竹明哲恩将仇报,不期待他回报自己山门之中多年养育之恩,却反过来勾引自己的长辈,做出此番没天理没王法的事情来,丢了他家大人脸面。那孤竹明哲原本生得桀骜不驯,虽然钱九贵为王侯之尊,这样折辱一番却是将息不得,因上前给那钱九郎磕了三个响头,报答他养育之恩,一面只带了随身兵刃换洗衣物,银两也不曾带得,竟私逃下山不知所踪。

那薰姑娘听闻此言,哭得死去活来,寻死觅活闹了几日,好歹给双儿劝住了,因为她与明哲不同,原是自小在宫里服侍的奴婢,又深得先皇后的宠爱,娇养在闺中,是以从小立志跟在钱九身边服侍,不肯为了儿女私情抛撇下这位义兄。因此这一对小鸳鸯就这样风吹雨打的散了,其间虽有那阚涟漪在当中传信,却是再也不曾见面的。

如今见他传递进来这样的消息,只怕是唯恐自己日渐大了,那钱九郎就要将自己发嫁给个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好要先下手为强,先将自己拐了去,到时私定终身,生米做成熟饭之际,兄长就算反对,也是无可奈何。只是那薰姑娘得了钱九郎生母的一番照拂,却又不愿意违背先皇后的遗愿私奔出去,思前想后,倒是如今进来的这位长嫂,为人通情达理,态度恭顺言语谦和,最能管住兄长的,若是他金口一开,略吹一吹枕边风,自己的婚姻大事到了此人手上,必定手到擒来。

薰姑娘想到此处,因心中自以为得计,打定主意找个机会对他说了,那位长嫂人品温柔,又对自己怜惜有加,自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因放下心中大石,辗转一番方才睡了。

荀薰这厢一夜不曾好睡,后面绣楼之上姒送走客人,因铺床叠被打点一番,却依旧不见孩儿回来,等了半晌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因穿戴整齐了推门下楼,往前面寻找,寻了几处皆说没见少主在此,后来还是遇见了对江澄,因提着灯笼上前笑道:“想是还在校场习武呢,方才晚饭时节就听见这孩子缠着他父亲喂招,想是原先学习的招式都已经练得十分纯熟了,又跃跃欲试学些新鲜玩意儿也未可知。”

姒闻言蹙眉道:“这孩子平日里再不是这般缠人的,只怕是这几日叫你们给惯坏了,他父亲平日里打点这样大的一座山寨,就是寻常县里的太爷也没有他人多事忙,如今倒为了学些枪­棒­拳脚总去勒掯他,也是不知道进退的孩子。”

那对江澄闻言摇头笑道:“长嫂这话说差了,大哥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儿,欢喜得什么似的,每日里带着志新习文练武,那样自在高兴,这些年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的。”

闻言心中倒也替他欢喜,遂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校场将他唤回来,如今虽然天­色­长了,小孩子家也禁不得熬夜的。”因说着辞别了对江澄,往那校场方向而去。

果然远远的就瞧见了他们父子两个正在演武,因咳嗽了几声向前去道:“志新,你这孩子好不省事,怎的这样不分日夜缠着父亲练武的,他此番统领山寨,夙兴夜寐十分辛苦,快别缠着父亲了,跟我回去安置吧。”连唤了几声方听得志新焦急回应道:“母亲快来瞧瞧罢,父亲不知怎的走不动路了,又不教我回禀娘知道的。”

听闻此言,便知那钱九郎的武骨又出了什么差池,当下也顾不得瓜田李下之嫌,连忙上前搀扶了钱九柔声问道:“觉得怎么样,是否那武骨之中的金线又腐朽了?”钱九此番见了心上人,却是豪横不肯示弱的,因摇头苦笑道:“不妨事,此番劳动娘子玉体,前去叫我妹子过来服侍吧,小人膝下武骨腐朽,伤口腌臜不堪,唯恐唐突了娘子的妙目。”

闻言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我说这些生份的话,我见那双姑娘的绣工总不能得你家太夫人的亲传­精­髓,竟不及我的女红手段,如今天­色­已晚,只怕你弟妹们都已经睡下了,又何必兴师动众的传唤他们前来服侍,现下我针线簸箩里东西都齐全,不如扶你到我房里处置一下,若是依然不妥当,倒要下山去请个正经太医前来瞧瞧,即便是补好了伤口,也还是要吃几剂凉药去去炎症火气的。”

钱九闻言还想再说时,早已吩咐志新道:“还不快搀着你父亲到我房里去。”志新瞧着如今父母亲已经化销恩怨重归于好,心中自然欢喜,因拉着钱九的手臂哀求道:“父亲就去娘房里养伤吧,又何必还要麻烦小姑姑一趟呢。”钱九见爱子发话,只得点头道:“如此还要劳动娘子为我施以妙术。”

闻言点了点头,呣子两个搀扶着钱九郎来在后面绣楼之处,且喜沿路之上不曾有人撞见的,回到房中,因打发志新先去外间睡了,一面自己煮了些滚水备用,用金剪剪开那钱九的中衣一瞧,果见武骨伤口之处已经发炎,连忙动用针线将那经络上的金线一一挑出来,将那滚水沾湿了巾子小心擦拭­干­净了,几次三番将内中脓血逼出,复又用了天蚕丝的材质将那经络一根一根如同打络子一般的织就起来。忙了半夜,好容易将他伤口缝合妥当了,但见那钱九郎面­色­潮红,似是感染的症状,又有些出汗的,倒不好撵他出去,只得将他留在闺房之中胡乱睡了,自己依旧往外间来与孩儿同住。

次日天明,那荀薰因要与商议允婚之事,却早早起身梳洗打扮整齐了,想着那姒家娘子喜欢淡雅清新之物,连忙将自己平日所穿的豆蔻艳妆换了,却穿了一件蜜合­色­的袄儿,搭配着白绫裙子,越发显得淡薄凄楚惹人怜爱,又想着此番姒娘子进了山门之中,与自己盘桓不多,如今这样热辣辣的去了,倒像是赶着他将自己发嫁似的,思前想后,因在针线簸箩里面取了一个没绣完的小荷包带上,权且当做话头儿。

荀薰拿了那荷包绕到后面绣楼之上,轻提罗裙举身登楼,却见门户紧闭,心中暗道莫不是这位姒家娘子尚未起床,正在逡巡之际,忽听得门棂一响,但见那姒娘子早已梳妆整齐了,正在开门通风,见了她倒是唬了一跳道:“薰姑娘这样早,想是有什么急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心太软~

第百二二十回

薰儿听见他问,正欲答言,却见钱九整顿着衣衫从内间出来,见了她倒是一愣,继而脸上一红道:“六姑娘起得早啊。”说着咳嗽一声,径自推门去了。那荀薰见状大吃一惊,心道昨儿刚刚与这姒家娘子深谈过此事一番,听他言下之意,正是一心一意在那金乔觉身上,怎的此番倒给大哥留门,教他在自己房中过夜。

姒见那薰姑娘脸上变颜变­色­的,此番自己又瓜田李下的不好解释,只得搭讪着请她进来坐坐,一面唤醒了志新给这小姑姑请安。薰儿见此番留宿钱九,还道是两人之间有了什么进展,心道若真是破镜重圆,倒也是美事一桩,如此一来自己的婚事就更好办了。

因扭扭捏捏取出了自己上半年绣的那小荷包来递在手中笑道:“娘子别笑话,还求指点指点小妹的绣工如何?”见状知道她不过拿这东西做个话头,也只得接了,拿在手中细看时,工艺倒还­精­巧,只是比之双姑娘又差了一层,更不能与自己的针黹女红相提并论。

因点头笑道:“一针一线倒也费去许多功夫了,薰姑娘年纪轻轻,这样绣工也算是难得。”那薰儿听闻此言红了脸道:“我长姐对我最是骄纵宠爱的,这一年半载的就动过一回针线,且喜是江湖儿女,若是生在一般的小门小户,这样针线只怕嫁不出去。”说到此处红了脸掩口而笑。

见状,心中猜测她是为了前日提起的那个情郎而来,因顺势接过话头道:“薰姑娘既然有了意中人,彼此中意,倒也不愁发嫁之事。”荀薰闻言秀眉微蹙道:“姒娘子这话说得轻巧,只是过不去我兄长那一关,我那冤家原是子侄一辈的,大哥哪里肯允了这样没人伦的亲事……”

闻言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呢,你们又不是血缘至亲,不过通家之好罢了,况且你们两个年纪又相仿,你生得这样的容貌人品,外头说去只怕不中意,如今这一个既然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模样­性­情都熟悉,岂不是比外头寻的还要强一些。你兄长此人我是知道的,最是牛心左­性­不知变通,等我闲了时劝劝他只怕就好了也未可知,到了恁般时节我悄悄告诉你,你再遣人传话教他来提亲便罢,自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那薰姑娘听了喜不自胜,心中暗道此番求对了人,如今这位长嫂是大哥心尖儿上的人,只要他一发话,再也没有不成事的道理,因起身深深地福了两福道:“若真能如此,姒娘子就是我们两个的大恩人,小妹这里代明哲多多拜谢了。”姒见状连忙将她搀扶起来还了半礼,一面安慰一番打发她去了。心中却想起钱九的事情来,此番给这薰姑娘撞见他从自己房里出去,只怕传遍了山寨之中又要生事,只是若嘱咐薰儿守口如瓶倒也容易,却越发显得自己瓜田李下做贼心虚,转念一想入籍既然已经写下家书要与那金乔觉和离,自己名声体面原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对得起良心罢了。想到此处却又觉得好没意思起来,只得止住缭乱思绪,前去寻那钱九商议荀薰的婚事。

来在议事厅前面,但见那对江澄与阚涟漪两个侍立在门外,见他来了,纷纷上前见礼,见他两人眉目之间多有喜气,只怕今儿那钱九从自己房里出来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山寨之中,不由得脸上一红道:“我找你们兄长说句话,烦请二位前去通禀一番。”

那对江澄闻言笑道:“姒娘子这话差了,大哥早有吩咐,娘子在山寨之中来去自由,并不受山规所限,没有半点儿拘束的,如今要寻兄长,自去便了,却用不着小弟前去通禀的。”听闻此言也只得罢了,索­性­推门进去,却见那偌大的议事厅中只有钱九一人正在办理公事。

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来在面前深施一礼道:“娘子若有什么吩咐教训,只要遣人来说一声,小人自当去办,怎好劳动娘子玉体奔波一回。”见他此番温文谦恭,连忙还了半礼道:“常言道客随主便,虽然我孩儿是你此间的少主,我并不敢十分越礼,此番倒真有一件大事要与山主商议。”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但凭娘子吩咐无妨。”摇了摇头道:“吩咐可不敢当,只是我近日里与那荀薰姑娘走得近,却常见她一副愁眉深锁的小儿女之态,旁敲侧击之时又不好细问,隐约猜测是她日渐大了,只怕是心理明白了男女之事,方有这样伤春悲秋的情怀。方才去瞧三­奶­­奶­时,倒大概听闻前几年那件故事,就不知道如今他们两个正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这个做父兄的,心里到底有个算计没有呢。”

那钱九郎闻言倒是一愣,继而笑道:“你我相识多年,我竟不知姒娘子如今久在闺阁之中,却也管起别人的婚姻大事来了。”姒闻言脸上一红,还道是钱九借故奚落他,神­色­一变转身就往外走。

钱九见状慌忙闪至他跟前拦住了,一面陪笑道:“好好的怎么恼了,小人的意思是说娘子如今大了,人情世故上倒比往常出息多了,再配上这样的人品,竟是个完璧无瑕的天仙。”听了他这一顿歪理的找补,倒给他哄得没了脾气道:“这是何苦来呢,取笑了别人又赔罪,倒不如话到嘴边留三分的好。”钱九闻言打躬作揖的笑道:“娘子教训的是,若说薰妹那件事情,倒也不值什么,只是明哲他父亲出家之前曾经留下话来,不让他在武林之中说亲,赶明儿大了,寻一门庄户人家,小门小户的闺女过起来生儿育女罢了,他父母因为江湖纷争门户之见,方才落得如今妻离子散的地步,是以他父亲却不愿意让这孩子重蹈覆辙。

况且薰妹那里原有我家太夫人的指婚旨意,如今男家还不曾退亲,岂有一个姑娘许下两家的道理,那天理人伦上虽然不好看,又不是至亲骨­肉­,到底无妨。”

听闻此言倒是有些好奇道:“薰儿原来是自小说下人家的,既然这样,她一个女孩儿家,倒也应该谨守本份,怎么又与那孤竹明哲有些瓜葛,说到底,都是你这兄长教训不严的缘故。”

钱九听闻此言,便知姒娘子心中倒有些瞧那荀薰不起的,只因她是女孩子,不能说几句重话,是以明知自己当年给人关入天牢之中,对家事鞭长莫及,也只能将此事归咎于自己身上,当下也不敢十分分辩,因笑道:“娘子说我我不敢反驳,只是却错怪了薰妹,如今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给太夫人指婚一事,当日她尚在小儿女的年纪,混沌未解世事之时我就已经锒铛入狱,如何有机会对她说起此事,等我顿挫铁索之日,她早已与那孤竹明哲存了那个念头在心里,这事一旦闹出来,她虽然敢爱敢恨,却也是个懂得礼义廉耻的清白闺女,万一羞愤自尽,岂不是对不起当年我生母对她一片娇养的心意,是以我也不曾明确对她说过,幸而那边男家并不知道此事,只等薰妹过了及笄之年就赶着发嫁过去也罢了,当日他们论交情的时候彼此年纪都还小呢,男女之事不过一知半解,未必就是真有情谊,不然那孤竹明哲当年狠心逃出山门之时,也不会一去就没了音讯,这些日子也不说回来看我妹子一次。”

姒听闻此言摇头苦笑道:“你们虽说是结义兄妹,论理却还是主仆,并不是亲生的,她一个姑娘家,闺房私事岂有全都想你提起的道理呢,自然是要与女眷们闲话的,或是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兄弟们商量着,如今你是她正经主子,她倒敢拿这话来招惹你不成?当真是越活越不懂得人情世故了。”

钱九见奚落自己,心中猜测那荀薰的心事已经给他探得了,连忙拱拱手陪笑道:“娘子金玉良言,点化我这样顽劣的人品,想是蕙质兰心已经猜中了薰妹的女孩儿心思,若真如此时,好歹赏我罢,倒也省得我再问人去。”

见钱九此番央求,也只得没奈何道:“我恍惚听见这薰姑娘倒不曾与那孤竹明哲断了来往的,你们山中又不是铁打铜铸的,与江湖上有些书信往来论理也不值什么,那薰姑娘要与她情郎取得联系原也不是难事,只是我见她人品还算端庄,虽然相思之情难解,却并不肯轻易偷期密约的,更不曾反背你们,私逃出山门之外,单凭这一样,也值得你这做哥哥的怜惜体谅才是。”

钱九闻言有些讶异道:“莫非这些日子竟有人暗中传递书信,这还了得,既然此物能够传递进来,只怕山里的消息却也穿得出去,若真是如此,来日朝廷发兵进来,你我与孩儿的­性­命又当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还是比较实在的~

第百二十十一回

听闻此言,心道这钱九郎此番也算是小题大做了,正欲开口相劝之时,但听得钱九咳嗽一声道:“谁在外面伺候。”外头小弟兄两个听闻兄长言语不善,彼此都有些讶异,只得战战兢兢蹭了进来。那对江澄因上前陪笑道:“不知兄长唤我们来此何事?”

钱九郎闻言冷笑一声道:“如练出去!”对江澄听闻此言身子一僵,却是一声也不敢言语,只得偷眼观瞧了那阚涟漪一眼,讪讪的退了下去。在旁瞧得清爽,心中却十分诧异,暗道这对江澄最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的做派,往日里多少凶险场面都是应付自如的,怎的如今见了他家兄长倒像是老鼠见了猫儿,全无一点儿­精­神。

正在感叹之际,但听得那钱九郎冷言冷语问道:“你如今大了,我这山门小庙容不下你这样掌管姻缘的活菩萨,速速给我起去,省得折了你家里三四辈子的老脸。”那阚涟漪听闻此言唬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在钱九郎膝下,以膝代步往前蹭了几步,一把抱住那钱九郎的大腿道:“兄长……主子开恩,我们家自从军功出身以来,几代人都在府里服侍的,如今主子打发我出去,老子娘只怕不给我气死也要给同僚羞死了,如今涟漪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主子一句话身上,您……您……”说道此处却是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接下这话头,因唬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姒见这孩子往日很有些骄纵凌人的脾气,如今见他兄长动了真气,竟唬得这般可怜,心下倒颇为怜惜,一面上前推了钱九郎两把道:“你这是做什么,倒没得吓坏了他。”钱九虽然心中有些怒气,如今见心上人这样温颜软语说起情来,倒也不好发作,只得暂且压住心头怒气道:“既然娘子开了金口,小人不敢不依。”又低眉看了那阚涟漪一眼,没好气道:“往后再有私相授受的事,我自然写封亲笔信教你带回祖宅之中给你家老大人过目,这里也不敢留你了。去罢!”那阚涟漪听闻此言如遇大赦一般,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又爬起来对着一躬到地,十分驯顺地退了下去。

钱九郎打发了阚涟漪,却见门口竟是志新战战兢兢地躲在门棂之处往里面观瞧,想是方才瞧见了自己发作的模样,倒是脸上一红对他招招手笑道:“你来寻你母亲么?他就在此处,好孩子,快过来。”

听闻志新在外面,因连忙迎了出去笑道:“不是打发了你在房里做功课么,怎么满山里乱跑呢?”志新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见了也顾不得行礼,因拉了母亲的手躲在他身后,依然有些畏惧地瞧着钱九。

见状没奈何,俯身将志新抱了起来对那钱九郎嗔道:“看你,要是把孩子唬出病来可怎么好呢。”那钱九见此番姒娘子言语之间颇为亲密,早将方才的怒气丢到爪哇国去了,因点头笑道:“娘子说的是,我身陷牢狱之灾这些年,还是改不了这样暴戾的脾气,往后你多多提点我,只怕过几年就好些了也未可知。”

姒闻言点头道:“你治理山寨要宽要严的,我们也不敢管,只是别在孩子跟前儿这样就行了。”因眼见天­色­不早了,意欲带着孩子返回绣楼之中用午膳,钱九见孩儿有些饿了,因殷勤笑道:“此番你们进来,总不曾教我款待一回,略尽地主之谊,今儿且喜无事,不如咱们往后山之中逛逛,我打些野味给你们呣子两个用罢。”

闻言待要推辞之际,那志新却早已来了兴致拍手笑道:“这个有趣,娘不是常说我自从来了山里越发不爱动弹,怕是筋骨都熬乏了,如今爹爹要带咱们进山逛逛岂不是好么。”因说着,如今熟络了,张开小手就要那钱九郎抱。

钱九见状爽朗一笑将爱子抱了起来,教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回身对笑道:“后山很有些­精­致园林,娘子也去逛逛无妨,如今天长日久的总闷在绣楼之中,仔细闷出病来不是玩的。”听闻此言,又见志新很有兴致,想到这几日为了与那金乔觉和离的事情倒也寝食难安,不如跟着他们父子出去逛逛,也可以抚慰近日心思烦闷寂寥之意。想到此处点点头道:“这也罢了,只是后山里恐怕湿冷,只去逛逛便罢,不许贪玩的。”志新闻言答应着,一家三口方动身往那山中去了。

来在那后山之中曲径通幽之处,倒也惊叹此地鬼斧神工,偌大一座后山之中,竟没有一条可以通往山内的羊肠小道,却都是刀砍斧剁一般的岩石高耸着,见了叹道:“怨不得常听人说起你这地方山势险要,当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那钱九闻言面有得­色­道:“这都是我母亲的师父细心排布的,原先并无这般梗概气象。如今要从后山出去却也不是不能,只是旱路走不得,却有水道。”因说着,伸手朝那山溪之中一指,但见丛林之内掩映着一座码头,若不仔细看时,倒有些瞧不清爽。见了点头道:“若是水路却不妨的,不适宜官兵攻打进来,想是你们留的后路,若是前山有了什么变故,此处正是狡兔三窟之地。”

钱九闻言笑道:“却是瞒不过娘子这般玲珑心思。”志新原本乘兴而来,如今见父亲不去狩猎,反而与母亲说些自己听不懂的长篇大套,很有些不耐烦起来,因扭了扭身子道:“爹娘说的话当真是天外的言语,孩儿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清爽,却是一个字也不甚明白的。”

那钱九闻言大笑道啊:“你每日跟在我身边多多习学着,此地早晚也是给你统领。”听闻此言却有些不乐意道:“孩子还小呢,你可别管紧了他,再说这孩子虽然有些武骨,我瞧着他念书也还好,将来未必要做这些占山为王的勾当,在乡间开间私塾著书立说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清清白白的……”说到此处,倏忽觉得这话犯了钱九的忌讳,不由面上一红道:“你知道我不是有意……”

钱九见状却爽朗笑道:“娘子恁般见外做什么,况且此番金玉良言却有道理,志新得蒙娘子恩养长大,如今出落得斯斯文文的像个念书人的胚子,倒比我这样的贼配军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将来若真能科场得意,显亲扬名封妻荫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左右等他稍长几岁再定吧,原也不急。”

见钱九此番竟不曾恼了,心中知道他对待自己呣子两个倒是真心,因伸手将志新从他脖子上抱下来道:“这么大了别总是要人抱着,去前面玩玩,仔细山石磕碰了你。”志新闻言嬉笑着往前头探路去了。此番却走的有些疲倦,因见前面有了八角凉亭,修筑的玲珑可爱,八角之上垂坠着许多金玉琥珀,风过留痕之处叮咚作响,倒是十分清雅秀丽,因回身对钱九道:“我身子有些不耐烦了,意欲在此地坐坐,你与孩儿去玩吧,仔细别教他碰了你的弓箭骑­射­之物,他如今马上步下功夫还不纯熟,若是误伤了可不是玩的。”

钱九闻言笑道:“娘子也太肯­操­心了,他十几岁的男孩子,哪里就恁般没颜­色­,可巧如今我也有些口渴,咱们进去坐坐吧,我筛一盏酸梅汤给你吃,东西都是现成的。”闻言进门瞧时,果见桌子上头冰镇着一壶酸梅汤来,心中顿觉这钱九郎虽然看去是个粗人,照顾起旁人来倒也算是体贴入微心细如尘了。

只得点头应允了,进了亭子端坐在百灵台边上,任由那钱九服侍自己吃了一盏汤水,却不曾像在家时恁般也筛一盏与他吃,钱九见了也不理论,自给自足筛了一碗自用了,又做了一碗等着志新跑的累了回来用,一面搭讪着笑道:“志新这孩子给你养的斯文过了,见我略一高声就唬得变了颜­色­。”

闻言没好气道:“别说是他,我也有些心惊胆战的,这些年从不曾见你这样动怒,到底那涟漪兄弟犯了什么天条,惹得你那样。”钱九闻言摇头苦笑道:“这传递之事可大可小,论理我该饶了他这一宗,不过是借着这件违背山规的勾当闹一闹,好教山中一众喽啰知道些规矩,若是来日山中机关消息也给人传递出去,咱们岂不是失了屏障任人宰割,我们弟兄几个都是江湖漂泊惯了的,只是想着你和孩子流落在外这么久了,却不好再经得起什么奔波。”

闻言点头劝道:“你既然紧张这山中的机关,自然是知道朝廷看不过这样占山为王的勾当,只是我近日冷眼旁观着,你这山寨又与别人不同,却不糟蹋祸害此地的百姓,是以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家三口春游~

第百二十十二回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娘子这话说的不差,此地百姓对这一处山寨倒也十分爱戴,除了年节之时孝敬些野意儿之外,周围这样十里八村的诉讼也多有来此地办理的。”

闻言大惊道:“这倒奇了,村民们有了兴讼之事不往城里找太爷断案去,倒往你这样占山为王的勾当之处寻个公平不成?”那钱九见大惊小怪,不由摇头笑道:“娘子久居深闺,哪里知道外面的买卖行市,岂不闻街面上常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的俗话。

再说本朝以德治天下,刑罚原是辅助之物,百姓们若是以上告下,就犯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忌讳,即便是告赢了官司,在村里三四辈子的情分就这样断了,往后哪里还有街坊邻居愿意帮衬的,若是有那样以弟告兄、以子告父的勾当更加使不得,这叫做以下犯上,别说是打赢官司,只怕太爷接了状纸就先将那原告打一顿撵了出去也未可知,是以本地的百姓不堪兴讼之苦,又知道我虽然在此地占山为王,却不祸害乡里,反而兴修水利广建农田,是以多有与山中互通买卖婚姻的,天长日久也有些街坊纠纷不愿意经官动府,便往此处聚义厅内讨个公道。”

听闻钱九这样长篇大套说些人情世故,倒也觉得新鲜有趣,不由好奇笑道:“既然这么说,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可惜命运不济做了这样落草的勾当,若是从科举上出身,未必就不能考个状元榜眼,到那是那也是个朝廷的臂膀了。”

那钱九郎听闻此言倒是有些感叹道:“为朝廷办事,原不拘泥于在朝在野的,只怕我虽然身处草莽之间,这样的瓜葛却也不少,将来无事便罢了,万一闹出来,也还要有我钱某需要出力的所在。”

听闻此言却又不甚明白,只得不求甚解含糊听了,一面又想起方才钱九言语之间流露出想让志新继承山寨的意思来,不由心中有些担忧道:“我方才听你言下之意,打算让志新长大之后也要在此落草的么?”钱九闻言点点头道:“小人见娘子秀眉微蹙,似是不甚乐意的样子。”

闻言却是脸上一红,又不好将那不愿意孩儿做贼的心思明白说出来,支支吾吾了几句不知从何说起,那钱九郎见状笑道:“我知道娘子是不愿意自己清清白白一个孩儿做这样落草为寇的勾当,只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家太夫人尚在之时,我们在此地开衙建府,不过是个权宜之计,来日她一朝驾鹤,此地便是要招安的,到那时志新也大了,从这里某个军功出身,再攀上一门显赫亲事,封妻荫子显亲扬名原也不是什么难事。”

姒听了这钱九言下之意,果然他此番漂泊江湖之中也是给那后母挤兑连累的,只怕他家中权势熏天,若不占据这样险要的一座山寨,在江湖上行走之际只怕也不安全。想来他身为下五门的门长之位,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自然交游甚广,又见他往日出手阔绰,说是富可敌国倒也使得,只怕朝廷上的封疆大吏也有些是他同伙的,来日只要那位夫人一死,到时候使几个钱教人保奏一本,除了这落草为寇的名头,带领山寨一众弟兄做了正牌官军,倒也不是不能……

想到此处,方才略略放心道:“既然你有心走正路,我将孩儿教给你抚养安排倒也可以放心了。只是今儿原是受人所托前来的,如今天­色­眼见不早了,我还要赶着回去答话,你到底给我一个准信儿,别叫我失信于人才好。”

钱九听闻此言知道姒还是意欲为荀薰说情,却是有些为难道:“方才我对娘子所说招安之事,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若想办成此事并不容易,如今我安排薰妹的婚事,也在此事的关节之中。”

听闻此言倒是心中一寒,心道那荀薰虽然是钱九郎生母房里的丫头,到底多年来为了他混迹江湖出生入死,如今年纪渐长,就连婚姻大事也给这钱九呣子当做一次权谋交易,竟全然不顾她一生幸福,想来这钱九郎生于富贵之家,虽然自小流落江湖,到底继承了家风心机深重,如今对待结拜的姐妹尚且如此无情,自己呣子两个投身到此处,又不知是福是祸,只是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钱九郎即便处事风格­阴­鸷残忍,许是不至于对志新有什么不利之处……

那钱九郎见姒家娘子此番眉目紧蹙,脸上变颜变­色­的,便知他是听闻自己将荀薰做了和亲的工具,很有些心寒,心中也有些埋怨自己失言,只是若此事不说明白,来日他又要为薰妹说情之时却不好推脱,只得找补着笑道:“当日我母亲为她指婚的这家人家是个诗书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之乡,女孩子生来原比男子娇弱,况且薰妹自幼养在我母亲深闺之中,比寻常人家的嫡小姐还要金贵娇养。

如今她年才及笄,比志新也大不了几岁的,能知道什么男女情谊,不过是因为自小一处长大,对那孤竹明哲有些眷恋之意罢了,若是因为这样一段不清不楚的情愫就让他们分房单过漂泊江湖,我在上对不起母亲托付,中间又难见明哲他父亲,总是个背信弃义的勾当,如今将薰妹嫁入那青年才俊家中,来日相夫教子归于平凡,忘却这一段江湖儿女的勾当,倒也是一件美事,娘子切莫因为此事看轻了小人才好。”

听他话中之意,分明是利用了荀薰前去和亲,倒说得自己是为了妹子着想一般,心中很看不上他这样狡辩的嘴脸,他原本是个仗剑江湖的少年侠客,虽然近年来隐匿深闺之中,­性­子却是依然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听见这话冷笑一声道:“年才及笄如何不懂得男女之事,当年我比薰妹还小的时候你又是如何作践我来?”

那钱九原本不过出言解释一番自己安排婚事的苦衷,却不想竟招出这样的诘责之言来,一时之间倒是语塞不知如何答应,正在支吾之际,忽听得八角凉亭之外门棂一响,两人都是一惊,抬眼观瞧之际,但见志新满脸讶异地瞧着父母,怔怔说不出话来。

姒见状心中暗道不妙,自己此番口无遮拦,竟将当日因­奸­成孕之事说了出来,如今给孩儿听见了,他自小受到自己教育抚养,最恨这样腌臜之事,此番得知真相,只怕要与他父亲有些龃龉的。

钱九见了自家的丑事给孩儿探听得知,却也有些尴尬之处,因脸上一红笑道:“好孩子,想是外面玩的累了?进来与你母亲吃一盏酸梅汤去去暑气。”因说着,伸手去拉志新的胳膊,却给他抽身躲过,一个箭步冲在母亲跟前,竟伸出双臂将姒护在身后,满眼敌意瞪着钱九郎也不言语。

那钱九与爱子十年间未曾谋面,如今刚刚相认,正在父慈子孝之际,却给爱子这样防备仇视,不知怎的心下一恸,只得讪讪住了手。倒是姒见他们父子两个有些尴尬,连忙伸手推了志新两把道:“你这是做什么,如何这样大逆不道起来,冲撞了你父亲,还不过去陪个不是,真是疼也白疼你了!”

志新从小常听母亲说起自己的生父原是个十分英雄了得的人物,其后得知他就是下五门门长之尊,是个占山为王的大英雄,在江湖上十分为人尊敬忌惮的,因小小年纪心中十分骄傲得意,如今偶然撞见父母闲谈起了龃龉,方知当年此人竟然做下这样腌臜勾当,志新久在学房之中受那三纲五常圣人教诲,眼里最是见不得□掳掠的勾当,此番听闻母亲当年竟是因­奸­成孕,方知为何他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从来不肯抛头露面,自然是当日年幼之际受了这钱九郎的作践蹂躏,此生不愿意再亲近男子。

怪不得当日自己在学房之中长到十岁年纪,却依然没有户籍学名,原来竟是个私生子的身份,母亲当年未婚生子,为了自己又要隐忍多少流言蜚语,岂不是自己一人的罪过。那志新童想到此处,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不听他母亲的劝告恨恨道:“谁是我父亲?我父亲是上三门首徒金乔觉,如何又跑出这么个贼配军做我父亲!”

那钱九郎原本习惯了久居高位发号施令的,只因生来身份贵重,却是鲜少给人这样冲撞,如今听闻爱子不愿意与自己相认,这也罢了,竟要认那情敌金乔觉做爹,不由得一股无明业火直冲肺腑,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便掴了志新一个耳光,手上失了忖量,竟失手将他打翻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这事儿闹大了~

第百二十十三回

那姒此生唯独心疼在意爱子一人,如今见那钱九郎出手伤人,哪怕是志新的生父依旧不能隐忍,伸手在腰间一探便将自己一对兵刃昭君玉骨探在手中,左腕在那钱九门面上虚晃了一招,右手发招直取他命门所在,钱九见状只得闪身避让,趁机将志新从地上搀扶起来护在身后道:“钱九,武功兵刃上我不是你的对手,如今只要你看在往日情份上放了我们呣子离开,那件事已经闹出来,如今你教孩儿如何在敬佩仰慕你,却不是痴心妄想,我看你动手打他也没甚怜惜之情的,只怕是这样的孩儿也不值得你放在心上,既然你这样的好去处容不下我们呣子两个,不如好聚好散,来日江湖再见之日也不尴尬。”

那钱九郎定睛观瞧之际,但见爱子给自己一个耳光打得­唇­边漾出了血迹,心中却是老大不忍,又见姒娘子此番动了真气,只怕心思难以回转过来,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山门之中,自己一段心事就要这样付之东流,他虽然年少掌权,男女之事上却也不甚萦心,平生不过对一人动过心思而已,如今见他要走,却是关心则乱,竟扑通一声跪在裙摆之下道:“此番是小人冒昧失手,并不是存心要伤害咱们的孩儿,娘子宽恕则个,好歹避过这一阵风头,你要走我也不敢拦着,只是如今你们呣子没了那金乔觉的庇护,只怕在江湖上已经寸步难行,现下那弥统领就在山门之外虎视眈眈,你为了回护孩儿,更该暂息雷霆之怒好生将养几日再做打算。”

听闻此言倒是有些道理,又见他此番竟不惜膝下黄金跪下求情,心中也有些活动,只是他最见不得男人家仗势欺人打骂老婆孩子的,当下脸上过不去,不愿意搭理他,正欲转身回避他这一跪,却见志新见他父亲这般方寸大乱,竟跪了他们呣子,心中老大不忍,正要伸手相搀,不知怎的眼前一花,身子就软软地滑在地上。

钱九与见了都是唬了一跳,那钱九郎连忙上前将志新抱起来道:“我母亲的家师如今就在山中闭关,他老人家最善歧黄之术,如今我带了志新前去扣关,请师祖出关为咱们孩儿瞧瞧,不怕的,方才我动怒之时手上带着忖量,绝不是打坏了他,只怕是年少体虚,如今受了惊吓所致,娘子莫怕,此去断然保住这孩子平安。”

闻言也顾不得与他闹起来,只要保住孩子要紧,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快去。”因说着与那钱九郎一道往后山密室之中寻觅他家师祖。

到了后山之中但见一个险要的去处,却有一众喽啰重兵把守着,见他两个带着孩子前来,纷纷上前见礼。钱九哪有心思应付他们,因一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别打扰老仙长的清修。”众人闻言纷纷躬身退了出去,却让出一条花间小径,一望不似尘凡之中的景致。

冷眼旁观着,此处摆设格局却是十分绝世独立的,又暗合着五行八卦之术,心中倒也好奇这位道爷适合来历。思量之际,两人带着孩子已经来在一处石室之外,但见那石室虽然十分简陋,却是天然巨石打造而成,内中竟无门窗,只有稀微空隙可以通风,竟不知这位老仙长是如何进入这石室之中,闭关的日子又要靠在什么东西过活。

正在疑惑之际,但听得内中却是那道爷声如洪钟道:“小子又来扰我清修怎的?”钱九闻言倒也十分恭敬道:“原不敢起来打扰师祖修行的,只是我孩儿方才冲撞了我,一时赌气打他两下,谁知竟昏厥过去呼唤不醒,不知道是得了怎么样得风邪之症,如今山中并无善于岐黄之人,少不得涎着脸来求求道爷,救我小犬­性­命。”

那道爷闻言倒是惊疑道:“你这小子久在牢狱之中,莫非竟养出了孩儿不成?”钱九与闻言脸上都是一红,那钱九只得上前回禀道:“这孩子是我入狱之前留下的,如今长到十岁年纪,若是此番断送了,也是给您老人家绝了香火,还求师祖看在我母亲面上救了他的­性­命罢,等到孩子长大,定然送来您的膝下以为道爷三清门下寂寥之意。”

那道士听说这孩子乃是自家爱徒的一支血脉,倒也不好就这样不管,只得叹息一声道:“小孩子家偶有惊吓昏厥也是常事,你们小夫妻两个过得日子浅,没见过世面就这般大惊小怪的。”两人听了,又不敢分辩自己不是夫妻,只得隐忍了不言语,一面等待这道长出关。

那道士见了因朗声大笑,举手运起无上元功道:“你们护住孩子走远些,待贫道破去这罪身石壳。”闻言不解其意,那钱九郎却知道其中利害,因扯了的衣袖道:“娘子随我走远些,此番我师祖出关威力甚大,只怕冲撞了你们。”

因说着,带着与孩子退出一­射­之地,方才点头朗声说道:“九郎恭请师祖出关。”那老道听闻此言暴喝一声,元功运至绝顶,双手一推四肢舒展开来,竟将那一块巨石震碎,脱身而出,声响轰隆不绝,回荡山谷之间,真有开天辟地之效。

姒见状唬得花容失­色­,一面摇头叹息道:“我身为上三门中得以弟子,这许多年来竟不曾见过这样惊世骇俗的功夫。”钱九见状点头解释道:“这巨石是师祖闲逛三山闷踏五岳之时寻得的一块天石,不知何年何月从银河之中倾泻而下的,天生长有空隙,内中长着经络,竟似活物一般,师祖每每闭关之际都是以缩骨之法从底部一个较大的缝隙之中进入那天石的肌体,吸取内中残存得天地­精­气,此番想必神功练成,方能从那天石之中破体而出,只是若要再寻得这样一块补天之物却是不能再得的了。”

听闻此言,心中虽然觉得罪过可惜,只是此番关乎自己爱子的­性­命安危,却也顾不得许多,因从钱九手上接过志新,站起身子往前紧走几步,往那山石云雾缭绕之处躬身施礼道:“此番多谢道爷为我孩儿破关而出,如今还请为他请脉一番,看看到底可要紧么?”

说话之际微微抬眼观瞧,但见那云雾散去之处,正有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仙长迎风倚石而立,见了的如花容颜,倒是面带些诧异之­色­道:“娘娘?”

闻言不解其意,不知这老道如何对自己这般称呼,心中暗道莫不是在天石之中闭关甚久,神智倒有些不清醒起来,因不敢十分将怀中孩儿托付与他,反而往后退了几步,回身对钱九使个眼­色­。那钱九见师祖如今失了仪态,心中也有些疑惑,不由下意识上前护住呣子,倒也未敢高声道:“师祖说什么,想是认错了?”

那老道因上前走了几步,来在身前,上下打量了几眼,方有些了悟道:“竟生得这样相似,难怪贫道看错了。”因摇头对那钱九笑道:“你当日从你家里出来时,还不曾十分见过如今这位太夫人吧。”钱九闻言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只得点头道:“当日出来混迹江湖之际年纪还小,况且不是生母,鲜少涉足那位夫人的闺房,也记不清爽了。”

那老仙长闻言点点头道:“怪不得你不认得他,这孩子倒生得好相貌,只怕命中有些来历也未可知。”因说着,伸手在志新的脉门上一探,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这倒不妨,只是你可有做了什么有违天理人伦的勾当么?”

钱九闻言脸上一红,因支支吾吾不好明说,见状却是心系爱子安危,也顾不得害羞,只得如实回禀道:“方才我与他起了些龃龉,他怕我恼了,就……就跪了一跪……”所到此处却也羞得满面红晕,恨恨瞪了那钱九一眼。

那老道闻言却是朗声大笑道:“贫道还以为我这徒孙没有开窍的时候,谁知到底有今日,你这姑娘容貌人品都好,也怨不得这孩子对你死心塌地的。”闻言红了脸,又不好说破两人并无婚姻之事,只得假装听不见,也不肯答言。

那钱九见此番气氛尴尬,连忙上前岔开话头道:“师祖既然说出这个缘由来,想是知道内中关窍了,还请明示弟子,也好心里有个准谱,不然我与娘子岂不是要一直悬心。”

那老道闻言笑道:“这却不妨事,你如何忘了自己是何身份,随意去跪人的,如今莫说这孩子年纪小禁不起,便是贫道我虽是你的师祖,又如何能以血­肉­之躯受得了你这一跪呢。”那钱九郎闻言方知自己身份贵重,轻易跪不得旁人,只是他自小飞扬跋扈恣意江湖,却鲜少有这样折了脸面的勾当,是以不甚在意,反而连累的孩儿受了这样的冲撞。

作者有话要说:跪键盘~

第百四二十四回

钱九郎此番想得通透了,因点点头道:“老仙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我这样身份去跪他,确是折煞了我这孩儿,只是他既然有了我的血脉,此番不过略微冲撞,到底可要紧么?”

那老道闻言笑道:“却也不妨,只是小孩子家三魂不全七魄不稳,有了这样勾当难免惊吓,你们做父母的多陪在他身边,子午之时给他叫叫魂,等他苏醒过了喂他吃些滚汤滚菜的只怕就好了,倒是你这位浑家……”说到此处却是深看了姒两眼。

给这老道打量的有些心虚,身子直往钱九身后蹭了几步,那老道见状方知自己失了仪态,因朗声笑道:“往日里贫道常说我这小徒孙身份贵重的了不得,如今见了这个娇滴滴的女娃,方知是人家错配了你,你这小子十年牢狱之灾竟换得个飞上枝头的命格,倒也值得,值得……”

姒听了这些疯话,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好笑的,想是这老道闭关甚久老眼昏花,不但将自己认错了,又说什么命格高贵起来,想来自己一个深山之中的弃婴出身,能有什么样的高贵身份呢,定然是这老道误以为那钱九娶了妻房,此番出言玩笑也未可知。

那钱九郎听了道长之言却是心下一惊,暗暗品度方才之时,自己以皇子身份跪了呣子两个,志新承受不住这样驯顺的龙气兀自昏厥过去,那姒家娘子却全然不受影响,还同着自己翻山越岭的来找师祖求救,莫非这姒的出身竟比自己还要高贵,只是两人多年来有了这些瓜葛,早已熟知他的身份不过是给人丢弃在深山老林之中的一个野孩子,论起身份来又怎能与自己一个名份已入玉牒族谱之中的嫡皇子相提并论……

钱九想到此处,不由眉目紧蹙起来,深看了那道长两眼,那老道见他以目光相询,因点头笑道:“九儿可叫你浑家先将孩子送回去,我闭关日久坐得有些疲倦了,此番你陪着贫道山中走走罢。”钱九闻言恭敬点头说了几个是字,回身对笑道:“劳动娘子自己回转山寨之中,按照方才老仙长说的法子给孩儿压压惊,打发他吃些东西只怕就好了,等我此番陪伴师祖说几句话就下山来寻你们。”

见状,知道他们祖孙两人只怕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因十分知趣道:“如今既然老仙长说孩子没事,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多陪陪师祖消磨消磨也使得,孩子若有什么事时,我自然叫人来后山寻你的。”因说着,又对着那老道福了一福,答谢他救治志新之恩,方才下山去了。

这厢祖孙两个目送那姒下了山去,钱九正欲细问来历之时,但听得那老道笑道:“真是个好小子,倒教你得了个正牌的金枝玉叶。”钱九闻言不解道:“什么金枝玉叶,孩儿不甚明白的,还请师祖明说?”那老道闻言气得将手中拂尘在他头上一敲道:“当年你母亲就是这般不知变通的脾气,到了你这一辈身上就添了个‘更’字,你既然跪了你那浑家,他却能不受冲撞,自然他的命格比你更高贵些,如今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还有谁敢号称是你的主子?”

钱九郎闻言有些迟疑道:“如今海内可以差遣九郎的人,自然也只有我那兄弟——当今圣上才有这个权柄在手了。”那老道点头笑道:“只怕你这浑家倒比他还能使唤得动你呢。”钱九听闻此言不明就里,还道是他师祖打趣,因脸上一红道:“师祖如何这般玩笑,钱九却不是惧内之人。”

那老道闻言大笑道:“你这孩子恁般愚钝,当真是白白教了你许多年的文治武功,你那浑家血脉命格,只怕堪比当今圣上了,贫道这样说法你可能明白?”钱九听闻此言却似不亚于五雷轰顶一般,一时之间回转不来,半晌方讷讷道:“师祖如何这样说?”

那老道摇头叹道:“方才我见了这孩子时,心下就有些疑惑的,他这模样品格儿远远看去,却与当今太后年少时节十分酷似,只怕与她皇家有些瓜葛也未可知,你年少时节久在宫廷内帏,可曾听闻你这位继母曾经生养不曾呢?”

钱九闻言心中大惊,因茫然点头道:“我曾听母亲隐约提起,这位娘娘也曾诞育过,只因当日怀孕争宠,不知怎的听信方士之言,吃了些催生的补药,却将腹中好好的一个孩儿活活断送了,为了此事,我父皇曾经一夕之间处死宫廷之中全部炼丹的术士,此事在内庭之中倒也颇为盛传,只是不知到底真么,如今师祖这样问起,莫非是疑惑这姒家娘子……”

那老道点点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明白贫道心中如何猜测。”钱九听闻此言却是心也凉了半截儿道:“若真是如此,我那一段痴心妄想也算是付之东流……”那老道闻言不解其意道:“这是从何说起呢?”钱九见事情到底隐瞒不得,只得将自己与那姒如何年少时节­阴­差阳错一晌贪欢,养下孩儿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与自己的师祖知道,更坦言自己两个如今还不曾成婚的,那姒娘子早已琵琶别抱成了别人的妻房。

正在叹息之际,忽听得那老道笑道:“你这孩子端的好个痴情的种子,倒与你爹娘很有些相似的地方。如今说来你们两人也是姻缘前定,你与他有了瓜葛,造就这样的血缘羁绊,非但不是孽缘,只怕倒是你夺取这如画江山的大好机会也未可知啊。”

那钱九因为的身世甚为担忧惭愧之时,却听得那老道没由来一番糊涂说辞,不由没甚好气道:“你老人家只会说嘴,如今我与这位姒娘子虽然不算是有血缘之亲,若他真是当今太后失落的那个孩儿,我们名份上便是兄弟,如何还能高攀得上?就连志新只怕来日说破了身世也是要为世间所不容的,怎的又牵扯出什么劳什子的大好江山来,却不是痴人说梦又是怎的……”

那老道闻言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还是这样耿直的脾气,却偏偏托生在帝王之家,也算是命途不济,若不是为了我那不长进的徒儿你那窝囊的父亲,贫道又何须这般费尽心机点拨于你。”

钱九见师祖提起自己的生父,方才想到他原是这位老仙长的首徒,只怕师祖疼爱父亲之处倒比怜惜母亲更甚,只得躬身道:“师祖这样说来,想必心中已有为了孩儿打算的腹案,还请指示教训,点拨迷途。”

那老道闻言笑道:“为今之计最要紧的还是派人进入盟府之内,想办法将你家中族谱玉牒偷盗出来,一来查明你这位心上人的身世,二来日后见了你那位继母娘娘,凡事也有个凭证,若如今你这浑家真是前朝公主,你只要娶了他,这江山就算教你继母从你兄弟手中夺去了,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钱九郎听闻此言,前思后想了一回,心道这老仙长看的却是通透,只是自己十几年来对着姒家娘子一片情意深厚,内中并未掺杂这般权势斗争,因眉目微蹙摇头笑道:“师祖的话说的虽然通透,只是我对一片心意并不在权谋斗争之上,如今怎能忍心将我心尖儿上的人卷入这样劳什子的皇位之争上来,师祖这样替我绸缪,却不是看轻了孩儿么。”

那老道闻言啐了一声道:“你这孽障好不知趣,贫道这样为你绸缪计算,还不是替你亲爹叫屈?当年你母亲为了争宠,将你父亲一片心意糟蹋殆尽,说穿了不过是借他根基诞育子嗣罢了,其后你那正牌兄弟出生,她竟想也不想就褫夺了你的嫡长子之位,将你赶出皇宫之中命你流落江湖,这也罢了,却又叫你组建这九龙卫,只为了你那好兄弟的一片江山基业,如今你生父身份贵重,怎么就比不上那个朝三暮四的狗皇帝,你母亲半生争宠,到头来还不是机关算尽枉送了­性­命,你就忍心让你父亲这一脉金枝玉叶就此断绝么?”

原来那钱九郎自小常听母亲说些身不由己的推脱之言,随着年纪渐长,倒也有些猜测,只是死者为尊,自己原也不愿意追根问底,当年之事就这样不清不楚过去了,如今见这老道说破了自己的猜疑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红道:“师祖今儿这是怎么了,这样的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当年我父母亲如何瓜葛,并不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可以议论,今日之事师祖也不必再提了,我钱九郎绝不做那卖妻求荣的勾当,还请师祖看在我生身父母面上,只将这件宫中秘闻存在心里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如今姒家娘子好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又何苦将这件旧事教他烦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身世浮出水面,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老道只怕还要作怪~

第百五二十五回

那老道听闻此言没好气道:“胭脂油蒙了心的,当真与你爹爹一样的痴情种子,这也罢了,这样的勾当往大了说是三纲五常,若是大事化小也不过是你自己的家事,贫道不敢动问,还请殿下自行斟酌罢。”

钱九听闻此言知道师祖见自己不听劝告动了真气,只得上前陪笑道:“九郎自小得蒙师祖抚养长大,脾气秉­性­自是熟悉,这样不长进的勾当也不是一次两次,如何还值得老仙长萦心烦恼呢。”那老道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如今出关,正要闲逛三山闷踏五岳去瞧瞧我几个师弟们,这就动身。”

钱九郎见状连忙挽留道:“师祖便是要走,好歹等孩儿晚间命人整治酒菜预备衣裳盘缠,打点齐备了为仙长送送行才好啊。”那老道闻言将袍袖一摆道:“不用!”说罢也不待钱九郎拜谢,腰腹之力一贯,使个梯云纵的架门,竟轻飘飘腾空而起,轻轻巧巧跃在远处断崖之上,几个身形转换就没了踪迹。

钱九见状心中暗暗觉得有些不妥当,只是自己的师祖从来就是这个脾气,自己却也奈何不得,好在方才两人已经将话说开,自己原不用他帮忙夺嫡的,就算一时恼了浪迹江湖,只怕未必会对姒不利,如今负气去了倒也是好事,省得来日将此事闹出来,又要平白受了牵连。

钱九想到此处,打定主意此事不必先对说起,为今之计先回山门之中看看孩儿再做打算,因沿着山间小路缓缓而行,一面前思后想这位姒家娘子的模样品格儿,倏忽想起当日他对自己谎称姓姒,闺名,姒姓不用说是合了他的辈数,当日江湖上名唤四儿的便是,只是这两个端的蹊跷,往日少年时节常听宫中的宫娥彩女议论那位后娶的继母娘娘最善歌舞,做的最好的便是一出舞,想必这姒家娘子给人遗弃之时,身边竟带了什么印信,却能证明他的身世也未可知。

钱九心中暗自分析起来,越发觉得这姒就是自己继母所生的那个小兄弟,不由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她将自己的心腹爱将弥琉璃安排在呣子身边,却并非是因为探得自己两人的血脉牵绊,竟是要暗中保护不受旁人欺负,却也怨不得这位继母如今把持朝政,不让自己那小兄弟成亲亲政,原来心中还有痴心妄想,意欲将姒寻访回来,好教自己亲生孩儿登基坐殿,只是这位娘娘既然如今这般心疼,当日又为何能恨下心肠将他抛撇在深山老林之中不顾死活……只怕是当日诞育之时,因为误听了方士之言,吃下了什么催生男婴的丹药,竟将腹中一个好好的孩儿催生了那般不男不女的­色­相,这位娘娘知道事情败露之后自己再难得宠,竟恨下心肠命人将自己的亲生孩儿扔出宫外了事。钱九分析到此处,心中怜惜之意大盛,原来这姒家娘子与自己命格不济之处竟是这般相似,只怕正因如此,两人方有如今这一段颇深的夙缘,此番自己却要将这一桩宫廷秘闻烂在心中,决不能让姒成为他生母□□的工具。

钱九暗暗打定主意回在山门之内,问了守门的喽啰,因说带着少主往后面绣楼之上休息去了,方才略略放心,也不用人通禀的,自己熟门熟路上了二楼的房间之外,隔着帘栊但见志新睡在外间炕上,正将手中压惊的汤水用调羹小口小口地喂给他喝。见钱九在外面张望,因对他摆摆手打了个嘘声,回身倒带房门出离了外间方才低声道:“方才醒了,吵着要东西吃,我怕他刚刚受惊克化不动,自己下厨煮了一碗汤水,谁知回来时又睡了,稍稍喂他吃了几口,倒像是有些受用的。”

钱九见此番照顾爱子的模样,不由心中柔情横溢,因点头柔声说道:“照顾孩子上面你比我强多了,这些年偏劳了娘子,日后也让小人多为咱们的孩儿尽心罢。”闻言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道:“罢罢,可不敢劳动山主的大驾,只要你出手伤我孩儿就是万幸了,谁还指望你能多疼他呢。”钱九见自己早些时候莽撞举动惹恼了,连忙低声陪笑道:“我这也是头一遭打孩子,往后再不敢了,还请娘子和小官人宽恕则个。”原本十分恼怒,怎知方才志新昏迷之际,自己冷眼旁观着那钱九郎唬得脸­色­都变了,却是当真关心自己的孩儿,却又有些回转过来道:“你也不用跟我们好一阵歹一阵,左不过是一锤子买卖,若是再有一次,我也不敢借住在你家里了,只是这一次你倒要如何补偿孩儿,还要你自己拿个主意。”

钱九郎听闻此言,心中知道愿意给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心中如何不乐意,因点头笑道:“等孩儿醒了,我传他一门内功心法,调理吐故纳新之法,来日魂魄齐全之际就好了,也不至于给我这一跪就唬得昏厥过去。”闻言却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便是我与你恼了负气离开,你自然也有法子暗中回护我们呣子两个,做什么一声不吭就跪人的,男子汉大丈夫羞也不羞?”

那钱九郎闻言却是脸上一红搔了搔头道:“谁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呢,只怕你们走了再不能团聚,这许多年来也不曾这样过,就是当日给人撵出侯府之时,心中还想着原本与母亲不甚亲近的,父亲教导又严厉,倒不如自己带着这一班小弟兄徜徉江湖之际何等逍遥快活,倒也不像今儿这般慌乱。”

姒听他这样解释一番,心中倒有些怜惜之意,只得放缓了声音道:“这也罢了,今儿就饶了你这遭,若说纲常礼教上面你管教孩儿,若是他名声品行上差错一点儿半点儿,你就是将他打死了也是管教孩子光宗耀祖的勾当,我原不敢拦着你,只是如今不过因为小孩子家口没遮拦的一句话,你就下得去这样的重手,倒真难为我的孩儿赶着你一口一个父亲的叫着,好可怜见的,就是我心里也替他叫屈,如今这几日我见你传他功夫倒俊,他也乐意学,依我说若是你要补偿他,认真教他些马上步下的硬功夫也罢了。”

那钱九听闻此言,当真不亚于圣旨一般,因连连点头道:“娘子说的很是,如今等志新身子大好了,不止我传他功夫,还要教我这一班兄弟将自己的绝学都传他一招半式,将来江湖之上人前显贵鳌里夺尊,放不辜负娘子此番养育之恩。”闻言点头道:“这话明白,他年纪轻轻的,就这样隐退了只怕心里也不快活,等功夫纯熟了再长几岁年纪,放他出去行走江湖历练一番也使得。”

钱九闻言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来笑道:“还要给娘子也陪个不是,此番冲撞了你小官人了。还要请娘子赏下一句话来,想办法教我补偿补偿才好。”听见这话摇了摇头道:“我倒没什么,你也不用跟我这样客气起来。”钱九闻言笑道:“娘子今早不是对我提起了薰妹妹的婚事么,我方才仔细合计了一番,若真要做出那­棒­打鸳鸯的事情来,只怕将来对咱们孩儿的福报不利,如今家母辞世多年,只怕先前说下的那一头亲事也是难以寻觅下落,既然他们两个不曾断了联系,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不如就由你我做主,倒将薰姑娘许配给那孤竹明哲,叫他们明媒正娶,做一对正头夫妻吧。”

见了钱九这样的决定,心中十分替那薰姑娘欢喜一起,一面好奇问道:“方才与你说起此事来还是恁般牛心左­性­不知变通的,怎么就士隔一日当刮目相看起来了?”那钱九见此番打趣他,因有些腼腆低头笑道:“虽然志新没事,方才倒也将我唬了一跳,如今那些争权夺势的事情就算大过天去,也不过都是身外浮云,又有什么比自己身边亲人平安喜乐更为重要呢,若真要为了前朝台面上的事情断送了薰妹一生幸福,将心比心,若是你方才竟与我恼了,一生不肯再见,我又要如何消磨这样残生,自然那薰姑娘对明哲的心思,也与我对你是一样的。”

此番好奇那钱九为何改变主意,怎知倒给了他机会在自己面前表白一番,不由脸上一红,沉下脸来道:“说你妹子的婚事,好好的扯上我做什么?当真是略给你好脸­色­就这般装疯卖傻拿话戏弄别人起来了。”那钱九还想再说时,但听得房内有些响动,想是志新睡梦之中听见了声音有些惊醒了,唬得两人连忙噤声不再斗嘴,轻轻推门一瞧,却是那孩子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还是不错的~

第百六二十六回

两个见孩子有些睡不安稳,倒打住了话头不敢再说,眼见掌灯时分,钱九依旧打发了小厨房给呣子单做了­精­致菜肴,自己不敢打扰,仍是回在前山之中与弟兄们用饭不提。

却说次日,钱九来在后面绣楼之中探听得志新身子大好了,少不得放低了身段与自己的孩儿赔话,那志新童尚在冲龄,又是年幼失怙的,哪里就当真敢与父亲恼了,况且昨日晚间母亲已经劝了自己许多好话,解释当时那几句龃龉原不是志新所想的意思,再说哪个顽童儿时不曾给父亲打骂两下,却也不甚放在心上的,既然知道父亲并非那等登徒浪子,反而心中深觉愧疚,后悔当初不曾问明了情由就对自己的生父恶言相向的,反对那钱九郎赔礼不跌,父子两个依旧同往日一样。

那钱九郎见孩儿身子大好了,因与商量,烦他往后面绣楼之中荀薰的闺房里说亲,只因自己虽然应名是她长兄,到底男女有别,议论起亲事来并不便宜,如今长嫂如母,过去说这话倒也合适。见他相烦倒也无法,况且如今自己在志新面前已经说下谎话,声称与那钱九原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夫妻,方才打消了孩儿心中对于父亲人品的疑虑之心,如今待要这样拒绝,只怕孩儿见了又要起疑,只得点头答应着,一面带了两样绣工往后面女眷的闺房去了。

姒来在门首处,却无端听得内间似是有人垂泪啼哭之声。侧耳倾听之际,却是那双姑娘的声音道:“事已至此,劝你看开些吧,常言道做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如今你初嫁从亲,长兄如父,自然做得了你的主,还能怎样,这件事若是闹出来,即便不死逃脱了,一辈子也摆脱不了那­淫­奔的艳名,或是你打定主意,他强逼你时,你就狠下心来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一辈子不嫁男人倒也­干­净。”

另一个声音却是薰姑娘的哭道:“如今这般光景了,姐姐还要打趣我么,我与明哲是再也分不开的,如何又做什么姑子去,又不是姐姐你一般心如止水的……”说到此处,想是理亏了,因又哽咽着找补道:“妹子心里着急,冲撞了姐姐,切莫怪罪。”

那双儿闻言却也不恼,因长叹了一声道:“如今那姒娘子为了你的事情,听人说在前山上都与咱们主子闹翻了的,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连志新也打了两下,这一对冤家正闹着,你若是在这个时候跟着闹出来,岂不是赶着去触他的霉头么?”那荀薰听了无法,只得忍气吞声哀哀哭泣起来,一旁双儿姑娘好生劝解照看着。

听闻这段公案,心中倒也深为怜惜,因在门口咳嗽了一声道:“薰妹在家么?”内中两个姑娘听了倒是唬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子开了房门,一面彼此福了一福,那姒家娘子见这如花朵一般的姐妹并肩而立,眼睛都哭得红红的,只怕她们知道自己在外面听了小话,心里尴尬,因假作不知笑道:“你们姊妹两个素来和睦,此番是吵架了么?”

那双姑娘闻言摇头笑道:“原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不敢劳动姒娘子动问,只是如今来寻薰妹做什么呢?”点了点头道:“这是前儿她央我改的花样子,如今做得了,赶着给她送来,另外还有几句话要对她说的。”

双姑娘闻言,知道他们姑嫂妯娌之间只怕有些体己话要讲,因搭讪着笑道:“我前山还有些差事,此番就不相陪了,薰妹好生服侍着,别再冲撞了姒娘子才好。”荀薰点头答应着,两个目送着双姑娘去了。

姒回身掩了房门,安排荀薰坐下,一面点头笑道:“薰姑娘大喜。”那荀薰听闻此言不明就里,还道是兄长将这姒劝服了,如今是来说项好教自己下嫁给旁人,因忍不住又哭了道:“我还道姒娘子是个明白人,如今也同着兄长前来催逼我么,若是如此,小妹就是登时死了也不能从命!”

见了这样的阵仗,方知那薰姑娘误会了,因上前携了她的手柔声说道:“你我虽然萍水相逢,却也算是交浅言深,如今我进山以来,你冷眼旁观着我可是那样不明事理之人么?你兄长当日不过是因为你与明哲不曾禀告过他就私定终身,是以面上下不来,心中恼怒,方才打了他几下撵了出去,其实心里岂有不疼你的?如今给我规劝了一番,已经回转过来了,因打发我来问你一句话,若是山里同意了这一门亲事,你可能有法子教那孤竹明哲回来提亲?”

那薰姑娘原本以为姒娘子此番是来做说客的,没成想钱九郎恁般独断专行的一个人竟能给他收拾得这样服服帖帖,不由芳心惊喜叹服,连忙起身福了一福道:“方才小妹一时情急之下口无遮拦,娘子勿怪,只是兄长应允我婚事这话真么?”

闻言点头笑道:“怎么不真?他方才还在我跟前赌咒发誓了一回,只是你们虽然应名是兄妹,到底有主仆之份,男女有别,他不便来在后面绣楼之处问你,才嘱咐我来探探你的口风,若是说准了此事时,他就下准备下帖子办喜筵了。”

荀薰听说议论自家婚事,倒红了脸不肯言语,只低头朝那绣墩之上坐了,半晌支支吾吾道:“女孩儿家的婚事自然是父母做主,父母不在时全凭兄嫂,如今姒娘子怎么拿这话来问我呢……”见状,知道她是肯了,因点点头道:“既然这样就更好办了,只是山门之中除你之外,自然没有旁人能联络那孤竹家的孩子,不如还是你传说给他,就说山中允婚,教他速来提亲。”荀薰闻言只得点了点头,不敢答应。

见此事商议妥当,复又想起一事来道:“再没有旁的事情了,只是你身量如何,可有准数么?如今只怕发嫁在即,再要到山外铺子上去着落嫁衣头面等物很不便宜,时间上也来不及,不如你将素日穿戴东西的尺寸告诉我,我与双姑娘和三­奶­­奶­合计一番,将你穿用之物打点齐备了,也不耽误你上轿,成全了名声体面岂不好么?”

那薰姑娘听闻姒一番爱语,心中十分感激,因将自己的尺寸告诉了他,又起身再三拜谢,方送他出门。姒辞别了荀薰,一面却往后面三爷家独居的小院儿过去。迎面正遇上出来倒水的粗使丫头,因打听内间三爷不在,只有三­奶­­奶­带着孩子在家,方才整顿了衣衫进来,一面由人引着往内间见礼。

那三­奶­­奶­如今刚刚出了月份,正带着孩子在炕上玩耍,见他来了,立刻就要起身相迎,早被拦住道:“三­奶­­奶­可别多礼,仔细起猛了头晕,如今我借助在此,倒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怎好再叫你们这样礼数周全相待呢。”那温青峰的浑家听闻此言笑道:“姒娘子怎的这样见外,如今莫说你是少山主的娘,就算是个不相­干­的客人前来借宿,也是救下我们呣子­性­命的大恩人,叫奴家怎敢怠慢呢。”说着一面抱了自家孩儿,逗他笑道:“快给大娘请安。”那孩子刚刚满月知道什么,只是牙牙学语,但见了的美貌,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亲近,因伸出小手挥动起来,似是要抱他的模样。

姒因为自己曾经诞育,虽然­性­子萧疏,却天生喜欢孩子,如今见了三­奶­­奶­这个麟儿,很有些怜爱的,因试探着伸手将他抱在怀中轻哄起来,一面伸手从粉颈之上解下一个长命锁来,在那孩子的脖子比照一番笑道:“这是我小时候在山门学艺之时师父赏的玩意儿,戴了十几年,除却此物之外,别无长物傍身,如今我瞧着小官人倒也生得结实活泼,这长命锁给他戴吧,也是个满月的彩头。”因说着将自己的金锁给那孩子戴在颈上。

三­奶­­奶­见了连忙谦让一番,代孩儿谢过的赏赐,又连忙命人沏了一盏杏仁儿泡茶来劝道:“如今天气有些暑热了,姒娘子且吃一盏杏仁儿茶去去火气,调理脾胃要紧。”见状谢过了,因端在手中抿了两口,一面含笑道:“今儿我来原要请教三­奶­­奶­几句话,只因薰妹妹的婚事将近,有些嫁妆等物,山主央了我准备,又不知何处可以采办,三­奶­­奶­在山中当家多年,自然知道此事。”

那三­奶­­奶­闻言点头笑道:“这也容易,若是寻常东西,山里都是现成儿的,只有那嫁衣的布匹与黄金头面只怕不容易得,山中虽然还有些女眷可以织布,却都是些粗棉之物,没有染坊,嫁衣非要大红的丝绸方才鲜亮,若说凤冠头面,只怕也要到紧邻的镇上大银楼之中采办定制。”

作者有话要说:金sir快粗线了~

第百七二十七回

姒闻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只怕还要我往山下走一趟,如今既然薰妹妹烦我给她绣一件嫁衣,布料材质总要我亲自过目了方能放心,只是……”说到此处却有些秀眉微蹙寻思起来。

那三­奶­­奶­也是个聪明人,见了娘子有些为难的模样,因试探着笑道:“莫不是娘子此番意欲出山采办货物,又怕咱们山主大当家的不肯么?”见那三­奶­­奶­蕙质兰心,因点头笑道:“正是呢,他如今总想着外头有歹人要害我,只怕这件事若是跟他提出来倒不好办了。”

三­奶­­奶­闻言笑道:“男人家都是这样,我那当家的原先也是恁的,我没出阁的时候,身边略有一两个相近的男子,就无缘无故吃起飞醋来,当真说不得,只当我们娘们儿都是他们的玩意儿似的,旁人沾不得,却不知道若是心思不在他身上,就算给他生儿育女又有什么,到底也是白白过了一生。”

今儿听闻三­奶­­奶­这一番对于男女之事的见解,因心中暗暗点头道,可别看错了她,原比一般的村­妇­有些见识。那三­奶­­奶­见姒家娘子面上似有感叹之意,因伸出芊芊玉手掩在­唇­边噗嗤一笑道:“娘子莫不是初见之时将奴家当做一般的民­妇­,还道我是自幼失学的么?”

姒见自己的心事给人看穿了,因脸上一红摇头笑道:“三­奶­­奶­莫怪罪,只是当初进山之时曾听钱九说过,山中并没有多少女子愿意嫁进来,只因此处山寨与别处又不一样,并不做那些烧杀抢掠祸害百姓的勾当,所以近年来也有些庄户人家的年轻子弟上山投军的,或者带了浑家来此安家,或者竟从外面村中聘娶进来,是以冒昧猜测了几回三­奶­­奶­的出身,今日一见,言谈举止又好似大家闺秀,是以心中疑惑叹服起来。”

那三­奶­­奶­笑道:“哎哟,大家闺秀可不敢当,姒娘子不见奴家未曾缠足的么?”闻言却是心中讶异,倒也不敢细看,只将眼风略略扫向那三­奶­­奶­的一双金莲之上,却是比一般缠足的女子似是大了些许,倒也不算天足。三­奶­­奶­见状笑道:“多亏了奴骨骼还算是娇小,一般的男子倒也看不出来的。如今你我至亲骨­肉­,说出来倒也不怕你笑话,我原是江湖儿女出身,当日因为门户之见与我夫主起了些龃龉,因约定日子与他相斗,谁知那冤家当日一眼就将我看上了,到了那日赴约前来,竟带了他一­干­兄弟姊妹做个见证,非要娶我。我当日还没出阁,又羞又怒与他们争执起来,却给他掳在这山寨之中关了起来强行成婚,与家里人断绝了来往。”

姒听闻此言倒是大吃一惊,不曾想那温青峰看上去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竟有这样强抢民女的手段,又见他夫妻两个此番恩爱非常,不像是强逼着成婚的样子,是以不好搭腔,只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三­奶­­奶­不痛快。

那­妇­人见面­色­诧异欲言又止的模样,因噗嗤一笑道:“当日我原本以死拒婚的,谁知那冤家虽然将我带至此处,别看他是个山贼的勾当,男女之事上却是胆小腼腆,竟不敢对我怎样,倒是相敬如宾不曾动粗,后来我见他也没有恶意,因渐渐使出些闺阁手段麻痹于他,找个空子竟寻得了这座山寨之中的机关图,意欲私逃出去在江湖之上扬名立万。”

姒闻言大惊道:“原来姐姐也是上三门中的女侠不成?当日若是能盗取了机关图,上三门想要将此处攻陷下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此事说来正是大功一件,往小处说做个掌门倒也不难,只怕以这件功绩竞选上三门的门长之位也不是不能的呢。”

那三­奶­­奶­闻言脸上一红笑道:“哎哟,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样的雄心壮志,不过是为我姐姐谋个晋身之机罢了。”闻言不解问道:“不敢动问,令姐在江湖上的名号是……?”

三­奶­­奶­闻言倒是叹息一声眼圈儿一红道:“她是玉女门的掌门,我没出阁的时候原是十二花仙之首,花王牡丹。”听了这话,却不想当年江湖之上领一时风­骚­的玉女门掌门之妹竟然下嫁到了这座山寨之中,因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是牡丹姐姐,当日我还小呢,倒是常听旁的师兄们说起你们姐妹,端的可称江湖双艳、一时瑜亮不分轩轾的。”

那三­奶­­奶­闻言倒也感叹了一回,因眼圈儿一红道:“倒也不敢这样称呼,只是当年我还没嫁人的时候姐妹们何等和睦,不在江湖上行走之时,也如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一般,一处伴着做些女红针黹,后花园中荡荡秋千,何等亲密快活,直至我答应下嫁给我那夫主,意欲从我长姐手中讨得庚帖,她非但不曾祝福,反而带了十二花仙来在山寨之外,上门作践辱骂,只因没有机关图指引,终究破不了山门,只得将我羞辱一番,除了我的花王之名,断了姐妹情份,此生不复相见……”

姒听了这段公案,心中倒也怜惜感叹,因想着世人为这样的功名富贵所累,又有几个能够谅解亲人幸福,不在乎旁人眼光的呢,如今那钱九郎为了他妹子终身幸福,竟不惜毁去他生母为之定下的婚约,倒也算是想得通透,顶天立地的男儿了。想到此处,又怕招出三­奶­­奶­的伤心事来,连忙岔开话头道:“人各有志,原也不必强求的,只是不知道姐姐后来为什么又肯了呢?”

那三­奶­­奶­听他如此一问,倒是红了脸道:“妹子如今出阁多年,却不曾听闻烈女怕缠郎这话么?当日我盗取了那一份山寨机关图,正欲从后山私逃出去,到底给大当家的捉住了,因为当日在山上,虽然我夫主不曾强逼合卺,到底我们已经做了夫妻多日,因此看在我夫主面子上,大家也都对我恭敬和睦,不曾十分防备,如今见我卷带私逃,众人岂有不恼的呢?那大当家因意欲将我以山规处置,要我­性­命。谁知我那冤家见了不依,因说愿意代我受罚,只求山主放我下山与姐姐团聚,山主因说不肯加刑于兄弟,我那冤家竟然当着一众兄弟姐妹的面,将自己刺得三刀六洞,要与他们割袍断义,当时鲜血留得满地都是,眼见不行了,我因受不住,给那大当家磕了头,指天发誓日后再也没有外心,一心一意服侍我夫主过日子,不再想着私逃的事,从旁又有那些兄弟姐妹求情,大当家的原本重情重义,因命人救治了我夫主,伤好之后重新拜堂,行了合卺之礼,我因给他破了清白身子,也就断了念想不曾再逃出去。”

听了他夫妻两个这一段公案,倒也真是一件奇缘,因点头笑道:“这可真是好事多磨,如今且喜你们夫­妇­和睦,又诞育这么可爱的一个麟儿,也算是四角俱全两全其美了。”那三­奶­­奶­闻言笑道:“哎哟,再不要提起这孩子,为了能得个男孩儿,我那冤家也不知如何磨人的,倒也不是我不愿意生,只是当日初次给他掳来之际,总想着保住清白再逃回姐姐身边,因一时糊涂买通了山寨之中的丫头,讨来一碗九寒汤偷偷喝了……”

姒闻言心中一痛,他虽然并非纯­阴­之体,只是久在闺阁与几个女伴盘桓,自然知道这九寒汤属­性­最­阴­,乃是出阁女子为了绝育方才服用的汤药,用药之后绝难再有身孕。那三­奶­­奶­见了反应,因点头笑道:“当日我与他和解之际就告诉他了,谁知他竟不嫌弃我不能生养,还说我是习武之人,只怕没有寻常女子恁般娇贵,只要合卺之后多在子嗣上留心,未必就不会再有,我因感念他此番爱重之意,多年来一直烧香拜佛求子,如今到底怀了个哥儿,想来也是我当家的为人老实厚道,上苍不愿意他绝后也未可知。”

闻言点头笑道:“如今到底有了麟儿,你们贤伉俪两个此番也算是圆满了。”因说着,复又将那长命锁逗弄怀中的孩儿,那孩子见生得天仙一般,却不怕生的,伸出一双肥嘟嘟的小手与他玩耍,那三­奶­­奶­见了笑道:“山寨里都是些只知道拳脚枪­棒­的莽汉,如今姒娘子这样如花似玉的人品来了,难怪我孩儿也跟着欢喜。只是如今若要出山,只怕山主未必肯……”

姒见她复又提起这个话头,只怕是有意襄助自己,因点点头道:“正是呢,他这人倒是有些倔强,只怕我也说不过他,若是真有个出路能瞒着他往镇上采买一回倒也便宜,省得经官动府的又是一场闲气。”三­奶­­奶­闻言笑道:“这不值什么,当日我私逃出去的时候,就知道后山上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山下村镇的。”

作者有话要说:青峰哥你还是情种啊0 0~

第百二十十八回

姒闻言笑道:“这样就好办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重兵把守,若有时,只怕我这样伶伶俐俐的出去又不好……”三­奶­­奶­听他踌躇起来方笑道:“娘子不必忧心,那条水路是专供咱们山里的人下山采办货品的小路,如今我见针线簸箩里的彩线颜­色­都不齐全了,正想带个可靠的丫头往山下城中逛逛,采买些针黹之物,如今若是娘子不嫌弃,不如换了我房里丫头的装束与我出山逛逛,你跟着我就没有兵丁敢过来细问了。”

听闻此计甚妙,因点点头道:“三­奶­­奶­想得周全,只是钱九那边不好应酬的。”那温家­妇­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日落西山之际,你草草用了晚膳,只推说身上不爽快,早早歇了便罢,等到该走的时候,你这有的轻功伸手哪里还有人防得住你?”

闻言合计了一回,此计倒也妥当,因与三­奶­­奶­商议定了,姊妹两个约定明日下山,方打定主意告辞而出,依旧回在绣楼之中。进门不见了志新,问了外面服侍的丫头,原是他爹爹接走往前面校场习武去了,因抑郁寻觅钱九答复说亲的事,也不用人跟着服侍,自己就往那校场之处去寻,到了一瞧,果见父子两个正在琢磨些内功心法,志新按照父亲提点的法子,五心朝天闭目打坐,周身真气流动,一望可知已经习学的纯熟了。

那姒见了如何不喜?因上前去对那钱九郎打个嘘声,教他不要搅扰了志新,因两人来在校场之外树荫底下­阴­凉之处,钱九笑道:“想是你往后面绣楼去,不见了孩儿方才寻到此处的么?”点了点头道:“还说呢,你央我的那件事好费口舌,如今好容易说的薰妹肯了,你拿什么谢我?”

那钱九郎见进入山门以来,只因自己善待孩儿多有教导,倒对自己有些朋友之间的亲近之意来,虽然不是男女之情,却也可以略解相思,因面上带着嬉笑之­色­道:“这一座山门都是娘子的了,又叫我如何谢你,倒也难为你这般暑热天气为我奔波一回,花荫底下吃些冰湃果子去去暑气吧。”因说着,往那一旁的百灵台上一指。

顺着那钱九的手势一瞧,原是那百灵台上已经冰镇了一缸各­色­鲜果,想是钱九心疼爱子习武用功,特地命人预备的,因上前往那琉璃缸上伸手一探,却是冰寒入骨,饶是这般暑热天气还打了个寒颤,因秀眉微蹙道:“这东西虽然好吃,倒也不是什么好的,如今志新刚刚练功已毕,就吃这样生冷的东西,只怕要存在心里克化不动,却将自己温润五脏去暖着这劳什子,天长日久身子岂不是要受害么。”

钱九闻言方才恍然道:“到底娘子将养了十年的孩儿,原比小人有许多见识,我们爷们儿成年累月只要痛快罢了,却也不曾想得这般仔细。”因说着,倒自己在水缸之中捡了一串冰湃葡萄,摘了几颗递在手上笑道:“既然恁的,娘子偏了罢。”

见状伸手一推,却不曾接过他的来道:“我也不爱吃生冷的东西,小时候师兄管得紧,不让吃这些怕伤了脾胃,论理你们都是江湖人,怎的人家就知道许多惜身养福之法,你就这样不理论。”

那钱九郎见心上人这般盛赞那金乔觉,不由得心中一阵争竞之意,略有些不乐意道:“我拿什么比他呢,他原是世家公子,常言道穷文富武,只因家中无须从功名上显亲扬名封妻荫子,方才打发工夫儿学了这样武艺。我是给人赶打出来混迹市井的泼皮无赖,江湖上胡打海摔惯了的,如何懂得什么叫做惜身养福之法。”

那姒听闻钱九这一篇歪话,却给他怄得忍不住扑哧一笑,心中暗道此人快要过了而立年岁,怎的心­性­还跟小孩子一般,只因自己说了几句那金乔觉的好话,又这样吃醋拈酸的,因忍住笑意道:“我劝你一句好话,倒招出这样长篇大套的歪理俩,没有我们呣子在时,哪怕你吃一盆冰湃果子也不与我相­干­,如今我带了你家孩儿投奔了你来,你若是不知道保重身子经营山门,将来略有个山高水低的,又叫我们呣子投靠谁去?如今长了几岁年纪,也是有了孩儿的人了,做什么只管像小孩子似的,倒叫我看不上。”

那钱九给姒家娘子抢白一顿,但听得他话中竟比往日更有些亲密之意,非但不恼,反而心中受用起来,因点头笑道:“娘子教训的是,日后我都改了,再不使娘子担心罢了。”两个谈讲着,忽见志新跑出校场之外,上前与父母见了礼,见了那冰湃果子只顾着要吃,没奈何,打发他吃了两个,好说歹说劝住了,让钱九抱回绣楼之上,呣子两个在后面用饭,那钱九自往前山与弟兄们偏了不提。

到了次日晚间,姒心中记挂着与那三­奶­­奶­相约往山外镇上逛去,果然用过晚饭就推说身上不痛快,自顾自朝里间睡了,旁人见他如此都不理论,倒是那钱九十分担心,因过来问候两次,只说怕是中暑想睡,教他别来勒掯自己,钱九闻言哪敢不依,因自己往聚义厅中公­干­,不敢再来滋扰。

打发了钱九,因悄悄起身往外间,见志新正挑灯夜课,不由噗嗤一笑道:“如今不上学了,倒也知道念书,往日里在酆大先生跟前时却也不如今儿这般用功呢。”那志新闻言嘻嘻一笑道:“母亲这话差了,如今孩儿所念的并非圣人之言。”闻言伸手在他手中接过那本子一瞧,原是钱九赏他的内功心法,因点头道:“这心法自有温润调养之处,不是刚强的外家功夫。”

志新见说的入港,因拍手笑道:“娘果然明白这些武学道理,方才爹爹说了,孩儿年纪幼小,尚且练不得十三太保横练,如今只要每日里五心朝天调戏打坐的睡着,却不要躺着睡,再就是三五更的硬功夫不能落下,等孩儿长到志学之年时,温师父自然给我看功。”

听闻此言心中甚喜,心道昨日与那三­奶­­奶­谈及身世,却知道那温青峰原是下五门中金钟罩铁布衫第一个得意之人,这门功夫学了在手上,日后闯荡江湖之际,只有他打别人,别人却打不得他,端的便宜。想到此处吟吟一笑道:“还是你爹爹这个主意好,你也要争气才是。”一面吩咐孩儿自己意欲出去逛逛,起了更定然回来,若有人来问时,就说自己睡了,千万不可露出破绽等语。

那志新知道母亲此番前去逛夜市,为了使荀薰小姑姑的婚事,当下也不纠缠着要跟去,因点头答应了。安排妥当之后,因换了一件平日里丫头们的妆束,从后门下了绣楼,往温家房子过去,迎面就瞧见那三­奶­­奶­已经打着灯笼等在那里,姊妹两个厮见了,因携了手往后山而去。

果然沿路之上许多守备的喽啰,见了温家灯笼,知道是三­奶­­奶­等女眷出山逛逛,都不敢十分上前盘查,反而纷纷开道护送他们娘们儿出去。旋即登船走那水路出了山门之中,姊妹两个举身登岸,回身打赏了摇船的喽啰,教他在码头之处等候着,自己两个不到起更自然回来。

两人来在村镇之外,那姒方开口笑道:“牡丹姐姐所料果然不差,我见那些喽啰多有畏惧尊敬姐姐的,竟无人敢上前问一句。”那三­奶­­奶­牡丹笑道:“正是呢,只因为门长身陷牢狱十年之久,我家汉子算起来年纪最长,往日里都是他带着一班小弟兄经营山寨,如今这一班山上的喽啰多是他调理出来的,因为我是他家女眷,所以格外尊重。”

因说着,姊妹两个方进入城中,可巧今日是十五,原本赶上夜市之日,真是个金吾不禁、玉漏莫催的风流富贵去处。姒见了这样景象有甚新奇的,他久在山中闲坐不曾出来逛逛,如今到了这般热闹场所却也有些兴致,因向牡丹笑道:“此处地理民俗倒与别处自然不同,怎的夜间并无宵禁,方才我见城门打开着,与我平日所住的镇上规矩都不一样。”

牡丹听他这样一问笑道:“一看你就是个省事的,只怕往日闺中十分娴静,不似我们娘们儿只想着出来走走。”只要不是京畿重地,寻常的大镇店每逢初一十五都有瓦子夜市,这样的节下就没了宵禁,任凭军民人等取乐到天明的。许多商铺也都赶在今日将店里上好的货品拿出来卖,往日街面上见不到的好货­色­全在这两人方能寻得,如今咱们既然替薰妹采办嫁妆,今日倒是最相宜的,若是得空时,我带你去瞧瞧瓦子里头唱的姐儿,端的好粉头。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血拼~

第百二十十九回

姒听见牡丹说要带他往院中逛逛,倒是脸上一红道:“姐姐说哪里话呢,那种地方岂是我们应该涉足的么……”那牡丹听闻此言笑起来道:“怕怎的,你倒与你温大哥是一个脾气,他也常常拘束住我不愿意叫我卖头卖脚的,如今他正在山上值夜,我坐了一个月的月子,身子都酥了,好容易出来逛逛,管他呢,咱们只管乐咱们的罢了。”

此番见了牡丹江湖儿女行径,方信了当年在江湖所听的传闻,果然那玉女门的掌门姐妹都是敢爱敢恨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如今既然出来采办嫁妆,越发逛逛再回去也使得,左不过都是替他家办事,料想那钱九知道了也没什么奈何的。

想到此处点头答应着:“姐姐既然有兴致,咱们就逛逛也使得,只要别回去太晚,仔细给温大哥拿住了,害得你们夫妻之间再生了嫌隙。”那牡丹闻言笑道:“若说在以前我还怕他些个,如今为了给他诞育子嗣将我折腾成了这样儿,他在我面前最是千依百顺的,不但我回去迟了不能得罪,就连妹子你也可以保下的,我只不信那钱山主敢跟你高声。”闻言脸上一红道:“好好的扯上我做什么。”因说着,姊妹两个沿街而行。

却说这竹城水寨之下的村镇原本也不甚繁华的,如今因为那钱九郎占山为王,一来不曾下山行抢祸害百姓,二来山中一­干­青年才俊都是匡时济世的人物字号,也常替当地百姓兴讼断案的,如今在此处经营了十几年,并无一点儿苛捐杂税,又因为朝廷官兵不敢来此进山围剿,此处倒成了一座躲避苛政的桃花源,是以近几年来越发热闹,竟渐渐成了附近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大镇店,每逢初一十五更是热闹的不得了,夜市之上做卖做买五行八作应有尽有,倒叫姐妹两个看得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起来。

因先往最大的绸缎庄上选了布匹彩线等物,又去银楼之中选定了黄金头面的款式,一时之间采办齐全了,但见那城门楼子上的铜壶滴漏离着起更天还早呢,那牡丹此番却又来了少年心­性­,拉了的手笑道:“我说此番办事顺利准没错吧,如今天­色­尚早,咱们去瓦肆院中逛逛,听那些粉头唱曲儿。”

姒闻言也没法子推拒,只得半推半就的跟着牡丹往那瓦肆中去。却说那瓦肆勾栏之地,前朝也曾有些皮­肉­生意的勾当,只因到了本朝礼法严明起来,此地只为歌姬清倌卖艺唱曲之用,若要与那风流才俊互通款曲,需要院里教习嬷嬷穿针引线,将那做唱的粉头梳拢了方才作数,养做外宅,倒也不算是侍妾身份,一个粉头接不得两家客人,若要撇下梳拢自家的客官,也要请来保人媒人做个见证,方能另外寻个门户夫主,虽是倚门卖笑的行当,行事规格也如正头夫妻一般,是以牡丹方能放心带着前去听曲的。

姊妹两个来在瓦肆勾栏之外,早有门外招呼的店伙计迎了上来,见那三­奶­­奶­牡丹打扮得端庄华贵,又是满头珠翠细皮­嫩­­肉­的,一望可知不似寻常人家做些粗笨活计的­妇­人,又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天仙也似的女孩儿,虽是丫头妆束,却是牡丹Сhā在粗瓷瓶中,到底难掩国­色­,只怕是官宦人家掌管钥匙的通房大丫头,如今陪着正房大­奶­­奶­前来逛夜市的,当下并不敢怠慢,连忙高声唱喏将他两个迎了进去,也不用牡丹吩咐,熟门熟路就往两边雅座里面让,一面赔笑道:“大­奶­­奶­许久不来咱们院里逛逛,今儿可巧是钏儿姐姐的场子,底下散座儿人多气味不好,只怕给两位娇客腌臜了,如今还是老规矩,外两边雅座儿里请吧。”

那牡丹闻言知道这店伙计不过是想让自己两个坐了雅座儿多陪些茶水钱,所以才这般不熟假熟起来,因一面点点头含笑应允了,一面将手中团扇遮掩了面目,回身对姒笑道:“别听他乱嚼舌根,今儿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说的噗嗤一笑,两个携着手跟着伙计上了二楼。

献茶已毕,那伙计得了些赏银,喜得屁滚尿流,作揖打躬千恩万谢的去了,见他糊口不易,此番生为下贱就要这般趋炎附势讨生活,又想到自己生在给人遗弃,若不是当年教那金乔觉偶然发现救了­性­命,如今早已是陇头白骨一堆,又或是给什么寻常人家捡了去,未必就肯如同师兄恁般娇养,只怕沦落贩夫走卒、歌姬倡优一路,早就将这清白身子玷污了也未可知。想到此处,心中倒倏忽思念起那金乔觉来,深觉自己此番未曾寻得他的下落,却来在勾栏瓦肆之中解闷,也算是个无情之人了。

牡丹正在嗑着瓜子儿等待那粉头钏儿登台,回头却见眉目紧蹙,眼中似有许多羞愧哀伤之意,不禁歪头笑问道:“怎的还没看戏就伤感起来了,莫不是你猜得出今儿的戏文是一出离愁别绪的?”见牡丹打趣他,连忙收敛了面上哀戚之­色­道:“姐姐说笑了,我是因为许久不曾探听得夫主的下落,如今见这勾栏瓦肆之中尽唱些才子佳人夫妻恩爱的曲目,是以触动了情肠有所感悟罢了……”

牡丹听闻此言,不由心中暗道,可别看错了这个姒家娘子,每日里正对着钱九郎那般顶天立地英雄了得的男儿,又处处与他赔话百般呵护,对志新也是掏心掏肺的教养,竟也唤不回这佳人芳心,依旧心思还在本夫身上,倒也真当得贞洁二字。想到此处,心中生出多少敬意来,因点点头柔声安慰道:“我冷眼旁观着,我们山主并不是恁般背信弃义的人,他既然答应帮你寻觅夫主下落,如今下五门的势力遍布各州城府县,只要那金捕头还在江湖上行走,早晚也可以寻访回来的,好妹子快别担心了。”

听闻此言,知道牡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因脸上一红摇头道:“我也不是占着两处不知廉耻之人,只因此番进山是要回护你们山主的孩儿,如今倒不好再与我夫主见面的,只怕将他牵扯进来,事情更不好办,只愿能寻得他的下落,教他放心我们呣子两个,再赐我一纸休书,与他和离罢了,倒也没得因为我这样不祥之人耽搁了人家的大好青春。”

谁知那牡丹听闻倒是噗嗤一笑道:“你这孩子好痴心啊,眼下我虽然不曾听你讲过你与这位夫主之间的恩怨,当年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倒也听闻过那金乔觉的盛名,却是个三上门中一等一的好子弟后生,后来听说他进了六扇门中做了朝廷鹰犬,倒叫人为止叹息一回,如今旁敲侧击的知道了你们的事情,心中测度,只怕这位金少侠竟是为了寻你才进了衙门的,你心中想想,若是一个人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就算你当真与他和离,想来他也未必再肯外头聘娶了。我见你是个实心眼的老实孩子,虽然诞育了孩儿这么久,只怕男女之事上却是懵懂的,自己心中也想不明白情归何处了?”

闻言脸上一红道:“我自幼失怙,生长在山门之中,不曾见过两位高堂,是以男女之事从来不曾亲见,如今姐姐劝我这些好话我都记下来,只是既然我夫主对我这般一味付出,我就更不能见他攀扯进来,如今志新是我与那钱九郎的孩儿,回护照顾之事自然是我与他分担才是,做什么平白拉上人家来顶缸呢。”

牡丹闻言倒是摇头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山主那位继母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这些年了不闻不问的,如今倒打起你们呣子的主意来,这也罢了,左右如今山寨之中铁通也似的相仿,咱们住在里面只要高乐耍子,纵有千军万马到底也攻不进来。”姊妹两个闲话一回,却见底下院中早已走来几个伙计布置戏台子,一面吹打的师傅都已经上台端坐,调动琴弦。

牡丹见了这个阵仗,因拉了起身往那栏杆之处坐近了笑道:“你快瞧,只怕是那钏儿姐要出来了。”听闻此言,倒也有些好奇的,前番自己住进山寨之中,就常常听服侍的丫头们说起那粉头钏儿,听说前日不知从何处流落而来,吹拉弹唱­色­艺双绝,此地的许多乡绅大户都争着与她攀交情,只是这钏儿姑娘倒十分洁身自好,刚到这个勾栏瓦肆之处搭班唱戏,就与那教习嬷嬷说定了要做清倌人,决不许里面服侍的老嬷嬷小丫头们帮着客官穿针引线,对自己的待遇供应也都要像没出阁的大闺女一般对待,若是前后差错个一点儿半点儿,她必然散伙离去,不讲半分情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金sir来啦~

第百三三十回

因为此处这些市井传闻,倒对那钏儿姑娘心中颇有敬意,如今可巧给牡丹带来勾栏院所,倒也想领教一番那姑娘是何绝­色­容貌,弹唱手段又当如何。

但见台下乱了一阵,倒有个玄­色­袄儿白绫裙子的小娘儿,给两个小丫头搀扶着上得台面来,对着底下观众深深道了个万福,姐妹因为在两边楼上雅座儿内看戏,倒也瞧不清爽面目,只恍惚看见那小娘子十分面­嫩­,左不过就是及笄的年纪上下,一大关也到不了双十年华的。但见她抱定了琵琶端坐在戏台子上面,做派倒也端庄稳重,不似一般的粉头恁般轻浮。

见了这小娘的做派,心下便有几分喜欢了,因对着牡丹点头笑道:“可别小瞧了这孩子,难为她风尘之中打滚,举止倒也高贵。”牡丹闻言笑道:“倒也难为她,只是这样正经的孩子在欢场之中要想某个出身却也不容易,除非­色­艺双绝,旁的勾栏里未必容得下她,万一得知了什么样的大户,只怕又要连累了搭班唱戏的同仁。”

两人正说着,早听得那小娘玉指拨弦、金口一开,弹唱了一套《榴花开出照宫闱》的曲子,听这曲子欢庆之中带着帝王整肃之气,虽然不识得曲谱,却也点头道:“这小娘弹奏的是怕不是街房俚曲,倒像是宫内供奉的曲子呢。”姐妹两个正说着,可巧方才那店伙前来相赠瓜子茶水,听得品评,因上前凑趣陪笑道:“这位姐姐说的有理,只怕大娘子和房里的姐姐们鲜少涉足花丛,没听过钏儿姐姐做戏,她的来历就连我们班主也说不清,她也从来不许人问的,只是这钏儿姐姐会的曲子,走遍了十里八村勾栏院中统共没有一个会唱的,也有那大镇店里见多识广的客人赶着来听,说是听得好似宫里的供奉女官弹奏一般,到底深情底理的,小的一个街面上混碗饭吃的人如何知道,还请大娘子和姐姐慢慢受用着。”因说着躬了躬身退出去。

牡丹听了此番品评倒合了这粉头的来历,因点头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她的知音了,等一会儿散了,咱们去后台找她耍子,若是情谊相合时,可巧薰妹出阁的时候传她带一班小戏进来伺候着,我见这小娘举止不俗,许是不甚畏惧咱们占山为王的勾当也未可知呀。”

闻言心中倒也愿意,因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姊妹两个说着饮了一回茶,听了几个曲子,那钏儿倒也拿大,只唱了三五支曲子就推说嗓子疼不唱了,底下的看管如何肯依,纷纷起哄架秧子喝起倒彩来,那班头无法,只得请了旁的粉头来唱些荤段子,底下的乌合之众知道什么,如今见台上唱的热闹,也就止住了哄笑之声安心看戏了。

姐妹两个见底下的戏文颇为戏谑,很不耐烦,因掀起帘栊唤了店伙计来道:“我们不听这样粗鄙之物,你算了看戏的票钱,再帮我们通禀一声,去对那钏儿姑娘说,有两个女眷意欲结交,不知道她肯不肯赏脸呢。”

那店伙闻言蹙起眉头道:“论理,大­奶­­奶­吩咐,小人怎敢不依,只是那钏儿姑娘投身到这里时有些交待,不教底下的人勾引旁人与她结交的,如今我一个小小的店伙计,怎敢去触那头牌的霉头。”牡丹闻言噗嗤一笑道:“你这猴儿倒会装神弄鬼的。”因说着自袖中摸出些散碎银子道:“这钱给你打酒吃,我们娘们儿都是闺阁之中正经女子,又不是外头引来的混账官人,只要与那唱曲的姐儿盘桓盘桓做个手帕交,有什么打紧的,快去通禀引荐吧,她自然不会怪罪你。”那店伙计得了钱,千恩万谢去了。

不一时回来回复道:“姐儿说了,既然是深宅大院里的太太­奶­­奶­们,见见自然不妨的,请两位随我往后台与姐姐谈讲几句。”那牡丹听闻此言,对使个眼­色­道:“如何,都是这小厮从中捣鬼。”说得噗嗤一笑,两个拉了手跟着那店伙计往后面粉头们的闺房去。

首次涉足花丛,心中十分拘谨,也不敢抬头观瞧,微微偷眼看时,但见那勾栏之中却与别处不同,不是窗棂纸糊的窗户,倒是西洋采办来的玻璃窗,内外通透,如今早已过了掌灯时分,里头挑上灯来倒把外头院子里也照得大亮了,跟着牡丹一间一间走过去,但见内中的姐儿容貌身段各异,端的是环肥燕瘦,因感叹此地倒是个风流富贵的场所。

一时间来在那钏儿姐姐的房门之外,店伙进去通传了,却见内间迎出来一个才留头发的小丫头子,见了他们姊妹两个,因上前福了一福笑道:“大­奶­­奶­和姐姐里面坐吧,我们姑娘说了,她正卸妆梳头,过一会儿就过来赔话服侍的。”

姐妹两个闻言点头,一面随着丫头来在内间,但见这姑娘的闺房布置的却是清新雅致,只是全无半点女孩儿气息,粗略看去,竟像是一位哥儿的书房一般。抬眼观瞧之际,但见正厅之上却有一块匾额,上书“学士琴堂”四字,他虽然年幼失学,到底给那金乔觉言传身教,学了几千字几本书在腹内,近十年来抚养孩儿上学堂念书,自己难免也常跟着他一起夜课,如今见了这个匾额,上面又似隐隐约约有许多印信,因低眉暗暗寻思,只怕这位钏儿姑娘身份倒不恁般单纯的,莫不是当真从宫内放出的教习么?只是年纪又不大对,不似年满二十五岁方才放出内宫的女官。

兀自胡思乱想之际,但听得前面几个小丫头乱跑道:“姑娘来了。”姐妹两个连忙起身,却见内中缓缓的走出一个人来,轻提裙摆款动金莲来在他们姐妹面前,盈盈下拜,一面笑道:“不知两位姐姐下降,婢子容貌粗鄙衣衫未整,怎好厮见花丛之间,辱没两位姐姐身份。”

姒闻言倒也吃了一惊,因想着自己如今乃是丫头的妆束,跟着三­奶­­奶­牡丹乔装改扮下山耍子,旁人见了自己分明是主仆二人的扮相,因都称呼牡丹做大­奶­­奶­,又赶着自己叫姐姐,谁知这小女年才及笄,眼光却是恁般刁钻,一眼看出自己原是妯娌两个,又见她举止得当言语不俗,心中便有几分喜欢,因还了半礼道:“姑娘多心了,如今我们姐妹两个十分敬爱姑娘的才艺,只是方才听了那四五支曲子,都是本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妙物,我们好奇来由,方才来请教一二。”

那钏儿姑娘闻言笑道:“这不值什么,家父原是宫里的供奉乐师,因为年纪大了,如今告老还乡,讲些宫中时令小曲儿教给奴家唱唱,其后因为病重,家中请医问药花费不少,宫里带出的那几两俸禄如何够用,少不得教小奴抛头露面来在勾栏瓦肆之中做个清倌人,接客唱曲补贴家用。”

那牡丹姐妹两个听闻甚是怜惜,三­奶­­奶­知道这钏儿姑娘的身世,倒有些替她担忧道:“只是你一个年才及笄的清白正经女儿,久在此地谋生到底不妥,可曾说下人家了不曾呢,若有时,早些完婚,将你老父接到夫家供养岂不两全么?”

那钏儿姑娘闻言通透一笑道:“如今这里虽是风尘之地,只要我行端履正,还有谁敢来逼良为娼不成?听见姐姐说这话,只怕一生深受夫主敬重疼爱,嫁了个好人家方才能这样想的,如今莫说奴没有人家,就是有时,也未必不是那样嫌贫爱富的夫主,见了奴家父亲卧病在床,只怕还要赶着退定钱呢。”

一番话倒说的牡丹脸上一红没了言语,那钏儿姑娘见了笑道:“姐姐莫怪奴家出言莽撞,如今因为见了你们姐妹这样标致风流的人品,说句不怕你们恼了的话,正与小妹是一流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品貌,因此上交浅言深,出言冲撞了姐姐,还请莫要怪罪才是。”

两个闻言连忙谦逊了几句,因笑问道:“既然姑娘出身不俗,家中又等着钱使,如今有个买卖,只消三日,可得几十两银子的浇手钱,不知姑娘心中是否有意?”那钏儿闻言秀眉微蹙道:“不是信不过姐姐们,只是我一个清白女儿,冒然外面陪酒接客,只怕有碍清誉……”那牡丹闻言爽朗一笑道:“哪个叫你外面陪酒接客了,是我们家一个小妹子成亲,想请姑娘过去唱曲助兴的,只是地方有些尴尬,我们因见姑娘是个风尘之中的奇女子,方才过来结交,若是一般粉头,奴家也懒得来问了。”

那钏儿姑娘笑道:“若是喜筵的应酬,奴也可以接下这个活计,只是不知贵府上是哪一家名号?还求赏下门牌字号来,奴家也好早作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内阁大学士你说你COS啥不好呢。。。长点儿心吧

第百十三十一回

牡丹听她这样一问,倒是有些踌躇,因与姒对了个眼­色­,方才缓缓说道:“我们家在龙虎山上住着的。”那小娘闻言唬了一跳,连忙朝她们摆摆手,伸手打起帘栊往外间观瞧,并不见有什么服侍的小丫头,方才回过头来笑道:“姐姐们好胆­色­,就这般爽利说出来,也不怕外头有人?”

牡丹闻言却是自负一笑道:“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就是外头有成百上千的兵丁,如何挡得住我姐妹两个。”姒听她这话说得太满,连忙在身后扯了扯牡丹的衣袖,牡丹见状回身笑道:“不妨的。”但听得那小娘噗嗤一笑道:“姐姐这话虽然中肯,只是凡事都有个例外,当日你们那山主钱九郎的功夫怎样?还不是官军拿住了关在大理寺中么,如今两位姐姐虽然有些功夫在身上,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牡丹听闻此言,心下却很有些戒备之意,因下意识撤步抽身将护在身后,十分审慎问道:“姑娘如何得知此事。”那小娘见他两人戒备之时,因哎哟了一声道:“姐姐也太肯小心了,当年此事传遍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爹爹又在宫里讨营生,每日里单给我们一家人讲些宫闱故事,这样的大事如何不知道?”

牡丹和两个听她这样一说,倒也合乎情理,因放松下来道:“我们给山里办差,出门在外难免多心,还请小妹子不要见怪才是。”那少女闻言答应着,因笑问道:“不知道姐姐们家中几时有喜事呢?”

牡丹闻言点头笑道:“这事不急,等我们回去查查《玉匣记》,定了好日子再来下帖子有请姑娘。”钏儿点头笑道:“既然恁的,奴家就在院里等待两位的好消息了。”姐妹几个又说了几句没要紧的闲话,看看天­色­已晚,因拉了拉牡丹的衣襟低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姐姐与我回去吧,别扰了这位妹妹的清梦。”

因说着,姐妹两个告辞出来,见天­色­有些晚了,却也心中焦急,来在夜市之外索­性­施展轻功往那江边渡口而去,到了渡口之处但见那一众喽啰正在船内等候着,有几个等得不耐烦,纷纷跳上岸来哨探着,见他们姊妹两个回来了,众人因念了几声皇天菩萨,为首的小厮上前笑道:“两位­奶­­奶­可回来了,如今小人几个­性­命都在­奶­­奶­们身上,若是此番进山给山主撞见了,小的们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啊。”

牡丹闻言啐了一声道:“猴儿就会说嘴,方才出来的时候怎的指天发誓说不打紧,如今不过略耽搁了一时半刻就这样惊惶起来做什么,叫我瞧不上。”因说着,足尖轻点在岸边岩石之上,纤腰一纵,轻轻巧巧跃上了船头笑道:“妹子快上来罢,咱们早些回去。”见状,因心中感叹这牡丹姑娘虽然阔别江湖多年,隐退山寨之中相夫教子,却也端的好身手,因点头微笑着答应了,一面也跃上船头,吩咐小幺儿们开船。

不一时来在竹城水寨后山之外,远远的就瞧见了山上灯火通明,唬得摇船的小厮要不得,连忙在船舱之外通禀着。闻言搀扶着牡丹出离了船舱一瞧,但见岸上少说也有三五十火把,将那溪水面上都映得红彤彤的,姐妹两个也唬了一跳,正在逡巡之际,但听得码头之上有喽啰的声音喊道:“可是姒娘子的船不是?”

闻言方知是山寨中的人寻不见自己,此番倒闹得天下皆知了,因没奈何朗声答言道:“正是我与三­奶­­奶­的船驾,如今你们方便,开了闸门放我们进去。”岸上的人听说,连忙放下缆绳勾住了船帮,将那小船接在岸上。

姐妹两个举身登岸一瞧,但见山寨之中竟是倾巢而出的架势,一­干­­精­壮喽啰足有成百上千的戎装侍立,上头虎皮金交椅上端坐着那钱九郎,见他们来了,连忙降阶相迎,十分关切道:“你们去了哪里,怎的不说一声就走呢。”见他此番关切神情,心中倒觉得过意不去,正欲答言之际,但见那钱九身后捆着几个人跪在地上,定睛观瞧之际,却是那阚涟漪与荀薰姐弟二人,­唇­边似乎还有血迹,一望可知是挨了打的模样,下头又跪着自己房中的几个嬷嬷丫头,不由吃了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就捆人呢?”

因说着上前解了荀薰姐弟的绳索,那薰姑娘见了哭道:“姐姐好狠的心肠,怎的一声不吭就跑出去,倒叫我们在这里陪绑听讯的……”解了他两人的束缚,好言相慰了一番,因将薰姑娘搀扶起来,回身对那钱九郎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到底他们又犯了什么山规戒律,劳动山主爷这般兴师动众的?”那钱九郎闻言倒是脸上一红没了言语。

牡丹见了眼前此番景象,心中却有些算计,因上前冷笑一声道:“山主自然是想着我们姐妹原是上三门中出身,虽然给你们爷们儿诞育了子嗣,到底心思不牢靠,总想着跑出去做正经人,如今见我两个都不在房里,自然恼了,又不知哪里寻去,却将往日里与咱们亲厚的兄弟姐妹攀扯在其中,如今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自己的孩儿既然养下来,自然是要亲身抚养教训的,要我做那抛夫弃子十几年的背信弃义的小人,姑­奶­­奶­却做不来的!”

这一席话说得那钱九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待要发作,怎奈她是自己兄弟家中的女眷,又不好多说,正在纠缠之际,忽见人群之中闪出一人低声断喝道:“你这­妇­人混说什么,如今犯了山规不知悔改,怎的顶撞起大哥来了!还不与我家去领罚。”

那­妇­人抬眼观瞧,却是自家夫主温青峰,因冷笑一声道:“这可是打仗亲兄弟,如今给我说破了你们那腌臜心思,倒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娘们儿怎的,姓温的你也别跟我充相公主子,只因当日你对我是死心塌地百般呵护,我方能放下上三门的身段从了你,给你生了个哥儿,如今你有后了,就这么帮衬着你兄弟作践我,我也是瞎了眼白认得你了。”

因说着将身子一转就要回到船中下山,唬得那温青峰慌了手脚,只是他素来是个老实汉子,不甚会哄女人的,此时倒给自己的浑家震慑住了说不出话来。倒是那姒看得明白,经由牡丹这样点拨一番,心中对那钱九倒是颇为寒心的,只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却不好牵连了旁人,因连忙伸手挽住牡丹柔声说道:“姐姐不用恼,如今钱山主也不是冲着你来的,别再为了我的事情伤了你们夫妻情分,快与温大哥回房休息吧。”因说着,暗暗推了她两把。

牡丹原本是个烈­性­女子,敢爱敢恨,只是如今见了这样忍辱负重劝说自己,却也明白他心里寒心埋怨倒比自己还要多出几份来,又见自己的夫主唬成那样,恨不得跟了自己反出山寨,却有割舍不下兄弟义气,只得啐了一口道:“要恼就恼到底呀,做什么又唬得那样,叫我瞧不上。”因说着,回身对点了点头,转身来在那温青峰身旁,将他衣襟一扯,温青峰也明白那钱九郎与姒只怕是要闹上一场的,连忙搂着浑家往房里走去了。

夫妻两个来在院中,那温青峰瞧着左右无人方关了院门,倒也不敢高声,因搀扶着牡丹来在里间教她往炕上倚着熏笼坐了,见炕桌上汤婆子里的茶还是温的,连忙斟上一杯递在牡丹手中,讷讷道:“你要淘气也不是这样的玩法,如今把哥儿撇在闺房里丢给丫头们带,那些小孩子知道什么呢,一时哄不好了,要娘抱着,见你不在就只是哭,丫头们一时慌了手脚,因往前山去寻我,我找不见娘子芳踪,知道你素日里与姒家娘子亲厚,方才去禀告哥哥前往后面绣楼寻你,谁知没寻见你,越发连姒家娘子也不见了踪影,哥哥急得那样,问了志新早已睡下了,只说不知道,我们弟兄两个合计一回,又知道你是瞧过机关图的,你们娘们儿都是三上门出身,万一不­干­下流堕落在山寨里做压寨夫人,一心还想要往上三门中回去,到那时撇下两个孩子岂不是可怜,是以商量着从后山开了竹城水寨,若是起了更还不见回来,就坐船出去寻你们,绝不能让襁褓之中的孩儿失了亲生母亲的教养。”

那牡丹听闻此言啐了一声道:“你这没良心的下流坯子,狠心短命的,就是我要跑,怎的不趁着青春年少身子清白的时候跑出去,如今给你糟蹋成这样,满了三十的人了,人老珠黄的又刚刚养下个哥儿,跑出去还有谁肯要?就算我平日里对你不贤良,不像别人家­妇­人恁般三从四德的,你心里就信我是那样不顾亲生孩儿死活,只要自己攀高枝儿的混账老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找到了种田的感觉慢慢的~

二第百三十二回

那温青峰原本十分惧内,如今见自己的浑家因为动了真气,双颊红晕娇嗔满面,心中怎的不爱?因趁着房里没人,就半跪在那炕沿儿上,伸手搂过­妇­人笑道:“娘子宽恕则个,小人再不敢了,看哥儿哭的可怜见的,只吵着要娘,咱们山上又没有­乳­母,好容易寻了半碗牛­乳­给他吃了,方才睡下,幸而娘子富态,生的哥儿身子健壮,倒也不碍的,如今看在孩儿面上宽了这一回罢,再有下次时,不消娘子吩咐,小人就跪在这里地平上给娘子打嘴。”

一席话将那牡丹也呕笑了,只得啐了一声道:“你若一直硬气下去,我倒也肯服软的,做什么作践了人又来哄我,这也罢了,哥儿睡了么,你抱了我瞧瞧,此番是我想的不周全了,也给你陪个不是罢,只是往后你也该知道些里外亲疏的,他别说是你的结义兄弟,就是亲兄弟,如今彼此大了分房单过,哪有帮衬着兄弟倒打起老婆来的道理?”那温青峰见浑家回转过来笑靥如花的,再也没有半点儿脾气,一水的点头称是,因将他家哥儿抱了过来给三­奶­­奶­瞧,夫妻两个逗弄孩子玩耍不提。

暂且不说他们夫妻,单表那姒见了钱九郎此番不肯信任自己,当下却也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道:“如今也晚了,你叫底下的人都散了罢,送我回房去。”那钱九郎自知理亏,连忙点头称是,将底下戎装备战的兵士都打发了,一面挥手叫涟漪和薰姑娘回去。见他姐弟两个委委屈屈的,因转过身子背对着钱九,悄悄领着他们来在一旁低声道:“他这也是关心则乱,并不是真心错待了你们,若是不信任,当初也不会义结金兰­性­命相托了,你们姐弟两个可别委屈,等我说他,明儿醒了酒教他带了你们的侄儿往家里赔不是。”

两人吃了的挂落原本心中委屈,如今见这姒娘子这样温颜软语的哄着自己两个,心中倒没了脾气,反而连连谦逊一番,两个告辞去了。打发他们姐弟二人,因回身就往自家绣楼之处去,那钱九见状无法,只得在后面讪讪跟着,又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一路走了片刻,还是开腔道:“孩子睡了么,你又揉他起来做什么呢,这孩子外头看着虽好,到底是小时候跟着我吃过苦的,里头弱一些,夜里禁不得拖磨,这一醒了,只怕又要闹到天亮了才肯睡。他素日里要强,便是浅眠也要挣扎着起来习文练武的。”

那钱九郎见不怪罪,也不知是福是祸,只得搭讪着道:“是我寻不见你,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就把哥儿摇醒了问他,谁知他也说不知道,我一时恼了,才迁怒了涟漪兄弟和薰妹妹,娘子别恼,小人给你陪个不是,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等他说完因冷笑一声道:“我想的怎样,你也太肯高看自己了,你看着那三­奶­­奶­牡丹恼了,就打量着我与她一般不成?我不好告诉你的,她恼了,是因为她对温大哥有情有义,心里有了期待,指望着夫妻一体同心过日子,如今心上人疑惑她,她能不寒心?我却拿什么比她,我不恼你,因为我也没什么由头恼你,只是往后你待孩儿好些罢,别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小事就勒掯他。”

那钱九郎听闻此言,心下登时就凉了半截儿,前番见那姒家娘子对自己稍微好脸­色­,又亲笔写下与那金乔觉的和离家书,还道他虽然目下心里没有自己,久在山寨之中避祸,两人又有了亲生孩儿,一起抚养教导,天长日久不怕不能赢得佳人芳心,谁知他此番恼了,说出这样一番恩断义绝的话来,那钱九一时之间难以化销这般失落之意,又不好再与起了什么龃龉,只得强忍着心中伤感失落之意勉强道:

“小人知道此番莽撞举动是寒了娘子的心,只是娘子与那白牡丹是什么交情,不过平时一处做些针黹闲话一回,如今小人虽然不敢与娘子论交,到底你我养下这么大了的一个哥儿,怎的不能说几句心里话呢?那温青峰心里疑惑他娘子跑了是不假,只是你可知道这温大哥多年来心中如何自卑,当日他因为年少气盛,仗着自己生得也算英武雄壮,又当着朝廷里的差事,那勾栏销金的所在如何不奉承他,只要有他看上的姐儿,莫不是自己倒贴着给他梳拢的,当日遇见他那命中冤孽,也只道她是个心如飘蓬的­妇­人,抢过门来三夜五夕的领教了他手段自然就肯了,谁知那牡丹姑娘却是烈­性­,抢亲轿子一进门就往后院里跑,寻得内眷所在之处,就赖在双儿房里不肯出来,要做丫头不肯做大的,因为双妹与薰妹年纪幼小,那温青峰如何好进去圆房,只得遮掩过去,教她暂且做着双儿房里的针线,给山寨众人缝补些寒衣战袍。

谁知那牡丹姑娘自此就恨上了温兄弟,因将手上金钏儿买通了底下的丫头,讨来一碗九寒汤吃了,发誓不给温青峰诞育子嗣,其后两人又经历了多少磨难坎坷,方才解开了心结成双成对的,想必这些故事,那三­奶­­奶­也曾对你说过一些罢?”

听闻这件旧事,心下却也伤感怜惜,又暗地替他夫妻两个庆幸到底有和好之日,因面­色­稍缓道:“我多少知道一些,这也罢了,他们夫妻也算是灾销难满。”钱九见他语气缓和了些,因趁势道:“我当日对你的心意也跟那温兄弟对牡丹姑娘一般,满心要对你好时,又不知怎么对待你,你向来心思深沉,又不肯对人讲的,我也只好猜,只是你我不曾交好,教我如何猜得了,他们夫妻十几年情份,尚有不能互通心意的地方,何况你我朋友之间,只是此番我并非不信你,若说你形单影只来到此处避祸,跑出去我也不怨你,如今志新在这里,我信你绝不会将孩子抛撇在此处自己往外攀高枝儿的,此番急了,是因为外头进山村镇之中的眼线常常来说,近日里总有些行迹可以的外乡人来此处经营生意,我因不放心,怕你们一时贪玩给歹人掳了去,才急着点兵点将的想去寻你,如今娘子说我,我不敢分辩,只是自家心意说给娘子听听,要恼到底我也不委屈了。”

那姒原本一时负气,说出恁般决绝之言来,打定主意要与这钱九郎闹上一场方能解了自己心头怒气,谁知他闻言非但不恼,反劝了自己许多好话,临了又陪着小心,将些小意儿来贴恋自己,反倒给他闹的没了脾气,只得岔开话头道:“能有什么外来的闲杂人等呢,牡丹姐姐对我说了,此地因为是你们治下,倒比别处容易过活,自然主雅客来勤,人家都是冲着你们龙虎山的贤名来的,这样大的镇店,便是有些往来客商也是正理,未必就是你家中派人来捉我的,此番也是我急躁了些,说了那些不知深浅轻重的话,你说的也有道理,往后咱们有话就说开,倒比憋在心里受用些。”

那钱九见姒家娘子有些回转之意,也知道他看在志新面上终是脸软不肯决绝,此番只要长留他在山寨之内,却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能交心的,因涎着脸笑道:“娘子此番下山到底瞧见了什么好玩意,这样乐不思蜀起来?”闻言没好气道:“你还要问呢?自然是替你的好妹子去绸缎庄上采办布匹,又往镇上最大得银楼里预定了头面,临了去那瓦肆勾栏里逛了一回,替你们家约了一班小戏。”

钱九闻言却是有些警觉道:“不知约的是哪一家呢?”见他此番小心谨慎,少不得安慰道:“这个你更可以放心,是你们家三­奶­­奶­定下的,听说往年有人做生日都是请这梨香院里的班子来扮几出的,你不信只管问人去,我再不哄你。”

那钱九郎闻言笑道:“既然是那个班子不会错的,三­奶­­奶­是个当家­妇­人,她说无妨自是使得。”两人谈谈讲讲,不觉到了后面绣楼之处,见那钱九也不要话别的,只得将他让进房里来道:“你去瞧瞧你家哥儿,是不是唬得睡不着了?往后都改了吧。”钱九闻言答应着上楼,果然见志新睡不着起来挑灯夜课,见他双亲回来,因起身笑道:“爹娘回来的迟些,我刚刚去后面凉亭了自己炖了茶来吃,都是现成的,爹吃一碗再去。”

那钱九见状笑道:“生受小官人了,怎么巴巴的自己弄这个吃,服侍的人都哪里去了。”志新闻言红了脸道:“我见姐姐们耐不住困倦,都打发往下房睡去了,往日里都是娘给我炖茶吃,在旁搭手着倒也看看就会了,原不用人服侍。”那钱九郎听了,深觉教子有方。

作者有话要说:这话真伤人。。。

第百三三十三回

那钱九郎见了,深觉教子有方,因点头笑道:“难为你一个男孩子,也懂得这些庖厨东西,往后用人服侍罢了,别勒掯你娘。”志新闻言笑嘻嘻的点头答应着,钱九因用了一碗茶,打发他下楼去了,一面关了院门呣子两个安置了不提。

次日天明,姒因为昨日钱九情急之下得罪了阚涟漪和荀薰姑娘,心中想着到底是因为自己不告而别方才惹出这些祸端来的,又不知那三­奶­­奶­牡丹与她夫主到底和好了不曾,因嘱咐志新好生温书习武,一面自己打点了衣裳先往那薰姑娘房里去瞧瞧。

进门听见丫头说还没起来,姒因为自己不是女子纯­阴­之体,不好进去女孩儿的闺房,正欲转身出去,却听得内间声音道:“姐姐等一等,我这就梳洗整齐了来服侍。”听了只得在外间坐下,丫头泡出茶来让了一回,略抿了两口,早见那薰姑娘衣衫单薄的出来,一双明眸兀自哭得红红的,一望十分惹人怜爱的模样。

见了这小妹子给钱九欺负的那样,因叹了一口气,上前拉了她的手柔声说道:“薰妹妹昨儿为我受委屈了,你哥哥强要脸面不肯放□段前来赔罪,昨儿好说歹说央我来对你说一声,看在往日情份上别恼了,做新娘的总要欢欢喜喜出了门子才好。”

那荀薰兀自有些负气的,听得打趣自己,倒也绷不住噗嗤一笑道:“他既然请得动姐姐前来说项,我也不好拿大,况且我不过是他家的家生子儿罢了,幸而遇见这样好的人家,并不朝打夕骂的,养在主母深闺之中数年光景,端的比外头中等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一些。便是我哥哥要打要杀要卖,难道我们做奴才的能说一个不字?况且姐姐金玉一般的人来替他赔罪,我却更加消受不起了。”

见这薰姑娘这样好­性­儿,心中倒感叹那钱九郎家中规矩十分大的,虽然这些人面上称兄道弟,实则内中辈分一点半点也差错不得,不由得心中又有些可怜那钱九郎,生长在那样森严的门下,怨不得他自己也说不知道怎么疼人的,原来出身与自己一般都是冷冷清清,并无半点温情在里头,当真是不闻过庭训,难得慈母衣了。

一面想着,又将手中花样子给那薰姑娘瞧了笑问道:“我合计了四个花样儿,六姑娘看看那个好,我好跟三­奶­­奶­比对着描上了赶着绣出来,还有那银楼定制的头面,因为是现挑现选的,不方便让你过目,我就大胆做主了,打了一副丹凤朝阳的冠儿,胸前配了一副观音图样的满池娇,不知道姑娘觉得怎么样,若是不满意时再遣人下山叫银楼换了吧。”那薰姑娘尚在未经人事的年纪,因好奇笑道:“丹凤朝阳却好看,只是为什么胸前要织绣观音图样的满池娇呢,怪老气的。”闻言掩口而笑道:“当日我也是这么说,还是三­奶­­奶­有准谱,对我解释那观音图样原是送子的……”话还没说完,那薰姑娘倒羞得了不得,因拉了的袖子不叫他再说了,两个又说笑一回,方才起身告辞出去。

出了薰姑娘的绣楼院门,又惦记着那三­奶­­奶­牡丹,到了他家院首,却不打门,因向门口玩耍的小丫头打听得三爷不在家,往前山带着兵丁­操­练去了,方才放心进来,但见牡丹春睡未醒,尚且不曾梳洗。因为自己两个都是上三门的门户,倒也觉得亲近,因蹑手蹑脚进了内间,见那白牡丹玉体横陈睡在帘子里头,隔着月笼纱瞧不清爽面目,一旁睡着他家新诞育的哥儿,却是早已醒了,正在铺盖上耍子,见了倒不怕生的,咯咯笑了起来,一面张开小手要往他怀里扑,怎奈年纪太小还不会爬的,急得只在席子上面乱滚。

见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牡丹姑娘是当娘的人了,睡眠向来警醒,前头隐约听见有人进来,还道是小丫头们过来服侍的,也不甚在意,末了听见笑声好似的模样,不由神识一惊醒了过来,果然见那姒家娘子站在地上等着自己起床,不由脸上一红道:“这么早晚你又进来做什么,昨儿也玩的累了,还不歇歇。”

闻言笑道:“奉了山主之命,来与温大哥和姐姐赔礼,谁知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牡丹闻言哎哟了一声道:“这山主爷果然好本事,昨儿我看你那小脸儿绷得紧紧的,只怕你们两个要闹一场,谁知竟好了,他还有脸烦你来给我们赔不是,当真说不得,只这一样会哄人的本事,就比我们当家的强百倍了。”

听见她打趣自己,不由脸上一红道:“我与他是朋友之意,你和温大哥是夫妻情份,怎好比的,再说姐姐如今说温大哥不会哄人,为什么此番也不恼了呢?”那白牡丹闻言掩口一下,对招了招手教他近前来,一面整理好了寝衣隔着帘子附在他耳边笑道:“昨儿他给我跪了,不然能这样放他­干­休?”

听了人家夫妻两个的闺房私事,不由满面红晕嗔了两句道:“姐姐越发自来熟,谁要听你家里的事情。”说的牡丹笑了几声,又见孩子醒了,因叫往外间坐坐吃杯茶,自己­奶­了孩子再起来梳洗。一时间打点已毕,宾主献茶落座,那孩子因给娘亲抱在怀里闲谈,一双乌黑眸子只瞧着滴溜溜乱转,小身子总往那里挣扎。牡丹见了没奈何道:“这小厮儿作怪,才多大就知道往美人儿身边撺掇,跟他老子一个德行的。”

见了那哥儿十分怜爱,因伸手抱了过来,搂他在怀中耍子,一面笑道:“志新十岁多了,都忘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带的。”牡丹闻言噗嗤一笑道:“这事儿还有忘了的?”点点头道:“当年养下哥儿来的时候我才十五岁,自己还小呢,哪里知道心疼人的,都是我一位高邻家的娘子帮忙照看,如今姐姐花信之年养下孩儿来,算算却也刚好,正是母仪的年纪,哥儿倒好福气。”

一席话说的牡丹芳心暗喜,因点头笑道:“想必昨儿那钱山主也跪了你吧?”闻言脸上一红,又不好与她急了,只得蹙眉道:“姐姐说哪里话呢,他为什么跪我,也犯不着跪我,如今我们呣子两个还要靠着他回护庇佑,哪里敢这样拿大的……”

牡丹见状,方才想起如今这姒不曾得了一纸休书,依旧是那金乔觉的浑家,此番打趣他与钱九郎,倒是犯了忌讳,连忙出言找补道:“你知道我的出身,江湖儿女不会说话,妹子别放在心上。”闻言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我都理会得,哪里就恼了呢。此番进来除了赔礼之外,还要讨姐姐一个主意,我因为往日自己抚养孩子,却也没什么忌讳,不会看祟书本子玉匣记什么的,姐姐可会瞧么,不如咱们现下拟个日子,给他们爷们儿看过,也好打发薰妹妹出聘,给那钏儿姑娘回话,到底几时请她们的班子进来服侍。”

那牡丹三­奶­­奶­听了点头道:“这话很是,只怕还要往涟漪兄弟那里走一趟,他单管着这一对小鸳鸯山里山外传话的呢。”闻言蹙眉寻思,心道不如趁此机会也替钱九给那阚涟漪陪个不是,他昨儿平白受了自己连累,去说一声也不值什么。想到此处点头道:“我正受了山主委托前去寻他的,如今就去问问那孤竹明哲可有回信,若有了,再烦姐姐给我瞧瞧玉匣记定日子罢。”因说着,复又逗弄了三­奶­­奶­家的哥儿一回,方才起身离去了。

因为与前头爷们儿不熟,却不知那阚涟漪歇在何处了,因试探着往前山信步闲游,可巧迎面赶上那对江澄,见了他还不曾问好的,倒先念了生佛号道:“阿弥陀佛,娘子不曾赌气去了,倒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若是恼了不可回转之际,只怕我们这一­干­小弟兄们少不得又要吃了娘子的挂落呢。”闻言心中有些不好意思道:“如练兄弟,你起得早?昨儿到底是我太急躁了些,也怨不得你哥哥动怒,只是连累了两个无辜的兄弟姐妹,我心里故意不去,又受了你们兄长之托,正要往前头去寻寻涟漪陪个不是,可巧遇见你,能否带我去他寓所之处,我初来乍到的,路还不熟。”

那对江澄听闻此言,心中却好生感叹起来,他往日看得通透,那姒家娘子心中对兄长并无男女之情,倒是十分挂记他的夫主金乔觉,如今大哥错怪了阚涟漪和荀薰,他明明是替人前来说合,又推说是钱九央求他来的,里外里倒给自家兄长收买了多少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贤良淑德~

第百三十三四回

对江澄想到此处,不由对那姒心中越发敬重起来,因点头笑道:“大娘子说的哪里话,就算兄长一时恼了教训我们,难道真能不认么,少不得陪着小心听了才是正经,如今我正要去往涟漪兄弟处路过,可巧带了大娘子过去倒也便宜。”

闻言点点头道:“如此偏劳你了。”两人行动之间说些闲话,一时之间来在那阚涟漪的门房之外,正欲上去打门,那对江澄却扯住了他的衣襟笑道:“姒娘子且慢,咱们瞧瞧进去,看看他作怪了没有。”

闻言觉得不妥,转念一想那对江澄与阚涟漪都是一处玩笑惯了的兄弟,此番淘气一回却也不妨事的,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先进去,我随着罢了。”两人说着轻手轻脚往那涟漪的院房之中试探而去,行至窗边之际,却听得内间有人耳语,倒把两个唬了一跳,只听内中涟漪的声音道:“如今我哥哥是疑惑上我了,虽然恩准了你们的婚事,倒因为昨儿姒家娘子擅自外出的事情责打了我们两个一回,如今你进来只怕不是时机,不如晚几日听我号令再进来呢。”

但听得另外一人的声音迟疑道:“前儿是你亲自传了薰妹妹的手信给我,教我速来提亲的,怎的一日之内又变卦,我们的婚事不好耽搁的,内中缘由你岂有不知?”又听得那阚涟漪的声音似是有些羞涩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倒将这些故事教训我来?”

姒听得半懂不懂之时,倒是那对江澄有些见识,因猛然推门进去呵斥道:“孤竹明哲,你混说什么!”房内两人见了他都是一惊,阚涟漪定睛观瞧之际,却是他自小亲厚的兄弟对江澄,因稍稍放松了警惕道:“你却做什么装神弄鬼的前来糊弄人了,他虽然前番反出山寨去,到底不曾投靠了朝廷做鹰犬,此番跟薰姐姐又是大哥允婚了过了明路的,怎的就不能来。”

对江澄闻言冷笑一声道:“你听听他方才言语之中说的什么?你是个小孩子家听不懂这些混账话我也不怪你,如今你且问他可是做了什么作践薰妹妹的事情,若说没有,我对江澄此番给他磕头赔不是!”

在门外听了半晌,心中揣度着,竟是那孤竹明哲与薰姑娘有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勾当,只怕就如同自己年幼之时一般偷尝了禁果犯下大罪,如今要说那对江澄怨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们既然是未婚夫妻了,终究无妨,计较那些闺房之事也是无益。想到此处因打起帘子进了房门。

房内三人剑拔弩张之际,忽见外面有人进来,阚涟漪与对江澄见是,连忙上前见礼,剩下那孤竹家的孩子愣在那里,还道是天仙下凡一般。见了这样的反应倒也见得多了,因点头微笑致意道:“这位想必就是孤竹家的哥儿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几岁年纪,念什么书。”

那孤竹明哲兀自惊艳之际,但听得对江澄咳嗽一声道:“问你话呢,做什么只管愣,这是山主的贵客,姒家娘子,小子还不上前见礼的?”那明哲听了,方知是近日名动竹城水寨的姒,听说早年与山主不知有什么恩怨瓜葛,两人养下一个哥儿,却又不是夫妻的,如今好似得罪了什么江湖上的歹人,带着孩子往山寨之中避祸来的。却不想生得这般面­嫩­貌美。

想到此处,连忙上前见礼道:“孩儿给夫人请安。”见他十分懂得礼数,心中就有些欢喜了,一面上前亲身将他搀扶起来笑道:“哥儿不用恁般多礼。”那孤竹明哲听闻天籁,因躬身答应了道:“是,孩儿属羊,今年十九岁了,尚且不曾行了冠礼,不曾读书,上了几年学房,些微认得几本书几个字,不敢在夫人面前卖弄。”

见他此番行状举止温文谦恭,与志新有些相似之处,因点头笑道:“这样知书达理的孩子是错不了的,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如练恼得也是有礼,只是如今既然家中大人双方都允婚了,这些细枝末节却不用十分拘束的,不过留他在涟漪房里到底不便宜,不如跟我往后头去吧,我带他见见小官人,两个差不了几岁,只怕说得上话也未可知。”

阚涟漪见状,知道替他解围,因心中十分感念道:“多谢姒家娘子此番回护,只是哥哥面前……”闻言笑道:“这不值什么,我替你说去,断然不能叫你吃了挂落就是了,还有一节,此番正是你哥哥叫我替他给你赔不是来的,如今将话带到了,我也该往后面瞧瞧小官人去。”因说着,却是轻提罗裙盈盈下拜,唬得那阚涟漪和对江澄连忙就跪了下去,一面垂首道:“姒娘子此番折煞俺们兄弟了。”方与他众人还了半礼,带着那孤竹明哲往后头绣房那边去了。

沿路之上与这孩子攀谈之际,倒觉得他学问功夫都不错,只是还在年少轻狂之际尚需琢磨,怎奈山寨之中多数都是爷们儿,本就不够心细,略有了龃龉就将这孩子赶打下山,若是当年留有余地之时,只怕这孤竹家的孩子倒是龙虎山的一个好助力了。

两人谈讲之际,转眼到了校场之处,远远的瞧见了那钱九郎正在督促志新练武,明哲见了,心中却是有些不乐意过去的,因在校场边上逡巡着不肯上前,姒见状,知道他心中依然有些过不去,因上前柔声说道:“当年他自己年纪也不大,与你一般正在年少气盛的时候,知道你与自己的小姑姑有私,心中怎能不动了雷霆之怒,况且那是他自己还不曾说亲,个中滋味怎能明白体谅,如今十几年牢狱拖磨,早已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再不是往日独断专行之人了,此番你既然前来提亲,要娶他妹子,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越过他去,倒不如趁着我在这里与他厮见了,他看在我和孩儿面上绝不会为难你的。”

那孤竹明哲原本心下不乐意前去厮见,如今给这如花似玉的娘子劝住,心中不肯拂了他的好意,因点点头道:“既然这么说,孩儿都听夫人安排就是了。”见状含笑点头道:“这才是。”因说着,一面引了那孤竹明哲往校场进去。

志新眼尖,见了母亲也不等那钱九郎发话便收了架门往他身边飞奔而来道:“一早晨不见娘了,又去找三­奶­­奶­家的哥儿耍子么?如何不带了孩儿同去的。”闻言在他头上敲了个榧子道:“娘又不是去玩的,带你去做什么,况且你如今又不是人家小孩子了,习文练武荒废不得的。就说如今,好好的练着功夫,如何不等你父亲发话就收了架势,若是存住了气劲在身上可怎么好呢。”

志新听见母亲说,方讪讪低了头道:“孩儿再不敢的。”一面偷眼观瞧那跟在母亲身后神情忸怩的少年。孤竹明哲见了志新倒是投缘,因知道他是的子嗣,心中有些怜爱之意,见他偷看自己,因温文对他一笑,谁知志新却是脸皮儿薄,见这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笑了,倒不好意思看,因把头低了回在父亲身后。

那钱九郎早已认出孤竹明哲,见他此番竟是同着前来的,便知许是在阚涟漪房里遇见,带了过来给自己赔罪的,只是当年事情早已烟消云散,况且他身陷牢狱十几年,凡事早已看的通透,不似当年那样急躁了,因微微点头笑道:“几年不见,你倒越发出息了。”那孤竹明哲见钱九郎此番给了台阶,也只得看在呣子的面子上躬身道:“孩儿一向少见无礼,没得教伯父大人打嘴,如今涎着脸回来,自然为山寨之中尽一份心力。”

钱九听闻此言,心中猜测是来时劝了他一些好话,因爽朗一笑道:“往年小时候的事了还提他做什么,如今你既然回来,我们龙虎山岂不是更多了一员猛将,这样最好,只是这称呼上只怕到了吉时还要改改的。”那明哲听了脸上一红,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应对这样尴尬的亲戚情份。

见了此番进退维谷的境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呢,如今志新到了山上,虽然每日有了你在校场上教他些旁的武艺,只是这文字上却丢下了,如今每日在家温习的还是上半年教的旧书,方才我与这位孤竹家的大公子谈讲时,他倒是很懂些礼数的,虽然自谦不曾读书,到底比咱们家哥儿强一些,不如就让志新拜他做业师,在山寨之中也不至于失学,每日与他谈讲,教学相长也未可知,倒也好过这样漫山遍野的跑野马,况且此番志新拜了他,岂不是与薰妹妹的辈分相当了,却不是两处有益?”

作者有话要说:老吉研究所毕业进行中~谢谢各位客官多年以来的支持陪伴。

第百三十五百回

钱九听了这个主意笑道:“如此甚好,两处都便宜。既然恁的,明哲就请上前来受我孩儿一拜。”那志新倒也乖巧,听闻父亲所言不等吩咐就紧走几步上前见礼,口称“弟子拜见师父。”

孤竹明哲见状,心中十分感念姒从中调停之情,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道:“小官人快请起来吧,如此大礼不敢当,往后亦师亦友,教学相长罢了。”见了,复又给孤竹明哲行了半礼,慌得那小公子连忙还礼不迭。

却说山寨之中既然几处安排妥当,只等那薰姑娘发嫁,与牡丹商议定了日子,回禀了钱九郎知道,阖家欢喜满意自是不用细说,复又遣人写下一封帖子,就动用钱九郎的名义邀请那瓦肆勾栏之中的钏儿姑娘前来唱曲,来人下书已毕,回来复命时说“那钏儿姑娘说了,此番进山唱曲不值什么,只是需要带着一班小戏并琴师吹打班子等,不知山寨之中能否通融。”

听了这话倒有些迟疑起来,因与那钱九郎商议道:“你这山寨到底守备如何,我一个外人不好置喙的,你心里有数,可别为了唱曲的事情放松了戒备,到底朝廷官面上可否严拿,是不是有可能叫六扇门的混进来呢。”那钱九闻言朗声笑道:“这个不妨,如今兄弟们多半在这里,就算千军万马未必能奈我何,何况是一班小戏,况且你们请的人原先山寨之中也请过几次,丽春院是这一代的老字号了,知道山中规矩,断然不会犯我天威的。”

听了啐了一声道:“我不好说你的,这样的地方若是太太­奶­­奶­们去听听清倌人唱曲也罢了,你自己那么兄弟子侄需要教养的,做什么只管去。”那钱九听闻在意此事,倒是十分意外之喜,因赔笑道:“娘子既然不愿意我去,小人再不去涉足花丛就是了。”说的无法,回身假作听不见罢了,又不好与他吵的。

转眼之间到了正日子,一早起来与双儿姑娘、三­奶­­奶­牡丹一起到那荀薰姑娘房中道喜,把薰姑娘羞得要不得,一面叫服侍的小丫头拿出茶来给姐妹们吃了,众人服侍她上妆穿戴,因为不是女子,不便在内帏久留,因此搭讪着出来,往后面绣楼之处看花闲坐,等待之时,总觉得身边有人窥探似的,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谁知环顾了几次,却也没人,一面又疑惑是自己多想了。正在踌躇之际,忽听得前院的人来禀报,说那钏儿姑娘带着小戏班子进山来了,闻言丢下心事迎了出去。

远远的就瞧见那钏儿姑娘满面春风的过来,见了他未曾见礼倒先笑了起来,一面十分热络上前拉了他的手笑道:“­奶­­奶­一向可好?奴家欲拜见,又怕­奶­­奶­人多事忙,掌管家中事务,难以拨冗面见小奴的,若是热辣辣的来了,­奶­­奶­拿大不肯相见,岂不是臊了一鼻子灰去?”

闻言摇头笑道:“姑娘客气了,如今来者是客,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怎敢端着主子的款儿呢。”钏儿姑娘闻言哎哟了一声道:“将天比地,奴家怎敢。”两个言谈之际,已经将他们让进中庭戏台子之外,因指了指后台道:“早起迎亲送亲都在此处,至晚间喜筵之时,还要劳动姑娘为家中清歌妙舞一番。”钏儿姑娘闻言点头笑道:“­奶­­奶­只管放心前头忙着应酬罢,奴家理会得。”

见这钏儿姑娘光明磊落不似偷­奸­耍滑之辈,也就不甚提防着,加之后面绣楼之中有丫头前来传话,说吉时已到,请姒家娘子陪着送亲,因放心留了那钏儿姑娘在戏台子之处妆扮演习,自己往后面接送荀薰不提。

此次婚筵因为两家素有殷勤,彼此之间亲友相连,却也没什么外人,加之男女两家差着辈分,倒也不好大­操­大办,因此钱九吩咐,不过拜了天地就将那一对小鸳鸯送入洞房之中,其他兄弟们却在中庭戏楼之处大排筵宴,猜拳行令渐渐无所不至起来,上面戏台子之上,那钏儿姑娘歌如裂帛舞似天魔的演习起来,那一般江湖子弟如何会看个中妙处,倒把如此清歌妙舞给唐突了,只有与牡丹两个在席间十分激赏,演到­精­妙之处,命身边的丫头往戏台子上扔些赏银。

那钏儿姑娘见此番姐妹两个正是自己的知音,不由卖弄身段唱腔,更为尽心地做了一出小戏,只是中庭环境嘈杂,两个听不清爽,又见前头爷们儿的桌子上闹得有些不像话了,因将志新扯过身旁,低眉耳语道:“你到前面爷们儿那几桌上去寻你爹爹,就说娘身上不耐烦,我们在后面听不得吵闹,想带了钏儿姑娘往后头绣楼上服侍两出小戏,问他可使得么?去罢。”

志新听了母亲吩咐,因卷帘而出往前面跑去,果然寻见了钱九郎,将的话鹦鹉学舌一番,那钱九既然恋着姒家娘子,如何不依,因点头笑道:“这点子小事还值得叫你来说一声,这也罢了,就说是我说的,由着他们往后头高乐去罢,我在前山还要应酬几寻酒的,就不奉陪了,晚上只怕太晚,暂且不去问候,明日早起还请你母亲劳动玉体往忠义堂上聚一聚,受了他们小夫妻的答谢之礼。”

志新闻言答应着去了,回在后面帘子内中女眷的酒席上对言明,姒听了钱九的安排甚是满意,因抱了志新在怀中摩挲了一下子笑道:“晚上娘和你婶子要与这位钏儿姑娘盘桓一回,你先往前面爹爹的书房里歇一夜可使得么?不知道他有没有上夜的丫头能带你。”

书中暗表,原来那志新日渐大了,总给拘束在母亲的绣楼之上也不甚方便的,又因为有时候要早起练功,唯恐扰了母亲的清梦,那钱九郎时而将他留在自家书房之中过夜,方便次日天明起来早课,是以方才放心教他一个人睡的。

如今志新听见母亲有此一问因笑道:“娘是糊涂了,爹爹房里哪有女孩子服侍的,往日都是两位小叔叔侍奉左右,如今只怕他们有了酒不便照顾孩儿,我一个人去也妥当,前山走几步便有岗哨的,只要离席的时候带两个小厮给我打着灯笼照照路就使得。”

闻言点了点头,一面出去传唤了两个素日服侍尽心的丫头吩咐“送小官人往前面山主的书房歇着,你们好生上夜,若是山主回来歇着时,再换了小厮守护不迟。”谁知内中一个年龄稍大一点儿的丫头闻言噗嗤一笑道:“不是奴婢们偷懒,只是山主的房子再不许女子进去服侍的,主子前番出狱,来家许多光景了,这个规矩不曾改了的,我们姐妹纯­阴­之体撞将进去犯了山规,山主只怕也顾不得怜香惜玉就要打的,还请­奶­­奶­派了小厮们进去服侍吧。”因说着,带了志新往前面岗哨之处,另外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往书房上夜去了。

见了钱九这样律己的规矩,倒有些感叹起来,回在席间半晌不言语的。那牡丹姑娘听见这段故事,倒是噗嗤一笑,继而试探着笑道:“我久在深闺,倒不知道这样的规矩,想来山主却是费了许多功夫在你身上,如今既然跟那金乔觉说清楚了,为什么不……”还不等她说完早就岔开话头道:“牡丹姐姐吃醉了酒,又拿我来醒脾了,如今虽然盛夏,只是山中早晚风大,更深露重的,你我在暖阁里饮酒听戏还不防,倒苦了那钏儿姑娘,没些功夫在身上,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儿家,在戏台子上抛头露面唱了半夜,也算是尽心竭力,如今既然外面爷们儿不爱听,为什么不接了她往后面绣楼之上清唱几首时新曲子,就放她回家歇了罢,岂不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牡丹听闻此言,知道不愿再谈钱九的事情,只得顺势点了点头答应道:“妹子说的很是。”一面叫了自己身边一个大丫头吩咐道:“你去前面戏台子底下对那钏儿姑娘说,就说是大娘子的话,更深露重的,难为她一个女孩儿唱了半夜,如今前面爷们儿不会听这样宛转悠扬的玩意儿,教她卸了妆换了常服,往后面绣楼之上与我们唱些时新曲子,若唱得好了格外有赏,旁的那些琴师吹鼓手也难为他们了,领着到厨下去,叫醒了厨子捅开火,给他们重新烧些滚汤滚菜吃罢。”

那大丫头闻言答应着去了,见那白牡丹统筹得当,原比自己想的周全,不由得点头叹服道:“姐姐果然当家几年,端的百伶百俐,不似往日江湖儿女之际恁般骄纵了。”那牡丹姑娘听见人夸她如何不喜,只是口中谦逊道:“这不值什么,­妇­人当家几年都是这样历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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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三十六六回

姐妹两个说着,但见前面戏台子上果然住了戏,那钏儿姑娘往后台换下凤冠霞帔,重梳婵鬓再整翠鬟拾掇得整整齐齐的过来,远远看去就与良家少女一般,来在后面酒桌之上温柔一笑道:“小奴多谢两位­奶­­奶­怜惜,前面唱了半宿却也没个之音,如今情愿跟随­奶­­奶­们往后面绣楼之上服侍的。”

两个听了欢喜,命几个丫头提着灯笼引路,带了那钏儿姑娘来在后面绣楼之上,那粉头正欲举身登楼,倏忽想起一事来,因来在姐妹身边道了个万福笑道:“还有一件事情要求两位­奶­­奶­开恩,我虽然自小生长在梨园之内,只是自幼失学,不识得宫商角徵羽的,不会清唱,如今­奶­­奶­们要听小戏,只怕小奴家还要请个琴师上来弹奏一番,吹鼓手恁般人物近不得绣楼的,倒没得将­奶­­奶­们的闺房腌臜了。”

牡丹他们听见要请个琴师,心中倒颇为踌躇,此处虽然是个占山为王的竹城水寨,只是后面绣楼之中就连十五六岁的小厮也不曾进来过,如今要个成年男子进来,只怕对自己姐妹的清誉有碍。那钏儿姑娘见他姊妹两个面露迟疑之­色­,因爽朗一笑道:“若是­奶­­奶­们对我有了防备之心,小奴也不敢争竞,既然恁的,越发连我也不必往­奶­­奶­们的绣楼上去了,我原是院中歌女,做那迎来送往的勾当,与你们正经女儿也高攀不上的。”

听闻此言,知道钏儿姑娘虽然说话依旧和颜悦­色­的,心中定然恼了,又见她眼圈儿一红,似是给人看轻之后自怨自艾的模样,心中倒生出许多怜惜之情,因回身对白牡丹点头道:“方才见院中弹唱之人都是仪表不俗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歹人,再说咱们山中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怎么连几个弹唱服侍的师傅也要百般防备,莫说是前头爷们儿们,就是你我联手,只怕寻常百十来人也难以近身的,如今姐姐恁的戒备起来,倒叫这姑娘脸上不好看,枉费了她此番敢只身前来山寨之中的一番情意。”

白牡丹原本对自己的功夫颇为自负,如今听得说情,因爽朗一笑道:“妹子说的是,既然恁的,不如就请那琴师跟着上楼也使得,左右我们两个江湖儿女,怕他怎的。”因对那钏儿姑娘点点头道:“不是咱们多心,因为你三爷天生的牛心左­性­,吃醋拈酸的,我懒得理他,如今若是知道我将男人让到屋里来,说不得又是一场闲气呢。”说得三个人都笑了。

因止住笑意道:“若是三姐姐房里不便宜,不如去我那屋子吧,如今我客居在此地,倒也没什么人来管我的。”牡丹听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只是又怕山主不乐意。”摇了摇头笑道:“我的事轮不到他Сhā嘴呢,如今既然说好了,姑娘带了人来吧,我们往后面房里先打点布置一番,垂帘观赏。”那钏儿姑娘闻言答应着去了。

这边厢姊妹两个上得绣楼,教房中大丫头拾掇了外间房子,将桌子摆在一边,预备下几个绣墩给那琴师坐的,一面两人携手进了内间,往炕桌两旁落座,教丫头将珠帘打下来,隐隐约约瞧得见外间景象而已。

那白牡丹见了这样谨慎态度因笑道:“咱们都是做娘的人了,又不是闺门绣户的女孩儿,做什么这般装神弄鬼的,隔着帘子如何瞧得清爽那小戏。”闻言解释道:“姐姐不爱听小戏么,如此闺中游戏,咱们斯斯文文的不看她身段也罢了,就和着管弦清唱一曲倒也有趣。”

牡丹闻言笑道:“当真姒娘子是个闺秀出身,与我们江湖儿女原不一样。”听了这话也不知她是客气还是打趣,连忙摇头谦逊道:“三­奶­­奶­这话叫我不敢在房里坐了。”两个说笑了一回,早有外面丫头引着那钏儿姑娘上得绣楼来,后面跟着一个琴师打扮的男子,牡丹与见了,连忙收敛了嬉笑之­色­,危襟正坐起来,唯恐给外人瞧见内帏嬉笑,传出去只怕不好听的。

在帘内偷眼观瞧之际,但见那琴师带着眼纱,瞧不清爽面目,看那行动做派,倒是有些眼熟的。因低低的声音问道:“钏儿姑娘辛苦,不知这位琴师如何晚间还要带着眼纱,莫不是嫌房内灯火太亮眼么?”

那粉头听见有此一问,却是噗嗤一笑道:“­奶­­奶­取笑了,我们院里的琴师规规矩矩是这样的,多是瞽人充当,只因目不能视,乐感方才准成。”听闻此言,心中倒有些怜悯惋惜之意,似是自言自语道:“这可说是天妒英才了……”那钏儿姑娘闻言噗嗤一笑道:“­奶­­奶­抬举他,一个院里卖唱搬走的小厮儿,说什么英才呢。”因说着,两人一面弹唱起来。

姒隐在帘栊之内听着时新的小曲儿,但见那钏儿姑娘秀眉微蹙轻启朱­唇­唱到:

“碧桃花下,紫箫吹罢。

蓦然一点心惊,却把那人牵挂,向东风泪洒。

东风泪洒,不觉暗沾罗帕,恨如天大。

那冤家既是无情去,回头看怎的……”唱到此处,那琴声却蓦然宛转悠扬起来,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把帘内两个佳人唱的雨恨云愁起来。尤其是那姒,听了那琴声含混着钏儿姑娘裂帛之音,不知怎的只想起那金乔觉的诸般好处来,仗着跟前没有别人,竟隐忍不得泪珠就滚下几颗珠玑来。

倒把那白牡丹唬了一跳道:“这是怎么说?大喜的日子好端端的倒哭了,只怕冲撞了新人不好。”听闻此言方知自己失态,连忙伸手展去腮边泪痕勉强一笑道:“姐姐教训的是,只是这首曲子的辞藻­精­妙,说不尽人间悲欢离合,倒叫我生出这许多的感慨来。”

牡丹听他这样解释,心中揣测只怕他心里还惦记着夫主,芳心之中倒也有几分敬意,因试探着问道:“只怕是心里有记挂的人了吧?”闻言脸上一红,低了头听着曲子,半晌方轻叹了一声道:“牡丹姐姐既然在江湖上行走过,自然知道我那师兄的诸多好处了,他平日里待上三门的姐妹们如何,饶是没有私心,还恁般温柔体贴,待我……就自然更好,只是我当日少不经事,只道这些关心爱护实属平常,同门之间自然都是一样的,又因为走错了一步路,累得他进了六扇门中做了朝廷的鹰犬,一辈子在江湖上也抬不起头来了,细想起来岂不都是我的过错。如今独自抚养哥儿十几年了,什么样的人情世故不晓得,方知当年竟是我错待了他,我既然得他一点恩义,自当涌泉相报,说不得是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罢了,就是要我的心……”

两个原本低眉耳语,只道外间唱着曲子,旁人听不见的,谁知姒说道“就是要我的心”时,外间那琴师却“吭呛”一声,竟将那琴弦崩断了,倒把姊妹两个唬了一跳,那白牡丹见状嗔了一句道:“你这小厮儿好不省事的,别人家喜筵倒将琴弦崩断了,明儿万一两口子闹出来,你们勾栏瓦肆之中担待得起吗?”

那琴师闻言一怔,继而起身离座,摸索着朝姊妹两个的座位之处一揖到地,也不言语,那姒见了倒是深觉过意不去,因下意识起身道了个万福。白牡丹见了噗嗤一笑道:“看你,他一个瞎子瞧得见么,再说他一个行院之中下等乐师,你是少山主的娘,金玉一般的人,怎的这样折了自家身份与他见礼呢。”

听闻此言深觉有些伤人,因扯了扯白牡丹的衣袖道:“姐姐切莫这样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人家不嫌弃咱们山寨之中这些占山为王的勾当,情愿进来服侍,也是看得起咱们,何必非要拿出主子­奶­­奶­的款儿来难为人家。”一席话倒说的那白牡丹没了言语,点头称是,一面心中暗道,这姒家娘子果然是在世面上混过生活的,到底比自己久在深闺之中的­妇­人更有见识。

那钏儿姑娘见了两边的尴尬样子,因含笑上前打个圆场道:“这是怎么说,如今喜庆日子大节下的,­奶­­奶­们请了我们原是来取乐的,若是因为我们小门小户倡优歌姬之流的恼了,岂不伤了­奶­­奶­们的尊贵体面,这个小厮儿是奴家相与多年的伙计的,虽然生在下九流谋生的,天生有些牛心左­性­不知变通,每在同仁之间也行为举止奇奇怪怪的,小奴家不敢管他,若是­奶­­奶­好­性­儿,赏下一句话来他敢不依么?”

听了这话,想来是这钏儿姑娘听那白牡丹左一句院里右一句勾栏的,说到了姑娘心坎儿处,只怕她坐不住的,只得勉强走到帘栊之处,正欲安慰那琴师几句,忽听得那人说道:“你方才说就是要你的心,这话真么?”

作者有话要说:搬家离校ing~更晚了客官们多包涵小人!~

第七百三十七回

姒不听此言还则罢了,听闻此言不由唬得魂外,因霍地一掀帘子出离了内间,只怔怔的盯着那琴师也不言语。那琴师见姒竟不顾内外之别步出帘外,因缓缓起身点头道:“来晚了,教贤妻受了委屈,是小人的罪过。”伸手摘了眼纱,正是暌违已久的金乔觉。

此时如坠梦中,不知今夕何夕,因颤声问道:“你如何在此处,莫不是做梦么。”金乔觉闻言温文笑道:“莫非你梦里当真有我?”说着上前携了他的手,暖在自己手心里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么……”见状将息不得,因投入师兄怀中哭泣起来,夫妻两个相拥垂泪,一时之间难舍难分。

身后白牡丹与钏儿姑娘两个见状倒也感叹起来,那牡丹姑娘点头叹道:“难为你怎么寻到此处来的,你浑家虽然住在山寨之中,却是好不想你呢。”但听得那钏儿姑娘一笑道:“大将军,如今抱得美人归,怎么谢谢小奴家?”那金乔觉闻言脸上一红道:“小秦学士休得取笑,你我同殿称臣,此番已经道破玄机,何必再行伪装呢。”

闻言唬了一跳,倏忽想起当日在这钏儿姑娘房里曾经见过学士琴堂四字,莫不是此人乔装改扮的歌女,与那金乔觉里应外合进得山来么。想到此处因好奇问道:“你们说的什么官讳,为什么我竟如同在云里雾里一般。”那金乔觉不忍心逗弄自己的浑家,因点头笑道:“他哪里是个女娇娥,分明是当朝相国大人最宠爱的九公子,琴九学士。”那琴九见金乔觉一语道破天机不由哎哟了一声笑道:“你倒让人缓口气儿,这般伶伶俐俐的说了,我还想要借重女儿身份在闺中多走动两日呢,如今说不得只得罢了。”因说着,扯去身上扮戏的妆束,内间却是蟒袍玉带官人打扮。一面笑道:“既然你揭了我的短,少不得我也要替你报报学名,殿下还不知道呢,你这位驸马爷如今做了朝廷的征夷大将军,好不威风显赫的,原先作践过你们的琚付之一家如今都让朝廷灭门了,也算是出的胸中一口恶气。”

原本十分疑惑,怎的这位娇滴滴的钏儿姑娘给人说破身份之后,声音却温文低沉起来,分明是个少年男子的声音,如今却说是什么琴九学士,久闻当朝太师家中子女众多,最宠爱者便是第九个孩儿秦学士,只是他不愿意依附家中势力得享富贵,非要从科举上某个功名,到底做到如今内阁大学士之位,年纪也还没到冠礼,怨不得还能模仿女子身段,原来是尚未发身的缘故。只是他这般显贵的人却为什么与金乔觉称兄道弟的,他又做了谁家的驸马,怎的又成了征夷大将军。

想到此处,倏忽想起前朝那驸马杀妻灭子的故事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道:“你真的做了朝廷驸马?既然如此,如何又来寻我?”那金乔觉闻言只是笑看着他也不言语,见状倒没了主意,他心中固然不信那金乔觉是背信弃义之人,只是他此番竟然能勾结上这琴九学士,只怕如今身份贵重非比寻常了,方才又听那琴九说什么“殿下”的,恍惚之间听不清爽。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倒是那琴九学士笑道:“将军这般坏心迁延,岂不是难为了殿下么?”因说着,竟上前深施一礼,推金山倒玉柱摆在姒的裙下。倒把唬了一跳道:“学士请起,折煞在下了,只是你们说的什么我如何一概不知?”那琴九闻言方才起身笑道:“如今奉了后宫懿旨,前来迎迓殿下回宫。”

那金乔觉见了心上人急得要不得,也不忍心再逗弄他,因笑道:“当年在山门学艺之时,你最怕人说起你的身世,如今找到了亲生父母,如何倒不高兴呢?”听了别的倒也罢了,但听得“亲生父母”四个字却是将息不得,因捉了金乔觉的衣袖道:“你竟将我的身世寻访出来了不曾?到底我生身父母在何处?如今你又如何有了这般奇遇,竟与当朝内阁学士称兄道弟起来了?”

那琴九闻言笑道:“臣下如何敢于皇亲国戚称兄道弟呢,不敢欺瞒殿下,如今你的身世尊贵非常,乃是前朝先皇唯一一个嫡亲孩儿,应该进宫立为储君,不日即位的。”姒听闻此言真如晴天惊雷一般,只是瞧着金乔觉不言语,金乔觉见状柔声说道:“你瞧着我做什么,只信我说的话么?”闻言点了点头道:“别人我说不准,只有你不会骗我作践我,如今你对我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金乔觉闻言将他搂在怀中点头道:“如今这位母后皇太后,就是你的娘亲。当日她因为争宠落败,唯恐你这样的­色­身留在宫中给人蜚短流长,让中宫抓住了把柄,好在先皇面前中伤你们呣子两个,是以将你连夜送出宫外,只说养下来的孩儿留不住早产身亡了,虽然将你弃置与山野之中,到底也是保全了你的­性­命,只是那携带财物与襁褓私逃出来的宫人见财起意,将你身边所带的印信金银都拐带一空,又不曾按照约定将你的襁褓放置在娘娘与秦相国约定的地方,是以就将你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哥儿给弄丢了。”

听了这话,心中又惊又喜又悲又怜,惊的是自己身世如此离奇,喜的是果然亲娘就如同自己每日幻想的一般,不曾真心抛撇自己在那荒山野岭之中,悲的是自己这些年不在母亲身边尽孝,只怕她就要受尽那正宫娘娘的排挤,有冤无处诉,怜的是自己呣子两个分别多年,竟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团圆之日。想到此处因急切问道:“既然当日失落了我的踪迹,为什么如今又叫你们访查出来我的身世呢?”那琴九学生闻言回禀道:“是了,这也是无巧不成书,只因当日太后娘娘的贴身护卫羽衣卫在集市上搜集情报之际,见一处古玩铺子出手一匹宫内流出来的物件,内中有一件宝瓶正与太后娘娘宫中摆设的一般无二,当下也不曾声张,回宫之后却暗暗地说与娘娘知道。太后听闻此事却是心下一凛,就知道只怕殿下的下落是有了,因命羽衣卫瞧瞧将那铺子看管起来,严刑逼供一番,掌柜方才供出当日这一件宝瓶是个私逃的宫人让出手来转卖的,羽衣卫顺藤摸瓜捉了此人,方才打听出殿下当日是给人丢弃在哪座山门之外。

娘娘既然知道殿下的下落,真是一刻也等不得,立刻派人过去寻找,却只知道殿下给人取名四儿养在山门十几年,其后不知所踪,只得辗转找到了金将军,多番打听才知道如今殿下与驸马之间的情缘。”闻言脸上一红,心中又放不下娘亲的,只得含羞道:“娘身上好?既然知道我在此处,如何不来寻我?”

金乔觉听见他有此一问,接言道:“皇宫内院不是寻常人家,凡事需要绸缪调度,娘娘一人身处深宫之中并不容易,况且还要帝后党争之事。”闻言蹙眉道:“既然恁的,你带我去拜见娘亲,我们联手回护她,旁人怎敢欺负?”

金乔觉尚且不及答言,却是琴九学士笑道:“难得殿下这般天真烂漫,自古党争不在人多人少武功高低,岂不闻治大国如烹小鲜,权衡二字最是难为的。”闻言摇头道:“军国大事我懂得什么,只是哪个做儿女的愿意让自家父母为难,如今爹爹没了,我若是不能承欢膝下,岂不是枉为人子?”

金乔觉闻言点头道:“娘子与太后娘娘果然呣子连心,她原本不欲将你扯进这一场皇权之争中的,只因眼线回报说你与我受了那琚付之狗官的欺负排挤,娘娘才出面擢升了我的官职,谁知我回去寻你之时却是人去楼空,几番辗转方才打听到陷落在钱九郎的手中。”

闻言蹙起眉头道:“娘在我身边有什么眼线,咱们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哪有外来的人口呢?”那琴九学士闻言掩口笑道:“殿下端的好­性­儿,给那琉璃小婢戏弄了还不知道。”听见是他,不由得浑身打个寒颤道:“了不得,那钱九郎竟然就是……”金乔觉闻言点头道:“那钱九是你应名兄弟,只是并无血亲­干­系,到底不妨,如今娘子且跟我回宫,一切从长计议。”

只听闻那钱九郎来历竟与自己一般,却是心乱如麻起来,怪不得当年初会,自己就觉得此人亲切,两人出身又一样可怜,方才对他动了恻隐之心生了孩儿,如今自己虽然归心似箭,奈何此事也总要教他知道,方才不辜负了此番他解救自己呣子的情谊。

作者有话要说:回家睡一天,终于醒了~

第第百三十八回

姒想到此处点头道:“既然这样,我是一定要与你们回去的,只是如今尚未与那钱九山主作别,另外我家孩儿尚在前山他的书房之内攻书,此番怎能不告而别将他抛却在此处呢……”那小秦学士点头道:“来日殿下即位,哥儿就是国之储君,自然不能这般轻易放弃。”闻言,心中却并不甚乐意的,只是如今与这小秦学士尚不熟悉,只得低眉不语。那金乔觉在旁见了,早知他心中对这样家国之争心灰意懒,当下也不说破,心中却暗暗赞叹,因伸手拉了的手道:“如今咱们与他们家正是对立,此番决不能闹出来,不然给人困在山中就脱不了身了,如今你挂记自己的兄弟,只要留书一封也算是全了礼数。”因说着,却伸手越过姒的肩头,在那白牡丹的睡­茓­上一点,那牡丹姑娘正在听他们合计的时候,一点防备也没有,却是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没了言语。

见了大惊道:“这是做什么,这位牡丹姐姐你也认得的,就是当年玉女门的副掌门,是他们掌门人的妹子,她也不是外人,做什么这样防备?”金乔觉闻言点头道:“当日曾有几面之缘,如今并不是要伤害这位姑娘,只怕她夹在中间难做人,如今这­茓­道两个时辰自然解开,她见了自己人也有话说,不必因为放纵了我们倒得罪了别人。”

闻言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因说着,伸手取了桌上笔墨纸砚,留书一封与那钱九郎。打点妥当之后,几人正欲转身往前山寻觅志新,谁知那小秦学士却回身将那牡丹姑娘的玉体轻轻抱起,见了不解问道:“小琴相公这是做什么?”秦学士闻言笑道:“带了她在身边,倒是个挡箭牌。”听了这话心中十分别扭道:“这样不妥当,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她怎么好呢,这位牡丹姑娘刚刚诞育了孩儿,做母亲的有了什么闪失,岂不是叫她孩儿年幼失怙?”

那秦学士闻言噗嗤一笑道:“殿下端的好­性­儿,与我们娘娘倒真不像,不知是谁教养出来的这个­性­子,只怕来日进宫,娘娘还要重新调理调理。”见他这样褒贬自己,不由心中恼怒起来,正欲出言争辩,倒是那金乔觉老到,因将他两个劝住道:“小秦学士也是一番好意,况且我们带了牡丹姑娘出去,倒正可以替她洗脱嫌疑,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她给人掳来此处做了第三房压寨夫人多年了,她夫家对她百般宠爱,如今见她被擒,自然不敢与咱们动手,到了全身而退之时,自然将她放还,绝对不会连累无辜的。”

听了金乔觉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自己也不好在这样紧要关头抗辩了,只得点点头道:“既然恁的,还是你来扶着牡丹姐姐吧,咱们上三门的师姐妹系出同门,就好似嫡亲姊妹一般,她一个成婚­妇­人了,怎好让别的男子接触呢。”啊小琴相公听了这话噗嗤一笑,也不计较借机奚落他,因将那牡丹姑娘交在金乔觉的手中。

一行人出离了后面的绣楼之中,因为今天是孤竹明哲与荀薰姑娘的婚事,所以山寨之内并无什么戒备之人,几个倒也顺利往那前山而去,来在钱九郎的书房之外,但见门外只有两个小厮服侍,那金乔觉扶着白牡丹,对小秦学士使个眼­色­,但见他点头一笑,随即绕到后面回廊之处,长舒猿臂伸手轻点那两人­茓­道,两个小厮应声而倒,并无半点声息。

唯恐他进去叫志新不知所措,因摆了摆手低声道:“让我进去带孩儿出来,你们在此等候。”金乔觉闻言点了点头道:“咱们在后门之处见面,我等你。”因说着,与小琴相公扶着白牡丹往后门去了。

瞧了瞧四下无人,因闪身进了书房之内。但见自家孩儿正坐在书房外间的暖炕上温书,边上还隔着一盅参茶,小孩子贪嘴,不知是谁给他预备了四碟子点心,都用的差不多了。见了上前道:“只有你自己在此处么?爹爹呢?”

志新见母亲来了,瞧见自己贪吃的模样,脸上一红站起身子回禀道:“爹爹还在前面看戏吃酒呢,不曾来,娘不是往后头听那钏儿姐姐唱戏去了么,怎的来瞧瞧孩儿。”闻言朝他摆了摆手道:“小声些,如今娘进来问你一句话的,你可要据实回禀,愿意不愿意都要明说,可别为了哄娘高兴就说了违心的话。”

志新听见母亲这样一说,又见他神­色­与往常大不相同,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点头道:“孩儿何曾骗过娘亲,只是不知要孩儿回禀何事呢?”点了点头道:“我见你从小有些­阴­鸷之处,又颇能杀伐决断,如今娘亲家中来人寻我,原是一家大户人家,若带了你进去,只怕来日就要你来承受这一份家私,只是不知你心里乐意不乐意,况且此番回去,家里不待见你爹爹,只怕日后也难再见了,你心里明白娘与他并无夫妻情分,只有朋友之意,如今就算久别,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你是他亲生孩儿,如今我并不舍得断了你们的天伦,又不忍心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走了,少不得要来见你一面,问问你的意思。”

志新听闻此言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悲伤,且喜母亲竟然找到失散多年的家人可以相认,只是自己要从父母两边抉择,却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取舍。见这一番话将自家孩儿摆布得左右为难,心中十分怜惜愧疚,因上前将他搂在怀中,摩挲着他的头面柔声说道:“若是你跟着我回去,只怕日后身份显赫,只是再不能像如今这般无拘无束的快活度日了,你可能忍耐么?”

志新闻言哭道:“孩儿自小闲云野鹤惯了,很不耐烦那样的日子,只是叫我忘却生养之恩,与母亲断绝关系,孩儿也做不来的。如今便是要选,虽说父母一样,只是我爹爹十年来不曾庭训教养于我,如今才养活了几日,若论养育之恩,孩儿自然是要报答母亲多一些的,况且娘说家中原是富户,当日一个县太爷微末小吏,家中尚且勾心斗角,如今娘的家中只怕财大势大人多眼杂,娘又是个心善仁德的人,孩儿决不能抛撇下娘亲在那朱门绣户之中不去回护的。”

听闻此言,心中又怜又爱,因伸手将他抱在怀内柔声道:“既然你这么想,就跟着娘一起回家吧,你爹爹……你金师伯在外面等候呢,只是咱们得悄悄的,不然给山主知道了,只怕不会心甘情愿放你离开,更有一节要嘱咐你,到了家中凡事不要强出头,若有人问,就说你是金师伯的亲生孩儿,千万别说出自己的身世来。”

那志新尚在懵懂的年纪,凡事听娘的安排,如今见这样嘱咐,因半懂不懂点点头道:“娘说的我都记下了,只是……”说到此处眼圈儿一红,心中担心此去再不能与爹爹见面,见状心中岂有不知他伤心难过之处,因摩挲着他的头面柔声说道:“今儿已经见过了,倒也没什么遗憾的。”因伸手在他颈子上探得了当日落草之际自己亲手带上的金锁摘了下来道:“此去经年,给你爹爹留个念想吧。”因说着,将那金锁搁在炕桌之上,伸手领着志新往后门而去。

呣子两个开了门,但见外头金乔觉等人正在等候,见他来了因上前接过志新,几人复又回在后山之处。那姒前几日可巧跟牡丹姑娘跑出过竹城水寨一次,去路倒也熟悉,因带着众人往码头边上而去,且喜今日山寨之中办喜事,并无重兵把守在此,只有几个喽啰巡山,早被小琴相公制服了,几人举身登船,顺着后山溪流而下。

一时间来在竹城水寨的外围,谁知那边接应的码头上也是寂静无人,想必是把守的喽啰听见山中有喜事,纷纷进山吃酒去了。见那白牡丹依旧昏迷不醒,因对金乔觉道:“这位三­奶­­奶­平日里待我很是和善的,况且又是咱们上三门中的姊妹,不如将她留在山城外面做眼线的客店里,等山上喽啰回来,自然能救她回去,如今咱们已经脱险了,何必再搭上她好端端的一个人呢。”

金乔觉闻言点头称是,因对小琴相公道:“学士意下如何?”那琴九闻言笑道:“殿下金口已开,微臣怎敢不尊呢。”因说着,和金乔觉两个搀扶了三­奶­­奶­牡丹往那客店之中的店房之内安顿了,一时间打点齐备,但见竹林外面不少官军埋伏接应,那小琴相公命人牵出的车驾来,原是一架八宝琉璃七香车,命人将志新抱入车中,一面回身望了那竹城水寨一眼,长叹一声举身登车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啦~

九第百三十九回

却说那姒带了孩儿两个举身登车,那一对人马轻装简从风驰电掣,不一时就出离了龙虎山地界。志新因离别了生父,忍不住多回顾了两次。

见状,只怕金乔觉脸上不好看,因推了志新两把道:“如今既然出来了,做什么只管恋恋不舍的。”志新闻言低了头不言语,倒是那金乔觉大方道:“孩子如今刚刚认了亲就要走,心中岂有不伤感的呢,别说是咱们家这实心眼儿的孩子,就是那冷情的大人,只怕也要伤心。”

姒许久不见金乔觉,如今见他依旧温润如玉,心中不知怎的踏实下来,因长叹一声道:“就跟做梦似的,谁能想到我的身世竟是这般离奇呢……”

金乔觉闻言柔声道:“可不是么,当日你们给人压在县太爷府上之后,我心中百般焦急,正在江湖上行走,四处探查那钱九郎的踪迹,谁知这小秦相公竟找到我,像我打听四儿的去处,我因不知他来历几何,不肯相告,他方拿出了太后懿旨,又说了你的身世,我心中寻思这许多年来你哪有一时半刻不再想着父母之事,如今一旦有机会重逢,心中断定你定然是肯了的,就替你认下了这门亲。那小琴相公因带我回朝复旨,太后娘娘知道你下嫁于我,因晋封了驸马都尉之职,掌管天下兵权。”

听闻此言心中十分不舍道:“我知道你最不耐烦这些军国之事,当日身投六扇门中也是为了寻我下落,如今又因为我带累了你,只得蟒袍玉带在那样尔虞我诈的地方周旋。”

那金乔觉听闻怜惜之言,心中十分蜜意,正欲答言,但听得小琴相公笑道:“了不得,殿下一句话可是将这一车人都骂了呢。”闻言方才知道自己口无遮拦了,因脸上一红道:“小琴学士别见怪,我自有养在江湖之中,不知道规矩礼数。”

那琴九连忙躬身道:“不过一句玩儿话,殿下当真,臣可吃罪不起。”金乔觉见状接言道:“四儿老实,你休得打趣他,明儿到了京中,也不必礼部言礼,我先带了他们会驸马府里,渐渐说与他们知道也就罢了。”

那小琴相公闻言笑道:“还什么礼部言礼,人家一家子见面团聚,用你蝎蝎螫螫的。”两人逗趣之间,说的呣子两个也笑了起来,倒是减缓了不少离愁别绪。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一路之上无非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一时间来在神京之中,只因身份未明,当下不宜见驾,是以金乔觉只将他们呣子两个接入自己驸马都尉府中,一面叫小琴相公入朝,缓缓的将此事报与太后知道。

当日入京之时已经天晚,志新年幼贪睡,不等到了府上就已经睡熟了,那金乔觉将他抱下马车来,安顿在自家书房之内,一面引着往正房中去。

那姒见了如此美轮美奂的府邸,心中却不甚自在道:“这样好的地方,只怕我们山野之人住不惯的,万一志新常在此地,沾染了那些纨绔膏粱的脾气就更不好。”

金乔觉闻言笑道:“当日修建驸马府邸之时我也是这么说,只是太后疼爱你,必要建得此处比京中除却皇宫之外所有的亲王宅邸还要富丽堂皇,我们规劝几次无法,也只得由着她老人家了。志新原是个聪敏好学的孩子,又是自小养在你身边的,知书达理,必然不会被外物所惑,况且今日进府来,自有你我夫妻指示教训,又不教他认识那些帮闲泼皮,来日进入上书房念书行走,就更加不会沾染纨绔膏粱的脾气了。”

听闻此言深觉妥当,夫妻两个送那琴九学士出了门,回身来在府内,但见内中管家迎了出来,却是往日里金乔觉府上的门房金福儿,只是衣着打扮比往日在府中大有不同,锦衣华服,一望可知是皇亲贵胄家中的仆人。

那金福儿见了因十分热络上前道:“大­奶­­奶­此番可算寻访回来了,”说到此处,复又打嘴道:“是殿下,瞧小人不会说话的,礼部天官来了几次教导下人们,小人心里以欢喜,又唤错了!”

姒见了往日家中老仆,心里也觉得亲切,因点点头道:“这不值什么,还跟从前一样就很便宜,都是自家院里,做什么总是装神弄鬼的呢。”那金福儿闻言连连点头,招呼他夫妻两个进去。

一时之间来在内室之中,姒见内院装潢又与门首不同,端的风流绮旎,并无侍女服侍,却是一对对宫娥彩女殷勤答应。因回身问那金乔觉道:“这些人是你府里的奴婢么?”

金乔觉闻言笑道:“这是太后娘娘派来服侍你的宫女。”见状秀眉微蹙道:“你知道我心里不耐烦这个的……”金乔觉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素来的脾气,只是太后恩旨不好违抗的,因退回去了一半,只留了几个模样儿忠厚老实的留用了,左右你此番回来也要人照顾,还有儿子早晚念书也要人陪得。”

说到此处因略停了一停复又笑道:“我这几日都在前头书房里歇了,不往你这屋子来的。”闻言脸上一红道:“谁问你哪里歇了?”因命那几个小宫女退下,回了内室梳洗已毕,出来时见那金乔觉还不曾离去,因心中有些尴尬道:“如今这样大的房子,倒不知怎么住了么?还叫我撵你的……”

金乔觉见他清水出芙蓉的玉貌,因心中一动道:“此番换我给殿下上夜如何?”原本打算激将之法将他撵到书房睡去,谁知给这金师兄将计就计涎着脸住下来,也只得罢了,况且他夫妻两个此番生离死别了一回,总有许多体己话要将,只得留他在外间住下,自己会在内室,两人同室异榻而眠,还像小时候那样,说了不知多久,方昏昏沉沉睡了。

次日天明,春睡方醒,因裹了寝衣往外间窥探,却不见那金乔觉的行踪,却见是那弥琉璃笑嘻嘻地走来道:“殿下好睡。”

此番见了故人,倒唬了一跳,转念一想此人正是在母亲身边听用的家臣,方才点点头道:“此番你瞒我瞒得好苦呢。”弥琉璃闻言有些羞涩笑道:“这是娘娘旨意,奴才违抗不得的。如今驸马都尉已将殿下之事缓缓说与娘娘知道,太后听闻此言将息不得,立刻就要宣殿下进宫,还是我们从旁劝住了,只等殿下适应了这等繁华富贵的生活方才厮见,倒也不甚唐突的。”

此番得知母亲已经自己下落,心中孺慕之情大盛,也十分渴见亲人,只是如今自己已过花信之年,算来母亲也已经年过半百,只怕禁不起情绪:“多谢你们为我费心了,此番是来瞧我,还是就在府上常住呢?”

弥琉璃笑道:“娘娘知道我往日是跟着殿□边的,因怕你如今左右没有一两个得力的人选,就命我在此间服侍着。”闻言笑道:“这样最好,如今我是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甚明天,既然有你在旁指点,想来来日见驾之时自是无虞。”

那弥琉璃笑道:“论理我与殿下夙缘倒也深厚,如今又成了主仆,也是想不到的天生缘分。”

闻言不解道:“你我如何夙缘深厚了?”那弥琉璃笑道:“初见之时殿下见我娘打我,还曾出手相助,如今却忘了……”

闻言怔了半晌,方才想起当日自己前去那故衣铺子的时候,正遇上一个寡­妇­打骂孩子,自己从旁劝阻了一番,没想到竟是这弥琉璃,因惊喜道:“原来当日那孩子是你,只是想不到如今你竟然这般出息了。”

琉璃闻言笑道:“当日给我娘送到育婴堂,可巧太后娘娘宫中来日挑选侍卫,我就给人挑中了,也算是鱼跃龙门的相仿。”

一时间主仆两个叙话已毕,转眼又到了掌灯时分,金乔觉因朝中公­干­已毕,此番回府,径直往房中走了来,见了弥琉璃因笑道:“此番主仆团聚了。”

琉璃见他夫妻两个小别,此番不便在旁服侍,因搭讪着退了下去,金乔觉因也不与生份,脱了大衣裳就往外间春凳上歪着笑道:“原先总在六扇门里,跑一跑倒也舒展筋骨,如今在这样要紧的地方公­干­,绷得人要不得只管浑身酸痛。”

闻言噗嗤一笑道:“你过来,我给你按一按只怕就好了。”金乔觉如今正定名分,倒也不甚拘礼的,果然挪了挪身子,教坐在春凳之上,自己枕在他腿上,任凭调理。

姒伸手在他颈项之上,只觉那一处筋­肉­都纠结起来,因笑道:“好可怜见的,梗着脖子坐了一日,此处都僵硬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倒计时啦~

百第百四十回

金乔觉闻言笑道:“可说呢,当日那小琴相公哄我,是怕我不肯接受爵位,只说那驸马都尉一直原是朝廷应景儿,历代都是赏给公主的丈夫所做的闲差,我原不乐意去的,又怕来日你的封号下来了,单我一人不供职,你面上不好看的,是以答应下来了,谁知此番赴任大费周章。”

闻言好奇道:“怎么又叫做大费周章呢?”金乔觉点头道:“这驸马都尉一职原也分为许多品级,如今朝廷虽然不曾拟定你的封号,算起来却是嫡亲的长公主,是以我的官职最高,竟是正一品的大员,每日里礼部言礼不必说了,就是这些衣裳头面,端的跟唱戏也似的,可是拘束人呢。”

闻言噗嗤一笑,因摇了摇头道:“真是难为你,往日里最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如今因为我的事情,倒接了这个劳什子的官职,师兄此番辛苦,这厢给你赔礼了。”

金乔觉见状笑道:“这却不敢当,如今只要你尊贵体面,我受些委屈原不值什么。况且此番我是夫凭妻贵,倒是个吃软饭的呢,哪里还有什么不知足?”

听了这话,因心中有些蜜意,暗道“若是别人听了这话,说堂堂男子竟然凭借姻亲裙带谋得了一官半职的,定然是恼了,谁知他倒想得通透,又肯为我学习朝廷制度,为母亲和我兄弟分忧,此人深可倚重……”想到此处,却是有些亲密地摩挲着金乔觉的头面。

那金乔觉枕在妻子大腿之上正在受用,如今见言语和睦态度亲密,忍不住心中一动,略微试探道:“今儿怎么安排?”

姒闻言不解笑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金乔觉闻言有些心急,因坐起来在他对面坐好了道:“这驸马都尉府上虽大,只是如今我倒住不惯别处的。”

姒闻言方知是他试探之意,因脸上一红,低了头不言语了,金乔觉见状,因试探着拉了他的手,正欲说几句体己话,就听得帘外弥琉璃的声音笑道:“小官人到了。”

闻言,连忙挣脱了金乔觉的拉扯,夫妻两个慌忙分开,整顿了衣冠,那志新早已闪身进来,一面请安一面笑道:“娘自从到了府上,每日里就只跟爹爹要好,也不与孩儿亲近的。”

说的红了脸,嗔了句“少混说”,到底心疼自己孩儿,因携他上了春凳上坐着,一面叫弥琉璃拿些果子给他吃,又问道:“这几日住的还习惯么?明儿安顿好了,也该叫你爹爹给你找个学堂念一念,小小年纪就荒废了可怎么好?”

金乔觉闻言笑道:“朝里已经安排了小琴相公做太傅的。”闻言蹙眉道:“这品级我倒不甚清楚的,只是看戏听书,常听人说起这太傅不是教导太子殿下的么?怎的安排给了咱们家孩子……”

金乔觉闻言笑道:“可说呢,朝廷就是这么安排下来的,我与小琴相公也不明白,想是太后疼你,凡事越制也未可知啊。”

闻言,顿觉这朝中制度与自己­性­子不合适,只怕来日相认,倒要想个法子忠孝两全,既能照顾母亲,又能不受这样礼法拘束方为上策。

那金乔觉见眉目紧蹙,因试探着笑道:“你心里可是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么?”闻言点了点头道:“也难为我母亲和兄弟怎的在那样不得见人的地方将息多年,换做是我,简直一时半刻也不愿意住的。”

金乔觉闻言笑道:“这驸马都尉府上也算是美轮美奂了,我瞧着你这几日住的还算是顺心呢。”闻言笑道:“这还不是因为有你和志新在此处,若是换了旁人,我是死也不肯的。”

金乔觉点点头,因笑道:“没几日只怕你的封号就要拟下来了,按照我的官职来看,多半就是长公主,既然皇室嫁女,既然是命你我夫妻开衙建府分房单过,倒无需每日住在宫中拘束着,不过初一十五,咱们带了孩儿进去请安也就罢了。”

闻言蹙起眉头道:“天家制度当真繁复,我原想着此次相认,还能在母亲膝下尽孝,如今看来只怕倒不能日日团聚呢。”

金乔觉听闻此言笑道:“这也不是不能,当日曾经听闻,当今天子并非太后所出,两人不过应名是呣子,况且如今天子已经成年,太后娘娘不日就要还政,到时候既然有亲生的子女,自要求求陛下,将娘娘放出深宫,接到你我府上养活,岂不是全了骨­肉­之礼,又不必叫圣上分心内宫,可是两处有益呢。”

闻言又惊又喜道:“你当真愿意养活我母亲么?”金乔觉闻言大笑道:“这是自然的,若不是娘娘,如何生得你这般人品,好教我此番受用。”

见他言语亲密,只怕志新如今大了,渐渐明白话中之意,当下也不去理会,因一扬声道:“琉璃进来。”

那弥琉璃原本在门口当值的,如今听见主子传唤,因一连声儿答应着进来笑道:“殿下唤我做什么?”

点头道:“你带了志新往小书房睡吧,好生约束着他,晚课还要温书,凡事都是你亲自调理,别叫旁的豆蔻宫女服侍他。”

弥琉璃闻言嘻嘻一笑道:“这个殿下可以放心,后宫自有制度,宗室子弟未曾定亲之前,是不许­阴­人冲撞的。”因说着,携了志新的手将他带往书房去了。

听了弥琉璃的话却是有些不解,因问金乔觉道:“不许­阴­人冲撞?莫不是皇家用人,皇子身边都只有侍卫与内相么?”

金乔觉点点头道:“我也是听说了不久,好像当今圣上如今也要加冠之年了,却还不曾亲近过女子的。”闻言方才想起,当日那钱九郎曾说他那位继母当中拦阻着,不让他兄弟说亲,如今方才明白,只怕是母亲担心自己的兄弟有了后宫,就要诞育皇嗣,趁机夺权也未可知,只是一个男孩子长这么大了,却还不曾与女孩子盘桓,母亲此举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些……

因谈讲着,夫妻两个又闲话一回,到底金乔觉贪恋妻子不肯离去,只得留他在外间春凳上睡了,自己依然内室和衣而卧不提。

次日天明,金乔觉依旧上衙门,早起打点了父子两个的早膳,与他夫家依依惜别送了出去,因领着志新往小书房里温课,检查了几篇,都是背的滚瓜烂熟的了,因笑道:“你这孩子倒也聪明,似是我小时候倒不如你伶俐的。”

志新闻言嘻嘻一笑道:“娘这话说差了,只因咱们往山上住了些日子,就荒废了没讲新书的,那时候不是闲来无事常在娘的绣楼之中温书么,后来爹爹……”

说到此处,眉头有些紧蹙起来,到底年纪还小,如今乍然离开亲人,心中还是有些挂念,见状,心下十分怜惜,因将孩儿搂在怀中柔声道:“你爹爹教你的功夫都记住学会了么?明儿闲了时,只管在院子里走上几招,他往日常对我说,教你的功夫最是修身养­性­调理筋骨的,只是凡事不可贪功,别练多了倒也伤身。”

志新闻言点头答应着,一面继续说道:“如今咱们搬回父亲的府上,这几日忙着安顿,孩儿倒也不曾闲着了,跟琉璃哥哥收拾书房的时候,闲来无事也背书给他听,琉璃哥哥喜欢的什么似的,因说他年幼失学,不认得几个字,后来一门儿心思练武,更加没功夫儿学这劳什子了,如今不过知道几个字、几个古人,不做睁眼瞎子罢了,至于书上­精­妙的道理竟是全不明白,这几日有孩儿念书给他听,他觉得心里受用,还与孩儿交换,念一段书就传我一招半式的呢。”

听闻孩儿童真之言,因噗嗤一笑道:“此番才知道念书的好处了?等忙完了这几日,只怕就要送你往宫中南书房里念书,到时候求求你外祖母,叫你父亲每日接你下了学房依旧回家住吧,省得咱们家孩子在宫里乱跑,胡打海摔惯了的,倒坏了人家规矩。”

志新闻言嘻嘻一笑道:“孩儿知道。”呣子两个正说着,忽听得门外弥琉璃的声音回禀道:“殿下,小琴相公来了,正在外头侯旨。”

闻言蹙起眉头道:“老爷还没下衙门呢,我如今不见外客,你请他在外面大书房里等吧。”那弥琉璃闻言笑道:“小琴相公此番不是来寻驸马爷的,倒是来给小官人讲书。”

闻言心中不知何意,只得吩咐请到里边儿来坐,那小琴相公恭恭敬敬进来,欲行国礼,忙命弥琉璃将他搀扶起来道:“你我原是故人,不必如此的,只是不知小琴相公此来何意,不是听说要叫我家孩儿往宫里念书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鸟~

第百四一十一回

那小琴相公闻言笑道:“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说一来担心小殿下自幼生长在民间,只怕冒然拘束在宫廷之内,倒与他闲云野鹤的­性­子有所冲撞,万一拘出病来不是玩的,二来小殿□份贵重,与一众宗室子弟伴读,未免腌臜了殿下人品,是以吩咐我这几日在府上走动,不拘什么先讲着温课,等小殿下的府邸修建完毕,再迁过去倒也便宜。”

姒闻言蹙眉道:“志新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开衙建府?只怕于理不合吧,朝廷上焉能没有舆情?”那琴九闻言笑道:“如今朝廷都是殿下家的,娘娘做外祖母的疼爱小殿下,外姓旁人敢说什么呢,只是不知殿下家中可以空闲书房,下官想着今儿就开课倒也便宜。”

听闻此言,知道他皇命在身违抗不得,加之志新的功课也确实耽搁得久了,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命人给你们收拾­干­净屋子,还请小琴相公略坐坐。”一面说着,一面回身吩咐从人收拾书房,又献茶款待那琴九先生。

一时之间收拾妥当,因命人好生带了志新过去念书,课业完毕之后再来同传,自己依旧会在金乔觉的卧室之中做些活计,一面心下隐隐有些不安,此番母亲对待自己宠爱有加,却是处处培植自家在朝势力,先是加封了那金乔觉的官职,复又给志新一个小孩子家的开衙建府,到底会赏下什么样的封号来,倒是惹人疑窦。

正在思虑之间,忽听得垂花门外隐约衣袂响动之声,那姒原是江湖行走之人,对这样轻功小巧之能最是熟悉,因心下一惊,身子就警觉起来,起身紧走了几步来在窗根儿底下,正欲探听究竟,忽听得身后有人噗嗤一笑道:“长嫂也太老实了,又中了我们调虎离山之计。”

姒听闻此言唬了一跳,回身一瞧时,原是那钱九郎的兄弟对江城来在府内,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当下唬得花容失­色­道:“你怎的敢来此处,万一给人瞧见了可怎么好呢?”

对江城闻言温文一笑道:“长嫂此番不告而别,我还道是与咱们竹城水寨之中恩断义绝了,谁知到底还念着旧情。”听闻此言,心下顿觉对他不起,因点了点头道:“此番是我对不住你们,只是如今我寻得了亲生母亲,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事纠结我半生心思,知道高堂尚在,为人子者怎能不膝下承欢堂前尽孝呢……”

对江城听闻一番肺腑之言,心下也是十分感念,因点点头道:“我兄长倒也真能理解长嫂一片苦心,当日看了信笺也是这样说的。只是如今我并不是奉了家兄之命前来,却是我主子想约请殿下一谈。”

闻言不解道:“你主子又是何人……”说到此处倏忽心意回转过来道:“是我那兄弟,当今的……”对江城闻言点头微笑,一面拱手抱拳道:“正是殿下亲弟,当今圣上意欲厮见。”

姒听闻此言,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因上前对他打了个嘘声道:“悄悄的莫要声张,如今我母亲的人也在这里。”对江城闻言笑道:“小弟前来之前已经探听清楚了,不妨的,只要长嫂信我,与我走一趟便是。”

听闻此言,心中盘算着此番离金乔觉下了衙门还早,志新刚刚开始温课,只怕一时半刻也未必就能结束的,趁着这个空子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况且又是自家骨­肉­,自己心里倒也十分渴见此人,只是他素知这对江城为人最是古灵­精­怪的,只怕此番他竟是要将自己诳出府去交在那钱九郎的手上。

想到此处因秀眉微蹙道:“好兄弟,咱们几个几番出生入死,我自然信你,只是若你如今竟将我此番心意糟蹋了,姒今生也不能再容你。”

对江城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言下之意,因点头笑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事情要瞒你的,如今我们弟兄几个虽然在江湖上应名儿照应兄长,实则都是九龙卫的人,在江湖上行走,结识许多绿林上的朋友,也是为了圣上办事,这件事情便是我不曾和盘托出,来日殿下进宫,察言观­色­自是分晓。”

姒听他这样说,心中倒也不怎么意外,因点点头道:“既然是我兄弟寻我,我就信你一次,如今可巧得空,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你们约在何处,我命人套车咱们两个过去罢。”

对江城摇了摇头道:“只怕这样不妥当,倒容易败露了行藏,依我说还是施展轻功提纵之术为妙,又何必节外生枝呢?”听他说的有理,只得点头答应了。

因说着,进了内室换上一套男子装束,寻常武生公子的打扮,越发衬得他清爽娇俏,那对江城见了因笑道:“长嫂多有穿用女妆,不想男儿打扮却也深具风情。”说的姒噗嗤一笑,因摇了摇头道:“半生为此残疾所累,你们还拿我取笑?”

两人谈讲之际,因仗着晌午寂寂无人之时,蹿房越脊从后门出去,偌大一个驸马都尉府中,兵丁衙役众多,竟无一人瞧见他们两个身形。那对江城见了因心下点头道:“这位四少侠十年之间果然又有进益之处,这般人品倒也不枉费兄长恋慕半生。”

因想着,一面对笑道:“如今可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顿挫铁锁走蛟龙,此番来在大街之上也就不急了,长嫂自从来到京中,还不曾往朱雀大街上逛逛吧,不如咱们先往那一处瞧瞧热闹。”

姒江湖出身,心中知道那对江城是担心自己两个冒然出来,只怕暗中还有高手尾随,因点了点头,一面出言安慰他道:“你且放心吧,家中师兄不在,只有琉璃看家,我已经吩咐他在小书房里看顾志新念书了。”那对江城听闻弥琉璃在此处,不由心中一动道:“那小厮儿却在这里,此番可要拘束了涟漪,免得再生事端。”

想到此次因笑道:“想不到娘娘恁般疼爱殿下,倒将身边最得意的一个近臣派在你的家中。”不想姒听闻此言却是秀眉微蹙道:“既然这么说,岂不是我母亲身边倒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了么……”

对江城见纯孝,不由得心下感佩,一面笑道:“娘娘久居绮罗丛中,自然无数宫女内相服侍,原也不差一个人,殿下自是无须担心,如今咱们往朱雀大街走走吧,只怕你兄弟就要到了的。”

闻言点了点头,跟着那对江城往朱雀大街而且。但见京城之中自是风流富贵,原非往日里安身立命的村镇可比,不由得点头叹道:“怪不得当日在东村住着时,常听见往来行走,卖线的客商们说起,果然京城繁华,人烟稠密,没来过此地的人在想不到天街景致,竟是这般温柔富贵之乡。”

那对江城闻言笑道:“长嫂这话说得在理,只是听你的语气,倒像是有些不耐烦似的。”听那对江城所说,倒是有些意外,因展颜一笑道:“难为你到能听出我言下之意来。只是如今萱堂尚在,我虽然生­性­凉薄,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也只好暂且安身,服侍我母亲颐养天年,方才是为人子之道也。”

对江城见了此番两难的模样儿,心下倒也怜惜,因心中叹道:“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想来这娇滴滴的小殿下心中,只怕也与当今圣上一般两难。”

当下点点头道:“殿下说的正是此理,此番咱们既然出来,倒不如走马观花看看长安城中景致,又何必将那些朝廷琐事萦绕心中呢?”因说着,携了的手,两人同游那朱雀大街。

一面观赏道旁景致,一面问那对江城道:“既然你是我兄弟身边的近人,自然也是自幼生长宫廷之中了?难为你倒有这般江湖习气。”

对江城闻言笑道:“小时候原是兄长伴读,时常一处伴着习文练武的,待到十几岁上,因太后娘娘生了小殿下,为江山社稷谋划,也只得暗度陈仓将大哥送出宫去漂泊江湖,我们这一班原先服侍的小弟兄们,连同几个太后房里的年幼宫女,都一并跟了出来,襄助大殿下在江湖之上扬名立万,也是为了小殿□处庙堂之高,却又能掌控江湖之远。”

姒听闻此言秀眉微蹙,冷笑一声道:“你们家太后主子倒好个算计,合着你们兄长倒是她亲生孩儿谋划在外的一颗棋子了……”

那对江城听闻此言倒是心中一动,心下十分感念这姒倒也还向着兄长,待要打趣他几句,又怕他脸皮儿薄恼了,只得故作不在意道:“这也未必就是娘娘狠心,若是不疼兄长,也不至于叫当年的东宫­精­锐尽出,只为护他一人周全。”

第百四十四二回

第百四十四三回

第一百四十第四回

第一百四十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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