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水生说:“妈,你甭着急,河生肯定在路上,估摸也差不多快到了。”
当一家人焦急地等待着蔡河生时,蔡河生终于在河对岸出现了。
蔡河生赶到石头村前的那座木桥时,太阳已高高地悬挂在天空,天气也热了起来。远远的,他已经看见,有十几只乌鸦栖落在附近的树上……还有更多的乌鸦继续向这里飞来,死亡的气息被这些不祥的鸟儿神秘地感知了,它们一个个伸着乌黑的头,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石头村“呀,呀……”地叫着。
跨上“咯吱”作响的破木桥,蔡河生一眼就看见河对岸的三间瓦房,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家。青灰色的瓦片出灰暗的光泽,这使他感到亲切,也感到悲伤。他记得小时候自己曾无数次地站在这里,手里举着刚从河里抓的螃蟹或泥鳅爸呀妈呀地喊叫,但是今天,他看见的却是蔡家门前的白幡。一幅长长的纸刷挂在门前,在风中不停地飘摆,在向人们宣示这里生的事,他快步走过木桥,来到门
前,也没有和三三两两的人打招呼,一步跨进门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炕前,“啊呀……我的爸呀!”他嚎啕大哭。
蔡家旺全身僵硬地躺在炕上,他已经穿戴整齐,黑色的寿衣包裹着干柴似的身体,他的脸就像一张白麻纸一样苍白,牙关紧闭,像要咬住什么似的。当年父亲给他起名家旺,就是感慨自己一生没能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在他手上能重振家业,光耀门庭。谁想到他辛苦了一生还是在贫穷中死去,现在,这个劳作了一辈子的人,这个造纸人,在疾病中痛苦地煎熬了两年多终于离开了老婆和两个儿子,撒手而去。
蔡河生大哭一场,之后,被人扶起来劝住。他含泪见过母亲和大哥,他问道:“俺爸走时说啥了没有?”
槐叶经他一问,又哭了起来,“你爸他睁着眼,嘴里不住地呜呜叫,就是听不清说些啥……他一定有心事没了。”她面容苍老憔悴,神疲惫,一绺亮亮的白散落在额前,白得使人心寒。其实她心里早有准备,丈夫在炕上躺了两年多,她操碎了心,在侍候男人的那些日子里,劳累疲惫和痛苦消磨了她全部的耐心。昨天夜里,当丈夫在她怀里“呜呜”吼叫着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一度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但是当她搂着渐渐冰冷的丈夫大哭一场以后,她更多的却是感到了轻松,如释重负。她从此再也不用为可怜的男人操心了,而他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过了一阵子,等到村里的几个老人走后,屋里没有了外人,槐叶把两个儿子叫到炕边,揭开白单子,对他们说:“你爸有心事没了,你们看看,天可怜见,他咬牙啥狠哩,你兄弟俩给你爸把脸揉搓一番,不要叫他这个样子入殓,我实在没力气了……”
6.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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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二话没说就上了炕,跪在父亲身体两边,在他脸上轻轻揉搓。ww***父亲那僵硬的头像一块石头一般沉重又冰冷,脸上几乎没有肉,只剩下一层紧绷的皮。忙活了半天,他的牙关还是紧紧咬着,怎么也松不开。蔡河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着大哥,蔡水生见了,禁不住热泪盈盈,“爸,爸,”他跪在炕上哭道,“你老人家安心走吧,我会照料好妈的,你放心!我会把咱家的纸传下去的,还有那块玉我也会保存好的……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他说着,声泪俱下。
蔡河生听到大哥的话,不由得心头震动,心里一阵不安,当他镇定下来回头再看父亲时,他惊讶地叫了起来:“哥,开了!妈,俺爸的牙松开了!”
槐叶走过来看了看,便哭着骂道:“老东西,这些事你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还怕娃记不住!”
不知是蔡水生的话被死去的人神秘地感知了还是一种巧合,在兄弟俩折腾了一阵之后,蔡家旺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弛下来,这使他们感到安心,又给他们增添了更大的心事。ww在蔡家的三个人中,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了一种不可说的战栗感,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否真的存在那种神秘的感应,他们为此感到恐惧和不安,浑身冷,于是赶忙磕头上香,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然后,槐叶擦干了眼泪,尽力镇定下来,她知道这时候不能乱了阵脚,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她给兄弟俩分派了任务,请先生看风水,看茓打墓交给老大水生;请执事,招呼客人,准备纸墨笔砚等交给了老二河生。
埋人是最复杂的事了,棺材寿衣孝布纸盒……这些东西在蔡家旺瘫痪后就着手操办了。受了一辈子苦总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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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去,所以人们往往把这些东西看得很重,这是人一生的最后一次破费,也是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亲人唯一能做的事,只要条件允许,就尽力操办得隆重一些,甚至奢侈一些也在所不惜。
棺材的页数可分为四页瓦,十大块,十二圆,十六绺,页数越少越好,以柏木最好。厚度有七寸,五寸,三寸,二寸半和二寸之分,越厚越好。寿衣一般为五到七件,成单不成双。人死后要烧“倒头纸”,献“倒头饭”,烙“打狗饼”,在门前挂“纸刷”,把死者放在木板上用纸或纸绳把手脚捆在木板上,献上“倒头饭”,点燃“照尸灯”。子、女、侄、孙戴重孝,重孝头布与棺盖等长。接着向亲朋报丧,死后三天内入殓。又分大殓和小殓,入殓时儿女孝子要到齐。入殓前给棺材铺土,柏朵、四角放置六曲丝麻、铜钱等。小殓是用麻纸将尸体一层层掩盖周密后将灰倒入,用纸卷灰镶实镶紧,一切就绪后用白酒擦洗面部然后合好棺盖。大殓是富裕人家用棉花、灯芯、锯末等如前法入殓。老丧灵柩要在家设灵堂,少则放置七天,多则数月或一年后埋葬。此间请乐鼓、礼宾、僧人念经做道场,请阴阳先生看茓砌墓。女婿外甥还要给挂名旌,上书死者生前品行功绩。这也显示他们的才学。由于年景不好,生活贫困,这里大多数人家在死后三到七天就简单埋葬,埋葬前一天晚上主要亲朋必至,家堂设祭,请灵、稳柱、奏戏、升座、行四拜礼,报鼓、挥旗、鸣炮、三献、省食、和羹焚化。及至天明,女孝子前往扫墓后起柩送葬,起柩时间为卯时,有些村子在送葬途中还要露祭、行礼拜、奏戏乐、然后乐鼓开路到墓地下葬。
蔡家旺死前就准备好的三寸半的十大块柏木棺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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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寿衣,应该说并不算简单。但接下来采用了当时流行的简单方式,小殓不说,灵柩在家里停放了三天就下葬了,也没有请戏班子,只请了几个唢呐啯子手,吹吹打打以彰显悲痛气氛,并为来吊唁的客人引导。只是与当地葬俗略有不同的是,他们在埋葬完了以后,儿女孝子要站在墓前齐声唱一曲歌词,他们唱道:
蔡伦蔡伦,
大哉蔡伦。
蔡伦以前,
既无蔡伦;
蔡伦之后,
7.第一章(3)
( 更无蔡伦;
蔡伦蔡伦,
大哉蔡伦!
槐叶在一旁低声抽泣,其他的人站在墓旁神肃穆地看着蔡水生和蔡河生兄弟俩人,他俩站在墓前,眼含泪水大声地唱着,他们神庄重,声音嘶哑,他们的歌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荡,然后消失在一马平川的川道。ww他们记得,爷爷去世时父亲带领他们唱过,奶奶去世时他们唱过,凡是蔡家的人去世,他们都要唱这歌,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他们,并且完成葬礼的最后一幕,这已成为蔡家的传统。这歌就如安眠曲一般,带着他们的痛苦和怀念,带着他们的祝福,把每一位与纸有关的蔡家人送往天国。
没有人告诉他们这段唱词是从哪一代先人开始唱的,年代有多么久远,他们只知道这是蔡家的方式,蔡家是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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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世家,蔡伦这个名字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成为一个光辉响亮的名字,成为一个神话般的人物,歌唱蔡伦也就是歌唱蔡家的每一位祖先,每一位纸匠。更何况蔡氏家族与蔡伦的那些鲜为人知的神秘地联系。
然而这段唱词自然会使我们想起了什么,是的,它使我们想起米芾对孔子的赞词,原词为:“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孔子以前,既无孔子,孔子之后,更无孔子。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即使再粗心的人也不难现这两词的雷同之处,这一定是不知哪一代蔡家先人活学活用而来的,把米芾对孔子的颂词经过改编,用在了蔡伦身上。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颂词蔡伦确实配得上,他当之无愧。
蔡家的丧事并没有使多少人感到惊讶,这也是人们意料中的事。瘫痪两年多了,还能支撑多久?所以说蔡家旺是安静地入了土,入土为安,一家人也就安下了心,然后抽出时间和精力慢慢地消磨内心的伤痛。丧事办得简单,这多少使槐叶感到不安,但她不得不这样,家境破败也实在无力大操大办,还是活人要紧。她逢“七”就哭上一阵子,二“七”过后,她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她把两个儿子叫到炕前,说:“你爸老了,就剩下咱们三个人了,往后这个家就得靠你兄弟俩支撑了。你兄弟俩要体谅对方,凡事有个商量,不要生拌子。”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点头应承。槐叶又说:“河生,你明天就上学念书去。”
蔡河生说:“妈,我看还是再过几天吧……”
“不行!”槐叶打断了他的话,“你走,明天就走!我不要紧,家里有你哥哩。”
蔡水生也说:“河生,你放心去吧。你哥我就是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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