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4月5日
2.开篇(1)
( 民国初年,先是灞河升起白云,连续三日不绝。***
那白云初起时只是一层薄雾,轻纱一般地飘浮在灞河的水面上。早起的人是有的,可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异样,人们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日常生活中,放在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上了,哪里有闲心关心什么云呀雾呀的。及至白鹿原上的一个人,当然他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姑且叫他某某吧。某某这天早上起来得早了一些,像往常一样,他担着水桶去挑水,一路哼着秦腔,到了井边,这井正好在靠近东川的原边,从这里刚好可以望见远处的川道,他放下水桶就要打水,不经意地顺便向东边的川道望了一眼,这一望不要紧,却把他吓了一跳,于是他就看见了川道里的那条云带,在灞河的上空飘浮,弯弯曲曲,十分好看。他赶忙担了水回家,吆喝着村里的人来观看,看着看着,就
见那云带渐渐由淡而浓,像一条白绸子在空中漂浮,而云带的周围却并无一点雾气,十分清明,有人就说这事有些怪异,反正他们没什么要紧事干,不如下去看个究竟。ww于是一帮人边走边吆喝,人越来越多,前呼后拥地走下原来,当他们来到川道,就见北岭上的人群也赶来了,原来北岭上的人也看见了,大家一起赶来看热闹,一探究竟。
东川的人见一大早就从原上和北岭上头来了这么多人,不明就里,经某某一说这才现灞河上白雾缭绕,从南山到东川一路蜿蜒不绝,一直到达灞河边的石头村,像一条拉扯在南山和石头村之间长长的白绢布,更像一条白色巨龙张牙舞爪地飘浮在空中,甚为壮观。当时连年干旱,灞河水已远不似从前那样丰盈,忽然生了这千古奇观,于是远近的人蜂拥而至。西乡、北岭,南山和白鹿原上的人成群结队地涌向东川,东川一时变得熙熙攘攘起来。到了晚上,白云一直没有消失,来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整个东川沸腾一片,这样的景象一直持续着。
到了第三天,猎奇已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演变成声势浩大的祭神活动了,人们燃烛焚香向白龙顶礼膜拜,一时灞河两岸香烟缭绕,热闹的场面顿时变得庄重神秘起来。到了后晌午,正热闹时,忽然一个晴空霹雷,把人们震得差点儿坐在地上,再看时,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从南山之上的高空斜斜地射下万道光芒,像箭一般射向白龙,那白云顿时犹如七色长虹翻腾不止,金光闪闪,简直就如活龙一般。人们心中惊恐万分,一个个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人看到了他们从未看过,甚至从未想到过的一幕。
大家正在祭神,毫无杂念,一个个十分虔诚。这时候,
一个女人,四十来岁,可能是虔诚过度,抑或走火入魔,突然大喊了一声,三下二下脱光了衣服,脱得一丝不剩,仰头摇,张开手臂,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她喊着,神思恍惚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
所有的人一下子惊呆了,一个个直直地看着那个女人,不知所措。
那女人全身**,白亮白亮,拖着一身肥肉,垂着两个松弛的**,左右摇摆,在人群中穿行,旁若无物。“神,神……”她喊着。
这里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年幼的没见过,年长的虽然见过,也只是在家里的被窝里黑灯瞎火的见过。谁也不会想到,在光天化日下,在众目睽睽中,竟然生了这样一幕。他们吃惊,他们惊骇,他们看着,忘记了一切,痴呆呆地看着。
更可怕的是,由于这个女人的影响,由于对上天或者神的迷信或者痴迷,或者是一种精神传染,像传染病一样,这种绪开始了蔓延,有更多的女人将要加入到赤身**的队伍,有几个女人已经开始了呓语,开始了疯癫,她们已经把头弄的散乱,胡乱语,疯疯语,迷迷糊糊,有的在地上打滚,口吐白沫,还有几个女人已经在扒衣服了,露出雪白或者浅白的肉了,绪有点失控,并开始失控。有一个男人也开始出现了疯癫症状,神思不清,神呆滞,还有一个男人仰望苍天,浑身颤抖,就像羊角风。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演变而且极有可能会演变成集体的疯癫行为了。
3.开篇(2)
( 终于有一个人清醒了,意识到这种危险,停止了观看,并大喊一声:“快啊,快醒醒……”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赶
快把那个女人拉住,快给她穿上衣裳!”
于是几乎所有的人才似乎从梦中醒来一般,经过短暂的对视和面面相觑,之后,开始了慌乱和骚动,他们赶忙把正在脱衣服的几个女人制止住,有的女人还不行,不听话,还挣扎着要脱,清醒的人就给她们一人扇几个嘴巴,把她们打醒,同时几个壮年女人扑向前去,把赤身**的女人死死按在地上,一边扇着耳光,一边给她强行穿上衣服。ww经过好一阵的折腾,事才得到了控制。
恰在这时,有一位鹤童颜的长者路过此地,他便是南山碧云寺的道长,道号清云,这一日他正好云游归来,经过东川,见了眼前的景象,当下捶胸顿足,叹息道:“痛哉!痛哉!大祸不远矣!”人们不明白,就请教道长为何说大祸不远。清云指着白云说道:“此乃水龙显影。自古水龙一出必有大水地震生,昔太康元年灞河起白云,摧山毁林,房屋倒塌,死伤无数……不想今日又要生如此劫难,惜哉!痛哉!”清云说罢已经老泪纵横了。
有人不信,说这等干旱天气,哪里会有雨水,没有雨又哪里来的大水。清云道:“今日干旱,未必他日无水,物极必反。”然后他指着石头村说:“此村将来会有灭顶之灾。”大家听了十分恐惧,就向他请教解之法。清云说道:“一切都是天命,天命难违,恐怕难有解之法……唉,天道循环,劫数难逃,只是可怜我东川百姓啊!”说完,他就在河边选择了一片空地,喝退人群,然后画地为牢,手中挥舞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做了一番法术,“我已尽力,或许有用。”他说,说罢摇头叹息而去。
听了清云道长的一番话,大家心中惊恐不安,无心观
看,纷纷打道回乡。那白鹿原上的某某仍不甘心,回到原上以后仍然站在高处观望,到了太阳快落山时,忽然又是一个晴空闷雷,雷声过后,西边的天边升起了一大片云朵,那云朵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忽悠悠地向东飘动,像无数只野马在狂奔,又像一群受惊奔跑的牛群,顷刻间狂风大作,再看时灞河上的云带竟然踪迹全无。某某心中惊骇,便急匆匆回家,当他赶到家时,外面已是阴风怒号黄尘遮天了。
此后,清云道长的话就在东川以至更远的地方传开了,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何时大祸降临。有人半信半疑,于是那些通史的人就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说清云此不虚,史中确有其事,一一道来,结果众人是一律信服。住在灞河边上的人家,包括清云道长说的将有灭顶之灾的石头村,人们更是成天提心吊胆,想着哪一天大祸降临,每天慌恐度日。有钱人家便将金银财宝深埋,将贵重物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只留下家常物什,穷人没什么可挪动的,就把度日糊口养命的粮食保管好。远近也有人在户外宽敞处搭起了草棚过夜,晚上睡觉衣裳也不敢脱,若有人大呼小叫就一哄而出……然而此后却一直平安无事,除了几次惊乍之外既没有大水也没有地震。天还是那么热,雨始终不见一滴,久而久之,人们便有些疲惫,心烦躁,就有些熬不住了,便想着那道长是故弄玄虚,借机卖弄而已,有人就坚持不住而回家过夜,有了人带头,渐渐地人们就陆续回到家中,忙起自己的营生……时间一长,大家就把这事给淡忘了。
大家陆陆续续回了家,该搂老婆睡觉的照样搂老婆睡觉,爱做梦的照样做梦,打光棍的照样打他的光棍,富日子富过,穷日子穷过,经过不是很长的时间,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老样子。
不想过了数年,忽然又生了晴空霹雷,那雷沉闷有力,好似在头顶扔了一个炸弹一般,震耳欲聋,而且远近都是一样感觉。数日前有人在夜里看见南山根出蓝光,第二天给人说了却被别人耻笑了一番;北岭李家村毒蛇白天出洞,咬死数人;西乡郭家寨老鼠泛滥成灾,夜不入洞,白天大模大样地在人眼皮底下窜动;灞河边的石头村一户人家的母猪拱倒围墙,像一头野猪一样疯似的四处伤人,人们费了很大劲才将它制服;而又有传说南山有豹子立于山道,见人后既不伤人也不逃走,只是仰头对空长啸……种种传闻使人们在茶余饭后有了新的话题,一个个说得津津有味,唾沫星子乱飞,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征兆预示着一场大灾难的降临。当晚大雨倾盆,雨水呼啦啦地下了起来,闪电一阵紧似一阵地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及至鸡叫时分,睡梦中的人们突然被猛烈的震颤惊醒,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儿,房屋已经倒了,房顶砸了下来……河水也轰轰隆隆地从山里狂奔而出……一时哭声震天,远近可闻,喊叫声此起彼伏。
4.开篇(3)
( 灾祸过后,活下来的人才想起多年前清云道长的话,便朝南山望去,这一望不要紧,眼尖的人便惊叫起来。原来南山已被地震摧毁了一百余步,原先两山之间的豁口陡然增宽了许多,一个巨大的裂隙把两座山分割开了。这场灾祸不仅应验了史书上的记载和清云道长的预,而且更为严重,大水冲毁了沿途的十多座桥梁,沿途有三十多个村庄遭受到大小不同的袭击,惨况空前,简直惨不忍睹,但是唯一例外的是清云道长说的将有灭顶之灾的石头村却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ww地震不仅在东川肆虐,西乡、北岭和南山都广泛地遭受到打击,死伤无以计数,就连百里之
外的省城西安也受到了影响。
到了风停雨住,云开日出的时候,东川狼藉一片,哭叫声不绝于耳。更有人在河边打捞上游冲下来的衣裳被褥桌椅板凳时,现河里飘浮出了一件玉龟,有碌碡大小,通体晶莹剔透,温润泛蓝,雕刻得活灵活现,简直就如真乌龟一般,更奇的是那玉龟竟然漂浮在水面上,也不下沉,十分怪异,向下游缓缓而去。有懂玉的人在河边看了,说此玉乃蓝田玉,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玉石如此沉重还能够在水面漂浮,肯定有神灵附体,上天护佑,绝对不可打捞,如冲撞了神灵必有大祸。当天夜里玉龟不知去向,下游也没有人再见到它,踪迹全无,又引得人们议论纷纷。
这场地震和大水使石头村受到了损失,但远不似原先想象的那样,像清云道长说的,成为石头村的灭顶之灾。石头村仍然稳稳地坐落在灞河边,清云道长的预并没有完全兑现。有人就怀疑这场大水并不是清云道长说的那场灾难,很可能还有一场更大的灾难要降临在石头村,只是不知道生的时间而已,这又使人们疑惑不已,心中惶恐不安……然而,很多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生。
5.第一章(1)
( 转眼间,就到了民国十九年。
这是秋天的一天。这天早上,太阳刚从东山头升起一丈来高,在乡村,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可是在灞河边的石头村的上空,已经早早地升起了一股炊烟。因为离饭时还早,人们还在地里干活,所以这时候炊烟就显得异常醒目,异常孤独。它从一家正对着灞河的青灰色房屋的烟囱中冒出来,穿过屋前的槐树和屋后白杨树的缝隙,一直向天空升去,像一股狼烟一样冲向天空,当它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就被不知是从哪里刮来的风儿打散,四散飘零,转眼就消失了。
已经是深秋了,天气也凉了下来,早上寒气袭人。而升起炊烟的这一人家,他们今天与往日不同,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们会下地、做活、出门、赶集,忙他们不断重复
的日子。今天不同,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陷入在一片悲痛中,因为这家里的一位老人刚刚去世。死去的老人叫蔡家旺,是这一带有名的造纸匠。ww
蔡家旺的尸体放在炕上,一条大白单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他的老婆槐叶正用嘶哑的声音和村里的两个老人说话,商量后事。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在县城上学的小儿子蔡河生还没有回来,必须等他回来见上一面才能入殓。槐叶不时地来到门前向河对岸张望,后来她实在等得心焦,就对大儿子蔡水生说:“水生,我看你还是去接一下,叫他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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