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宪看他这样,笑笑,也不生气,又继续道:
“那时正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武艺天下无双,便投身军中,想在沙场上挣个出身。
当时正值南方贼寇横行,我投入当地厢军,参加剿匪战。想著自己一身艺业承自名师,技艺不凡,定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横扫千军。没想到……没想到刚一上战场,看到敌军向我冲来,口中呼喝怪叫,双目中赤红一片,凶光迸射,我登时傻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李承宪似乎想到自己当时的青涩模样,嗤笑了一声。
“其实他们只是些贼寇土匪,连正规军也算不上,身上的装甲武器也混乱无章,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他们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一上战场,便有前无後,眼中只有敌人,只是一块块等待砍剁的没有生命的肉。
这实在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在战场上,彼此都是以命相搏,武功招式反倒全没了用处。你若是没有将对手看做死人一般砍杀的觉悟,那任你武功再高,也无从施展。
直到我觉得身上疼痛,才发现自己右肩上已经中了一刀,那一刀深可及骨,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说著,李承宪拉开自己的领口,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右肩斜向胸前,滕翼看得大骇,多年後仍如此触目惊心,可想当时受伤有多重了。
李承宪整整衣领,又继续讲道: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看到一名大汉,正拧笑著从我身上抽出刀来,待要举刀再砍来。我从他血红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脸色惨白木然──竟已经是个死人。
那时我第一次觉察到死亡的来临。真真切切。
我只想到自己不能死。绝不能死。
下一刻,我都不记得自己如何动作,刀已自腰间拔出,向那人砍去。那人的头颅应刀而落,滚出去老远,身体却仍站立著,腔子里喷出一澎血来,淋了我一头一脸。
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麻木的举刀挥向下一个敌人。我不停的挥刀,砍杀,直到战役结束,才发现手臂早已酸软无力,抬不起来,配刀也被砍得卷了刃,无法再用。身上衣甲早被鲜血染成黑色,也不知是被我砍杀之人所流,还是我自己的血。
那一战我杀敌数十人,得了晋升,我却没有什麽高兴的感觉,头脑里一直回想著那些断臂残肢,回想著那个滚远的头颅和那个没有头的站立著的身体。
之後的数月,我每晚忍著呕吐的欲望逼自己入睡,却整晚整晚地梦到我站在战场上,只有我一个,周围却全是敌人,不停的冲杀上来。我挥刀不停地砍,不停地砍,漫天肢体横飞,鲜血四溅。这样的厮杀不知何时是头,似乎永无止境。直到我发现自己竟突然离地而起,飞向空中,地上的景物离我越来越远,我却从空中看到一群杀红了眼的人中,赫然站著一具没有头的躯体──是我。”
听到这里,滕翼顿觉毛骨悚然。一瞬间似乎明白了李承宪的意思,也似乎明白了为何李承宪会这麽坚定坚决地反对自己参军。
他看著李承宪站起身来,走到自己面前,伸手按住自己的肩,却无法动弹,无法躲开,只听李承宪继续说道:“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善战者必死於战。战场是战士唯一的归宿,只要战争不停止,我总是会死在战场上的。”
滕翼开口想说话,却被李承宪止住。他继续说道:“所以那时我便告诉自己,这样的事,由我一个人来做就好了。这样的经历,只有我一个人来尝试就好了。我绝对不会让我……让我重要的人,也经历这样刻骨的恐惧和无措。”
滕翼不知说什麽好,只是抬头看著李承宪,看著他嘴角挑起苦涩的弧线,一脸悲怆和坚毅,心头也流过一阵苦涩和柔软,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原来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如此让人心疼,直让人想伸出手去,将他面上的每一丝苦楚都拂去,不再悲伤。
李承宪看著滕翼盯著自己,目光中闪烁不定,光华流转,似乎噙著无限情意却总是看不分明。忽然心念触动,将滕翼拥入怀中。
滕翼一惊之下,轻轻挣扎,李承宪却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动,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滕翼依言不再挣动,只听得李承宪一声一声地唤著:“丽儿……丽儿……不要怨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也经历这样的事情……丽儿,让我保护你……我只是想保护你,好不好?让我保护你,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李承宪紧紧拥著滕翼,将头埋进滕翼颈间,隔绝外界的讯息。只有这一刻,这样亲密的感受著这个已经能牵动自己每一丝情绪的人,心中涨满无限柔情,恨不能将他永远拥在怀里,捧在掌心,放在心头。
滕翼感受著李承宪以这样毫无防备的姿势拥著自己,感受著他每一次心跳传递给自己的震动,听著他叹息般的低喃,在耳边一声一声地唤著自己姐姐的名字,其间千般情意,言说不尽。心中一阵一阵疼痛,紧紧攫住他的心脏,阵阵缩紧,几欲爆裂,也辨不清到底是为了李承宪,还是为了自己。
只能默默的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轻轻抚过他的背,感觉他紧绷的身体渐渐舒缓下来。
眼睛却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双唇无声地开合:
李承宪,我是滕翼。
滕翼。
10
第二日许臻来到偏院,看到两人又恢复从前情状,滕翼也不再闹著要跟著李承宪上阵杀敌,心下暗自猜测到底昨天发生了什麽?不觉暗自好笑。
李承宪还好,滕翼面皮薄,被许臻笑得脸上发热,便找个借口出门去了,只留下两人在偏院里。
滕翼一走,两人便神色一整,开始讨论起正事。
这些日子来,许臻已经暗中定下计策,预备发动计谋,改变现在的三方对峙的僵局。许臻在郭聃府里已有一段日子,此时已暗中收服了城中不少对郭聃有怨言的将领,到时只需将郭聃骗出城外,暗中埋伏,擒下郭聃,城里便可由许臻把持,率众降於瑞王,再与陈亦鸣两面夹击董元弼,毕其功於一役。
於是两人又商量了一些行事细节,各自回去准备。
三日後,城守府议事厅内。
城外董元弼攻城益紧,陈亦鸣大军仍在观望,城内已渐渐支持不住。
郭聃忧心如焚,座下一派武将谋士都一筹莫展。今晚又是商议不出什麽结果了。
郭聃心乱如麻,挥手让众人散了,只留许臻李承宪二人下来商议。
李承宪与许臻对视一眼,心道时机到了。
只看郭聃坐在上首,愁眉不展,也不发话。
许臻见状上前,向郭聃进言道:“城守大人,是时候做决断了。”
郭聃闻言,顿时面色如土。他自是知道许臻所说的决断是指什麽。
许臻继续道:“大人,眼下形势已不可为,湛城看来是保不住了,大人还须早做打算。”
郭聃闻言大震,脸上神色瞬息数变,终是归於平静,沈默许久,终於长叹一口气,问道:“依许先生之见,你我该做何打算?”
许臻道:“眼下看来,城外董元弼对湛城势在必得,陈亦鸣仍在观望,大人已不可指望他们互相攻击,以图保全湛城。然而湛城终将归入谁手,尚未可知。若是董元弼入城,大人万事休矣。若陈亦鸣破城,大人或还有一线生机。”
郭聃闻言色变,脑中思绪电转,终是摇头,道:“我乃戎王旧部,眼下瑞王打定主意对戎王不利,然戎王殿下早年对我有大恩,我虽无法再为戎王殿下效力,却也不能降了他的对头。”
许臻闻言又与李承宪对视一眼,这郭聃虽胆小自私,又没甚担当,谁料对戎王倒还有几分衷心。
於是又进言道:“若如此,大人怕只有弃城而走一途了。大人是戎王殿下的心腹,故戎王殿下才将湛城如此重要之地交付大人。此次董元弼来攻城,实际是邝胜想借机通过打压大人来削弱戎王的兵权,戎王表面上无法发作,心中只怕也是对邝胜大为不满。是故後来陈亦鸣大军前来,董元弼有所掣肘,西南联军却仍未派兵来援助董元弼,恐怕也是戎王弹压下去,想借陈亦鸣之手除掉邝胜手下威名最盛的董元弼。此番若大人能脱此险境,不如向西去重回戎王殿下帐下,想来戎王殿下必有重用。”
郭聃被心中说中心事,大喜道:“先生知我矣!如今我丢了湛城,也只能回戎王帐下,盼戎王殿下能网开一面,重新收容我於帐下,做一马前卒亦足矣。只是城外董元弼大军围城,我军多次突围不成。再加上陈亦鸣虎视眈眈,要顺利脱离此地,谈何容易!”
许臻故作神秘地笑道:“董元弼大军确是勇猛,但我们还有一个好帮手。”
李承宪闻言接话道:“先生莫非是说陈亦鸣?”
许臻道:“正是。”
郭聃愁眉不展,摇头道:“陈亦鸣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至今一直没有动作,何况他盼著我们打个两败俱伤,又怎麽会出手帮我?”
许臻道:“陈亦鸣没有出手,是因为他觉得时机未到。如若时机合适,他必会参战。否者他数万大军千里迢迢开到此处,为的是是麽?”
李承宪接道:“陈亦鸣到此,一是为了想伺机打击我军和董元弼,二来想是为了湛城。”
许臻道:“没错。瑞王早想对戎王殿下动手,之所以迟迟未动,就是因为湛城仍在我军手中。瑞王若要发动对西南的战事,首先要拿下湛城,故此陈亦鸣此来对湛城是势在必得。”
郭聃听出来点意思,问道:“先生意思是说……”
“陈亦鸣若是在等待时机,我们就给他创造时机让他出手。”
郭聃急忙问道:“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许臻不急不缓地说出自己的计谋:“陈亦鸣若看到董元弼即将攻破湛城,必定会忍耐不住出兵参战,攻击董元弼。”
郭聃大喜,道:“先生所言甚是!”
许臻继续道:“明日,我们只需示敌以弱,显示出支撑不住的样子。可以放任一扇城门被董元弼攻破,董元弼急於攻下湛城,必定集结兵力对此处发以总攻。陈亦鸣看出董元弼破城有望,定不会放任董元弼入城,此时正是陈亦鸣发兵之时。”
郭聃连呼妙计。
许臻又道:“我们还可以在被攻破的城门内埋下伏兵,待董元弼急於入城时再给予迎头痛击。到那时董元弼两面受敌,自顾不及,也就无暇顾及大人的去向了。况且此时兵力被牵制於被破的城门一处,陈亦鸣也忙於攻打董元弼,大人若从别的城门突围,料想极有可能成功。”
郭聃听了大喜,只觉此计可行,但又想到自己若一离开,城内无人主事,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岂非坏了自己逃跑的时机?於是连忙问计於许臻。
许臻正色道:“许某承蒙大人提拔,一直心中惶惶,不知如何报答大人知遇之恩。今次不才愿为大人留守湛城,必当竭尽全力,支撑至大人成功逃离此地。”
郭聃闻言,放下心来,虽不舍许臻如此人才却要与湛城一起葬身於此,然而此时还是自己的性命最为重要,故也做足姿态,好好勉励了许臻一番,看得许臻李承宪在心里暗自冷笑。
许臻表面上却做出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大大的表了一番衷心,随即又对李承宪道:“在下不能随大人出城,只能劳烦李将军一路护送大人了!”
李承宪连忙上前领命:“属下定不如命,即使拼得性命不要,也一定将大人安全护送出城。”
郭聃听言也是大喜,将两人好好安抚了一番,便放他们回去了。
走出大厅,许臻李承宪相视一笑,一切已安排妥当,只待明日行事了。
11
隔日,计划如期进行。
在许臻的安排下,东门兵力薄弱,很快就露出败迹。董元弼见之大喜,调兵遣将集中兵力发起对东门的攻击。
很快,东门被冲城车砸毁,董元弼率兵攻去准备入城。
谁料此时後方生变,多日未有动作的陈亦鸣终於率兵参战,从董元弼大军的後方及侧翼发起进攻。
董元弼心叫不好,一面命後军及侧翼抵御陈亦鸣大军,他心知此时唯有从速拿下湛城,入城为守,才能在战败郭聃後成功阻止陈亦鸣的进攻,否则自己腹背受敌,实在不利。於是鞭策士卒,自己亲自带军加快对湛城东门的冲击。谁知城内也同时生变,一支只伏兵从城门处攻出,杀了董元弼一个措手不及。
董元弼这才知道自己中计,定是湛城故意示弱,引自己攻城,同时陈亦鸣也发动冲击,只是不知郭聃何时与瑞王勾结上,此番竟是要自己的性命!思及此,董元弼大怒,岂能让对头轻易如愿?大吼一声,手中鬼头刀舞起,立时刀下惨叫哀号声起,又添亡魂无数。
城门处战事正紧,城内也是气氛紧张。
城守府内,郭聃正式将湛城交托许臻之手,自己则带著李承宪,还有自己的数名心腹大将,以及百余亲兵,由西门突围而出。
临行之前,李承宪已交代滕翼乖乖在屋里等自己,绝对不要出去。想想不放心,又交代许臻代为照顾,这才惴惴不安地同郭聃等人一起杀出城去。
由於东门的战事吸引了董元弼大部分兵力,而陈亦鸣也有意放水,故郭聃一行虽也损失了数十亲兵,仍算顺利的突围出城。
出了城,郭聃捡小道顺著许臻替他安排的路线向西逃去。
郭聃见湛城渐行渐远,终於松了一口气,正待招呼大家稍事歇息,这时异变突生,数百伏兵自道旁杀出,打的竟是瑞王麾下陈亦鸣的旗号!大旗下一员身披大红大氅的战将,不是陈亦鸣却是谁?!
郭聃大惊,想不明白这里为何会有伏兵?难道自己这方出了什麽问题,走漏了行踪?
正待呼喊亲兵前来护卫,一回头却正看见李承宪扬枪将自己手下两名大将挑下马来。
郭聃心中震惊不已,待看到李承宪与陈亦鸣的伏兵一起,将自己所带的亲兵及几员战将制服,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已成了阶下囚了。
郭聃瞪著李承宪,目眦欲裂,喝道:“李先!本府待你不薄,为何要出卖我!”
李承宪并不答言,策马奔到陈亦鸣面前,翻身下马便拜。
陈亦鸣没有动作,其身後却转出一名青年,年约二十来岁,素服简装,文质彬彬,眉目如画,身处战阵间却意态悠然,眉宇间隐隐一股无上贵气,身後跟著一员小将,铁甲红缨,昂然而立,随侍其左右,虽面目尚嫌年轻,但已是神态坚毅,神色沈稳,料之将来必也是一员虎将。
李承宪冲那素衣青年拜道:“末将参见瑞王殿下!”
郭聃闻言骇然,这才知原来这位衣著平常的年轻人竟是当今权倾朝野的瑞王!这下终於明白自己再无路可逃,颓然倒地。
瑞王也不理会郭聃,径直走到李承宪面前,微笑著将他扶起,笑道:“承宪快请起,这次承宪辛苦了。”这一笑,却将刚才那股高高在上的摄人之威一笔勾去,反显得平易可亲,加之容貌秀丽,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亲近。
李承宪连忙躬身行礼,不敢居功,并让到一边。
瑞王这才转向郭聃,口气淡然:“郭大人,你可认得我?”
郭聃此时已是面色惨白,肃然道:“瑞王殿下好手段,竟使得如此计策,郭某实在是佩服。”
瑞王轻笑,答道:“郭大人客气了,本王哪有这等手段?”看郭聃露出迷茫之色,又道:“郭大人不妨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大人为何与邝胜交恶?是何人告知你邝胜与戎王貌合神离劝你为戎王计?是何人劝你坚守湛城不可降於董元弼?是何人教你示之以弱引董元弼攻城好伺机逃亡?又是何人为你选定投奔戎王的路定了这条路线?”
瑞王每说一句,郭聃的脸色就难看上一份,直至瑞王说完,郭聃已是面如死灰。沈默良久,终於长叹一声:“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又道:“瑞王手段高明,手下谋士良将无数,戎王殿下确实不是你的对手。看来瑞王天下归心,指日可待。”
瑞王见他神色凄惶,终是不忍,又想起他虽无甚本事,又胆小怕事,自私自利,但难得对自己的旧主戎王还有几分忠心,更是心软,面色也柔和下来,轻声道:“郭大人能看清眼前形势,自是甚好。只是将来天下大势如何,想来已与郭大人无关了。”
郭聃闻言,以为自己命绝於此,声色更是凄切。
瑞王见了,知他误会了自己的话,反而笑道:“想来江南一名寻常农夫渔父,也无心於国事,再不用担这些闲心了。”
郭聃听闻此言,陡然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命可活,一时不敢相信,急切问道:“瑞王此话可当真?”
瑞王尚未答言,他身後的那员将领已喝道:“瑞王殿下一言九鼎,岂会在这等小事上欺骗你?”
瑞王伸手拉住他道:“阿克,不得对郭大人无礼。”那名叫阿克的小将听令退下,瑞王又道:“只是不知郭大人对此意下如何?”
郭聃闻言感激涕零,连忙跪下拜谢瑞王活命之恩,站在一旁的陈亦鸣命人将他带下去了。
待闲杂人等离场,瑞王才又转向自己的几名手下,满面笑容:“这下好了,郭聃已经被擒,湛城那边也有许臻先生主持,还有继明带兵前去接应,想来现在湛城应该已经易主了。”
陈亦鸣也笑答:“正是,料想现在董元弼也正在被这两人联手带兵围追。”
瑞王听闻此言,又笑道:“且不去讲他,总之此战结束,我们也终於可以回京城好好休整一下了。”
一旁被叫做阿克的那员武将叹道:“殿下,您也刚出来一个月而已啊。”
瑞王闻言讪笑。
几人谈笑风生,李承宪却早是心急如焚。他临走之前虽已交代滕翼乖乖等他,不准出屋,也委托了许臻代为照顾,可仍是不免担心,便上前道:“殿下,此间事已了,末将想再回湛城看看战况如何。”
瑞王道:“承宪你这阵子为湛城之事操劳,此刻可以随我一起回後方休息了,再者湛城那边有许臻和继明主持,应该无碍。”
李承宪又想了想,还是请求道:“其实……其实是末将担心末将留在湛城的未婚妻……兵荒马乱,末将实在放心不下……”
瑞王这才露出恍然的神色,道:“原来如此。我也听许臻说了,承宪这次在湛城接到了一位不寻常的‘新娘’呢。”看李承宪俊被自己说得脸微红,也不再调侃他,道:“既是如此,承宪就快去吧。”随即伸手牵过陈亦鸣的坐骑道:“这匹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你骑它去吧。”
李承宪闻言大喜,谢过瑞王後,翻身上马,向湛城奔去。
12
滕翼坐在院子里,听著外面喊杀声震天,心中很不安。
今天一大早,李承宪就在屋里收拾东西,还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出门,之後就神色匆匆地走了,到现在还不知下落。现在外面杀声大起,必是城外战事激烈,攻城军怕是已经进了城了,想到这里,心中更是为李承宪担忧。
本想听话乖乖呆在屋里等李承宪回来,却总是放心不下,终於走出门去,只见城守府里的下人个个都行色慌乱,手中拿著包裹,看样子是要逃走了。滕翼急忙上前拉住一个,问到底是怎麽回事,对方答道郭聃已经弃城逃了,城门也已被董元弼攻破,眼看大军就要入城,人人自危,都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滕翼闻言更是著急了,城破了,不知李承宪现在如何?待又要问,那人早挣开自己,跑远了。
滕翼沿著出府的道路一路走去,路上尽是慌乱的人忙著逃跑,他一路上不停问人,却没人知道李承宪到哪里去了。
打听不到李承宪的下落,滕翼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这城里自己最後一个熟悉的人也不在了。也更为李承宪的安危担心,不知他现在可还安全?
又想了想,滕翼向别人打听许臻的所在,被告知许臻先生正在东面城门指挥守军抵御董元弼,於是滕翼赶忙向东门走去,想著许臻肯定知道李承宪的下落。
出了城守府,外面街上更是混乱,到处都是哭号著逃命的老百姓。
一路向东门走去,路上越发混乱。越是往城门走去,喊杀声也就更为清晰,时不时可见有士兵弃甲曳兵而走。地上有伤兵躺著,哀号呻吟,不久也即悄无声息。亦有断臂残肢,散落一地。滕翼看在眼里,忍不住胃中一阵翻滚,阵阵作呕,突然想起了李承宪那日为他描述的梦境,耳中仿佛又听到李承宪那句“善战者必死於战”,心中更是惶恐。
滕翼加快脚步,向东门赶去,再往前走,路上可见两拨士兵在相互厮杀,刀枪剑戟向敌人的身上招呼,耳畔尽是刀剑入肉的钝响,以及受伤之人的惨嚎。一人砍伤对面的敌人,还来不及拔出刀来,却又被背後一人拿斧子兜头劈来,当下委顿在地,脑浆横流。
滕翼心中惶惶,恍惚间仿佛走入了李承宪的梦境,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在相互争斗,厮杀,无休无止,无天无日,人人都杀红了眼,人已不再是人,而是只知屠戮欲望的兽,是待砍待割的无生命的肉。
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
滕翼呆立原地,双腿僵硬,怎麽也挪不动,胸中一阵烦闷,几欲作呕,却只是干呕个不停什麽也吐不出。
李承宪。
滕翼默默在心中呼喊。
李承宪。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不是说要给我一生安乐,永世无忧吗?带我走吧,离开这人间的修罗场。
李承宪,快来带我走吧。
突然滕翼感觉自己被人生生扯住。回头一看,一名兵士正紧紧攥著他的手臂,拉扯著他,一脸血污和淫笑,让滕翼更是恶心,於是使劲挣扎,对方却凶神恶煞地扬了扬另一只手中的刀。
滕翼最恨别人凭借武力威胁他,於是挣扎的更为激烈。那名兵士眼中怒火大盛,面目狰狞,举刀就要向滕翼砍去。
滕翼心头还来不及想象死亡的恐怖,突然一柄长枪从那名兵士身侧穿脑而入,透颅而出,那兵士狰狞的表情凝固於脸上,张嘴吐舌,同时一股炙热的黏腻鲜血喷射出来,染上滕翼的面庞,也染红了他的视线。
整个世界都是血红色的。
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人。而那兵士张嘴吐舌的狰狞嘴脸成为最後的影像深深地烙印在滕翼的眼帘之上。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他的眼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温柔的低语:
“不要看。”
“闭上眼睛。”
“不要害怕。”
滕翼浑身发颤,突然觉得自己被夺去的整个世界又回来了,那个熟悉的人又回来了。
滕翼乖巧地倚进那人怀里,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再也不去看,再也不去想。
身畔仍不断有兵刃破空声、肉体撕裂声、血液喷溅声、人的惨叫声传来,不绝於耳,但滕翼却觉得安心。
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因为那个人回来了。
李承宪拍马赶回湛城,来不及去找许臻,直奔城门里去,进了东门没走多远,就差点被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吓到心跳停止。
他看到滕翼正被一个浑身血污的兵士捉住,滕翼用力挣扎,而那兵士正提起手中的刀向滕翼砍去。
李承宪来不及想便冲上前去,一枪刺出,将那兵士穿在了枪尖上。探出手去遮住了滕翼的眼,将他揽进怀里。
轻声安慰他,只觉他仍是浑身发颤,不知是吓的还是怎麽,更是心痛,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见他低头不语,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颤著,将脸埋进自己怀里,突然一种感觉油然而生。
就是他了。
不想让他难过,不想让他惊恐,不想让他不安。
想要保护他,给他一世安乐,永世无忧。
即使他平日嚣张跋扈,脾气暴躁,既不温柔也不娴淑,心口不一,嘴硬得要命。
即使他对自己向来不假辞色,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砸碗的。
即使如此,自己也只想将他拥入怀中,用生命去珍惜。珍惜他那颗柔软又炙热的心,珍惜那不染一丝尘埃的纯粹。
再没有别人了,就只是他。
今生也只有他。
李承宪突然觉得心中一阵畅快淋漓,仰天清啸一声,搂紧怀中的人,纵身跃上战马,一震手中长枪,向城外杀去。
不要看。
不要睁眼。
不要害怕。
这些我全部都会为你格挡开来。
再也不用担忧,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即使是以性命为代价。
13
滕翼感觉自己被李承宪揽上马,策马奔去。伸手揽住李承宪的腰,感觉到对方拥住自己的手臂更紧了紧,心下安定。
马背上不停颠簸,滕翼感觉到他们在向前行驶。滕翼安心的靠著李承宪,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始终没有张开眼睛。
李承宪说不要看。
他不会看。
李承宪不要他去看这些人争斗厮杀的丑恶面目,不要他看这血流遍地的凶残场面,他就不去看。
他紧贴著李承宪的胸膛,感受著传来的心跳,还有李承宪挥舞长枪的震动。
他知道李承宪在不停的用长枪刺穿拦截他们的敌人,就像刺穿方才的那个兵士一般。
他知道自己正身处危机四伏的战场,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的安全。
突然,战马猛然收住脚步,滕翼也收势不及狠狠撞向李承宪的胸膛。耳边听到李承宪大喝:“董元弼!”
对方也应声答道:“大胆小贼!又是你!这次看你哪里逃!纳命来!”
李承宪也未料到会在这里再次碰到董元弼,只见对方经历一番死战也是浑身伤痕累累。只是自己怀中还抱著滕翼,不敢托大,与董元弼交手几下,便手下虚晃一枪,卖个破绽,调转马头逃了开去。
董元弼在後追赶不及,气得哇哇大叫,伸手取过背後的雕翎箭,搭箭上弦一箭冲著李承宪渐远的背影射去。
滕翼听觉耳边喊杀声渐渐少了下来,知道李承宪与他已离开了战场,心下安定下来,问道:“李承宪,我们这是去哪?”
等了一会儿,仍听不到李承宪的回答,却感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自己发顶。
他慌忙张开眼睛,抬起头来,向李承宪看去,赫然看到李承宪当胸一只雕翎箭透胸而过,箭尖还闪著锐利的寒芒,汩汩流出的鲜血早浸湿了李承宪半边胸膛。李承宪正自苦忍痛楚,咬著牙不敢答言,鲜血却自口内涌出,正顺著嘴角滴下,滴落到滕翼脸上。
滕翼大骇,心中慌乱,被巨大的恐惧揪住,想伸手去碰那箭尖,又不敢碰,抬起手来去擦李承宪嘴角的血渍,却又怎麽也擦不干净,擦著擦著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承宪见滕翼流泪,开口宽解他:“我没事。”随即惨然一笑,伴著更多的鲜血自口中涌出,滕翼看了更是止不住眼泪地流。
李承宪无奈,拥紧滕翼,附身贴向他,用下巴摩挲著他的发顶,轻声安慰道:“别哭。别哭。”
滕翼也伸手抱住李承宪,哭得抽抽噎噎,哇哇不止。他感觉李承宪拥著他的手臂渐渐无力,也渐渐把更多的体重压在他身上,滕翼更是害怕,更紧地抱住李承宪,口中叫著:“李承宪……”
李承宪在他耳畔回应:“丽儿?”
滕翼哭得止不住,仍是一声一声叫著:“李承宪……李承宪……”
李承宪突然问:“丽儿,那时你在安平客栈等我,为什麽只有你一个人,身边没有送亲的亲人,也没有随身的嫁妆?”
滕翼回答不上,仍是止不住的哭泣。
李承宪继续道:“其实你是来退婚的吧?”
滕翼闻言一愣,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李承宪又道:“你们侗彝族一向没有定亲这一说的,你被父亲定给了我,是不是很不愿意?”
“你从没见过我的面,却要被迫嫁给我,是不是很不甘愿?”
“我出外闯荡,一事无成,却将你晾在一边,让你空等了我好些年,你是不是很恨我?”
“咱们最初相见的时候,你对我冷言冷语,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你其实是不是很讨厌我?”
滕翼闻言,不想原来自己心中所想,其实他都知道,又想起他知道自己对他并无好感,却还对自己这麽好,处处迁就忍让自己,心中更是一股苦闷无从发泄,哭得更凶。
李承宪咳了两声,又道:“其实……其实我很感谢这场战争……若不是战争突然爆发,你无处可去,无所依从,也不会肯跟我呆在一起这麽久吧?其实我一直都怀有私心,看你被围城和战争吓得慌乱,我反倒欢喜,这样你就更依赖我了吧?我知道你一直想跟我说退亲的事,却一拖著没说,我……我其实很害怕,每次你开口我都怕你会说退亲的事,会把那枚玉佩还给我。”
“後来我们进了城守府,我感觉到你对我一点一点放下戒心,也开始关心我,接受我,你不知我有多开心。那些日子,我一想起你就不禁心情飞扬,轻飘飘的没著没落,总盼著时间快点过去,快点回家快点看见你,才算是落在了实地上,安安稳稳。”
“我在战场上也会想著你。每次看到你为我包扎的伤口,我就想到你为我心疼的样子,就想著我一定不能受伤,因为你会难过。可是有时候又想,干脆就多受点伤吧,看你为我认真的包扎,看你为我心疼,也挺好。”
李承宪用脸颊轻轻蹭著滕翼的耳垂,叹息著:“你不知道你有多美好,我每次看到你,都在想我李承宪到底积了什麽福,可以娶你为妻?可是转念又想到其实你是不愿意的。即使你现在对我并不排斥了,我也不敢肯定你是不是就会愿意嫁给我?”
“我只能更加对你好,看到你高兴,看到你笑得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都眯了起来,我才能稍稍安心。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今天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明天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是不是终於有一天你会喜欢到愿意嫁给我?”
“这时,我又有些盼著战争不要这麽早结束。你那麽善良,害怕受伤,也害怕看到别人受伤,你听到门外有伤员抬过也会脸色发白。这样,如果战争一直不结束,你是不是就会一直依赖我下去?”
“可是该结束的还是会结束。”
李承宪咳著,口中涌出更多的血,继续说道:“丽儿……我那麽喜欢你……你呢?你有没有……有没有喜欢我?”
接著不待滕翼回答,他又说道:“丽儿,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如果我这次能活下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滕翼仍是嚎啕大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承宪等不到他的答案,终是一声宠溺的叹息:“你啊……”
声音渐弱,直至没了声音。
14
瑞王借给李承宪的马确实是好马。即使李承宪已经昏迷不支,这马也仍是将李承宪与滕翼二人驼回了陈亦鸣大军的营地。
当瑞王及陈亦鸣等人看到马上的两人时,李承宪已经昏死过去,滕翼则紧紧抱住李承宪,谁来也不撒手。
众人看滕翼与李承宪神态亲密,再加上滕翼此所穿还是汉族女装,想到李承宪此来湛城的目的,自然也就将其当成了李承宪的未婚妻,故此也不好动粗,只是一味好言相劝。滕翼也不吭声,谁问话也不回答,就是不肯放开李承宪。
最後还是瑞王表明身份,并叫来从京城带来的太医来给李承宪医治,滕翼这才放心地将李承宪交给他们。众人急忙手忙脚乱地将李承宪抬入大帐中医治。滕翼一直跟在他身边,紧紧攥著李承宪的手,虽已经止住了泪,两只眼睛仍是红红肿肿如桃子一般。
太医给李承宪检查了伤势,又诊了诊脉,才告知众人,所幸这箭没有射中重要部位,加之救治及时,李承宪性命无忧,相信假以时日便会痊愈。
众人闻言均是松了一口气,滕翼一颗悬著的心也终於放了下来,脸上神色稍缓。
於是太医摒开众人,给李承宪拔箭疗伤,处理伤口。滕翼却是怎麽也不肯放开李承宪,仍是不肯说话,只是攥著李承宪的手不肯放。
最後还是瑞王发话,说道:“就随他去吧。”
滕翼才得以呆在李承宪身边,看著太医给他疗伤。
拔箭时鲜血四溅,喷了老远,滕翼见了又是害怕又是心疼,恨不得自己替李承宪去疼,去流血。可是终究也能想想而已,无计可施,只能紧了紧握住李承宪的手。
待到太医处理好李承宪的伤口,正要上药包扎时,滕翼这才想起来,於是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的一个小瓷瓶,递给太医。
这是滕翼自己配制的金疮药。侗彝族医学虽不及中原医学博大精深,但由於侗彝族人每天进林砍柴,上山打猎,难免会受些伤,平日里找族里医生都是看这些伤,侗彝族医学在实践中发展,故此对催其他病症虽不及中原医学有效,但对治疗外伤、止血止痛之类却有其独特的疗效。加之大青山内物产丰富,遍地是宝,长满很多珍惜药材,故此侗彝族所配制的金疮药疗效是极为灵验的,上次李承宪对阵董元弼时不小心划伤了手臂,滕翼给他所涂的正是这种药,李承宪也觉得极为灵验,比军中一般所用的金疮药有效多了。侗彝族医学也都是代代相传,滕翼的父亲就在族中负责医治不慎受伤的族人,平日里也就将医术传给了滕翼,故此滕翼也会自己配制一些药物,随身携带。
太医接过滕翼递过来的瓷瓶打开一闻,便知里面是治疗外伤的极佳伤药,其中不乏一些名贵药材,比军中的金疮药不知好了多少倍,於是就将其撒在李承宪的伤口上,血果然很快就止住了。
待为李承宪包扎好伤口,众人又进帐中来,安排李承宪与滕翼安顿下来。
滕翼知道李承宪是瑞王手下,又见众人包括瑞王也对李承宪极为关心,便放下心来,陪李承宪在陈亦鸣军中养伤。终日里也不与旁人交谈,只是一心一意地照顾李承宪。
之後几日里,瑞王众人都忙於湛城之事。当日许臻行计,骗董元弼攻城,与陈亦鸣一起夹击董元弼。其时许臻将城内对郭聃死忠的将士都派到西门攻打董元弼,借刀杀人,彻底消灭了湛城内反对归降瑞王的势力。董元弼两面受击,终是不敌,最终大败,只得收拢余下兵士向西南逃去。
大将周继明率军入城与许臻回合,许臻带众城内守军归降瑞王,两人留在城内整顿城内事务,另派蔡辙率部追击董元弼,并清扫残留的西南溃军。
至此湛城之战终於落下帷幕──虽然真正的大战尚未开始。
瑞王见湛城已归降,此间事了,便下令陈亦鸣大军班师回朝。同时带李承宪回京疗伤,滕翼自是随行,一路上细心照顾李承宪,衣不解带,不敢稍离,细微小事亦不肯假手於人,生怕有些许照顾不到。
看著李承宪仍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滕翼在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自己再也不反对李承宪与姐姐成亲了。
李承宪这麽喜欢姐姐,这麽想娶姐姐,自己就一定会完成他的愿望。
滕翼决定一路跟李承宪回京,也不必向李承宪言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私下托人带信给家里,让家里派人送姐姐去京城潋京,和自己暗中掉包,此事便可成了。
滕翼攥紧了手中的那枚李字玉佩,心意坚决。
这样李承宪就能娶到心爱的人了。
这样李承宪就不会知道其实自己一直都在骗他……
15
回京路上,昏迷许久的李承宪终於醒了。
滕翼高兴得扑上去一通猛哭,李承宪没想到自己这次受伤之後滕翼对自己的态度有这麽大的转变,居然会对自己投怀送抱,心中欢喜,也伸手去搂住滕翼,即使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被滕翼压得生疼也紧咬牙关硬生生忍住,脸上表情又是痛苦又是傻笑,看上去有些狰狞,颇为古怪。
听闻李承宪醒来,瑞王众人前来探看李承宪,一进大帐,就看到李承宪和滕翼两人这幅情景,均是忍俊不禁。
滕翼被众人笑得小脸一红,急忙从李承宪身上爬起来。
瑞王手下有平素与李承宪交好者,忍不住上前调侃小两口柔情蜜意,臊得李承宪俊脸通红。
此时李承宪才为众人引荐滕翼,众人又是好一通调侃。
待众人离去,李承宪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滕翼。听人讲自己昏睡了五天,五天不见,滕翼变化极大。
滕翼整个人都瘦了下去,又因为整日照顾李承宪,休息不好,面色很是憔悴。李承宪不禁看得心疼,忙叫过滕翼到跟前来,仔细打量。
滕翼看李承宪叫他,连忙放下手边的事,跑过来,问李承宪:“怎麽了?是要拿什麽东西麽?”
李承宪盯著滕翼看了许久,也不说话,最後看滕翼被自己看得直害臊,便干咳了几声,说:“我想喝水。”
滕翼急忙跑去倒了一碗水过来。李承宪正要伸手去接,不想滕翼却直接坐到了床边,揽过李承宪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撑著李承宪的头,竟是要喂李承宪。
李承宪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这麽大的人了,竟还要人喂,刚要开口说自己来,滕翼已经熟练的将碗靠近李承宪的嘴,将水灌了进去。
李承宪靠著滕翼的肩,就著滕翼手中的碗喝著水,心中不禁被满满的幸福充溢。想起以前滕翼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即使後来跟自己的关系缓和了,对自己也是呼来喝去,稍有不对便掀桌子摔碗的,现在竟如此细心的照顾自己,不觉有种苦尽甘来之感。待滕翼喂完水,又拿出块手帕细心的替李承宪将嘴角的水渍擦拭干净,这才将李承宪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李承宪受宠若惊,想谢谢滕翼,却又不知该说什麽,躺在床上只知道冲著滕翼傻乐。
滕翼被他笑的浑身不自在,满脸通红,转身去一旁忙别的了。
李承宪看滕翼在帐中忙来忙去,想起刚才靠在滕翼肩上让滕翼喂自己喝水时的亲密,越想越乐,於是又叫:“丽儿,我想喝水。”
滕翼闻言疑惑道:“不是刚喝过吗?”疑惑归疑惑,仍是马上倒了一碗水来喂李承宪。
李承宪心中飘飘然,看滕翼一直忙著熬药配药,都顾不上理自己,忍不住频频叫滕翼来喂自己喝水。
滕翼不禁心头狐疑,但想想李承宪刚刚清醒,容易口渴也可以理解,於是每次李承宪一叫就马上端水过去喂他,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如此几次,反倒是李承宪不好意思了。想想从前滕翼是多麽嚣张神气的一个人,李承宪一言不对他马上就能提刀砍过来一般,如今却任劳任怨的服侍自己,李承宪反复使唤他,也没见他露出烦躁之色。况且自己现在都已经清醒,伤口也好多了,滕翼仍是如此细心照顾自己,生怕有什麽照顾不到的地方,更可以想想前几日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滕翼对他照顾得该有多麽周到。难怪他看起来如此憔悴劳累,还瘦了一大圈。想到这里,李承宪心里就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窝心,还不免有点得意。至此,李承宪也消停下来,躺在床上看著滕翼在帐中倒腾那些药材。
谁知没多久,报应就来了。
李承宪只顾为了享受滕翼对自己关心照顾,不觉间将不少水都灌下肚去,现在只觉小腹涨涨,忍了几忍,便意却愈盛,只得撑著床沿,想起身下床。
滕翼正在给李承宪熬药,突然见李承宪要从床上坐起来,急忙跑过去将他重新按回床铺上,问道:“怎麽下来了?大夫说你伤还没好,要卧床休养,不能下床的。你要什麽,我给你拿。”
李承宪挣了几下也动弹不得,只好尴尬的说:“我……我刚才水喝多了……”
滕翼恍然:“是要小解了是吧?”
李承宪极是尴尬的点了点头。
滕翼说了声“你等著”,就跑去大帐角落里拿出一个夜壶来,回转身来到床边,伸手就要解李承宪的裤带。
李承宪见状大惊,连忙用自己未受伤的手臂去按住滕翼的手:“你……你怎麽……”
滕翼奇怪道:“你不是要小解吗?”
李承宪大窘:“那也用不著你来……我……我自己可以……”
滕翼道:“你的伤口还没好,怎麽能乱动?”
李承宪不死心,继续道:“那……那你去外面叫个士兵进来……”
滕翼失笑:“原来你还害臊啊?”接著又道:“又不是没看过,你这几天吃喝拉撒都是我照顾的啊?”
李承宪听了哑口无言,瞠目结舌,不知该做什麽反应才好。一晃神间,滕翼已经解开了他的裤带。
李承宪大惊,还来不及阻止,滕翼已经熟练地拉下他裤子,捧起他的那话,凑向夜壶口。
李承宪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仰天无语,欲哭无泪。
滕翼心里却也不自在起来。虽说这几天来他照顾李承宪,服侍他吃喝拉撒,也帮他擦过身,他身上哪里自己没看过?可是那时李承宪昏迷著,跟块石头没什麽两样。现在不同,李承宪神志清醒,眼睁睁地看著自己服侍他小解,心里不安起来,越想越羞,脸上烧得厉害,想到李承宪正看著自己,连忙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李承宪又是尴尬又是紧张,反倒解不出来了。低头看著滕翼伏在自己身下,一只温暖的手扶著他的那话,低著头不敢看他,发迹中露出的两只耳朵却早已通红,李承宪不禁觉得全身血液往下涌去,下身的小东西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滕翼等了半天没见动静,正准备问李承宪到底还解不解了,却诧异地发现手中李承宪的分身竟逐渐发热胀大起来。他一时无措,抬起头来惊骇地看著李承宪。
李承宪见滕翼抬起头来看著自己,表情先是茫然而後转为又羞又怒,终於甩开手跳下床跑了出去。
看著滕翼跑出帐外的背影,李承宪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该死的,怎麽偏偏在这个时候发情!李承宪在心里暗骂自己。
终是无奈,等分身慢慢冷却下来,艰难的自己解决了小便。动作中又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地重新躺回去,心里暗骂自己活该!谁让你不分场合胡乱发情的!躺在床上眼睛却盯著大帐的帘子,心道滕翼跑哪去了?怎麽还不回来?又想想滕翼回来自己有什麽脸见他?烦恼不已,真想一头在柱子上碰死算了。
许久後滕翼才从外面回来,表情仍是不自然。待看见李承宪听见他进帐的动静连忙缩在被窝里蒙著头不敢看他,又不禁觉得好笑,这才渐渐将这事揭过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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