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编入札萨克的哈密、吐鲁番两地之王公、台吉。最高的郡王岁支银800两,辅国公200两,一等台吉100两,二等台吉80两,三等台吉60两,四等台吉40两。又有不列等的内大臣,照八旗减半支俸,侍卫照八旗支俸。还规定每俸银1两,兼支米1斛。
Chapter 87魇情(1)
钟离点石把扇摇,果老骑驴走赵桥。
国舅手执云杨板,彩和瑶池品玉箫。
洞宾背剑青风客,拐李提葫得道高。
仙姑敬奉长生酒,湘子花篮献蟠桃。
宁寿宫的戏台上正在上演“八仙贺寿”。
一个鼻子刷得有白粉,勾画着“三花脸”扮相的戏子,正在台上捏着喉咙念着旁白,念完一句就翻一叠跟斗。
“生、旦、净、末、丑”……看来这是武丑了。丑行又分文丑、武丑。文丑中又分为方巾丑(文人,儒生);武丑,专演跌、打、翻、扑等武技角色。
待念完最后一句就径直地翻着跟斗,像被抽了鞭子的陀螺般,不见停。这个叫讨彩,如果在现代嘛,彩头就是戏迷与票友的掌声,而在这古代……
斜眼悄悄往这在宁寿门前新搭的双层戏台的正中看去,那边是……彩色的。
一堆盛装的华服贵妇,里面有宫妃也有命妇,按照品级或站或坐,簇拥着目前这个宫里最大的女BOSS——当今的母后皇太后,顺治皇帝的第二个正宫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而她……据说只比康熙皇帝大十三岁。
清制,先帝的皇后称母后皇太后,因为她既是嗣皇帝的嫡母,即是宗室礼法上的第一位母亲。而生下嗣皇帝的生母却叫圣母皇太后,“圣”是指今上,也就是说她是当今皇上的生母。这两个封号看来差不多却有着尊卑之别。清朝自入关以来遵行儒教,按照礼法,母后皇太后才是最尊贵的封号,也是唯一不是母以子贵的位置,乃是妻以夫荣!
见那戏子卖力地翻滚着,像被风吹着转个不停的风车,这位一向以端庄少言闻名的太后看着乐了,抓了几颗身边一个小漆盘里专门用来打赏的彩头——金瓜子递给身边的太监。
“太后打赏——五枚金瓜子!!!”那公公拿过饰以彩色锦带的“彩头”丢到台上。那人力“风车”才停下跟头,向着北方太后位置磕头谢赏。
这“头彩”完毕,几声锣鼓响,正剧即将拉开,那些个装扮成神仙的戏子这才施然登台。
“这宁寿宫戏台啊,可是仿照慈宁宫那个原样修建的呢。皇上对皇太后好得真是没话说。”小七在几声锣鼓间隙中轻声说道。
“慈宁宫既然有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建个?还建一样的?”听她说来我更是不解。
“当今母后皇太后为了对老祖宗,就是以前的太皇太后表示尊敬并不入住慈宁宫,而是住在东边的这里,前年皇上给宁寿宫重新修葺一新,规格样式等照慈宁宫。”
哦……正如后世传闻,他是个至孝的皇帝。
戌时了,他怎么还没来啊?探头往戏台后的宫门看去,今天是皇太后的圣寿节,前朝设得有招待文武官员和宗室大臣的酒宴,帝国的主人正在那里宴客。
迟迟出来的下弦月开始在带有几丝流云的五凤楼头上徘徊,清冷的月光照着那空荡荡的太和殿丹陛上,提醒着我此刻的确是处在三百年前满清王朝的事实。
早立秋了,冷冷的秋寒被迂折的回廊两侧的软帘所隔,廊里铺设的是羊毛加丝织就而成的地毯,编金丝为地,上绣蓝地折枝花卉纹及五爪云龙图案,踩上去厚墩墩、软绵绵的,顿觉温暖。
戏台上的节目正演到Gao潮,各路神仙鱼贯而来,各显神通为“王母”祝寿,引得那台下的人间“王母”连连打赏。
古今的审美真是不一样啊,这戏我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只闻着大殿里飘出来的阵阵薰香夹杂着贵妇人的脂粉香气……昏昏欲睡。
突地手上那盒子一滑……让我惊出涔涔冷汗。
我和小七捧着的可是乾清宫皇帝为皇太后准备的贺寿礼盒。
“咳咳!”
一只手横着递来那只剔红礼盒,我顺手接过这只差点跌落在地上的宝贝疙瘩,却不小心触到那修长的手指,触手微凉。
是他……凝神看来,他的脸近在咫尺,黑漆漆的瞳子正直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持灯的宫娥离得太近,红笼的灯光在他的面颊上镀上一层晕色。他……其实还蛮年轻,今天的他看起来并没有往日那般威严神秘。
Chapter 87魇情(2)
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怕他,此刻却是不敢看他,往他身后看去,那扈从内监如一条长长的灯龙,从宁寿门蜿蜒至廊里。我的身边已然跪了一地。咬了下唇,怪事了,这么多人进来我怎么完全不觉?定是这地毯太厚!
见我还杵在那儿发愣,小七给我使了个眼色……唉,这人每每出场至于这么嚣张吗,不过想归想做归做,微微合眼一屈膝就要……
那双绣金丝盘龙的麂皮靴子却慢慢踱了开去……被宫人打起的软帘放进一丝微风,卷进宁寿宫盛开的金秋桂香,唔,还有一股子……酒味?
宛如被溪中的小石阻扰了一下的水流,跟在这伟大的皇帝身后这条长龙般的御制大尾巴,又向前行去。末了,随着一声小九子公公的轻咳,小七起身一拉我,我们尾随着这“尾巴”就进了大殿。
皇帝的驾临,让今日的贺寿进入了Gao潮。
围坐在太后右首的是几名头发全白和花白的太妃,左首的那几排看起来年龄不同姿色不等的华装丽人定是皇帝陛下的大小老婆了。以她们服饰而言,这几排贵妇只怕仅是级别或妃或嫔的“正规军”而已,还有更多的莺莺燕燕,那些个没入流的职低位轻的“小小老婆”估计还没有出席呢。
唉……这么多女人拥有一个皇帝丈夫,或者说她们都是同一个皇帝丈夫拥有的女人。这么多或有才情,或有美貌,或家世尊贵的贵人一辈子都要待在这貌似人间至尊至荣的后宫。得和一群女人分享着同一个男人的爱还要和平共处,不容些许妒忌,处处维护皇室的体面,这样的生活……她们真的都甘愿?
不知道她们心里是怎生想法。要是我……
瞅着前面那个黄|色的主人的背影。要获得这拥有一切也能带给你一切,在这个世界犹如万能的上帝的天子的爱情,也许就像是明明知道罂粟有毒,却抗拒不了那致命的诱惑。明明知道把心交给这样的男人,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要是我,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爱上他!爱上这样的男人简直等于慢性自杀。历史也诚然,康熙的大老婆没一个善终。也没听说他特别宠爱哪一个小老婆。
“都起喀吧!”
皇帝罢手免礼,径直走到这位并不比他大多少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的皇太后跟前挑襟下跪:“儿子祝皇额娘圣寿金安!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笑口常开,天伦永享!”三句话每句间隙磕一大头。
这位顺治帝的第二位正宫皇后见这里的皇帝儿子行大礼,却显得有些拘谨,亲手把皇帝拉了起来问候了几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不知怎地瞅到后面的我。
“茉儿这丫头也来了,怎么躲在那么后面,皇帝这次又叫你选了什么精巧的稀罕物儿给哀家?每次你挑的小玩意总是有趣。”
她唤我的语气分外熟稔,可我除了那次陪那人去请过一次安分明是第二次见到她。还什么稀罕物儿?兰嬷嬷只叫我和小七送礼盒来可没告诉我这些东西的来历啊,我怎么知道这盒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在殿内上百名宫妃命妇的众目睽睽下端着那突然觉得异常沉重的盒子缓缓向前,也就十米远的距离却让我走得冷汗连连。
谁能帮帮我?不自觉地眼珠却流连在前面那挺拔的黄|色身影上。
“皇额娘,今年您的寿礼均是儿子亲自准备,听完这戏曲,儿子再一一为您讲解吧。”
吁……轻轻吐出已憋得许久的那口气,总算菩萨显灵,这人还算……不坏。
“咦?今日皇帝宴完百官还有精神能陪哀家听戏?”今年她这个皇帝儿子大概与往年的贺寿走过场不同,真有闲心待在这百来号女人中间陪她听戏,见她高兴地笑着,眼角的鱼尾纹在宫灯下如缠丝一般细密,这位至尊的贵妇,今晚是真的开心。
我轻轻地搁下手中那沉甸甸的盒子,如释重负,终于可以退场了。正想蹑手蹑脚地躲到后面去,却没想被这兴奋的妇人爱屋及乌地抓住我的手腕,鎏金的指甲套搭在我手背上冷冰冰的。
Chapter 87魇情(3)
“也难为你这个孩子整日价儿地侍候皇帝,哄他开心,今儿,你也在这里陪哀家听戏,好好乐乐。来,赏你一支翠簪子。”她今日兴致大发,从身旁的匣子里拉出一支顶部用金丝攒碧玺花瓣的翡翠簪,塞进我手中,口中却拿她的皇帝儿子寻起了开心。
“她今日当值,恐怕没这福气和皇额娘看戏,叶茉还不谢赏!”
皇帝这席不算婉转的拂意话,多少让太后有丝吃惊,她转下眼睛看了下我再看了下他……依旧面色无波般淡然,犹如大浪来临前海面的平静。
哪有什么差事,当值!今日兰嬷嬷就安排我送这礼盒然后侍候皇帝一同贺完寿回宫就是。分明就是他存心不让我和这里的“贵妇人”亲近,他在提防什么!
哼,那人莫名其妙地恨我!小气!多疑!
我磕头谢恩,攥着这支簪子退去,经过左首尾端时无心地一瞥,对上一双秋瞳……如月般清冷,若水般柔绵。她见我看她,嘴角勾起一丝轻笑,更是衬得明肌胜雪,娇颜如花。
这丽人认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这甜美的笑容却让我觉得若芒刺在身,正如另外一股寒意……
蓦地觉得心一悸,偷偷瞅去……果然,虽然那锣鼓声已经重新开响,大殿里的贵人们都转移了注意,席间一片热闹祥和。可……那一注冰冷冰冷的目光正定定地注视着我,如刀般穿越温暖的大殿,就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寒刃在我心口剜过。
莫名其妙地,心有点抽疼。
我真的忘记了什么吗……可我不愿意去想,这里我就是过客,不想把心遗落在这里,哪怕……是他!
宫外的残月正映上手中的那支翠,那如妖魅般的绿色幽光隐隐若现,可真是好宝贝啊……管他什么恨不恨的,我这个时空的旅客今天反正赚了,这个东西弄回去说不定就能还我那小“窝”的房贷了,耸耸肩,没心没肺地对着已晕起点毛边的下弦月咧嘴一笑。
晚秋的风是香的,带着秋熟繁花的味道,甜甜的,香香的。
翻了个身,混混沌沌的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长身伫立在这暗香盈袖的夜里, 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圈银白的光华,挺拔的身子神一样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我,像是在等待……那奇怪的眼神,缠绵却又愤怨。
我仿佛又听到了梦里的歌唱,我还记得那双多情温柔的眼,如云如夜如海般盈满眷恋。
是你吗?你又来了,为什么每每只能在梦境中见到你?这次……你能让我看清你的脸庞吗?
别走!别走啊!为什么每次刚看到你的眼你却要离我而去呢?每次都是这样,终究会消失在那片雾霭中。
眼眶不争气地又聚起湿意,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宿命里的缘分,让我见到他每每委屈得只想掉泪。
小心地伸出我的手……这次,请你不要拒绝。
他踯躅了一下……覆上了我的手,温暖而又真实。轻微地碰触后却又快速地丢开,那般决绝如弃敝屣。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又要离我而去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拉住他的衣袂终于恸哭出声。
“不要!烨儿!”
“你叫我什么?茉儿,你回来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又惊又喜。
呵呵……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他的面庞。果然,是金色的,烛光勾勒出来的阴影,在他脸上点点闪烁。原来,他的脸……这么清俊。
他再不犹豫大踏步过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圈得死紧。
我蜷伏在他怀里犹如一只慵懒的猫咪,他的怀抱温暖而又熟悉,就像我生来就属于这里。
深深呼吸一口气,奇怪的……他的气息,正如我记忆深处……
“茉儿,是你吗?”他捧起我的脸,问得小心翼翼。
傻子,我不就是茉儿吗,点点头,对着他甜甜地一笑,又缩进他的怀里。
我的举动惹来他该死的高兴,“哈哈”的笑声虽然低沉,那满足与欣喜却是满溢。嗯……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不过我却知道他的开心,真的源自内心。
Chapter 87魇情(4)
“我不是在做梦吧,还是上苍垂怜,把我的宝贝又还给了我!茉儿,你知道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的心……”
我知道呵,它一直在跳,伏在他的胸前,对着他点点头,傻傻地一笑。他的唇一张一翕,润红还带着点酒香,此刻诱惑着我的感官。
“知道!”用我的印上了他的,不想让他继续。呵呵……果真香香的甜甜的感觉真好。
我在吻他?对一个男人我……怎么如此大胆?见他愣了一下,很是吃惊。呵呵……管它呢,反正是在梦里!
“你知道什么?我的小妖精?”
“……”
嗯……我正在想呢,他却等不及我的回答,微张的唇立刻被他热情的吻封缄。
月勾西墙,暖阁里暗香浮动,烛影摇红。帐幔内,红绡卷纱,春意融融。
他此刻对我做的事情真的是好羞人。我两耳沸热,霞飞双颊晕起酡红,让他的手在我身上游移。
反正是梦,任由我的身体轻轻随着他那带有魔力的手微微颤动。他的手好热,长年拉弓弦的几根指头内侧的触感让我觉得微微粗粝,却带给我炽热的酥麻。
这个就是……燕好吗?他在我身上如此放肆,为什么我却受之怡然。身体敏感得让他轻轻碰触就要绵了、软了、化了一般,这个身子就像天生属于他,而不是我的。
“茉儿,我是谁?还是你口中那个皇上吗?”他突然静止不动,身体僵硬在那里,双眼氤氲中一丝异样的恣意与霸道闪过。
皇上是什么东西?他就是他啊,那个一再在我梦里出现的人,为什么老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摇摇头,勾住他的后颈,我感觉我的身体烫得快燃烧起来了,抱我……不管你是谁,反正是梦。
我的反应愉悦了他,他嘴角卷起一抹恣狂,却执意控制住自己,深的不见底的瞳眸死死绞缠住我的:“茉儿,乖,再说一次,我是谁!”
他的汗滴顺着他的脸庞轮廊滑落下来,滴进我的颈侧,凉凉的犹如沙漠中的一丝微风……他是谁?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熟悉?我仔细地捕捉着脑海里记忆中的些微片断。
“快说,茉儿!不然,我现在就离开你。”他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煽情诱人的气味盈满我的鼻间。
“烨儿!不要走!”脱口而出的名字,是那样的理所当然!我快要疯了,体内的高温和他蓄意制造的炙热着实让我难受。
像找到了开锁的那唯一的一把钥匙,我的回答看来让他满意,因为……他轻轻吻了我一下,却重重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呼……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是……给予……满足……愉悦。
这让人羞赧的香艳梦魇持续了一整夜,整晚的缠绵缱绻,直至……天明。
这一觉大概是我来到这清朝睡得最香甜的一次,再没人催命一样的“叫起”。我的背也没有老睡在地板上那样硬的触觉。不知道宫人们是排挤我这个新人还是怎么着,为什么就我得每日做那个自大得要死的男人的“侍寝”。别想歪了,是侍候就寝,可不是爬他床上侍候那种。人家睡床我得整夜当值(就是拿个小毡子,睡在他帐幔外面一整夜)。
嗯,今日背可不酸疼,酸的是……我用手摸向那酸疼又感觉异样的地方……空的……
*?*!!!
“啊!!!”天啊!我被非礼了,惊吓得大叫。
“嗯?怎么了?”旁边一个声音响起。
妈呀,身边还有个*男人,我裹起薄被缩到一侧。MD!肯定是他干的,我身体的异样处还留有他干的好事的证据。
定神一看,原来是他,今日怎么不早朝?哦……记得昨夜是皇太后的寿辰,今日歇朝吧,他定是喝多了酒摸到我的床上!错,我没有床,那定是……我不可能摸上去把他给非礼了吧?我一时愣在那里。
我睡的是……龙床?龙床!!!
“茉儿?”他关心地看过来,惺忪的睡眼闪过一丝不确定。
Chapter 87魇情(5)
真的很想哭,我的Chu女生涯居然断送在这个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男人的手上。这回亏死了,昨天刚得了支翠簪子,今日就失去纯洁之身……嗯?我记得怎么不对,掀开被子瞧了瞧下面,怎么没有他们说的那抹红……难道我竟然不是Chu女?
“为什么没有红!”突然觉得很搞笑我居然和非礼我的人抱怨这个。
“茉儿!你在找什么?你的这个身体的落红五年前就给了我。”他眼睛微眯,定定地瞅着我。
“五年前?五年前本小姐还在读大学!男朋友都没一个,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怒了,这个没品的人,吃了别人还打妄语。
“昨天,我们……你都忘记了吗?茉儿你……”
“昨天怎么了,我昨天好好地睡觉,一醒来就被你非礼了!”我对着他嚷嚷过去。
“你……”他的脸色突地变得吓人极了,冷硬中泛着青,我又激怒他了?
“你个香蕉八拉!我不管你是不是皇帝,我只知道你这个没品的男人趁我熟睡,你非礼我!你你!你还是人吗!”越说越气我指着他大骂。
“你不是茉儿!”他咬了下牙,陈述的语气,不是问话,像是回答。
我怎么不是茉儿!本人叫了二十五年的名字!他口中的茉儿到底又是谁!看他那难看的神色,活像被弓虽暴的是他,实在受不了了:“我不是你那个什么该死的茉儿!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做她!我恨你!也恨她!”
“啪!”
他……他打我?这个没品的男人居然打女人!
“不准你诅咒她!”他气极,胸口剧烈地起伏,双眼卷起了嗜血的寒芒。
呵呵……可是我,不怕他,他能把我怎么样,杀了?好啊,也许死了倒好了呢,能回我自己的时空见我的妈妈……而不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被这个只知道欺负我的人弓虽暴,还……打我。
“我就要诅咒她,还要诅咒你!你们都不得好死!呵呵……你还能怎么样?抄家,我没家;灭我族,我就一个孤魂;杀我?那就来吧,他们都说我的身体也是她的,你杀我就是杀她。”
我仰起头,微微合上双眼:“也许,把我杀了你的她就会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家。”
他这么生气当真会真的杀掉我吗……不知道为什么鼻头酸楚,睫毛抖动,硬是锁不住眼眶里的湿意,化作泪珠一滴滴滑进捂在我胸口的被子中,丝织的被面立刻被润湿一大片。
不知道站在那哭泣了多久,我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在。
待小七木着脸给我沐浴梳洗完毕,已经是下午了。他们大概都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吧,呵呵……今日见到我都缄默不语,活像我是个被神遗弃的不祥之人。
晚膳前,小七带来消息,皇帝临时起意北巡,下午卤薄、仪仗和御林军簇拥着御驾已出了神武门。
他……居然走了。
Chapter 88初倪(1)
你不曾回头 转身就走
我躲在黑夜 孤单守候
风吹过 假装享受
伤是你给的温柔
抓不住的梦 被你伤透
却还要 假装能够
不在乎你去还是留
康熙二十九年戊申,上巡视漠北蒙古喀尔喀蒙古。壬子,到达多伦诺尔。
又一个深秋。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院深小径敛余红。
同样的秋高气爽,同样的蓝天白云,同样脚下这片纬度经度相同的土地……却是不一样的北京。没想到我二十五岁的生日会是在这里度过。
孝顺的皇帝巡幸之余,还不忘“家”里人,今日派了亲卫送回蒙古一些特产,各宫有份。平日乾清宫那几个冷脸的大丫头今天也多了几分笑容。只是当我随便提及今日也是本人的生日,额真丫头、兰嬷嬷等几个高级宫女的脸色很明显地一沉。
“小七,为什么我说今日是我生日,她们好像都不太高兴?”感激地吃着小七叫膳房太监特地做来的长寿面,这个丫头对我还真不错。
“唉,那是因为茉儿姑姑平日都是三月里过生日,和圣上的万寿只差得几日。也没什么,她们……只是想起……”
“她?”嚼着嘴巴里的那口拉得细如发丝一样的面,方才还甚觉美味,此刻却觉得不怎么好吃。
她……不知道心里对“她”是什么感觉,我身边属于“她”的影子无处不在。在这些宫女内监的嘴巴里,在他们偶尔侧眼瞥来的那一抹异样的眼神里,甚至……在某些人的心里。
这些日子以来,时常感到他们偶尔在窃窃私语,但每每看到我的身影却又缄默不语。我知道他们在谈论我,时常拿我和“她”作比较,呵呵,他们以前有多爱戴“她”,此刻就有多“冷淡”我。看来……“她”在这里俘获了所有人的心,宫人的、侍卫的,甚至……他的。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你啦,只是……”她看我一眼又道,“唉,今天额真姑姑还给我说看来你真的不是中魔了,宛仪和你连生日都不一样。”
本来就不是。拿过软软的熏得香香的不知道是纸还是布的“巾”揩了下嘴边的汤汁,放下碗,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只和这碗面一起呈上来的,让我垂涎许久的大蜜桃。
“这新鲜的大桃啊,还是额真姑姑给你留的,据说是皇上前几日经过京畿,特亲手摘的一些晚熟的大蜜桃加急送回京城,孝敬给皇太后的,还有几位娘娘也跟着沾光呢。看!多大多新鲜啊。”
“哦?咱们宫又没有娘娘,怎么也有?”出自皇帝的手……顿时一噎,咽在喉中的那块果肉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让我连连干咳了几声。
她怪异地瞥了我一眼,却不说什么,静静地收走杯盏,关门时耳尖的我听到她的一声轻叹,细渺得若有若无……
又咬了一口这粉粉白白多汁的果肉,依然是那馨沁甘甜的味觉,尝在嘴里,却甜不进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失落。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现代的故宫常有闹鬼的流言。
根本用不着有什么人别有用心地宣传,比如现在,在这个时空里这禁宫里的禁军不上万也只怕数千,再加上宫人杂役……
还有还有,那外殿正睡着同时当值的两名宫女,殿门口还有两名公公,虽然天子不在,可他的正牌龙|茓威严依旧。
外面的风刮得越来越大,“呜呜”的,时而像好些人在咆哮,时而又像在呜咽。
我还是醒了……摸了把脸,湿的,又莫名其妙地哭了。
最近老是多梦,却始终记不清梦境,只是觉得每次每次都很伤心。
呃……我还是睡在地上的吗?摸了下身下那厚厚的驼绒混彩色丝线织成的卧毡,虽没有白居易在《红线毯》里所咏的唐宫里用的织锦“彩丝茸茸香拂拂,绒软花虚不胜物”,倒也暖和舒适。
倒也怪了,自从那个人离开后我却再不能每夜安稳地一觉天明。摇摇曳曳的烛光背后是 “他”的龙床。那层层罗帐后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轻裘,雕着繁复的吉祥纹饰的榻上铺得一厚厚的毫无皱褶的镜面般平整的褥子,不知道是什么织就而成,睡在上面又暖又软……嗯,脑海残留的一丝记忆的影子一闪而过,我怎么知道它的触感?是……那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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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8初倪(2)
披着外袍坐了起来,怔怔地望着那个地方……我和他?那晚……
脑海里模糊的影子重叠着两个人的身影,是他吗?还是“他”?
我的脸顿时生热,双手捂着发烫的脸支在屈起的膝上。
“我该恨他的不是吗?”轻轻地问着自己,他偷走我的贞操,他还……什么交代都没有就这样走了,让宫里头这些人怎么看我?他们怕是都知道了,看这几天对我的态度就知道!这个地方虽然没有电话和网络,可是有的事情的传播速度却是光速。
“我最不能宽恕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吗?”摸了下我的脸,他的力道真大,我依稀还能感受到那日的疼痛,火辣辣的。
还有他的眼……为什么盈满伤痛,该死的明明是他抽了我!
可我,为什么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比我还痛?
“我要恨他!”我对自己一再重复,隐约能感受到心里柔软的那一角就要决堤,我一定是恨他的,正如他的身影此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啊,恨他这个拥有天下一切的天子,却连一张床都不给我!连侍候我的丫头小七都有属于自己的芜房,自己的地盘空间,我却只能像狗一样的天天睡在他床边的地上!虽然这是宫制,能侍寝的宫人代表着帝王对你有无比的信任。
但是……他信任我?那双深得不见底的寒眸又浮现在眼前!
哼!得了吧,监视我还差不多!……不过,我就不信,他这么宠这个宛仪,难道也给她的是这样对待宠物的待遇也让她像我这般毫无尊严地睡地下?难道给她偷偷准备了一间密室?
自古宫禁多秘密,以前就听人说过紫禁城里很多宫殿下面都有密室,由网络一样的秘道室室相连。
记得曾经看过根据慈禧太后身边的一名宫女的口述而写的*《宫女往谈*》里,就曾经提到过清末庚子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前夕,这位押着光绪皇帝撇下自己的臣民西逃前的国家最高领导人——皇太后,临走还不忘把自己的收藏七珍八宝都藏进储秀宫里地下室一样的密室。
对那个所谓的密室……我一直好神往,在现代每次去故宫都在储秀宫转悠半天,一直没看得出哪有密室的痕迹。不过,能叫我看出来估计也不能叫“密”了吧,另外也没有机会进得殿内实地查勘……
实地……我瞅着头上那色彩鲜艳的天藻,那豪华的突雕蟠龙的藻井……心突地一跳,我现在不就在实地吗?而且……是在清朝盛年的康熙皇帝的乾清宫寝宫。
乾清宫……最关键的是此刻这寝宫里只有我一个人!!!挑了下眉,我缓缓拉出嘴角的一丝笑容。
今夜月黑风高,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机会,叶茉,这就……干吧!
一回头,见西墙案上那扇镜子正映出一个兴奋得眼睛锃亮的女子,可那蹑手蹑足小偷的模样却着实猥琐。
我在干吗,这又没人,真是的,强烈鄙视自己此刻的行为。继续吧,今日殿内就我一个当值,机会难得,这就开始“探索”……
真是的半夜照什么镜子,对着镜子里那个黑头发的女人做了个鬼脸,一笑而过……
等等……黑头发?我是黑头发?我怎么会是黑头发呢?
拉过一只烛台过来仔细地盯着铜镜里的面容……微挑的凤眼约带惊惶,是我叶茉儿没错啊,只是那头发,那头发!
我的手颤悠悠地散开小七早上给我梳好此时略显蓬松的发髻,用手绕了两绺长发拉到胸前细细察看。呃……微带卷曲,但是更像是盘发过后生成的那种自然卷曲而不是我在香港烫的陶瓷烫那种波浪……
颜色呢?慌张地举高了烛台,天……也许烛光有些偏色,可是到底是不是我原有的褐色我还是区分得出来!
手一抖,滚烫的蜡油一滴一滴顺着烛台滴上我的手背,可我一时却顾及不了肉体的疼痛,也没有力气移动分毫,因为……我的头发居然不是现代的褐色波浪,而是顺滑微曲、乌黑油亮的青丝!
Chapter 88初倪(3)
每每天不亮就来侍候我洗漱的小七还在我半眯着眼时就给我盘完发穿戴好归置好了,大半个月来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也就是说,要么我在这个时空待的时间远比我想象的要长!长得这快及腰的长发都自然长成了黑色!
那就意味着意味着……他们说的那个宛仪……
兰嬷嬷的眼神,额真姑姑的话,小七的叹气,福公公的客气而又恭谨……还有那样对我的那个身影……
如果他们说的那个宛仪……
脑海里浮出的答案一闪而过,心蓦地一凛,打了个冷战。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要镇定!除非还能找出别的证据让我相信!
已经没有心情来做什么密室探宝,如果我是她?如果她是我?会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
如果她果真和皇帝那样亲密?如果刚刚的这些假设都成立……那么她也住在这里……
这个假设让我立刻冷汗涔涔。
闭了一下眼睛,再缓缓睁开,要是我是她……我慢慢走到里间的那高不见顶的嵌多宝紫檀大箱柜,我要是藏东西一向喜欢放在至高处,这个柜子就是房间里最高的大柜。
拉过桌子再搭上凳子,我小心地爬了上去,手往柜顶上摸索而去……果然,触手坚硬,又是一只箱子。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脚一闪就要滑下……呼吸呼吸,再深呼吸,此刻可千万不能弄出声响,不然明天就是宫廷头版丑闻:乾清宫女官叶某,夜盗西暖阁皇家珍宝未遂,押送内务府候审。
是口四角包有铜皮的楠木箱子,二尺大小。四周摸了一圈,居然没有上锁!
嘿,这是什么地方我居然担心起了防盗问题,不是皇帝亲信,只怕连苍蝇都不能飞进一只。
盯住那箱子半晌,我都下不了决心,我发现……我在害怕。害怕箱子里的东西变为证据印证了我猜想的“事实”,这个箱子的出现本来就是证据不是吗?
该来的总会要来,万一不是我预料的东西呢?打开吧……另外一个声音在我心里拼命地游说。
手随心动……这东西怪沉的,我把它轻手轻脚地抱到案上,生怕发出丁点儿声响。
把烛台执在手里,吹了口气,吹掉箱盖上的积尘,再缓缓开启……我能听见我的心擂鼓般的声音。
哦……是几层防潮的薄绢。挪开那层层丝绢……我看到了……
我的手机?MOTOROLA E6!那绝对是我独一无二的手机,因为不爱那冷峻的黑色,我用天蓝色的布纹纸贴得只剩下屏幕。按了下,没有反应,没电了。
手机的下面包着的那几张东西……晕,我的身份证!护照!钱包!可我明明记得我被故宫里那根棍砸来这清朝之前,手上只拿着那只宝贝扇子,我的包、证件、手机可都是放在车上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慌乱地翻着里面别的物事……几只看不清新旧的绣花小荷包、一柄镶宝石银柄小鞘刀、一支蝴蝶翠簪、一支珍珠簪……几张字迹相似的字,却是没有裱过,从拙嫩到行笔飘逸如流云,像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的练笔墨迹。
再往下翻,又是盒子……我心一跳,果然是那只素面的盒子!
颤抖着手轻轻打开……那扇子上熟悉的白发宫女的背影跳入眼际,我二十万拍到的宝贝疙瘩!像情人般爱恋的眼神对这失而复得的宝贝逡巡一番后,我却瞪大了眼睛,这玩意不似我拍卖时候略显黄旧的外观,居然是新的!
那朱红色漆一样的“体元主人”的印纹正闪着妖艳的殷红,映入我的眼帘。
天!难道我真忘记了什么,或错过了什么了吗?
难道我就是她……那个我诅咒的该死的宛仪……
突来的昏晕让我天旋地转。
“当!”在我的身子软软地滑落,与地面亲密接触之前,我听到手中的烛台敲击到硬物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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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9囹圄(1)
人生如戏,你愿意一生有怎么样的经历?
为你量身定做的人生剧本在福与祸、快乐与烦恼间沉浮,犹如一场飞盏酩酊的盛宴。
不过我觉得人生更像一条流淌的河流,不管前方有阻路的礁石浅滩,你总将迈过去,永不停歇,虽然不知道等待你的终点是死水一般静止的湖泊还是宽广辽阔的大海。
我希望是大海……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抬头望着头上我叫做“天井”的一块瓦片那么大的孔,刚还有阳光的呢,此刻却飞进来白白的碎絮一样的雪花。它在那孔里射进来的光柱中上下翩跹翻飞,袅袅婷婷的,我看好一会儿了,极美……
“还没到十月呢,九月飞雪,老天都看不过去了,看来京城里最近有奇冤。”住在我隔壁的“室友”——冬儿。
越过我们之间那算不上墙壁的,约微上了点清漆的木栅栏间半个拳头大的缝隙,朝她看去。见这丫头嘴里嘟囔着,贝齿紧咬,手中死拧着衣角,那本就不甚新的单袍被她拉扯得皱皱褶褶。
“我就是被小人陷害!慧主子还礼给张常在的八宝琉璃镯怎么就在我的房间呢!我一个选秀进来的侍女,家里也是吃俸禄的旗人,再想要犯得着偷吗?琉璃这样的宝贝从来只属于天家,宫里的东西想卖外面也没人敢收啊,而且不到二十五岁我们也无法出宫……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冤枉我?”
她越说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愤愤地……唉,今天我已经听了三遍了。
看她肤色莹白,十指纤纤而小,美丽的大眼半眯……那么细腻的皮肤,定不会是宫里普通的下等宫女,却来了这里……
我四下瞅了瞅这专门关押定罪前的非皇室成员,从属于内务府的“监狱”。它暂时设置在紫禁城内慈宁宫以南的地方,等同现代社会“拘留所”。这里“入住”的成员一般只是短期拘留,待真的定罪以后会转至位于北长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那里,据说是地狱。
有床,被子、褥子虽然都不大干净,至少还能睡,与电视演的所谓古代的监狱睡觉就睡在一堆茅草上那样极其不人道的待遇比,这里算是相对意义上的“舒适”了。墙角设一木桶,大概是为净身方便所备,卫生境况我还没去观察,这间半似屋子半似笼子的空间里还有一张比桌子矮又比凳子高的木架子,这就是全部的陈设了。
大抵是因为只能算作“拘留所”,而来这里的“犯人”指不定哪位哪天有蒙主子欢心给“要”了回去,这样的例子太多,所以看管这里的几位狱卒公公态度还不算恶劣,没有美国连续剧《越狱》那般,双方有着不可调和的敌我矛盾。
“不过,你却又是犯了什么错被关到了这里?”
她晶亮的大眼忽闪忽闪地又把话题引到了我身上,呃……我为什么来到这里……
“因为我烧了乾清宫。”
“啊……你……烧……乾清宫?”诡美的高音从我耳边飙过。嗯,这个,她能不能淡定一些?
“罪名据说是蓄意。”我淡淡地补上一句。
“据说?你自己干没干都不知道?你怎么会去干那足够你脑袋掉一百次的事情?你……你真是乾清宫的?”
一连串珠链一般的问题袭来,我该回答哪一个?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那床并不怎么温暖的被子,眼睛眨了一眨,轻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的经历犹如一场持久的梦魇,这我该从何说起?
我只记得昏厥前的那一念……
也许,我……就是她。
也许,我的梦中人……就是他。
“哼,乾清宫的人又怎么样,还不是来了这里,想当年老子还是慈宁宫老祖宗身边的呢,现在不也在这儿?还给你们这些丫头片子送吃送喝!”
随着一串钥匙响,那每日都能见上两次的头发白完了的公公抖着手打开了下面仅高十几厘米的小门,给塞进来盛着看不清楚什么食物的两只碗,一双筷子。
“我这老不死的在这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人没遇到过,什么事没见过?管你哪个宫的,你呀……要爬起来难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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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9囹圄(2)
看他那当惯奴才特有的永远的直不起腰板的瘦削身躯佝偻着,可那像老鼠般的小眼却精光澹澹,显出这人的阅历非常。
“常公公何出此言?”冬儿瞧瞧这老奴再看看我。
“皇太后圣寿第二天万岁爷就匆忙去北巡,这样的稀奇事我这侍奉两朝的老奴才都闻所未闻,据说是乾清宫里有人忤逆了圣上,连我处在这宫里最偏的一隅都能风闻,你道太后会怎么想?宫里这大小主子娘娘们又会怎么想?”
他咂着嘴慢条斯理地言道,小眼睛瞅着默默不语的我。
嗬……是在说我,这个太监是什么意思?要对如今已身陷囹圄的我落井下石,再敲一棒子数落一番吗?
满含深意地再瞥了我一眼,他一边抖抖擞擞地锁上那小铁门一样的口子,边道:“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主子,你们这些随侍御侧的大丫头们比我这老奴才清楚……除了孝诚仁皇后外,德娘娘、宜主子、良常在就算有福气诞下阿哥,却也宠幸不过数年。”
他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茉儿已是阶下罪人,公公但说无妨。”我淡淡一笑,呵呵……还有什么顾虑,需要防着我这个“囚犯”吗。
“以前老祖宗在的时候,就听说乾清宫的茉儿姑姑是圣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可是,再红再备受主子青睐,我们也只是侍候主子的奴才,唉……”
奴才……他那弯了一辈子的腰躯,看来真没直挺起来过。真是环境决定性格,这些一打出生,或者进宫伊始,在主子面前自诩为奴才,自己也认定自己就是个奴才了!同时,还自觉监督身边的人,做一个称职的奴才,半点不得逾越给宫里奴才制定的规矩。
他的心中……我和他一样仅是个主子高兴时宠你、不高兴时杀你的奴才吧。
他干咳一声又道:“本来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听听闲话看看热闹也就罢了,姑娘们都是主子身边的没准儿哪天又重新飞上枝头,老奴也可以带着沾些光彩。可是……今天一早,在安太妃的劝说下,皇太后的鸾驾去了汤泉行宫……”
他给我说这个什么意思?与我有关?我不解地望着他。
“公公什么意思?茉儿一头雾水。还请公公……”
“你被人送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昏迷着的,他们说你当值的时候蓄意放火,别的都可以不计较你可知道这火烧乾清宫是什么罪吗?”
说到这里他音调一转变得凛冽起来:“死罪!死一百次都够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晚,一时昏晕,手中的烛台倒地,大概是这样引燃了地上的毡毯,可并不是蓄意啊,最多是失职吧,玩忽职守……陡然心中一凉,记得小七给我说过那太和殿就是康熙十八年御茶房的太监失职,不小心引来火烧掉了大殿,那结局可是御茶房所有太监……杖毙。
我摸了摸顿时觉得发凉的胳膊:“公公,当时和我一起当值的外室还有别的宫人,难道他们也和茉儿一样都昏厥过去没有救火,以致整个乾清宫被烧掉?”
“是啊!各个宫守更的宫人又不只一个,我就奇了,别的人就没失职之罪吗?我就说这刚九月就飞雪,定出了奇冤!”冬儿愤愤言道。
“据说只是烧坏了乾清宫西暖阁内室的地毯和一个几……”
吁……舒出久憋着的一口大气,我就说嘛,如果真烧掉了这宫殿,昏迷在内的我居然可以毫发未伤?
他翻了下眼皮又道:“这事可大可小,圣上北巡,宫里目前是皇太后主事,没人盯着计较嘛,也许也就是个无心失职罪。可是送你进来的人却说是蓄意纵火……菩萨一样的皇太后又去了行宫泡温泉……”
“太后走后宫里现在谁主事?”
“太后走前懿旨,暂由德妃娘娘、慧妃娘娘协同安太妃打理后宫细微大小琐事。”他走到旁边的那个“洞口”,收走了昨日冬儿的用过的碗筷,锁好门,在腰上挂好了钥匙又叮叮当当地走了。
“奴才有奴才的本分,天家的规矩岂是可以逾越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唉……”
Chapter 89囹圄(3)
锁上最后一道门,只听到他的叹息……
随即,又恢复平静,我们这间关了两个人的内务府牢房只听得冬儿咀嚼的声音,今日的菜是炒白菜和豆腐,看着也还干净,昨天就没吃几口饭的我却仍然没有胃口。
听常公公言下之意……这个安太妃和我有仇?或者说是和以前的那个“我”结仇?
仔细地思索推敲着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这一段时间内,是不是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应该……没有吧,唯一算得上得罪的只怕是……他。
心里的一个角落酸涩难耐,他……还打了我,为什么一想到他我就觉得委屈,打女人的男人是我最不齿的不是吗?
他这坏人还一走了之,让这么多人来欺负我!
蓦地,喉咙里一阵酸意潮涌而来。“呕”的一声,我再抑制不住,呕吐一地……
回过头来对上冬儿那双亮闪闪的黑眼……睇着我,若有所思。
Chapter 90外篇1额真(1)
“小七,今天是她的生日,把圣上亲摘的桃子晚膳给她送去吧。”
“姑姑,她真不是宛仪,生辰都不对呢,宛仪和万岁都是三月里……”
“乾清宫难道还有别的主子不成?”
见我眼睛瞪来,那小妮子跑得比老鼠还快……
窗外的余晖脉脉,直拉拉地照进深广的大殿,秋风卷来金桂的蜜香,甘甜怡人……
东暖阁外间向南的矮几上就放着一大捧新换上的“美人桂”,是老祖宗在世时培育出的金桂中的新品,袅袅婷婷的姿态煞是惹人爱怜。
“把它Сhā进西窗靠南的那张几上那只汝窑瓶里吧,金桂自然是得沐浴金色的夕阳,才能释放出更美的芬芳。”
她刚一踏进室内,见我捧着那把新掐的桂花,扭头对我一笑……斜射的艳阳让她的凤眼微眯。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我一时怔在原地。
我轻轻地把手中的花枝Сhā进那只和昭仁殿里万岁的书案上是一对儿的翠色瓶子里。这瓶子本是一对儿,釉下彩的翠瓷,宛如一片碧嫩的绿叶,据说是宋朝传世的古物,宛仪和皇上俱爱。
她见我久久不语,神情一暗,无所谓地笑笑,转身做她的事去了。
那个身影……那句话,分明就是“她”……
“小七,今天是她的生日,把圣上亲摘的桃子晚膳给她送去吧。”
“姑姑,她真不是宛仪,生辰都不对呢,宛仪和万岁都是三月里……”
“乾清宫难道还有别的主子不成?”
见我眼睛瞪来,那小妮子跑得比老鼠还快……
记得每年巡视京畿皇上都会给宛仪带来礼物,虽然大抵不是特产土物,就是一些民间有意思的玩意儿……可这次……在圣上的心中“她”究竟还是“她”吗?
可是,我倒是觉得也许她就是“她”呢,就如刚才她那句话……不过,我确定吗?能确定吗?
唉……心下的叹息轻得就若偶尔闯进庭堂的那丝秋风般,若有似无。
除了乾清宫里那两位主子以外,要说我额真从心眼儿里畏惧什么人,就是眼前这侍奉过两朝圣上的全公公了,他是看着当今圣主长大的也是亲侍万岁爷几十年的老总管。
雄壮、华丽、肃穆而森严的紫禁城,每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把这琼台宫阙第一片琉璃瓦漫上庄严神圣的金光时,我常常感叹……有阳光的地方,背后必有阴影的所在。
金黄|色的宫墙内投射的阴影下是他们的一张一张说不出是天生的奴媚谦卑,还是后天养成的虚意假情讨好的笑颜。宫中的宦官,大都出身低微,好人家的儿女也不会送来做这个断子绝孙的行当。男人最在乎的东西,就是他们近天颜的代价。
宛仪曾经说过,他们出身“草根”和我们旗下女官有本质上的区别,太监注定无嗣,无儿养老所以对钱财看得重些,都是些为生存不得已的可怜人。可我却从来不这么认为。
我们蒙古族的儿女从来以太阳做旗、蓝天做帐、草原做床……生来就清清白白的心胸哪里就容得宫里头有些人表面弥勒一般的慈口佛心,肚皮里却见人下菜瞅准机会就落井下石的死太监!
不过至于他……也许我更多的是……钦佩。
静静地敛着声已经快半个时辰了,陪他……喝茶。
毓庆宫配殿后的芜房,就是这位曾经是现在也是这个宫廷里最受当今圣主亲近、信任的总管太监常公公的值房。自打太子十岁,圣上拨了一批自己身边最亲信的人过来侍候毓庆宫的东宫新主子,领头的就是他。
一青衣小太监踮着脚轻轻地进来,半压着的帽檐遮住大半个脸,跟贼似的凑到全公公耳朵跟前咬着耳朵。
“什么……她当真吃了豹子胆了!”从来喜怒不显的全公公,右手微颤,只听得手里茶盅的托碟与盅体瓷片互相碰击的叮叮声不绝于耳。
“告诉你家常公公,说我老全谢谢他的茶。”
那小太监应诺着打了个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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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0外篇1额真(2)
这小太监是常公公底下的?那个常公公是谁?他口中的豹子胆的“她”又是谁?我惴惴地瞅着他的背影……银白中间杂色灰黑的细辫子耷拉在他脑后随着他的步伐微微甩动着,他看似在犹疑,但更像是在准备着决定……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心里突然明白,他马上要告诉我的“决定”就是他今天叫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丫头,这个世界上最难预测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突然站定,灼灼的眼光直视着我,却又像看透了我,越过我……
“天的……阴晴雷雨?人的……旦夕祸福?”斟酌着字句回道。
“都不对,是人心!”
手中那只青花瓷茶盅被他“咯”的一声重重搁到茶几上,溢出来的水浸湿了小几上的贡缎桌布,暗云般的深色水渍立刻团团晕染开来。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连性命都不顾及被妒忌烧红了眼睛的人,这样的心最可怕,也最难测!”从内室走出,他那青筋凸露的手抖嗦着翻开一只外观年久陈旧的红缎布包。嚯……里头是一只头点朱漆的阴雕铜符腰牌。
“丫头,你上次和兰嬷嬷来求我施法搭救宛仪,公公我没有回复你们,你们是不是有所怨言,怪我这老奴才本性凉薄,出了乾清宫就不认旧主了?”
“奴婢……没有……不敢。”结结巴巴地小心回道。他突说此言,让我一惊,实在不明他有何用意。
“不是不管,是本公公自认在宫中识人无数,断定宛仪这次只是有惊无险。哪怕有人把她看做眼中钉、肉上刺,不除不快,却在圣上没有任何明示前,宫里无人会有胆子从老虎ρi股上拔刺。”他话锋一转,眼神一凛,“可却忽略了如果真有不怕死的,只想一时痛快的疯狂之人。”
全公公言下之意是说有人要趁皇上北巡之机,对暂押在内务府中的宛仪痛下毒手?此刻全身的寒毛倒竖,虽然不确定这个宛仪是不是以前的她,但果真有人害她,得从我额真的身体上踏过才行!
“公公,是谁?”脑海中拉出一张张脸,认识的不认识的……宛仪得罪什么人了吗?她跟我一起进宫,应该不会惹到什么,不过……一张绝美的容颜清晰地从记忆中浮出,难道是她?
“居储秀宫的张贵人。”他眼皮轻跳,这几个字儿犹似从齿缝中挤出一般。
果然是她……按理,张如妍以秀女身份直升贵人,已经是无上的殊荣。最近两年更以贵人之位盘踞历朝主妃才能入住的储秀宫,试问哪朝哪代哪位贵人小主有此恩宠?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每每节日庆典不得不和宛仪遇到这一后宫闻名的美女时,我却能感受到她雍容有礼的微笑后面那隐忍的情绪……
宫里人对她评价甚好,知书达礼、温柔可亲。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我却总不舒服,一道经历过选秀过来的我却是知道那表里外在的美丽迷人,暗底下的心却是冷漠冰凉,对她的感觉从来觉得像……蛇。
曾经在宛仪面前谈及,据说皇上还老翻张贵人牌子,为什么宛仪也不妒忌,她却只是笑而不语。我只当她不愿与我说起这个话题,难道,这背后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公公,额真实在不明白宛仪怎么就招惹她了,皇上也对张贵人不菲,她怎么就恨宛仪如此?”
“不菲……呵呵,宫里头的有些事,假到真时真亦假,人心已是难测,那天颜圣心更不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该去揣度的。我虽然没学几个字儿却也知道食君禄、忠君事才是为人臣、为人仆的本分。丫头,是我们为主子尽忠的时候了,有个差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
全公公手上抚摸着那块铜牌,神情陡地一肃。
“但凭公公差遣。”
“我知你阿玛是理藩院员外郎,伯父又是漠北蒙族台吉,行事方便些。而关于宛仪的任何事宜皇上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最恨弄得人人皆知,我也不好托前朝的人带口信,更怕来不及……也担心你一个女儿身经受不住……”
Chapter 90外篇1额真(3)
看来是真出大事了,不然对宫中大小事情一向淡然笃定的全公公断不至于拜托于我……顿时只觉得热血沸涌,是出宫给北巡的皇上报信儿吗?额真早就愿意为主子做点什么了,难道还怕那点马上颠簸之苦?
“额真自小在塞外马背上长大,公公无须担心,就算公公不找额真来做,额真恐怕也会自动请缨!”
全公公眼睛一亮,把那铜符腰牌慎重地放在我的手里:“祖宗宫制除非颁旨,我们宦人不得出宫,更别说离京。公公我这辈子蒙圣上恩宠,随侍左右去过几个地方,也算知足了!唉……还是你们旗下女官好……不过有这牌子,你还得需要一张办差的谕旨才行。”
谕旨?皇上北巡在外,皇太后又去了汤泉行宫,太妃……那安太妃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自从那年喜格格化身富察侍珠,羞辱了她家富察氏,只要皇上不在跟前太妃一向没给我们乾清宫的人好脸色。那难道是那几位主妃?德主子已多年不管后宫大小细微,心淡如水。宜妃随侍太后去了行宫,剩下的几位都不是主事的性子,说起来容易,可平日和她们素无交情,此刻真要去讨要个出京的缘由可是万难。
见我死攥着那块铜牌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全公公眯缝着满是细纹的眼笑得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这宫里头能下旨放人出宫的娘娘大概都知道宛仪进了内务府了,几天来却不闻不问……哼,个别老人嘛,分明是不想引火烧身;个别新人嘛则是不知道水深水浅,不想妄自出头,所以任那人轻易得逞。不过,有一人却是亲历过雷霆震怒的滋味,那样的痛,她定没忘记,她……也许会帮我们。”
“公公是说某位妃主子被万岁爷……但还会帮宛仪?”他越说我越糊涂,这是打的哪出哑谜。
“是的,如果不是傻子这次她定会出头,不是为她自己,是为她……儿子。”
手上的牌子此刻变得沉重无比,虽然还不尽然全懂全公公的话,可我却突然觉得安心。不为别的,因为有他……这宫廷里虽是奴才之身却大家敬如长辈一样的汉人公公。据说他不姓全,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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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1外篇2夜宴(1)
是谁
让我的脸颊微烫
是谁
让我心点点惊惶
是谁
敢在我的夜里张扬
是你
最漫不经心的目光
却能
偷走最甜蜜的梦想
是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让我
时而觉得红尘一瞬
时而却是轮回千年
梦里才能见到的土地,一如既往的琉璃般的蓝天,和一眼望不到边的美丽草浪,绿中带黄的及膝草儿随着阵阵轻风上下起伏,层层叠叠浪涛一般前仆后继。
“你说宛仪被关进了内务府大牢?”
记得……上次见到恭亲王也是在草原,不过这次却不是在克里克腾旗皇上亲征的那片草原而是在这离多伦诺尔不远正北部的阿巴噶左旗。
明媚的阳光在这位高贵的王爷的脸上留下了夏日的印记,与圣上相似的侧面,微黑的脸颊,那两只因惊诧而圆睁的大眼正直直地瞪视着我。
放手啦……又不是敌人干吗这样老鹰拧小鸡的架势拉着我的衣领,我又羞又怒,怒视着他,实在很想在他那只看起来若树般坚硬的大手咬上一口。
不过……我不敢。
据说,那双长年握剑拉弓的手下死过不少人……他的敌人,就在这草原。
“全公公怎么派你这个……”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眼,不屑道,“还没马高的小太监,说!哪个宫的,所言属实?你可知晓你嘴巴说的要是假话,爷一把就能捏死你!”
“咳咳……咳……我是乾清宫的……真!”喉咙被一把掐住,憋得我说不出话来。
和万岁爷血脉相通的王爷,模样相似怎么性子就这么南辕北辙呢?我的喉咙可不是弓弦,经受不起他大爷的天生蛮力。
“我……是……额真!”貌似他的智力也不如他的兄长,心念一动,一扭头甩掉那大檐子的宦帽,露出长及腰躯的发辫和……蓄着刘海的额际……
蓦地他手一松放开了我,任我滑坐在地上微微喘息。
“我说了我是额真!我要见……万岁爷!”
瞅着我额头那排公公绝对没有的东西,他眼神一时懵懂,又渐现清明。唉……后知后觉的人哪,这时候才认出了我。
“你从宫里来?那怎么带着的却是土默特旗的蒙古侍卫?”
“我伯父是土默特的台吉,我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女除了找亲人难道还有本事能借到大内禁军吗?”
从地上捡起我的帽子,弹了弹襟边的尘土,一整衣冠:“奴婢可是奉慧妃娘娘的谕旨出宫,此刻有全公公的密函要亲呈给圣上。请恭亲王代为传达,事关宛仪安危,以免误了大事。”
“可皇上现在不在这里。”他一眨眼,正颜道。
张大眼瞅着他……不会吧!我千辛万苦地才来到这里,四日四夜的不眠。他……在诓我?狠狠向他瞪去,瞪得我眼睛发红……宛仪还在内务府等着……
“丫头,难道本王还骗你不成?”
他戏谑着瞥我一眼:“皇上前日与在此地会盟的漠北蒙古五旗旗主去了阿巴儿湖行猎,派本王在此坐镇。”他清了下喉咙又道,“不过嘛,中午刚遣人来报,这次由皇上设宴,款待这次来阿巴噶会盟的五旗旗主、台吉们。就在今晚……在这里——阿巴噶。”
呃……意思是说皇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而今晚这里,阿巴噶左旗……会有夜宴?
还未入夜,宁静的草原就沸腾起来了。
夕阳在地平线上奋力半露着小半张脸的时候,草原的东边黄云滚滚,响彻起雷鸣般的马蹄声……天朝的主人,带着归附他的几位汗王旗主儿回来了。
这次皇上北巡至阿巴噶,可不是闲着,是和蒙古来归附五部会盟。
它们分别是:乌珠穆沁左旗(俗称东乌珠穆沁旗)、乌珠穆沁右旗(俗称西乌珠穆沁旗)、浩齐特左旗(俗称东浩齐特旗)、浩齐特右旗(俗称西浩齐特旗)、阿巴噶左旗(俗称阿大王旗)、阿巴噶右旗(俗称小阿巴噶旗)、阿巴哈纳尔左旗(俗称东阿巴哈纳尔旗)。这五部蒙古王公被安置在原地,或划给新牧地,分配和编组户口以牛录(蒙古语作苏木)为基础,编组为旗,以原来各部首领为旗长,并且子孙世袭。从此,继多伦那次最大的蒙古会盟后,大清又多了五部入旗籍的蒙古臣民。
Chapter 91外篇2夜宴(2)
“皇上这次北巡可没带家眷。”
见我白眼翻飞,他低哼一声:“嗯,除了本王这个倒霉的弟弟。”
行经几道禁军关卡,不远处灯火通明如白昼的就是“围城”的中心地带——帝帷了。
遥遥能望见帝帷前那片新夷的草地,平整出来的那块场地上正围坐着数不清的蒙古王公、台吉、将军……圆圆的明月下但见那串串芒星冲天的巨大篝火,照红了他们兴奋的脸。
手轻轻地按了按胸口那温热之处焐了四日四夜的救命的“函”,收敛起心神跟在恭亲王的身后,向着那焰火最盛处最最明亮的所在走去……
草原上特有的凄婉悲壮的马头琴声随着我们的步履靠近越发大了起来。
空气中无形地弥漫着醺人烈酒浓香和阵阵果木炭烤肉的特殊香味让人食指大动。嗯……很熟悉,是鹿肉,看来这几日皇上和五位蒙古王爷战果颇丰。
浪潮般的阵阵琴声忽地渐渐小了下来,我正纳闷中,一声尖锐的哨响冲天而起,一道流星高高升起划破西边的天际,啪的一声……瞬间,那流星化成点点银树金花,如网般散开,绽满天穹,与明月争辉。
“哦……”随着一道道哨声高低起伏在天空冲开出一朵朵或晶莹或璀璨的花儿,天朝皇帝的客人也不时发出阵阵惊喜的低叹。
这叹声中有婉转好听的女音……
如昼般的焰火下,是几张芙蓉一般的娇颜,桃腮杏眼,穿着蒙古盛装却掩饰不住底下的体态婀娜,个个眼波流盼,目标俱是他……
那居中而坐,已换下戎装的,戴着九龙朝冠的天子。
天子的两旁却立着两名幸运的蒙古格格,不知道是五王中的哪两位王爷的女儿。一女执壶斟酒,一女殷勤布菜,粉面含羞,眼神闪烁着的可是草原女儿不加掩饰的……爱慕。
“咳咳!”
见我脚步骤停,两掌握拳,一副怨女模样,恭亲王眉毛微挑,轻嘲道:“莫不是你也爱上我三哥?”
“皇上谁不爱?那是爱国爱家的忠君之爱!”我嗤道,“我是可笑这些妄想攀天的女子,却不知道越是光鲜明艳的花儿底下的刺儿却越多,高贵完美的表象背后却是……地狱之门!”我的宛仪,现在不就在那等同地狱的内务府牢狱里,而他……
嗯……“地狱”的字眼……
轻捂住自己的嘴,我刚刚可是在恭亲王面前说他哥哥——当今皇上的不满之言。哼!错就错了,难道怕你告发我不成!
为宛仪心疼的我不敢再去看那高贵的侧面,却是狠狠瞪了身边这个与之相似的容颜一眼,但见……他眼底的笑容越发深沉。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篝火旁边的台子上开始响起丝竹之音,一行行宫廷侍者捧着烤得酥黄散发着鲜美肉香的烤肉从里到外,按照各部围坐在篝火的位置摆着烤肉和时令的水果。
今日做东的皇帝陛下示意蒙古各部来赴宴的客人不必再循君臣之礼,大家随意畅饮,尽享这草原欢宴。
酒肉茶果过后,本是草原儿女的洒脱个性渐渐绽露,各部的蒙古人或贵族或将士,渐渐忘记了敬畏的天朝皇帝在场,和着台上的琴声微微摆起身体脚踩着节拍甚是享受。
阿巴噶夜宴的Gao潮这才到来……
见高坐在那宝座上的主子面色缓和,此刻正是机会,我拿出那封包裹得严实的密函,拉开外层的油布护封,轻轻递给了身边的王爷。
见他点头,拿过那全公公亲封的函件起身而去,一步一步走近……
皇上许是见到自己的御弟手里捏着封信,有些诧异,炯炯的目光朝这头看来……
见他眼光扫来,我不禁紧张得心跳如擂,把头微低。
穿一身蓝色绣金龙的袍子的恭亲王爷靠近他的皇帝兄长耳语了几句,立刻感觉如刀子般凌厉的万岁爷的目光,在我头上的帽檐和身上这乌鸦色的衣服上溜了一圈。
他看出我来了吗?皇上,我是乾清宫的额真啊!你可知道宛仪……不过只要您马上回去,就万事大吉,额真这几天吃的这点颠簸真的不算什么了。睇着这全天下人的主子,顿时委屈得鼻头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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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1外篇2夜宴(3)
恭亲王把信交给他皇兄后垂首肃立,他此刻怕是和我一般在等着皇上命令:即刻停止北巡,銮驾回京。是的……一定是的!
宛仪啊,再等等马上你就有救了,皇上看信后定会飞骑而回,我敢断定!
可是……
一名蒙古王爷此刻却在这让人快窒息的时刻Сhā了进来,满脸堆笑,对着和皇帝讨好地说着什么,唉……太远,我虽心急却是一点也听不清。
皇上像是听得很仔细,微微点头……该死的,这蒙古老头在这节骨眼儿上来打什么岔!
随即只见那老头大喜,对着靠着万岁最近的那两位蒙古格格唤了一声……顿时,那琴声突变,婉柔旖旎起来。两名丽人脸带娇羞,媚眼含春,竟然踏上了那高台……跳舞。
我的脸部顿时痉挛,双手发痒,很想在那老头和那两个想媚主的狐狸精脸上揍上两拳。刚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女的漂亮来着?
皇上啊皇上,您身上也流有蒙古的血脉,难道不知道接受蒙古女儿的献舞的意义?
难道……您真的忘了宛仪?蓦地,眼睛顿时模糊起来。
欢快的舞曲在继续,高台上艳舞霓裳,天空中火树琼花,在一派的流光沁影中,但见高贵的帝王正襟端坐,橘红的火焰中笑得如和风旭阳……如此的良宵美景,好一幅秋原夜宴图,可这和谐的画面却让我止不住的眼里突地涌出不和谐的泪水。
因为……
迷蒙的泪眼中我瞧见皇帝叫过身边一个侍卫耳语了几句,却是……把我一直看做心子般重要的全公公的信看也不看揣进了怀里……
给我准备的临时的帐篷被安排在恭亲王大帐的右侧面,后依一山丘,多少能遮挡住草原秋夜的凉沁沁的寒风。对于恭亲王贴心的安排让我稍觉温暖,毕竟这次北巡皇上并未带女眷,随行的内侍都是公公,总不成让我这个假太监和那堆假男人住在一块吧。
没戴那能把我半个脸都遮住的大檐帽,任长长的辫尾在轻风中微摆。
“难道男人都这样吗?宛仪就算不是以前的宛仪,可是身体还是她啊,难道他就能忍心看她死?难道他真的把她忘记?”死命的从草甸里揪出一把粘有泥块的青草,再狠狠地丢了出去。
“你有没有见到他手里那只碧玉杯?”
明亮的月光在这王爷身上的五爪金龙晕出一片华影来,今夜他面色如这月华,平静无波。他突然说起这个干吗?
“我只见到他看也没看那封救命信,我焐在心口足有四天的信……”
“刚才,我在他耳畔说宛仪入狱了,内务府。”
“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只是那碧玉杯不小心被皇上捏碎了。”
Chapter 92外篇3秋原(1)
碎了……那是什么意思呢?
夜幕中,他的双眼莹波闪现,难道……
一时我伫立在风中,怔住……
只觉得此刻呼呼而过风声,似在倾诉,犹如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
“他来了!呵呵,看来三哥还是三哥啊,额真你就放心吧,你的皇上一点未变。你瞧!”
只见那巨大的帝帷亮得宛如透明,犹如天河引出一条分支,十几只羊角宫灯列成一队向着恭亲王所住之处,蜿蜒迤逦而来。
“唉……这个时候来这里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出去铁定碰到,要么先在帐后躲躲。”他一整衣冠,一副准备接驾的架势。
“我又没犯错,不怕见皇上,干吗要躲?”实在不懂他的用意。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皇上今日为何不看那信?这大半夜了还来我这里?”
哦?眼睛一亮。我当然……想!立刻蹑足闪躲进帐后阴影处,亏得这身乌鸦色的公公服,在夜色中简直就是天然保护色嘛。我蜷缩在后,他跪迎在外,一起敛声……等待。
果然……恭亲王帐外高高挑起的风灯下,映出大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影果真是这个天下的拥有者,我额真的主子万岁爷。
在帐前恭亲王的侍卫处,他摈弃了左右,看了跪迎在门口的弟弟一眼:“起喀!随朕进帐。”抬步入帐,听语气……看来皇上心情并无方才在宴会上看起来那般愉快。
“知道朕为何而来?”他打量了下穿戴整齐的常宁,石青领子,绣金龙的蓝色袍子看来还是刚才那套行头,并未换装休息的准备,心下了然。
“臣弟约能猜到一二。”帐内红烛下,但见恭亲王常宁嘴角微弯。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簌簌声,是那烧成灰我也认得的信!万岁爷面色凝重把信纸递给了常宁。
一直悬在我心口上的那根弦,缓缓松懈下来。这信纸是展开了的,那就意味着……皇上不是不看那信,那又为什么当时却是漫不经心地放进怀里呢。
“皇兄,常公公说,茉儿她……有了?是您……”常宁突然把头抬起,惊道。
“不可能!”没有些许的思考,冷冷的声音回答得是那么决绝。
“呃……”常宁像是吓到,瞪大了眼望着他的兄长。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有了!”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您都没碰过……”常宁的不怕死的小声嘟囔却让帐后的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别说耳力极好的皇上。
“太医院每三日送来的养身的平安汤,几个大丫头都会盯着她饭前喝掉。”皇上没有回答自己弟弟的问题,却怎么说起宛仪喝什么汤这样不相干的事情。
“平安汤?这药汤里……”
后知后觉的恭亲王一拍额头笑得更加诡异:“哦……我还记得喜格格出生的时候,听嬷嬷说过……那个,我还以为只是笑话,看来皇兄当真昏倒过,您居然怕这个,难怪会没有……哈哈哈哈……”
“闭嘴!”不再如冰的语气,明显地夹杂着些怒气,让一直惧怕自己皇帝哥哥的恭亲王稍微收敛了些。
透过那条牛皮夹缝中看去,只见烛光下万岁爷的侧脸,面色绯红,不知道是夜宴过后的微醺还是因为被自己弟弟看穿心事而生的恼意。
让皇帝下不来台的人绝对不是聪明人,哪怕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恭亲王自然不傻。神色一谨,赶紧转了话题:“皇兄,我们是不是得马上回京?”
见皇帝默然,背对着烛光,修长的手指扣在案上微敲,他偷觑了眼自己兄长的脸色又道:“自臣弟今日见到带信来的那额真丫头起,就已经做好即刻回京的准备,就等皇兄一声令下,我们即可……”
“即刻出发!”一方赤色的金牌上面被轻扣在茶案上,烛光下那凸雕的“如朕亲临”四个篆字儿亮得灼眼。
“朕已安排素伦做好了准备,不得延误,也不能延误,你懂吗?”他直视着自己亲兄弟的眼轻道,眼里盈满慎重与信任。
Chapter 92外篇3秋原(2)
草原的夜晚秋风刮得呼呼的,我把耳朵紧紧贴在厚厚的牛皮帐篷上才听清楚,原来……皇上还是皇上,心里头装着宛仪的皇上,我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风儿一会儿就吹干了我的脸颊,摸摸自己的双颊,冰凉冰凉;本以为那已死绝了的比冰还要冷的心啊此刻却滚烫滚烫……
明月夜,月中天。
广袤的深蓝色天穹上绽放着无数的星辰,忽闪忽闪的,如同给躲在青草下不断呢喃的秋虫打着节拍。
我隐藏在帐篷后的阴影,望着帐外那排禁军中精选出来的几十名侍卫,个个怒衣鲜甲,盔缨嫣红。
“常宁,无法和你一起回宫……”两名宫人高挑的宫灯下,是身着杏黄|色常服的皇帝,如星般澄明的眸子藏着如夜般深沉的思绪。
“臣弟定护她周全,三哥,你的心常宁明白,放心。”已换上行服的恭亲王屈膝给自己的皇帝兄长告辞。
月夜下,不远处那一抹阴影细看原来是两队排列整齐的骏马,早已上好了马鞍,吃饱了粮草正精神抖擞地原地微踏着马蹄。
“现在素伦只怕已经在路上,可朕还是不放心。”
“晚宴那会儿就已经安排素伦先行了吗?”常宁眉毛微扬有点吃惊。
哦……是那两个蒙古格格正在台上妖媚地献舞那会儿?我记得皇上叫过身边一个侍卫交代了什么,实在搞不懂了,明明万岁爷心里在乎得紧,可为什么那当口却偏不看那信,害得我干着急。
“嗯他先回去解围,你去善后,因为……他的身份估计还镇不住这宫里的有些‘贵’人。”顿了一下,他把手中那沉甸甸的牌子塞到了自己兄弟的手中,“再说,这块牌子,素伦他目前还不能要,也要不起。”
原来……皇上对自己的亲卫也有顾忌。
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知道那块牌子在目前远离京城的关外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可以驾驭关内外驻军,甚至拥有任免官员,宰杀王公贵戚的天子特权。交出这个牌子也就是暂时赋予另外一个人能主宰天下的……皇权。
常宁神情一肃,跪地小心地接过金牌,仿佛……很重。
月圆风啸,战马嘶嘶,那凸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的长袍正随着风猎猎地展动。他脸色慎重,多深多重的信任与嘱托化作在兄弟的肩头上那一记轻拍。
“三哥……我明白你的……情非得已。”
极目远眺,在那帝帷的西边,那一排专为蒙古王公亲卫划出来的那块平坦的草地,因为今晚天朝皇帝的盛情款待,那一座座帐篷都还透着不灭的灯光。远远看来,亮得就如同这秋原上夜晚的萤火虫了。
据说……明日就会按照各部原属的地理位置,重新划为由天朝皇帝直接统领的八旗。明晚,这片草原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唉……此时此刻,我能明白,作为皇帝的……情非得已。
“出来吧。”
那熟得不能再熟的低沉嗓音,虽不大却让我心跳立刻快了起来。
月色中,一个身影长身而立,是……我的主子万岁爷。
早就听宛仪说过,万岁爷自小习武,耳力极好的。抿了下唇,一点一点地挪移出原以为能被这黑夜遁去的身形。
待我磕头见了礼,悄悄地打量他……
但见月华在他身上笼出一片银白,他仰着头,看着草原上那如棋盘的星空,就直直地立在那里,一时无语。
“喜儿小时候常常和朕一起夜观星辰,一看就是一夜。你看这天上数哪两颗星星最亮?”
嗯……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抬头望去,只见一条如腰带般的银色天河贯穿南北,深蓝色的夜空中犹如一条漂亮的雾状飘带,美丽极了。天河的东、西边各有一颗星辰亮得刺眼,那光芒能与月争辉。
“回皇上,奴婢觉得这天河的东边这颗和西边那颗最亮!”
“嗯……汉人的传说,把这两颗星星叫做牛郎与织女,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却硬被天神拆离。你看那银河的东岸。最亮的那颗星就是牛郎,旁边还有两颗略暗一点的星星,据说是他们的两个孩子。”
Chapter 92外篇3秋原(3)
“那西边这颗最亮的星就是织女了?”
原来在汉人的传说中有着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我来回地打量着这几颗平时惯见的星星。今夜,仿佛一夜间这几颗星有了生命,忽然觉得它们分外的美丽。
可是……皇上怎么会突然有闲情看起了这星星。是因为想喜格格了吗? 还是……想“她” ?
“你的宛仪……她……有没有被火烧伤?”
都说天颜难测,这圣心更是难以揣度,一直望着天空的皇上突然问起宛仪。我的宛仪……怎么听着这么难受,难道不是他万岁爷的?
“乾清宫暖阁的地毡和几件案几被烧坏了,不过宛仪毫发未伤。”
“嗯。”久久……听他轻舒了一口气。
夜深了,风更大了些儿,小九子捧着一件轻裘披风蹑足过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地小心接过轻轻地披在皇上肩上。
“额真,你知道什么叫做鸾鸟吗?”
又是蓦地一句话让我费解,唉……主子就是主子,我额真怎么也猜不着他的心思。
“回皇上,奴婢不知。不过都说鸾凤、鸾凤,大概是一种凤凰吧?”
“鸾,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不是凤凰,却能飞翔得比凤更高。”
他看着我,黑幽幽的眸子下正翻滚着一股莫名的东西,烁烁生光……像是已经决定要做一件什么事情。
鸾……哦!!!突然明了!
我的心陡地被提得老高老高,怦怦怦地直跳,抑制不住地雀跃。万岁爷说的可是,可是……她的命运?
“皇上,可是宛仪可能不是原来的宛仪呀。”满溢的狂喜中却隐隐有着一丝担忧。是皇上终于准备给宛仪一个名分了吗?可是现在她却还不是“她”呀!
“她就是她,朕知道。”
他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朕还没有完全想通,但是能很确定地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暂时忘记,忘记……一些过去……”
宛仪果真是宛仪?见皇上笃定的语气,让我不得不信。毕竟,他才是她最亲密的人,既然他认定,那是就是了!
风吹着他的袍角“咝咝”作响,他的面色犹如反射在银白披风上的月华一般平静,我却心下一抽,犹如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痛。没来由的一股子深切的哀伤如潮汐般一浪一浪袭来。
这么样的一个自信的主子,少年伊始就意气风发的皇上,要让这样从来自信满满的尊贵的人去接受他最爱的女人忘记了和他拥有的过去,甚至忘记了……他。
原来……皇上早就认出了宛仪,而这次北巡只是逃避,逃避去面对最爱的人不爱自己、忘记自己的事实吗?
原来……从来像天一般无所不能的主子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对待关于“她”的事情。
“皇上,您真不在乎她的忘记吗?”
我的欷歔消失在这呼呼的风里,无声又无息。
“她忘记不打紧,朕都记得,够了。”这句话虽现在脱口而出,却定是北巡这十数天思索的结果。
这样的回答让我虽有些感伤,可心下却是大定。是啊,只要皇上都记得并且认定,那宛仪记得不记得过去真的没什么要紧……呵呵,听万岁爷自信笃定的语气也许有办法让宛仪恢复记忆?
给皇上跪安后,小九子带着宫人簇拥着御辇浩浩荡荡地向北边的黄|色的大帝帷行去。转头遥望天际,但见东方已经泛起了一圈淡金色的朝霞。
嗯……朝霞呈祥,曙光显瑞。昨天的种种已经过去,今天,新的一天来临了。
Chapter 93外篇4冬儿(1)
不知道这是不是梦里。
那天……我踩着婶母为我做的小鹿皮靴子和父亲才从京城回来给我带回的礼物——我一直想拥有的那条红色手柄的马鞭。
我要向他告别,我的表兄凌柱哥哥。因为……我及笄了。
作为食皇上禄的满人的女儿就要像当年他的姐姐一般,去那遥远的京城。在那里无论贵贱、种族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号——秀女,对很多女孩儿来说,也许,那就是一段崭新的人生的开始。
“这套‘嘎拉哈’是小时候你给我做的,我要带走。”
那质地本是雪白,因年深日久已有些许泛黄的嘎拉哈,是他当年为我做的。我执拗地把额娘给我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里又塞了几个嘎拉哈。(嘎拉哈,也就是“抓拐”。拐,通常是取猪、羊或是鹿等动物身上比较小的关节骨,做成的一种用来游戏的玩意儿。满族闺女把它抓来抛去以锻炼手的灵巧。)
“冬儿,舅母要我给你说,依我们的家世进宫去后哪怕做不成什么主子,就算做个侍奉娘娘的宫娥也要做到忙处事必亲为,静里常闲中先检点自身……”
“冬儿都明白,柱哥哥,你今天来就告诉我我额娘的话吗?”我歪着头,注视着这个一向少语的他,但见他脸上渐显绯红。
“呃……你等我,等我考中进士,我定来京城……”他的眼闪烁着,底下的话似乎不用说。
一旦我被选入大内,按照宫制,下次出宫的时间可得十年,待我二十五岁。就算他能考中进士,可这个十年……他能等吗?
我低低垂下眼睑,不忍再去看他满含深意的眼和那张绯红的脸。
这世上有的事情,不说破……反而更美。
京城……对它的记忆停留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么宽那么平的街道可以让十辆马车并驾;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更别提那街道两旁打着各家旗号的店里那么多新奇的物事,每每总让我的目光流连。
“阿玛,这就是皇上住的京城吗?皇上真幸福啊,天天都能看到这么多美丽好玩的东西。”
“呵呵,傻孩子,我们还没进皇城呢。看!进了前头那座城门才算到了京城。你叔叔婶婶就住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那门的里面。”
顺着爹爹的手往车外看去……那儿哪里是道门,分明是个巨硕的大城,我只记得那高得仿佛齐天的城楼上挂着一块蓝底儿的牌子上面用满文写着“永……定……门”。灰色的砖砌成的城楼上顶着一大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辉,亮得灿眼的瓦片美丽极了。
“阿玛,我想要那瓦片,金色的,真漂亮!”我的手举得高高的,活像指着那太阳。
“……那叫琉璃瓦,皇上才能拥有的东西。”
“哦?我也想要!要一块就好!”
“不可以的,等到了叔叔家阿玛给你买别的。”慈爱的父亲低声哄着自己刚满五岁的稚女。
“不嘛!我要皇上的琉璃瓦,我就要它!”我知道宠我的阿玛最怕我的哭号,每每心软。
“啪!”可这次阿玛的心却硬了起来,力道虽不大却足够让我疼。摸着发烫的脸,我愣愣地看着爹爹,居然忘记了哭泣。
“孩子,等你长大,到及笄的时候,爹爹会送你一个最漂亮的礼物,琉璃……这个东西我们家不能要也要不起明白吗?”
是吗……那么漂亮却不能拥有的东西叫琉璃……
坐在骡车里看着太阳在那城楼后一点一点没去,那片金色的印记却一点一点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原来她居然有这个嗜好!看似平日里人模人样的,真是想不到啊!”
“我们身边有个贼啊,大家以后小心自己的首饰!”
“旗下的人居然连小苏拉的品性也不如,慧妃给主子的手镯都敢偷!哼!”
“……”
从储秀宫的前芜房穿过回廊到后殿,这短短的路从来没有今日感到的那般长。背后里是嬷嬷和几个素日里以姐妹相称的侍女或明着议论让你听,或暗地冷哼的那一道道嗤声,虽不大却刚好让我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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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3外篇4冬儿(2)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自从春梅带着嬷嬷从我褥子下头摸出那只流光溢彩的八宝琉璃镯起,整个人就是蒙的。
我只知道,我不是贼!我不是贼!!!柱哥哥知道会怎么想我?阿玛知道了又会怎么看我?
阿玛……孩儿五岁那年你就告诉过我琉璃是皇上才能用的东西,我不能要也要不起,冬儿一直记得,一直都记得的啊,下意识地摸了把脸,似能感觉到阿玛当年的怒气。
模糊的泪眼望着那几个突然觉得那么陌生的身影,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陷害我的人就在她们当中,此刻只觉得鲜血直往头上涌。
罢了,等我回完了主子话,这就死去,去冥府找阎王判官问个明白,害我的人,都等着!等我变鬼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
横了心,咬紧牙我向后殿走去,今夜那里宫灯高挂,把庭院照得宛如白昼般亮堂,我的主子还在等着我回话。
张贵人正在喝茶,新制的桂花香片,那桂花是今年中秋前后几天赶在清晨凝露前储秀宫几个丫头去御花园采来的,主子啊你待冬儿一直不错,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的人品,那我只有先走一步了……
我跪在她的面前,默默低着头等她问话。
“他们说在你的褥子下头找到了那对八宝琉璃镯。”她轻轻地问道,并无恼意。
“冬儿是被人陷害的,我没有偷那手镯。”早已拿定主意,不过一死,抬头我瞧着我的主子,让我再辩解这最后一次。
“你这死丫头还在主子面前狡辩!老奴真想给你两个大耳刮子。”
“住手!你们都给我出去!”她却喝退了那个想代主子出头的嬷嬷。
待身边的丫头老嬷子都退下并拉下隔风的夹帘,那双秋香色的攒珠绣旗鞋缓缓踱步过来出现在我眼前……
“冬儿,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轻幽幽地,淡淡地一句飘来,话里的内容却足以让我热血沸腾。
啊……难得主子对我冬儿信任,她的心比那傲世的绝色容颜更美。
双眼马上升起氤氲,朦胧中瞧着那张丽颜正对着我,却带着一抹笑:“因为……在你褥子下面放那对手镯的是……我。”
有时候真的觉得命运对人生的安排犹如戏台上永不谢幕的戏,那大幕不落,谁也无法得知未来的境遇,比如我……比如她。
几乎是同一年进宫,相比那些安排去了慈宁宫与老太妃们做伴的姐妹,我却进了储秀宫来到这以贵人身份却能占据历代正妃居处的宫殿。一直觉得那蒙圣主垂青的主子的幸运也给我们身边的侍女脸上添了光彩,年轻的我一直对主子心存感激。
每年两次的家信里我曾对家人感叹我的幸运,因为,我侍奉的主子是皇上那次选秀钦点的唯一贵人,最最难得的是那比芙蓉还俊俏的容貌之外还有颗高贵善良的心。
还记得家乡那夏秋交接时节,漫山遍野的花儿粉粉皑皑的一片,四野香飘。最让人心动的是那一簇簇火红的茹子像樱桃一样鲜艳,蜜甜而多汁儿。老人们却总说那些个外表美丽的甜果的底下往往隐藏着剧毒的黑斑蝮蛇,没大人随行许看不许采。可孩童们只是记得茹莓的甜却忘记蝮蛇的毒,每年都有传闻哪家的孩子又因为贪吃而中了蛇毒。
打小我就知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不能碰。
比如那灌木中甜美的茹果……那山涧里妖艳的蘑菇,还有那皇城上金黄金黄的琉璃……
这些我都统统记得,可是却没有人告诉我这“美丽的东西”里面原来还包括了……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送食具的小口里传来。他……又来了。
微侧头瞥了眼隔壁的那位,与往常一般悄无声息。唉……她真命好,这般境遇还能好眠。
宫里人谁不知道这位茉儿姑姑曾经飞得有多么的高,不过,按理说爬得越高,跌得就越疼。
就如我……关在这个耻辱的地方比叫我死更难受。
可是她……看来宫里头那些传说都是真的,这个以前高高在上的御前第一红人,真的失宠了。
Chapter 93外篇4冬儿(3)
因为……进来这许多天就不见有人偷偷见她,暗底传条子带物捎信。不过,她倒似随遇而安,从未有一丝入狱的自觉,不像但凡入狱后的人都会做的:使银子、寻关系、托人带条子等自救手段。
摇摇头,也许,这正是常公公说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轻轻拉过那只木托盘,里面照旧是一支蘸饱了墨的小羊毫,一张写得半满的签。
签上那几排娟秀小楷,呃……是那美丽的女人的字,字如人一般俏丽。
看来她还是不放心,反复几次都是这同样的话题,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和这个昔日最宠爱的她有隙,换言之,狱中的她是不是真的失去圣宠。
没人救她,她也没心思自救,不是失宠了是什么,借着那点儿豆大的灯光我写下了自己的判断。手很稳,写得很快,因为完全真实,我没有半点违心。
不过,今日签上最后一排却多了一个问题,字迹有些紊乱带着连笔,看来今日她心情不好。
细看那问题却是呵斥我连连几次都没有给她有价值的消息。什么是有价值的消息?她想要知道的我不都汇报了不是吗?这女人按时吃饭,到点睡觉……哦,不!前晚,她就没吃饭,还吐了,难道……
想了想……我又加上了几个字。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用的消息?
吹了下签上的墨迹,轻轻地,我把托盘又推了出去,油灯惨淡的眩光中,从木柱的缝隙瞧去,但见等待的还是那张盈满岁月沟渠的老脸。
“是个太监都贪财”真是箴言啊,拉了下嘴角无奈地轻笑,却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我自己,不过,我和他却不一样……
我这么做倒不是甘心为她卖命,不过是迫不得已……救自己而已。
偷偷地再往那边瞥去,她依然熟睡。如夜一般安静。
注释:
《永宪录》
记载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生于康熙三十年(1697年),满洲镶黄族人四品典仪官钮祜鲁·凌柱之女。十三岁时入侍雍和宫邸,为雍王胤祯之侧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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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4如戏(1)
今日菜色不错。一荤二素。
那糙米饭上扣着一只色相极好的大肉丸子。
可惜啊差片装饰的美丽菜叶,不然,就可以假装自己正坐在北京的“红鸭梨”烤鸭店,点的是那道特价“狮子头”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看着那两道可口的炒青菜外加的一个大肉丸子,旁边……居然还有一只盛满汤的青花小碗,咦……是只元青花!!!手不禁发痒,把那汤碗高高举起看下面那款识,却见款识被人剜去却又补上了一个字儿,说不出的奇怪,不由得挑了下眉。
闻了一下,嗯……漂浮着几片菜叶儿的清汤估计是煮过那肉丸子的,有点肉腥味。虽有点腻,不过摸着温温热热,绝对不似前几日的冷凉,这对胃里已经空了好几天的我来说,算是美味了。
很饿了,很想先扒两口米饭,可我的手指却不自觉地伸向那汤碗,捧起来就喝上一大口。
“你性本寒,饭前记得先喝汤暖胃……”这句如同镌刻在脑海里的话突然蹦出,让我稍稍一怔。
见鬼了!最近这样的事情常常出现,我知道这定又是以前在这里做“宛仪”时留下的记忆,可细想那些记忆片断的源头却又转瞬即逝,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就不想!耸耸肩,狠狠地再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带着肉汤汁的米饭。我老妈就常说,适应环境,随遇而安,是我叶茉儿这辈子最大的本事。
“茉儿……”
低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嘴里还包着一口菜的我咕哝了一声算是应答。
“你今天胃口不错啊……不犯恶心了吗?”
犹犹豫豫的话挑起了我的注意,我向我这唯一的狱友看去……冬儿,不过今日奇了,往常都是看她在那边大块朵颐我却吃不下,今日我胃口难得好了一次,她却看似很吃惊。
“吐空了自然是没得吐了。”朝她笑笑,手中筷子把那肉丸子夹了小半块塞在嘴里……嗯,这味道还……凑合。
其实肚皮和脑子是一样的,头脑理顺了,心定了,这肚子也就能觉得饿了。
这几天把偶尔能记得的些微蛛丝马迹一样的片断,和身边发生的事情,丫头们的话,“他”的话,还有那天“他”对我……好好想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地方不很确定,记忆也依旧是一片空白,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事实——他们口中的“宛仪”也许真的就是我,被我遗忘的那一部分的我。
扒完了饭,顺口喝掉最后一口汤,满足地打了个嗝,待小太监收走碗碟后正准备休息,却听到那已经分外耳熟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次脚步声纷杂却有序绝对不止是那常公公一人。
难道……这狱里今日要来访客?这里就我和冬儿两个人,却不知道是为我还是她?朝她瞥眼看去,她正低着头寻思着什么。
会是谁呢?会是“他”吗?心里隐隐有丝期待。
太阳从天井斜斜射进的那一缕光柱,是白天我和冬儿这没有窗户的“房间”的唯一光线来源。
对环境并不十分苛求的我本已觉得这牢房虽然算不上阳光明媚,至少不阴不暗,自我感觉还较亮堂。可是自打这位贵客莅临,却蓦然眼前一亮。
她的美丽就像那太阳的光芒,足以让任何陪衬顿失颜色,再加上那双若水的秋瞳,这样的美能吸住任何人的视线,包括我的。
哦,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还记得那个金桂香飘的夜晚,皇太后的寿筵,在那一群至尊的宫廷贵妇中见过她。当时无心的一瞥却让我记住了她的容颜。
可,我并不认识她,难道她是来看冬儿?
“叶茉姐姐,你把我忘记了吗?我是如妍啊。”
她让常公公打开那扇自打我进来就没再开过的“门”,缓缓走了进来,转头对着我一笑,犹如四月的蔷薇在艳阳中盛开那般灿烂。
如妍……这名字我绝对是第一次听过,看美人热络的表情我有些讪讪,不好意思地向冬儿瞧去,却见这丫头垂首敛目看也不看我这里。
Chapter 94如戏(2)
“这里的饭菜定不合姐姐胃口,妹妹特下小厨房亲手做了两个清淡的小菜。小安子,还不把食盒摆进来。”她扬声朝外唤道。
“嗻——贵主子!”
呃……是贵人呢,正准备行礼,她却笑着按住了我的身子。
门口几声应喏后进来两个小太监,一人拿抹布搽拭我“房间”里唯一的小桌子,一人开始布菜。四大盒子的蒸、炒、烧、烩菜,另加两碟子点心和一壶酒。
可我明明已经吃饱,这些东西虽然色香味好让我心下一动,可是胃里那残留的食物却在蠕动,不争气地打了个嗝,我用手极力掩住。
她见我手捂着嘴掩饰的样子,拉了下嘴角,笑意更深了。
玉一般润洁的手指拈了只粉彩填蓝缠枝牡丹纹的薄胎瓷碗,和配套的浅碟到我面前。那修剪得整齐美丽的指甲上涂着淡淡的丹彩,可吸引我的却是那粉彩。
康熙粉彩……进牢里这许多天已经久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器皿了。职业习惯地翻过碗底看那落款的青墨款识:德馨堂,三个字端然在上,让我心轻轻一跳。
记得去年香港的佳士德拍卖会拍出一只同款的粉彩填蓝缠枝牡丹纹碟子可是四千万人民币的天价,一向不十分对瓷器收藏品感兴趣的我咋舌之余却因为那次奇迹关注一下那件宝贝东西。记得专家说除了它本身的艺术和历史价值外还因为“德馨堂”这款识的三个字让这东西价值倍增。
据说“德馨堂”是康熙年间的宫用高档瓷器的专用款识,因为每年仅出十余件,件件当属当年的珍玩,“德馨堂”的瓷器外观富贵而秀雅清丽,这偏女性化的图案设计决定它只用于皇帝赏赐给亲近的后妃作为——“赏品”。
自我住进乾清宫以来见到的高级瓷器除了作为“赏器”外的宋代名窑瓷器外,见皇帝用的物事也大都是宫廷造办处的公用款识,这后妃专用“德馨堂”的物事倒是头一回得见。
看来,康熙还真宠她呢,这东西都能随意拿来做日常用具,证明她能拥有……许多。
“不过是皇上赏的几件物事罢了。”她瞄我一眼说得轻描淡写,素手微抬斟满一只青釉的小杯,“来,给姐姐斟上一杯,祝姐姐……”顿了一顿,眼睛微微一瞬,继而带笑,“身体安泰!”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更别提和这人……才第二次见面而已,此刻又在狱中,就算要我帮她做点什么事情,也得看看现在我是否有利用价值不是?
我嘴巴一咧想说点什么,见她殷勤敬酒而来,又不好直言拒绝,便道:“茉儿是三宝弟子,早已皈依,居士五戒就有不酒戒,这个……不知道贵主子今日为何这番盛情?”
“自打二十四年我们一起进宫以来,姐姐一直就叫我如妍,怎么突然见外起来?”她见我不语,拉了下嘴角,“难道,怀疑我还在这酒里下毒不成?”
她轻笑一声,拿过我的酒杯一饮而尽。
奇了,我都不认识她,怎么会怀疑她给我下毒,这个年代的女人的思维都这么奇怪吗?难道……又是源于我失去的那段记忆,我以前“招惹”过她?
倒不是怀疑那酒有问题才不喝,见她行事这样洒脱,心里反而约微有些过意不去,用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放进自己碟子里。
“咳咳!咳咳咳!”冬儿突来的连连咳嗽让我的筷箸微微犹疑,因为我知道这几日她身子一直很好……
“呵呵……这点心你也怀疑有问题?”她说笑般地瞅我一眼,只见一涡轻飘飘的笑容淡得像那雾霭中的涧边幽兰。
“味道……不错。”我轻轻咬了一小口,呃,甘脆化渣……是栗子酥。味道是不错,可是之前的饭食已经把我的胃撑满,顺了下嗓子,喝了口汤才咽了下去。
失去记忆的我对于她的信息完全是空白,不知道我和她有着怎么样的纠葛,友耶?敌耶?不过今天这桌酒菜是鸿门宴也好,是姐妹间情谊深深也好,我可以断定是绝对不会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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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4如戏(3)
不是不在意,而是我相信只要她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在这里——内务府的牢狱里当着这么多证人的面……门口的当值的内务府小太监、全公公、冬儿,还有她自己还带了好几个宫人来,大张旗鼓地药死乾清宫的一等女官叶某。
她应该很聪明,我当然也不傻。
见她给自己斟上一杯酒,痛快地一口饮尽,接着又满上了一杯。
对着我嫣然一笑:“第一杯我是替姐姐饮的,第二杯是替我自己,这第三杯嘛……”却不再一口狂饮,分几口地啜饮而下,流连地把这青瓷小杯攥在手里专注地嗅着残留在杯中的点余酒汁散发的淡淡醇香。
那头,冬儿已停止干咳,轻轻地喘息着,虽未饮酒面色却升起酒后的潮红。
阳光从那天井中渗进,犹如舞台上斜射的那束光柱,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团光亮慢慢挪移到她的脚边,天蓝色的旗鞋上的缨络珠子微微地颤动着漫射出琳琅的光华来。
“这第三杯是为……他。”她痴痴地望这手中的杯子,眼里波光闪动。
唉……有的女人一笑能灿若明霞,一怨也若杏雨梨花,淡芳一缕铅华。
绝色之姿的美,哪怕圣人都会爱吧,可她说的他,可是“他”?心里有若一根琴弦被轻轻拨动,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说是谁能“招惹”这样的一嗔一怨皆是风情的美女呢,不过如果她真把心遗落给了他,也算是不幸,想拥有一个帝王的爱情那是多么虚无缥缈的梦境。是吗?可我仿佛也拥有过那样的梦境,内心深处此刻却也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我的不过是梦境,而她……
实在是搞不清楚她这次为何而来,不过秉承言多必失的道理,更何况我这个“失忆”之人还没分清她以前和本人的渊源,她怎么说我且听之。
一时,阒静的空间悄无声息,却能隐隐感受到一丝无形的暗流在波动。但见,阳光渐渐偏西,光柱已慢慢爬上她那绣有兰纹的袍角,在那晕出一片银白色的反光来。
“你恨他吗?”突来的一声叹息,如微风拂过幽兰般轻。
“嗯……谁?”
“皇上。”她抚着那杯,并未看我。
“恨!”这个字飞快地从齿缝里蹦出,丝毫不犹豫。怎么能不恨!这辈子第一次挨打就是拜他所赐,哪怕他是个皇帝!
“呵呵……爱恨其实就在一念之间,有时候有多么的爱,就会变得有多么的恨。”她缓缓言道,是说她自己还是说我?
“知道吗,以前我一直妒忌你,甚至恨你!恨你夺走了他的心。”张贵人转眸过来嘴窝含笑,可眼里却未见笑意。
恨我?心里咯噔一下。
哦,原来她和以前那个“宛仪”,呃……也就是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难怪见她就觉得别扭,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心下顿时释然。那她来这里做什么,在我这个囹圄待罪之人面前炫耀再落井下石一番?见这一席的好酒好菜,这又看来不是。
“都说自古帝王的宠眷不会长久,如那潮汐般转瞬即逝,那梦幻泡影的东西不能追逐也追逐不起,本来我是不信,因为有你这个先例。”
“我?”我有没有听错!那男人宠我?那我还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不信?我本以为他待你定和别人不同。不过现在看来真如传说中的,你也只不过是那赫舍里的一个影子罢了,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我怎么可能和你一样,我只是一个女官再怎么着也不会是这个宫廷的主子,而且现在……”我望了下四周,眨了眨眼。
如果她只是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没精神也不愿意去听。这人一饱了嘛就犯困,我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如果我有法子让你出去,离开这牢狱,再不回这让人伤心的宫廷你可愿意?”她直直地盯着我,清丽的眸子此刻深邃无比,可不知道为什么让我的心一阵阵发毛。
多么匪夷所思啊,她的意思是她要帮我“越狱”……我一时愣在那里,脑海里飞快把她话的意思分析了一遍,并揣度了下自己目前的境遇。
Chapter 94如戏(4)
她——贵人身份,皇帝的小老婆之一。呃,据说她住的是储秀,拿的是正妃的待遇津贴,就算是比较受宠的小老婆吧。和她的关系……应该不算好,不然不会几个月来加上今天我只见过她两面。她为何倾力帮我?
我——原乾清宫一等女官,失忆前据说是天子近侍。有多近……现在且不去想,因失手烧了天子寝宫的几件家私入狱,还未进慎行司定罪,也就是说我现在还只能算作被拘留的待罪之人。还未定罪,前途未卜,我为何要“越狱”?真“越”了反而马上被定罪了。嘿嘿……她是好心帮我还是害我?
答案自然是……NO!
“谢谢贵人的好意,不是不想出去,实在是无处可去。待在这里也挺好,公公待人和气,吃的也还……”一想到那大肉丸子,又是一股犯腻,胃里胀气转眼又要涌出,我掩嘴避免在这美女面前失态。唉……吃得太饱果真难受。
她脸色微变:“我本想救你,不过,人各有命……天意。”
她收敛起笑容脸色一肃:“请太妃懿旨。”
一向动作慢腾腾的常公公此刻却是出现迅速,领着一位年轻的太监,手中正捧着一封七色锦缎织就的卷轴。
静悄悄地等这小太监宣告完我的命运……
我的“好”日子马上即将结束。安太妃代正在汤泉行宫疗养的皇太后行使管理后宫的权利,谕令我这个烧了乾清宫的罪人即刻转去北长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以待……明日受审。
“我这席酒菜是备来给姐姐饯行的,也想来看看你,证实一些事情,因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不管怎么样,相识一场,祝姐姐一路……走好。”
她懒懒地站起身,小安子给她系上了刚进来时穿的那件杏色薄裘披风。
“主子,你……忘了冬儿了吗?”那头兀地传来细细弱弱的声气。
她却犹若未闻,脚下的步子停也未停。
待迈出我这以柱为门的“牢房”,她踯躅了下,转头回道:“其实,我现在还是妒忌你,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比死亡更难受的滋味是生不如死。”
那曼妙的身影娉娉婷婷地离去,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兰馨,优雅……而又神秘。
“好个蛇蝎女人!最美的容颜但却有颗最狠毒的心!”转头,我对上冬儿那双怒火炙红的眼。
“她不是你主子吗,我还记得前几日你给我说的那对琉璃宝镯的故事。”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绕着那小桌子转着圈,权当在散步,脚下芳草茵茵。
琉璃……这两个字仿佛是这丫头的禁忌,她侧过头去不让我看到她的脸。见她背后肩头耸动似在哭泣。
“冬儿,被抛弃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浑身一震,犹若木鸡。
呵呵……见她反应,心下不由得开怀。
“好像你最近晚上都有练字的爱好。”写的什么我倒不用去猜,此刻都明明白白显在这个丫头的脸上。
“你……原来,你都醒着的?”她嗫嚅着坐立不安。
“我一直都睡着,睡得很香,只是梦到了。”对着她嘻嘻一笑。
白日已看完她主子的演戏,现在却期待夜幕的降临。据说,今天我要转狱去那北长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一个许多人认为是地狱的地方。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可我依旧能看清桌子上倒扣的那只元青花瓷汤碗,底部原来该有款识的地方却用浓墨写着一个大大的字儿——“吃”。
吃——碗,吃——完?
摸了摸肚皮,又打了一个嗝。
心底却莫名的兴奋,对今夜真的分外期待……
注释:
款识:在瓷器的底部或其他部位,往往有表明年代、窑名、人名、堂名,或者表示赞颂、祝愿等内容的文字,也有的器底或器里有某种识别性的图案,这些统称为“款识”。一般说来,款识是瓷器装饰的附属物,好的款识与装饰画面相配,可以增强器物的艺术性。
Chapter 94如戏(5)
款识表达的内容可分为:纪年款,堂名款,陶人款,吉言款,赞颂款,花样款等六大类。
按书写部位分,主要有底里铭和额铭。将款字写于器物底部的称底里铭,由于款识的内容、格式、字体、书法各方面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所以它对瓷器的断代、断定窑口和辨别真伪都有重要作用。
纪所款,如:“大明宣德年制”、“成化年制”等。
堂名款,如“正和堂制”。
陶人款,如“某某造”(在匠人姓名后加一“造”字)
赞颂款,如“美玉雅玩”、“昌江美玉”等。
吉言款,如“金玉满堂”、“寿山福海”等。
花样款:用含有寓言的纹样图案作为款识如双鱼、白兔等。
Chapter 95夜劫(1)
不知道什么缘故,自明朝以来紫禁城里就一直没有设置路灯。本以为是当今皇帝小气,连灯油这点费用都如此算计,不过前段时间听小七说自前明这宫里就这样,康熙朝因为十八年那次太和殿失火的缘故更是防火谨慎,每晚夜幕降临“下钱粮”(落锁)后的宫禁内严格控制灯烛的使用。
说起火患来,心下有点虚更有点怨,我不就是因为这该死的玩意儿才倒霉的活例嘛。
揭开骡车的蓝布窗帘往外看去,那月亮被暗黑色的流云遮掩住了半边脸,墨色的天空点缀着几颗或明或暗稀稀拉拉的星辰,这并不美丽的夜色却让我看得饶有兴趣,我已经……多少天没见到这么大片的天空了?
“茉儿,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呢?”回头对着那怯生生的人儿一笑。
远处,西华门巨大的灯笼渗出的橘色的灯光从窗户中透进,和月色融合在了一起,把冬儿的脸笼罩在这光影朦胧的夜里。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般靠得如此的近。
“张贵人要我探听你的日常细微,吃什么说什么……”
“那有什么好怪你的,况且这些也不算什么秘密。”
快到西华门了,那边倒是灯火辉煌,底下站立着的守卫庄严而肃穆,如铁塔般巍峨,着一身光艳的戎装看起来精神无比,那胸前盔甲一般的东西正反射着莹莹的亮光。
我放下布帘,车内顿时漆黑一片。
“我入狱的罪名是偷了主子的琉璃多宝手镯,可是你知道这陷害我的人是谁吗?”
不管古代宫闱,还是现代政治,耍手段,使心计,陷害人,踩着别人的大腿、肩膀、脖子往上爬再弃人不顾的事情不可计数。在权和利面前,人性好的一面往往消失殆尽,阴暗的一面却总是那么*祼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不害别人也会有人害你,不过这丫头平日虽然多话但是心思还是比较细,蛮会察言观色的个性也会栽到别人手里……唉。
“是张贵人……我的主子。”黑暗中听到她的一声叹息。
吓……没想到会是她,那她还为她卖命来监视我,直了下身子,往那边看去,只见黑糊糊的一团黢黑,看不清她的神情。
“也难为她为我花费如此多的心思。”戏谑道,想起那女人今日最后那句话,拉了一下嘴角却没心情笑。
“茉儿,我对你不起。”
良久……
“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我叹道。
不过一个丫头,在这个时空里的“主子”的附属品而已,她没有权利说“不”。
“我真的对你不起,因为……昨天我在那纸条上写了你最近常常呕吐,恐怕是有孕,没想到她今日就来。害你提前去慎行司受审,定是想法子害你,我侍候她三年了,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没想到……”
她说着说着语带哽咽,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能想象此时的她定是泪流满面。
哦,原来她们认为我怀孕……最近的这些细节串在一起,呵呵,那就难怪了。
“没想到她连自己的侍女也害?她以前曾经承诺过你,为她监视了我后你就会无罪?”我摸到了她的手,触手冰凉,轻轻地握了一下。
“下午我见你在咳嗽,生病了吗?”
“没有,我只是怕你吃她带的东西。”她的声音更细了。
捏了下她的手,她已经尽力帮我了,不是吗?结局却是被她主子抛弃,也许不管她怎么做她的命运可能都是一样,不过那女人真要害我,没理由不把她灭口。希望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慎行司……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我没有偷琉璃,我真的没有偷……我只怕阿玛知道,更怕柱哥哥看不起我,她说了可以放我回家……呜……”她自己想着想着心事,终于控制不住,她呜咽出声。
我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拍了几下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我和她的未来,就像这夜一片朦胧。
Chapter 95夜劫(2)
“别担心……”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串了起来想了下,心下升起一片空明。
“啪—啪!”两下鞭击重重地甩在那上了锁的厚木质车门上。
“哭什么哭,真是晦气!马上就要出宫禁了,小心被侍卫听到拉你们下来抽顿鞭子!”尖细的公公嗓子像被人卡住了脖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实在恶心难听。
慎行司在宫外,而太监无特谕是不得出宫的,只听到外面西华门的守军和押送我们的两位内务府太监验了牌子并进行了交接……一会儿也未停,骡车被人赶着前行,过护城河后又直行了一段距离依稀拐了个弯,又往北行去。
嗯……不对!我怎么觉得是往左拐,慎行司在北,应该是出西华门右转才是往北的方向。
原以为她会在慎行司做手脚,看来是计划在宫外去慎行司的路上下手,蓦地惊出一声冷汗。
也是,在宫内或在慎行司要做掉个把人,人多嘴杂的环境,是没在宫外行动来得干净。虽然不知道自己和她怎么结怨,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心,要置我于死地,还连带她……这个懵里懵懂无辜的丫头。
“怎么了?”她见我手微微作抖,轻声问道。
“骡车在往南走。”掀起一角车窗看了眼窗外,确定了我的判断没错后,压低声音俯在她耳边道。
“嗯,怎么了?”
呃……见她不解,我郁闷得直翻白眼。不过也不怪她,她可不是穿来的,只是一个虽常年生活在宫院,却仅能在一个有限范围活动的宫女罢了。我肯定她没见过北京地图,也不可能有人画皇城地图给她看,甚至她可能从来都没有出过宫,更不知道我们要去的慎行司在哪个方向。
“慎行司却是在北边。”我咬着她耳朵说道。
一阵阒静过后……
“啊!”她后知后觉地大叫一声。
她的尖叫还未落,外面传来一声更凄厉的惨叫,饶是本已有些心理准备的我也被这突来的一茬把那心高高地荡起。
“你!王驴子,你不要命了……你要劫……”
“嘿嘿……就是因为要保命所以得先送兄弟上路了。”
一声闷哼,那个侍卫只怕是已遭这个王驴子的毒手。押送我们这辆骡车到底是几名侍卫一直不太清楚,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两位,哦,NO!现在是一位了,因为其中一个杀了另外一个。
骡车也不再往前行,车内外一片寂静……可怕的静。连一直在车旁“嗒嗒”的马蹄声都不再闻及,也就是说那个杀了人的王驴子并没有走,也许现在就在车外盯着我们,就如同此刻我和冬儿紧紧地盯着那车门一般。
冬儿拉住我的手,手心里一片潮湿,我此刻也无法给她安慰,犹听得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响,一下比一下急。
难道……我的异时空之行就命尽于此地?
虽然这个时空不属于我,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到现代的世界,毕竟现代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归宿不是吗?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我想继续……继续活在这个时代里,期待着……
反正,不是期待着死!脱下脚上那累赘的木底鞋,把身上那平日看起来端庄、逃命时却碍事的旗袍,两边的开衩撕到大腿处。
“把鞋脱了,车门一开,我们马上就跳,你往前我往后分两头跑,他只能追一个人。”我捏捏她手耳语道。
记得毛主席说过:“不打无准备的仗,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现在敌我悬殊,外面那位算不上大内高手也至少是个训练有素的侍卫,我们却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傻子才和他肉搏。
嗯,想起来了……我的手上虽无铁,却有金。
那心思多窍的小七,在我被押进内务前匆忙中拉下她头上一根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一根金簪,她应该是好心,因为知道我除了束发的扁方外不爱在头上Сhā这些多余的东西,让我留着备用打点哪位公公带个条子什么的使。也幸好没打点出去……
Chapter 95夜劫(3)
不过……指望这玩意杀人不可能,只能突袭,总比没有的好。
可是……待我准备好逃跑,心里害怕却又有点期待着那车门被打开,按捺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专注地盯着那黑暗中的车门时,却发现外面……还是一片死寂。
王驴子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他在等人?
很想瞧瞧外面……手已经探到了那小小的车窗跟前,却又害怕地缩回。
静悄悄的,要么是他已经走了……这个貌似不可能,要么就是在等人,但是,等什么呢?
正在我思量间,黑暗中,隐隐听到马蹄声,是一匹单骑。
“嗒嗒!”窗外,近得就在一帘之隔的地方,那马儿原地来回走了两步。天……原来他刚才离我就这么近,近得就隔着一层布,幸好没有拉开帘子往外瞧。他开始动了,看来,他等的人来了。
“人呢?”蹄声渐行渐近,远远地听到这王驴子等待的人的声音。虽已故意压低,尾音却掩不住地带着一丝我非常熟悉的尖细……是位公公?
“都在车里,待您验过,奴才这就处理。”
冬儿听到这里已是全身发抖,“啊”了一声,害怕得又要尖叫,被我一掌捂了去。
“您听,都在里头呢。”
“哪……这是主子赏你的银票,咳咳,你也验验。”那声音说得极缓,间或还带着一声咳嗽,像是个痨病的身子。
“奴才谢您的赏!”听王驴子的声音中那抑不住的欢喜,能让他干这亡命之事,那张银票上的数字定是不菲吧。
“嗯? 还不懂规矩吗?是主子赏的不是我,我也不过是个奴才。”
“是!是!奴才不懂规矩。”
“那就把门打开吧,快把这两个丫头处理了!主子……还等着回话呢。”
“嗻——”
我死死地攥着那簪子,左手拉着冬儿,紧张得心跳都似乎停止了。捏了冬儿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她也回应地反捏了下我的手。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门一开我俩就逃吧,总得搏一下,被抓住也认了
听得那靴子跳下马来的声音,再一步一步靠近……
钥匙Сhā进了那锁眼的声音……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就等着他下一步拧开锁。
“噗!噗!”两声怪响,却不见那门开。
那个……钥匙开启锁应该发出来的声音是“咔嗒”吧,难道……这外面又在演什么好戏。
“你!!!”一声重物跌倒的声音。
“王驴子,不好意思,各为其主而已。”那痨病鬼一样的咳嗽声又响起,“那上面有毒,你少说几句话,说不定能多活一刻钟。”
天,是那个人!他要杀那王驴子?今天到底唱的是哪出,这也忒诡异了,真没想到自己一出宫就变得这么抢手,行情大涨。难道这个人又要把我们劫到另外一个“主子”那里?
“你不忠……你……你这个老东西!想不到我王驴子打雁打了半辈子,却被雁啄瞎了眼睛,没有早点认清你这个叛徒!”
“咳咳!什么叫忠诚,又什么叫背叛?人无所谓忠诚,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而已……”
那王驴子哼了一声,却是不再说话。
“你赌注的筹码是钱,可我的筹码却是命,驴子啊,再多的钱财没命享又有什么用?下辈子记得不要跟错主子,享福前得先保住命。”
又是“噗”的一声,这次那王驴子却是哼也没哼。死了?
两声“咔咔”,车门被人推开。月光下只见那人黑衣黑裤,头脸被一张黑色的大面巾蒙住,只露出一对眼来,夜色中也看不清楚年龄面相,整个一专业盗贼的行头。不过那身子直不起来似的半偻着,显得微微矮小。
这人到底是我们的救命福星还是勾命死神?
“出来吧,我既然杀了他,就不会再杀你们。”他见我们惊惧,声音微扬。
原来……是个公公,而且这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我心里大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下总觉得这人不会伤害我们,一拉冬儿这就下得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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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5夜劫(4)
离我们五步远的地方正倒着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大汉,头耷拉着低垂到胸口正半坐半倒地靠在骡车的后辕子上。两柄叶子般薄的飞刀一把Сhā在肩头,一把却没入背心,但是最致命的却是一把长剑自胸口贯入,竟似把他钉在了木制的车辕子上一般。啧啧……这黑衣公公的功夫真是不错,不过手段也太过狠毒。
这,就是王驴子了。稍远一点的阴影处地上隐约还倒着一个人影,真是现世报啊,王驴子杀他,他再杀王驴子……这黑衣人朝南边望去。
“接你们的人来了。还真准时,我不便露面,这就告辞。”这公公往南边一指。果然,远处,只见一团萤火虫般的光点往这头移动,定睛细看这光点却是排列得整齐有序,远远地就像一队萤火虫正往这边快速飞来。
“茉儿!啊!”
突然听得背后的冬儿蓦地大喝一声,我惊讶地转头,刚来得及接住她扑过来的软软的身体。
“主子想杀的……是她。”那本以为被钉在车辕子上死了的人却奇迹般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肩头上那枚飞刀却是无影。
已经上马的公公身子暴起,像只黑色的大鸟般掠过,往我怀里的冬儿嘴里塞了颗东西,只见几道白光乍闪,那王驴子重重地倒了下来。这几下动作一瞬间完成,我还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见那倒下的大汉这次脖子里却嵌着四把飞刀,刀刀没柄,他人已是没息。
他想杀我……但是冬儿……
心下大骇……但见清冷的月光下,她背后正Сhā着一把眉毛一样弯的薄刃小刀,银白色刀身的刃口却闪烁着紫青色的光芒。
这刀有毒……她扑过来用身子挡住了我。这一下变故如电光火影般,让我猝不及防,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冬儿痛苦的脸。
“王驴子干这一票倒真不是只为钱,他要为他主子……尽忠。”这公公哼了一声,飞起一脚把这大汉的躯体踢得远远的。
“幸好你没事,不然老奴只怕下场跟他也一样……尽了忠了。”他欷歔一声,“瓶子里是解药,每四个时辰服一颗,连服七日,我的事已经完了,该他们了。”
握住那只白瓷瓶子,见冬儿的嘴唇已经泛青,已是昏了过去。这个为一只自己都没见过的琉璃镯而入狱的女孩,这个被主子派来监视我的女孩,这个本可以在宫里安静地待到二十五岁出宫去实现嫁给她柱哥哥梦想的女孩,这次因为我,也许就……
心底一恸,眼前顿时模糊一片,抹了把脸,却见那公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幕中。
而远处……马蹄声渐渐密集,队伍最前头那名骑士的脸被身后那只橘红色灯笼晕出一片模糊的光影来,在风中摇曳着模糊不清。
揉了下泪眼,但见那灯笼上书着一个墨色大字儿——“恭”。
Chapter 96寒露(1)
金雀钗,红粉面,
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感君怜,
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
还似两人心意。
珊枕腻,锦衾寒,
觉来更漏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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