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这还有一群给逃掉了,咱们是追还是不追?”
老大是个东北大汉,剃个板寸头,壮硕得跟头熊一样,真不明白他的侄子怎么会长得像棵豆芽。老大把烟头一丢,果断的朝车窗前方夜幕中的莽莽荒原一指,对司机小黑吩咐道:“我们追!”
小黑困惑的看着他问道:“那外面这些羊怎么办?”
老大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说:“让豆芽带着达娃和小兔崽子留在这里扎营,天亮之前给我把外面这些羊皮剥完!我们还有大成根子四个人进山!”
豆芽听到之后,得意的冲我扬了扬眉毛。因为这意味着,老大让他管理我和达娃干活,意味着他又有时机来捉弄我。
达娃是个藏民,十七八岁的样子,由于常年劳作竟然有一膀子肌肉,但是人比较胆小,并且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他的脸黑红黑红的,憨笑点头答应着,然后把一个大得惊人的登山包扔出车窗。
重重的登山包砸在地面上扬起一道灰尘,车身都在跟着颤抖。大成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用眼神鼓励着我,豆芽便迫不及待的推着我下了车,然后跟着跳下。我知道,今晚,我们就要在这寒冷的荒原上度过了。
我和达娃一起,熟练的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下支起帐篷,豆芽别有深意的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将工具丢给我们,自顾自的钻进帐篷去睡觉了。
我和达娃开始了例行工作——剥羊皮。
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可以用来做衣服御寒的材料,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追求这些生活在这片高原上羚羊的皮,难道说穿在身上会比别的料子更为舒适么?
我用锋利的剥皮小刀从一具藏羚羊的喉咙处刺进去,腥臭滚烫的羊血汩汩的流出来,与冰冷的地面一接触,立刻凝固,腾起一道白雾。
我用力剖开羊腹,像脱衣服一样剥下那层粘连着血肉和筋脉的羊皮。自从四年前大成哥捡到我,我加入了他们开始,我就干的这个活计。这伙盗猎者不可能给我吃闲饭,所以我必须靠双手来养活自己。
于是,我学会了这样熟练的剥羊皮。
达娃每剥完一块羊皮都会虔诚的跪下来,做出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朝泛着微光的山那边重重的磕上三个响头,像是在乞求神的原谅。
我冷笑着看着他,做着自己的活计,丝毫没有手软。
我的心中没有信仰,没有神祗。
自从四年前那噩梦般的夜晚过去之后,我心中的神就已经死了。而现在,神庙变成残垣断壁,神像不再金光闪烁,而是落寞的倾颓在一边,一片荒凉。
再也没有人献上祭品,再也没有神保佑我。
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
我吸了吸鼻子,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腔,使得昏昏欲睡的神经强行清醒起来。
我们卖力的干活,到天空微明的时候,这一片狩猎场上已经满是血肉模糊的藏羚羊的尸体。这些牺牲品当中有好些是怀孕的母羊,我们把肚子里的羊胎挖出来扔在地上,那些浑身是血眼睛还没睁开在母亲肚子里还没足月的藏羚羊胚胎颤抖着细小的四肢,慢慢的就不动了,在寒风中渐渐冰冷坚硬。
还有好些是刚刚学会奔跑的小羊,其中有一只被剥了皮的小羊还睁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眼中一片泪光。
我觉得悲伤和恶心,强忍着那几欲作呕的感觉,飞快的干活。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怜悯它们,为了自己活命。即使双手沾满腥臭的鲜血和不可饶恕的罪恶,我也在拼命的努力着想要活下去。
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恶的。贪得无厌,只想把自己以外的物种赶尽杀绝,然后统治这颗孤独的星球。
我们把剥下来的血淋淋的羊皮摊开平铺在地上,等到稍微风干一点就可以装上车。带着这些血腥味浓重的羊皮上路,很有可能引起狼群的窥探,也容易引来巡山队的猎狗。
而那些被剥了皮的尸体,此刻正躺在地上,低温使得尸体很快就僵硬,结了一层白霜。藏羚羊的肉是不可以吃的,因为是野生的,肉里藏有病毒。这个,大成哥很早以前就教育过我。但是等到太阳升起来,等到烈日炎炎的中午,尸体被阳光晒软,血腥味飘出来,就会引来秃鹫等一大群食腐动物来这里饱餐一顿,然后,这一带将会是累累的白骨。
一直在剧烈的运动,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贴身的衣服黏在背上很难受,裹在身上的破旧军大衣又不能脱掉,这样冷的夜晚,脱掉大衣一定会着凉的。
无论如何我不能生病,如果成为他们的负担,我的下场只会有一个:被抛弃在这荒无人烟的高原之上。
突然,达娃高声尖叫起来,我吓了一跳,只见达娃跌坐在地上,惊恐的指着面前那片藏羚羊的坟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看到了这一生永难忘怀的最为惊骇的一幕:在那一堆尸体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是那只眼中带泪的小藏羚羊。
它细瘦的四肢颤抖着,全身都在流血,两只眼睛在布满血管的脸上凸出,黑洞洞的鼻孔一张一翕的对着我们。
它还活着,但是已经被剥了皮。
达娃哭叫起来,他不停的对着那只羚羊磕头,一直磕到额头流出血来。
我们的响动吵醒了在帐篷里睡觉的豆芽。他一脸愠怒的走出来,接着手电筒照到了那只恐怖的羚羊,他骂了一声,转身返回帐篷里提出一把猎枪,对准那只小羚羊就扣动了扳机。
“不要!”我哭喊着扑过去,想要制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羚羊已经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子弹射进它的肉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它听到了枪响,条件反射的撒开腿脚想要奔命。那抹残红的身影成为我这段人生最为痛苦最为血腥的记忆。
但它没奔出几步远就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口中吐着血沫,发出凄厉的哀嚎,四肢颤抖痉挛着,瘫软在那里,直到变为一尊化石。
我扑倒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眼泪与浑浊的呕吐物不停的奔涌出来,我觉得自己肮脏极了!
我做错了吗?
只是单纯的想要活下去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它也是,我也是。
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胃袋里的东西已经吐光了,我匍匐在地上不停的哀嚎着,一直嚎到上气不接下气。刚才的场面太惊悚太震撼了,使得我把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不安和那些罪恶感一股脑的嚎了出来。
豆芽歪着嘴角走过来,用枪托敲了敲我的后脑。我大吼一声扑过去,死死的咬住他的耳朵。 豆芽大骂一声,一拳揍在我的侧脸,我松了口,身体飞了出去。
豆芽捂着不住流血的耳朵,脸色狰狞的走过来,一脚踢在我肚皮上,口中不住的叫骂着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我无力的蜷在地上,任他辱骂踢打。
达娃哭着奔过来,死死抱住豆芽抬起的脚,求他饶过我。
豆芽往我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气哼哼的钻进帐篷处理伤口去了。
达娃泪眼婆娑的将我扶起身,我无力的靠在他肩头,看着亮着微光的湛蓝色天空,深深的呼吸着这夹杂着血腥和罪恶的空气,无声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貌似开篇有点小黑暗...
☆、来路不明的男孩
身强力壮的达娃把我背进了帐篷,我虚脱的趴伏在一个角落里喘气,眼睛死死的盯着正在给耳朵上药的豆芽。
豆芽侧着脸,发现我在看他,怒火噌的一下窜上来。
“他妈的!看什么看?!”豆芽冲我吼道。
我依旧一言不发的死死盯着他。
豆芽终于按捺不住了,猛的摔下药膏,径直朝我走过来。
达娃连忙蹦起来,挡在我面前拦住豆芽,并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对我说:“认个错吧!”
要我跟他道歉吗?门都没有!
豆芽一把推开他,拽住我的衣领一路将我拖到帐篷外面,并且一直拖着我朝一处山岩下走去。膝盖被地面的砾石磨破,露出皮肉,寒风灌进来,刚刚出了汗,身上半干不湿的,我立刻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达娃跟在我们后面,嘴里不住的替我向豆芽求饶。
我只是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天上的星辰。
不知道算不算是自我惩罚,我觉得只有这样才会弥补我犯下的罪过,减轻心中的负罪感,多多少少。
豆芽将我扔在地上,低声吼道:“今晚你就在这过夜!小兔崽子!敢咬我?!”
达娃无奈的叫着豆芽,但豆芽扬长而去头也不回,他只好为难的回头看看我,也跟着一路小跑回了帐篷。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面,我害怕头上明晃晃的星辰,它会照进我黑暗的内心,那里已经风化成一片荒漠,空无一物。
自从我五岁那年起。
关于那些记忆,我所能记得的已经不多了。
我无数次会梦到那个我出生的繁华都市,梦到母亲牵着我在一条漆黑的小巷中奔逃,她的手柔软而有力,就像在牵引着我朝向生的方向奔跑一样。母亲将我藏在暗巷尽头那堆臭气熏天的垃圾袋中,之后就往别的方向跑去。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母亲。
我稀里糊涂的上了这伙偷猎者的车,从此,我人生的舞台便搬到了这片荒无人烟的高原。
我每天沉默的看着遨游于天际的雄鹰,我不停的回想我从哪里来,回想那个恐怖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无所获。
我的记忆,只是停留在母亲蹲□最后亲了亲我的额头,将我按进垃圾堆中,然后拐过街角消失,再也不见。
我记得,那一夜的星辰也是如同今夜一般闪亮而稀疏,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但是我一刻都没有忘记母亲的名字——柳素芊。
柳素芊,我的母亲名字叫做柳素芊,她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丢下了她的儿子,让他在未知的命运之路上坎坎坷坷、跌跌撞撞的寻找自己的路。
母亲,我是个懦弱的孩子,我一直过得很辛苦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我会被无情的抛弃?为什么我会流落到这里跟着这帮人做着肮脏的事情?为什么我会在寒冷的夜晚独自躲在这里哭泣?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无力的将下巴磕在已经被冻得冰冷通红的膝盖上,眼角不住的有泪水流下来。我冷得瑟瑟发抖,眼皮不住的打架。
一束强光刺痛了我的眼,我抬起沉重的眼皮,朝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边瞟了一眼,远处有一辆汽车开过来,我知道,是老大他们回来了。
汽车经过我身边时,小黑放慢了车速。
“是谁?谁在那里?”老大警觉的冲我喊道。
我站起身,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臂,灯光打在我脸上,车里人这才松了口气。
汽车没有理会我,径自缓缓的朝帐篷开去,有人往车窗外吐了口唾沫骂道:“小兔崽子!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呢就吓我一跳!”
我失望的缩起身子,继续蹲回到岩石的角落,擦了擦有些胀痛的眼角。
苍白的天际开始泛红,隐隐约约有金光闪耀,天,就快亮了。
一行人闹哄哄的下了车,老大矮身钻进灯光明亮的帐篷里,接着大成哥从车上跳下来,朝我走过来。
大成哥一声不响的蹲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出神的望向东方天空太阳将要升起的方向。我知道他看着的是太阳,而我想看到的,是我出生的那个城市。
“呐,絮儿,如果不开心呢就要找到一种宣泄的方式。”大成哥突然微笑着侧头看我。
大成哥总是会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像他们一样叫我小兔崽子。
吃饭的时候,只有大成哥会记着叫我。
干活的时候,大成哥会帮我把那些沉重的藏羚羊尸体搬开。
我时常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大成哥总是笑着说:“谁让我捡你回来呢?总该要对你负责。”有时候是“可能因为你很像我的儿子吧!”
“絮儿?絮儿?”大成哥把我唤过神来,笑着说道:“跟我学唱歌吧!把那些不开心都唱出来,就像这样...”
大成哥凝望着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低声开始哼唱一首古老的藏语民谣。
听不懂歌词,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所要表达的感情。那样的寥廓缥缈,就像在一望无际的高原那边金色的太阳,充满爱与希望。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轻轻哼唱起来,然后,我越唱越大声,到最后,大成哥完全停止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嘶吼。
我把我的痛苦,我的迷惘,我的不甘,全都唱了出来。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到我唱哑了嗓子,趴伏在大成哥怀里静静的抽噎。
大成哥抚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这就对了,絮儿,唱出来,大声的唱出来就不会再难过了...”
大成哥抱着我走向狩猎队的时候,他们正在拆帐篷。他们把骨架和帐篷布塞进背包里,扔进后备箱。
老大叼着烟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拍了拍大成哥的肩,蹙眉道:“大成哪,你尽不干些正经事,大清早的和这兔崽子在鬼叫什么?!”
大成憨厚的笑着,却钻进车里取来军大衣替我披在身上。
老大从鼻孔里喷出一大团白烟,叹了口气:“你是又想你的娃了吧?”
大成哥脸上失却了笑容,我知道老大的话刺痛了他。
他前些年蹲牢房的时候老婆跑了,剩下一个四五岁的儿子在家,没人照顾,给人贩子拐走。之后他就心灰意冷,并且很喜欢小孩子。
老大安慰似的搂了搂他的肩说道:“做了这趟活,再加上卖了车里那个金疙瘩,我给你多分点,赶紧找个女人生娃,你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想想办法吧,车里还有个小鬼你打算怎么办?”
大成哥脸色很难看,我疑惑的跟着他钻进车里,却看到一个陌生的东西。
一个用粗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圆锥形物件,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座位上,我好奇的伸过手去,想要揭开麻布看个究竟,却被根子一把拍开。
根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去去去!是谁叫、叫你、你、你用脏手碰的?别、别被老天爷一个、个响雷给、给劈了去!”
豆芽从我后面跟上来,兴奋的一把掀开那层麻布,我立刻被一束金灿灿的光芒耀花了眼。麻布里面包裹的是一尊金色的喇嘛佛塔。
那层厚厚的灰尘完全掩盖不了这尊金制的佛塔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塔基是正方形的,塔身四周雕着四个神态各异的佛,容貌肃穆,栩栩如生。塔刹的尖角细长,上面铸出祥云的形状。整座塔立在地上,几乎有我半人高。达娃眼睛都看直了,随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在狭小的车厢里跪下去,口中念着藏语的经文,不停的对着佛塔磕响头。
豆芽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摸着那尊喇嘛塔,满面红光的问道:“二叔,这金疙瘩是哪里来的?”
老大跳进车里,漫不经心的看了豆芽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小黑回头解释道:“我们追着那群羊,结果跟丢了,走到一个山旮旯里面,发现了一间快要倒塌的寺庙,这佛塔,就是从那庙里搬出来的。”
“这不是狗屎运么!这东西,少说也得值个二三十万吧?!这下我们发了!”豆芽兴奋的用肩膀拱了拱身边的根子,兴奋得直拍手。
“哼,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东西,卖得好,我们这伙人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要是卖不好,你就等着蹲号子吧!这可是国宝,搞不好要枪毙的!”老大说着,做了一个手枪抵住太阳|茓的动作。
“跟这金疙瘩一起被搬上车的,还有那个家伙!”小黑朝车后座的角落里一指。
只见一条绣满藏文的厚厚的脏毛毯裹着一样东西,被扔在那里。豆芽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就当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顺从的垂下眼睑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揭开毯子。
毯子里裹着的,是个浑身赤/祼的男孩。
他瘦的皮包骨头,肋骨根根可见,眼皮鼓凸着,身上沾满灰尘和污垢。感到有冷风,他立刻浑身一个哆嗦,睁开眼睛看着我。
“哟,你醒了?饿不饿?”大成哥凑上来笑着问道。
男孩如同初生的藏羚羊一般,脸上是对这个世界完全陌生的表情,瞳孔澄澈剔透,不掺杂丝毫杂质。他没有理会大成哥的问话,往毯子里缩了缩身子,瞟了我一眼,埋下脸继续睡觉。
我怕惊扰了他,轻手轻脚的替他盖上毯子。
老大又点了支烟,眯着眼睛问道:“大成,人是你捡来的,你看着办吧!”
豆芽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跳起来问道:“难道说,我们队里除了小兔崽子之外,往后又要多出一张嘴来吃闲饭了?”
车里陷入一片沉默,老大不说话了,他算是默认了。
“那怎么行?!”豆芽一脸坚决的站起身,“这家伙什么来路?”
“我们发现这尊佛塔的时候,他被人用毯子裹了放在塔前。藏民有时候会把生了重病治不好的孩子送到荒无人烟的寺庙里去任他自生自灭,我猜,他就是其中一个。”小黑低声说道。
“那你们把他捡回来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去好了!”豆芽生气的质问大成哥。
“咱拿了人家的东西,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这孩子,带着上路吧,到了村里找一户藏民丢给他们。”大成哥温和的看向我,继续说道,“这孩子大概有个十一二岁了,当初咱们捡絮儿回来的时候他才四五岁呢!不也是被我们养到这么大?”
“可是...”
“行了,都别吵了!人都捡回来了,就带着吧!大成说得没错,毕竟咱拿了人家的东西。”老大做了个命令的手势,小黑缓缓的发动了车子,朝我们的营地进发了。
☆、芦苇
男孩在颠簸的途中醒来两次,喝了几口水,喝得很急,差点呕吐出来,之后就又沉沉睡去。大成哥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像当初我刚来时照顾晕车的我一样。
心中是隐隐约约是有些高兴的,这个男孩看起来比我大一点,但是身高还不如我,并且长得瘦骨嶙峋,皮肤是病态的苍白。有了他的加入,看来我将再也不是这个队伍中最为弱小的一个了。
豆芽时不时的用眼神暗示着我,意思是他打算和我合伙找个时机把这个家伙挤出我们的团队。我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不再理会他。
我们的车在莽莽荒原之上奔驰了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我们才终于看到了在一片灰绿色的山脚下那三间用塑料板和防水布搭起来的简易窝棚,有个人影在朝我们拼命的挥舞着双臂,他是达娃的哥哥,叫次仁。每年暮春,我们的队伍循着熟悉的路线经过长途跋涉到达这里,由达娃带着进山,次仁留守营地修缮窝棚或者翻晒羊皮。待到夏末秋初,积雪重新冻结,溪流不再流淌,我们就会载着我们的战利品出山交易,进城分赃,然后过冬,来年开春再来这里,如此周而复始,这就是盗猎者的生活。
我们的营地设在可可西里山脉尾部一处隐蔽的背风地段的低洼河谷。每年的春季,堆积在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融化成涓涓细流,沿着山脊流淌下来,虽然每年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但是这些珍贵的水滋润着这一带并不繁茂的天然草场。因为山脉崎岖陡峭,气候恶劣,几乎没有牧民会将牲口赶到这来,这里成了一群群野生动物的天堂。野牦牛在这里缠斗□,野驴悠闲的在稀疏的草地漫步,母藏羚羊不远万里集体迁徙到这里待产,天上雄鹰盘旋,秃鹫和野狗争抢食物,草丛中时时出现狼群的身影...因此,这里也成为盗猎者的天堂。
此刻,忘却了血腥的杀戮,夕阳之下的草场在我看来是如此的宁静美好。
车刚刚停下,次仁就围上来帮着我们清理车子,把那些新鲜的羊皮一起往窝棚里搬。老大抱着佛塔跳下车,回头对根子和小黑吩咐道:“车上的东西都给我备足了,明天天亮之后就出发,入秋之前我们再进山一次!”
根子杵在那里,疑惑的问道:“还、还要进山?”
老大瞪了他一眼,骂道:“不再进一次山难道今冬就指着这点皮子?咱兄弟几个不得饿死?”
“不、不是有了那个宝、宝贝金疙瘩嘛!”根子两眼放光的盯着老大怀中的佛塔。
小黑走过来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说:“你傻啊?老大不是说了么?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脱不了手,这几年盖子查得严,得等风声过了才能脱手。”
根子摸了摸头,乖乖的跟着小黑把一桶一桶的汽油、一些弹药和补给品搬上车,看来,又要准备再进山一次了。
大成哥抱着男孩下了车,他还昏昏沉沉的睡着,老大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们把男孩安置在存放羊皮的隔间里,放在平时我睡的那张铺着干草和毡子的简易床铺上。
天还没黑,老大他们聚集在最外面那间屋子里抽烟打牌,我匆匆的吃了点东西,又拿了点食物兴冲冲的奔进我睡的那间仓库,四年来我第一次接触到一个同龄人,我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结识那位新朋友。
我轻手轻脚的走进堆满羊皮的屋子,一股熟悉的尘土味混合着轻微的腥味扑面而来,我反手掩上门。
借着射进屋内的一道霞光,我看到那个男孩正躺在床铺的一角,正用警觉的目光看着我,身上还紧紧的裹着那条脏兮兮的毯子,瑟缩着,全身止不住的在发抖。
“很冷吗?”我关切的问着,把食物递过去,:“喝点青稞酒就不冷了。”
男孩坐起身,犹豫的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食物,嘴唇动了动,伸手接过去,默默的呷了一口。
他的手也是苍白苍白的,几乎是皮包骨头,指甲里嵌满黑漆漆的无名的赃物。他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嘟声,然后又喝了一口,这才总算不再颤抖,脸上泛起一丝血色,看着我的眼中也再没有了警觉和敌意。
“哪,我说得没错吧!”我又把一块烤野驴肉递过去,“吃吧,虽然难吃,总比没得吃强。”
他乖顺的接过,用手撕下一小块尝了尝,接着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我在他身边坐下,向他伸出手,柔声问道:“我叫柳絮,你呢?”
男孩疑惑的看着我伸出的手,又看看我的脸,也不理会我,埋头继续啃咬那块硬邦邦的淡而无味的野驴肉,似乎那是什么美味珍馐一般。
“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好了,哪,有没有觉得我的名字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妈妈说,即使像天空中的飞絮一样漂泊无依,也不能轻贱自己。”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反复对我说过的话,也是我保留着的关于母亲不多的记忆之一。
“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我重新向他伸出手掌心。
他费力的吞咽下最后一块肉,看着我的眼中满是困惑。
“你不懂汉语?”我恍然大悟,失望的收回手,悻悻的说道:“原来是个藏民...真奇怪,没见过像你这样长得这么雪白干净的藏民呢!”印象中,我遇到的那些藏民大多数披着厚厚的藏袍,头发胡须常年不洗,油腻腻并且打了绺,高原上常年强烈的日晒使得他们的脸色是黑红黑红的,身材高大魁梧,可是眼前这个男孩...
我站起身,郑重其事的站在他面前,拍了拍胸脯,用笨拙的手势向他介绍道:“我,叫柳絮,柳絮,明白吗?”我又指了指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用纯净的没什么波澜的眸子看着我,张了张口,用细微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道:“Lui。”
“什么?”我瞪圆了眼睛,表示我没有听清楚。
“Lui。”男孩又重复了一遍。
我猜他说的是一句藏文,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抓了抓头皮,眼睛一亮,说道:“Lui,读音听起来像是芦苇,以后就叫你芦苇吧!”
芦苇歪着头看着我,接着打了个哈欠,埋下头去拨弄他那脏兮兮的藏满污垢的指甲。
“芦苇,知道么?就是一种长在水边的苇草。”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解释道:“即使像芦苇一样细瘦病弱,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他似乎听懂了一样,翻了个身躺下,背对着我呼呼睡去。
我在他旁边躺下,怀着守护属于我的珍贵的东西一样的心情,满足的闭上眼睛,悄悄的把手伸到背后,握住了这位奇怪的新朋友的手,他动了动手指,没有拒绝。
我们就这样十指相扣的睡着了。
睡到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拍打我的脸,睁开惺忪的睡眼,却看到豆芽站在我面前,将食指举在嘴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
“干嘛?”
豆芽推了推我,轻声说道:“少废话!穿衣服!”
我抬眼看了看外面,已经是大半夜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挂在当空,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老大他们还聚集在外屋里,麻将碰撞在那张瘸了一条腿的破桌面上发出脆响,明天要早起开车的小黑已经睡下,发出震天的鼾声。一切看起来都和平常一样。
芦苇正裹着毯子在我身边睡得香甜,我有些困惑,但也只好起身穿好衣服,高原呼啸而过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我缩了缩脖子,颤抖着,不耐烦的问道:“你究竟想干嘛?”
豆芽脸色一变,在我后脑重重赏了个大爆栗,骂道:“小兔崽子!用什么口气跟爷说话呢!”
我看着他裹着绷带的耳朵,无奈的叹了口气,换了个表情,笑道:“大哥您要干嘛?”
豆芽从身后拿出一只脏兮兮的编织袋,抖了抖,悄声说道:“跟我一起,把这个家伙灌进袋子里扔出去!”
我一惊,忙问道:“老大不是已经答应收留他了吗?”
豆芽皱着眉头,一跺脚:“你他/妈/的怎么这样磨叽?!这家伙来路不明,瞧他这身上没有几两肉的,能干点啥?到时候还不是吃白饭的废物一个?!要是中途失踪了,二叔也绝对不会理他的!还不知道省了多少事儿呢!”
我急了,态度坚决的说:“不行!这事得问问老大和大成哥!”我的新朋友,可不想他被豆芽扔出去喂狼。
豆芽捏着我的下巴,用戏谑的表情端详了我好一会儿,说道:“哟?小兔崽子啥时候犟起来了?先是咬我,现在又来忤逆我?”豆芽放开了我,指着我的鼻子数落道:“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你大成哥替你撑腰你就敢无法无天了!二叔他身体已经一年不如一年,正在攒钱准备在拉萨买房子养老呢!到时候,二叔一退休,这整个狩猎队还不是我说了算!你他娘的给老子悠着点!到时候好好的跟着老子,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不稀罕!”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我脱口而出。
豆芽没想到我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愣了愣,随即猛的推了我一把,我跌坐在地上。
“小兔崽子!几天没教训你,你又开始发浪了是不?老子我今天就干到你求饶为止!”豆芽狠狠的摔下手中的编织袋,一把拉开了裤子拉链。
我惊恐的退后了几步,心脏突突的狂跳起来。
我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这些年,豆芽一直都在让我帮他做这样的事,容不得我思考,容不得我拒绝,容不得我不屈服。
豆芽掏出那□的丑陋之物,它软趴趴的,似乎也感觉到了那冷风似的,微微颤抖着,散发出难闻的腥味,并且正在开始慢慢的昂起头。
豆芽握着它,走近我,另一只手揪着我的头发,逼迫我仰起头,命令道:“把它含硬了,再让它泄出来!”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咬紧牙关,倔强的将头偏向一边,不想却对上了一双澄澈的眼睛。芦苇已经被我们吵醒,正坐在床沿上看着我们。
豆芽轻哼一声:“醒了?正好!看看爷怎样教训不听话的奴隶!”说着捏着我的下巴逼我张开嘴,挺腰将那个已经半硬的脏兮兮的家伙粗鲁的送入我口中。
豆芽得意的冲芦苇扬了扬下巴,开始在我口中飞快的律动。
“芦...不...不要看...”我红着脸,断断续续的发出不连贯的音节,这场景,太耻辱了!我把头向后仰,尽力的避开豆芽那几乎要扫到我脸颊上的卷曲的体毛,羞耻的闭上眼。
但是芦苇仍旧看着我们,平静的眼中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样让人几乎恶心呕吐的过程持续了多久,我只知道当豆芽提着裤腰带满足的离开我的小隔间时,我已经意识模糊的倒在地上,嘴唇被磨破,鲜血混合着温热但是腥臭的浊白色液体缓缓从嘴角流出来,在地面形成一轮圆月。
有个人影在我面前晃了晃,弯下腰看着我,带着一脸的默然。我吃力的把手伸给他,希望他可以拉我一把。可是芦苇却默默的转过身去,躺回到床上,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被讨厌了吗?他有着纯净的眼睛,淡漠的表情,果然像我这样肮脏的人是不配和他做朋友的。
我木然的咧开嘴角,讽刺的笑了。
☆、艰难的旅途
恍惚之中有什么重物撞在我身上,我一惊,睁开眼。
天已经蒙蒙亮了,东边泛起淡蓝的微光,天空只剩下启明星闪耀。
只见芦苇□着身子,双手抱头在我身旁滚动,浑身筋肉痉挛凸起,眼睛瞪得大大的,牙齿将已经发紫的嘴唇咬出了血,表情痛苦极了。
“你怎么了?”我慌忙坐起身,走足无措的看着他。
他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胸脯急速的起伏着,他用一双已经涨得血红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我。片刻之后,再度痛苦的抱着头部挣扎起来。
“大成哥——”我发出惊恐的叫声,因为刚才芦苇看着我的眼神太可怕了,那简直就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大成哥!”我跌跌撞撞的奔出门,来到隔壁的屋子。老大他们喝醉了酒,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在睡梦之中胡乱的抢着毯子往自己身上盖。
“大成哥!大成哥!醒醒!”我用力摇晃着大成哥。
“小兔崽子!天还没亮呢,你鬼叫什么?!”摇不醒大成哥,没有喝酒的豆芽却被我吵醒,他爬起身对我吼道。
“他、他——那个男孩...”
“怎么了?”豆芽看我脸色不对,人也完全清醒了,一骨碌的爬起来。
我立刻拖着他来到隔壁间。
芦苇已经口吐白沫,眼睛翻白的半躺在那里,手指僵硬紧紧握拳,指节握成惨白色,一条条青筋隐约可见。
豆芽这下也是六神无主,连忙跑过去掐他的人中,又啪啪的使劲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芦苇突然大吼一声,整个人猛的蹿起来,狠狠的用头顶撞了豆芽的胸膛。
瘦弱的豆芽被他撞开,倒退五六步远,抽着凉气捂着胸口,抬头刚想发作却看见芦苇死死的盯着我们,露出恨不得把我们撕成碎片的眼神。
“你、你在这守着,我去叫人!”豆芽大腿颤抖着,夺门而逃。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在木板床上翻滚成一团,不住挣扎低吼的男孩。
不一会儿,豆芽带着达娃和次仁冲进来,次仁见此情景,二话不说,操起绳子,命令呆愣在那里的我们三个一起按住芦苇,用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
他四肢动惮不得,只好扭动着身子,用哀怨的目光盯着我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我的手臂被芦苇胡乱的划出三道血痕,血流不止,我忙找了块破布紧紧捂住。
比起我们三个,次仁毕竟成熟老练,他翻了翻芦苇的上眼皮,又用力撬开他的嘴巴观察他舌头的颜色,然后神色凝重的对我们说道:“他可能是患了一种脑疾,所以引发了头部剧痛和神智失常。”
豆芽一跺脚,急了:“我就说了,这个家伙绝对是我们的麻烦!我这就去跟二叔说,让这个家伙去自生自灭!”说着自顾自的奔了出去。
“哥,那该怎么办?”达娃焦急的看着次仁。
次仁不动声色的从厚厚的藏袍前襟掏出一个绣着金丝边的小布袋,小心翼翼的打开,在掌心里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俯□捏住芦苇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把那粒药丸吞了下去。
芦苇慢慢的平静下来,他胸部一下一下的抽搐着,后仰的头也平放下来,呼吸从粗重渐渐转向平稳。
“你给他吃的什么?”我和达娃欣喜的趴在床边看着昏睡过去的芦苇,好奇的问道。
“以前村里来了一位游历各处的高僧到我家讨水喝,那僧人送了三颗药丸作为谢礼,说是包治百病,我拿出来给他试试。”次仁平静的答道。
次仁走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臂看了看,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已经枯萎的干巴巴的野草,说道:“嚼成烂泥敷上去,很快就会好。”
我诚惶诚恐的接过。达娃和次仁兄弟俩这是头一次带狩猎队进山,因为我们的老向导——他们的父亲去年病死在带着我们出山的路上。到了今年,这向导的活计也就由这俩兄弟揽了下来。这两个藏民相对于队伍里的其他人,对我还算不错,因此,我对他们也很有好感。
天完全亮了,明晃晃的阳光将山的轮廓照得分明,醉汉们也悠悠转醒。老整理好衣服,用手指扒了扒沾满灰尘的头发,招呼着大伙赶紧吃早饭上路。
“那小子怎么办?”豆芽问。
老大嚼着硬邦邦的牛肉干,头也不抬的答道:“和那尊佛塔一起,留在这里,交给次仁守着。”
大成哥也点头道:“次仁这娃,干活儿挺利索,交给他咱们也放心。”
正好次仁从门口进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身摞满补丁的藏袍给芦苇穿上了,还挺合身——至少,比我身上经过改小的大成哥的旧衣服合身多了。
他看起来脸色如常,一点也不像刚刚发病时那个可怕的样子。他似乎和次仁混得很熟了,紧紧跟着他在破破烂烂的小桌前坐下,淡淡的瞟了我一眼,仍旧不带一丝的感□彩。
大成哥递给他几块糍粑说道:“吃吧。”他没有拒绝,也不道谢,接过就默默的吃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他吃得狼吞虎咽,大成哥看着有趣,笑着问道。
“他不会说汉语。”我替他答道。
次仁在他耳边用藏语低声问他的名字,他有些不耐烦的扫了在场的每个人一眼,依旧不发一言,低下头来自顾自的吃东西。
这下小黑不干了,他拍着桌子站起身,指着芦苇骂道:“妈的!大成哥问你话呢!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赶忙替他打圆场:“他说他叫芦苇,我之前问过了。”
芦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黑愤怒的脸,埋下头,不动声色的从大成哥面前又拿走一块糍粑,塞进嘴里。
老大和大成哥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呵呵,这小子,有趣!来,多吃点!”
大伙儿吃饱喝足,老大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桌子,摊开一张破破烂烂的地图,说道:“我们来分析一下今天的路线。”
大成哥用手指简略的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说:“甭研究了,就走昨天的路,把那群追丢了的羊再找回来吧!”
“那哪成啊?昨天我、我们过的那地儿,太、太凶险啦!”根子似乎想到了那艰难的旅途,一脸的后怕。
“是啊,老大,昨天那地儿,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咱好不容易才能绕了出来,你忘啦?”小黑也附和道。
豆芽看了看根子,又看了看小黑,开始深信不疑起来,悻悻的问道:“二叔,真的要追到那里去?”
老大没有理会他,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眼,吩咐道:“就按大成的意思,我们进山!”
“老大,这...”小黑为难了,“就算人撑得住,这路这么难认,车子也不一定能过得了这一关啊,这车,很旧了...”
“是啊,二叔,羚羊群哪里都能找到,也不一定非要找昨天的那一群。”
大成哥说话了:“昨儿那群羊,膘肥体健,皮毛厚重均匀,成色好。就是那地儿太难走,大伙儿要是都不同意,咱们可以不冒这个险。”
大成哥总是这样,通情达理,喜欢迁就别人。
老大瞟了他一眼,低下头了系鞋带,冷冷的说了一句:“怕死的都可以不去。”
看到老大冷冰冰的绷起一张脸,我们知道他已经决定根据大成哥的意思跑这一趟了。一旦是老大决定下来的事,所有人都不好再说什么。
老大把那张破地图小心翼翼的叠好,宝贝一样收进口袋里,站起身:“次仁带着...呃...叫芦苇是吧?你们留在营地,达娃带我们进山!”
这时,我发现豆芽的脸色不对了,他本来就白净的脸此刻微微泛红,桌下的手紧紧握拳,指关节捏成白色。他终于忍不住,一脚踢翻了桌子,指着大成哥吼道:“我不懂!我是你的亲侄儿!为什么你就一直帮着这个外人!”
所有的人都一怔,目光聚集到老大和大成哥身上,也满是不解。只有芦苇,他听不懂我们的对话,依旧默默的坐在次仁身边。
我走到大成哥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我想告诉他我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大成哥微笑着回头看了看我,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刚要发话,却被老大一挥手打断了。
老大阴沉着脸,瞪着豆芽,眼中血丝满布,像一头快要发怒的雄狮。豆芽似乎害怕了,后悔刚刚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老大和大成哥关系要好到了什么地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豆芽那说的是气话。
老大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扭头就走,冷冷的丢出一句:“这趟活儿,你不用去了,同样,这次分红,没你的份。”
“二叔!”豆芽带着哭腔几乎要瘫软下去。
“娃儿还不懂事,你别这样...”大成哥发话了,他走上前去安慰老大。
老大板着脸,转过身看着我们,说:“大成是我拜把儿弟兄,和我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谁要是跟他过不去,我管你是谁照样不放过!”
老大的话掷地有声,我终于明白这个由偷猎者组成的队伍为何愿意带着我这样一个吊车尾的一起上路了,完全是因为大成哥的庇佑,我才得以安安稳稳留在这里活到今天。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小心翼翼的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大家绕过跌坐在地上的豆芽走出门去。
“等一等!”次仁叫住了我们,牵着芦苇的手站起来说道:“这个孩子说,他认识路。”
☆、距离
我们带着芦苇上了路,留下次仁和豆芽看守营地。
豆芽显得很沮丧,大成哥几次帮他跟老大说情,无奈老大一直绷着一张脸,于是,连大成哥都无可奈何。
豆芽泪眼汪汪的目送着我们上路,一路上大家不时偷偷看一眼黑着脸的老大,吐吐舌头,没人敢再说话。
芦苇在我身边睡得很香,似乎完全不忌讳这一车一脸凶相的陌生人。太阳升起来,暖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这一路段还算比较平坦,我随着车身摇摇晃晃的,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我被一声兴奋的口哨声惊醒,慵懒的抬起眼皮,却发现自己靠在芦苇的肩膀上,他已经醒了,正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我。我一惊,赶忙坐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口水,有些脸红的看着他。
“嘿!有羊羔子!”
根子兴奋得说话都变得利索多了,我们不约而同的朝车窗外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被乌云遮没,一只掉队的母羚羊带着两只蹒跚学步的小羊在青灰色的天际下漫步,我们的车开过去的时候,两只小羊偏着头,好奇的看了我们一眼,埋头继续啃食草茎。
根子摸出猎枪,熟练的拉开枪栓,朝它们瞄准了。
母羚羊这才意识到什么,惊惶的叫出声,似乎想要警告自己的两个孩子快逃,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根子枪法挺准的,一枪穿吼,母羚羊的那一声呜咽被堵在了喉咙里。它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双眼直愣愣的看着青天。
根子吹了一声口哨,接着继续瞄准上那两只正发呆的小羊。
这样血腥的场景这四年来我看得太多了,面对着枪口下的生灵,即使同情心泛滥,我也是什么都做不了——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情去关照那些藏羚羊?也许送它们去它母亲那里,好过让它们在这残酷的世界苦苦挣扎。
我别过脸去不想再看,却发现芦苇已经变了脸色。
他一个箭步越过我,打开车门,蹿了出去。
又一声枪响,他身子一震,但仍是不顾一切的奔向最后幸存的那一只小羚羊。小羚羊亲眼看着母亲和兄弟倒下,已经吓坏了,四肢止不住的颤抖着,已经忘记逃命。
芦苇那瘦小的身体里似乎蕴含了巨大的能量,他灵敏得像一头猎豹,闪电一般扑过去,跪倒在地,用整个身子紧紧圈住那只浑身不住发抖的小羚羊。
车里的人都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老大反应过来,把头探向窗外,恶狠狠的骂道:“臭小子!你找死?!”
他依旧死死的抱着羚羊,用锐利的目光看着我们这一车人。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为什么他会露出如此冰冷的眼神?是不是说,从他奔出车子护住那只羊羔开始,他和我们就不是同一路人?
原来,原来这就是昨晚他对我露出那样厌恶眼神的原因。
我的心开始慢慢冷却、结冰。
老大变了脸色,阴沉阴沉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芦苇。他一把夺过根子手里的枪,像是拖着某种古代刑具一般在布满砾石的沙地上划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却像极了一条深深的沟壑,将男孩还与我们分隔开来,我永远无法逾越。
芦苇冷冷的的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老大一步一步的向他接近,面无惧色。
大成哥一看情形不对,急了,连忙跟着跳下车,拖住老大的胳膊说道:“彬哥,别这样,他还是个孩子...”
老大瞟了大成哥一眼,嘴角抽搐了几下,依旧面不改色的走向那个跪在地上的男孩。大成哥垂下手,无奈的看着他。我知道大成哥没有办法了,老大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如果连大成哥都无法改变的话,那就没有人能劝得住他了。
老大举起那杆长长的猎枪,用枪口抵住了男孩的额头。
“芦苇——”我在车窗里冲着他嘶吼,我希望他能够听得懂,希望他能够放下他的坚持,向老大认个错,兴许,老大还会考略放他一马。
他依旧一脸平静的跪着,腰杆挺得笔直,瘦削的身体在风中纹丝不动,坚毅得像一座塔楼。怀里还紧紧的搂着那只吓坏了的小羊羔,将它毛茸茸的眼睑贴在自己脸颊上,抬眼静静的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那双眼似乎还包含了一丝轻蔑和嘲讽,仿佛在我们看起来浑身散发着死神气焰的老大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老大举着枪,手指移动到扳机上。
我们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盯着那对峙的两个人,在等待着老大的一声枪响。
突然老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枪,走上前去,拍了拍芦苇的肩膀,笑道:“很好!面不改色,临危不乱!这孩子我喜欢!”
说着他把芦苇拉了起来,用枪托敲了敲那只小羊羔的脑袋,笑着说:“给你个面子,今天放它一马!”
芦苇像是听懂了老大说的话一般,松开了胳膊。那只小羊惊惶的跳跃着,朝着逆风的方向飞快的奔跑开去。
老大把枪扛在肩膀上,搂着芦苇,一边向我们走一边对我和达娃吩咐着:“小崽子们过来把这两只羊皮给我剥喽!”
我和达娃顺从的掏出剥皮小刀,朝那躺在地上一大一小两只藏羚羊走去。我们与老大擦肩而过的时候,芦苇没有看我,但是我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他眼底有寒光一闪,不禁打了个冷颤。
经过这一番变故,老大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一车人也开始说说笑笑的讲起了黄段子,老大不时笑着回过头看芦苇一眼。
我和达娃干完活,用一块脏布子擦了擦身上沾染的血迹,跳上车。
达娃坐在芦苇身边,朝他伸出大拇指,并且用藏语把老大刚刚说的话翻译一遍给他听,他冷冰冰的回了一句什么,达娃立刻垂头丧气的坐回到我身边。
“他说了什么?”我疑惑的问达娃。
“唉,别提了!”达娃沮丧的说,“我跟他没办法交流,简直就是一个野蛮人!”
我突然想到刚刚芦苇的眼神,忙抬起头,不禁浑身一个哆嗦:他正用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的上下打量着我,鼻翼翕动着,似乎是闻到了我们身上的血腥味,然后厌恶的扭过脸去。
我的心跌至谷底。
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肮脏这样血腥的我让你感到厌恶和反感么?我有什么办法?做着我不愿意的事情,做着被世人所不齿的行业,我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别无选择。
我失落的缩进角落里,带着一股无法言语的自卑沉沉睡去。
当车身开始剧烈颠簸的时候,我睁开睡眼,太阳快落山了,车窗外灰蒙蒙的天幕下是茫茫一片扬起沙尘的荒原,遍布荒原的全是藏羚羊的尸骨,犬牙交错的兽骨使得这片空旷的地方更为阴森恐怖。秃鹫们在天空低低的飞着,不时的有一只两只收住翅膀落下来,警惕的在那些还附着血肉的尸骨上啄两下。这里是藏羚羊的坟场,也就是前天我们的猎场。
老大掏出一副军用望远镜朝远方看了看,然后果断道:“就在这里扎营,明天进山!”
“好咧!”不知道是谁欢快的答应了一声,等车子停稳,大家立刻起身下车开始忙活。
接着,扎营的扎营,生火的生火。他们支起了两个帐篷,又架起篝火煮了一点干粮和罐头。天慢慢黑起来,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边聊天边吃东西。
大成哥一如既往的疼爱我,他看到我脸色不好,夹了两块罐头午餐肉放进我的餐盒里。我冲他咧了咧嘴角,勉强微笑着,埋头吃肉,却味同嚼蜡。
一不小心却又给我瞥见一旁芦苇一脸藐视我的神情,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食物卡在了喉咙里。
你为什么总是那样看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很不舒服,便放下饭盒,默默的离开了火堆。大成哥发现了我,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
“我出去走走。”我对大成哥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低低的说着。
我绕开营地外面的一大片藏羚羊的坟场,边走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这是个完全阴霾的夜,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我靠着一片山岩坐了下来,朝冻僵的双手哈了一口热气。无法倾泻的悲伤和孤独堵塞了我的胸腔,它们像是冰水一般迅速在我体内蔓延,漫过我的整个躯体,然后从眼眶流淌出来。
我开始流泪,大成哥教过我:男子汉不可以轻易流泪,可是,可是我不一样。我是一个被众人唾弃的人,甚至连刚刚捡来的来路不明的男孩都对我露出那样鄙视的眼神。
我开始唱歌。唱一首我自己都完全不懂的歌。如同向神明的祈祷,向星辰低语,向抛弃我的母亲控诉。
我不是在唱歌,我是在唱着我悲哀的人生。
身后传来脚步声,大成哥悄声走过来,没有打扰我,任我发泄一般倾诉着我积聚在心里的不满和哀伤。
一直等到我唱到喉咙沙哑,大口大口呼吸着,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大成哥才摸着我的头,轻轻的将我按进怀里。
我在大成哥温暖的胸膛里啜泣道:“大成哥,你可不可以...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四年来,我无数次的梦到大成哥离开了狩猎队,只剩下我被孤独的抛弃在那几个凶残的人手里,无数次在梦中吓醒,然后抽噎到天明。
“絮儿乖,别再胡思乱想了,我能去哪里呢?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呢!”大成哥附在我耳边以梦呓一般的声音温柔的安慰我。
即使是安慰,大成哥的声音也足以温暖我的梦境。我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用袖子擦了擦我满是泪痕的脸,接着把一个罐头递到我面前:“刚才没吃饱吧?”
我破涕为笑,温顺的捧着罐头躲进大成哥宽厚的胸怀里。
可是我没想到,第二天就是噩梦的开始。
☆、荒废的寺庙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朝着昨天老大他们迷路的那一块地方进发。由于前一晚我没有睡好,一上车我就躲进角落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这两天天气都不怎么好,阴沉沉的,看起来似乎秋雨将至。
外面风很大,路面也越来越崎岖难走,布满了被风沙侵蚀得奇形怪状的石头。小黑勉强又往前开了一段路,终于在一条看起来并不深的土坑里车子熄了火。
小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拿了工具跳下车去检查车子,老大则是在这一带转悠起来,他蹲在一簇被啃食得只剩光秃秃的茎的野草丛里,沾了一点东西嗅了嗅,然后返回车里,叼了支烟,蹙眉肯定的说道:“粪便是新鲜的,羊群还在这里没走。”说着便又转向芦苇问道:“小子,你真的对这一带很熟?”
芦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等达娃翻译了藏文说给他听,他才懒懒的回了一句什么,似乎是肯定的回答。
自从昨晚之后,即使我和他住在一个帐篷里,我都再也没有企图对他表示过好感。我默默的做我的事情,就当做从来不曾有他这个人存在过。
小黑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故障,灰头土脸的钻进车里,埋怨道:“今天这风可真大,别是要下大雨了吧?”
老大骂道:“去你的!这个时候哪来的雨水!”
小黑朝车窗外吐了一口唾沫,发动了车子。
接下来的路程,就完全在芦苇和达娃的指引下前进了。芦苇说一句,达娃翻译一句,那两个人配合得亲密无间,而我只是沉默的缩在角落里啃着手指。
这块地方当真是人迹罕至,我们的车子好几次陷进松软的土坑里,甚至有一次被一片锋利的石片割破了轮胎。小黑无奈之下,换上了备用胎。
我们似乎在这一带兜圈子,搜索着每一个藏羚羊群留下的痕迹。很快的,就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随着根子的一声惊呼,所有人都看向窗外。
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一群肥硕的藏羚羊正排成长队有条不紊的跨越一条干涸的河沟,似乎正在匆匆忙忙朝哪里迁徙。
“嘿!还真给我们找到了!”小黑兴奋的一拍方向盘,驱车跟了过去。
看来这一带一定有一处繁茂的草场,这群藏羚羊个个吃得肥美健硕毛皮光亮,有不少是今年新产下的小羊,正紧跟着自己的母亲随着大部队迁徙。
达娃高兴得快要跳了起来,他用力撞了撞芦苇,显示出合作愉快的表情。
我们的车追踪着那群藏羚羊一路向前,朝飘着一朵暗红色乌云的方向加足马力,破旧的面包车发出体力不支的喘息声。
等到路面越来越平坦,野草越来越茂盛的时候,一座建筑赫然映入我们眼帘。
“嘿!是昨天那座庙!”根子高兴得说话都不结巴了。
我这时才看清,窗外是一大片废弃的建筑。倾颓的墙壁上涂着各种奇怪的彩绘,那些颜料经过长年累月的风沙侵蚀已经完全辨不出本来的面貌。一颗枯死的沙柳斜斜的依偎着一座还没倒塌的光秃秃的塔楼,庙宇顶部红色的琉璃瓦已经风化得破碎不堪,但是上面鎏金的藏语经文还依稀可辨。寺庙的院子很大,但是里面杂草丛生。
“里面是死胡同,把羊群赶进去!”老大果断的提着枪跳下车,从侧面围堵上来,指挥着大成和根子去堵另外一边。
羊群果然上当,被三面包抄赶进了院子里。
围墙有不少地方已经倒塌了,几只羊溜了出去。我们把车停在门口,立刻开始了捕杀行动。根子、达娃、芦苇和我提着棍子守住院墙坍塌的地方以保证不再有羊可以逃出去。老大小黑和大成哥装备上了武器。
接着,是我目睹了无数次血腥的杀戮行动。
我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却远远的看到站在我对面院墙缺口处的芦苇,正以一脸庄重的表情看着墙壁上那些壁画彩绘和经文,似乎在瞻仰什么神圣之物一般。
对了,他是和那尊金佛塔一起,被遗弃在这对残垣断壁之中,被老大他们捡回来的。
鲜红的血不住的溅在那些壁画上,羚羊们一只只倒了下去,一如既往的,他们连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羚羊都没有放过。
我双手捂住耳朵,接下来的,只剩下等待,狩猎一结束,就该是我干活的时候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全部结束之后,我小黑根子达娃开始忙碌起来,而芦苇似乎受到了特别优待,被老大和大成哥带进车里去了。
当我们汗流浃背的完成全部工作,把一张张充满血腥味的羊皮拖进车里去之后,天边只剩下一抹血色残阳。
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撇了芦苇一眼。他落寞的看着窗外,夕阳将他的侧脸晕染成橘黄|色。他突然注意到我的目光,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我,嘴角翘起,漾起一抹冷笑。
“连夜回去?”小黑疑惑的问老大。
“当然!干了这一趟,咱们也差不多了,今年就这样,该出山了!”老大点了支烟。
“夜里风大,而且很容易迷失方向,不如今晚就在这扎营吧!”达娃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老大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皱了皱眉,似乎很厌恶车窗外横陈遍布整个院子的藏羚羊尸体。他把头转向大成哥,问道:“你说呢?”
大成哥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达娃说得有道理,这一带一到夜里,路恐怕更难走,就在这扎营住一晚吧!”
根子焦急的说道:“咱还是早、早些回去吧,这庙里看起来、看起来怪、怪阴的,再、再加上那些羊...”
老大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怕羊的话你为毛来干这一行?就这样办!今晚扎营,明早再动身!刚好可以把刚剥下的羊皮晾一晾,去去腥!”
“好嘞!根子,我们走!去搭帐篷!”小黑爽快的答应着,拿出了帐篷。
老大一拍他的后脑勺,骂道:“搭你个大头鬼!这不现成的房子?!将就着住一晚呗!”说着,向唯一一座还稍微完好的庙指了指。
我们将刚剥下来的新鲜羊皮摊开,晾在车子的四周,接着走进寺庙。
说它稍微完好,其实只是有房顶而已,四面墙光秃秃的,红漆和壁画已经掉光了,屋角的一处还有一个大洞,可以看到血红的夕阳。
把车里能用的防水布、军大衣、毛皮毡子全都搬了出来,找了一块还算平坦干净的地面铺上,拿了把砍刀将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沙柳看了下来,用有些朽烂的柴枝在屋子里升起一堆篝火。
老大他们一边天南海北的聊着,一边把一些干肉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着,不一会儿,整个寺庙都笼罩在一股肉香味里。
“老大,咱要不要再去后面转转,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小黑又开始出馊主意,我觉得他的心就跟他的名字一样黑。
老大嚼着烤肉,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那天我不是前前后后翻了个遍,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么?你也看到了,整个庙里根本就没什么好东西!我怀疑,那尊佛塔是外面的人带进来的。”
老大这一说,大家都不说话了,目光都转向他们捡来的那个男孩。
我环顾四周,发现原本供奉的佛像已经坍塌被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和沙土侵蚀得辨不出面目,因此这佛像不可能是用什么昂贵的材料铸造的,很可能是粘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陶制香炉里的香灰板结成一块一块的,屋顶罩下来的帷幕烂成一缕缕一条条,和沾满灰尘的蜘蛛网一起,垂挂下来在风中飘荡,显得尤为凄凉。照道理说,这是个极其破落的寺庙,就算以前有人打理,也不应该出现金佛塔这样的东西。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座价值连城的佛塔在这里?
我用困惑的目光盯着芦苇,只见他正聚精会神的用一根铁棒拨弄着篝火,完全不理会身边众多不怀好意的眼神,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往胃袋里胡乱塞了一些东西,便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角落躺下了。老大他们一直在玩牌,吵吵嚷嚷直到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大概睡到后半夜,我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男人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都瑟缩着裹在厚厚的毡子里呼呼大睡。
我有些尿急,但是一想到外面冷风呼啸,而且满院子的皮毛和羚羊尸体我就觉得后背泛起阵阵寒意。
憋着一泡尿,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我就想起来找好心的达娃陪我一起去。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跨过身边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接着屋顶破洞里漏下来的清冷月光,我突然看清:整个屋子里一共只有五个人!
老大和大成哥,根子和小黑,再加上我。
达娃和芦苇不见了!对!除了我,这个屋子里没有一个小孩子!
也许他们也是去院子里做什么去了呢?
这样想着,我从小黑放在脑袋边的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拧亮了就开门走了出去。
朽烂的木门发出一声暗哑的声响,我将手电筒的光往院子里照了照,除了那些冻结在一起的死气沉沉的藏羚羊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
月光投射下来,在一段还未倾颓的院墙下投射出一片阴影。我小心翼翼的跨出去一步,再向那里照了照。
这一照不要紧,我吓得裤裆立刻就湿了。
院墙下躺着一个人!
☆、凶杀
他仰着惨白惨白的脸躺在院墙的阴影里,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四肢痉挛蜷曲在胸前,脸上表情极其的阴森恐怖。
我丢掉电筒,一ρi股跌坐在地上,反应过来之后,连滚带爬的奔进屋里,拼命摇晃着大成哥,哭喊道:“大成哥,醒醒!快醒醒!死人了!死人了...呜...”
大成哥悠悠转醒,疑惑的揉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指着门外吱吱呜呜的吐着破碎的句子。
“这天还没亮呢!小兔崽子你吵什么吵?!”小黑从美梦中惊醒,愤愤的骂道。
根子爬起来,嘟嘟囔囔的往外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狠狠的推了我一把。他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往院子里照了过去。
“哎呀!我的妈呀!”根子一把丢掉了手电筒,惊叫一声,惊慌失措的跑进屋,拍着胸口,沉住气,对脸色不善的大伙儿说道:“达娃、达娃他、他死了...”
老大第一个跳起来,捡起手电筒一声不吭的往院子里走去,大成哥紧了紧衣领,紧跟在后面。老大蹲在达娃的尸体旁检查了一会儿,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掰开他糊满白沫的嘴,检查了肿胀的牙床和泛紫的舌根。
老大毕竟是个撑场面的,他不动声色的返回屋里,阴沉着脸低声说道:“是中毒死的。”
“中毒?”大伙儿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怎么会中毒呢?他和我们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大成哥问道。
老大低头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问道:“芦苇呢?”
“芦苇?我醒来就没有见到他。”我抽抽噎噎的答道。
“难不成是那小子下的手?”小黑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老大面色一凛,果断的吩咐道:“走,快去检查车子!”
我们急急的赶到车旁,果然,车子的四个轮胎都瘪了气,正中被人用利器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像是嘲笑我们一般大大的咧开着。
“草!”司机小黑心疼的大骂一声,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急的直跺脚:“那个挨千刀的小王八羔子!给老子逮到一定剥了他的皮!”
老大赶忙钻进车里翻找着,不一会冷着脸又钻了出来,对我们说:“少了一只帐篷和一包干粮,拔风炉也不见了。”
我下意识的拍了拍我的后腰,心中一凉:一直Сhā在后腰的那把剥皮小刀不见了!我进狩猎队的那一天,大成哥送给我的那把剥皮小刀,藏银铸造的,锋利无比,我一直视作我唯一的宝贝珍藏着,现在却被芦苇偷走了。
没工夫心疼我的刀,大成哥对正处在焦虑中的老大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他弄坏我们的车子,目的是把、把我们困、困死在这里?”根子皱起了眉头,满脸困惑的仰起脸看着大家:“我们好像没、没得罪他吧?”
“做这事的时候,刚好被达娃撞破,所以顺便杀人灭口!”小黑接下去推理。
老大沉思了片刻,闭着眼摇了摇头。
“他手上有利器,如果突然被达娃撞破,又怎么会来得及下毒呢?”
“嗨!这也许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大成哥果断的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机?更何况,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他有!昨天大家伙儿都看到了,那样死命的护着那只羊,这家伙八成是个看不惯咱们这一行的藏民!”小黑愤愤的说。
大成哥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大一挥手打断了,老大沉着脸道:“行了!人都跑了!这会儿还有空在这争?!小黑,去看看车子还能修不?不能修我们就麻烦了!”
小黑这才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沮丧的垂下脸,轻轻的摇了摇头。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一脸颓唐的坐了下来,等待着老大拿主意。
老大一直焦虑把双手别再背后,不停的在庭院里踱步。我们几个冷得瑟瑟发抖,老大却是满头大汗,他肩负着我们几个人的性命。
东方的天空亮出一抹血红的朝阳,老大这才艰难的咬咬牙做出了决定:“我们弃车,徒步硬闯!”
“什、什么?”根子眼睛都急红了,“有希望吗?”
老大瞟了他一眼:“不然你来拿主意?”
根子理亏的低下头。
老大转向小黑问道:“来时的路,你还记得多少?”
小黑为难的抓了抓头:“我尽量吧!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咱们哥儿几个闯荡可可西里这么些年,这块地儿竟然一次都没来过,可真是奇了!”老大望了望正在升起的太阳无奈的说道。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清点剩下的干粮和食物,装进背包里,车子很快就被我们搬空了。
“尸体怎么办?”大成哥蹙眉看着横躺在那一堆藏羚羊尸体之间的达娃。
“浇上汽油,烧了吧!”小黑建议。
“有这个时间,不如挖个坑埋了!”老大朝着我淡淡的吩咐道:“柳絮!和你大成哥一起,在庙外挖个坑把他埋了!”
这是老大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跳起来,麻利的抄起家伙和大成哥开始在院外挖坑。急着上路,时间不多,挖出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大小的土坑之后,我和大成哥一起,把达娃抬了进去。虽然他的死状恐怖,但身子还没有硬掉,软绵绵的,居然还带着一丝温度。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伸手掏了掏达娃的后腰,果然给我找到了他的那把剥皮小刀。虽然不及我的锋利,但是也非常好用。
大成哥疑惑的看着我问:“你自己的刀呢?”
“我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大概...大概是...”我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大成哥叹了口气:“都怪我,当初硬是要把那个男孩收留进队伍,没想到他是个祸害!这下,害了大家了。”
我不忍心看到大成哥一脸后悔和自责的样子,忙出言安慰到:“大成哥,别这样,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我的身世是怎样的,我的母亲为何要抛弃我,那混乱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草草的将达娃掩埋了,老大他们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庙外等着我们。他们把车里所有剩下的食物和水都带上了,还带上了满满一背包劈得细细长长的沙柳树枝。
“要树枝干什么用?”大成哥不解的问道。
“带着做记号,万一要是找不到路,就回来庙里过夜,明天再找。”
“那得多废功夫啊!不是还有备用帐篷吗?带着上路呗!夜里可以宿在路上。”
“所有的帐篷、地图、指南针全都被那小子拿走了。”小黑闷声闷气的答道。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我们心里都明白,此刻除了水和食物,什么都没有了。夜里宿在地表温度在零度以下的旷野里,是会冻死人的。要穿越这片无人区到达我们的营地,成功的希望很渺茫。
我们默默的上了路,五个人自觉的排成长队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行着,在这茫茫的荒野里,除了天上的太阳,就再也没有什么能给我们指路的东西了。
每走一段路,老大就抽出一根树枝Сhā在地上,留作标记,防止我们天黑之前找不到路回营地,又找不到路回庙里过夜,我们就会彻底迷失,在严寒的夜里冻死,葬送在这可可西里。
走到日头正中的时候,老大吩咐坐下休息一会儿,但是谁也不肯。时间就是生命,早一点找到出路就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于是,大家一边啃干粮一边继续向前行进。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我脱得只剩下单衣,前胸后背还是湿透了。
为了减少□的消耗,所有人都把外套顶在头顶上赶路,以遮蔽头顶恶毒的艳阳。可是没过多久,我的喉咙还是火烧火燎起来,干渴得要命,伸了半天脖子,连口唾沫都没有,咽下去的只是干燥的空气和呛人的沙尘。
“根子,给我点水喝...”我小声的对走在我前面的根子说道。
根子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解下水壶递给了我,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共同患难,大家终于把我当成队伍里的一员了么?
我们走到夕阳西下,此刻太阳已经在背后了,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那双不合适的鞋子已经把我的脚磨破了皮,眼前一片模糊,我只是机械的抬脚、跨出、放脚,好几次差点一个踉跄向前磕倒。我明白,一旦在这里倒下,肯定永远都爬不起来了。老大他们自身难保,没有人有余力来理会我。
不能倒下!我抱着这个坚定的信念坚持了下来,直到我一头撞在根子背上。
根子被我撞得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一时火气,朝着前面骂道:“干、干嘛突然停、停下来?!”
随即立刻注意到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眼中写满巨大的失望。
我和根子定睛一看,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了下去。
原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竟然是一根Сhā在地上的沙柳树枝!
☆、内讧
根子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他瞠目结舌的看了看大家,老大他们正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那根柳树枝,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大手一挥,吼道:“不可能的!我们明明是直线向东走的!怎么可能又转了回来!”
老大默默的盘腿坐了下来,掏出一根烟,大成哥叹了口气,顺手拿个打火机给他点上,劝慰道:“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
所有人都不吱声,表示默认了大成哥的决定。
原地休息了一小会儿,我们立刻就重新出发,按原路返回。走了不多时,我前面的根子突然开始呜咽,一开始只是低低的啜泣,到后来,他干脆边走边嚎哭起来。
大家心里也都不好受,所以都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他一边嚎哭一边叫骂,到了后来,老大忍不住了,啐了口唾沫,绕到队伍后面来,狠狠的扇了根子两个耳光,骂道:“哭你妈/的哭!絮儿都没哭,你哭毛?!他/妈/的废物一个!”
根子捂着通红的脸颊哑口无言。
我们继续赶路,不一会儿就碰到了第二根柳树枝。老大用力把柳树枝拔出来,擦了擦灰土,装进背包里,像是在装着一样宝贝。
紧接着,一根又一根的沙柳枝被我们收拾起来,老大的脸色跟天边的暮色一样,越来越沉重。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周围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冷风呼啸而过,我们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没有柴火,黑夜对于我们来说就意味着寒冷和死亡。
天越来越黑,翻出背包里所有的衣物穿上,仍然冻得直打哆嗦。绵长的地平线望不到头,只是偶然出现那么一根沙柳枝使得我们精神一振:这意味着我们没有走偏。
脚冻到麻木,只是机械的做着前后交替运动。
等到那一抹黑影隐隐约约出现在夜幕边缘时,我们激动得忘记了恐慌与疲惫,飞快的奔跑起来,就像在海上漂浮多日的人遇到可以救命的小岛一样,即使,那只是一片仅仅能够给我们临时落脚的废墟。
我们争先恐后的钻进了那唯一一间还屹立着不倒的破旧寺庙里,脱下鞋子,倒出里面的沙土。那一背包的沙柳枝是绝对不能动的,于是老大遣我和根子把院子里还残存着一截枯树干的沙柳给全劈了下来,浇上点汽油生火用。
大成哥拿了把匕首,把堆积在院子里的藏羚羊尸体翻了个遍,割下几大块成色还不错的羊肉准备作为今晚的晚餐——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走出去,必须节约干粮,所以不得不吃上了这些平时我们根本不屑一顾的藏羚羊肉。
索性的是,藏羚羊肉还不错,至少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难吃。
我们吃饱喝足,五个人挤在同一条毡子里,大成哥使劲把我搂在怀里,我们相视一笑,头靠头的开始打呼噜。
睡到半夜,朦朦胧胧中,我听到有人在抽抽搭搭的哭泣,然后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什么,那哭泣声立刻就止住了,我接着沉沉睡去。
不知道是谁拎了拎我的耳朵,睁开眼,小黑的脸放大在我面前。小黑拍了拍我的脸说:“还睡?起来赶路了!”
我透过屋顶的漏洞看了看,外面天还没完全亮,小黑又用下巴指了指还在熟睡的老大他们说:“我去撒尿,你把他们给叫起来。”说着便走了出去。
我刚刚摇醒老大,却看见小黑慌慌张张的从门口返回过来。
“不好了!”
老大不耐烦的搓了搓脸,问道:“咋了?”
“根子...根子死了...”小黑面色苍白,额头沁出汗珠,他看起来是吓坏了。
我们大惊失色,霍的一下站起身,跟着小黑走了出去。
天上还有两颗星辰疲惫的挂着,根子脸部朝下,呈大字型趴在院子中间,五指深深的掐进土里,指关节已经变成白色。地上有一摊干涸的血迹,沿着他的头蔓延出一大片暗红。
老大一声不吭的蹲下来,在大成哥的帮助下翻开他的尸体,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满是疑惑,也许是到死都没明白过来。草草检查了一遍,随即站起身。
“是被人从背后隔开喉咙,然后被搬到了这里失血过多死的。”老大指着一条从院墙延伸至尸体边的血滴果断的命令道:“有人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这个地方不能再留,收拾东西马上走!”
“那个人会是谁呢?”大成哥一脸困惑。
“还能是谁?除了那个小子还有谁知道我们在这里?那天我就说过,让那个小子留在这里自生自灭你偏不信,非要把他带回来!现在看到了吧?那小子根本就是个野蛮人!先是达娃,现在是根子,然后是你、或者是你、是我...”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老大把装沙柳枝的背包背在左肩,把原来属于根子的那个背包背在右肩,不给他们争吵的机会,带头走出了院子。
大成哥不声不响的跟了出去。
小黑还在骂骂咧咧的走在我前面,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根子,也跟着踏上了归途。
我们还像昨天那样,一路向东,走一段路就Сhā一根柳树枝,没多久,那座残破的寺庙就消失在地平线上。
气温越来越高,从地表蒸发出来的水蒸气将我前面三个人的背影扭曲,使得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切。
我擦了擦不住淌下来的汗滴,埋头继续赶路,不想却撞在小黑后背上。小黑回头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叫住了老大他们,用手指了指右手边的方向,不耐烦的说道:“喂,走错了!我们不应该走这边吗?”
老大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大成哥,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大成哥抬头看了看太阳,肯定的说道:“没错啊!早上是对着太阳走的,现在是中午,太阳应该在我们右手边,没走错!”
老大沉声说道:“先这样走下去吧,如果到时候不行,天黑了我们再想办法扎营。”
老大正要抬脚,却被小黑用力推了一把,小黑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指着大成哥的吼道:“你他妈的就知道听他的!他是你什么人!因为他我们失去了多少兄弟了?!你他妈的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吗?!他是个祸害!”
老大一脸平静的说:“你能拿出主意来的话我听你的?”
小黑一甩手,朝他刚刚指的那个方向扬长而去,那个方向比大成哥说的方向偏了大概20度。老大正要发作,大成哥连忙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便也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小黑是真的知道确切的方向,还是只是在跟老大他们赌气,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容不得我做出别的选择,只好跟着他们,于是,整个下午,我们便在这片荒凉的无人区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直到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时候,第一根沙柳枝便出现在视野里,像是再向我们宣告着失败,宣告着死神的到来。
走在最前面的小黑呆愣在原地,我从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双膝在微微颤抖。
老大脸色铁青,一看到沙柳枝便立刻转身拉着大成哥往回走。
我看看杵在原地的小黑,又看看老大他们,当下就做出了决定,紧紧的跟着老大他们往我们来时的方向掉头。
“站住!”身后的小黑叫住了我们。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过头,却看到小黑歪着嘴角,举着一杆来复枪瞄准了我们。
“你想干什么?”老大沉着脸问道。
“我不想干什么,把背包给我!”小黑朝我们伸出手。
大成哥忙站出来劝慰道:“小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把枪放下!”
“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你,我们就不会捡回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个鬼地方来!要不是你,达娃和根子也不会死!都是你!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出来装好人?!”
小黑越说越激动,脸都红了。
老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突然果断的转身,完全不理会小黑赤/祼/祼的威胁,毫不犹豫的大步朝前走去。
“站住!”
老大还是不理会他。
“我说站住听到了没有?!”
小黑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只听“呯——”的一声,他毫无预警的扣动了扳机。大成哥惊呼一声想要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老大闷哼一声,单膝跪了下来。那一枪,打穿了他的右腿。
我和大成哥连忙奔过去想要扶他,没想到老大身子晃了两晃,却自己支撑着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兄弟?!”老大冷笑着问小黑。
小黑知道决裂已成定局,便挺直了腰杆,正色道:“我说过了,把背包拿过来!”
我死死抱住了背包,因为我知道,这里面装着为数不多的食物,装着我们四个人的希望。
这时,大成哥夺过我怀里的背包,冷着脸,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向小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温和的大成哥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
小黑似乎有点底气不足,讪讪的后退着,吞吞吐吐的说道:“你、你想干什么?别、别过来!”
大成哥一把将那背包使劲砸在小黑脸上,低吼道:“要你就拿去!只是请你记住:今后我们再不是兄弟!”说罢便转身将老大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大成...”老大喉结滚动着,似乎有话要说,但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我厌恶而冷淡的瞪了小黑一眼,也毅然决然的回头。我没有念过书,但是大成哥教给我的是非黑白我还是记得很清楚。虽然迫于生计,我们在做着这样罪恶的勾当,但是,我们心中有着属于我们的正义,即使他手里握着足够的食物,也不能吸引我违背我的意念。
☆、狩猎队的覆灭
老大用一只手紧紧的捂住受伤的大腿,鲜血从指缝间汩汩的流出来,他额头上沁出冷汗,勉强撑着大成哥的身体,一瘸一拐的向前走。
我们走了大概十来步远,身后传来小黑有些癫狂的笑声,听起来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好!既然你们那么想死,兄弟我就送你们最后一程!”小黑在背后怒吼着。
我急忙转过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的一声惊叫还未出口,身后已经有一个人倒了下去。
“大成哥——”我觉得自己发出了这辈子以来最凄惨的哀嚎,因为我看着大成哥捂着胸口无力的软倒了下去,那个在队伍里唯一一个让我感觉到被爱,感觉到温暖的大哥哥一般的男人。
“大成!”老大连忙接住他,却因受伤的大腿无力支撑两个人的重量而一起软倒在地。他沉痛的抚上大成哥的脸颊,低声问道:“你这又是何苦?”
原来,小黑刚刚的那一枪是朝老大的后背发出的,而大成哥替他挡下了一枪。我哭着扑过去,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要是大成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彬哥,我知道...”大成哥嘴唇苍白,血水顺着他急促的喘息不住的从嘴角流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一句话似乎废了全身的力气。
“彬哥,我知道...当初我进了号子、梅花走了,小杰被人贩子拐跑...你一直、一直对我心存愧疚...”大成哥说一句话就急促的喘息一会儿,吐出一大口血,看起来那一子弹是伤到了肺。
“别说了,你当初要不是跟了我走上这条道,也不会弄到家破人亡...”老大说不下去了,眼里似乎噙着泪,我第一次看到这个顽强的东北大汉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没怪你...真的...我心甘情愿...”大成哥打断他,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何况...这些年,有你有、有絮儿在我身边...我过得很开心...”
大成哥说到这里,眼睛亮了起来,他朝我这里望了一眼,突然伸出手,紧紧拽住了老大的前襟,急切的说道:“彬哥...以前、以前我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老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出来,他拼命的点着头应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好好照顾絮儿,来,我背你走。”
大成哥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无力的摆了摆手说:“我走不了啦...你带着絮儿赶快走吧...”
“不行!”老大坚决的说着,立马站起身背起大成哥。
他身体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朝伤腿的一侧倒过去,我连忙上去稳住他们。
我抽抽搭搭的哭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回头看了一眼丢了枪呆坐在地上傻笑的小黑,他的脸也是模糊而扭曲的,也许,他的脸本来就是扭曲的,就跟他的灵魂一样。
老大一瘸一拐的走着,伤处不停的流血,在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血线。我哭着哀求他停下来把伤口包扎一下,可是他仍旧固执的背着大成哥背对着太阳,坚定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老大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笑,说他们小时候做的缺心眼的事,说着自己和大成哥的糗事。
大成哥虚弱的趴在老大背上,不是的发出一声轻微的哼笑,他一直微笑着看着我。
“对不起!”老大打了个趔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不痛...没关系...”大成哥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快要听不到了。
“我不是说的这个。”老大的脚步顿了顿,“我是说,你因为我而坐牢那件事...”
“嗯...”
“我...”老大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的说,“我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事...”
“什么?”
“你蹲号子的时候,是我把梅花骗到外地去的。”老大变得吞吞吐吐的,“小杰得了感冒,感染成肺炎,没多久就...所以我骗你说他被人贩子拐跑了...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大成哥没有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娶梅花?!”老大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起来,他在生气的质问大成哥。
“是啊...”大成哥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忘记了,梅花是你旧相好...”
“你曾经对我说过以后永生永世都跟着我混,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兵回来你却娶了一个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
“为什么...呵...”大成哥吃力的抬头望了望天,低声说道:“因为...梅花怀孕了...因为小杰...是你的儿子...”
老大的身体猛的摇晃了两下,几乎站立不稳的向前磕倒,他一个大动作,大腿的血又大股大股的冒出来,可是他却顾不上这些。
他脸色苍白,连忙把大成哥放了下来,将他抱在怀里用力摇晃着:“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说清楚一点!”
“我总不能...让你的女人...没结婚就大着肚子、生了孩子...让人家说三道四的看笑话...所以,我娶了她,帮你看着老婆...帮你养着儿子...等你回来...跟你混...”
老大已经伏在大成哥胸前泣不成声,这个大男人呜咽着:“你怎么...这么傻?”
“习惯了...你以前不都是叫我二傻么?”大成哥吃力的呵呵笑了出来。
老大突然变得出离的愤怒,他一拳打在大成哥耳边的泥地上,大声的吼道:“不许笑!”
大成哥笑了两声,闭了嘴。
“我当初抢走梅花,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是为了你!我不想你们在一起!我急匆匆的退伍赶回来不是为了见那个女人,而是为了见你!见你!我逼走梅花,是为了想跟你在一起!你明白吗?!你他/妈/的怎么就是不明白?!你这个混蛋!”老大从怒吼到哀嚎,无力的捶打着泥地,指甲深深的掐进土里。
“两个男人?男人又怎样?老子他/妈/的就是看上你了!老子他/妈/的就是想跟你在一起!老子他/妈/的看你结了婚就是不爽!全世界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老大孩子气的一边低吼一边抹眼泪。
大成哥的脸色突然红润起来,眼中也有了光泽,他伸出胳膊环上了老大的脖子,然后抬起上半身,用力吻住了老大还在不住狠狠咒骂的嘴。
老大呆愣在那里,几十秒之后才反应过来,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紧紧的拥住大成哥,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他们完全不顾我还在旁边呆愣愣的看着,忘情的热吻着,这是一段迟到了很多年的感情。我看着正在西斜的太阳,突然感觉到,生命,是这样的美好而悲凉。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夕阳都染上了红彤彤的颜色,大成哥依偎在老大怀里,他们幸福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我跪坐在一边,心情沉重。
“那你这些年还一次又一次的催促我,让我结婚?”大成哥抚摸着老大的脸,笑着问道,他现在的精神似乎很好,但是我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因为这些年看到你一个人不开心,我...想找个女人来照顾你...”老大变得支支吾吾。
“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么?”大成哥露出玩味的笑容。
“为什么?”老大困惑的问道。
“因为你傻。”
老大有点痴呆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大成哥想留在你身边,我暗暗的想。
“话说你上次给我介绍的那个小环还真是不错!”大成哥这样一说,老大忽然露出酸溜溜的眼神,“但是...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结婚么?”
“为什么?”
大成哥朝老大招了招手,老大听话的俯□来,将耳朵贴了上去。
大成哥用热切的唇轻轻的摇了摇老大的耳垂,然后吐气一般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见。接着我看到大成哥眼中有光一闪,然后整个眸子黯淡了下去,攀住老大肩膀的手缓缓的垂落下来。
老大的泪水滚落下来,他装作大成哥还没有走的样子,轻轻的说了一句:“我也是...”然后再一次吻住了大成哥还留有余热的唇。
“对不起...”老大最后这样对他说。
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我看到风沙黏在老大脸上的泪痕上,他的眼角立刻出现两道黑色的痕迹,我想,我的脸上一定也是这样。
他就以这样一种姿势抱着大成哥坐在那里,坐了很久,坐到掺杂着风沙的泪痕慢慢干涸,坐到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明晃晃的照着这大地。
“絮儿。”老大用沙哑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我打起精神,立刻站起身。
老大吸了吸鼻子,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那是一块金色的怀表。我疑惑的接过,打开,内盖里镶嵌着一个女人的照片:白皙剔透的肌肤,红颜润泽的嘴唇,珠圆玉润,明眸皓齿,只是,美丽的眼睛里却埋藏着深深的忧虑和哀伤。
这个女人的脸,与我幼年记忆深处母亲的脸竟然可以完美无缺的重叠在一起。
“这个,是当初捡到你的时候在你脖子上挂的东西,是纯金的,絮儿,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如果能从这里走出去,一直朝东走,在海边的那个城市,去找你的家人...”
我急切的打断他问道:“那你呢?”
老大笑了笑:“我留下,跟你的大成哥一起,留在这里...”老大抱住了大成哥,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喃喃的对他说道:“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也再不会离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JQ,又出现JQ~
话说好冷哦~
☆、绝路
10
跟着老大混了四年,我知道,一旦是他决定的事情,连大成哥都不能改变。
我整理了行囊,将仅剩的一点食物放在他手边,老大抬起头,双目无神的看了我一眼,埋头抱着大成哥已经渐渐僵硬发冷的身体,继续凝望着远方出神。
我后退几步,跪在地上,朝大成哥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捡回了流落街头的我,感谢他四年以来对我的爱与照顾,感谢他教我识字,教我做人的道理。今后的路,虽然我可能要一个人走,但是他对我的教诲却是影响我一生的。很难想象,我竟然在这样一群不法之徒当中找到了一个宽容我理解我爱我的人,即使我只是那个叫小杰的男孩的替代品。
我独自踏上了旅途,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走出去,但是我明白,不努力,就绝对没有希望。
走出去很远很远,我回头看了一眼,泪与风沙模糊了我的眼。我看到老大抱着大成哥一瘸一拐的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身影成为了我永远的记忆。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前路似乎漫长看不到尽头。
我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刮在脸上利如刀割的冷风,还是因为失去大成哥失去方向的痛苦。
我自由了,可是我却开始怀念起在那群偷猎者队伍里毫无自尊的生活来,至少,在那里,我可以吃到一碗冷饭,可以睡在有屋顶的房子里,而现在,我不知道我的路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山的那头隐隐约约出现狼嚎,我心慌的加快了脚步,到后来我干脆奔跑起来,跑到后背湿透,我才敢停下来喘气。
一边沮丧的朝前走一边不时的警惕的朝四周看看,确认方向没有走偏,今晚的北斗星很亮,“七颗星星组成一个勺子的形状,指引人们回家的路。”这是大成哥曾经教我的。
想到大成哥,胸腔中似乎涌起一股勇气与温暖。“我们的絮儿已经长成一个小男子汉了呢!”大成哥曾经这样鼓励我。我挺起胸膛,快步朝前走去。
一整个晚上都在赶路,到黎明时分,人已经困倦得不行,双腿只是靠着求生的意志在机械的动着,汗湿的后背已经干了,衣物粘在身上,冷风从破洞和领口灌进来,冷得我直打哆嗦,清醒片刻,然后意识又慢慢模糊起来。
背包里没有帐篷,在寒冷的高原过夜无异于找死,更何况容易吸引来狼群。食物不多了,即使口干舌燥,腹中空空如也,我也没有随意动背包里为数不多的一点食物,必须等到走到绝境的时候才能吃。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似乎没有走错方向,——至少,我快步走了将近一整夜,没有碰到一根Сhā在地上的沙柳树枝,这一点,是支持着我走下去的动力。
天明时分,我靠在一块有些松动的巨石旁边开始休息,尽管把包里能找到的御寒的东西全部裹在身上,我也只是眯了一会儿便被黎明时的寒冷冻醒。
无奈只好起身接着赶路,一直到太阳升起来,将我的全身照得暖融融的,我才好歹缓过劲来,强打精神,继续那没有方向的前路。
一路前行,我不断祈祷着大成哥在天之灵的庇佑。口渴得要命,喝了一点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烧刀子烈酒,感觉嗓子火辣辣的,一团火苗直冲头顶,全身似乎又有了一点力量。
傍晚来临的时候,强烈的夕照晃花了我的眼,一棵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树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整个人为之一震!我记得,来的时候,老大看着车窗外的这棵树,还感叹它生命力顽强,居然在这生存条件恶劣的高原生长了起来,还居然长了那么大。
没错了!就是这条路!可以通往我们设在河边的临时营地,豆芽和次仁还留在那里,我要回去向他们说明情况!
我激动的奔过去,奔到树下,卸下全身的负重,围着这棵树又唱又跳,声音沙哑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喝了点水润润嗓子。
我决定今晚就在树上过夜。
我撕碎了一件衬衫,将它撕成长条条,结成一根绳子,尾部系了一颗石头,人站在树下,用力一扔,石头准确的穿过树杈掉了下来,绳子挂在树上,我捡起绳子的另一半,做成了一个绳梯,背着行李爬了上去,收起绳梯坐在树干上喘气。
也许是因为这一带只有它一根独苗,这棵树长得很茂盛,树干粗糙结实,树冠浓密,刚好给我遮挡夜里的寒风。
我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接着用绳子把自己绑在树干上,以防夜里睡觉的时候从树上掉下去。稍微喝了一点烈酒暖暖身子,裹上了所有的衣物,我立刻沉沉的睡了过去,我实在是太累了。
我是被树身的震动弄醒的,因为心里害怕,本来就睡得不深,树身轻颤,我立刻就转醒。不经意间抬起眼皮朝树下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我吓得差点从树上滚了下来。
树下是一双双锋利的幽绿色的眼睛!
翻出手电朝树下一照,我差点惊叫出声。
那是一群高原狼,灰白油亮的鬃毛、强健有力的四肢、宽厚雄浑的身躯显示了它们是狼群中年轻强壮的公狼。特别是领头的那只,目光狠厉,双目中间一道刀疤一直延伸到嘴角,显示出它曾经光辉的战绩。此刻,它不焦不躁,端端正正的坐在树下歪着头看我。
我大腿不住的颤抖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明明已经走对了路,偏偏又让我碰上了这么一群狼!
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快亮了,这树下蹲着的每一头狼站直身子都比我高出很多,偏偏他们看上了我作为它们的早餐。
我看着树下绿幽幽的眼睛,急得冷汗直流。
很快的,太阳慢慢升起来,我吃了一点东西,仍然丝毫没有办法。其中一头狼伸长了脖子看着我吃着一块肉干,嘴角流出了涎水。它看起来是一头毫无捕猎经验的年轻公狼,因为它甚至仰起上半身攀着树干试图往上爬,但是这又高又陡的树干岂是犬科动物能爬得上来的?它爬了半天,只在树身印上了几道浅浅的抓痕。
天完全亮了,金色的太阳射出万丈光芒,我看到鹰开始在天空盘旋,为建在岩壁上巢|茓里的雏鸟寻觅早餐了。
我解开绑缚在身上造成行动不便的厚重衣物,蜷起身子,尽量藏身在浓密的树冠里,防止被锐利的鹰眼搜索到。
现在的我腹背受敌,树下的狼群由于等得太久,有几只开始不耐烦起来,站起身在围着树干焦躁的踱步,不时用贪婪的目光扫我一眼。
脸上有刀疤的头狼则是完全不理会下属们的躁动,自顾自的趴在温暖的阳光下,惬意的闭上眼睛开始打呼。
将近中午的时候,有几只狼似乎是厌倦了,自行离开了捕猎群,也许,它们是觉得花太多的实力来对付我这样一块并不算肥美的肉实在是有些浪费,头狼并没有加以阻拦。
绝对不能下去!因为在陆地上,再怎么样我都跑不过这群天生的猎手。我这样想着,越发的焦虑起来。
万一它们誓死守到底我该怎么办?背包里的食物和水最多只够我撑三天,三天之后,无水无粮,更不用提那只不时从头顶的天空掠过的雄鹰,我将陷入更为窘迫的境地。
不一会儿,那出去的几头狼气势汹汹的回来了,把一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已经被咬断脖子奄奄一息的幼小牦牛拖了回来,摆在头狼面前。
头狼漫不经心的站起身,仔细的嗅了嗅,确认是新鲜的食物,这才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起来,其他的狼坐在一边流着口水等着,头狼用餐完毕,把吃剩下的一大部分一丢,舔了舔嘴巴,继续蹲到旁边去闭目养神去了,其余的狼全部一哄而上,挤上去抢食。
我一看这情形,心里叫苦不迭。看样子它们是准备守到我自己忍不住了下去成为它们的美餐了。
又撕了一些布条,把自己牢牢的捆在树干上。
默默的流着泪看着沉沉西斜的太阳,我又想起了大成哥教我的那首古老的藏语民谣,我开始低低的唱着,这悠远寥廓的曲调慢慢感染了我。
每当唱起这首歌,心中的无助和悲哀便会被这旋律化解,溶进眼泪里流出来,慢慢的获得心灵的平静。
我一直唱到天空完全黑了下来,堆满了乌云,星星月亮一概没有,四周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仍旧守在树下死死的盯着我。
我平静的拿出了所有的食物和水,一口气吃光了。
生死已经不再重要了,既然天意如此,我也只想做个饱鬼上路,继续去地府流浪。拿出酒瓶子一口一口的啜着,火辣辣的液体沿着喉咙蜿蜒而下,温暖了我的五脏六腑,这股热流渐渐的蔓延到我的四肢,使得我惬意的闭上双眼。
我把老大最后给我的那只金怀表掏了出来,扣在耳边,静静的听着。在寒冷漆黑的夜里,唯有这滴答声温暖而清晰,似乎在想我叙述着什么。
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你抛下了刚刚记事的儿子呢?
也罢,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地府或者天宫,我死后一定会向你去问个明白。
带着这绝境之中的最后一丝安慰,我缓缓的闭上眼睛。
☆、绝处逢生
11
我被困在这棵树上整整三天,在弹尽粮绝的最后两天,我所剩下的只有歌声。我流着泪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首歌祈求得到心灵的安慰。
到最后声音哑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我解开了身上所有的捆缚,把衣服、背包全部扔进狼群里,狼们兴奋的扑上来嗅一嗅,撕扯一番,然后簇拥在树下朝我嘶吼。
我已经放弃了一切,求生意识越来越淡漠,既然现状无法改变,不如索性痛痛快快的跃下树去成为狼的腹中餐,也好过卑微的蜷缩在树窝里忍受饥饿与恐惧的煎熬。
我四肢放松,放开了树干,放开了生的希望,身体向下坠去。
后背着地的一瞬间,并没有感到疼痛,狼群像疯了一般扑过来,他们流着涎水舔着我的皮肤,嗅着我的气味,接着开始撕扯我的躯体。
两只厚重的兽爪搭在了我的腹部,有血腥味传来,但是没有痛感,我已经麻木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仰躺在地面上,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天空中几颗暗淡的星辰,它们在看着,在看着我的死亡。
我闭上眼睛。
活着,是那样的痛苦,也许死亡,才是这些痛苦的终结。
突然,那只头狼放弃了咬断我脖颈的动作,它似乎在空气之中嗅到了什么味道,发出一声长嚎,所有的狼都停止了攻击我。
我困惑的睁开眼,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我面前。那群狼立刻像是见到了熟人一般立刻围了过去,我看到那个人蹲了下来,亲切的抚摸那只头狼茂盛的鬃毛。
得救了!这是第一个闪过我脑海的念头。
我试着动了动,张开的双臂已经横七竖八的被咬破了许多口子,血不住的从伤口里涌了出来。我忍着痛抬起头,发现自己此刻就像一只被老鼠咬得全身都是破洞的枕头,棉花暴露出来,样子甚为滑稽。不过幸好,我还没有看到自己有内脏从伤口暴露出来。
那人回头冷淡的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就知道了他是谁。
他将我们的队伍带入这片陌生区域,他拿走了我们的食物和装备,他杀了达娃和根子,他抛弃我们,将我们引入了这片死胡同,他使得我们的队伍分裂,间接导致了大成哥的死亡和老大的放弃,他改变了我所熟悉的一切。
芦苇!我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想: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
他正伸出那瘦小得跟干枯的沙柳树干一样的手臂,摊开手心,接受头狼的舔舐。
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弱的男孩,居然在狼群没有察觉的状态下一声不响的逼近了我们,并且好像认识那只刀疤脸头狼似的和它打得火热。想必,他一定是个从小在这片草原打滚的牧民的孩子。
我在地上滚了两滚,砾石和草根刺激得伤口剧痛,我咬着牙滚到一边,后背靠着树干,确认狼群没有追过来,便沿着树干往上爬。
无奈我太虚弱了,又受了伤,怕了一点点又掉了下来,四肢朝天的摔在地上,疼得我龇牙咧嘴,我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
头狼在他面前端端正正的趴下,四肢前伸,前爪和整个肚皮毕恭毕敬的贴着地面,仰起脸与他对视着,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脸上此刻流露出怎样的表情,我只知道在他们用眼神交流了片刻之后,刀疤脸头狼眼中凶狠贪婪的光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顺和服从。
芦苇摸了摸它的头,然后轻拍了它两下,默默的转过身朝我走来,他一把扛起我,将我脸朝下挂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勉强仰起头看了看那群狼,只见其余的狼全部学着头狼的样子,温顺的趴在地面上,目视着我们离开。
芦苇扛着我走了很久,腹部被他肩膀上一块凸起的骨头硌得很痛,双腿被他用手臂压住动惮不得,我想不出这样一个身无三两肉的瘦弱男孩怎么会有如此力气。
大概走了快有一个小时,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全身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一抽一抽的痛,我几乎要口吐白沫了,这样下去,没被野狼咬死也被他折腾死了。
我双手用力的拍打着他的后背,这一动,牵动到我身上的伤口,一口气没接上来,我张开嘴巴开始呕吐。无奈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伸了半天脖子,嘴里全是酸水。
我想叫,可是沙哑的喉咙却只能发出混沌不轻的呜咽声。
芦苇不耐烦的轻吐出一口气,蹲□将我放下,我刚想喘口气,却冷不防又被他一提,背在了背上。
他背着我继续向前走,他脚步轻快,我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颠簸,腹部的伤口与他身上厚重的布料摩擦的痛感刺激着我的神经,因此尽管我已经很疲惫了,却一直保持着半清醒的意识。
黑暗中我辨不清他走的是哪一个方向,当我意识到他已经停下来时,我才发现这是块有些眼熟的巨大陡峭的岩石,石头与地面成锐角,这处石窝是以前老大带着我们闯荡可可西里时经常临时搭建帐篷的一处据点。
此刻,那石窝下一只帐篷前,拔风炉里的柴火烧得正旺,炉里的水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这些东西,正是他离开时从我们那里偷走的装备。
他撩开帐篷,毫不手软的把我扔进去,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被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嗓子眼干得冒火,只能发出低微的呻/吟。
芦苇看了我一眼,丢给我一只水袋。
我眼睛一亮,连忙爬过去,抓起水袋咕咚咕咚的灌了个饱。真痛快!我一抹嘴,从来没有觉得纯水也是这样的清澈甘美,滋润得我全身的器官又都活了起来,连全身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一抬头,看到芦苇正蹲在我面前,用看笑话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去你妈/的!”我把剩下的半带水狠狠的朝他那张可恶的脸上砸过去,他头一偏,一抬手轻轻松松的抓住了水袋,也不生气,冷淡的哼了一声,走出了帐篷。
背部的皮肤还算完整,我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躺在这个温暖的帐篷里,又倦又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似乎有人在抚摸我的身体,像是一头牛伸出粗糙的舌头舔着我的皮肤。
“嗯...”我舒服的哼了一声。
突然,一阵刺痛让我猛的一个哆嗦,疼得我坐了起来!
帐篷里亮着一只手电筒,芦苇正坐在我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天快亮了,黎明的微光透过帐篷的天窗照在他脸上,形成一大片一大片不规则的阴影。
而我,正□的坐着,衣服被他用刀子割成一条一条的碎布扔在一边。
“你做什么?!”我赶忙用双手捂住□,质问道。
“你有的我都有,你害羞什么?”没想到他竟然好笑似的看着我,这句话脱口而出,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
“你会说汉语?!”我气愤起来。他一直装作不懂汉语混在我们的队伍中间,意欲何为?这下终于让他如愿了,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他没有回答我,自顾自的移过来,按住我的双肩,将我整个人放倒在地面上,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铁钳般的手指掐着我的锁骨,我疼得龇牙咧嘴,只好重新躺了下来。
他用一块破抹布,在一个装满清水的破瓷盆里沾了沾,擦拭着我皮肤上那些沾着泥土草屑和黑色血斑的伤口。
他竟然在用宝贵的水替我清洗伤口。
那水里可能是加了盐之类的东西,擦在身上说不出的刺痛,而且,他手上的力道很重,我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哀求道:“轻点轻点!你以为在腌猪肉哪!痛!嘶——”
他终于把那些伤口全都擦完了,我命都去了半条,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给我盖好毡子,然后把那盆黑红色的脏水到了出去。
他重新返过身来,盘腿坐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他又要怎样折磨我,瞪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邪恶的魔鬼。
他动了!他又动了!
我吓得赶忙闭上眼睛,双手紧紧的抓着毡子的边,身体止不住的打着颤。
一只枯瘦的微凉的手搭在我额头上。
原来他只是伸手试了试我的体温,我松了一口气,呯呯直跳的心脏缓慢了下来。
芦苇丛背后拿出一个麻布包,打开,我看到里面是满满一袋子草药。他把手电筒凑近仔细的辨别着,挑拣出几样,一股脑儿塞进嘴里狠狠的嚼着,过了一会儿,吐出一大口黄绿色的草浆,他将那些草浆均匀的盖在我的伤口上,那些药草散发着他的体温,慢慢的渗入我的伤口,我觉得有点恶心,但是没过一会儿,伤口竟然一点都不疼了。
看到我不安的看着他,他从背包里挑出一套衣服丢给我,我看出来了,那是达娃放在背包里准备替换的藏袍。
我一下子又响起达娃在那间寺庙里中毒而死的惨白的脸,心情莫名的愤怒起来。
对药草这么熟悉,难怪可以无声无息的毒死达娃!
我冷哼一声,用毡子蒙住头,不想再理会他。
作者有话要说:只要点击不是零,我就会每天的更,每天的更...
☆、斗
12
我被一阵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从睡梦中拖了起来,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像头饿狼一样循着这烤肉的香味连滚带爬的挪到帐篷外面。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八九点钟的样子,只见芦苇背对着我,坐在火堆旁全神贯注的烤着一块肉,肉色已经烤得恰到好处,油水滋滋的直往外淌。
我馋得口水直流,却只能羡慕的看着他把烤肉凑到嘴边嗅了嗅,然后用刀子一块一块的削下来,塞进嘴里。
他大口大口咀嚼着肉片,侧头看到我正趴在地上哀怨的盯着他,朝我偏了偏头。
顺着他所指示的方向,一只脏兮兮的瓦罐里乘满了灰绿色的无名液体,还腾腾的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野草味。
“你去吃那个。”他冷冷的命令我。
我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慢慢挪了过去,端起瓦罐,凑到嘴边吹了吹,又舔了舔,像是一种野菜混合着肉骨头炖煮的浓汤,味道还不算太坏。我饿极了,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个底朝天,感觉五脏六腑热乎乎的,四肢渐渐恢复了力量和温度。
把瓦罐一丢,我斜斜的瞪了他一眼,又爬回帐篷继续睡我的觉去了。
一整天,帐篷外只有呼呼的风声,他不知道是不是离开帐篷干什么去了,还是只是在外面无声无息的干坐着。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傍晚醒来一次,发现身边又是一瓦罐浓汤,他拿着他的药草包,在里面挑挑拣拣,我看到不少新鲜的绿叶才明白,他是出去采药去了。
不是打算将我们的狩猎队赶尽杀绝么?为什么要不辞劳苦的出去为我采药?难道只是为了报答我曾经给过他一口食物?
我一边喝汤一边不解的看着他,疑惑的问道:“这是什么汤?”
他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简短的吐出一个字:“脱。”
啊?我张大嘴巴表示不解。
“难道说,要我帮你?”他歪了歪嘴角,慢慢向我靠近。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放下瓦罐,手脚麻利的脱下自己的衣服,即使牵动了伤口痛得我直抽凉气,我也不愿意他来帮我。
我脱得精光,紧紧的并拢双腿坐在那里。
他一声不吭,仍像昨天那样打来一盆水,用布沾着温水替我擦洗伤口上的残药,然后又抓了一把草药,刚要放进嘴里,我立刻制止了他:“那个...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把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擦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真的很恶心。
他用带着明显藐视的神情看了我一眼,根本就不理会我的劝阻,直接把草药丢进嘴里大嚼了几口,然后拿出来,敷在我的伤口上。
最后,我只好悻悻的看着他埋头认真的为我上药。
他忙完了所有的活,这才走进帐篷里,躺下。
我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横竖是睡不着,就一直装睡,等过了好久,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我才敢悄悄睁开眼睛。
我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翻了翻他的背包,除了肉干、压缩饼干和一些衣物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看到手电筒放在他的头边,便盘算着把手电筒拿过来。
我刚朝那边伸出手去,他就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他的后腰的皮套里Сhā着他从我这里偷走的那把剥皮小刀。
我灵机一动,一个危险的主意让我双手颤抖起来:干掉他,然后带上所有的装备独自上路!
不要怪我恩将仇报,你自己当初不也是这样对待我们对待大成哥的!这样想着,我的心里稍微有了点安慰,定了定神,蹑手蹑脚的握住刀柄把我的剥皮小刀猛的抽了出来!
抽出小刀的瞬间,我就猛的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他,把锋利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他疑惑的睁开眼。
“别动!”我冷冷的警告。
从天窗投射进来一缕清冷的月光刚好照在他脸上,照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哼了一声,索性躺平身体,挑衅似的冲我扬了扬下巴:“你试试?”
“你他/妈/的以为我不敢吗?”我粗着嗓子对他吼道,握着刀柄的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我心虚了,我没杀过人,甚至,我连羚羊都没杀过。
芦苇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歪着嘴角,别过脸去,似乎是在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很生气,这不是明显瞧不起我嘛!
他突然正视着我的眼睛,肯定的说道:“你不敢。”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起来,心中不停的默念着:他是死有余辜,他是死有余辜,他是死有余辜,他是死有余辜...手臂却是动惮不得。
低头一看,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伸出一只手,紧紧的钳制住了我握刀的手腕。那力气大得足以捏断我的腕骨。
“疼...疼、轻点...”我开始不住的求饶。
他眼神一冷,用力拉住我的手臂朝身侧一摔,反手夺过刀,又一个翻身,准确的骑在我身上,并用两边的膝盖紧紧的压住我不断挣扎的手臂。
他把小刀Сhā回到皮套里,慢慢俯□,凑在我耳边冷冷的威胁道:“再不安分点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喂狼!”
我觉得很委屈,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冲他大声嚷嚷道:“我又没让你救我!”
他松开了我,漫不经心的朝外面一指:“你可以现在就走。”说着把整张羊皮毡子裹在身上,舒服的闭上眼睛。
“你...”我气愤的指着他,竟然无话可说。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怎么就可以这样轻易的放弃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一抹眼泪,气鼓鼓的躺了下来,拽过一半毡子盖在自己身上,背对着他一边生气一边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也许是他嚼烂的药草真的起了作用,三天之后,那满身的伤口竟然以很快的速度开始愈合了。本来就没有伤到筋骨,芦苇看到我能跑能动了,便拆了帐篷,背上行囊重新上路了。
强烈的日照晒得我直淌汗,芦苇背着跟他身高差不多的背包在前面走得老远,他不让我背行李,恐怕是怕我背着重要的装备逃跑。我实在累极了,也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坐下休息。
浑身都不舒服,皮外伤愈合的时候,伤处红肿发痒,用手一抓,又疼得我直咧嘴,抓了一会儿,有些敷着暗绿色草药浆汁的伤口竟然又沁出血来。
“喂,我走不动了!”我冲前面那个背影粗声粗气的喊道。
芦苇犹豫着回头看了我一眼,返身快速走了过来,蹙眉看着我。
“我走不动了!”我朝他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
他不耐烦的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拿出水袋递给我。
还算你有良心!我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结果水袋猛灌几大口。
由于我的体力不支,整整一天,我们并没能走多远的路。傍晚,当红彤彤的夕阳触碰到地平线上的时候,他准时的停下准备扎营。
听着他在外面忙活,烤肉的香味又缓缓飘来,我咽了咽口水,吃不到就不要干瞪着。
果然,不一会儿,他把那个瓦罐送进了帐篷,没吱声就走了,虽说带着一些青草味儿,也总算是新鲜的热乎乎的汤水,这小子还算不错!我恨恨的想。
他又端进来一瓷盆热水给我擦洗伤口上的旧药,揭开我的藏袍,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动声色的瞟了我一眼。
我心虚的把那只喝完汤的空瓦罐玩羊皮毡子深处藏了藏,的确,我正在预谋着用这只瓦罐敲晕他,然后自己逃跑,跑回次仁和豆芽留守的营地求救,呆在这个杀人狂身边,难保哪一天他心血来潮就给我喝毒药或者在我脖子上来那么一下。
他俯□来替我擦拭着大腿上那一处很深的咬伤,我瞅准时机,高高扬起那只瓦罐,对准他的后脑,迅猛的砸了下去!
我对自己这一家伙可是充满了自信,却没想到,他像是后脑也长了一对眼睛似的,头朝外侧一歪,抬起膝盖狠狠的踢在我的肚皮上,他脸上是充满自信的表情。
我捂着肚子一阵干呕,几乎把刚喝下去的汤给吐了出来,气哼哼的指着他说不出话。
他像是玩杂耍一般稳稳的接住了那只瓦罐,在双手中盘弄了好多下,冲我扬了扬眉毛。随后他返身从背包里找出一条麻绳,捏住我的双手,绕了几圈绳子,将我绑了起来。
我像是一条虾公一般弓着身子任他摆布。又失败了!我咬牙切齿的想。
他像前几天一样将药草嚼烂敷在我的伤口上,把那些盆盆罐罐撤了个干净,然后伸了个懒腰,安然的在我身边躺下。
“喂!你不是打算一直就这样绑着我吧?”我闷声闷气的说道。
他侧过头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我,然后竟然一句话都没说,闲适的闭上眼睛。
我一时火起,破口大骂起来:“就算你一直这样绑着我!我也一定会找机会溜走的!你给我走着瞧!草!”
我裹着毡子,气哼哼的背过身去开始搜肠刮肚的想办法。
虽然长得瘦弱,可是反应惊人的灵敏,力气也是比我大出好多倍,简直就像是一头野兽一样!这样的人,该要怎样对付呢?
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你在想办法对付我?”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幽灵般的声音,我吓了一跳。
“没...没有...”我心虚的回答。这家伙半夜三更不睡觉装鬼吓人!
“你不也是没睡?”
“我...我...”我吓得结结巴巴的,难道他还会读心术吗?
“睡觉。”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你给我解开!”
“不行。”
“为什么?”我气愤的问道,这样被绑着睡一夜手肯定会麻的。
夜已经很深了,回答我的只有他平缓的呼吸。
☆、漏洞
13
整整一天我都被捆着双手,被芦苇用一根绳子,像栓牲口一样牵着不情不愿的往前走。他还是不时的回过头来扫我两眼,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像极了牵牦牛的藏民。
他走路的速度很快,我绷紧了双腿大力的迈开步,甚至有点气喘,才勉强跟得上他,否则肯定会趴在地上被他拖着走了。
一出汗,全身的伤口痒得要命,我只能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在石头上蹭两下。芦苇不声不响的走过来,也不管我是不是口渴,捏起我的下巴,把水壶塞我嘴里,一通猛灌,灌得我直咳嗽。
“你他娘的能不能轻点?!牙都给你磕断了!”我用胳膊擦了一把脸,愤愤的嚷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开我...唔...”
他又把水壶塞进我嘴里。
我的辛苦总算换来了回报,第五天傍晚,那棵顶着烈风成长起来的歪斜的大树终于闯进我们的视野。
他在地上钉了一根木桩,像是栓一头山羊似的将我栓在上面,我知道他是准备在这里扎营了。
我靠在树干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在那里支帐篷点篝火,心绪又回到了五天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这家伙究竟是怎样无声无息的接近那群狼,然后居然还驯服了那只头狼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把我扔进帐篷里,累了一天,我两只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
他照例端了那只瓦罐进来,我一闻到那个味道,心里腾起一股无名之火,我猛的坐起身,奋力的推了他一把。
“啪——”瓦罐打碎了,他猝不及防的后退了两步,困惑的看着我。
“谁要喝这个玩意儿?!离我远点!”我一甩手,刚想再说,却愣在了那里。
只见他困惑的脸正在慢慢扭曲、变形,程度几乎可以说成是五官移位。他脸色变得惨白,双手蜷成鸡爪状,在胸前不停的痉挛着,上下牙齿开始不停的碰撞,发出咯咯的声音,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开始发红。
我脑海中立刻想起刚刚把他捡回来时,他在临时营地我的小房间里发生的那一幕。
他又发病了!
想起那双血红的眼睛,我不寒而栗。
他痛苦的倒在地上,嘴里发出难耐的呻吟,我小心翼翼的用脚背碰了碰他,问道:“喂!你没事吧?!”
他双眼翻白,口中吐出白沫,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说什么,可是我听不懂。
我弯下腰,摸出他Сhā在后腰的剥皮小刀,反手拔出,割断了自己手上的绳子,刚想把他扶起来,却突然手脚都僵在了那里。
我在干什么?
他是个杀人魔!他杀了救他命的大成哥!他毁了我所熟悉的全部!
这是一个机会。
我突然笑了起来,身手好?身手好又怎样?现在还不是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任我摆布?
我捡起地上的绳子,紧紧的在他身上缠了几大圈,将他捆了个结实,然后把他拖到帐篷外面。在绳端系了个石块,朝头顶那繁茂的树冠扔去。
石头穿过树干掉下来,我稳稳的接住,轻蔑的朝着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的芦苇哼笑了一声,猛拉绳子,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
我悠闲的坐在火堆边,找出一大块肉干,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慢慢吃着,一边留意着树上的动静。
他一直没醒,就那样直直的被吊在半空,身子偶尔抽搐一下,头低低的埋了下来,就像是一具被吊着的尸体。
过了一会儿,我有些心虚了。
毕竟,我没有杀过人。
我见他长时间没有动静,连忙跑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轻微的温暖气流吹在我的手指上,还好,他还活着!
我松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他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黑白分明,只是当他发现自己被绑住时用力挣扎了一下,然后困惑的看着我,带着一脸迷茫。
“你看什么看?!”我强作镇定,挺直腰杆,硬着嗓子问。
“什么...”他声音沙哑的吐出这么两个字,我猜他是想问为什么,可是因为刚刚发病,现在还很虚弱,句子都说不完整。
“少在那里装无辜!你他娘的就是一侩子手!杀人魔!”我拿出了老大平时用来教训人的口气继续吼道:“别他/妈/的以为救了我的命我就会可怜你,大成哥同样救了你的命,可是却因为你死于非命,现在一命抵一命!我把你挂在这里,明天早上你要是冻不死就算你命大,要是冻死了你也别怪我,咱们两不相欠!”我一口气背出了早已想好的台词,气喘吁吁,双手叉腰的站在那里。
夕阳照在他脸上,他澄澈如水的眸子也泛着橘红的微光,那目光像极了一头藏羚羊。我有些底气不足,干嘛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矮身钻进帐篷里,匆匆忙忙的收拾东西,我打算今晚就走,以这棵大树为起点一直向东,估计一天一夜的脚程足够我到达营地,和次仁豆芽他们汇和。
我把所有的食物和水都装进背包里,帐篷和拔风炉也擦擦干净,带上,也许路上还要休息扎营。
我走到树下拍了拍芦苇的脸,得意的说道:“总之,多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埋着头闭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跟他道别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一直到我走出去很远,太阳消失在地平线,我又再回头望了望那棵树,他依旧被吊在那里,身体随着偶尔吹过的风晃动两下。
他真的是凶手吗?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这个问题,脚下始终不肯停歇的赶路,实在累了就猛灌几口凉水,掐着大腿继续。我不想再犯一次错误,再被野兽围困一次。
第二天下午,天空堆满厚重的白云,我终于看到了那条由可可西里山脉顶端的积雪消融汇聚成的河流,那条我熟悉的河流。
我欣喜若狂的奔过去,向远处那间立在山坳里的不起眼的小木屋奔过去。
突然,在我接近我们的小营地时,冷不防的从旁边窜出一个人,一下子把我撞倒在地上。
这人力气不小,我被他撞得不轻,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背撞在一块石头上,摔得我七荤八素。
“谁啊!”我捂着磕破的额头勉强站起身,朝着那人嚷嚷。
“豆芽?!”我高兴极了,正想迎上去,却发现豆芽的神色有点不对劲。
他脸色发青,双目呆滞无神,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沾满油污,连手上都满是泥巴,而他却浑然不觉,却把手指放在嘴里嚼着,一边怯生生的看着我。
“豆芽!你往哪里跑?!”一声大喝,将我们唤回神来。
豆芽回头一看,只见次仁拎了一包草药,站在身后,他似乎是看到了凶神恶煞一般吓得大叫一声,跳起来躲到我身后。
“次仁,是我!”我赶忙迎了上去。
“柳絮?你怎么...”他有些吃惊的打量着我,又朝我身后望了望,疑惑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先别说这么多了,进去我慢慢告诉你!”我有些兴奋,毕竟遇到了熟人,就意味着我再也不用孤身一人在这片生存条件恶劣的区域游荡了。
次仁领着我进了屋,我赶忙把背包一丢,抬头却看见次仁拿了条锁狗的铁链子把豆芽给锁了起来!
“你做什么?他怎么了?”我从刚才起就觉得豆芽有些不对劲了。
“唉!别提了!你们走了之后,有巡山队来搜山,我们就躲到一处山洞里去了,谁知道半路被狼群围攻,这孩子给吓得不轻。巡山队走了之后他就这样了。”
“原来你们也遇到了狼群!”
“怎么?你也遇到了?”
“不止是狼群,我们还遇到了更可怕的事!”
次仁将信将疑的看着我,我便把我们追着一群藏羚羊到一处破庙里,之后被芦苇背叛,接二连三的惨遭不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人!”次仁愤慨的说道,“早知道我就不让他跟你们去了!”
“对!所以我把他挂在那树上,让他自生自灭!”我越发觉得那件事我做的对。
突然,一条闪电样的东西划过我的脑海。是什么东西?等我意识到时却什么也没能抓得住。
不对!有哪里不对!
我漏掉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正在我绞尽脑汁想要把刚刚牵动我神经的那条线索理出来时,豆芽却在门外惊恐的大叫出声。
“怎么了?”我连忙跑出去,却看到豆芽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用手紧紧的捂住脸。
“他不肯喝药,这药是我刚刚从山上采来的,也许对他的失心疯有点帮助。”次仁端着药晚为难的站在那里。
“让我来吧!”
我走过去从次仁受众更接过药碗,蹲□,轻拍着豆芽的后背,柔声叫道:“来,喝药!”
豆芽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可是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
我看着倒映在药碗中的自己的脸,突然全身一个激灵!
药?向导?弟弟?芦苇出逃?豆芽疯了?这一切串联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握着药碗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
我刚想回头,却感到头顶一个重物击落下来,一声闷响,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悔恨
14
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天空已经完全黑透了,而我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被扔在堆满羊皮的仓库的一个角落里,一股陈旧的霉味儿直冲鼻孔。
我立刻就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了哪里不对劲!
达娃是次仁的弟弟,而听到达娃死了,次仁却一点都没有露出哀伤的表情,再加上次仁同样对草药也是非常精通,当时豆芽看着那碗药露出如此惊恐的表情。所有的这些加起来,只有一个可能!
我摇晃着胀痛的头颅,终于想通了一切!
次仁笑吟吟的走进来,蹲□看我。
“是你?!”我狠狠的看着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什么是我?”他明知故问。
“是你故意推荐芦苇带路,再由达娃把我们引入那间破庙里,然后逼豆芽喝疯药,把他锁在这个营地,悄悄尾随着我们进山,在破庙里将我们一个一个的杀掉!都是你做的!”
次仁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小兔崽子还挺聪明!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
“什么?”我猛的躲开他那只肮脏的让人作呕的手,冷冷的问道:“我说错了么?”
“确实错了!”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却让我不寒而栗。
一个身穿藏袍的少年走了进来,朝我笑道:“我哥哥并没有离开营地哦!”
全身像是被电流通过一般,我瘫软下来,绝望的倾吐出声:“达娃...”
达娃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站在他哥哥身边,得意的说道:“我吃了哥哥给我的药,让你们误以为我被人毒死了,至于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我闭上眼睛,呻吟般的说:“知道了...全都知道了...麻烦你们现在出去...”
“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们什么!你们这群盗猎者都该死!都该去死!”达娃突然面目狰狞起来,他气势汹汹的指着我的鼻子骂着。
我平静的看着他们,轻哼一声问:“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做?难道就是为了那尊金佛塔?”
次仁反问道:“你记不记得去年发生的事情?我们阿爸为何而死?好端端的一个人,你们以为我们会相信他是病死的?”
的确,次仁和达娃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老向导,去年秋天我们准备出山,在这个营地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突然提出不想再干这一行,像这种老实巴交的藏民,无非也就是为了钱才肯给我们指路,现在他钱也挣够了,孩子们也大了,怕是继续做下去会招人唾骂,孩子们在人前抬不起头,所以向老大提出辞职。
我记得当时气氛就变了味儿,不知道是谁在下面拉了一下枪栓。
过了一会儿,老大和小黑把老向导叫了出去,然后我听到远处的山坳里传来枪声,再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老向导。
我默然的点了点头,干我们这一行的,谁手上没背上几条人命呢?恐怕我现在也已经成为杀人凶手了吧?那个孩子,被我吊在树上,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再不然被前来觅食的狼拿来果腹。他救了我的命,并且一路悉心照料我,而我竟然做了这样残忍的事!真是罪该万死!
突然想起芦苇那双澄澈见底不带一丝尘埃的眼,胸中一痛,我的泪水涌了出来。
“怎么?想起来了?”次仁一边拍着我的脸一边戏谑的问道:“想起来你们都干过什么龌龊的勾当了没?”
见我不吱声,他继续说:“所以说你们是不是死有余辜?”
我埋下了头,不再答话。
如果没有芦苇,现在我早就已经被那群饿狼舔到只剩下一具带血的骷髅,而现在,我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
“别着急,我们先去解决了外面那个疯子再说!”次仁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带着达娃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豆芽在外面撕心裂肺的叫出了声。
他一声一声的叫着,我无法想象外面是怎样一副惨绝人寰的情景,全身不住的颤抖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害怕、悔恨以及对芦苇深深的抱歉。
如果那时候我不要那样自负...
如果,当初我能仔细的和他谈一谈,问一问他在那间破庙里突然失踪的事...
如果我能顾念他的救命之恩暂时不对他下手...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选择跟着这些偷猎者走!
可是,那时候的我,失去了母亲,我唯一的亲人,要怎样在那个城市里独自生存?大成哥的笑容给了我温暖,所以我跟着他,义无反顾。
也许,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天注定的。
既然天注定要我生下来,为何要苛刻的夺走我的全部?让我痛苦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既然天注定要我活着,为何要给我杀戮、轻蔑、悔恨?
经历了那么多,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已经累了。
没有死在贫瘠的荒原上,没有死在那群饿狼手中,现在却落在这帮人手里!我深深的相信,这对兄弟,既然他们能为了复仇做到这样,他们同样能做出更残忍的事!
我又想起了那支古老的歌,张开口轻声哼唱着,我又感觉到了心灵的宁静,就好像又看到了他的眼睛一样。
一丝灰尘飘落下来,掉在我头上。
我茫然的抬起头,却发现头顶有响动!
有人小心翼翼的用手挖开了盖在屋顶已经有些朽烂的干草,不断的有草屑掉下来,不一会儿,屋顶已经被掏出一个大洞。
一颗长圆的脑袋在洞口探了探,虽然背着月光,我根本就看不清,可是我知道,是他!他没事!他还活着!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先前的负罪感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芦苇探头看了看我,然后从上面扔下来一根绳子,接着,他顺着绳子“哧溜”一下子滑了下来,身子灵敏的隐没进我身后的黑暗里。
他熟练的解开我手上的绳子,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并且动着嘴唇,是在说:你先走。他黑暗中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焦急的问道:“那你呢?”我想好好的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外面豆芽的惨叫声越来越弱,他们正在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法处决他们的犯人。
芦苇冲我一摆手,推搡着我,要我顺着绳子爬上去。
我不再犹豫,笨拙的顺着绳子一点一点的爬了上去。手被反绑了很久,又酸又麻,好几次差点滑了下来。他隐在门后,焦急的看着我。
一瞬间,我似乎有了力量,这次,绝对不能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我咬紧牙关,手脚并用,顺着绳子爬到了洞口。
我回头看他,他朝我做了个快走的手势,我顺从的点点头,收回了绳子,离开了屋顶。
我轻手轻脚的跳下屋顶,绕到背光处的屋子侧面,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谁知映入眼帘的血腥一幕却差点让我惊叫出声。
豆芽已经全身无力的瘫软在地上,他身上全是一个一个冒血的小圆洞,达娃和次仁两兄弟手中都握着长长的削尖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他身上刺着。
想到他们即将用这样的方法处决我,我后背一阵冷汗。
“差不多了。”次仁弯下腰,伸手探了探豆芽的鼻息说。
“我去把另外一个拖出来!”达娃说着就走进了屋子。
他刚推开屋门,门却猛的一下关上,我听到达娃在里面惊叫了一声,接着,里面什么器物被打翻的声音。
“怎么了?”在屋外的次仁一听这声音,立马扔下木棍,朝屋里走去。
我一看形势不妙,两个打一个,芦苇一定吃亏。摸了摸后腰,小刀已经在昏迷时被他们搜走了,我焦急的环顾四周,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也赶忙跟了进去。
我豁出去了!
我跳进屋里,屋子里正打得热火朝天,芦苇没有武器,身上手上已经被那对持刀的兄弟划开了好多道口子。
他扬起瘦骨嶙峋的拳头,朝比较矮小的达娃面门就是一拳,看来这一拳力道不小,达娃被他打得懵了,捂着鼻子后退好几步,指缝间流下血来。
次仁举着刀刚要冲上去,我猛的大喝一声扑上去,朝他的后脑就抡起石头。
没想到这石头已经风化得差不多了,这一下竟然把石头击碎成大大小小的颗粒,哗啦哗啦的掉了下来!而面前的次仁身子摇晃了两下,用力晃了晃脑袋,竟然毫发无伤!
“碍事!”芦苇骂了一声,抬脚一脚踹在次仁的肚皮上,飞快的揪起我的衣领,用力将我扔出了门,并且呯的一下把门关上。
“喂!”我扑上去,用力敲打着门,里面三个人却一个都不理会我。
有谁踢倒那张破桌子的声音,谁的喝骂声,有人在呻吟,皮肤和肌肉的撕裂声,伤口有血流出来...
我仔细的侧耳谛听着那些搅混在一起的打斗声,听得我心惊肉跳,最后倚靠着门滑坐下去,无力的用双臂圈住自己,开始低低的啜泣。
“喂,我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没事啊...”
☆、一起流浪
15
天快亮的时候,我猛然清醒,发现屋里已经没了动静。
我整个人精神一振,赶忙走到豆芽身边。他的尸体已经完全被夜里地表的低温冻得硬邦邦的,凝固的黑色血块布满全身,边缘都结了霜。
我随手抄起一根削尖了的木棍,小心翼翼的撬开了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木板、碎屑,藏羚羊皮也被搅弄得一团糟,血腥味扑面而来。达娃仰面躺在那堆乱糟糟的羊皮堆里,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死了没有。次仁眼珠瞪得大大的,披散着头发,露出几乎要吃人的表情,他被绑在柱子上,拼命的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芦苇坐在墙角,背靠着墙壁,警惕的看着几近疯狂的次仁,嘴里喘着粗气。
太好了!他没事!
我长长的吁了口气,连忙走过去,蹲下来轻轻的推了推他:“喂,你没事吧?”
他看了我一眼,扶着墙壁站起身,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事,我们快走吧!”
说着就甩开大步,向着门外的黎明走了出去。我几乎是雀跃的跟着他奔了出去,他说“我们”意思是说他要带我一起走。
他完全没有计较我的乘人之危,将他绑起来吊在树上。
事实上,天亮之前,我一直在暗暗的自责,并且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掉泪。
走到隔间,我看到芦苇翻箱倒柜的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我帮你。”我带着一脸谄媚的表情,殷勤的走过去。
谁知道他头也不抬闷声说道:“找绳子,捆你。”
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到底还是很在意那件事!我几乎瘫软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鼻子一酸,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芦苇找出了次仁收集的草药包,从里面掏出几种药草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又掐了一点嗅了嗅,这才放心的扔到嘴里大嚼起来,边嚼边解开腰带,脱下上半身的衣服,我这才发现,他的侧腹部血肉模糊,看起来似乎是被那种削尖的木棍戳刺了好多下。他把已经被嚼成墨绿色的浆汁取出来,咬咬牙一狠心,用力捂在了伤口上。
他背对着我,一边嘴里抽着凉气,一边把那些药草在伤口处狠命的揉着、搓着,看起来似乎很痛,痛得我手都在颤抖。
似乎听到了我的啜泣声,他皱着眉回过头,看到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并且一动不动痴痴呆呆的看着他自己上药的表情,他突然像是看到一个大笑话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穿好衣服,捂着伤口走过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吓你的!”
“啊?”我依旧不知所措的杵在那里,不明所以。
他却一下子收敛了好看的笑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收拾东西,我们立刻走!隔壁那两个,都没死。”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奉命行事。一抬头,却看到他脸朝下,整个人直直的向前面倒了下去。
“呯——”
我吓坏了,赶忙扑上去,将他扶起来,却看到他脸色非常苍白,嘴唇艰难的一张一翕的动着,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收拾东西,赶快走...”然后脖子一歪,昏死过去。
我不敢耽搁,收拾了所有我们可能用到的东西:锋利的剥皮小刀、匕首、拔风炉、一大袋木炭、用来引火的汽油、帐篷、水和食物...这些东西装了满满两只大背包。枪我们都不会用,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搜出了全部的猎枪和子弹,用破布一裹,全都扔进了河里。
想了想,又把次仁的草药包给塞进了背包里。
我又拿出一部分的水和食物,走到隔壁,放在那张破桌子上。芦苇没有杀他们,一定有他的道理,那么我也不能看着他们活活饿死在这里。
次仁也受了伤,可能已经很疲惫了,他靠着柱子睡了过去,但是一听到我的响动,立刻警觉的睁开眼。
我指了指晕倒在地上的达娃说:“等一会儿你弟弟醒了,他会替你解开。”
不想跟他多说,我便快速的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却被次仁叫住:“柳絮...”
我回过头,困惑的看着他,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快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那么多时间跟你磨。”
“我的父亲,究竟是不是你们杀的?”
我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背对着他朝他挥了挥手,答道:“杀你父亲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已经成功复仇了,都回去好好过日子去吧!”
我听到次仁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说道:“谢谢你。”
“不必。”我们已经两清了,你父亲的死和我没有关系,虽然我是目击者,但是当时的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从这里出发,一直往东南方向走,大概十五六天的脚程,有一个气象观测站,那里会有人。”次仁的声音柔和了很多。
我回过头,直直的看着他。
他冲我凄然一笑:“对不起,愿佛祖保佑你们好运!另外,那个家伙很厉害,他能够帮助你。”
谢谢。但是这句话我却没能说出口。
我回到隔壁的屋子,却看到芦苇已经悠悠转醒,正平躺在地上发呆。看到我进来,朝我招了招手。
我俯□,把耳朵贴了上去。
“佛塔...佛塔在哪里?”他虚弱的吐出一句。
我花了三四秒钟才听清楚了他的话,疑惑的问道:“你要那个东西干嘛?”
他又招了招手,我无奈的再次把耳朵附了上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突然在我耳边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啊——”
我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耳屎全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耳膜一阵疼痛,忙捂着耳朵生气的问道:“你干什么?”
他无辜的耸耸肩:“吓吓你的!”
“你——”我一时气结,这家伙,明明说话还是挺正常的,说明伤势其实并不如看上去那么严重,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看起来有这么虚弱吗?”他好笑似的看着我问。
我不理会他,生气的背过身去,整理着背包,准备上路。
“喂...”
“我不叫喂,我叫柳絮!”
“真是个弱不禁风的名字,所以你这个家伙给我也取了个弱不禁风的名字,嗯?”
“你看起来比我更弱不禁风好不好?”我不服气。
“喂,柳絮...”
“干嘛?”我没好气的问。
“帮我个忙...”
“说!”我转过身看着他。到底,他救过我两次,我还那样误解他那样对他,现在到了能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丝毫不敢怠慢。
他摸了摸侧腹的伤口,脸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闭上眼睛想了想,说:“帮我把那尊佛塔,送回那间寺庙里去。”
我当即就愣住了。
从这里出发,再往西边去,靠步行最起码要走上五六天才能再回到那间破庙里,然后再花个五六天的时间回到这里,再重新往东南方向,据次仁说,还需要十五六天才能遇到人烟。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太艰巨的任务。
见我沉默不语,他继续说道:“我恐怕需要很多天才能恢复,你不用管我,只管把佛塔送回去,其他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我不声不响的走出门去,因为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我从外面拆了一段栅栏,横竖交错钉成一个平面,栓上一根结实的长绳子,一个简陋的拉车就做好了。
我把两背包装备扔上去,拽着绳子,试着往前拖动了一段距离,高原泥土坚实,虽然布满碎石瓦砾,但是感觉还不错。
我又走到放着佛塔的房间,用一大块羊皮毡子裹住那尊金光闪闪的佛塔,郑重其事的将它捆在车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看到芦苇正侧卧着,单手撑地艰难的想要站起身,谁知一动,侧腹的伤口就涌出大股大股殷红的鲜血。看来他是真的伤得不轻。
我从背包里翻找出一条衬衫,剪成布条条,按住他,解开他的衣服。
我不动声色的用布条把他的伤口一圈一圈的紧紧缠好,缠了很多圈,才总算是止住了血,可是自己却是弄得满手鲜血。
我把他背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疑惑的看着我那一车的东西,又带着戏谑的笑看了看我的脸:“你认为你可以带着我,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走?”
“别小看人行不行?我比你高出半个头,还比你壮实!”我白了他一眼,你厉害,我同样也是很厉害的!
他轻笑一声,长长的出了口气,干脆全身放松的趴伏在我的背上,搂着我的脖子,下巴搁在我肩上,闭上眼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我背着一个人,拖着一车行李,迈着坚定的步伐一路向西走去。虽然我不知道把这尊佛塔送回那间破庙里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是我暗下决心,不管有多困难,都一定要做到。
就当是,欠他的。
我每走一小段路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因为害怕牵动他的伤口,我走得小心翼翼。停下来的时候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我知道,我所背负着的,是属于我的全部。
☆、接近
16
他长长的睫毛掀了几下,睁开眼睛。
最初的几秒钟,他的眼中是茫然的。但是当他完全记起自己的处境,脸上突然就恢复了满满的自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自信之中竟然夹杂着一丝狡黠。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他翘起了唇角问。
“你从哪里来?”我问出了这个一直以来盘桓在我心中的问题。
他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呢?”
“东边的城市。”我回答得言简意赅。
他突然又笑了,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并且笑起来很好看,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捧孕育着阳光的清水,跟最初他给我的严肃、冷酷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们从哪里来,而是我们该往哪里去。”他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继续说:“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沉默的摇了摇头。
“嗯,我也没有。”
不知来路,不知去路,现在看来,在这方面我和他是一样的。
“喂...”
“喂?你不是叫我芦苇吗?”
“芦苇,你那时候为什么那样讨厌我?”在我对这个新伙伴表露出好感,并且试图慢慢接近他时,他总是给我一个拒人于千里的眼神。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那气流吹在我的脖颈上,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麝香味,佛教的味道。
“因为我讨厌你们,你们所有人。”
“为什么?”
“你们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这尊佛塔?”我的视线转移到摆在车里的包裹上,“那是你的东西?”
很难相信,他一个孑然一身来路不明的男孩会随身带着这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或许,他并不知道这东西会在外面的世界里造成怎样的轰动。
他没有回答我,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好吧,不说这个...你那天夜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你们出事之前。”
“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不想跟你们在一起做那种事情。”
果然,我们的勾当是为他所不齿的。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装成不懂汉语?”
“因为,我不知道我该相信谁。”
“离开之后你去了哪里?”我发现他对于我没完没了的提问并不抵触,便放心大胆的接着问了下去。
“一直跟在你们后面。”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他放大的脸近在眼前,只是已经收却了笑容。
“达娃和次仁的阴谋你全都知道?”
“嗯。”
“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我生气了。
“为什么要阻止?”
“他们杀了人!大成哥、老大、根子、小黑、豆芽他们,有的死了,有的下落不明!”
“我说过了,我讨厌他们。”
“好吧,那你为什么救我?”我叹了口气,收起了质问的口气,既然事情业已发生,谁也无力挽回。我想,老大他们在做这一行的第一天起就该有了死的觉悟,只是他们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人手上。
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动着下颌,硬硬的骨头硌得我肩膀生痛,他懒懒的吐出两个字:“顺便。”
“你是怎样制服那群狼的?”我一直对他轻而易举就使得那群饿狼变得很驯服感到很好奇。
“它们是我的小罗喽,”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深沉,“曾经是。”
“你曾经是个猎人?”
他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我这才意识到我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他似乎对他的过去很谨慎,不愿意向别人提起。
太阳隐没在地平线上时,芦苇准确的醒来,指着一处凸起的岩石,吐出一句:“扎营吧!”
我顺从的停了下来,把他放下,让他靠在岩石上,谁知道他双腿一软,竟然斜着倒了下去。
“喂!”我忙扶住他,这才发现他腹部已经红了一大片。一摸自己的后背,也是一手的血,起初我还以为那湿漉漉的触感是自己出的汗,原来是他的血。
“给我换药...”他说话有些气喘。
“好、好的。”我慌了神,忙不迭的答应着。
我手忙脚乱的把帐篷给支了起来,把他背了进去,平放在地上,然后去翻草药包。
“那...要用哪一种草药?”我看着一包草药,完全手足无措。
他伸出手来拈出几味药草,说:“这两种,嚼碎了外敷,这个煮烂了给我喝。”说着便像用尽了力气一样把头歪向一边,摊开双手,闭目养神。
我学着他以前给我上药的方法,把那两种药放在嘴里嚼着,药难吃极了,又酸又苦又涩,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搅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弄得我差点干呕。
我忙解开他的衣服,把嚼烂的草浆捂在他的伤口上,立刻喝了一大口水漱口。
“两种分开嚼就不苦了呀!”他又眯起了眼睛,苍白的脸笑起来很可恶。
这家伙!居然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罢了罢了,他是病人。
我白了他一眼,恶狠狠的替他穿好衣服,拿出拔风炉出去烧水去了。
我把药草丢进水里,立刻就漾出一股熟悉的味道。我这才明白,之前他一直端给我喝的那种混着野菜的肉汤原来就是这种药汤。
说起来惭愧,那时候我还狠狠的埋怨过他自己吃肉,却给我吃那种东西!
我削了一些肉干放进汤药里,做出了之前他给我喝的那种味道,然后恭恭敬敬的端了进去。
他闭着眼动了动鼻子嗅着,然后双手一抬:“扶我起来。”
因为怀着愧疚,我立刻蹲□去扶起他,让他的后背靠着我的前胸。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嘴角绽开一个狡黠的微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可是吐出的字眼却让我有种扁他的冲动。
他说:“喂我。”
我攥紧了拳头,又无奈的放了下去,好吧,他是病人...
我用汤匙一口一口小心的喂他喝汤,刚喝下去几口,我发现他没了动作,直直的盯着我。
“干嘛?”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脸慢慢向我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呼出的气流直接吹在我脸上。我感觉耳朵有点烧,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你干嘛?”
他突然恢复了一脸的平静,指了指我的脸说:“你眼睛里有眼屎。”
“你!”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又刷的一下白了,我把汤盆往地上一搁,气冲冲的走了出去,丢给他一句:“你自己吃吧!”
出了帐篷,我听到他在里面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人嘛!真是的!
我气鼓鼓的坐在拔风炉旁边边烘烤着冻僵的手指,边撕咬着烤肉,他时而戏谑时而狡黠的笑容不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说起来,除了大成哥,已经很久没人对我露出这样单纯无害的笑脸了,这样想着,气也渐渐烟消云散。
走进帐篷,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肉汤喝得干干净净,我把空盆子撤了出去,轻手轻脚的躺在他身边,扯了一角毡子给自己盖上。
一整天的超负荷运动,我几乎累趴了,肩膀也磨破了皮。
芦苇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我,黑暗之中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声问道:“干嘛?”
“唱歌。”
“啊?”
“唱歌给我听,就唱你那时候唱的。”
“什么时候?”我抓了抓头。
“我醒来的时候,你躲在树上的时候。”
我为难了,那是我跟大成哥学会的随便吼的两嗓子,完全就是发泄情绪用的,如果那也叫唱歌的话,这世上真的再没有比我唱的更难听的人了。
“你唱不唱?”他用一只胳膊支起身子问我。
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我不由得一个激灵:他不会又想到什么捉弄我的办法了吧?
我无奈的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他满足的闭上眼睛。
“高点。”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调,放声唱了出来,声音大得我觉得整个帐篷都在摇晃,他这才满意的歪了歪嘴角。
过了一会儿,发现他睡熟了,我才敢停了下来。
揉着胀痛的肩膀和喉咙,眼前慢慢模糊起来,蒙眬之中一只手臂搭在我身上,怀着这样的满足感,我沉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偷过帐篷的天窗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身边已经没有了芦苇的踪影,羊皮毡子整个盖在我身上。
我疑惑的朝外面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连忙跳起来,钻出帐篷。
绕着这块临时营地找了一整圈,完全没了他的踪迹。
他走了?他会去哪里?他受了伤,能去哪里?
我又钻回帐篷仔细检查了我们的装备,佛塔、食物、水全部都在,我松了口气,他什么也没带不可能走多远,也许,他只是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去了。
我开始心安理得的坐下来,开始烧早饭。
吃罢早饭,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刺目的阳光下,荒原一片寂静,飞鸟走兽一概不见踪影,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这样的安静让我心生不安起来。
今天还要继续赶路吧?他会去哪里?这么久都不回来?
我看着越升越高的艳阳,如坐针毡。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我再也坐不住了,简单的打理了一下帐篷里的装备,抽出一把小刀,走了出去。
走出营地,举目四望,满目都是稀疏的植被和砾石,不远处的地面凹陷了下去,那是一条干涸的河流。
他出去走走,一定不会走很远,说不定就在那条爬满裂纹的河床上散步呢。
这样想着,我连忙奔了过去。
☆、兄弟
17
芦苇果然仰面躺在那条干涸的河沟里,但是展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副惊骇的景象:一头笨重的黑熊伸出湿漉漉的鼻子在芦苇的脸上嗅着嗅着,一路往下,嗅到了他下腹的血腥味,它似乎很困惑的扬起头吼了一声,然后继续低下头。
那是头正在肥硕的大黑熊,皮毛厚实而光亮,熊掌宽阔有力,我甚是怀疑它一脚下去就会把芦苇碾成肉酱。
但是芦苇一脸平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我被这情景吓呆了,愣在那里几十秒才反应过来,但是我发觉我的脑袋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思考,几乎就是本能的朝那头熊大吼一声:“呜——”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怪异颤抖的声音,我只知道,如果芦苇不在了,我肯定会无比悲惨的在这片高原死去,并且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头熊听到了我的声音,转过头来,鼻头朝我翕动着,并且很快确认了我是一块更为新鲜肥美的食物,它怪叫一声,朝我飞扑过来。
我转身朝着远离营地的那个方向拔腿就跑,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飞奔,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但是,我怎么可能是那头身高体重都有我几倍的猎食者的速度,我感到那头熊已经伸出前爪,往我背后一抓,只听“刺啦”一声,袍子被它扯下一大块。
我一个踉跄,在地上滚了一圈作为缓冲,立刻调整姿势继续奔命。
我听到身后的熊怪吼起来,似乎已经发怒了,然后我就感觉后背被重重撞击了一下,那力度我想不下于狩猎队的那辆破旧面包车。
我被它一把扑倒在地上,撞得我眼冒金星,差点吐血。
我惊恐的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黑色熊头,它张大嘴巴,仰天长啸了一声,我甚至看到了它嘴里锋利的牙齿,长满倒刺的舌头和那连在上下颚的唾液。
我悲哀的闭上了眼睛,完了,没想到没有死在狼的手上,这次却要葬身熊腹,难道我果真是命运多桀?
一道寒光从我面前闪过,我听到了巨熊的悲鸣,有什么湿热的液体啪嗒啪嗒滴在我脸上。我一摸脸,原来是血,再抬头看那头熊,它的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银亮的藏刀Сhā在瞳孔里,猩红的血从眼眶里不住的滴下来,砸在我脸上。
他竟然在几十步之外无声无息的出手,无比准确的把那柄锋利的小刀准确的投掷进熊的眼眶里。
芦苇正站在不远处,朝它吹了一声口哨,拔腿就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熊疼得扬起了脖子,愤怒的哀嚎了出来,整个地面都在震颤。它抬起按住我的前爪,朝着罪魁祸首追了上去。
我捂着胀痛的胸口,从地上爬起来,不由自主的也跟了上去。这时我却看到跑在最前面的芦苇不耐烦的朝我猛力的挥了挥手,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是让我不要跟去。
我悻悻的停住脚步,愣愣的看着他引着熊远去。他的身体灵活极了,瘦弱的腿迅猛得像一只猫科动物,并且似乎对这片地方很熟悉,他在岩石和土丘之间奔跑跳跃着,灵巧的变换着方向,那豹一般的迅捷的速度、鹰一般锐利的眼神、猎人一般矫健的身姿使得我觉得他是那样的信心十足。那熊竟然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只有一边发出震慑的狂吼,一边疾跑猛追。
他们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呆站在那里不停的喘气,后背被冷汗浸透,有一只耳朵被抓破,正在淌血。
我怔怔的望着地平线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身回帐篷里去。
芦苇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我坐立不安的等着。他最后的身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可是我等到了傍晚,等到了天空渐渐暗了下去,仍旧不见他的踪影。
希望之火慢慢的熄灭,我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悲戚。
我什么都吃不下,钻进帐篷里,用羊毛毡子裹住全身。
我又开始流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伙伴与我同行,到最后终于又要失去了吗?
眼泪不停的淌,我觉得脑袋里的液体已经全部淌空了,变成液体从眼中流淌出来,整个人完全失却了思想,失却了欲望。
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怀着这种悲戚绝望的心情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深黑色的夜。当我在黑暗中睁开红肿的眼睛,却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
心脏一阵狂跳,我狠狠的掐了一下大腿,确定不是在做梦。
芦苇正躺在我身边,睁着眼睛看着我。
他整个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是在我问道那股熟悉的麝香味的一瞬间,几乎是百感交集,眼泪哗哗的涌了出来。
芦苇“啧”了一声,很不耐烦的问道:“你怎么又在哭?”
我开心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却越哭越凶,泪水像潮水一样,将我之前一切的绝望一切的悲戚全部席卷而去。
芦苇在黑暗中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训斥道:“能不能别哭了?!”
我一边使劲的点头一边呜咽着问道:“熊呢?”
“赶跑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虽然整张脸都是黑的,但是眼睛却明亮得犹如天上的星辰。
“这么容易?”他说他赶跑了一头正值壮年的黑熊那口气就像在说赶跑了一只偷鱼的猫一般轻松,我将信将疑。一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孩,赶跑了一头熊,谁相信啊?!
“是啊,比你这个麻烦精还容易!”芦苇没好气的答道。
我用袖子使劲揩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坐起身问道:“饿了没?我去给你弄吃的。”
“不用了,我先躺一会儿。”
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担心的问道:“你不舒服?”
他把毡子紧了紧,没有回答。
“你白天去哪里了?”
“采药。”他简略的回答,末了还加上一句:“难道说我去哪里还得向你报告不成?”
我咬着唇不吱声了,安心的躺了下去。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声的躺了一会儿,静静的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他发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感觉特别温暖,我把一只手臂搭了上去,打算搂着他睡觉,却不想一碰到他,他就浑身一个哆嗦,惊醒了。
“怎么了?”我吃了一惊。
“没事。”他翻了个身闷声闷气的说道。
我立刻就觉得不对劲,连忙爬起来,拧亮手电筒朝他身上照去。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我浑身发软。
原来并不是因为光线暗,所以看起来他的脸很黑。他的脸本来就是黑的,额头上有个很深的伤口,像是撞在了哪里,血淌了一脸,已经干了,变成黑色。
他用手挡着刺目的光线,生气的问道:“你干什么?!”
我几乎把嘴唇咬破了才强忍着没掉下泪啦,我抓起一边草药包,低声说:“我来帮你上药。”慌乱的手臂却被他一把抓住。
“小伤而已,不碍事,药不多,省着点用。”仍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口气,说得他跟个没事人似的。
我觉得眼睛发酸,带着哭腔说道:“那我出去给你煮点药汤...”
芦苇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不用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悲恸得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哀嚎着:“那你让我为你做点事,我求你,求求你...”
“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芦苇重新躺了下来,背对着我小声嘀咕:“早知道你这么爱哭,我就不招惹你这个麻烦了...”
我从他后面拦腰抱住他,把脸靠在他满是伤痕的背上,任泪水恣意流淌,咸涩的眼泪渗进伤口,他疼得只抽凉气,却没有推开我。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哪里也去不了,我什么都不用管,管他把我当成累赘也好,麻烦也好,包袱也好,我跟定他了!
“其实那头熊,我本来可以摆平它的,你偏偏跑出来搅局。”他背对着我,像是为了调节气氛似的说着话。
我拼命的点头,额头敲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空响。
“你知不知道今天很危险?要是被熊舔上那么一下,你这张可爱的小脸蛋就玩儿完了!”他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脸。
我依旧不发一言,用力点头。
“以后机灵点,遇到熊就躺下来装死,知道没?”
我咬着唇点点头。
“你能不能别再用额头砸我的背了?”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
“当我没说...”
我终于破涕为笑,不好意思的在他背上蹭了蹭脸,把鼻涕眼泪全蹭上去了。
“喂...”
“我不叫喂!”
“那我叫你哥哥,可以吗?”我小声的问。
他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用灼灼的眼睛盯着我。
我仰起婆娑的泪眼,露出哀求的表情。
我们就这样默默对视了好久,突然他扑哧一声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说:“干嘛这样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是说真的!”我脸红了,嗫嚅着,“我是真的...”真的想要跟你在一起。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哥哥。”我觉得有点害羞,叫完之后立刻羞红了脸,我把头埋进毡子里。
在我的有生之年,从来没有如此的依赖过一个人就像依赖同胞兄弟,他的胸怀是如此温暖,我用手指轻轻的拨弄着他一根一根清晰可见的肋骨,脸上烫得可以烙饼。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胳膊搂过我。
“哥哥,你从哪里来?”
他诧异的看了看我,喉结动了动。
我迫切的想知道这个问题,我想知道他的一切,他的出生,他的成长,他和我相遇之前的生活。
“我...”他顿了顿视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我出生之后被人扔在一座寺庙门口,被庙里的喇嘛捡到,养大了...”
我有些激动,原来他和我一样,是被人遗弃的孩子!至少,我觉得我和他的距离接近了一点,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也足够我欢欣鼓舞很久。
“然后呢?你是怎么跑到这里的?”我满怀期待的仰起脸继续问道。
我却失望的发现,哥哥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也许,他是真的累了。
“哥哥...”我试着叫了他一生,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没有睁开。
哥哥在装睡。我立刻就判断了出来,然后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哥哥,今晚就好好睡吧!
☆、家人
18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哥哥从睡梦中揪起来的。
他提着我的耳朵,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拖到了帐篷外面,我被冷风一吹,陡然清醒。
“哥哥,天不是还没亮嘛?让我再去睡一会儿...”我承认,我已经开始在向他撒娇。
哥哥指了指西北边的天空说:“风暴就要来了,昨天我们已经耽搁了一天,你是想被大风刮走,还是自己走?”说着便不再理会我,独自去拆帐篷。
我看着哥哥灵活的动作,突然恍然大悟:敢情他前天让我背着他走了一天是骗我的!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身受重伤不能走路呢?
想着,我便打起了恶作剧的主意。整天骗我捉弄我,看我这次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我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帮着他拆帐篷,哥哥看了我一眼,便矮身钻进帐篷里去拿背包,趁此机会,我猛的把整个脱离了骨架的帐篷布收了起来,像是收渔网一般把他整个人网在了里面。
看着他在帐篷布里面挣扎着想出来,我开心极了,一边拍手一边幸灾乐祸的大笑。
他细瘦的身子就像一只泥鳅,从这边滚到那边,可就愣是找不着出口。过了一会儿,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力度似乎也在慢慢减弱。最后,他的身子瘫软下去,再也不动了。
我一看玩得差不多了,便把帐篷布的拉链拉开,拽着他的脚把他拖了出来。
“哥哥!好玩吗?”我淘气的捏了捏他的脸。
“哥哥?”
“哥!”
但是哥哥仍然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这时我才吓慌了神,连忙摇晃着他的身子大叫道:“哥哥!你怎么了?!”
可是哥哥依旧没有任何声息。
“哥哥,你别吓我!”我几乎带着哭腔叫了起来,“我...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别这样吓我!”
我开始一边掉眼泪一边用手指去探他的脉搏,去试他的呼吸,可是就在我俯□去倾听他心跳的时候,哥哥突然醒了过来,猛的睁开眼睛,双手钳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放倒在地,他就地一滚,用膝盖压住我的胸口,我动弹不得,连声求饶。
哥哥突然将我翻了过来,背部朝上,褪下我的裤子,ρi股上立刻凉飕飕的,哥哥一巴掌一巴掌的拍在我的ρi股上,疼得我吱哇乱叫。
“敢玩我?嗯?”
“疼...疼...”
“以后还敢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哥哥...哇...疼!”
“别打了!哥哥!要疼死了!”
“哇哇哇!”
“你再打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再打我我就哭给你看!”我一咬牙,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哥哥终于停了手,把我往地上一丢:“干活!”
我捂着红肿的ρi股,笑嘻嘻的站了起来。
看着哥哥走在我前面好远,他表情怪异的回头等着我,我迈着欢快的步伐追了上去,两手搂着他的胳膊,将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哥哥皱了皱眉,随即歪了歪嘴角,什么都没说。
哥哥终归是有伤在身,我看到他走不了多久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并且总是趁我不注意偷偷的掀开衣服看一下伤口裂开没有。其实这些小动作我全都看在眼里。
跟着哥哥走走停停,我们一共走了一个多星期才到达了那个导致了整个狩猎队覆灭的破烂寺庙里,哥哥的方向感真的极好,他没有依靠任何辨认方向的东西,直接就带着我穿过那片气候恶劣的高原,到达了预定的目的地。
寺庙的残垣断壁沐浴在夕阳之下,似乎千百年来都不曾变过,那些建筑即使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宏伟,但是现在看来,依旧是这样的神圣而美好。
哥哥在距离寺庙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看着一根一根Сhā在地上的沙柳树枝,那些事原本我们出来时用来做记号的。
我困惑的看着哥哥沉默的把那座佛塔从行李之中挑了出来,以一种慎重的姿势紧紧的抱在胸前,然后他跪了下去。
他一脸的庄重而神圣的表情,抱着佛塔朝寺庙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又走了七步,再次停下、下跪、磕头。
我在拉萨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是在走着一条朝圣者之路,把佛塔进贡到那座破庙里。
被这沉重的气氛所感染,我也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朝前走。终于,在太阳落山的前一刻,我们已经行进到了寺庙的大门口。
我朝院子里一望,便愣了愣。
只见当时被我们捕杀丢弃的藏羚羊尸体已经被秃鹫啄光了血肉,只剩下满地的累累白骨。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这其中,还夹杂着一具人的骸骨——是根子的,他被达娃用匕首割断了喉咙,然后被我们遗弃在这里。
我看到哥哥皱了皱眉,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便立刻放下东西,乖巧的开始收拾。
我把那些白骨一具一具的拾掇起来,全部扔到围墙的外面,又在墙外挖了个坑,把根子埋了,烧了一些我们穿不上的大人衣服给他。
院子里停着的那辆破面包车还在那里,像个被主人抛弃的宠物,沮丧、病弱、灰头土脸。我爬进车里到处翻找,很幸运,我找到了一可乐瓶的汽油、两条破毡子、一件军大衣,还有一大袋木炭。当初走的时候,老大嫌这些东西重,没有多带,现在正好可以补充我们的资源,我如获至宝的把这些东西搬进主殿里。
做完这些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发现车里再无可用的东西,我走进主殿,发现哥哥已经在主殿里面把帐篷支了起来,还燃起了篝火。而他正蹲在那座倾颓的泥塑佛像面前挖坑。
哥哥手脚利索的忙活着,我也不忍心打搅他,便轻手轻脚的开始弄晚餐。
我一边往拔风炉里面添木炭,一边偷偷瞟着哥哥。只见他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大小适中的地洞,然后用手指比了比,把那尊佛塔埋了进去,盖上土,踩实了,又扯了些破布把那块地方盖上。后退几步,无比虔诚的朝埋金佛塔的地方磕了三个响头。
我看得目瞪口呆。也许,他真的和这尊佛塔有着莫大的渊源,以至于他不惜一切代价,拖着受伤的身体,经过七天的艰难跋涉,把佛塔送回这庙里。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问。
哥哥做完一切之后,默默的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双手抱膝,也不说话,眼睛直直的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
我把一块烤好的肉递了过去,哥哥正望着火堆发呆,我便轻轻的推了推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说:“你先吃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说着便起身就走,我困惑的跟着他走进院子里,他也不理会我,立刻就开始忙活起来。
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砖块和石料统统捡起来,堆在一起,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也只好跟着他的样子做。
哥哥制止了我,我不依不饶的跟着他,哀求道:“你要做什么?让我帮帮你好不好?”我实在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哥哥看着我,手电筒的光只照亮他的下半边脸,他的眼睛笼罩在黑暗里。可是我却看到此刻他的眼中完全没有了以往捉弄我的戏谑表情,完全是一潭幽深的泉水,清澈平静,没有有一丝波澜。
那一刻,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阳光普照之下的巍峨雪山,矗立在雪山之上的寺庙,寺庙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朝拜的人群,人群中飘散着的信仰的味道...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的美好。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把手电筒扔给我,简短的命令道:“拿着手电筒,帮我照明。”
“好。”我诚惶诚恐的接过,一动不动的替他举着。
哥哥蹲在一处倒塌的墙壁前,竟然开始用那些残砖破瓦修补起墙壁来。
我大惑不解:为什么深更半夜的要急着修墙?但是我看这个哥哥一直表情凝重,又不敢多问,怕他再冒出一句做什么非得经过我的同意之类的话来,我只得打着手电陪着他,看他徒手把一块一块的砖头嵌进破洞里去。
虽然风很大,刮得我瑟瑟发抖,但是他却汗流浃背,到最后甚至脱掉了衣服,赤膊上阵。
“让我来帮你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虽说不会砌墙,递递砖头我还是可以做的。
哥哥突然露出了恐吓的表情说:“转堆里有蝎子,可能还会有蛇,你敢?”
我愣住了,这才明白了他只是让我拿手电筒的用意,心中一暖,似乎有股热流抵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哥哥埋下头一边继续干活一边说:“还是算了,等一下被吓哭了还得去哄你,麻烦!”
眼眶很热,鼻头很酸,我吸了吸鼻子,硬生生的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蹲下来更认真的照着他。
第一次有人这样口是心非的对我,第一次我有了被疼爱的感觉,第一次,我真真正正的把他当做了兄长、家人,第一的,也是唯一的。
我想就这样一直待在你身边,被你照顾着,被你保护着,哥哥。
我在心中默默的说。
☆、远行
19
哥哥一直忙到后半夜,他把院墙的几个大洞全都堵上去了,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汗湿了,刘海贴在脸上。
直到他喊了一声:“收工!”我才放下举得酸疼的手臂,忙奔进屋里,用沾了温水的毛巾替他擦拭粘满灰尘的身体。
哥哥站在那里,高举双臂,方便我擦洗。
“我们要在这里住三天。”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
“风暴来了。”
我这才明白哥哥这么匆忙的急着修补房子的原因,难怪今晚的风不同于一般的大呢!
“可是我们的水支撑不了那么多天了!”从营地离开时,我灌了足够我们两个人往返的淡水,可是如果要在这里呆个三天的话,再怎么节省,水也是不够的。
我立刻开始后悔,居然把水用在做擦洗身体这样的事情上。
哥哥做了个你跟我来的手势,我跟着他走进院子里。
他在院中来回踱了几步,蹲□,张开手掌似乎在丈量着,然后找准了一块地方,扒开松软的表土,露出一块看起来有了些年代的青石板。
我和他一起搬开石板,只见一个正方形的井赫然呈现在眼前。
我兴奋的心脏狂跳,只要有水,我们在这庙里呆上个十年八年也没问题!
我用手电筒往井下照了照,井很深,尽头处朦朦胧胧的射来反光,有水!同时我看着哥哥,心头的疑云更密了。
哥哥对这里简直就是了如指掌,会不会,哥哥当初就是被丢弃在这座寺庙门口,然后在这里长大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对这一整块地方熟悉的就像自己的家一样。
可是,他一个人是怎样活下来的呢?
哥哥拿出一个空了的水袋,打开袋口,系在一根长长的细绳上,甩进了井里。
水袋拍击水面发出一声闷响,等到绳子绷直了,哥哥就拉了上来,将装满的水袋递给我。
我喝了一口,井水清澈甘甜,比我在冰雪消融而成的河里灌的水清凉可口多了。
我们把所有的水袋都灌满之后,哥哥重新把青石板移了回去。
虽然帐篷搭在主殿里,这屋子还算完好,只有屋顶破了一个小窟窿,哥哥还是谨慎的用石块把帐篷的边全部压牢了,以防被大风刮跑。
我闷闷不乐的抱膝坐在火堆边看着他,哥哥抿着嘴唇,很认真的压住帐篷布,然后再把一块一块的砖石垒上去,那神情,就仿佛在完成他的艺术品。
他用砖石把篝火堆也圈了起来,里面添上木炭用来夜里取暖。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我们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就钻进帐篷里开始休息了。
我有些不开心,哥哥的身份让我越来越好奇,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而是我分明的感觉到了我与他的差距。他自己完全可以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带着我,他根本就是带着一个包袱,一个沉重的负担。
我背对着哥哥躺着,紧紧的拥着毯子,开始默默的流泪。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不时的夹杂着石块被风刮起,敲打在围墙上的声音,风从屋顶的窟窿里钻进来,发出鬼哭狼嚎般恐怖的声音,将帐篷顶吸得一起一伏,像一只巨兽蠕动着的胃袋。
而我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窒息,这头巨兽正在吞噬着我,将我整个人消化得一点不剩。
哥哥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盖在我的眼睛上,他看到了我抽动的双肩,感觉到了我脸上的湿气。他用长满茧的手心轻轻抚摩着我的脸。
他扳过我,我蜷成一团,缩进他怀里。
“为什么哭?”哥哥的嗓音有点沙哑,可能是因为伤还没好,刚刚又在外面顶着冷风砌墙的缘故。
我把手探进他的衣服里,轻轻数着他一根一根凸出来的肋骨,又是一阵心酸难过。
哥哥就是用这样瘦弱的双肩扛起我这个沉重的包袱,用羸弱的身体支撑起我生的希望。
那一刻,他成了我唯一的活下去的信念。
为了不辜负哥哥的保护。
我抱着他,埋头在他的肩窝里,使劲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他的下巴瘦削,但是白皙好看,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优美弧度,轻轻的搁在我的头顶。
我不再执着于他从哪里来,有着怎样的过去之类的问题上,我在乎的只是他现在在我身边,并且以后也将是。
“哥哥,累不累...”我带着啜泣问。
哥哥很奇怪的看了看我,不加思索的答道:“累,当然累!”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我深切的感到自己是个负担,在狩猎队里是,现在也是。
“顺便。”哥哥说完便倒头睡去,看起来是真的很累。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说?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不断被风吸起的帐篷顶,哥哥的肩膀露了出来,我轻手轻脚的替他盖好,然后继续看着帐篷顶发呆。
外面是入秋之前的第一场大风,气流如同巨大的浪潮一般呼啸着刮过这片屹立了千百万年的高原,将所遇到的一切席卷殆尽。
风刮过岩石之间的裂隙,发出凄厉的悲鸣,如同厉鬼的哭泣,如同野兽的咆哮,又像是一群女人和婴儿在哀嚎...惊心动魄,热闹非凡。
但是我只想躲在这顶小而温暖的帐篷里,紧紧的抱着哥哥,外面的一切都不愿意去理会。
哥哥白净的脸,哥哥恬淡的睡颜,哥哥修长的睫毛,哥哥平稳的呼吸,哥哥匀称的唇...
我慢慢的靠近他,细细的嗅着他的气息,用嘴轻轻的触碰了他的唇。
这场大风一直持续了三天,跟哥哥预测的一模一样。
我们几乎足不出户,最多就是在帐篷前燃起一堆篝火,为了节约燃料,这个火堆很小很小,只够维持基本的燃烧以供我们取暖。
我们就这样坐在火堆前,倾听外面呼啸的风声。
我发现,哥哥除了戏弄我之外,很少说话,也很少会笑,大多数时候他就躲在帐篷里睡觉,到我叫他吃饭他才肯出来,这甚至让我怀疑,戏弄我其实是哥哥唯一的爱好了。
他把一只干瘪的死老鼠放在我的鞋子里,然后邪恶的看着我又哭又叫,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放松——不过,那其实是我装出来的,只为博哥哥一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在狩猎队里那会儿,临时营地里经常会出现老鼠,它们总会在我的硬木板床底下弄出很大的声响,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们一起到院子里的井旁去取水,我认真的牵住绑着水袋的绳子往上拉的时候冷不防的被哥哥从背后一推,我一个踉跄就往井里栽了下去,半途却被哥哥拦腰抱住。看着我吓白的脸,哥哥做了个鬼脸,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让我气得牙痒痒。
我不小心尿床了,被哥哥嘲笑了一整天,他把被我尿湿的裤子拿去洗却被大风刮跑,害的我追出了院子跑了好远,跑到气喘吁吁才捡回了那条我唯一的裤子。然后,我光着ρi股追裤子的事又成为了哥哥的笑料。
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窘迫。
我喜欢看哥哥的笑,即使把我作为笑料我也心甘情愿。
如果这场风暴永远不过去,我想我都已经快要沉溺于和哥哥两个人在这个破旧的寺庙里相依为命的生活了。
没有□,没有压迫,没有无休无止的血腥,这就是我所梦想的幸福。
直到第四天,我们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阳光普照,微风和煦,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我才从那种幸福中猛然转醒,意识到该是上路的时候了。
哥哥一大早就在收拾东西,食物和燃料已经不多了,必须赶快依照次仁的指示一直往东南方向走,找到那座气象观测站,在更为寒冷的季节到来之前到有人烟的地方才能生存下来。
我们手牵着手背着背包站在寺庙的大门口,哥哥表情严肃的最后回头看了看,再次带着我踏上旅途。
“哥哥,你还会回来么?”我一边走一边问,因为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依依不舍。
哥哥什么都没有说,只顾埋着头走路。
蓦地,他停下来看着我,低声说道:“等你有一天不再需要我了,我就回来。”
“真话?”我好怕哥哥像往常捉弄我时一样突然做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说道:逗你玩的!
“真话。”我永远都忘不了哥哥说出这两个字时那坚定的眼神。
“谢谢你,哥哥。”
“你想去哪里,絮儿?”
我愣住了,冬天之前,我们要找到那个气象观测站,然后呢?我又该去哪里?
我环顾四周,突然感觉到无限的凄凉。天大地大,我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可是...
“哥哥,我想再听一遍你叫我絮儿。”我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絮儿,你想去哪里?”哥哥又重复了一遍。
他温暖的笑容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永世难忘的回忆。
够了,已经足够了。
有哥哥牵着我的温暖的手,有哥哥喊我名字时恬淡的表情,去哪里都无所谓。
“跟着你,去哪里都可以。”我下意识的说出口。
☆、痛
20
接下来的十多天,都是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我们的心情也都跟天空一样,一碧如洗。
我和哥哥一边追逐打闹一边赶路,旅途变得轻松了许多。虽然天气开始渐渐转冷,食物也越来越匮乏,但是哥哥总能变戏法似的找到额外的吃的。他像是可以看破土层一样,背着手在地上转一圈,拿刀子一挖,往往可以挖到好东西。
有时候的老鼠或蛇,有时候是可以食用的草根,我几乎在怀疑,他是不是主宰这片高原万物的神,否则怎么会连这儿的泥土里有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但是,哥哥在我心目中,就是神,是拯救我的神。
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可是哥哥总是能够肯定的告诉我,我们这是在朝着正东方向进发。六天之后,我们准确的到达了狩猎队建在河谷里的临时营地。我暗暗觉得惊奇,当初我和老大他们几个走了几天都没有找对方向,甚至回到了走过的路上,哥哥竟然连找都没找方向,轻而易举就走对了,我为老大他们的死觉得不值得。
次仁和达娃都撤走了,带走了所有能用的东西,营地里只剩下堆积如山的藏羚羊皮。我和哥哥把羊皮全都搬了出来,堆在空旷的地方,浇上汽油,全部烧掉了。
把营地里简陋的窝棚拆了下来,可以烧的木板劈成小块装进行李里以补充燃料,又在附近挖了许多可以吃的草根作为食物储备带着上路,我们都明白,接下来会有一段很长的旅途。
“哥哥。”我走到正在埋头卖力干活的哥哥面前。
哥哥擦了擦汗,仰起脸眯着眼看我。
我在他身边蹲下来,看着一望无际的远方,低声说道:“次仁跟我说过,从这里一直往东南方走,会有一个气象观测站。”
“嗯。”哥哥应了一声,继续干活。
“你想去吗?”我担心的问道。
“你呢?”哥哥反问。
“其实我觉得,如果和哥哥在一起,永远在这里流浪,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我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哥哥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傻瓜,冬天很难熬的。”
“那你是想去?”
哥哥不说话,表示默认了。
“你有把握找准方向?”
“我没有,难道你有?”
“没...”我老老实实的低下头。
“快干活吧,天黑之前我们就上路。”
“可是如果没有找到路,我们要怎么办?”
哥哥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用深沉的眼睛看着我,问道:“你不相信我?”
“那倒不是...我是想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以、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现在可不可以带着我...继续下去...”我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就是想知道哥哥的过去。
哥哥什么都没说,收起了东西,拍了拍我的肩就走了。
又失败了,我叹了口气,悄悄的吐了吐舌头,哥哥还真是爱玩神秘。
就在我们出发后的第三天夜里,哥哥又一次发病,看他抱着头几乎往地上撞的痛苦的样子,我看得很心疼,却束手无策,急得直哭。
但是等到天一亮,哥哥的病却立刻好得利利索索,除了有些淤青的额角,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无力。
第二天,我们打包上路。
哥哥一直都没有说话,眼神黯淡的望着前方,我看着他发白的嘴唇和攥得紧紧的拳头,我知道他很不舒服,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得默默的跟着他走。
我有时候会想:哥哥到底是不是藏民的孩子。看着他纯净无垢的眼神,几乎能与那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天融为一体。
“哥哥,吃饭!”我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把他背包里的东西悄悄拿出一大半塞进我自己的背包里。
“哥哥,我累了,休息吧!”其实我并不累,只是哥哥没精打采的样子我看了心里很难受。
“哥哥,等我长大了就去赚很多很多的钱,养你,给你治病!”夜深人静,我常常等到哥哥睡熟之后悄悄的对他说。
因为我的承诺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苍白无力,甚至于我都不敢给他知道。
“哥哥,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们徒步跋涉了将近一个月,到最后,食物已经完全没有了,我们仅仅靠一点草根维持生命。哥哥越来越沉默,我猜他是弄错了方向,因为原本次仁所说的十五天的脚程已经远远超过了,到现在我们都没有看到气象观测站的影子。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走了多少天了,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只是靠着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走在前面的哥哥的身影也变成了三五个。
“哥哥,我走不动了...”我靠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再也抬不起来。
哥哥又走了回来,抬起我的双臂试图背起我,但是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看着哥哥苍白的脸色,我心疼的说:“就这样吧,哥哥,气象站找不到了,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
“你等一会儿。”哥哥说着,从腰里掏出小刀就走了,我知道,他是去寻找食物。
也许,正是因为一路不断的寻找食物,我们才会偏离方向,以至于走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找到。
我晃了一□子,从石头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两步,却一个倒栽葱,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我刚想用胳膊支撑着爬起来,没想到身下的地面却一下子空了,我惨叫一声摔了下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什么坑里,从头顶照射下来的阳光晃花了我的眼,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却没想到一摸一手的血。
屋漏偏遭连夜雨!我暗骂了一声,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老天爷也知道我走不出去了,已经替我挖好了坟墓吗?
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却一个趔趄又倒了下去,挽起裤管才发现,膝盖以下已经一片红肿。
骨折了?
我正在仔细检查自己还有哪里受了伤,就听到哥哥在头顶喊道:“絮儿?”
我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因为我真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哥哥探头看了看我,不一会儿,一条绳子垂了下来。
“抓着绳子,爬上来!”哥哥命令道。
爬上去?我开始有点恼火,我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说还有力气攀住绳子往上爬吗?
小腿已经痛到麻木,腹中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剧烈,甚至发出一阵阵绞痛。
哥哥见我没有动作,便把绳子固定在土坑外的石头上,然后自己哧溜一下顺着绳子滑了下来。
他看到我满脸是血,皱了皱眉,掏出一块干净的布走过来说:“给我看看。”
我又流下泪来。
哥哥,你这又是何必?
我捂着脸,把头侧向一边,拒绝他的触碰。
他走过来,却一下子踢到我的腿,一阵剧痛,我像触电一般把小腿缩了回去。
哥哥这才发现我的情况很不妙,忙捉住我的脚踝,捋起裤子,看到了我肿胀得像发酵的面团一般的腿。
“很疼?”
我咬着牙点点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哥哥把一包刚采来的草根放在我的手边,说道:“先吃点东西,我再想办法。”说着转身开始察看这坑底的情况。
我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干巴巴的,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哥哥看我吃得艰难,便把最后一点救命的水递给了我。
我拨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擦了擦眼泪,做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低声说道:“哥哥,你走吧!”
我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了,我真想趴在这个坑底永远的沉睡下去。这旅程太痛苦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就让小黑一枪打死来得痛快。
可是我却很感激,在我生命的最后能遇见哥哥,给了我一段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我微笑着看着哥哥一点点走近我,看着他沉着脸蹲□来,然后冷不防的他用手掌噼噼啪啪给了我几巴掌。
“痛吗?”哥哥问。
我点点头,我被打得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哥哥打人真痛!
“痛就对了!活着就是一件痛苦的事,你应该很明白。”
哥哥又从背包找出木棍和碎布条,将我受伤的腿给固定了起来,又把我额头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
我苦笑着看他,着生命连我自己都放弃了,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和我一样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你现在的感觉又是怎样呢?
哥哥又找出一条长绳子,在我腰间圈了几圈,把我捆牢了,另一头捆在自己腰上,然后慢慢的爬上了那条垂下来的绳子。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想自己上去之后再用绳子把我拉上去。可是然后呢?拉上去之后该怎么办呢?拖着我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继续前进吗?
看得出哥哥的体力也已经严重透支了,他握着绳子的指关节已经发白,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好几次没抓稳手掌打滑掉下一段,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坚持着往上爬,我看得心惊肉跳。
哥哥爬到上面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我听到他粗喘了几声,然后从洞口探出一个笑脸。
与此同时,我听到外面的狗吠声。
☆、你等我
21
哥哥朝正前方望去,我蹲在坑底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我看到一瞬间,哥哥的脸色就白了。
狗吠声越来越近,声若洪钟,我听得出来,这应该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狗,一只能让在我眼里无所不能的哥哥露出如此惊惶表情的凶猛大狗。
有狗?那是不是说明这附近有人?
“你等我!”哥哥简单的吩咐我一句,便慌忙奔了出去。
我不知道什么事,就看到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了下来,然后越过大坑,不见了人影。
我听到哥哥的脚底踏在地面的震动,听到狗吠声追着他渐渐远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笼上心头。
直到外面完全安静了下来,风呼啦呼啦的从坑顶刮过,一捧又一捧的灰尘被吹落下来,落在我头上,直到我整个人都快变成一尊泥塑,我都没有动过一下。
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哥哥。
腹中的内脏一阵阵的痉挛使得我一直在干呕,可是胃袋里是空的,呕了几次,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小腿已经肿的老高,泛起青紫色。额头的伤口不深,已经结了茄,但是每皱一下眉头都会很痛痒难当。全身已经痛到麻木,麻木到了心里。
太阳落下去,一轮金黄的圆月高挂天空,真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夜晚呢,可是也许我就会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里独自一个人在这坑底死去。
哥哥到天亮都没有回来,背包都在我身边,可是我却懒得去翻动一下。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背包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
绝望、疼痛、饥饿、孤独,将我的意志完全击垮,天亮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我就要死了...我对自己说。
太阳渐渐升高,一束刺眼的阳光直直的照进坑底,我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平躺在地面上,将四肢伸展开来。
身体开始温暖起来,我陶醉在这片刻温暖的光照里,什么都不想。
我感觉灵魂似乎已经脱离了身体,乘着这束光照腾空而起,这飘飘然的感觉美妙极了。
“你等我...”哥哥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耳边,我猛的睁开眼。
可是四周只是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你等我。”哥哥最后这样对我说。
哥哥用明亮的眸子看着我,动着白皙的下巴,轻轻的说:“你等我。”
头顶的那束我原本以为可以带我走的阳光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太阳正在往西边滚动,连片刻阳光的赐予都变得奢侈。
我不能死!我要在这里等哥哥回来!
在身边的光芒开始暗淡的那一瞬间,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我翻了个身,勉强站起来,摇晃着身子在坑底四处寻找。果然,在我最初摔下来的那个角落里我找到了一把可以吃的草根。
我一瘸一拐的奔过去,抓起一把草根放在嘴里大吃大嚼起来。只有吃东西,才能活下去等到哥哥回来。
草根像是菠菜根一般甜甜的,还有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哥哥的味道。
我三下五除二的把那些草根都嚼完了,一股股温热的草汁顺着喉咙流下,一路温暖了我的五脏六腑,连四肢都似乎有了些力气。
真好吃!我抹抹嘴,试着笑了笑,近乎固执的等待哥哥回来。
我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最后意识模糊到连日月已经数不清楚轮换了几茬,可是哥哥仍旧没有出现。
被抛弃了吗?我苦笑了一下。
即使他抛弃了我,我仍然感激,感激他和我一起度过的这一段我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他捉弄我然后看我出糗的笑脸。
他笑起来洁白的牙齿。
他身上好闻的麝香味。
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一片黑暗,可是他的脸却映在我脑海里,无比清晰。我知道现在不是黑夜,视觉已经消失了,但是我能感觉得到照射在我身上的那束温暖的光,那每天一次的片刻的温暖。
你等我...
你等我...
你等我...
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状态之下醒来的,只是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灰色的水泥墙,微黄半旧的窗帘垂在窗口,被风微微吹动,窗外仍然是我所熟悉的风景:一望无际的灰褐色荒原。
这房间里有两张上下两层的钢丝床,我试着挪了挪身体,立刻疼得我倒抽凉气。小腿已经被打上了石膏,吊了起来,床头挂着一个半满的药瓶,随着我的挪动摇摇晃晃,一根透明的管子一直垂下来,刺进我的静脉里,药液一滴一滴的落下,静脉里流动着丝丝凉意。
得救了?
一个身穿土黄|色夹克衫的中年男人走进屋子,惊奇的叫道:“哟?终于醒了?”
看到我一脸困惑的表情,他笑着解释:“小子,你整整昏睡了五天了,救你回来的时候你差点就跟阎王爷报了告!”
他走到我的床头,一边查看输液的情形,一边问:“要吃点什么呗?”
我摇了摇头,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问道:“我哥呢?”
他把食指蜷曲起来,用指关节敲着我腿上的石膏,问:“你哥?你是说敢跟黑霜打架的那个小子?”
“啊?”
正当我困惑不解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哥哥!”我欣喜的叫出声,却发现哥哥有点不大对劲,他穿着不知道是谁的肥大的T恤和短裤,像麻袋一样套在身上,但是我可以看到他的胳膊上、腿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约约的从宽大的衣服里露了出来,额头也被整整齐齐的裹了起来,看样子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哥哥歪着嘴角笑了笑,朝我走来,我注意到他的脚有些跛。
他的身后突然窜进来一股黑风,我吓了一跳,只见一只几乎有成|人一半高的黑色的大狗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跟在哥哥后面一起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人往一边让了让,说:“我出去,让你们俩小鬼好好聊,对了,我叫王志田,你可以叫我王医生,有事情叫我。”王医生说着就走了出去。
哥哥坐在了我的床边,那只大狗也乖巧的坐了下来,这时我才看清,它的眼睛不同于一般的狗,是红色的,这不是狗,是一头藏獒。
“哥哥!”我扑了过去,一头撞进他怀里。
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拥着我,摸我的头,那条大狗也跑来凑热闹,伸出粗糙柔软的舌头舔了舔我的脸。
“你怎么会受伤的?”我看着他一身的伤,好奇的问。
“被狗咬的。”
这时门开了,一个老大爷模样的人提着一只黄铜做的烟枪站在门口。这老人看起来像个地地道道的藏民,布满皱纹的脸被高原上常年强烈的日照晒得黑里透红,他把烟枪放在嘴里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哟嗬嗬,醒了?”
哥哥站起身,介绍道:“这是洛老爹,是他把你救回来的。”
“洛老爹!”我乖巧的朝洛老爹问好。
洛老爹缓缓吐出一口青烟,笑道:“先别谢我,要谢就谢谢你哥和黑霜,他俩打架打到我们这地儿来了,我才知道,我们挖的用来捕狼的陷阱里面掉了人。”
我惊奇的看了看哥哥和蹲在地上的黑霜,那黑霜似乎像听懂了人话似的朝我扬了扬下巴,露出骄傲的神情,似乎在说:你小子还不快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敢跟我这头黑霜干架干成那种样子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不过,老话说:不打不成交嘛!这黑霜,除了我,这还是头一次和一个陌生人这样亲近!”洛老爹向哥哥投来赞许的目光。
哥哥似乎有些羞涩的埋下头去看黑霜,黑霜用诚恳的表情望着哥哥,他俩就这样深情对望了好一会儿。
我觉得,他俩的眼神像极了,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物以类聚?
“好了好了,走了,开饭了!”洛老爹招呼着,黑霜便噌的一下蹿出门去。
哥哥回头对我说:“我去厨房拿东西给你吃。”
我乖乖的点了点头。说真的,我一点都没感觉到饥饿。我现在满心洋溢着的,是与哥哥重逢之后的喜悦,我兴奋得双手都在颤抖。
哥哥拿了食物进来,他拖了张椅子,把饭菜放在上面,便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他一口一口的喂我吃煮的稀烂的粥,就着一碟子酱黄瓜,他舀了一勺白粥,小心的咬了一小段酱菜放在粥上,放在嘴边吹了吹,说:“张口。”
“啊——”我乖乖的大口吃了下去。
“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哥哥皱眉。
“嘻嘻!”我只剩下傻笑。
哥哥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在坑里等死的时候,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我不是说了我会回来?”
“所以我没死,一直在等你。”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轻轻的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只剩下你了。”
哥哥盯着我,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他把眼睛移开。他动了动嘴唇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萌芽了萌芽了~小絮絮对哥哥的感情开始萌芽了~
☆、名字
22
我是后来才知道了哥哥和黑霜的故事,原来哥哥发现了黑霜,又看出那个土坑是人为挖成的陷阱,就立刻意识到这附近有人居住。他故意挑拨黑霜,跟它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结果嘛,当然是身强力壮的黑霜赢了,然后那头藏獒拖着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哥哥回了家。
这惹得那个和我们睡同一个房的叫小胡的解放军嫉妒不已,因为他试着巴结黑霜好多次都不成功,看着篮球场上和哥哥戏耍得欢畅的黑霜,小胡不停的用质疑的目光问洛老爹:“老爹你这獒其实是狗吧?纯种的獒向来只认一个主人的,我他娘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认生的獒!”
洛老爹瞪了他一眼:“黑霜聪明,好人坏人它一眼看穿!”总是把小胡说的灰头土脸的。
这里应该就是次仁口中所说的中国最西边的一个气象观测站了,洛老爹是这里的厨子兼杂役,黑霜就是他养的。除此之外,这个气象站还有两个气象员:费亮,一个瘦高个,三十来岁,皮肤有些黑。余鹏,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老气象学家,大家都尊敬的称他为“余站长”。另外,这里还是巡山队和解放军进入可可西里的最后一个补给站,有两个战士驻守,一个叫胡青峰,一个叫姜建军,两个都挺年轻,二十岁左右,洛老爹常常用烟枪敲他们的头,叫他俩一个是“愣头青”一个是“闯祸精”。
气象站建的倒是挺牢靠,水泥地水泥墙,有四间屋子:一间用作费叔和余站长的工作室,一间厨房兼餐厅,另外两间卧室,一共有四张上下两层的钢丝床,每个房间两张,原本有两张上铺空着,堆放杂物和衣服,这下子,眼明手快的小胡把这两张床收拾了出来,给我和哥哥睡,于是,我和哥哥,还有洛老爹,小胡四个人,再加上黑霜这条狗睡一个屋子。
洛老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些杨木,巧妙的做出一根拐杖送给了我。等到我可以下床走动,我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来来回回的走,锻炼身体。
气象站有个篮球场,因为原本只有六个人,只够打半场,所以,篮球场也只建了半个。平时,这篮球场就被小胡小姜费叔王医生四个人霸占着。
后院围了一块地,种了些葱姜大蒜,还有一个栅栏,里面养了五只羊。听说经常有狼来打这些羊的主意,洛老爹便在有狼经常出没的地方挖了几个陷阱。
我拄着拐杖站在一边看热闹,偶尔我会跟着余站长,看着他认真的测量水缸里的水的蒸发情况,测风向。
哥哥带着黑霜则是成了洛老爹的助手,时常帮他切菜、洗菜、腌肉,或者被小胡带着出去帮忙采集食物。
不是没有人问过我们的来历,哥哥每次总是镇定的说,我们是从小被盗猎分子捡来的,因为受不了那种牛马不如的生活就逃了出来,差点死在路上。
他掩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狩猎队的覆灭,比如他自己的身世。他撒谎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惹得余站长和洛老爹唏嘘不已。
谎话说得多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去怀疑了,小胡和小姜甚至还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巡山队,让他们加紧寻找那支盗猎队伍的下落。
于是,我和哥哥得以在这里名正言顺的住了下来。
洛老爹光棍一个,便私下向我们提议要收养我们两兄弟,我和哥哥面面相觑,都颇感意外。其实我们是很开心的,这就说明,我们以后将会有合法的身份,享受公民的待遇。
那天洛老爹烫了两壶酒,炒了几样下酒小菜,把大家招呼到一起,围坐成衣着一圈,洛老爹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今天我有两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洛同志,您有话快说!”和我们住同一个房间的小胡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笑嘻嘻的明知故问。
“第一件,我打算收养这俩娃儿做儿子!”洛老爹此言一出,都得到了大家的赞许,因为我们虽然刚刚来了三个月不到,哥哥总是很勤奋,默默的帮洛老爹做事。而我有事没事就安静的围着余站长,他见我聪明伶俐,便不时的教我一些气象学上的东西。总之大家总说我们两兄弟比小姜小胡俩愣小子懂事多了,他们是看我们这两个无依无靠的乖巧孩子太可怜,总是商议着给我们安个家。
洛老爹依次给大家的碗里倒满酒,接着说道:“没想到我孤苦伶仃一辈子,最后竟然有俩聪明漂亮的娃儿撞到我的陷阱里头,这就是老天派来给我养老送终的!”
余站长瞪了他一眼,埋怨道:“老洛你这么个大好日子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还送终?!不怕触霉头?”
洛老爹憨厚的笑着说:“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哎!我说,这俩娃儿以后跟着你,是不是该改改名字?”王医生托了托眼镜提议道。
“对对对!该改姓洛!”小姜来了精神,接过话头。
“哈哈!咱们今天就给这俩娃儿取名字!看看谁取得好听!”一向冷静严肃的余站长今天也破例喝了酒,满面红光的说道。
小胡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问我们:“你们不是兄弟吗?怎么一个叫芦苇一个叫柳絮?多土的名字!”
哥哥按住我,站起身,不慌不忙的答道:“捡来的时候我俩的ρi股才巴掌大,老大怕养不活,就取了这俩名字,他说贱名好养!”
“哎哎哎!我说小胡你这个愣头青!能不能别老戳这俩娃的伤口?你看他俩都瘦的皮包骨头了,指不定在那伙土匪手里受了什么虐待呢!”
“洛老爹,你这儿子还没收到呢,就知道疼了?我就是问问而已嘛!”小胡不服气的还嘴。
我暗暗朝桌底下的黑霜吐了吐舌头,心想:哥哥说谎还真是不脸红,真像那么回事!
“好了好了!不是给俩娃儿取名字嘛!你们扯到哪儿去了?”一直在一旁喝酒吃菜的费叔说话了,“咱赶紧的,把这事儿办了,也好给两个苦命的孩子一个合法的身份!”
“哎!我说叫洛阳怎么样?”小姜兴奋的开口道,他是洛阳人,来西藏当兵快两年了。
平时和他感情最好的小胡用筷子敲了他的头,骂道:“一个叫洛阳,一个叫洛阴?你小子八成是想家想过头了吧!”
说得一桌人都大笑起来。
我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之前在狩猎队里,也是跟着一群男人,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是打牌就是找女人,剩下一个豆芽一直戏弄我。我这是第一次看到一大帮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吃饭,谈论的话题还是我和哥哥,顿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我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哥哥的手,哥哥则是回给我一个温暖的眼神。
“一个叫洛神,一个叫洛仙怎么样?洛水神仙不是个美人儿吗?我看着俩娃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长大后八成和那洛水神仙不相上下!”
哥哥被白米饭给噎了一下,赶忙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小胡刚说完,就被王医生在他头上赏了一个大爆栗,笑着骂道:“他们又不是女人!你这是想你对象了吧!”
小胡瞪了他一眼,回了句:“想我对象了又咋地?你还没得想呢!我告诉你,我一复员就八抬大轿把我家云云娶进门!”
众人又是一阵说笑,我和哥哥只顾着埋头吃饭,毕竟,在我的盗猎者生涯中,不是每天都有新鲜的大白菜可以吃的。
不知道谁骂了一句:“你们又跑题了!罚酒罚酒!”
余站长这才咳嗽一声,正色道:“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余站长是个老知识分子,很是受众人的敬重和爱戴,他一发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眼睛一眨一眨的等着他的下文,那紧张的神情,就好像是在等着算命先生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似的。
而余站长似乎也真搞得像是那么一回事,他转身跑回书房里,不一会儿出来了,手中还拿着一支毛笔。
他走到我们身后,用毛笔蘸了蘸杯子里的酒,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写下了三个端端正正的正楷字,可是,我不认识。
所有人都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洛、轻、扬!”众人异口同声,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念罢全都竖起大拇指,齐声赞叹道:“这名字好!”
“真不愧是余老!文化人哪!”
“那另一个呢?”众人看了看哥哥,问道。
余站长正执起沾了酒的筷子,哥哥突然站起身,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叫洛水生。”
哥哥认识汉字?我困惑的看着哥哥镇静的脸,心里在想还有什么是哥哥不懂的。
众人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余站长收起筷子,点了点头。
于是,我和哥哥便被冠上了这样两个名字,不同的是,哥哥的名字是他自己给取的,而我的名字,是别人给的。
反正我也习惯了别人的给予,甚至,连我这条命都是哥哥给的。
只有洛老爹对汉字不感冒,他依旧坐在一旁啪嗒啪嗒的抽旱烟。
我们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众人继续一边闲聊一边开始吃饭,末了,不知道谁想起来了突然问了一句:“洛老爹,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还有呢?”
洛老爹额头上的皱纹几乎拧到一块儿去了,他靠在门边,猛的抽了一大口烟,缓缓的吐出来,舒了口气,然后走过来,站在我们面前。
“我下个月退休。”洛老爹来了这么一句。
“啥!”这个消息像是一个重磅炸弹一般把众人都炸开了锅,和我们感情最好的小胡瞪圆了眼睛,第一个发问道:“老爹你说啥?!”
“我说我做完这个月退休,就是你们汉人说的,告老还乡。”
“老爹你是开玩笑的对吗?”小姜也围了上来,“那以后谁给我们煮饭?”
洛老爹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老早就跟余站长提了退休申请啦,年纪大了,腿脚也越来越不灵便,再加上以后有了这俩娃,我想带他们回村子里,送他们去读书。”
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默默的埋头喝酒,连那俩愣头青和闯祸精都没了神采,垂头丧气的吃着饭。
过了一会儿,余站长倒了一杯酒,端到洛老爹面前,满怀惆怅的说:“老洛啊,你在这里照顾我快有十年了吧?这次,我敬你一杯,喝干这杯酒,你退休的事儿,我给你批了!水生,轻扬,给你们阿爹满上!”
我还愣在那里,机灵的哥哥立马拿了酒壶给洛老爹倒了满满一杯酒,轻声唤道:“阿爹。”
洛老爹笑得合不拢嘴,笑得眼角泪水都出来了,他抹了一把眼角,摸了摸哥哥的头忙不迭的说:“好、好、我的好儿子!”他接过酒杯和余站长碰了碰,豪气干云的一口喝干。
哥哥走回我身边,冲我昂了昂下巴,暗示我去倒酒。
接着所有人都给洛老爹敬酒,而我们两兄弟就不停的给他们斟酒,直到洛老爹喝得面红耳赤,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才由我和哥哥扶着回了屋。
☆、打架
23
时光过得飞快,在我来到这里四个月后,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与此同时,洛老爹退休的那一天也真正的来临。
镇上送物资的小货车每个月来一趟这个小小的气象观测站,那天,返回的时候,洛老爹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哥哥,背着简单的行李,身后还跟着藏獒黑霜,我们一行上了车。
气象站的人全都出来了:余站长、王医生、费叔、还有小胡和小姜,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出来送我们。
我们在车里朝他们挥手告别,最沉不住气的小姜和小胡甚至哭鼻子了,小胡越哭越凶,到最后接近嚎啕大哭了。
阿爹打开车窗冲他大喊:“愣头青!你哭啥?咱的村子离这就那么几十里路,要是想我了可以常来看看我啊!快别哭了!多没出息!闯祸精都没你哭得那么厉害!”
车子慢慢发动了,扬起一路的灰尘,小胡的泪水被灰尘糊成了两条黑线,挂在眼睛下面,他忙不迭的朝我们点头,看着我们远去。
渐渐的,气象观测站在我们的视野里越变越小,还有人在朝我们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不断的缩小,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人,在面对未知的事物时,永远是有些兴奋和恐惧并存的。
我缩在哥哥身边,全身都有些发抖。哥哥搂过我的肩,向我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黑霜懂事的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
我知道他俩想要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别怕,有我在呢!
我就怀揣着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兴奋,渐渐睡着了。
我被哥哥从睡梦中摇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橘红色的夕阳,一个破落的村庄出现在夕阳下的地平线上。
坐前排的阿爹回头笑着对我们说:“娃儿们,到家了!”
送货司机在村口停下了车,哥哥看到阿爹一个人背着三个人的行李有些吃力,便主动接过一个背包帮他背着,乐得阿爹赞不绝口:“好!好!我娃儿会孝敬阿爹了!”
我有些异样的看了眼哥哥,我觉得他真是太厉害了!在外头和野生动物混得那么好,现在到了人群里,也太机灵太会察言观色了!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我得好好跟他学学。
这个叫做扎多林的小村庄无疑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贫穷的村庄,全村前前后后不过十来户人家,全是糊的土坯墙,墙上被蜜蜂扎出一个一个的孔洞,屋顶是用树枝和干草编扎起来的,稀稀拉拉的盖着几片灰蒙蒙的瓦,到处都是这样,比我们在临时营地住的窝棚好不了多少。
青壮年劳动力全都出去打工赚钱,只剩下一些妇女、老人和孩子还留在村子里。我们一行走进村口的两棵大杨树的时候,不时有一两个脏兮兮的脸蛋从低矮的院墙后面探出来,向我们投来探寻的目光。
阿爹带着我们在村里泥泞的小路上七拐八拐,不时的碰到熟人点头打一声招呼,他们无疑对我们两个陌生的孩子很是惊讶,阿爹骄傲的向他们介绍说我们是他的儿子,哥哥顺着阿爹的意思朝过往路人打招呼,我有些局促不安,只是低着头,紧紧的挨着哥哥,遇到陌生人就赶紧躲到哥哥背后。
阿爹带着我们来到一间和其他的差不多样子的土屋子前,这屋子前面带着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外面围着一圈半人高的木栅栏,院子里的杂草有半人高,看样子像是很久没人住了。房门上蒙上了一层灰,哼哈二将的画像也烂的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三间房子,木质的窗格子,上面糊的白纸已经烂光了,稀稀拉拉的纸头迎风摆动,说不出的凄凉。
三间人住的屋子背后还有一间挺大的羊圈模样的建筑,前面围着木栅栏,里面铺着干草,但是里面是空的,没有养羊。
阿爹推开木栅栏走进了院子,利索的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挂在大门上的生锈的大锁。
“我每年才回来一趟,房子脏了一点。”阿爹一边拍了拍掉下来沾在身上的灰尘一边对我们说。
哥哥立刻把三间土坯房转了一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只结满蜘蛛网的三脚木盆,说了一声:“我去打水。”便动作利索的扯了块抹布走了出去。
“轻扬,跟着哥哥去,水井在村口大杨树下。”阿爹对我说道。
我正求之不得,如临大赦一般屁颠屁颠的跟着哥哥走了出去。
我和哥哥一前一后,哥哥突然停了下来,我有些心事重重,一个没留神,前胸撞在哥哥坚硬的肩胛骨上,疼得我直咧嘴。
“轻扬,你在害怕?”
我愣愣的看着哥哥,因为我不明白,他怎么也叫我洛轻扬起来,相比较这个名字,我更喜欢母亲给我取的——柳絮。
“嗯...”我讷讷的说。
“为什么害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自从被气象观测站的人救起之后,我就一直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和那些善良的人去交流,我在为我自己的出身自卑,如果,如果他们之中有人知道了我曾经是个盗猎分子,直接参与过对大群藏羚羊的捕杀活动,他们会怎样看待我呢?
哥哥看了我一眼,端起盆,继续向前走,刚走几步又回头丢给我一句:“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看着哥哥瘦小的背影,我眼眶一热,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是啊,有哥哥在,我在害怕什么呢?他说谎说得一丝不苟,没有人怀疑我们的出身、来历,尽管我对他的背景一无所知,但是这么多的生生死死我们一起过来了,现在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村口的那两棵老杨树下有一口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井,六边形的井沿上雕刻的花鸟和经文已经被磨光了,哥哥有些吃力的转动着井轱辘,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哥哥提上来满满一桶清水,倒在水盆里,我们一起用抹布把水盆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水立刻变成漆黑的脏水。
哥哥正要把脏水倒掉,却冷不防的,一个石块砸下来,把脏水溅了我们满脸满身。
我抬头一看,只见两个男孩子坐在老杨树的枝桠上,手里还捧着几个石头,得意洋洋的看着我们。
那两个孩子一边叽里咕噜的用藏语交谈,一边不时的指着我们,面带讥讽的笑容。
“哥哥,他们在说什么?”
“不用理他们。”哥哥说着,蹲下继续工作。
一颗更大的石头掉了下来,砸在哥哥背上。哥哥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理会他们。
接着,一大把石子洒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打在我们头上身上,哥哥看了看我,又冷冷的扫视了他们一眼,依旧埋头干自己的活。
那两个男孩石头扔完了,在树上坐不住了,哧溜一下便麻利的从树上滑了下来,站在提着水桶的哥哥面前。
两个男孩一个平头一个光头,都比我高出一个头,比哥哥高出一个半头,更是壮实得可以,被他们一挡,瘦小的哥哥我完全看不到了,急忙跑了过去。
小平头冷哼了一声,问了哥哥一句什么,哥哥沉默着,提着水绕开他们就走,不料却被小光头猛力一推,哥哥连人带筒一起摔倒在地上,水泼了一身。
“哥哥!”我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平头一听,立刻对着光头说:“古拉杨,看来这两小子是汉蛮子,只会说汉语!”
“轻扬,你先回去。”哥哥对我说。
“可是...”我焦急的看了看站在面前脸色不善的两个人。
“回去,找阿爹。”
“好!”我立刻起身,飞奔回家,打算找阿爹来救急。
我跑到转弯口,却猝不及防的一头撞在两个人身上,我抬头一看,心立刻狂跳起来,墙角又冒出来两个男孩,我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想去告密?门儿都没有!”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孩揪住我的衣襟,一下子把我给提到他面前,上来就是两耳光。
我被他扇得眼冒金星,脸涨得通红,一个没控制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哈哈!伟达,看来那小子是个孬种,你再给他两下子试试?”平头兴奋的朝揪着我的男孩喊道。
那平头话音刚落,只见哥哥像闪电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一头撞在他胸前,把他撞得推出去四五步,差点跌倒。
“哟!扎西,看来那小子更有看头!”伟达放开了我,饶有趣味的看着哥哥和叫扎西的平头男孩对峙。
扎西没有提防哥哥会有这么一手,一时间又惊又气,大吼一声,挥出一拳,直逼哥哥面门。光头古拉杨也扑了上来,从背后圈住了哥哥整个人。
哥哥用手肘朝外用力一拐,古拉杨立刻捂着侧腹,痛苦的倒下去,在地上打滚。哥哥飞起一脚,重重踢在扎西的膝盖上,扎西身体一软,就跪了下去。
站在我这边的伟达一看苗头不对,大喝一声:“贡多,我们上!”说着便带着身边另一个男孩也扑了上去。
哥哥微微歪了一下头,便躲开了伟达挥过去的一记重拳,握住他的手腕,一个反转,就把伟达强壮的手臂反剪在身后。然后在他ρi股上踢了一脚,伟达重心不稳,向前磕了几步,撞上了正挥拳攻过来的贡多,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我在一旁看呆了,第一次看到哥哥打架,动作是那样的利落漂亮,一下子就摆平了四个身高体重都比他多出很多的大男孩,难怪他能摆脱一头熊的追击,还敢跟藏獒黑霜打架。
☆、阿兰
24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往墙角靠了靠,生怕妨碍了哥哥。这时却看到扎西提着那个沉重的三脚木盆慢慢从背后逼近了哥哥。
“小心!”我大喊道。
哥哥意识到了,但是已经晚了一步,那木盆兜头砸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哥哥头上,然后脱手,滚落到地上。
当时,我看到哥哥的表情懵了一下,然后就不对了。
哥哥的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额头沁出汗来,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蜷缩在地上,浑身都在痉挛,嘴唇变成青紫色。
我吓了一跳:难道是哥哥的病又复发了?
我连忙奔过去,扶住哥哥。可是没有用,他全身都没了力气,眼睛由白渐渐转成血红色,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瞳孔也翻了上去,嘴角开始断断续续的吐出白沫来。
“兄弟们,给我打!”扎西大喝一声,四个男孩一起围了上来,对哥哥拳打脚踢,一边嘴里还兴奋的吐着脏话。
古拉杨一脚踢在哥哥肚皮上,哥哥浑身颤抖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沫。
我吓坏了,整个人扑了上去,一边护住护住哥哥的身子,一边哀求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我哥哥生病!别打了!”
“生病?生病刚才还那么凶?给我往死里打!”伟达吼道。
拳头、脚掌像雨点一般落下来,落在我脸上身上腿上,我哭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哀嚎着:“别打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过了一会,我嗓子都哭哑了,那四个人才罢手,停在一边休息,喘着粗气。太阳沉沉的落了下去,天空渐渐黑了下来。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扎西走过来,揪起我的头发,逼迫我仰起脸。
“洛...洛轻扬...”我抽抽噎噎的说。
“你哥呢?”
“洛、洛水生...”
“哪!要我今天放过你们也可以,除非...”扎西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除非...什么?”我心惊胆战的问,嘴唇被打肿了,有些口齿不清,也可能是冷的缘故。
扎西站起身,岔开双腿站在我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裤裆,笑着说:“除非你从我这下面爬过去!”
话音刚落,后面的男孩就发出一声哄笑:“扎西大哥说的对!”
我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又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哥哥,抹了把眼泪,抽噎道:“好...”
我跪了下来,胳膊受伤了,一刺一刺的痛,我强撑着身体,埋下头,咬着牙,开始一步一步向前爬行。
男孩们全都带着一脸看好戏的得意笑容看着我艰难的爬行,不时有人在拍手。
当我正要矮着头,从扎西的裤裆下钻过是,我的脚踝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用力抓住。
我回头一看,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但是还没有恢复力气,他瘫软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手上,紧紧的握着我的脚踝。
“别去!”哥哥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
“哥哥...”
伟达发现了这个情况,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来,一脚踩住了哥哥的手腕,狠狠的在地上揉着。
“别这样!我求你们别这样!”我尖叫起来,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连忙回头去掰他踩着哥哥手腕的脚。
哥哥根本就不理会他,仍旧死死的扼住我的脚踝,就是不肯松手。
“你们别这样!我钻!”我哭叫着。
“不许去!”哥哥瞪着我,吼了一句。
这时,远处传来狗吠声。一抹黑影从墙角奔了出来。
黑霜,是黑霜!
它一阵风般飞扑过来,高高跃起,一把将踩着哥哥的伟达扑倒在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腿,疯狂的甩着头,竟然就这样把伟达在地上向前拖出去四五米。
“妈呀!獒!好大的獒!”扎西惊叫一声,他们再也顾不得捉弄我们,纷纷四散奔逃,一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到四周完全平静了下来,哥哥才虚弱的放开扯着我脚踝的手,倒在一旁喘着气。
我哭着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我肩膀上休息,黑霜慢慢走过来,舔了舔哥哥的脸。
“扶我起来。”哥哥在我肩窝里闭着眼睛说。
我轻手轻脚的把他扶了起来,哥哥抬起眼睑瞟了我一眼,然后冷不防的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重重的打在我的脸上,我满脸惊愕的看着他,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打你,是要你记住,以后不可以给任何人下跪!”哥哥虽然浑身无力,却字字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捂着脸埋下头,沉重的点了点头。
哥哥叹了口气,突然语气柔和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我额头上干结的血渍,柔声问道:“疼不疼?”
我委屈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哥哥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说:“好了,扶我回去吧!”
我将哥哥的手臂搭在肩膀上,支撑着他站起来,我知道,哥哥一旦发病,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完全恢复体力,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轻易被我绑住,吊在树上了。
一抬头,我愣住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站在我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我看了她一眼,扶着哥哥,绕开她就往回走,她却大声叫住我说:“哎!你等一等!”
我困惑的回过头,只见她直接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在水里浸了浸,又返身走了回来。
她踮起脚尖,细心的用湿的手绢,像是怕弄疼我一样,小心翼翼的替我擦拭着头上脸上的血迹和泥巴。
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徐缓,使得我心头涌起一股温暖。我细细打量着她,她和我一般高,也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像很多藏族女孩一样皮肤有些黑,十几条乌黑的发辫垂在脑后,一袭浅红色的藏袍衬托着她娇小的身材,脸上带着淳朴自然的微笑。
她把我的脸擦得干干净净,又跑回去把手帕洗了洗,返回来替哥哥擦拭。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感激的问道。
“我叫阿兰。你呢?”
“我叫洛轻扬,我哥哥叫洛水生。”我感觉现在说出这两个名字来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但是内心毫无感觉,就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名字一样。
“你们赶来?”
我点点头:“我们是洛老爹捡回来当儿子养的。”
“那就难怪会给他们欺负了。”
哥哥剧烈的咳嗽起来,阿兰善解人意的替他拍着后背顺气。
“你哥哥病得很严重,你们要不要去我家,我阿妈会做药,她会给你们治伤。”阿兰热情的向我发出邀请。
我摇头说:“不,阿爹还在家里等着我们。”确实,我们已经出来够久了。
阿兰点点头说:“那你们赶快回去,不要再在村子里乱跑,免得又碰上扎西他们。”
我冲她感激的点点头,带着黑霜快步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我发现阿爹不在屋子里,我把哥哥轻轻的放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木板床上,从我们带回来的行李里面拿出一床褥子给他盖好。
哥哥的呼吸有些粗重,并且时快时慢,很不均匀。我担忧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我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外面传来两声咩咩的羊叫,我看到阿爹牵着六只小羊羔走了进来。
“阿爹!”我大声喊着,迎了出去。
阿爹看到是我,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摸着我的头说道:“你小子终于也不认生了,终于也肯这样大声的叫我阿爹了!”
“阿爹,哥哥生病晕倒了!”我焦急的说。
阿爹把六只小羊羔关进羊圈里,忙不迭的跟着我走进屋,看到哥哥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这才发觉事态的严重性。
阿爹严肃的对我说:“你在这守着,我去叫白玛大婶!”说着便走了出去。
我翻找出水袋,喂了点水给哥哥,哥哥喝完水,冲我无力的笑了笑,然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摸了摸他的后脑,那里被扎西用木盆敲出一个大包,高高的肿了起来,这才刺激得哥哥的脑疾发作。
我心疼的替哥哥揉着那个肿块,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那里被哥哥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还在火辣辣的痛。
“我打你,是要你记住,以后不可以给任何人下跪!”哥哥的话一遍一遍的在我脑海里盘旋。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清秀的小人儿蹦蹦跳跳的奔进屋,我愣了愣,站起身,原来是刚才那个阿兰。
阿兰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草药包,身着深色藏袍的中年妇女,她草草打量了一下我,便直奔躺在床上的哥哥而去。
“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阿兰骄傲的对我说,“这是我妈妈。”
我忙不迭的对医生问好:“白玛大婶!”
“洛老爹,你这孩子还真机灵!”白玛大婶赞许的对我笑道。
阿爹笑着说:“都是俩苦命的娃,我看着可怜,便收养了他们,以后他们就在这里跟着我过!”
“真的?”阿兰跳了起来,牵着我的手,指着窗外不远处另外一排土坯墙说:“轻扬,那就是我家,以后我们是邻居了!”
我羞涩的点了点头,发现白玛大婶和阿爹都笑吟吟的看着我们,连忙放开了阿兰的手,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死去活来,我果然还是太嫩了,阅历不够写得很吃力啊。
有时候,明知道前面没有路了,我却还在坚持着走下去,因为已经习惯了。
所以我会尽我所能,更下去,不管结果如何。
出路,是咬着牙关杀出来的。瑾大妈还是很热血的!
☆、学校
25
白玛大婶翻开哥哥的眼皮检查了一下,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转头对我们说: “阿兰,你先带他出去,我和洛老爹有几句话要说。”
“我不走!”我立刻不干了,甩手一ρi股坐在哥哥身边。
“轻扬,你先出去!”阿爹沉下脸来。
“我不!我就不!”我眼里含着泪看着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会把哥哥怎么样。
哥哥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推了推坐得纹丝不动的我柔声说道:“絮儿,你先出去...”
“哥哥...”
“先出去,听话...”
我擦了一把眼泪,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阿兰跟在我身后也出来了,里面传来阿爹的声音:“这孩子真倔!”
我走到院子里,看着天边渐渐深沉的暮色,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阿兰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来,静静的看着我哭。
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默念。可是,可是刚刚白玛大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阴沉得就像眼前的暮色。
“别哭啦!”阿兰递来一块雪白的手帕说,“擦擦吧!”
我一声不响的接过,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把。
“唉,真不知道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这样爱哭的!”
我和哥哥的感情,不是你可以理解的。我看着天空暗暗的想。
第一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与我生死与共,与我祸福同当,与我的生命联结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没有人会懂,我对哥哥的感情,永远没有人会懂。
“你从哪里来?”阿兰问道。
我茫然的看着她的脸,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重要的不是我从哪里来,而是如果没有他,我根本就不知道该要怎样活下去。
“你是木头吗?”阿兰生气了,挽着裙摆站了起来,指着我说:“我在问你话呢!”
我动了动嘴唇,哽咽着问道:“我哥哥...他会怎样?”
阿兰这才长出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我阿妈露出那种表情。”
我忙扯住她的袖子,焦急的问道:“那种表情?是不是说...他病得很严重?!”
“大概吧...”
我失神的放开了她的手,木然的望向远方。
“不过你也别担心啦,我阿妈很厉害的!说不定可以治好他!”阿兰一拍胸脯,似乎胸有成竹。
“真的?”我瞪大了眼睛。
这时,阿爹和白玛大婶走了出来,我连忙站起身。
“洛老爹,我刚刚说的事,你考虑一下。”
阿爹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我忙奔进屋,哥哥好好的躺在那里,双目无神的望着生满霉斑的屋顶,看到我进来,很勉强的冲我咧嘴笑了笑。
“怎么样?他们说什么?”我焦急的问道。
哥哥定定的看着我,双眼中满是哀伤,他用沙哑的声音吃力的说:“我...可能活不了几年啦...”
“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手足无措的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办法?!”
哥哥皱着眉头,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我说什么你都信?瞧瞧!又哭了!”
“嗯?”
“骗你的!我没事!”哥哥朝我吐了吐舌头,幽幽的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
我擦了擦眼泪,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没事?”
“我立刻就能起来挑水,你信不信?”哥哥食指竖了起来。
我茫然的看着他努力想要安慰我的表情。
没想到哥哥真的一个猛子弹跳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跳下床。
“干活咯!”哥哥欢快的喊道。
哥哥从来不会撒谎,真的立刻就精神抖擞的拉着我帮院子里的阿爹干活去了。
第二天,阿爹牵着我和哥哥,七拐八绕的走进了村口一间看起来宽敞了很多的房子。我们一进去,原本吵吵嚷嚷的屋子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屋子里有十几个孩子,我草草扫视了一眼,发现昨天欺负我们的四个人都在,他们正不怀好意的看着我们,阿兰坐在前排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不由自主的跟紧了哥哥,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阿爹在门口止了步,跟一个瘦高个,蓬松着头发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聊了一会儿。
我和哥哥站在这个所谓的教室里,十几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们,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抬头一看,哥哥正面无表情的和坐在角落的那四个人对峙,眼神冷得可怕。
不一会儿,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快步走上讲台,将我们俩也拉了上去。
“同学们,今天我来介绍这两位新同学...”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扎西不加思索的举手说道:“我知道!他们一个叫洛水生,一个叫洛轻扬!”扎西话音刚落,古拉杨立刻接上:“落水狗和洛羚羊!”
“哈哈!”他们哄堂大笑。
我窘得满脸通红,紧紧的牵着哥哥的手,手心出了汗。
老师脸色一沉,喝道:“古拉杨你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上课!”
古拉杨立刻耷拉着脑袋,慢吞吞的走出教室,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突然朝我们做出一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老师叹了口气,又对全班同学说道:“以后大家要互助互爱,团结一致,知道了吗?”
“知道——”大家异口同声的说。
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又搬来一套破旧的桌椅,摆在教室最后排,安排我们坐了下去,并且给我们找来两本缺了半截封面的破旧课本。
我一看课本上两个大字“语文”,便随手翻了翻,有好多字我都认识。以前大成哥总是喜欢教我读书写字以打发无聊的时光,那些字,我还记得。
瞥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哥哥,他竟然把课本一页一页的翻看着,那表情,似乎他认得所有的汉字一样。我心中更为费解:哥哥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老师姓方,汉族人,年轻时来西藏支教,然后就留了下来,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里扎下了根。
他用粉笔在黑漆剥落得斑斑驳驳的黑板上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的写下一个一个的方块字,并且标上拼音,拿一根树枝当教棒,指着教我们读和写。
而哥哥好像全部都懂一样,根本就没在听。扎西不时的回头看我们,目露凶光,而哥哥一点都不怕他,冲他挺了挺胸脯。
我想,昨天若不是哥哥突然发病,他早就摆平他们四个人了。
方老师讲课的声音抑扬顿挫,我听得很认真,用手指在课桌上比划着他刚刚教给我们的生字。他一堂课讲完,走到教室门口,拉响了挂在房梁上的一个大铃铛,然后对我们说:“同学们,下课了!”
方老师前脚刚走,教室里十几个孩子全都呼啦一下围到我们身边来了。
他们的年龄有大有小,个头也是高高矮矮参差不齐,大多数脸上沾着泥巴,鼻孔下面糊着黑乎乎的鼻屎,头发凌乱沾满灰尘。像哥哥和我弄得这样干干净净的没有几个。
我胆怯的朝哥哥身边靠了靠。
“新来的?”
“从哪里来的?”
“多大了?”
“这样又白又瘦,八成是汉蛮子吧?”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的甚至伸出手来捏我的耳朵,却被阿兰给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开了。
阿兰把两支长长的新铅笔递给我,又给了我们两本用白纸和针线订成的本子,我感激的道过谢,阿兰大大咧咧的一拍胸脯说:“缺什么就找我,我是班长!”
谁知她立刻就被身材高大的扎西一把推开。
扎西带着他的两个小罗喽伟达和贡多挤进人群,抬起一只脚翘在我们的凳子上,冲哥哥勾了勾手指。
哥哥冷冷的看着他,不为所动。
“小子!我来找你是看得起你,你别不知好歹!”扎西怒了,越过我直接揪住哥哥的衣襟。
我急了,哥哥的病刚刚有些恢复,怎么可以给你这样?!
阿兰站起来制止他道:“扎西,你再这样我告诉方老师去!”
扎西啐了一口唾沫,伸手一推,阿兰就跌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你放开我哥哥!”我扑上去,想要死命的掰开他揪着哥哥前襟的手,却怎么用力也掰不开,情急之下,我一口死死的咬住了他的胳膊。
扎西疼得大骂一声,揪住我的头发狠狠的往墙上就是一撞!
我只觉得头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然后眼前黑了一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感觉有股温热的液体缓缓的流了下来,用手一摸,大股的嫣红。
哥哥脸色变了,用手使劲的按住我的头部,急匆匆的把我抱到一边,让阿兰带我回她家给白玛大婶看看,阿兰也慌了神,擦了擦眼泪,扶着我跑回家去。
☆、退学
26
白玛大婶替我上了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我因为担心哥哥,便拖着阿兰急急忙忙往学校赶,刚走到拐角却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方老师满头是汗,焦急的问阿兰:“你阿妈呢?”
“在家呢?怎么了?”
“出大事了!”方老师一跺脚急匆匆的走了。
我们奔进教室才知道,原来真的出事了。
那三个男孩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捂着胳膊在打滚,有的哭得脸都涨成了青紫色。而哥哥静静的站在教室中央,垂着手,不发一言。
“哥哥!”我跨过扎西走到他面前,紧张的问道:“怎么回事?”
谁知哥哥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突然朝我绽开了一个笑容,随即又恢复了阴郁的表情,垂下脸去。
方老师拎着白玛大婶跑进来,白玛大婶给扎西他们检查了一下伤势,随即打开随身带的医药箱,取出绷带边给他们做简单的包扎边说:“全都骨折了,需要送到我那里去,打石膏!”
方老师从外面叫了几个人来,我看到阿爹也被叫了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三个男孩抱着往阿兰家里去。
阿爹沉着脸走到我们面前,我看他脸色不善,便赶紧跳出来,把哥哥藏在身后。
“轻扬,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爹厉声喝道。十几个孩子兵分两路,一帮人跟着白玛大婶抬人回去了,剩下的全围在旁边看热闹。这会儿都来了劲,七嘴八舌的替我回答道:“洛水生一挑三!把他们仨的手都折了!”
“瞎说!明明是扎西先找洛轻扬的麻烦的!你看看他的头!”
“洛水生打架好厉害啊!像个鬼一样的!”
“是咯是咯!要是不教训他们一下,洛轻扬恐怕要没命的!”
“这下好咯!扎西他们手残了!看他们以后还敢合伙欺负人!”
“......”
阿兰围上来,扯住阿爹,解释道:“洛老爹,这事是扎西他们不对,他们先出手的!”
阿爹大概也听出了所以然来了,脸色缓和下来,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问到:“水生你说说,到底什么情况?阿爹相信你们!”
哥哥抬起头,他却什么都没说,目光越过阿爹的肩膀,看到了教室外面的一个人。
刚刚课上被方老师罚站的古拉杨一脸惊恐的站在门口,看到哥哥凶神恶煞一般狠狠的盯着他,他不由自主的全身打了个哆嗦。
“轻扬,还差一个。”哥哥对我说了声,撞开人群,直奔古拉杨而去,完全不理会阿爹在身后喝骂。
古拉杨看到哥哥追了出来,吓的脸色煞白,拔腿就溜。
过了一会儿,教室外面传来古拉杨的嚎哭。阿爹一跺脚,带着我们追了出去,只见哥哥把古拉杨摁倒在地,用膝盖压着他的后腰,双手使劲扳住他的右手臂,往外一拗,只听到“咯崩”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古拉杨惨叫一声,眼睛一翻,便晕了。
阿爹急得眼睛都红了,他随手抄起一张破凳子,对着哥哥喝道:“臭小子!你今天是存心不让我活了是吗?!”
哥哥垂下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表情。
几个年龄较大的孩子合伙把古拉杨给抬走了,去找白玛大婶医治。
阿爹愤怒得双手都在颤抖,把凳子狠狠的掼在地上,凳子立马就摔得七零八落,扬起一道灰尘。他从那堆凳子的残骸里拣出一条凳子腿便直冲哥哥而去。
“你给我跪下!”阿爹站在哥哥背后,用凳子腿使劲敲了一下哥哥的小腿,哥哥乖顺的跪了下来。
“说!为什么打架?!”阿爹用凳子腿指着哥哥怒喝。
“他们欺负人。”哥哥平静的说。
“欺负人你就打折了人家的骨头?!”
哥哥没有说话。
阿爹火起,一手按住哥哥的肩膀,一手拿凳子腿狠狠的抽打在他背上,边打边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不学好!老子今天就敲碎你的贱骨头!”
“阿爹!别打了!”我急坏了,一把甩开阿兰紧紧拽着我的手,扑了上去,跪在哥哥身边,死命的抱住阿爹的大腿哭叫道:“阿爹!别打了!我们知道错了!哥,你倒是跟阿爹认个错!认个错啊!”
可是阿爹还是一刻也不停歇的敲打哥哥的背。而哥哥只是跪在那里,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我嗓子都哭哑了,看着那根比我的手臂还要粗的凳子腿一下一下打在哥哥背上,他瘦弱的身体一阵一阵的哆嗦,简直就像一下一下打在我的心窝上。
阿爹打得累了,最后狠狠的在哥哥后背踹了一脚,哥哥没能支撑住,整个人软倒在我身上,头耷拉在我肩膀上,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爹别过脸去,朝哥哥拜了拜手说:“行了,我看,这学你也不用上了,以后就给我放羊去吧!轻扬,把你哥背回去。”
我抽抽噎噎的把哥哥无力的身体背了起来,擦了擦眼睛,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的把哥哥背部朝上,放在木板床上,去打了一盆热水,脱掉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
哥哥背上是一条一条红肿的淤痕,我心疼的用热毛巾敷上去,没碰到一处伤痕都会激得哥哥颤抖一下,双手使劲的揪住床单。
我眼泪直往下掉,趴在哥哥身边,轻轻抚摸着他英挺的脸部轮廓,颤声说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去哪里?”哥哥诧异的问道。
“回庙里去,至少,那里不会被人欺负,也没有人打我们...”我哭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是真的开始怀念和哥哥自由自在的在高原上流浪的那段时光了。
哥哥笑了:“傻瓜,冬天一到就没有东西吃,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可是...”
哥哥摸了摸我的头,说:“放心吧,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可是...”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放学,一起玩。
“哥...”
“嗯?”
“你能不能一辈子就这样留在我身边?”
“这话你好像说过。”
“能不能嘛?!”
“嗯...”
阿爹一共赔偿了那四个男孩家三千块钱才算了事,我很小心的看着阿爹的脸色,可是阿爹总是朝我一笑说:“别担心,你阿爹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再加上家里那些羊,你好好读书,阿爹一定供你上城里去读大学!”
“阿爹你不怪哥哥了吗?”我瞥了一眼在一旁埋头啃糌粑的哥哥担心的问。
阿爹抽了口旱烟,长出一口气,问道:“水生,这次阿爹不怪你,记住,以后再也不许打架闹事!明天跟轻扬一起去学校吧!到那里好好跟方老师认个错!”
“太好了!”我开心得跳了起来。
“我不去。”哥哥突然抬起头平静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阿爹吃了一惊。
“哥哥!”我朝他露出哀求的脸色。
“孩子,阿爹打你是为你好,你难道还在跟阿爹斗气不成?”阿爹露出哀伤的神色。
“我留在家里,给您干活。”
“家里就这么几头羊,需要你干什么?!再说了,你能干什么?!”阿爹生气了。
哥哥突然抬起头,静静的盯视着他,空气就这样沉淀下来,我感觉阿爹跟哥哥在用眼睛交流着什么,而这一定是我所不知道的。
良久,阿爹软了下来,抱着烟袋锅子靠在门边,开始不停的抽旱烟。最后才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点了头。
哥哥果然再也没去过学校。我们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哥哥赶着家里一共六只羊出去放牧,而我背着一个有些旧的帆布包——阿兰给的,跟着哥哥一起往村口走,到了分岔路口才依依不舍的与他告别向学校走去。傍晚一放学,我就迫不及待的赶到村口,一边在那口水井沿上写作业,一边等哥哥回来然后和他一起回家。
第二个礼拜扎西他们才来上课,四个人,清一色的都是右手打着石膏吊着,没精打采的坐在教室里。
我走进去,他们立刻像是见了鬼似的赶紧把头埋得更低,一边还斜着眼睛偷偷的看我。我鼓足勇气走过去,柔声问道:“你们好些了没?”
扎西一脸惊惶的看着我,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猛的点点头。
我满意的笑了,哥哥说的没错,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哥哥老老实实的做起牧童来,阿爹则是把家里三间土坯房里里外外修缮了一番,院子里的草也除去了,种上了一些容易成活的时令蔬菜,破败的羊圈推倒了重新建了一个,显得非常干净漂亮。一家三口日子也过得其乐融融。
不上课的时候,阿爹总是让我去给哥哥送饭,山坡上开满金黄|色的野花,牧草也开始渐渐枯黄,一派秋日的景象。
哥哥一个人坐在高处,双手抱膝,眼神落寞的望着远山,这一刻,我总是会想,哥哥此刻在想什么事或者在想着什么人呢?
我总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哥哥发现我并且招呼我过去,我才能回过神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
☆、隔阂
27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我们家的羊群已经发展壮大到了十二头,阿爹又砌了另外一间羊圈,并且走了很远的路,从集市上又牵了八头小羊回来。
冰雪消融之后,哥哥就变得很忙碌,他和阿爹在山里搭了个小窝棚,圈出一块地,他们把怀孕的母羊留在家里的羊圈里产崽,其他的羊全都赶到了山里,哥哥便也常常不回家,就在山里过夜。
为此我常常寝食难安:万一突然脑疾又犯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央求阿爹准许我放学后去哥哥的窝棚里住,方便照看他,可是阿爹总是瞪我一眼,骂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破小子,会照顾啥呀?在家好好读书!你哥阿爹我会照顾!”
我被阿爹说得一声不吭,胡乱扒了几口饭就爬到木板床上去睡觉了。我把被子紧紧的捂在脸上,狠狠的嗅着,嗅着那上面残留的哥哥的味道。
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到哥哥了,不知道他怎么样?这是我们认识一年多以来分别得最久的一次,这些日子我整天趴在教室的窗口往外瞄,期待着哥哥赶着他的羊回来看我。
不行了...
脑海里全是哥哥的脸,我实在是忍无可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透过窗缝,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天上闪烁的星辰,真像哥哥的眼睛。我又仔细侧耳谛听了一会儿,隔壁的阿爹似乎已经睡熟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跳下床,背起书包,鬼鬼祟祟的就往外走。
刚经过阿爹的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阿爹威严的声音:“半夜三更的,打算上哪儿去呀?”阿爹说完,便拉开门走了出来。
我一看事情败露,吓得浑身一哆嗦,全都招供了:“进、进山,看我哥...”
阿爹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窸窸窣窣的忙活了一阵子,拿出一个包裹交给我说:“把这些吃的带去给你哥。还有,把黑霜带上,路上有个照应。”
我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赶忙接过塞进书包里。阿爹又交代了几句路上小心,叫上了在后面柴房里睡觉的黑霜,才放我出了门。
虽然阿爹平时对我们吹胡子瞪眼睛的,其实他就是口是心非,他心里还是很疼我和哥哥的。
我一路哼着小曲儿,欢快的跑着,连原本刮在脸上刀割一般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我正在盘算着到了哥哥那儿怎样吓他一大跳。
因为有时候阿爹忙不过来会让我去给哥哥送饭,这条山路我已经熟透了,村子里有好几家的牧场都建在这块地儿,进了山之后我还碰到扎西他爹靠在自家羊圈旁抽旱烟。
走到我们家的牧场附近,我远远就看到一盏灯。
璀璨的星空下,哥哥提着一盏灯蹲在羊圈外,正在专心致志的修葺栅栏。
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走到近前了就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我朝黑霜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黑霜也乖巧的趴伏下来,静静的听我指示。今天我要吓他一大跳。
一抬头,却发现哥哥不见了人影,只剩下一盏灯挂在那里晃悠。
我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只惨白的手掌轻轻的搭在我的肩膀上...
在哥哥的窝棚里,我闷闷不乐的裹着毡子蹲坐在角落,看着哥哥里里外外的忙活——他在帮我洗裤子,刚刚被他吓得湿了裤裆,这会儿没裤子穿了。
黑霜趴在角落里,不时慵懒的抬起眼皮看我一眼,哥哥一边洗一边不时的探头过来看我一下,这两个家伙现在八成都在笑我!哼!
“都怪你!干嘛要装鬼吓人?”我任性的冲他嚷嚷道。
哥哥无辜的耸耸肩:“你自己不好。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在这里想干嘛?”
我抽了抽鼻子,也开始暗自后悔,早知道我什么都比不过哥哥,就不打他的歪主意了!
“我书包里有吃的。”我没好气的对他说。
哥哥从我书包里拿出那包食物,装模作样的凑近嗅了嗅,说:“有股尿骚味,算了,我将就着吃吧!”
“哥哥你真讨厌!”
哥哥躺进被我捂热的被窝里,我立刻就靠上去,抱住他取暖。
突然发现哥哥的个子好像长得比我快,一年多以前他还比我矮半个头,现在已经和我一般高了。可能因为一直在干活的缘故,他的双臂开始慢慢长出肌肉,胸膛也渐渐的强壮厚实起来,原本根根可见的肋骨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柔韧的肌肉和结实的皮肤。
我细细的抚摸着他温暖的胸膛,哥哥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敲了一下我的后脑:“乱摸什么呐?还不睡觉?明天不上课了?”
我乖巧的缩进他怀里,把脸在他胸前使劲的蹭了蹭。
“最近功课怎样?”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
“嗯,上次竞选班长,我比阿兰多出一票,可是我没要当。”
“为什么?”
“当班长好多事情,这样我就没有时间来看你了。”
我注意到哥哥在墙上挂了一块圆形的木板,木板上画了好几个圆圈,中央的红点上还钉着两把小巧玲珑的藏刀。
“哥哥,你还会玩飞镖?”那是我们下课常常凑在一起玩的游戏。
“嗯。”哥哥看了一眼那里,淡淡的回答。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困倦了,便摸索着,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哥哥的耳垂,嘴巴就闲不住了,在他胸前寻找着,寻找那颗甜蜜的小点。
这是我的怪癖,只要一捏住柔软的耳垂,就仿佛回到了婴儿时代,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我会下意识的开始寻找|乳/头吮吸,这样我就能安然入睡。为此常常把哥哥的那里咬得又红又肿。
“又来了...”哥哥不耐烦的给了我一个大爆栗。
“你打吧,脑袋打坏掉了你就养我一辈子!”我嘴里含着哥哥的|乳/头,口齿不清的说。
“我比你先死怎么办?”
“你死我也死,我们一起死!”我不加思索的回答。
我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两件事:读书和看哥哥。因此,我也经常不回家,宁愿放学后走很长一段山路去哥哥那里过夜。
和哥哥两个人挤在那间简陋却温暖的窝棚里,他煮奶豆腐给我吃,我读故事书给他听,我们常常就这样玩到半夜才睡去。
常常盼着放假,一放假我就把书包一丢,直接搬进哥哥的窝棚里去住,白天和他一起放羊,不过大部分时间是哥哥在做事,而我就躺在草地上打滚晒太阳,或者对着白雪皑皑的山峰唱那首我唱了很多年的古老民谣。
因为哥哥和阿爹管理得当,我们家的羊群迅速壮大起来,这几年下来,我们家已经有了一百五十多头羊,十七八头牦牛了。哥哥每次放牧都得骑着马,带着黑霜一起才能把羊群看得过来。
家里的日子渐渐富裕起来,阿爹去镇上买来砖瓦,请来瓦匠,我们家建起了村里第一座瓦房,红色的瓦,雪白的墙,阿爹说是建了给哥哥娶媳妇用的。
我和哥哥也整年有了新衣服穿,和哥哥走在一起,左邻右舍的大婶和阿婆总是夸奖说洛家的两个娃长得俊,不知道哪家子的姑娘有这个好福气嫁给他们。
哥哥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并且长得比扎西还要壮实,他已经不再是当初比我矮半个头的瘦小的男孩。他发育得相当好,身材厚实匀称,双臂强健有力,他已经长成一个一般的藏族壮年男子。
阿爹每次从集市上回来,总会兴致勃勃的说哪家哪家姑娘怎样漂亮怎样能干,哥哥总是沉默不语或者笑而不答。
这一年,我十四岁,哥哥十六岁了。我已经渐渐淡忘了童年时的伤痛,开始过一个正常孩子应有的生活。告别了村里的小学,开始每天走好几里路,跑去镇上念初中。
因为哥哥的牧场刚好建在我去镇上的路上,哥哥就干脆把小窝棚给扩建了,空出一间专门给我住。这时候,村里才刚刚拉上电线,亮起了电灯,全村没有几户人家有电灯的。哥哥特地把我那个房间里装上一盏大灯泡,于是,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亮堂堂的。害得我每到放学,同村的孩子像阿兰扎西他们呼啦围成一个圈,全都挤到我们的小窝棚里去写作业。
哥哥从来不会进来打搅我们,但是我却期望着哥哥进来看看我,看看我写的漂亮的汉子,我的功课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最好的,连最聪明最骄傲的阿兰有时候都得不耻下问。
可是哥哥似乎对我的功课没有丝毫的兴趣。他会在羊圈里忙活,或者在隔壁屋里玩飞镖。
我和哥哥可以说的话越来越少。
我写完作业,赶走那群不识趣的家伙,还是习惯性的钻进哥哥的被窝里睡觉,因为还是捏着哥哥的耳垂,含着他的|乳/头睡觉最安心。
我跟哥哥说起学校的事情,说起代数几何,说起我常常因为体育测验不及格被老师罚绕圈跑,说起给我写情书的那些女孩子。
哥哥总是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报以微笑或者鼓励,可是,我能够看到他的微笑很勉强。
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哥哥是有心事的,他常常会走神,听我说话的时候也会心不在焉,他的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
我开始感到害怕。
因为我觉得我和哥哥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形成一条黑色的深渊,将我和他隔开。他在对岸圈出一块地,建起高高的围墙,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再也无法踏进半步。
我说的东西他不懂,他每天的生活也从来不跟我说。
我常想,我可以有许许多多的朋友,而哥哥只有我一个,如果,如果连我都无法进入他的世界,倾听他的心声,那么他只能永远的沉默下去。
☆、深渊
28
“你在想什么?”我看着哥哥失神的眼,他眼中全是黑暗、茫然,我看不到一丝光亮。他让我开始感到不安,感到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并且这一生都无法寻回。
我开始后悔。
我当初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了现在的我和哥哥之间的鸿沟?
没错,我当初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和哥哥分开去上学。
哥哥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柄雪亮的藏刀,眼中寒光一闪,藏刀应声出手,飞了出去,准确的钉在标靶的正中。
我感到不寒而栗,刚才哥哥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我分明看到了仇恨的颜色。
只有在玩弄刀具的时候,哥哥才会露出鹰一般锐利的眼神。
“早点睡吧,我去羊圈里看一看。”哥哥的神色恢复正常,他揉了揉我的头吩咐着,披上一件衣服,提着灯走了出去。
我默默的躺下,用毡子裹住全身,外面是寒冷的初秋的风,秋天一过,等到牧草枯萎,山上被积雪覆盖,哥哥就会赶着我们家的羊群回村子里去过冬。
我急切的盼望着冬天的到来,盼望着和哥哥在家里一起猫冬的日子。
好热...好温暖...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哥哥赤/祼的胸膛,而他正半眯着眼睛看我,眼中满是迷离的色彩。
他慢慢靠近我,双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他用炽热的唇吻我,我不由自主的迎合他。我是那样渴求可以用某种方法填补我们之间的天堑鸿沟,不管用什么方法,即使是哥哥想要我的身体。
我为自己荒唐的想法略微感到脸红。
可是当我回过神来时,哥哥已经将我剥得精光,他咬着我的耳垂,低低的在我耳边喘息,可是依旧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是如此坚定,坚定得容不得我拒绝。
我渐渐放开了心中的桎梏,全身心的投入到与哥哥的欢/爱之中去,不管这样的爱是不是荒诞至极。
我用手掌摩挲着他英俊的脸,他□的鼻梁,他柔软的耳垂...
他温柔的吻遍我的全身回应我...
他舔弄我干瘦平坦的胸...
他用坚实的双臂翻转我压住我...
他双手绕到前方抚摸我...
他小心翼翼的动着寻找那个入口,嘴唇落在我的脖子上。
他用双臂圈住我,仿佛怀中捧着的是一块很容易就碎裂的宝贝。
我抚摸着他双臂上结实的肌肉,渐渐陷入痴迷的状态。他使我感觉到我被他爱着,被他保护着。
他用他坚硬的欲/望进入我...
“呼——”我长出一口气,猛的睁开眼。
全身发烫,原来是一场梦,一场荒诞不经的春梦。
难以理解,我做春梦的对象竟然是哥哥。在梦里我们互相拥抱亲吻,他粗糙的手心的感触似乎还残留在我的皮肤上。这难道就是老人们所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下面黏糊糊湿答答的,我狐疑的拉开内裤一看,一滩白稠的黏液沾在上面,仿佛是为昨晚那场奇怪的梦做证明。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哥哥不在身边。
我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悄悄的把弄脏的内裤脱了下来。
刚想找个地方毁灭证据,哥哥却刚好走进来,我慌忙把底裤藏在身后。
“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哥哥困惑的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还这么烫,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有...”想到哥哥昨晚展示给我的结实的身体,我的脸更烫了,低低的埋下头。
“你再不起来要迟到了。”哥哥催促我。
“嗯、嗯...”我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是慌乱的点头答应着。
“你在背后藏了什么东西?”哥哥果然是敏锐!
我吓得紧紧拽着那条脏内裤的手都在发抖,慌忙摇头道:“没、没什么!”
哥哥点点头说:“那就好,你赶快起来,阿兰就要来了。”
“知道了。”
哥哥把早餐搁在桌上,起身走了出去。
我把脏内裤拿了出来,刚想松一口气,门却被哥哥猛的推开。
“被我抓到了吧?”哥哥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走过来,一把抢走我的脏内裤,蹙眉道:“又尿床了?”
“没有!没有的事!”我慌忙争辩,只是,这一次,是比尿床更严重...
哥哥打开我的内裤看了看,又闻了闻,我羞得用毡子一把蒙住头。
哥哥走过来,拉开毡子,冲我了然一笑说:“原来是想女人了!”
“没有!我没有想女人!”我想的是你...我咬着下唇不敢吭声,我想我现在肯定是从头顶红到脚底,羞得整个人都红透了。
哥哥摸了摸我的头,笑笑说:“没什么要紧,这说明你长大了。”
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不明白呢?
外面传来阿兰的喊声,我胡乱的穿好衣服,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对哥哥说了一声:“我上学去了!”便飞快的溜走了。
阿兰每天和我一起走好几里的山路去镇上读中学,我们俩几乎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连村里的老人都说我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慢慢的,我觉得阿兰看我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她似乎想要用她那炽热的眼神把我整个人都点燃。
我十六岁了,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不明白?
扎西天天不好好上课,趴在窗台上往外瞅,一边瞅还一边啧啧的摇头。
他最兴致盎然的事情就是跟我谈论哪家哪家的姑娘最漂亮,身形最婀娜,辫子又黑又长,他总是能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而我总是附和着微笑。
我心里很清楚,对那些漂亮的姑娘我始终都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并且我无暇顾及其他。因为当时,我正陷在与哥哥渐渐疏远的焦虑之中无法自拔。我每晚做梦,梦中永远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我们一起在草地上打滚晒太阳;他把我压在身下亲吻我,拥抱我.;他舒适的躺在我怀里听我唱歌,唱那首古老的藏歌...我宁愿就腻在这样的美梦中永远不起来。
但是美梦之中也通常会夹杂着恶梦。
我有时候会梦到哥哥娶妻生子,然后拖家带口的离我而去,将我一个人遗留在荒凉的高原上。
恶梦的内容大抵如此,即使大汗淋漓的醒过来时,发现哥哥睡在我身边,我依旧摆脱不了这些恶梦的纠缠。
我开始意识到,我是彻底的掉进了深渊。
我爱上了哥哥。
这种爱这种占有欲是那样的强烈,如同刮过高原的风暴一般来势汹汹。
每当看着他双手抱膝坐在草坪上的孤独的背影,我心里总是涌起一股冲动——拥抱他,吻他。而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
我把书包一丢,跪在哥哥身后,双手绕到他胸前搂住他。没有人能够体会,拥他入怀的那一刹那是怎样的温暖怎样的满足。
而哥哥不明白,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笑着说:“吃晚饭吧!”
我不想吃晚饭!我想要的更多!
我整个人变得焦躁不安,常常莫名其妙的就生气发火,摔东西。而哥哥只是默默的看着我,慢慢的低头拾起地上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生气。
而他,也只是以为我正处在青春期的迷惘之中,对身边的人和事感到不耐烦。
每次看到他淡漠的眼,没有表情的瞳,我就没来由的心痛、难过。
难道说,我对你的感情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也难怪,从小就对哥哥那样的依恋,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我,习惯了我围在他身边转。
只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对哥哥的这种依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畸形的爱情。
这一年的初雪提早到来了,手脚利索的哥哥早就把东西全部收拾好,羊群全都赶回了家。
阿爹欢天喜地的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我给他们烫了两壶青稞酒,阿爹和哥哥就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酒来。我自己则坐在一边默默的啜着一碗酥油茶。
“水生,你看乌托家的小女儿西贡卓玛怎么样?”阿爹冷不防的来了一句。
哥哥没有说话,我偏过头看了看他,他面无表情的抿了一口酒。
“水生哪,你也十八岁了,早点成个家定下来,阿爹也可以放心。这几年你的病好像好多了,看你,比阿爹年轻的时候还壮实!”阿爹语重心长的说,“西贡卓玛这个娃儿长得水灵,人又勤快,阿爹早就替你定下她了!”
阿爹看了看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我们说:“轻扬我倒是不担心,白玛家的阿兰看起来早就把心许给你了,阿兰那孩子也不错!阿爹老啦,现在就准备抱孙子咯!”
“阿爹,我还小,更何况,我和阿兰还决定一起去读大学呢!”我赶忙拿出挡箭牌。
“呵呵呵,好好!你们一起去读大学,你长得白净,心眼儿单纯,脑袋又傻,阿爹怕你出去被人欺负,有个灵巧的姑娘在你身边照应着,阿爹就放心了,看你瘦的,来来来!多吃点!”阿爹说着塞了块羊肉给我。
哥哥看了我一眼,突然对阿爹说道:“我的婚事,阿爹做主就好。”
☆、煎熬
29
哥哥这句话的效果无异于晴天霹雳,我惊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怎么了?”阿爹奇怪的看着我。
“没、没什么...”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悻悻的坐了回去。
一听到哥哥点头,阿爹这会儿已经来了精神,立马就找出了老黄历开始挑日子,他甚至在和哥哥讨论着送多少聘礼过去才够诚意。
我耷拉着头,静静的坐在一边,泪水模糊了我的眼。
哥哥察觉出我的不对劲,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轻扬?”
是啊,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弱小得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的絮儿,我是洛轻扬,是你的弟弟,一个幸福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你也可以放手,大胆的变换方向去走属于你自己的路。
你已经准备好,和我分道扬镳。
我尽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一甩头,奔回房间里,呯的一下关上门。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哭肿了眼睛,哥哥悄悄的推门走进来,想要拉开我的被子却被我死死的拽住边。
哥哥似乎有点恼火,猛的一扯,把被子掀了开来。
“你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第一次,这是哥哥第一次这样生气的质问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红着眼睛坐在床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哥哥好像心软了,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耐心的问道:“怎么了?我讨媳妇你不开心?”
我揪着衣角一言不发。
“你要是不开心,我就不娶了。”
我立刻耳朵竖了起来,抬起头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阿爹刚巧走进来,一听这话立刻横眉倒竖,指着我臭骂道:“水生你怎么跟着这个臭小子胡闹?!他小孩子脾气!我明天就跟你去你乌托叔家提亲!”
我一听,整个人立刻焉了。不过听哥哥的口气,完全是因为要迁就阿爹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并不是他心甘情愿,看着他一脸成不成亲无所谓的样子,我开始偷偷的高兴。
然而第二天,阿爹果然拽着哥哥,提着酒和肉,带上一条崭新洁白的哈达,喜气洋洋的去乌托大叔家登门提亲去了。
令我失望的是,快到中午的时候,阿爹和哥哥就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女孩,那女孩低着头,脸上泛着羞涩的红晕。这女孩是哥哥的未婚妻——西贡卓玛。
她和哥哥没怎么接触过,但是曾经和我一起在村口读小学,读完之后就没去镇上念中学,虽然长得眉清目秀,但是平时很沉默,不怎么爱说话,和同样不爱说话我更是几乎没说过几句,自然谈不上熟络。
我一下慌了神,刚想逃出门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西贡卓玛——我未来的嫂子环视了一下屋子,目光立刻锁定在我身上。
“轻扬,快来叫你嫂子!”阿爹一看我杵在那里,不满的吩咐道。
水汽氤氲上来,我的眼前又开始模糊。
她笑着朝我走过来,她才比我高出半个头,很显然比我大不了多少。
“以后你嫂子就进门了,不准这么没规矩!”阿爹板着脸对我说。
嫂子?不是还没娶进门吗?这么早就带回家干什么?我有些不解的看着哥哥,而他正在专心致志的听阿爹吩咐婚礼事宜。
嫂子很乖巧贤惠,立刻去厨房弄了午饭,阿爹和哥哥一边喝酒一边慢慢的商量着要发出多少张喜帖,请多少人,黄道吉日是哪一天...
我一个人冷清的坐在那里,嫂子不停的切肉给我劝我多吃点,我看都不想看一眼。
为什么骗我?我向哥哥投去质疑的目光。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眼角余光瞥见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困惑的看了看我。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有!你脸上写满了虚伪!
我埋头默默的塞了一大块熏肉,狠狠的嚼着。
我在闹什么别扭?
我突然这样问自己。
哥哥和我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我却捏造出一些既有的片段,一些信誓旦旦的承诺,我都在别扭给谁看?
原来是这样!
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这一切全是我的臆想,是我自己在不切实际的幻想着,能留在哥哥身边的那个人永远只有我一个!哥哥对我的保护,对我的感情,对我的承诺,完全就是一个正常的做兄长的应有的,根本就没有掺杂丝毫杂质。更何况我和他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他能做到这样,我却还在苛求更多别的什么感情,到底是谁的错?
如果当初没有他带着我走出那片迷雾,也许我现在早就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但是现在,习惯了他的溺爱,我却理所当然的认为他的心里永远只能有我一个,甚至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我都无法容忍。
我的错...
我度量太小...
我们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我会和阿兰成亲,然后变成两家人,也许将来我们的孩子们还会玩在一起,可是哥哥永远不会再对我露出那样宠溺的表情。
原来我对哥哥那见不得光的感情,只能一辈子掩藏在肚子里,慢慢的腐烂、风化、消失...永远无法说出口。
我没办法像老大那样洒脱,我想,大成哥临终的时候是开心的。
我突然恍然大悟,几乎笑出声来。
“嫂子,你多吃点!这个羊肉里面你怎么放这么多辣子?你看,辣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全家人愣愣的看着我抱着一块羊肉大吃大嚼,全都目瞪口呆。
下午,阿爹赶着牦牛带着我们去镇上把先前定做的新桌子和新床给扛了回来,我爽快的推开阿爹说:“阿爹让我来搬!”
开始收拾新房的时候,来我家看热闹的阿兰也跟着我们忙里忙外。
说真的,那些哥哥的新家具真的很重,那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根本就不是压在我的肩膀上,而是压进了我的心坎里。
本来就比哥哥瘦小很多的我累得满头大汗,阿兰拿出手绢替我擦了擦汗水,我没有躲开她。
阿爹打趣道:“哟!现在就知道心疼你男人了?”
阿兰立刻羞红了脸,嫂子立刻笑了起来。
我突然就觉得,也许这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家庭应该有的气氛,温馨和谐,幸福不言而喻,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中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呢?那里面缺了一块,能感受到的,只有痛。
哥哥看了看我,关切的问道:“累不累?”
有多久了?你对我这样的关心有七八年了吧?我真想从现在就开始记住,在我的一生中,你给我的这样的温暖还能有几次?
我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这两天,笑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奢侈的动作。就只是咧开嘴巴,眯起眼睛而已,为什么我会做的这样累?
嫂子和阿兰提前回家去了,我被赶出了那个原本只属于我和哥哥的房间,因为那个房间他们要用来做新房。
阿爹在新房的隔间给我开了个小房,把铺盖搭了进去,还做了张小书桌给我。听说阿爹最初是汉人,因此他保留了汉族人的习惯——用很多木质的家具。我觉得我们家真的比那些家徒四壁的藏民家里要好很多,这也许就是好多姑娘一直看好我们两兄弟的原因。
我掩上门,终于松了口气。
哀伤席卷而至,我却根本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其实想通了就没什么大不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使是从小就跟我形影不离的哥哥也不例外。
月明星稀,深秋的高原月色皎洁,我悄悄的摸出了门,沿着村里那条窄小的石子路走了出去。以往,每当夜晚我出门去看哥哥,黑霜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在我身后,今晚也不例外。
我走到一块高地上,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搂着黑霜坐下来,它坐下来几乎和我一般高,一双深红色的瞳孔,纯净得就像哥哥的眼睛,就像天上闪烁的寒星。
“人啊,有时候真的是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我凑在黑霜耳边,轻轻的对它说。就像以往我和哥哥并肩坐在山丘上,我轻声的如梦呓一般向他倾诉我的苦闷,借以度过躁动难捱的青春。而现在,我能倾诉的对象只剩下黑霜,还有掠过高原的风。
因为这样的感情无法在阳光下绽放,所以我只有选择让它在黑暗之中夭折。
这样想着,我反而轻松多了,眼泪就这样恣意的流出来。
月光之下似乎有一只透明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呐,絮儿,如果不开心呢就要找到一种宣泄的方式。”记忆中,大成哥突然微笑着侧头看我。
“跟我学唱歌吧!把那些不开心都唱出来,就像这样...”记忆中,大成哥这样笑着对我说。
记忆中,大成哥凝望着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低声开始哼唱一首古老的藏语民谣。
我哽咽着开口,颤抖的声音与大成哥的声音融合在一起,飘散在这无边的夜色里。
我紧紧的抱住黑霜,近乎呜咽的唱着。就像很多年前幼小的我被大成哥拥抱着,那温暖我整颗心脏的感觉,还深深的留在我的脑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2010年就这么完咯,希望明年能过得更充实吧,大家都是~
元旦快乐!
☆、噩梦
30
“你在这里?”
我没有回头。
此刻的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他的温柔,他的宠爱,他的关怀。
一件大皮袄披在我的肩上。
哥哥紧挨着我坐了下来。
沉默的月光笼罩着我们,很长的时间里,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你有心事。”哥哥突然不带丝毫疑问的对我说,但是他一直静静的仰头看着天空,皎洁的明月倒映在他清澈的眼中。他喉结动了动,呼出的热气全部变成白色的水汽。
“你也是。”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吗?
我不在的那些日子他总是一脸沉寂的玩刀,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心中有一块即使是我都不曾能够触摸得到的地方。
“那...一起说?”哥哥突然侧过头看我,眼中漾出笑意。
“你先说。”我对你那变质的爱,真的可以对你说吗?
我看着他,突然感觉到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淡淡的说了一句:“那还是算了。”说着便站起身往回走,走出了好远还背对着我加上一句:“天冷,早点回来。”
就这样了吗?
我呆愣在那里。
这样就宣判了我的初恋没有了?死亡了?流产了?
开什么玩笑!
至少...
至少应该让你知道,你的弟弟曾经那样迷恋过你!
我摔下皮袄,不顾一切的追上去,流着泪追上去,整个人撞在了哥哥的后背上。
像是一个快要溺水的人为求生存抓住最后一片浮木一样从背后紧紧的抱着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无声的流泪。
哥哥静静的站在那里任我发泄般的泪流不止,过了一会儿,他哼笑了一下,掰开死死缠着他的腰的我的双臂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喜欢你,哥哥。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了我决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大声的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常常梦到他结实精壮的身体,梦到他抱我吻我进入我,而每当做这些关于他的春梦我会感觉到很快乐很满足,因此我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感情远远是超出一个弟弟对哥哥应有的。
他的脸上立即漾开一层恶作剧般的笑意,一边的嘴角咧了开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他歪着一边的嘴角,然后半边脸是笑着,另外半边是...嘲讽?这是以往哥哥捉弄我的时候惯有的笑容。
为什么会露出如此的笑容?
哥哥歪着头,伸出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慢慢的迫使我仰起脸,泪水不停的流下来。
“我不过是用了一点小伎俩你就沉不住气说出来了,嗯?”说着,他放下我的下巴,脸上恢复了冷漠,低声对我说了一句:“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别那么傻,这样轻易就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
我愣在了那里。
这算什么?!
他在玩我?!
我那样认真那样痛苦那样隐忍的爱着,就被他这一句玩笑话,这一个小骗局给全盘否定,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拿我的真心当什么?!
我突然觉得他那收起了戏谑表情的脸是那样的陌生,离我那样遥远!
原来,他只要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轻易操纵我的感情,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而我,被他耍得团团转却还乐此不疲。
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失望到几乎整颗跳动的心脏都被扑灭!
那一瞬间,我怒火攻心,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
他低下头,半边脸红了起来,表情全部掩藏在刘海的阴影里。他什么都没说,吸了吸鼻子,紧了紧衣服就往回走,最后又低声对我重复了一句:“天冷,早点回来。”
他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冷风里,冰刀一般的风一下又一下的割在我脸上,痛到我心里。
我瘫软下来,跪倒在坚硬的地面上,掩面痛哭。
一连几天,我和哥哥一切如常,我们谁都没有再提那晚的事情,但是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东西断掉了,一种从之前开始就一直维系着我们兄弟感情的纽带,就在那晚他将我深深伤害之后断掉了。
没错,我不再是迷失在广袤的荒原之上的那个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弱小的孩子,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即使是那样痛彻心扉的伤害,我也可以自己站起来。
阿爹和哥哥忙着写请柬,操办婚事,而我则是变得越来越沉默。
每天天不亮,我趁他们还没起床就背着书包去上学,也不再和阿兰一起走,我总是一个人默默的走上几里路思考一些事情。
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我则是以学习紧张为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小房间里,或者在背包里带上一壶酥油茶,两块糌粑,对阿爹谎称去阿兰家讨论功课,便背着背包在积雪覆盖的山上闲晃一整天。
吹了一天的冷风,感觉有些头晕,我便提前回去了。
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天上,我冒冒失失的推开门跑进堂屋,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哥哥一件衣服都没穿,赤/身/祼/体的坐在椭圆形的澡盆里,手臂上全是结实凸起的肌肉,胸前细致的肌肤被热水烫红了,匀称的腹肌往下去是乌黑柔软的毛丛。氤氲的热气将他的身体笼罩,更显出朦朦胧胧的美。
男女成亲前都要沐浴净身,阿爹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藏人,也吩咐哥哥入乡随俗。
哥哥回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丝毫不遮掩,大大方方的继续搓着自己的胳膊。我却一下子脸红到耳朵根,连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进自己房间里,紧紧的掩上房门。
那一晚,我失眠了,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哥哥的祼/体。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完完全全的看到成年后哥哥的祼/体,就如同我许多次在梦里见到的一般。
我再也无法忍受那如同烈火炙烤全身的燥热,平生第一次,我开始自/慰。
想象着他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舔着他胸前的凸起,用粗糙的舌尖挑逗他,我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他柔软的耳垂,就像小时候我睡不着觉时做的一样。
他将我的手按进他下腹那片浓密的阴影里,让我握住他勃发的身体,然后缓缓的动着揉着挤压着,一切的感触都是那样的真实,甚至是他喷薄在我肩窝里的,带着渴求和情/欲意味的热气。
我情绪亢奋,紧紧的咬住枕头不让自己发出愉悦的声音,小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我明白,眼前的一切终究只是我的臆想,但是我是那样的情绪激动无法自控。
当到达顶峰的那一瞬间,我激动得几乎流泪,最后全身颤抖着释放出来,瘫软下去,脸颊发烫,筋疲力竭的睡去。
第二天,我没能起床,我发高烧了。
烧得很厉害,整个人都糊涂了,浑身烫的像火炉,汗水浸湿了被褥,眼前全是白光,完全看不清楚,只是感觉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动。
但是我的耳朵还是很清楚的,我听到那些晃动的人影里混杂着哥哥的声音、阿爹的担忧、白玛大婶舂药的声音、嫂子和阿兰的叹息...
有人一直把一张厚厚的羊皮毡子往我身上盖,可是刚一盖上,我就厌烦的一脚踢了出去。
热...
渴...
烫...
很热你知不知道?别来烦我!
什么都吃不下去,不知道是谁送到我面前的食物全部被我打翻。
有人把我扶了起来,让我靠在他胸前,捏开我的嘴巴,强行给我灌进去一种很苦很苦的汤药。从嘴巴一直苦到喉咙。
我歇斯底里的叫着,咒骂着,挥舞着绵软无力的四肢试图攻击任何一个接近我的黑影,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努力的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仍然只是一片白光和晃动的人影。
我又失去了知觉,沉沉的睡去。
我做梦,几乎全是噩梦。
我梦到一群群藏羚羊飞奔着来追赶我,而它们无一例外的全身都是血淋淋的,眼珠鼓凸在失却了眼皮的眼眶外,它们全都被人剥了皮,哀嚎着追赶我。
我环顾四周,那些没有羊皮的藏羚羊群如同红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眼看就要将我淹没。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只面目狰狞的藏羚羊血肉迸溅,泼了我一脸。抬头一看,小黑正抱着猎枪站在我面前,他眼中全是癫狂的神色。
他狞笑着,端起猎枪,对着我和藏羚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扫射,我慌忙蹲□抱住头。
场景转换,次仁和达娃提着一根长长的削尖的木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阴沉的脸上全是审问的表情,而我正被绳子捆住四肢扔在地上。
我想为自己辩解,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急的满头大汗,他们就用那根尖木戳在我身上,刺出一个一个小圆洞,鲜血汩汩的流出来,我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对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我。
然后,我又梦到自己一个人站在高原上,大风呼呼的刮着,眼前飞沙走石。哥哥的身影在前面,他一个人慢慢的向前走着。
我跌跌撞撞的追过去,可是,不管我怎样加快脚步,却始终和他间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他明明那样不慌不忙的慢慢再走,而我们的距离就是永恒不变。
我失足掉进一个坑里,我大声呼喊可是头顶永远只有风带着大片的灰尘扬下来,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没有人知道我在那里。
我躺在一束直射进坑底的光柱之中绝望的死去,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开始顺着那束光照向上飞升,而我的肉体仍旧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我悬在空中,看着我自己的尸体,直到那具肉体渐渐腐烂,变为尘土,可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
☆、释然
31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着,阿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哥哥正伏在我的手边,他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正微蹙着眉头,发出均匀的呼吸。
我抽出手,悄悄的伸过去,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他掩藏在刘海下的宽阔的额头,浓密的眉,秀挺的鼻梁,好看的唇线...
多么美好的一张脸!可是,如果,如果他完完全全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该有多好!
我怀着一种近乎迷恋的眼神抚摸着这个现在安安静静睡在我面前的人,他的眼皮动了几下,睁开。
那一瞬间,我似乎又瞥见了他眼中的迷惘、失落。
这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怎样的心事?使得他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看起来强大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又时时陷入沉默,陷入无助之中。
原来在我们一起成长的这么些年,我从来就没有看透,从来就没有读懂过我的哥哥。
只是那么两秒,哥哥的眼就恢复了平静,他皱着眉把我还放在他脸上的手一把握住,塞进被窝,又把冰凉的手放在我额头上探了探。
我急切的重新按住他刚要抽回的手,使劲在额头上揉了揉,喃喃道:“好舒服...”就让我再对你任性一回吧...
“还有些发烧。”哥哥强行把我的双手塞进被窝里,掖了掖被角,继续道:“阿爹在煎药,我去拿来给你喝。”
睡在一边的阿兰突然惊醒,看到我醒了,慌忙奔过来,兴奋的问道:“轻扬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我却分明看到她眼角的泪花,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阿兰笑着擦了擦眼角,摇头道:“就是看你没事,太高兴了!阿妈还说这次你恐怕挺不过来了呢!”
哥哥回头看了看我们,走出门去。
我苦笑了一下,原来这一次差点死掉吗?
只不过吹了几天冷风就病成这样,我这身体还真不是一般的娇弱。
不过就这样死去也未尝不可,至少,至少他会在心里给他死去的弟弟留一个位置,每年清明来看看我,总好过从今往后,他眼里只有他的妻子孩子,再也不会有我这个和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弟弟。
“轻扬?轻扬?”阿兰见我愣了神,连忙推了推我,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勉强摇了摇头,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可不是嘛!人家担心你担心得要死,一步都没敢离开,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阿兰,”我感慨的望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睛,敢情这丫头还一直在哭来着。
“回去帮我谢谢白玛大婶,就说我已经好多了。”
“哎!”阿兰又擦了擦眼睛,欢快的对我说:“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带些好吃的来看你!”
其实阿兰是个不错的女孩,勇敢、大气,就算是我一直对她这样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她一直都没说过什么。
一直以来,我只顾着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哀叹着,惋惜着,悲伤着,被我对哥哥那求不得的痛苦折磨得日渐憔悴。其实是我忽视了一直那样默默呆在我身边的阿兰。
或许,和她在一起,也不错。
我一直出神的望着门外冷风夹带着破碎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哥哥端着药碗走进来,雪花被风卷进门里,被他一脚踩碎,就像被他轻易就捏碎的我捧给他的真心。
“喝药。”哥哥扶着我坐起身,让我靠在他胸前。
我默默的一口一口的啜着他送到我嘴边的汤药,药很苦,我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下个月初就成亲。”哥哥冷不防的在我耳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继续喝药。
药很苦,苦到了我心里。
哥哥突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想通了?”
“嗯。”我擦了擦嘴,重新躺下,还是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他收了药碗,点点头:“想通了就好,好好休息,有事情叫我。”
我木然的看着屋顶的横梁,重重的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我知道了。
身体开始慢慢恢复的时候,外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院子里传来沙沙声,我颤颤巍巍的攀上窗格子,趴在窗玻璃上呼出一口热气,把霜花给哈化了,院子里的人影也清晰起来。
那个男人数九寒天穿着单薄的衣服提着大扫把在清扫院子里的积雪,我就那样默默的看着他,慢慢的,我开始感到一股释然。
那就这样吧,我的兄弟。
人总该会长大,正如我这次的病,倘若我没能活过来,恐怕他还是会一直依照着自己的计划过上自己应有的生活。
我已经...再也没有理由还留在他的世界。
我淡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他似乎感应到了这个方向的注视,突然转过身来,看到了隐藏在窗口里的我。
我冲他笑了一下。
这是那晚我想他表白之后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坦然的笑容,我已经看破一切。
他怔了怔,随即也对我报以微笑。
“痛就对了,活着就是一件痛苦的事,你应该很明白。”我却突然记起很多年前哥哥对我说的这句话。
痛,心很痛,痛到快死了。
可是,我该庆幸,我还活着。
我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长久的听着院子里传来他扫雪的沙沙声。
很快就迎来了月初,虽说两条腿走起路来还有些颤抖,身子也还是有点虚,但总算是能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踱步了。
放下了一切,我感觉到我的心就像多年前那口挖在荒废寺庙里的深井,他盖上了那块青石板之后,井底便永远不可能再激起任何波澜。
老爹和哥哥越发的忙碌,甚至是阿兰和嫂子也偶尔过来帮忙,而我便只被允许做一些简单的活,例如去挨家挨户告知哥哥的婚讯之类的。
我一趟一趟的在村子里踱步,每家每户都登门造访,我仰着殷勤之至的笑脸为家里撑足了面子,也赢得了老人们的一致好评。
“哟嗬,看不出来,老洛家两个捡来的儿子忒灵光呢!”
“大的勤劳能干,小的知书达礼!乌托家的闺女有福了!”
“娃儿,你好好念书,赶明儿也给咱们村里飞出个大学生!”
而我依旧眼神空洞的笑着。
阿爹从镇上采购东西回来,兴奋的对我们说:“我在镇上跟小胡通了电话,他说过几天一定来参加水生的婚礼!”
小胡?我在记忆之中搜寻着这个名字。
“嗨,不就是以前你俩刚来气象站那会儿和咱睡一个房间的那个愣头青!”阿爹解释道。
愣头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理着平头搂着阿爹憨笑的青年形象。说实话,我在那个气象站一共呆了不过半年,而且那时候才九岁,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其他人的脸了,唯有常常喜欢和我开玩笑的小胡我还有那么一点印象。
“那小子,退伍之后就回城里开了家食品加工厂,后来越做越大,就发了!这次答应了我要过来参加水生的婚礼,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到!幸亏当时留了他们家的电话号码,不过其他人我就联系不上了!”阿爹一边说着一边取下那杆一直挂在墙上很久不用了的猎枪,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拿一块沾了油的抹布分外怜惜的擦着。
“阿爹,你要做什么去?”哥哥疑惑的问道。
“打猎去!”阿爹满面笑容的说道,“我在电话里跟愣头青讲好了,让他这次回来能不能想点办法把轻扬弄到城里去读书,你看他这个病怏怏的样子,也不是块做牧民的料子,要是能在城里读书,在城里扎根,阿爹我也就放心了。这个宝贝疙瘩,身子那么娇贵,供在家里,我看着闹心!”阿爹说着还不忘数落我。
去城里读书?如果换做是过去的我,铁定会抱着哥哥的大腿一个劲的撒泼耍赖说不要去。可是现在的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如哥哥,我想嫂子一进门,就不要再成为这个家的负累,虽说我们家宽裕得足以养活几个像我这样的拖油瓶,可是我该情何以堪?既然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阿爹已经替我铺好了我以后要走的路,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沉默的点点头,感觉到哥哥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对他露出勘破一切的眼神,凄然一笑。
我的心,已经静如止水。
黑霜像是知道阿爹下午会带着它去打猎似的,整个上午都欢快的在院子里前前后后的奔跑跳跃,像是在做着热身活动。
阿爹看着黑霜,感慨的说:“我和这个老伙计都老啦,也不知道以后能带着它再去打几次猎,现在阿爹唯一的盼头就是你俩都能各自过上美满的日子,阿爹也就能痛痛快快的闭眼了...”
“阿爹,您别这么说。”我劝道,我听得喉咙有些发酸,这些年,阿爹对我们俩兄弟的关爱是无微不至的,即使有时候我们做了坏事被他扒了裤子抽打ρi股,我也明白,那也是因为我们不学好给气的。
“小胡那个愣头青喜欢吃野驴肉,我今天就露一手给你俩瞧瞧!你们阿爹我,当年那个第一猎人的名号可不是盖的!”阿爹豪气的把那杆猎枪往肩膀上一扛,顺便背起了干粮。
“阿爹,要不要我陪你一道去?”哥哥突然这么说。
“怎么?水生你也小看你阿爹这把老骨头?安心在家陪你的婆娘吧,等着看看你阿爹的本事!”阿爹说着,便领着黑霜进了山。
谁也没有想到,阿爹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那就这样吧,我的兄弟。”
魔兽世界中,伊利丹怒风对他的哥哥玛法里奥怒风这样说,很暧昧啊!
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很有味道,拿来用用咩哈哈...
(腐女真可怕,什么都可以拿来YY...)
☆、不速之客
32
阿爹一晚上都没回来,以往阿爹出去打猎,也是一去就是三五天,可这次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我抱着枕头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我的小隔间,跑到哥哥房里,爬上了哥哥的床。
黑暗中哥哥皱了皱眉头,可还是大方的让出半张床来,让我钻进了他的被窝,就像这些年我们俩兄弟很多次一起睡一样。
“好冷!”我哆嗦着搓着手。
哥哥伸开有力的胳膊搂紧了我,低声问道:“这样还冷吗?”
我摇了摇头,笑嘻嘻的搂住他的脖子。
很长时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想尽力表现得跟以往我们睡在一个被窝里互相搂抱着取暖一样理所当然,可是我总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隔着一睹厚厚的看不见的墙。两个人的内心世界原本的交集不存在了,即使那堵墙看不见摸不着,我也没办法透过那堵墙窥视到他的世界,同样,我也将我的世界隐藏了起来。
“你真的打算去城里读书?”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过头看了看他,不以为然的说道:“除非,你有办法让我不去?”
哥哥叹了口气,无奈的说:“絮儿,我是个男人,我没有办法对男人产生那样的...感情,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些年和你在一起,那包裹着我的满满的幸福感是什么!难道那不是爱吗?
“那你能对嫂子产生那样的感情?”我带着戏谑的口吻问道。
哥哥在黑暗中怔怔的看着我,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陌生。
怎么?现在觉得我像一个陌生人一般让你难以捉摸了吗,哥哥?
我不再执着于这样愚蠢的问题,他愿意娶那个我将来要叫嫂子的女人,自然不会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我不想自欺欺人。
“哥哥,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我认真的问出了这个在我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挖个坑,埋了。”
“嗯。”我低低的应了一句。
我知道哥哥又在重复着这些年里跟我开了几百次的玩笑话,以往我一定会又哭又闹的非逼着他改口不可,可是现在我学会了安静,安静的接受他的每一个似玩笑似认真的回答。
其实,我已经不再对你奢求什么,我只是想静静的陪着你而已,你能不能求我留下?
“絮儿。”
“嗯?”哥哥已经很少再用这个名字叫我。
“留下来吧。”
我睁大眼睛看着天空,我在想是不是刚才刚巧有一颗流星划过,听到了我的心声,却只看到眼前一片模糊。
“真话?”
“真话。”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留下。”我笑着抹了一把眼泪,恶作剧般的说着这话。
“那你还是走吧。”哥哥放开我,懒懒的翻了个身。
“喂!”我急了,连忙去掰他的肩。
哥哥却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哥哥!”我把他掰过来,面对着我,坏笑着对他说:“那你再给我捏一捏舔一舔,我就留下。”说着便用两个指头捏住了他的耳垂,扯开他的衣服,在他胸前寻找那个柔软的小颗粒。
“又来了!”哥哥不耐烦的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
我一边吮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怎么有股肥皂味儿?”
“我刚洗过澡啊,谁像你,臭烘烘的!”哥哥扯了扯我的耳朵,我咧了咧嘴,却始终不肯松口。
“你明天也给我去洗洗澡!”
“嗯...”我眼皮有些沉重,只要维持着这个动作,我很快就能睡着。
朦胧中感觉到哥哥轻轻抚摸着我的脸,低低的在我耳边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嗯,就这样...”我含糊的答道。
第二天一早,村里来了个喇嘛。
喇嘛是阿兰带来的,据阿兰说,这喇嘛一来就挨家挨户的打听村里谁家最近要办喜事和丧事,这丧事倒是没有,快要办喜事的,只有我们一家。村长便让阿兰带着这喇嘛来我家看看,兴许他能占卜吉凶祸福。
这喇嘛身材瘦削,皮肤粗糙而黝黑,因此看不出年纪。他身披一袭深紫红色氆氇长裙,头戴一顶土黄|色的竖穗鸡冠帽,胸前挂着一串年深日久已经失了光泽的佛珠,赤着脚,衣着单薄,站在院子里的雪地里竟然纹丝不动,丝毫不觉得寒冷。
我和哥哥当时正在把院子里的积雪堆到盆里,准备把雪烧化成热水给我洗澡,他一抬头看到这喇嘛,顿了顿,突然眼神就冷了下来,脸上笼上一层不祥的阴云。
哥哥放下手里的活,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站在院子里的喇嘛,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
那喇嘛释然一笑,朝哥哥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开口道:“小僧桑顿伽,找施主家找了好久了!”看不出来这一个喇嘛竟然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找我们家做什么?”我也走上前去,好奇的问道。
那喇嘛看着我窜出来,眼中掠过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惊喜。
那个叫桑顿伽的喇嘛转向哥哥,微笑道:“首先恭喜施主即将有大婚之喜。再者...”
桑顿伽重新看向我,换了副表情,严肃的问道:“请问小施主家最近是否有人遭遇飞来横祸,轮回归天的?”
“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人死呢?大师您说笑了!”对于僧侣,我一度怀有一种特殊的好感,我总是认为他们云游四海见多识广,并且总是怀着一颗仁慈之心普渡众生,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小施主真是眉清目秀,口齿伶俐,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他笑的满脸的皱纹变得很深沉,却又似乎带着一点深藏不露的风度。
“不过,我夜观星象,知道这几天附近一定会有亡魂需要超度,不知小施主是否略知一二?”
我刚想回答,哥哥却横跨一步,挡在我面前,冷冷的对桑顿伽说:“不知道,我们家没死人,你找错人家了,大师请回吧!”
桑顿伽了然的点点头:“既然如此,小僧就先行离开了,三天之后再来找施主。”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只怕到时候,两位之中有一位要跟着小僧走了。”
桑顿伽又朝我们双手合十的拜了拜,怀着无比虔诚的表情径自离去。
我看着哥哥冰冷的一张脸,疑惑的问道:“哥,你认识他?”
“不认识。”哥哥看着那个喇嘛离去的方向,下意识的答道。
在桑顿伽说了那些奇怪的话之后,哥哥一整天都冰着一张脸,直到傍晚,村口驶进了一辆越野车。
村里的孩子们没见过汽车,那车一开进村口,就有一大群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毛头小孩兴奋的追着、赶着、手舞足蹈的大喊着。
我从栅栏里探出头,好奇的看着热闹,却发现那辆车在村口的阿兰家停了一下,然后就直奔我家大门而来。
车子吱呀一下在我们家院门前停下,走下来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
那群孩子呼啦一下围上去,一边摸着汽车的车身,一边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我看着那个男人,却发现他径直朝我们家院门走过来。
他走到院门口,和趴在栅栏上的我对视了十几秒,突然朝我大喊一声:“洛轻扬!”
同时,我也从我的记忆中准确的定位出了这个人,当年在那个荒凉的气象观测站和我们睡一个房间的愣头青——小胡!
我兴奋的飞奔过去,一边替他拉开院门,一边冲屋里喊道:“哥!看看谁来了!”
小胡一进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我一番,拍了拍我的肩,笑道:“小轻扬长这么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小胡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愣头愣脑的戍边新兵了,他胖了很多,面色红润,挺着个啤酒肚,脸上明显带上了一些精明世故和成熟沧桑。
“哟!水生!”小胡看到哥哥,眼眶一红,感慨得几乎掉下泪来,“当年那个瘦不拉几的娃娃,现在成了一条汉子了?我记得你当年还没有轻扬高呢!”
哥哥也很高兴,他们两人站在院子里互相拍着膀子。
“你们阿爹呢?黑霜呢?”我知道,当年黑霜一直是小胡最倾慕的狗,可是黑霜愣是不领他的情,对他爱理不理的,逼急了还会咬他。
哥哥答道:“阿爹知道你要来,带着黑霜进山给你打野驴去了!”
“嗨!客气啥呀?不都是自己人?!”小胡埋怨道,说着招呼着坐在车里的人:“小海,帮我把贺礼搬出来!”
车里的人应声而动,从后备箱拖出一个用大红色印着双喜字样的盒子,向我们家走来。
“这是我的助手,小海!”小胡介绍道。
“老板,贺礼放哪里?”小海看起来像是个老实人,有些愣头愣脑的,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愣头青。
“轻扬,把东西拿进去。”哥哥吩咐我。
当晚,哥哥陪着客人们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青稞酒,互相谈论着各自这些年的经历。
“轻扬,你阿爹把你托付给我,要我带你去城里念书,你去不去?”酒过三巡,小胡红着眼睛,半醉半醒的问我。
我愣了愣,看了一眼哥哥,笑着摇摇头说:“还是等我中学念完了再说吧!”
“也好!你要是考上了我们S市的大学,你小胡叔叔给你负担学费!”
S市!我的心脏漏掉了半拍,是那个我出生的城市!
看着小胡小海和哥哥喝酒聊天挺投机,我悄悄的回了房,掩上门。
我有些失落,我还没有忘记当初在盗猎分子手中过着不堪回首的日子时默默许下的誓言:总有一天我要回到我出生的那个城市,弄清我自己的身世!
可是,昨晚我已经答应哥哥留下来...
我半躺在床上,从怀里掏出那个老大临走前还给我的金怀表,打开怀表盖子,默默的看着镶嵌在表盖里的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中的女人的脸。
母亲...
哥哥...
我该如何选择?
☆、噩耗
33
我一夜没睡,心事重重的看着把床让给客人,在我房间打地铺睡觉的哥哥。
第二天一早,哥哥的房间里有人出门小解,我听到那人摇摇晃晃的拉开大门,然后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此同时,院子里传来狗吠声。
黑霜?
阿爹回来了?
我赶忙翻身下床,被惨叫声惊醒的哥哥也同时起了身,我们一起走出去,却看到小海提着裤子,瘫软在堂屋里,抖抖索索的指着院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小胡揉着蒙眬的睡眼从哥哥房里出来,不耐烦的问道:“怎么了?小海?”
“死、死人了...死人了!”小海脸色煞白的吞了口唾沫。
我和哥哥大吃一惊,赶忙奔进院子,却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院子里的积雪上有一条很深的痕迹,一直蜿蜒出去,延伸至村外,而院子里正躺着一个人,黑霜蹲坐在那人面前,不时的用鼻子拱一拱他的身体。
“阿爹!”哥哥惊呼一声,冲进院里,将阿爹扶起来。
我跌跌撞撞的跟上去,却一个没站稳,跪倒在雪地上。
哥哥抱着阿爹,露出悲伤的表情。怀中的那个人已经完全没了气息,眉毛胡子上结了一层白霜,脸上表情安详。他的身体早已僵硬,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脖颈处有一个很恐怖的致命伤,筋骨全都露了出来,旁边的皮肤上全是抓痕,那是狼群的杰作。
而静默在一旁的黑霜也是全身伤痕累累,左后腿断了,森森白骨从伤口处支了出来,很难想象,黑霜是怎样勇猛的与狼群搏斗却无力挽回阿爹的生命,只能以这受伤的身体把阿爹的尸体一路拖回来的。
我想到昨天那个叫桑顿伽的喇嘛成竹在胸的表情,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仿佛一个预言,浑身突然不寒而栗。
哥哥脸上全是沉痛和绝望,他轻轻抚摸着阿爹的脸,下巴抖动着,却什么都没说。
小胡一步一个踉跄的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阿爹面前,颤声叫了一声:“洛老爹!”他似乎不敢相信似的抬着手,颤抖的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摆。
“洛老爹!你当年最疼爱的小胡回来了!回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洛老爹!”小胡悲痛得嚎啕大哭。
我一头扎进哥哥怀里,哀嚎起来。
这个人,把当年无家可归的我们领回了家,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从来没让我们缺衣少食过。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父亲般的温暖,第一次感觉到我有了家。
可是,他却在我即将长大成|人,哥哥即将大婚,我们即将好好孝敬他,让他安度晚年的时候一声不响的离我们而去,从此再也不能听我们阿爹阿爹的叫,再也不能提着扫把追着调皮捣蛋的我们满院子乱跑,再也不会坐在洒满阳光的门前静静的抽着旱烟一脸慈爱的看我写作业。
哥哥始终咬着下唇,他没有流一滴泪,我和小胡互相抱着痛哭流涕,抽抽噎噎的呼喊着阿爹的时候,他静静的抱着阿爹站起身,走进屋里,轻轻的安放在床铺上。
小海连忙跑进厨房,端出一盆温水,哥哥就拿着一块毛巾,替阿爹轻轻擦拭着脸上身上的血迹。
哥哥冷静的吩咐小海把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胡拖进了房间里,招呼我过去为阿爹换衣服,擦洗身子。
门口有两个小孩好奇的从小胡开来的越野车车身后面探出头来,一看到我们家出了事情,便连忙往村口跑了,一边跑一边喊着:“洛老爹出事啦!洛老爹出事啦!”
我们为阿爹换上了新衣服,那件衣服他本来是打算哥哥结婚那天穿的,一直藏在衣橱里。我们把阿爹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好让他安心上路。
村里的人都来了,全都聚拢在我们家门口,沉默的看着我和哥哥在摆设灵堂。
阿兰拉着西贡卓玛挤进人群,焦急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温婉的西贡卓玛走到哥哥身边,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低声说:“让我来帮你吧!”
哥哥看了她一眼,又缓缓的扫视了围拢在门口的人群,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
这话是当着全村人的面说的,在即将大婚之时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也都能理解。西贡卓玛沉痛的咬着下唇点点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阿兰连忙拖着她站起身,她双手捂住脸就呜呜的哭了起来,哥哥朝阿兰使了个眼色,阿兰了然的点点头,拉着她走出人群。
至此,哥哥的婚事正式告吹,乌托家把聘礼给退了回来。
阿爹的遗物真是少得可怜,我们只在他床底下有些陈旧的皮箱里翻出了一些阿爹年轻时候扛着猎枪的黑白照片,一些发黄的信件,还有一个正方形的铁皮盒子。
打开铁皮盒子,里面是个厚重的牛皮纸大信封,信封里放着两沓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每沓钱的最上面都夹着一张纸片,上面分别用铅笔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字:“给轻扬念书用的”,“给水生娶媳妇用的”。
我抱着信封失声痛哭,我真的,真的从来不知道,阿爹对我们的未来,已经安排好了,已经早早就开始帮我们打理着以后的生活,期盼着我们走上适合自己的路,过上幸福的日子。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
那一夜,我们跪在阿爹的灵堂前,哥哥始终咬着唇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他垂着头,把表情完全掩藏在头发里,我靠着他的肩哭到声嘶力竭。
小胡坐在厨房里红着眼睛看着我们,也在不停的抹眼泪。剩下一个小海,不停的忙碌着,照顾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我们三个。
我们把阿爹葬在了村子后头的石壁下面,用了汉族传统的土葬,在坟包旁边Сhā上了杨树枝。哥哥拉着我跪在阿爹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哥哥沉痛的说道:“阿爹,这一生,养育之恩是没办法报答了您了,我一定会替您安排好轻扬的!您就放心的走吧!”
我看到哥哥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小胡沉重的叹了口气,走上前来酹了一碗青稞酒,说:“洛老爹,你放心吧,我一定帮您照看好这两个孩子!”
晚上,小胡跟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
“洛老爹当初打电话给我,让我安排轻扬去城里读书,我想现在既然他已经不在了,怎么样也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愿,轻扬,你的打算呢?”
我看了看哥哥,抿紧了嘴唇,下定了决心低声说道:“我想留在这里。”阿爹不在了,我想和哥哥在一起,守住这个家。
“不,轻扬,你跟小胡叔叔去!”哥哥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的问道:“可是...可是我一走,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是啊,水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S市?”
哥哥摇了摇头,坚定的说:“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说着就站起身。
他是说真的。
他已经有所决定。
可是,可是为什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阿爹没有了,连你也这样迫不及待的要离开我?我就真的是个麻烦吗?”哥哥拉着我一进屋,我的眼泪就不住的往下掉,咬着唇质问他。
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把我按进怀里。
“没错,我是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我没要求你回应我,我知道对你产生这样的感情是不应该的,可是你也不用这样像躲瘟疫一样躲我!”我埋头在他胸前,低低的呜咽着,说出了我的全部心声,“我不敢奢求你什么,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而已。就算你以后要娶妻生子,我也保证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
哥哥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喉结一上一下的动着。
“我不会破坏你的生活,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我求你别赶我走,哥哥!”我颤声哀求着他,可是回答我的,只有他一声一声轻微的叹息。
“别赶我走,哥哥,我求你!求求你...”
我哭了一夜,求了他一夜,可是他却没有说一句话,他是铁了心的要把我送走。
早晨起来时发现哥哥不在我身边,走进厨房,小海忙招呼我吃早饭。
直到晌午的时候,一辆小面包车停在了我家门口,哥哥和小胡跳下车,身后还跟了个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他们没有进屋,而是直接走到了午后的羊舍里。
我连忙跑了过去,听到哥哥和小胡在跟那个中年男人讲价钱。
“刘老板,你看,这些可全是村里最肥最好的羊!”能说会道的小胡对中年人说。
刘老板翻身跳进羊圈里,来来回回巡视了一番,一百多头羊惊叫着,挤成一团。他眼珠一转,问道:“这么好的羊,你们为什么要卖?”
小胡实话实说了出来:“这家主人是我朋友,前几天进山发生了不幸,留下两个要读书的孩子,急缺钱用啊!”
这一刻,我才听出了端倪,原来哥哥要把羊全部卖掉。
很好,哥哥已经完全打算好了,把阿爹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壮大起来的羊群全部卖掉,再把我送走,他全都打算得好好的,并且没有问过我一句。
也罢,这个家,本来就应该是他当家做主,而我,只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也好,既然如此,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吧,我的哥哥!我听从你的安排。
哥哥他们发现了我,向我投来担忧的目光,而我只是对他凄然一笑,缓缓转身。
☆、决绝
34
“刘老板,我家还有一头半死不活的獒,你要不要?”哥哥走到黑霜的窝前,用脚背碰了碰蜷缩在里面的黑霜问道,“这些羊你要是全要,这獒我送你。”
我觉得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几下,我没有回头,缓缓的走进了厨房。
自从黑霜把阿爹的尸体拖回来之后,它就不再进食也不再喝水,起初我还以为是因为它伤重的缘故,请来兽医替它包扎治疗了之后,它仍旧是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可是,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阿爹死了,他买了羊,送走我,居然连黑霜他都不放过!
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我居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如此狠毒、如此不留情面!
真是好笑!我居然、居然会喜欢上了这么个人,心心念念的想着他,以他为偶像,我真的是太可笑了!
我面如死灰,从厨房里拿出一把雪亮的柴刀,匆匆奔进了院子,红着眼睛,走近围着蹲在地上查看黑霜的那三个人。
小海拎着水桶走进院子,一看见我提着柴刀,慌忙扔掉水桶,冲上来拦住我,结结巴巴的问道:“轻扬,你、你要干什么?”
那三个人闻言连忙站起身。
我被小海拦腰抱住,我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呼吸急促,颤抖的举着锋利的柴刀,刀尖指着哥哥,声嘶力竭的吼道:“洛水生!你他妈的今天你要敢动动黑霜你试试看!”
哥哥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垂着手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我。
“轻扬,你冷静点!把刀放下再说!”小胡急了,连忙冲过来要夺我手中的柴刀。
“你忙放开我!我今天要和这个混蛋把话说清楚!放开我!草!”情急之下我破口大骂,“什么家人!什么兄弟!我呸!你他妈的还不如一条狗!”
我激动得面红耳赤,整个人被小海和小胡架了起来,却还是不停的挥舞胳膊愤怒的嘶吼着:“你们放开我!我今天要跟他算总账!”
他依旧看着我,带着一种他惯有的冷漠、悲哀,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无助?
究竟,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到这样决绝,哥哥?
我被他们关进房间里,门被从外面锁上,小胡隔着门缝叹了长长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轻扬,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不再冲动了我就放你出来。”
我错了吗?我哪里做错了?
黑霜不是人,可以任由你主宰它的命运。但是我是!你为我安排出路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有没有问问我愿不愿意听从你的安排?
原来在我眼里,我和黑霜一样,是个可以任由你摆布的傀儡!
自以为是的家伙!
你们,全都是!
我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默默的流泪。
中午,小胡轻手轻脚的送了一些食物进来,放在桌上,看到我面无表情的睁着核桃般的眼睛愣愣的看着屋顶的横梁,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柔声说道:“轻扬,其实,哥哥他是为你好,你要理解。”
“出去!”我闭上眼睛。为我好?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他的过问!
小胡干脆坐在我身边,替我盖上被子,安慰道:“以后跟着叔去城市里混,叔保证你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出去!”我不耐烦的又吼了一句。
这时,哥哥走进来,他拖着一只崭新锃亮的旅行箱往我床边一放,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我喊住了他。
他茫然的转身看着我。
我霍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挑起嘴角给他一个冷笑:“你可以亲自帮我收拾东西吗,我亲爱的哥哥?”
他垂下眼睑,什么都没说,默然的转身就走。
“怎么,连我最后一个要求都不答应吗?”我快步赶上去,拦住他。
哥哥蹙眉看着我,无奈的说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做。”说着便将我晾在一边,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冷了,从脚底冷到心窝,连心脏都变成一颗坚硬的冰坨子。
下午,刘老板开了一辆带笼子的大卡车来,将我们家全部的羊赶上车。我趴在窗口,看着哥哥目送着卡车远去,然后站在风中一张一张的数钱。
很长时间里,我呆滞的看着他站在风中的身影,然后,我开始呕吐。
我觉得他握着那一叠钞票,沾着唾沫一张一张的翻过,那动作,那神情是如此的不堪入目,让我感觉恶心到想吐。
够了!这地方让我感到陌生,感到恐惧,感到不寒而栗!
我匆匆忙忙打开那个旅行箱,开始一件一件的往里面塞东西。我要走,越快越好!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一个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射进门口的夕阳。我拖着不算太沉重的行李走到他面前,冷冷的说道:“让开。”
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到了我面前。
我惨然一笑,嘲讽的说道:“不必了,哥哥,钱你自己留着吧,这些年辛苦你了!”
拿了你的钱,我会觉得自己恶心。
哥哥执意的将那个信封重重的拍在我胸前,说:“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你卖那些羊做什么?我也不需要!拿着你这些肮脏的钱从我面前消失!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我怒气冲冲的就往外走,却愣在了门口。
院子里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看到我出来,那个叫桑顿伽的喇嘛照例微笑着双手合十朝我拜了一拜。
我双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是你!是你咒死阿爹的!你这个...该死的...
我呯的一下把旅行箱扔在地上,快步跨出门去,冲到桑顿伽面前,劈头盖脸的问道:“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
桑顿伽仍旧好脾气的微笑着望向哥哥,他那笑容着实让人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不知道施主想好了没有?”
想好?想好什么?我困惑的看着他们。
哥哥向前跨了一步,挡在喇嘛和我之间,沉声说道:“我跟你走。”
桑顿伽露出一个祥和的笑容,像极了摆放在寺庙里的金身赞普像,他立刻朝堂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哥哥跟他过去。
什么?
突然想起这个古怪的喇嘛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他预言了阿爹的死亡,并且提出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要跟他走。
为什么要跟他走?
那么哥哥做了这么多事,是为了我?是为了让我安心去读书,自己跟着这个喇嘛去出家?
我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中连忙拽住哥哥的胳膊,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他走?他不是好人!”
哥哥掰开我的手,微微朝我点点头。
他跪在阿爹的灵堂前,双手合十,低下头闭着眼睛,露出虔诚的表情。
而桑顿伽在他身边转了几圈,然后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剃刀。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是要为哥哥落发。
桑顿伽正要动手,我扑过去护住哥哥的头,对他喝道:“你要干什么?!”
桑顿伽为难的看着哥哥,他的目光似乎有着某种控制能力似的,哥哥立刻顺应着他的目光站起身来。
“大师可否暂时避一避,让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哥哥对他说。
桑顿伽点点头,走进院子并且掩上门。
他一走,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跟他走?”
“他们可以治我的病。”哥哥温和的看着我的眼睛,继续道:“当年白玛大婶说过,我这病,活不过二十岁。”
“可是...”
“你是想我死,还是想我活着?”哥哥用双手抚上我的脸,用粗糙的拇指拭去我的泪珠,温柔的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前,轻轻的说道:“所以,以后要乖乖听你胡叔的话,好吗?”
“我会用功读书,将来赚钱给你治病,一定,一定可以治好的!你跟我们走好不好?”我急得直掉泪,一行一行的眼泪被哥哥拭去。
“来不及了,我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哥哥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那个瘦削的身影,喃喃的说道。
“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如果,如果那个奇怪的喇嘛没能治好他的病,那么...这一次,是不是永别?
哥哥突然捧起我的脸,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微笑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从小就是个僧侣?”
我默默的点点头,哥哥曾经跟我说过,他是被一个寺庙里的僧人捡到养大的。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我的上师游历各地...”这还是哥哥头一次跟我说起他的过去。怪不得他会对这片土地那样的熟悉,跟那些野生动物那样熟络!
“桑顿伽,也是我上师的徒弟,是我的师兄...”
难怪!难怪那个喇嘛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他跟哥哥认识!
“所以,他知道你的病,要替你医治?”接下去的事情一目了然。
哥哥赞许的摸了摸我的头。
我咬着嘴唇仰起头,试图吞下那流不尽的泪水。
“哥哥...”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嗯?”
“你可以抱我吗?”也许,也许这将会是最后一次...
哥哥默默的搂过我的肩,将我按进怀里。
“你可以...吻我吗?”泪水流了出来,我埋头在他怀里,以极轻极细的声音说。
哥哥皱着眉头看着我,这样的要求很奇怪吧,哥哥?可是我已经完全无法自控...
我急切的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哥哥没有拒绝。
“你可以...活着来看我吗?”
“嗯,我治好病就去找你。”哥哥重重的点着头。
我微笑着抚摸着心脏跳动的位置:幸好,幸好我没有来得及恨你,我的哥哥...
☆、分别,各自的路
35
黑霜像是掐准了时辰似的,在当天夜里就死了,我和哥哥挖了个坑,把它葬在阿爹的坟墓边,也好让阿爹有个伴。之后,我一走,哥哥一走,这个家四分五裂,我们的房子将彻彻底底变成一座荒废的屋子。
还好阿兰爽快的答应替我照看房子,条件是,等她考到S市的大学我必须照顾她,看着阿兰豪爽的笑脸,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桑顿伽在我们家住了一夜,我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殷勤备至的笑着,希望他能全力以赴,治好哥哥的病。可是我却感觉剃了光头的哥哥脸上始终挂着冰冷的表情,似乎这对师兄弟之间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第二天一早,哥哥穿着和桑顿伽一模一样的僧袍,头戴一顶藏传佛教特有的竖穗鸡冠帽,态度虔诚的在堂屋上香。
我看着他跪得端端正正的背影,突然莫名其妙的感到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为什么老天给了他一张英俊刚毅的面孔,一副结实健壮的身躯,却要给他一颗生了病的脑袋?这些年,每次看到他发病,痛苦的在地上挣扎扭曲,我都无比的心疼。
回过神来的时候,哥哥已经上完香,正跪坐在那里看着我。
我迅速的低下头,感觉脸上有些发烧。
“你长大了...”哥哥微笑着对我说。
“你不也是?想当年我也遇到你的时候还没我高呢!”
兄弟之间这样奇怪的寒暄让我感觉到气氛变得很微妙,就像是分手已久的情侣没话找话说一样,使得我有些不自在。
哥哥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我回头一看,桑顿伽手执佛珠,朝我微笑了一下,便对哥哥说:“空海,我们可以走了。”
空海,哥哥的法号。
“我该走了。”哥哥站起身。
我这才想起了什么,连忙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抄着小胡在S市的住址和联系电话的纸片,郑重其事的递给哥哥:“你可以给我写信吗?”
哥哥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放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小胡紧抿着嘴唇走过来,替哥哥理了理僧袍,双手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有说。
哥哥跟着桑顿伽走出门去,阳光照射进来,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刺痛了我。
我看着他们走出院子,走上堆满积雪的道路,□的脚在地上留下一长串清晰的脚印,我心念一动,追了上去,朝哥哥喊道:“我等你!”
我等你的信件,我等你来找我,别让我等你一辈子,哥哥。
哥哥的脚步顿了顿,但是他没有回头。
我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雪地的尽头,被耀眼的光所吞没。
空海,空空如也的心海,就如同他离开之后我的内心,空无一物,变成一片孤寂的汪洋大海。
我坐在摇晃的越野车后座上,眼前的金光闪闪烁烁。看着那个我和哥哥一起成长的小村庄在后视镜中渐行渐远,慢慢隐没在天际,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年,哥哥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已经对他的依赖到了崇拜的地步。仔细想想,也许我对他那变质的感情正式由这种狂热的依赖和崇拜所导致的。而现在,哥哥离开了我的生活,我该要怎样继续下去?
我找不到答案,心中仍然空空如也。
突然想起五岁那年的事情。
从怀里翻出那个怀表,打开看了看,那个女人依旧笑靥如花的看着我,眼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温情。很难想象,这样温柔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会抛弃她的儿子。
对了,在遇到哥哥之前,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从那伙盗猎分子手中逃出去,逃到我出生的那个城市,想方设法找到我的母亲,把抛弃我的事问清楚。
现在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到S市,这下,在等待哥哥来找我的时间里,我有事情做了。
这样想着,我竟然有些兴奋起来,带着一丝丝的期盼和对哥哥的思念,我就这样沉沉的睡着了。
头一次看到这样繁华的大都市,那些高高耸立的建筑物,衣着华丽的红男绿女,绚丽夺目的街灯,没有一个场景能与我记忆之中的画面相重叠。
我只记得那时候我们家附近的风景,一幢偌大的房子,有院子,院子里有草坪,我和我的狗经常在草坪上打滚玩,母亲就坐在遮阳伞下的桌前微笑着看我。院子的栅栏是白色的,也许还有一个女佣在厨房里忙活,但是她的脸我记不真切。院子里有棵大树,从树上垂下一条铁链,吊着一个硕大的废弃的轮胎,那个是我的秋千。
我的印象之中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偶尔有男性朋友来玩,那些男人有的会和蔼的摸我的头,但是他们的样子我则是完全没有印象。
除此之外,母亲还带着我去过几次很热闹的场所,人头攒动并且有很多陌生的男人女人,他们会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捏我的脸,摸我的耳朵,所以比起这种地方,我更喜欢去商场,因为母亲会给我买玩具。
现在想来,也许我真的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也说不定。
如果能找到母亲,如果有很多钱,我就可以把哥哥接过来和我一块住,我心里美滋滋的想。
光凭着一小块镶嵌在怀表里的老照片,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一个名字,要想找出一个人也许很难,并且我并非在这个城市长大。
我叹了口气,有些沮丧。
“到了!”小胡兴奋的指着我们前面那栋建筑对我说:“那里就是我们家,以后你就住这儿!”
我抬头看了看,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区,很高,大概有十几层,像一个个钢筋水泥建成的笼子,不时的有人从笼子里面探出头。
天已经黑了,小海帮我们提着东西上楼。
第一次坐电梯,我感觉有些不安,双手紧紧的贴着金属的墙壁,动也不敢动。脚底下有上升的感觉,很平稳。
我们上了11楼,这是座公寓式的小区,每层楼只有两套房子,小胡放下东西,按了按门铃。
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谈不上漂亮,就是那种走在路上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不过,她比我在西藏遇到的女人们皮肤要白很多。
“娟儿!我回来啦!”小胡提着慢慢两手的东西举到女人面前。
那个叫娟儿的女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回来之前不会先打个电话?你没带钥匙吗?不会自己开门?”
我的心一沉。
小胡讨好的说道:“老婆,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哼!行了!进来吧!”小胡的老婆打开了铁门。
身材微胖的小胡进了屋,那女人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我,她把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疑惑的朝小胡问道:“谁家的孩子?”
“老板娘,东西放哪?”小海适时的打断了她的问话。
“你就堆客厅就行了!”
“哎,好嘞!”小胡扛起我的行李,我跟着他走进去。
“哎哎哎!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规矩的?进屋怎么不换鞋?看看你那双泥脚!别弄脏了我们家的地板!”女人像赶苍蝇一样朝我挥了挥手。
我一时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小胡。
小胡走过来,掰过女人的双肩,认真的对女人说道:“娟儿,你认真听我说,我当年当兵的时候在西藏一个气象观测站驻守,有一个很亲密的战友和我一起,现在那个战友发生了意外,我打算收养他的儿子...”
小胡的话还没说完,那女人就提高了声调:“哟!原来你出去一趟院门就给我带回来一个吃闲饭的?”
“娟儿,结婚这么多年,我们不是没娃儿吗?我是想...”
“你是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女人一边用手指戳着小胡的胸口,一边说:“你呀也不看看,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该有个十四五岁了吧?这样的孩子你以为是说收养就收养的?”
女人见小胡不吱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也怪我肚子不争气,没能给你添个一男半女的,不过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也亏了有我爸罩着你吧!你现在从外面带个野孩子回来是什么意思?”
“老婆,我听说生不出孩子先领养一个会容易怀孕...”
“听说?你听谁说的?再说了,这收养也该收养个婴儿啊,这么大个孩子带回家,养了两年翅膀硬了,跑了,我上哪找他去?这不还是给人白养?”
我咬着唇,静静的低着头站在那里,看着脚上那双沾满泥巴的球鞋,这还是我考了第一名,哥哥去集市上卖了羊给我买的。
“娟儿,咱们要是不收养他,他就要沦落街头了!将来,我怎么有脸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父亲?”
“所以,谁要你多事把这孩子带回来的?”
“这...”
“叔叔阿姨不要吵,这里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我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他们,从小孩手里接过我的行李,对他们说了一句:“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我不卑不亢的朝他们点点头,拖着哥哥买给我的旅行箱,大步离去。
这么大的城市,总该有我落脚的地方。
自己学着生存,虽然艰难,总好过在人家屋檐下祈求一口吃食。这是哥哥教给我的做人的道理,他说过:人可以卑微,但不可以卑微到向别人低头。并且,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小胡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拦住我“轻扬,这天寒地冻的,你人生地不熟的要去哪里?你要是走丢了,我拿什么向你爹交待?!”
“你等着叔,叔就是在外面租房子也要给你找个安稳的地方读书!”说着看了女人一眼。
“胡青峰!你这是做给谁看呢?!”女人双手叉腰道。
“这孩子就算咱不能收养他,给他暂住行不行?还非逼得人家流落街头?这才多大点个娃儿?能吃多点儿食物?这又不是什么饥荒年代,我打拼了这么些年,三两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小胡看起来有些发火,说这话的时候耳朵边子都红了。
对门的邻居不明究竟,打开门来看热闹。
女人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懒得跟你吵!把东西搬进去吧!警告你,以后不许这样跟我大呼小叫的!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嘛!有什么了不起?!”
女人说着气鼓鼓的看着我的脸,声音柔和了下来:“啧啧...这脸蛋,长得倒挺清秀的,喂,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洛、洛轻扬,十六岁...”我红着脸回答。
“我叫杜鹃,你以后叫我杜姨就好,行了,愣着干嘛?进去吧!”那女人突然变了副脸,满脸堆笑的劝我进屋。
☆、城里人
36
我困窘的提着沾满泥巴的脏球鞋站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客厅里,光洁的地板几乎可以照出人影来,各种厨具闪闪发亮,连一丝油污都没有。
“轻扬,站着干嘛?快进来!”小胡从房间里探出头朝我招呼道。
“哎哎哎!鞋子放下!这么脏不能带进房间!”杜鹃在我身后嚷了起来。
“噢...”我顺从的放下鞋子。
“哎哎哎!不是让你放在客厅!”
我杵在那里,杜鹃走过来,劈手夺走我手中的鞋子往门外一丢,白了我一眼道:“我是叫你放在外面!”
我挠挠头,答应了一声,默默的往房间里走。袜子破了一个洞,脚趾头露了出来,似乎是那个杜鹃嘲笑我的嘴脸一般。
小海已经帮我把行李扛进了屋子里,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房子,一张样式简单的单人床,床上铺着素净的灰白色花纹的床单,靠窗有张书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嗨,轻扬,你别介意,他们城里人就是这样,看不起咱们乡下来的!”小海拍着我的肩安慰道。
“其实咱也就是个打工的,靠力气吃饭,凭什么看不起咱们啊!”小海自顾自的感慨道,“其实胡老板是个好人,他帮了我不少,你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跟他说或者你直接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你!”
“嗯,谢谢你!”小海的淳朴厚道让我感到心里舒服了不少。
小胡抱着一床新被子走了进来,把被子往床上一扔,对我说道:“轻扬,这间房以后就给你住,你也别拘束,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要是夜里睡觉冷你跟叔说,叔再给你弄条被子!”
“好。”我乖巧的答应着。
“小海,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好咧!老板,那我就先走了!”小海朝我们打了声招呼,替我掩上门走了。
我默默的开始收拾东西,直到把我那些少得可怜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我才知道,我的东西和这个房间是如此的不搭调。
破旧的课本、白纸订成的线脚歪歪斜斜的本子、生锈的铁皮铅笔盒子、泥土烧制成的椭圆形的储蓄罐——哥哥和我一起亲手做的,底部还刻着我们俩的名字。除了这些之外,就是一堆灰扑扑的旧衣服,有一些是哥哥的,他用不着了,所以全部塞给了我。
我把这一堆像是垃圾堆中捡来的东西全部摆上桌之后,小胡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说道:“轻扬,这些东西,扔了吧,回头叔给你买新的,你叔没有孩子,怎么样也不能委屈了你!”
“哟!你还真把他当亲儿子养哪?!”杜鹃靠在门上,一边啃苹果一边冷嘲热讽。
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把哥哥亲手给我订的本子收进了抽屉。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小胡忍不住了,冲她吼道。
杜鹃把苹果一摔,提高了音调尖刻的叫骂起来:“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样了我?!”
“人家一个无家可归的半大孩子,你何必处处斤斤计较?!”
“我斤斤计较?我什么时候不在为你,为这个家着想!你别不知好歹!”
“谁不知好歹了?!”
“你用不着再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我觉得头疼,最后忍无可忍了,提着牛皮纸信封站起来冲吵得不可开交的他们吼道:“你们别吵了!”
杜鹃这才停止了叫骂,愣在那里。
“我不会在你们家白吃白住的!我会出去找工作养活我自己!”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轻扬,别胡说!你才16岁去哪里找工作?!招童工是犯法的!”小胡一把按住我,一眼看到了我手中的牛皮纸信封,连忙说:“把这钱收起来!这是你哥给你念书用的!”
“钱?什么钱?”杜鹃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过来,拍了拍我的信封,立即眉开眼笑:“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
我不由自主的把信封紧了紧,这些钱一共七万块,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是哥哥留给我的希望。
杜鹃看我露出防备的眼神,肩膀松了下来,又露出那副神情,没好气的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动你的钱,我是说这么多现金堆在家里容易遭贼是不是?不如你还是交给我们保管吧!”
鬼才信你!我默默的想着,使劲摇了摇头。
“钱的事明天再说吧!你杜姨说得不错,这么多现金放在家里确实危险,明天我给你存到银行去!收拾收拾早点睡吧!叔明天就带你去看学校!”
我警惕的看了一眼杜鹃贪婪的眼神,返过身去继续收拾我的东西。
他们出去了之后,我立刻开始在整间屋子里搜索,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放钱,可无奈这房间太一目了然了,放哪里我都觉得不安全,就随随便便往枕头底下一塞,心里想着先过这样过一夜,明早再说。
有些不太适应这南方的天气,阴冷阴冷的冬天,潮湿的风几乎能吹进骨头里把关节都给冻住。整个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冷得牙齿直打颤,赶忙关好门窗,脱了衣服缩进被子里。
柔软而有弹性的床垫,干净并且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子,却怎么都无法换来我的安睡。我躺在这散发着陌生气息的房间里翻来覆去一整夜,直到黎明时分才稍微眯了一小会儿。
又梦到哥哥离去的背影,我啜泣起来,直到睁开眼才发觉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天已经蒙蒙亮,我赶紧起床,换上了我最整洁得体的一套衣服走出房间。
“哟,这么早?”正在厨房忙着弄早餐的小胡赶忙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从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方的橱里掏出一整套崭新的牙具出来递给我说:“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我抱着牙杯往卫生间走,经过小胡的卧室,门半开着,我看到杜鹃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她从镜子里看到我,突然放下口红,冲我笑了笑,又黑又厚的眼线眯成了一条缝。
我慌乱的低下头冲进了卫生间里。
关上门心脏呯呯直跳,刚才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那女人穿着透明的睡衣转过身看着我,拉得低低的前襟让半个Ru房都露了出来,那峰耸嫩白的胸脯之间一条深色的沟直直的对着我。纤腰之下的黑色内裤的蕾丝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一具动人的胴体被轻薄如纱的睡衣包裹着。
我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十二月间赤脚踩在地板上都觉得燥热得喘不过气来。
我赶紧刷牙洗脸走进厨房,小胡已经端上了煮好的稀粥,看到我出来招呼道:“来来来,吃早饭了!轻扬,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没...洗脸水有点烫...”我慌乱的解释着。
吃罢早饭,小胡带着我出去忙了一整天,先是去办理暂住证,然后去居委会登记,又去了离家很近的一所高中,带着我在西藏那所学校里校长开的转学证明。又因为小胡和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有些交情,加上塞给他一条好烟,很快,我的转学证明就被批了下来,学校通知我说寒假过完就可以来报名,从高二年级下半学期开始继续念下去。
办完了正事,我们感到无比的轻松,小胡带着我逛商场,替我挑选了新的衣裳鞋袜和崭新的文具,经过文具区的时候,我看着一沓厚厚的信封信纸,便顺手拿了下来,我想给哥哥写信。
这一晃就晃到了傍晚,我也对这个我即将生存下去的城市有了初步的了解。小胡很尽职尽责的教我怎样看路标怎样坐公交车怎样用自动提款机取钱,最后把一张里面存了我全部家当的银行卡交给了我。
晚上,我穿上了新买的棉衣和牛仔裤,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信纸,给哥哥写信。
因为不知道哥哥的地址,我想先把要回复的内容写下来,等到哥哥有来信过来我就一起寄出去给他。
“亲爱的哥哥...”第一次写信,我觉得自己的语言很幼稚,写了又重新划掉,撕了重写,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连一段完整的话都没写出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哥哥描述我目前的生活。
这个城市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和无助。
除了小胡叔叔无微不至的关怀,我甚至不敢去看那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学校教导主任向我投来的怀疑的目光,以及杜鹃每每看着我的时候那鄙夷的眼神。
哥哥曾经对我说过,活着就是一件痛苦的事,这样卑微这样不值得一提的人生,我该要怎样继续下去?
我怀着对未来的迷惘和对哥哥的思念就这样趴在信纸上睡着了。
第二天,小胡一大早就到他的食品加工厂里去了,杜鹃来敲门。
我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撕掉贴在脸上的废纸,忙过去开门。
“轻扬,等一会儿有几个阿姨要来和我打麻将,你帮杜姨下楼去买早餐另外烧点开水泡茶喝好吗?”杜鹃露出少有的和蔼可亲的笑容。
我愣了愣,忙不迭的点点头,立刻又红了脸,低下头。因为她穿着性感的低胸睡衣站在我面前,那条|乳沟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
杜鹃冲我甜甜笑了,递给我一把钥匙:“你真乖!顺便把信箱里的信全都取上来!”
我眼睛一亮,穿好衣服就飞快的跑下楼。
我急切的买完早点打开自家的信箱,把所有的信件一股脑的掏出来,在电梯里一封一封的翻找着,我期望能看到哥哥的来信,可是没有,那一叠信件里,除了广告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私人信件。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十一楼,自己从买来的食物里拿了一只肉包子啃了,又按照杜鹃的要求烧了些开水便回了房间预习功课。
也许是因为身在发达城市的缘故,昨天刚领回来的新课本里的知识比我原来在学校里学的东西要深奥得多,难以理解,我看得很吃力。
不一会儿,客厅里热闹了起来,我只听到噼里啪啦搓麻将的声音,还有女人的笑声。
“轻扬——出来给我泡杯茶!”杜鹃冲着我喊道。
我无奈的放下书本开门走了出去,手脚麻利的泡了四杯茶,恭恭敬敬的递到她们牌桌上。
“胡太太?这孩子是哪来的?”一个眉毛画得很浓的少妇打量了我一眼,问杜鹃。
“是呀?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男孩?”叼着烟的中年女人也附和道。
杜鹃满眼笑意的看了看我,答道:“要说我们家那个死鬼,没啥优点,就是同情心泛滥!这不,去西藏看他的老战友,把人家的孤儿给领了回来养。我是想反正我也没有孩子,看这孩子倒也挺乖巧,养着就养着呗!”
“唉!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苦命呢?你们家老胡还真是个善良的男人!哪像我们家那个死鬼!整天抽烟喝酒找女人!”
一席话,说得一桌子女人都大笑起来,我背对着她们打了个寒颤,便立刻跑回房间掩上门。
因为到了年尾结账的时段,小胡忙得一连几天都没回家,我和杜鹃两个人在家倒也相安无事。反正一日三餐都吃我去楼下打包的快餐,从客厅到厨房到卧室,我都仔仔细细的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我知道农历的新年就要来临了。
杜鹃坐在客厅沙发上打磨指甲,一边不时的抬起眼皮瞟我一眼。
“我说轻扬啊,你交了女朋友没有?”她漫不经心的来了这么一句。
“没、没有。”我被她看得有些心慌,答了一句赶紧埋下头来继续拖地。
“想不想交女朋友?我给你介绍个?”她很八卦的凑了上来。
“不...我想好好读书...”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以及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的妖娆的身体。
“切!到底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一点城里人的气质都没有!”她不屑的吐出一句,随即又丢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
☆、车祸
37
我依旧每天一睁开眼睛就飞快的跑下楼去打开信箱,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我开始越来越害怕看到那充斥着广告的信箱。
很快就迎来了农历新年。杜姨带着我去了超级市场采购年货,我俨然一个小跟班一样跟着她替她拿东西。
商场里面挤满了人,仿佛买东西不要钱一般一通抢购,有的人流拥堵的打折促销商品地段,我费尽力气挤进去,几乎双脚离地的被人群夹着往前走。
我在盗猎队的那几年也过过汉族人的农历春节,最多就是帮着大成哥煮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当然我吃不到多少,老大他们会带一群狐朋狗友来一起吃,最后他们喝醉了酒,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干脆搂着女人进房间里去快活去了。剩下我默默的找一点残羹剩饭吃了,然后收拾东西。
后来那些年,跟着哥哥和阿爹一起过了几年葬礼的新年。
村里的藏人把新年叫做“洛萨尔”,我们用糌粑和好多种杂粮混在一起煮出香喷喷热乎乎的浓稠的粥,糌粑都做成小疙瘩,在这样的疙瘩里面包上含有各种寓意的东西,然后煮在一个锅里。喝粥的时候,我总是能吃到各种各样的东西。
比如吃到小石子,我苦着脸吐出来,阿爹总会起哄说“石子石子硬心肠!”即小石子表示心肠很硬,不容易被打动。
有时候会吃到满嘴的羊毛,哥哥总是一边微笑着一边帮我把羊毛从嘴里扒拉出来,打趣的说道:“轻扬也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呢!”
而哥哥像是长了透视眼似的,从来不会吃到包有任何杂物的疙瘩,让我嫉妒不已。
很久之后,哥哥才跟我透露了这个秘密,原来根本就不是他眼力好,而是他把吃到的东西全给吞了下去!连坚硬的小石子也是嚼碎了吞下去的,难怪喝粥的时候我偶尔听见咯崩咯崩的声音,还以为是哥哥在嚼羊骨头,原来是在嚼石子!
我听到这个秘密之后指着哥哥的鼻子笑骂他耍赖被哥哥追着打,然后咯咯的笑着两人一起滚倒在草地上...
“洛轻扬!你在偷笑什么?!还不快过来!”杜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数落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原来人还站在熙熙攘攘的商场里。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微微红了脸,慌忙赶上杜姨的脚步。
“整天就知道做白日梦!”杜姨白了我一眼,继续去挑选红枣和柿饼去了。
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紧紧的跟随着杜姨走到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店铺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到处是新年的气氛。
我手里的东西体积太大,在人群中磕磕碰碰,颇为狼狈。
杜姨双手抱臂,不耐烦的站在前面催促道:“我说,你能不能快点?”
“来了来了!”我唯唯诺诺的答道,跟了哥哥那些年,我知道了什么叫做隐忍,什么叫做圆滑,毕竟,我还指望着在他们家吃住,必须学会谦恭和顺从。
“哟,买了这么多东西啊!这样吧,轻扬你先把东西送回去,我再去买别的东西,两个小时后我们在这个广场碰头。”杜姨总是会在有求于我的时候露出可人的笑容。
“我、我要怎么回去?”我环顾四周,来的时候我们是坐商场免费接送顾客专用巴士来的。
“你傻啊?当然是走回去!桥南路39号仁和小区B栋11楼,别迷路了!看你愣头愣脑的样子,我还真有点担心!”杜姨用非常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担心的话你不会自己送回去?
心里这样想着,我却仰起头尽力做出一个最无邪最明媚的笑容答道:“杜姨,没事儿,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我沿路仔细的记着路标,自从这些日子下楼买早餐或者去附近的菜场买菜,我已经下意识的开始锻炼自己在城市里的基本技能之一——认路。
遇到不知道怎么走的地方就找路人去问,磕磕绊绊,我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了我们住的小区。
习惯性的去掏了掏楼下的信箱,没有,没有哥哥的来信,除了广告便还是广告了。
上楼去打开门一看,我顿时吓得变了脸色!
整个客厅里已经是水漫金山,早晨出门时,杜姨把冰箱里的猪肉拿出来泡在水里解冻,结果水龙头没关好,水漫了出来,哗哗哗的流了一地!
我放下东西,操起拖把就开始清理地板上的积水。
若是给那个女人回来看到,明明不是我的错,她也会蛮不讲理的责骂我一通,这种事情,我已经领教过多次。
自从我跟着小胡住到这城市里近两个月以来,哥哥杳无音讯,连答应给我的信件都没有一封。
我已经开始慢慢的死心。
我知道哥哥没有给我来信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也许他正跟着那个喇嘛师兄在渺无人迹的荒原上徒步旅行,也许他已经开始接受治疗不方便给我写信。
我望眼欲穿的等待着他的消息,哪怕是简简单单只言片语的问候也好。分开两个月了,我急切的想知道他怎么样,旧疾是不是很严重,他...是不是还活着。
尽管我一切都在尽力往好的方面想,可是噩梦却常常困扰着我。多少次从噩梦中醒来,浑身被冷汗浸透。但我依旧固执的相信,哥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活下去,来找我。
我们约好的。
为了不再去想那些我最害怕的事,我渐渐的将生活的重心,从等待哥哥联系我而转变为拼尽一切努力也要适应这城市的步伐,我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我要努力读书、赚钱、买房子,万一以后哥哥来找我,来投靠我,也能有个有屋顶的地方给他调养身体。
我不能再做那个没有哥哥就活不下去的懦弱小子。倘若在我之前十多年的人生中,全是因为哥哥为我撑出了一片天我才得以无忧无虑的活到现在。那么后半生,我想要报答他,想要为他安排好全部,让他过上不愁温饱的生活,让他能毫无后顾之忧的跟我在一起。
暗自下定了决心,我便开始学习察言观色,不再那么沉默呆板的接受杜姨的冷嘲热讽。
尽管心里不服气,我表面上还做出一副虚心接受教训的样子,勤勤恳恳的为这个家庭做免费的钟点工,洗衣买菜煮饭打扫,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即使是那个女人指着我向她的牌友说我是孬种的时候。
将那些积水全部清理干净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一拍大腿:不好!快要错过和杜姨约好的时间了!那女人要是等得急了就有得说了。
我飞快的冲出小区,跑到大街上的十字路口。
人行横道显示是绿灯的时候,我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一辆小巧玲珑的轿车突然从拐角处冲出,直直的朝我撞过来。
我给吓慌了神,愣愣的站在人行横道中央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辆靓丽的粉红色轿车左边的车轮擦着我的右腿而过,我被车子的惯性带的没能稳住身体,顺着车子前进的那个方向滚倒在地上,翻了好几翻,胳膊肘擦着路边绿化带的水泥围栏,这才停了下来。
出事的时候脑袋一片混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也不知道痛不痛的。
等到稳住身体,我想要努力支撑个爬起来,却发现撞到水泥护栏的右胳膊一麻,然后便传来骨头错位的剧痛,我忍不住嘶嘶的抽着凉气,重新坐了回去,背靠着护栏直喘气。
粉红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一个女孩慌忙跑了出来,取下墨镜奔到我身边,焦急的问道:“你没事吧?”
我咬着唇,攥紧拳头,默默的摇了摇头,稍作休息,挣扎着就要爬起身,却一个趔趄又倒了下去,双腿软了,不住的在打颤,使不上劲——是被吓的。
这时,女孩看着周遭越来越多看热闹的群众,他们指指点点的说道:“哎呀!赶紧送他去医院吧!”
“你看人家都站不起来了!”
“铁定伤到腿了!”
“要不赶快报警叫警察来!”
那女孩长发披肩,妆容精致,一张看起来未经世事的年轻的脸上透着焦急,她关切的说:“对不起!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医院,这大过年的往医院跑,又要花不少的钱,我本来就已经是个寄人篱下吃白食的米虫,这样一来,不知道杜姨又该说出怎样难听的话了。
这时街道拐角又冲出来一辆黑色轿车,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急匆匆的拉开车门跑下来,一把拽住那女孩的手臂说:“媛媛,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个叫媛媛的女孩瞪了他一眼,喝道:“你没看到我撞了人吗?哪有空听你解释?”
“都怪你!要不是你那样追过来我至于开车撞人吗?!我不管!我要你负责!”媛媛朝那个西装男一跺脚,嘟起嘴。
我深深的埋下头,扶着路边的电线杆站起身,闷闷的说了一句:“我没事...”立刻捂着胳膊一瘸一拐的拨开人群走出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这两个人衣着不俗,定不会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哎呀!你们这些富人撞了人不负责啦!”
“小弟!叫他们赔钱!”
“你爸是不是姓李?叫李刚?”(纯属恶搞)
“多老实的小弟!”
“小弟,你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在给你撑腰呢!”
“你们至少也看看人伤得怎么样啊?!”
周围的群众又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西装男抬头看看围观的群众,目光落到我身上,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即他立刻站起身,从兜里掏出钱包,刷刷的把里面的人民币全都倒了出来,一把甩给我,说:“看你伤得也不重,自己打车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我愣愣的看着他塞进我手里的一大叠钞票,有些为难了。
我伤得并不很重,想来也就是脱臼了,去医院找医生接一下关节就好,没想到这人出手阔绰,一下子就给了这么多。
“我...我不要这么多钱...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我羞怯的红着脸低声说着,想要把那钱还给他。
西装男正忙着安慰他女朋友,不耐烦的瞪了我一眼,骂道:“给你钱你就拿着!遇到我们这样好的肇事者你哪儿找去?要是遇上个赖账的,你那是吃了哑巴亏!看你这样土里土气老实巴交的样子,真是可惜了这副好脸蛋!哪个山区里出来的?!”
我仍旧深深的埋着头,心里却把这个看似深沉实则说话毒辣的西装男狠狠的骂了一百遍。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拿了钱还不快滚?!死乡巴佬!你是不是嫌不够还要榨取更多的?看不出来啊?你这样斯文秀气的乡巴佬胃口还挺大的?”西装男又用嘲讽的口气狠狠的羞辱了我一番。
我已经气得脸都红了,吧嗒——眼睛里掉出两颗滚烫的眼泪,用力擦了一把,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既然这样说我,那这些钱我也就不用客气照单全收了!
那些围观的群众还在指着那对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年轻男女,全都指指点点的说着闲话,有的则是在为我鸣不平。
“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吵架的?!”西装男朝人群嚷嚷了一句,拖起那女孩就走。
“你这个不要脸的!谁跟你是夫妻?!”女孩气红了脸,质问他,无奈却被他一把拉住塞进车里。
我走出几步,实在是疼痛难忍,无奈只好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医院先看看。
确实没什么大碍,也就是手臂关节脱臼外加一两处软组织损伤。其实这种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小时候从山坡上滚下来,疼痛难忍以为手臂折了,呜呜的嚎哭着去找哥哥,哥哥一边给我说这不着边际的笑话,然后握住我的手臂一拉一拗,剧痛之后就这样给接上去了。
医生给我把关节给接了回去,又细心的给我包扎上,坐在长椅上等待拿药的时间里去公用电话亭投币打了个电话给小胡。
结账的时候,我从那个西装男给我的一叠钱里面数出几张交了医药费,还剩下很多,数了数,足足有千把块钱。
“轻扬!”刚出医院大门就看到小胡一脸焦急的从车上奔下来,拖出我就问:“怎么回事?出事了怎么不跟叔说一声!”
我勉强笑着答道:“没啥大事儿,就是给辆车碰了,脱了臼。”心里感觉到小胡还是很关心我的,不禁有些温暖。
小胡沉下脸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我一番,确认我没事之后严肃的说道:“以后别到处乱跑,你要是出了事儿,我拿什么跟你爹,跟你哥交代!”
“回去吧,杜姨怕是要等急了。”
☆、毒舌男
38
当然,这件事没给杜姨少数落,但是当我把那笔可观的赔偿金捧到她面前时,那女人一张脸笑得像一朵绽开的杜鹃花。
过完一个完全没滋没味的农历新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头一次接触四五十人的大班级,我又一次站在讲台上,对着下面四五十双眼睛,结结巴巴的做起了自我介绍。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我手心里已经捏出冷汗。
我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着那些城市人向我投来的怀疑和不屑的目光。我尽量把自己的衣着弄得干干净净,使得自己看起来很清洁很文明,看起来不像那个西装男口中所说的乡巴佬。
可是,每天穿着校服,吃饭只能打一个素菜的我,如何能跟那些浑身上下都是名牌,上学放学都有专车接送的城市里有钱人家的孩子相比呢?
所以,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
时间久了,我开始习惯起这样的孤独来。
我有很多时间静静的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想我自己的心事,或者默默的认真的复习我的功课,城市里的课本比我在西藏读的那些要艰难也要深奥得多。我的内心世界,安静得连一片落叶掉下来擦着地面的声音都能听到。
唯一聒噪的,就是那个叫杜鹃的女人。
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做牛做马的为她服务了这么久,自诩我已经对的起小胡对我的恩情了,没有哪个保姆能把这个家里里外外照顾得这样周到的,我却始终都没能换来她的好感。
她不时对我指手划脚,找到了我疏漏的地方如此,心情不好的时候亦是如此。也就是说,我各方面做得再完美也无济于事,没有人会夸奖我。
沉默木讷的性格、没什么显赫的家世背景、一般般的成绩、对我漠不关心的家长,这样低微的存在感使得整个高中里不曾有一个人留意到我。
我也心安理得的扮演着一个小丑的角色。
只是心中对哥哥的思念,跟随着几乎占据我整个青春的自卑感一起,不停的疯长。
又是一个跟往年一样潮湿闷热的夏季,这才五月末,整个城市像一座大蒸笼一样,知了隐藏在树荫里扯开嗓子没命的叫着。
来到这里已经快两年了,依旧没有哥哥的半点消息。
偶尔有接到阿兰的来信,告知我那个我成长的小山村里一些基本情况:无非就是老年人越来越少,青壮年都扛着行李到发达的东南地区谋生,剩下的就是一些老弱妇孺。
看着阿兰给我寄来的照片,这丫头长高了不少,脸蛋也越发的清秀水灵,她总是那样骄傲的笑着,嘴角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藏民们都喝积雪融成的河水,清冽甘甜没有一丝污染,所以牙齿都很白。
背景是我幼年时熟悉的那些风景,一望无际的莽莽高原,白雪皑皑的山顶反射着夺目的朝阳,满山满破的野花,牛羊在草地里悠然踱步...
只是,再也没有了我熟悉的气味,再也没有了我熟悉的人。
不知道哥哥现在过得怎样?
不知道他的病,治好了没有?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寒冷的夜里想起我们一起缩在帐篷里取暖的日子?
无数的猜想全部幻化成哥哥的背影。
提起笔,却不知道该从何写起。
哥哥,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那些东西怎么都消化不了,我们镇上的中学里学的东西,没有那么难的。
哥哥,昨晚杜姨又骂我了,因为我昨晚被老师留下补课,没能及时回去,杜姨打麻将回来没有晚饭吃。
哥哥,班长劝我,像这样的成绩是没办法读下去的,劝我不要考大学了。
哥哥,今天有一家挺有名的艺术学校的人来招生,好多人跑去看呢!
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和同桌胖子的爸爸一样的有钱人?
哥哥,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
给哥哥的信,已经积了满满一抽屉,但是却没办法寄到他手里。
“师傅,给我二两米饭,外加一份菠菜。”我像往常一样,故意等到食堂快要没有人的时候,我才慢吞吞的跑到打菜的窗口前,冲里面的师傅喊道。
晚点来吃饭有很多好处:一来没有人能看见我那寒酸的饭菜,二来因为已经没什么人了,师傅有时候会把多余的菜全部送我,再来是那种免费的像白开水一样的清汤已经剩下不多了,往往有很多内容沉淀在最底下。这些是我摸索了好久才掌握的经验。
师傅了然的笑了笑,打了满满一盆菠菜给我,然后又顺手给我加了一勺红烧肉。
“谢谢师傅!”
“嗨!谢啥?现在的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要多吃点,不够再来找我,我不收你钱!”师傅一手拢到嘴边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感激的冲他笑了笑,抱着我的午餐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默默的坐下。食堂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大多数是像我这样的穷学生,然后就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了。
我正安静的用餐,眼角却瞥见从楼梯口走上来一大群人。
是校领导正带着一群某知名艺术学校的访客上去三楼的教师餐厅用餐,听班里同学说,这个艺术学校的招生办走遍了全市大大小小的高等学校,寻找一批艺术特长生吸纳进去,细心培养。不过这样的幸运儿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艺术细胞特别出众而又有钱去这所学校念艺术的人,不是家里有后台,就是很有钱。
说白了,这就是有钱又有才学生的专利,与我无关。
我草草的扫视了他们一眼,继续埋头用餐。
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我面前,在我对面坐下。
我困惑的抬头看着他,这人很面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好。”那男人扶了一下黑边眼镜双手合拢搁在餐桌上朝我友好的笑。
我细细的打量着这人,西装笔挺,暗红色的领带上别着一朵闪闪发亮的兰花。我搜肠刮肚愣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便擦了擦嘴角,礼貌的点头道:“你好。”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男人脸上也是一副沉思的表情,敢情他也正在把自己的记忆翻箱倒柜。
“应该没有。”我肯定的说道。我来到这个城市还不到两年,要说跟我最熟络的人,除了小胡和杜姨,就是菜场那些菜贩子了,像他这样西装革履的大人物,还真没有。
眼镜男默然的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尚腾艺校的教导主任唐子谦,这是我的名片。”
我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没有去接。
“喂喂喂,你还真是没礼貌,你不觉得也应该向我作一个自我介绍什么的?”这个自称叫唐子谦的眼镜男皱起了眉头。
“我、我叫洛轻扬。”我迟疑着答道,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人找我的目的。
“洛轻扬”,那人像是跟我很熟络似的把那张名片摆放在我面前,伸出一只手臂拍了拍我的肩,“我找你,是想问你,你有没有到艺术学院发展的想法?”
我定定的看着他。
他笑着朝我摆摆手:“我是说,以你的外貌条件,完全够资格去我们学校深造。”
“没有。”我很干脆的回答着,把他给我的名片推回给他,然后埋头匆匆的扒拉了几口米饭,抱起餐具就要起身离开。
“哎哎哎!别走啊!你这小子也太不礼貌了吧!”唐子谦从后面追了上来,Сhā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这么着急着要走?好歹我也是你们学校的客人,你们校长都得给我几分薄面,这就是你们学校学生的待客之道?回头我得跟你们校长说说!”
我根本就不理会这人说的一大堆恐吓的话,绕开他径直往水池边走去,就快要开始午休时间了,下个月的高考近在咫尺,而我,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哪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事情?
这唐子谦也真是够粘人的,居然跟着我一路走到了水池边,并且这一路都没有住嘴,不停的噼里啪啦朝我轰炸。
我一边清洗餐具,一边把脑海里这人原本给我的那种简洁干练的都市精英形象抹杀得一干二净。
“我说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我这人很聒噪很烦人话很多对不对?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喂喂!我刚刚跟你说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一下就直接给一棍子打死了?你对得起我吗...”
“你说完了没有?!”我一把摔下碗碟,瞪着他,我已经忍无可忍。
唐子谦愣了一下,喝道:“没有!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样死心眼儿?我已经拉下脸来跟你说了这么多了,你说你除了一张脸蛋还能有什么呀?我不过就是看你很适合在艺术方面发展,相貌是天生的求都求不来的,天赋气质什么的都可以后天慢慢培养,看你土里土气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民工的孩子吧?遇上我这样慧眼识英才的人物是你的幸运,你应该感激我才对!你这个乡巴佬!”
他似乎越说越兴奋,开始指手划脚,口沫横飞。
心念一动,这个眼镜男的脸似乎和记忆之中的某个人重叠在一起。他骂我乡巴佬的口气怎么那么像...一年前那个车祸肇事者的男友,给了我一大笔赔偿费并且把我狠狠羞辱了一番的那个西装男?
对了,就是他!
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性格恶劣的毒舌西装男,我不再跟他客气,把抹布一摔,冷着脸打断他无休无止的纠缠,郑重其事的说道:“唐先生,我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学生,没有才能,没有钞票,没有身家背景,实在不适合你们学校,快上课了,告辞了!”
说完我就把他晾在一边,再也不理会他,径直朝教学楼走去。
“站住!”
我眼睛一跳,转过身。
唐子谦追上来,站在我面前,长长的叹了口气,朝我竖起一根手指,眼中有犀利的光一闪:“哪!我再退一步!开学前免去你的学费,你可以先进来读书,然后再慢慢打工分期付清学费,你说怎么样?喂喂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高校毕业生挤破了头想尽一切办法挤进我们的招生名额,为此不惜花费好几十万的赞助费,我已经这样宽宏大量的给了你这么多优惠政策,别跟我说你还是想拒绝我...喂喂!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懒得再搭理他连珠炮似的轰炸,绕开他头也不回的返回教室。
“等等!”我听到唐子谦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一把扭过我的手臂,把我给拉了回去。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我开始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什么艺术学院的教导主任?怎么跟个流氓似的?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一个穷学生,真是有病!
唐子谦他把那张名片塞进我的衬衫前襟的口袋里,朝我眨了眨右眼:“我唐子谦选中的人,不可能逃得掉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两个月之内来找我!否则,我就会去找你!”
他放开我,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朝我竖起食指,提醒道:“哪!这话我只说一次!别忘记了!乡下小子!”
☆、命运多桀
39
高考过后,一天比一天酷热起来。
我躲在狭小闷热的房间里,任自己十八岁的青春开始慢慢变质、发霉。
每天唯一一次出门就是早晨去菜场买早点买菜,顺便习惯性的跑去掏一掏家里的信箱。然后就开始了一天的忙活:洗菜做饭清扫厨房,俨然一个辛勤的小保姆。
但是我的辛勤换来的却仍然是杜姨的冷嘲热讽。
杜姨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阴阳怪气的对我说道:“哎!我说轻扬哪,你也别再巴望着哪个学校给你发来录取通知书了,你干脆就做我家的全职保姆吧!你杜姨也不是什么不开明的人,你以后把我们伺候好了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把这套房子作为遗产给你了,反正我和你叔也没有小孩,搞不好最后那些钱也归你,你看怎么样?”
我背对着她,默默的收拾完餐桌,也不理会她的问话,走进自己的房间,掩上门。
深夜,我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有什么动静,我起初以为是老鼠,便操起一根扫把藏在身后,轻手轻脚的将房门打开一条缝。
我探头出去,却看到一个黑影,心中一惊:难道是贼?
那黑影摇摇晃晃的去摸索墙壁上的开光,啪的一下拧亮电灯。
我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前几天去外省谈生意的小胡。
“叔,吃饭了没?”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我给你热两个菜。”
小胡冲我笑了笑,我这才看到他右手提着一个啤酒瓶子,左手夹了一根烟,脸上胡子拉碴的,满眼都是疲惫的表情。
感到有些不对劲,我走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躺倒在沙发上,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叔?”
“轻扬...”小胡坐起身,垂着头低低的叫了我一声。
“啥事儿啊,叔,你别吓我!”我看到小胡头发里隐隐约约有几根白丝,眼圈黑了一大片,满脸颓丧,直觉感到可能是出事了。
“叔的厂子,被卫生局给查封了,欠了债,还被人起诉...叔,可能要坐牢了。”
“什么?!”我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杜姨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埋怨道。
小胡抬起眼皮瞟了杜姨一眼。
“怎么会这样?!”我慌忙问道。
“他们化验出我们的加工的肉类半成品里面有致癌物,已经上了晚报的头版头条。”小胡把啤酒瓶凑到嘴边,狠狠的闷了一口酒。
“什么?”清醒过来的杜姨似乎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大喝起来,“你把我爸一手经营起来的食品加工厂给搞砸了?!”
小胡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这个...废物!败家子!我跟你没完!”杜姨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抡起胳膊就要冲上来。
我连忙一把抱住她,一边把她往卧室里拖,一边劝慰道:“杜姨你冷静一点!听叔把话说完!”
“你这个混蛋!你你你带着这个吃白食的给我滚出去!滚出这个家!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杜姨两眼一翻,挣脱开我,趴伏在沙发的另一头,开始了歇斯底里的哀嚎:“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遇上你这个杀千刀的!这才几年哪!你就把我家的家产全都给败光了!啊!这叫我以后怎么活啊...”
我不再理会杜姨,在小胡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关切的问道:“叔,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
“十来万吧。外面还有很多账目没收,怕是也收不回来了。”小胡沮丧的说。
我返身,走进自己的房间,翻出那张两年未动的银行卡,掏出一支记号笔,把密码给写在上面,然后拿到小胡面前,有些艰难的开口:“叔,这两年我吃你的住你的,现在你有难处,我也没什么办法帮你,这些钱你拿着,能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也算我的一番心意。”
小胡赶忙推拒说:“不行!你的钱我不能收!这可是你读书的钱哪!”
“读书不要紧,钱我还可以再慢慢凑,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去外面打工赚学费。”我安慰着他,使劲把那张银行卡塞进他手里。
“胡青峰!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矫情什么?!先别管是谁的钱,这两年我们给这小子白吃白住的拿他点钱来救急怎么了?!”杜姨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一把夺走我手中的银行卡。
“杜姨,密码我写在上面了,你去把这钱取了,该拿去还债还是去疏通人脉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有这么多钱,还有要出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杜姨匆匆走进房间。
“轻扬...”小胡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有些难于启齿的说:“叔对不住你,原本叔接你过来是想好好照顾你,没想到让你在这里受尽委屈...”他说不下去了,捂住脸失声痛哭。
“叔,你别这么说,显得我们生分...”我尽力的安慰着他,自己却红了眼眶。
未来的路,该怎样走下去?我找不到答案。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时斗志满满的对哥哥许下的诺言被现实碾得粉碎。
杜姨换了衣服,踩着高跟鞋,提着个大挎包走了出来。她拢了拢头发说:“你们在家里呆着,我去派出所找老顾想想办法,他是我爸的老同学,兴许有点把握帮你把这事儿给压下去。”
小胡叹了口气,点点头。
杜姨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我躺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小胡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客厅沙发上不停的打呼噜,也许酒精对于现在陷入困境中的人是最好的麻醉剂。
天亮的时候,我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是仅仅眯了一小会儿,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我以为是杜姨回来了没带钥匙,连忙跑去开门,却见两个盖子站在门口,盖子是当年老大他们对警察的称呼。
“你们...找谁?”直觉感到事情不妙,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假装漫不经心。
“你好,我们是法院的,”其中一个盖子拿出法院的传唤单,客客气气的问道:“请问胡青峰在家吗?”
“在!”小胡红着眼睛,差点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他赤着脚跑过来。
那盖子严肃的对他说:“请问胡先生现在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
“可以。”小胡唯唯诺诺的搓了搓手,道:“我换件衣服就来。”
“轻扬,要是你杜姨回来,跟她说一声,我去法院了。”小胡别有用意的对我说。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
小胡被他们带走后,我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急得团团转,往杜姨的手机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是关机,我想,可能杜姨正在和谁谈论着什么重要的事,便没有再打。
可是,杜姨这一去,就是一个礼拜,杳无音讯。
其间,小胡打了个电话给我,让我联系小海,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打小海的电话打不通,我只好跑去小胡跟我说的他租来的屋子,无奈已经是人去楼空。
我心急如焚,到处找关系,打听小胡的现状,但是我没有钱,又不认识什么当官的大佬,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半个月后,我才得知,小胡已经被判十五年监禁,剥夺政治权利两年。
我没能在小胡被判刑的那天被法院传召出席,想来是因为我和小胡非亲非故,没人注意到我。
直到小胡入狱快一个月,我才被允许去探监。
厚厚的防弹玻璃的另一头,小胡疲惫的坐着,他的腰弯成弓形,布满血丝的眼睛空落而迷茫,短短一个月,这个曾经在我的记忆中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就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毫无生气的坐在里面看着我。
“叔...”我感到喉咙干涩,想说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小胡勉强的笑了一下,说:“是轻扬啊...”
“对不起,我真没用!”我惭愧的低下头。
“不怪你...这全是你叔的错...”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杜姨...我找不到她...”杜姨仍旧没有半点消息,直觉感到她是已经拿了我的钱跑路了。
“叔不好,把你害成这样...”小胡伸出手抚摸着玻璃,泪水潸然而下。
我的喉咙立刻就哽住了:“叔,你别这么说...养育之恩,何以为报?”
小胡抹了一把眼泪,镇静的说道:“叔其实一直没告诉你,叔曾经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叔原本退伍之后回了老家,跟等了我两年的青梅竹马云云结了婚,还有了个儿子。可是叔该死啊!叔不该来这城里打工!叔是个混账东西!”小胡一边唾骂自己,一边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我他妈的该死!我看上了杜鹃那个女人家的房子和产业,我...我把云云呣子给抛弃了!你说说,我他妈的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我湿了眼眶,默默的在底下拭泪。
“所以说,轻扬,你也别难过,叔会有今天就是我咎由自取!活该我娶了个这样心肠恶毒的女人!活该我生不出孩子!活该我坐牢!我对不起云云啊!”小胡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轻扬,别为了叔这样的人再浪费时间,你有自己的路,以后叔不在你身边你得自己走下去...”小胡说着站起身,猛吸了口气:“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叔那套房子给你,只要你肯努力,这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说着,他就被两个狱警押着回了牢房。
我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猛然发现,小胡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把。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回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十八岁,没有本事,没有职业,没有收入,就算有一套房子,我交得起物业税?
今后,该怎样生活?
只是我没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出卖
40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走到门口,猛然发现铁门被人给撬开了,锁头被挖了出来,歪七扭八的丢在一边,里面的木门半掩着,门上有几处敲凿的痕迹。
难不成是遭贼了?
我把东西一丢,慌忙奔进屋,却愣在那里,心跳加剧。
只见客厅里围满了人,目测有七八个,全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看到我冒冒失失的闯了进去,全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进错了门。
可看看这家里的陈列摆设,没错呀,的确是我住了两年的屋子,这帮人看起来来者不善,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局促的站在那帮人面前,反绞这双手,不安的看着他们。
这时候,一个理着平头,嘴里叼了跟烟,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到我跟前,围着我转了一圈,我被他那警察扫视犯人一般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叫啥?”那人轻蔑的吐出一口卷舌音有点过分清晰的普通话问我,“干什么的?”
我暗想,这里是我家,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便没吱声,鼓足勇气用同样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臭小子!大华哥问你话呢?!”旁边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光头男人指着我的鼻子喝道。
大华哥?不认识。
“哟,我看这小子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哪!大华哥,咋办?”光头充满威胁的靠近我,揪起我的耳朵。
“去去去!我来问!”叫大华哥的男人不耐烦的拍了拍光头揪着我耳朵的手,“老光,你他妈的对这个小家伙温柔一点!”
叫老光的光头悻悻的松开了我,坐到一边去了。
我捂着耳朵蹲□,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华蹲下来,饶有趣味的看着我,笑着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认不认识一个叫杜鹃的女人?”
我怯怯的看着他一眼,慌忙低下头,这人说话的口音,颇有一番当年老大的味道,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我叫、叫洛轻扬,杜鹃我认、认识。”
“她是你什么人?”
“我在这里读书,在他们家住...”
“这样啊...”大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紧接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人去了哪里?”
我困惑的看着他,原来这帮人是来找杜姨的,便略微的放下心来。
“我不知道,我也正在找她...”我迟疑的扫视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以一脸阴郁的表情看着我的青年,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吗?”
大华用食指横在鼻子下方擦了两下,漫不经心的说道:“是这样,杜鹃前阵子从我们公司借了200万,当初她是用她丈夫的公司和这套房子做抵押的,不过前几天我们得知他丈夫的公司被查封了,人也蹲了号子,我们老板不放心,差我们来看看。”
我一听,但是就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几乎被吓傻了。
“两、两百万?!”
大华点点头:“她当初答应的是一年内还清,如果拖到明年,那你们就得连同5%的利息还210万。”
他把那个“你们”咬得很重,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我面前展开。
我整个人瘫软在那里,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的看着那张标准规格的欠条,繁体手写的数字,下面还有杜姨的签名,那字眼刺痛了我的眼睛,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两百万,那该是多大一笔钱?我这辈子想都没敢想过。
大华假惺惺的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笑着安慰道:“小弟呀,你也不用急,这钱是两个月前借的,也就是说,你还有十个月的时间去凑钱,慢慢来嘛!”
十个月?两百万?谈何容易?
我默然的看了他一眼,一下子感觉到天塌地陷,整个人生一片灰暗。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又把食指横在鼻子下方擦了两下,嘿嘿一笑:“这两百万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就看你要不要做了。你要是想做,我可以帮你介绍。”
“做什么?”我茫然的抬起头。
“男公关,不知道你听说过没,你要是有意,我今晚就带你去看看?”
我疲惫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大华哥,我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另外,我想多点时间考虑一下,你们能不能先回去?我明天给你答复?”
大华居然点点头,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等到那些人纷纷退了出去,他柔声对我说:“小洛,那你好好想想,别弄到最后没房子住。”他说着又重重的拍了两下我的肩,这才收起那张欠条,起身离去。
这群人一走,我立刻收起刚刚装出来的倍受打击的样子,整个人跳了起来,赶紧奔回自己的房间去,我得收拾东西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男公关?我怎么可能不懂!我不是傻瓜,要我去做那样的工作替那个女人偿还这笔巨债,别说以后哥哥回来他会看不起我,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没什么钱了,我只从各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些七零八落的小面额票子,统统揣进背包里。课本不要了,反正我也是没什么机会再去念书了。
目前的计划是,先去临近的小城市打工,避开这帮人,顺便赚一点路费,然后坐火车回西藏去。在那个我长大的小村庄里,阿兰他们都在,总有人会帮助我,现在那里安顿下来,然后出发去寻找哥哥。
只是带上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背上不算太沉的背包,探头从阳台上往下观望了好一会儿。街上已经华灯初上,街边林立的商铺里,霓虹灯闪花了眼。
一个一如既往繁华热闹的周末之夜,那群小混混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了爬楼梯,噔噔噔,飞快的跑下楼去。
我对这座城市已经不再有任何留恋,其实我本来就不该属于这里,这两年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归属感。现在,即将离开这里,我反而感觉到了一种释然。
就在我一边思考着一边转到底楼的楼梯拐角处,冷不防从旁边蹿出一个人影。那人直接掐住我的手腕一拉,顺手将我背过身来压在膝盖上,脑袋咚的一下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眼前立刻飞起一群金色的麻雀。
但是脑子里就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就感觉胳膊被压得很疼,疼得我直求饶:“轻点,轻点!”
“呵呵,早料到你小子有这一招,大华哥叫我在这里侯着你!”押着我的光头老光笑呵呵的落井下石:“跟我们比,你小子还嫩了点,回家再吃两年大米饭再说吧!”
我这下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看起来我那点小伎俩根本就没能逃过那个大华哥的眼睛。
老光直接拿了条绳子出来,在我手上绕了好几道,把我双手在身后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他用又宽又厚的透明胶带把我嘴巴给封了起来,接着在我耳边威胁道:“给我老实点!我可不是大华哥!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说着拍了拍我的脸,将我整个人都扛了起来。
他尽量绕开路灯可以照到的地方,走到整栋楼的后面,靠近停在阴影处的一辆轿车,敲了敲车窗。
司机将车窗摇下,我看到大华哥笑呵呵的捧着茶杯坐在副驾驶座上朝我打招呼。
老光把我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来,低声警告道:“你小子最好给我安分呆着,路上要是出了状况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憋红了脸,拼命的点点头。
司机发动了车子,车子缓缓的撕开楼房背阴处的黑夜,朝有光的地方滑行出去。
“大华哥,这小子怎么处置?”见大华哥叼着根烟伸过来,老光讨好的把打火机凑上去。
大华哥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口答道:“打电话,问问老鬼那里要不要人。”
他们这算什么?!这是拐卖人口!我气愤的看着他。
“小子!别这样看着我,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大华哥从后视镜中看着我,“我可以替你向公司隐瞒你和杜鹃那个女人的关系,也就是说那两百万不需要你来偿还,让公司去找那女人的茬。条件是我送你到老鬼那里去,拿点回扣分给兄弟们买烟抽,怎么样?这条件不错吧!”
送?你不如直接说卖合适!我软倒在座椅上死死的盯着他。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要是不满意,那我现在就放你回去,但是你要在一年之内还清这两百万的欠款,否则可就是利滚利咯,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时,我突然瞥见车窗外一个穿着白衬衫,头发梳得油亮光滑的男人一边打着手机一边从对面向我们的车走过来。
这个人...是上次在学校找到我的那个唐子谦?
是唐子谦没错!
困境之中我的头脑异常清醒,唐子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记起了之前他来找过我,说如果高考之后我不去找他,他就回来找我。
说实话,我压根就没打算去找他,因此他给我的那张名片也被我随手冲进了抽水马桶里。
可是现在不同,跟他走,总比落在这帮人手上被卖哪里去要强得多。
唐子谦把手机贴在脸上,一只手挥舞着,说得口沫横飞,似乎又是在训斥什么人。
我趁着老光和前面的大华哥说话的时间里,唐子谦正好走到我所在的这块车窗玻璃。
我努力的昂起头,就着车窗玻璃就是狠命的一撞!
老光他们吓了一跳,纷纷停止交谈,伸长了脖子往我这看。
我不理会他们,对着车窗玻璃又是猛力的一撞。这一下撞得我几乎眼冒金星,好几十秒都没能回过神来。
唐子谦侧过头朝我们的车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我气得大骂起来:这家伙夜里在居民别墅里居然还带着墨镜!
很明显,这家伙根本就没看见我!这里本来就黑,再加上他戴了墨镜,怎么可能看清楚车里的情况!
他只是漫不经心的朝我们的车窗里瞟了一眼,接着一边继续讲他的电话,扬长而去。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我像全身散了架一样,整个人瘫软下来。
老光低低的骂了一声:“臭小子,你就不能安分点?”说着狠狠的在我腹部给了我两拳。
我疼得俯□去,剧烈的干呕了两下,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大华哥阻止道:“行了,到时候去老鬼那儿卖不出好价钱!”那老光这才放下了拳头。
☆、双城
41
直到我们的车开到了,我才知道他们所说的老鬼的地盘是什么地方。
这是S市最繁华的一处不夜城,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两边林立,霓虹灯闪闪烁烁,不乏喝得烂醉如泥的青年男女正相互扶持着往旅馆里走,打扮得妖冶靓丽的妈妈桑站在店门口跟客人谈话,不时的笑得花枝乱颤。
这里,是这座都市年轻人夜晚消遣娱乐排遣寂寞的场所。
我们的车在一家并不太起眼的类似于酒吧的店铺前停下,透过车窗,我看到这家店门口只有用荧蓝色灯光组成的两个字——“双城”。
这就是闻名整座城的豪华娱乐场所双城么?以前似乎听同桌提起过。
大华哥叼着烟下了车,老光像提小鸡一样提着我,硬是把我拉下了车,还在背后踢了我一脚跟。
一名衣着整洁干净的服务生赶忙迎上来,指挥着司机把车开到指定的停车位。另一名同样打扮的服务生看到被反绑着双手,嘴巴被封住的我,先是一愣,随即朝大华哥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朝后门走。
我跟着他们不情不愿的向前一步一步的挪,那蓝色的“双城”在我眼中渐渐变得一片模糊。
我不能就这样沦落下去!在这样的泥潭里只会越陷越深,我无法想象,等到哥哥终于找到我的时候,他会露出怎样失望的眼神。
我无声的呜咽着,突然猛地一转身,用膝盖狠狠的顶了一下老光的□,趁着他吃痛捂着那里急的直跳脚的时候,我飞快的奔了出去。
“双城”的后门处在一个隐秘的小巷子,我拼了命的在黑暗的巷子里狂奔,眼看就要到达灯火阑珊的街道时,一个男人冷不丁的从入口闪了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刚才去停车的那个司机。
他直接朝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我倒退好几步,重重的撞在墙上,然后无力的倒了下去。
大华哥走到我面前,蹲□,用食指摩挲着鼻子下方,摇了摇头,叹气道:“何必这样呢?和我们合作一点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嘛!”
老光愤怒的赶上来,朝着我的大腿就是两脚:“臭小子!我叫你跑!嘶...痛死老子了...”
大华哥收起嬉笑的脸,低声说道:“行了!赶紧把这事儿结了吧,一会儿还有别的事!”说着背着双手,走进了双城的后门。
这似乎是一件主题酒吧,地方倒是挺宽敞,除了正中间一个圆形的舞台,一束光照在舞台上,一位满头银发的钢琴师正坐在钢琴前饱含深情的弹奏着。
除此之外,所有的客人都隐藏在黑暗之中。
“哟!今儿个什么风把我们大华兄弟给吹来了?”一个中年发福,戴着眼镜的胖老板从亮着微光的吧台后面迎出来。这里这么黑暗,也难得他竟然能认得来人。
几个正在忙活的调酒师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大华哥打了个响指,对那老板说:“老鬼,我今天有货,要不要?”
“要不要这还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还要看大华哥的货如何。”那叫老鬼的中年老板虽然满脸堆笑,但是他的眼中却能看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傲气。
“老鬼,我哪次不是把好货第一脚就送到你这儿来的?”
“都站着干什么?大华哥带着兄弟们坐里边儿谈去呗!小顾,来两杯长岛茶!”老鬼朝吧台里的一个年轻的调酒师吩咐。
我们被带到里面的一个灯光幽暗的包间,门一关,外面的嘈杂声就完全被隔离了。
老光把我嘴上的胶带猛的一撕,嘴巴上那一圈立刻火辣辣的痛起来,他用膝盖猛的顶了一下我的腿,我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泪水一滴一滴的掉下来,弄湿了地板。
“哟,这次是个蓝的?”老鬼惊喜的看着我,“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老光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老鬼眯着眼凑上来,直直的与我对视了几十秒。
“样子是不错,倒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可惜气质差太多了,怕是伺候不了大主顾哪!”老鬼一边可惜的摇着头一边看向大华哥。
大华哥的脸上漾开灿烂至极的笑容,他一边抚摸着手上一只镶了碧玉的大戒指,一边慢吞吞半带玩笑的说道:“能让老鬼你感兴趣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啊!这价钱嘛...”
“价钱好说,你倒是说说,他还会点什么?”老鬼两眼放光的打断大华哥。
“这孩子恐怕你要给他从头学起了,他不是璞玉,是一块上等的籽料啊!”大华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却掉下两颗屈辱的泪水,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在摸一条任人宰割的羔羊。
“再好的籽料也要有慧眼识珠的人才能保证其价值连城,若不是碰上我,这孩子可能就要埋没了,这价钱嘛,我看这个数挺合适...”老鬼伸出三个指头,在大华哥面前晃悠了两下。
大华哥悠然的笑着讨价还价:“老鬼真是老谋深算哪,就这个数,给我收下几个兄弟大打牙祭都不够的!我和你也这么多钱交情,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行!行!那就再加一个怎么样?”老鬼说着伸出第四根指头。
大华哥把烟拿了出来,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掐灭,收却了笑容,站起身,冷冷的对老鬼说道:“行了,既然你没有诚意,我这人就先带走了,光头,走!”
老光应声把我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老鬼一见我们真的要走,也不加阻拦,翘着二郎腿笑道:“大华哥,出了我这个门儿,你在别家可卖不到我这个价钱!你可考虑清楚了!”
大华哥转过身对他冷笑道:“老鬼兄,‘辉煌’这两年在这地皮混得确实不如你‘双城’,可是,难道你不知道陈中天的长子陈旭已经子承父业正在改革吗?他现在缺的,就是这些成色上好的新鲜血液。再说了...”他瞟了我一眼,“拆了零件去黑市上卖卖也不止你开的这个价吧?”
我吓得浑身哆嗦着,双腿就开始发软,如果老鬼不出高点的价钱买下我,恐怕他们就会把我肢解了,把器官拿到黑市去卖。
大华哥手一挥,示意光头我们走。我泪眼汪汪的看了正眉头紧锁的老鬼,不情愿的被老光拖着往门外走。
“慢着!”老鬼站起身喝道。
大华哥停下脚步,转过身,露出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怎么?”
“人留下,价钱你开,只要不是太离谱,这笔买卖就成交!”老鬼满脸牙疼的表情。
“哈哈哈!老鬼兄够豪爽!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大华哥开怀大笑着,朝押住我的老光使了个眼色,老光立刻抬手,一记狠劈,重重的敲在我的后项,我只觉得脑袋懵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粉蓝色的藤花墙纸,粉蓝色的天花板,结实的黑色铁架床,书桌椅子壁橱,所有的东西都是那种最简约最实用的,一丝赘余物都没有。
脑袋有点涨,我猛的坐起身,却一头撞在铁床架子上。这铁床,是双层的。
这是哪里?我记得我被黑社会追债,然后...然后就被卖了?我环顾四周,这间屋子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学生宿舍,而且...是女生宿舍——哪有男生宿舍的毛巾被是这样暧昧的粉蓝色而且上面还印着Hello kitty?
门外飘来咖啡的香味,我正贪婪的嗅着这味道出神,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美丽的男人。他身材偏瘦,修身的小西服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他身上近乎完美的黄金比例,中长发盖住了白皙的额头,这发型让我想起记忆中的哥哥。不过哥哥的头上总是沾着羊毛草屑之类的杂物,哥哥的脸也由于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而比他粗黑得多。
他看到我醒了,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拉了张凳子在我面前坐下,手里捧着咖啡杯。
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而哥哥身上没有,哥哥身上...是那种总是能让我沉醉的麝香味。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好看的男人眉头一拧,锐利的眼光似乎要把我整个人剖开。
“不是...”我慌忙低下头,暗暗的埋怨自己,怎么一遇到跟哥哥稍微有几分像的男人就情不自禁的拿来比较。
“我叫朗朗,欢迎你加入双城,以后有疑问的地方可以来问我。”这个叫朗朗的男人大方的伸出手。
我迟疑的伸手跟他握了握,环顾四周,疑惑的问道:“这是在双城?”
朗朗点点头,啜了一口咖啡,随口答道:“这里是蓝城。”
“蓝城?”
朗朗其实并不是他看起来那样难以接近,听到我这样傻乎乎的问,微微一笑,向我娓娓道来。
我原以为,“双城”这个名字取自于查尔斯狄更斯的小说《双城记》,原来,这里的老板根本就不如我想象的那么高雅。
“双城”在普通的小白领看来只不过是一间下班之后作为普通的同事聚会的一间格调高雅的酒吧,里面设施齐全,可以喝酒、唱歌、遇上对眼的─夜情对象也提供住宿服务。
而双城在私底下更是类似于一间面向高级客户的综合娱乐度假村。这里分为两个区域,即两栋并排而立的高楼:蓝城和红城,装修极尽奢华,各种消遣娱乐设施应有尽有。当然这些VIP客户一个个也都不是吃素的,小到企业老板,大到政府官员,都是这里的会员。
VIP会员可以根据自己的性取向去选择自己的服务对象是男是女。红城那一块相对热闹一些,都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做或者商务应酬没地方去的富人寻花问柳的地方,那里面,全是百里挑一的高级应召女郎。
那些自由出入蓝城的,就是一些特殊人物了,要么就是没有伴侣的富婆女强人,她们可以尽情的在这里寻求刺激,甚至包养小白脸,填补她们那只有事业的空虚生活。
要么,就是Gay,一群同性恋者。
而我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蓝城的员工宿舍。
“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人拐到这里的!”一听朗朗说完,我攥着他的衣服着急的解释。
他冷着脸,用力捏着我的手腕掰开我的手,拍了拍被我扯皱的衣襟,淡淡的说道:“他们不会管你怎么来的,总之进来了你就别想出去。另外,你也别指望有人来帮助你,能在这里工作,整天无所事事又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那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事!”
我失魂落魄的坐回床上,哭丧着脸问道:“难道...难道说以后真的就必须在这种鬼地方做那样肮脏的工作直到年纪大了失去利用价值?”
“所以说,我最讨厌照顾你们这种哭哭啼啼的新手了!”他低低的骂了一声,“努力工作个几年,等到年纪大了金盆洗手,你就有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有什么不好?”
“别说了!这钱是什么钱你知道吗?!这么肮脏的钱你用着会开心吗?!这和那些当妓/女的有什么两样?!”我红了眼睛,冲着他大吼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无力的垂下头,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低低的呜咽道:“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造了什么孽...”
朗朗站起身对我说道:“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还是好好休息吧,等到习惯这里了,自然就好了。放心,你刚来,不会让你去陪客的。”
说着,他把喝空的咖啡杯放在桌上,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夹杂着警惕、焦躁和不耐烦。
“等一下会有人来照看你的,壁橱有一半空着你自己放,我的东西你不要动,我晚上就会回来,就这样。”
我环顾四周,一想,糟了!被大华那伙人绑来这里的时候我的行李还丢在楼梯门口,包括当年老大亲手交给我的那只可以证明我身份的金怀表。
我把我来到这座城市的唯一纽带都弄丢了!
沮丧、悔恨、不甘,充斥着我的心,我难过的掉下眼泪。
朗朗回头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拉上门,走了出去。
☆、兔少年与冷少年
42
我呆愣愣的躺在床上,看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发呆。
哥哥,我该怎么办?我双手不由自主的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如果,哥哥现在在我身边该有多好!他怎么可能会容忍我这样被人欺负!可是,就算现在哥哥出现在我身边,就算他伸手再好,他也终究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他能拿那帮人怎么办呢?
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来的好。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下去才对。
“叮咚——有人在里面吗?”门外是个欢快的声音模仿门铃的脆响。
我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对着门口说道:“有、有,请进!”
门开了一道缝,颤颤巍巍伸进一对毛茸茸的东西,接着,那人整个人挤了进来——是个穿着花俏的睡衣,头上戴了一对粉红色兔耳朵的长头发女孩。
她脸上还带着刚睡醒时娇羞的红晕,头发乱蓬蓬的,手中拎着蛋糕盒子,仿佛一只可爱的兔子一般蹦蹦跳跳的走到我面前。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她。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失望的问道:“原来朗朗不在啊?”
我整个人呆住了。
没想到这个打扮得如此清纯可爱,有着一头柔顺长发的兔女郎竟然是个男孩!也对,朗朗说过这里是蓝城,没可能会出现女孩的。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他把蛋糕盒子放凳子上,凑近了我仔细瞧着。
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脸蛋白嫩细致,似乎能掐出水来,让人很想咬一口。
“嗯、对...”
“啊哈!欢迎欢迎!”他双手捏住我的手很大力的握了握,然后笑着说:“那么这个蛋糕我们一起来吃掉吧?这是昨天的客人给的哦!”
我对这个穿着和行为都有些脱线的男孩彻底无语,不过觉得他还挺单纯挺随和的,不由自主的感觉有些温暖。
他利落的把面前的蛋糕盒子打开,是个造型精致的水蜜桃蛋糕,香气扑鼻,把我的食欲都引了出来。从昨天白天起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也难怪这会儿我饿了。
他递给我一把塑料小刀,自己也拿了一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狠狠的挖了一块,塞进嘴里,两腮鼓凸的大吃大嚼起来。
我咽了口口水,也情不自禁的挖了一小块,其实我这是第一次吃奶油蛋糕,以前只在蛋糕店橱窗里偷偷看过两眼。
吃罢一块,颊齿留香,我不由自主的又挖了一块送进嘴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兔耳朵男孩脸上糊满奶油,口齿不清的问道。
“洛轻扬。”我边吃边回答,“你呢?”
“小昭。”
“听起来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谢谢!”小昭舔了一口刀上的奶油。
我彻底无语,难道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在称赞他吗?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其实很想知道那些人找到这里,留在这里的理由。
“习惯吧,一来到这里就喜欢上了这里。”小昭埋着头正在跟一块涂了巧克力的水蜜桃大战。
“为什么?”我惊奇的问。
小昭突然放下刀叉,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这里不会有人欺骗你,他们做完事,扔下钱就走了,如果喜欢,下次还会再来,或者,如果成为你的熟客,他们会包养你。这个地方,比外面那个世界简单多了!”
我对小昭的话感到不可思议,难道自由自在的活着,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比被囚禁在这里,做着这些肮脏的勾当要好很多吗?
“你是怎么来的?”小昭仰起一脸单纯的表情,好奇的问道。
“我叔叔欠了黑社会一大笔钱,我被抓来抵债。”我闷闷不乐的埋下头,一下又一下的戳着那只已经惨不忍睹的蛋糕。
“唔...那你真是够可怜的!”小昭若有所思,“不过不用紧,以后来到这里,躲开那帮追债的人就好了!这里黑社会的人不敢来的!”
我为小昭的单纯感到好笑,这地方在我眼里是个肮脏颓废的地方,但是在他眼里却似乎是个伊甸园。
也许,在这里生存下去要比在外面那个世界要容易得多?
真好笑,两个性格观念完全不同的少年就这样聊成一片,被一块蛋糕和谐的栓在一起。朋友这个词,在我之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是个奢侈品。
而现在,我快要融化在小昭柔美的笑容里。
“你们在干什么?!”朗朗突然推门进来,看到糊了一脸奶油的我们,变得有些生气。
“朗朗——”小昭欢快的扑过去,就像一只见着兔妈妈的小兔,也不管自己脸上手上是不是沾满奶油。
朗朗双手抱臂,额头上隐隐冒出青筋,他身子一歪,躲开了扑面而来的小昭,径直朝我走过来,把一个崭新的大编织袋扔在我床上,说:“给你领的生活用品,以后别再刷牙之前吃东西,要跟我住就把自己弄弄干净,否则我就叫你扫地出门!”
他坚硬的语气让我胆战心惊,我忙不迭的答应着,慌乱的收好东西。
“朗朗对我们家小洛洛好凶哦!”小昭在一旁嘀咕。
朗朗没有理会他,接着对我说:“洗漱好了把那套工作服换上,以后你就跟着我了,白天没有什么事,晚上我会教你。”
朗朗冷峻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拉着小昭就往外走。
“我的蛋糕...”小昭依依不舍的看着剩下的蛋糕,被朗朗强势的拉出了房间。
我下了床,打开那个装满东西的彩色编织袋,里面都是牙膏牙杯之类的生活用品,还有好多套一模一样的工作服,全是朗朗身上穿的那种黑色休闲西装,白色衬衫居然还带着复古式花边领。
我匆匆的洗漱完毕,穿上了工作服,照了照镜子。除了眼睛下方有一片青黑,整个人显得有些怯懦,整体上还算是一个干净清秀的少年。
要用这样的脸蛋和身体去取悦同样身为男人的顾客吗?我怀疑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些年来一直未曾间断过的,在梦境中和哥哥翻云覆雨的画面。
我的脸就“膨”的一下红到耳朵根。
如果,如果把哥哥的脸换成别的男人,我想我会感到恶心,很恶心。
一整天,朗朗就带着我在整栋“蓝城”里晃悠。
他在这里似乎级别很高,我看到好多保安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这真的堪称一座华丽的成|人游乐场,地下两层都是停车场,一楼是一间偌大的餐厅,双城的工作人员凭着员工证可以在这里免费享用工作餐,也有不少客人在里面喝咖啡。
二楼是澡堂,有单间的,也有保密措施良好的商务间,商人和客户可以一边在里面享受土耳其浴,一边洽谈生意。澡堂里面热气蒸腾,雾蒙蒙的看不清楚里面有多少人。
从三楼到顶楼就全是豪华套间了,我没有进去过。
楼顶有网球场和游泳池,还有一间摆满健身器材的健身房,客人可以随意使用。
“你只能在一楼到顶楼这一片地方活动,绝对不可以出这栋楼,你明白吗?”朗朗拉下脸对我说。
“为什么?”我站在楼顶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整座城市尽收眼底,一股飘飘欲仙的感觉使得我对自由更渴望。
朗朗好笑似的看着我:“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忘了?你现在一门心思想跑,连经理都知道,怎么可能放你走?”
也对,我是老鬼亲自买下来的,他怎么可能在没榨干我的价值之前就让我轻易离开?
我沮丧的垂下头。
“那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吗?”我鼓起勇气充满希望的问道。
朗朗定定的看着我,脸上全是迟疑的表情,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答道:“你难道到现在还没能弄明白我的立场?”
“什么?”
“我没有任何义务帮助你,充其量只是经理这样要求我,我才勉为其难。也就是说,我没有义务解答你的任何问题,而且...”他上下打量着我,说:“而且,像你这样的人,想要逃跑,会很难吧?我甚至怀疑,你走到门口会向保安问路?”
“你...”我气得结巴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的确,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
盗猎队里跟别人拼不过力气,抢不到食物。在学校,多亏有哥哥一直在身边鼓励我,为了不让他失望,我才能拼命努力,把跟别人落了一大截的功课补了上去。来到这座城市就一直表现平平,杜姨不喜欢我,在学校也没任何人能注意到我。而现在,莫名其妙的落入一伙黑帮人物手中,并且被拐卖到这里。
我不但没有任何优势,甚至连老天都不帮我。我有什么理由,在这里要求一个见面不过一天的陌生人给予我帮助?
“对不起,冒昧了。”我微笑着低下头,跟他道歉。
“懒得理你!”朗朗白了我一眼,径直离开楼顶。
刚走出去几步远,他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停在那边接了个电话,又转过身,重新向我走过来。
“经理找你。”他把手机递给我。
“找我?”我狐疑的接过,道了一声:“喂?”
“你是新来的那个洛轻扬?”是那晚那个买下我的叫老鬼的经理的声音。
“是。”我努力抑制住自己呯呯打鼓的心,平静的问道。
“来这里可习惯?”经理听到我沉稳的应答,倒有些意外。
“还好,多亏了有朗朗哥照顾我。”我朝一旁的朗朗投去一个暧昧的笑脸,他看着我,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那就好,你刚来时哭成那样,我还以为你小子很难驯服。”老鬼在另一头得意的笑了。
“经理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彬彬有礼的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通知你一下,今晚有位客人包你的场,你好好准备一下。”
老鬼话音刚落,我表面上努力维持的平静立刻被打碎。
有人包场?
也就是让我这个毫无经验的新手去伺候客人?
我想问得更细致一些,无奈那头的老鬼已经挂了电话。
“什么事?”朗朗轻描淡写的问道。
“今晚...有人包场...”我感到有些眩晕,一ρi股坐在台阶上。
朗朗哼笑道:“哟,想不到你刚来第一天就有人包你,真是不同凡响啊!那么,恭喜了!”他不阴不阳的向我道谢,然后就匆匆的跑下了楼。
该怎么办?
我绝望的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王大华
43
“哎呀!小洛洛,你别这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嘛!”小昭一边给我搓背,一边劝慰道,“其实有些客人很好的!”
我双目无神的看了他一眼,一到了晚上,这个男孩子妖艳得不像话。
“不过有些也会很糟糕,会打人...”小昭说完这句,突然又像安慰我似的说:“不过,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恶劣的客人啦!”
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到我们这儿来的客人,一般都是商贾名流,他们表面上光鲜耀眼,其实有很多私底下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朗朗肩膀上挂着一块毛巾,慢慢的走入热水池,接着说道:“比如我就遇到过一个身居高位的女官员,她喜欢要你舔遍她的全身,就像这样...”
朗朗说着,暧昧的伸出舌头在我肩膀上轻轻的舔了一下,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对不起,我先走了!”我慌乱的从水里爬上来,匆匆擦干身上的水迹,穿上统一派发的浴袍。
“等一等。”朗朗在身后叫住了我。
我诧异的转过身,他走到水池边,将拳头伸给我。
“什么?”我困惑的蹲□接过,一只未拆封的杜蕾丝落在我手心。
“这个...”我立刻红了脸。
“祝你好运。”朗朗说完,便转过身,背对着我,自顾自的在浴花上面陌上沐浴|乳。
我呆呆的看着这只避孕套,若有所思的走入客房。
这是一间普通的双人套间,由此可以推断出,这位客人应该是个不会非常张扬的人,一个富有而低调的人,那么他的人品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也就是说,不会有什么恶趣味,我有些安心了起来。
我关了灯,只留了一盏橘黄|色的郁金香形状的小壁灯,便独自躺倒床上,安心的等待客人的到来。
翻来覆去的思考了很多东西,既然躲不过,那么我唯有用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照着这里的规则生存下去。或许等到哥哥能找到我,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这样想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地毯与皮鞋底摩擦的声音。
来了!我的心脏突然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赶忙盖上被子闭上眼睛装睡。
那人打开门,走了进来,可能是往客厅里看了一眼,发现床上有人睡着,又轻手轻脚返身关上门。
我紧紧的闭着眼睛,想象这这人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然后转过身,在那张造型古朴的双人床前逗留了一会儿,细细的打量着我,把什么东西放在我面前的床头柜上,然后发出一声轻笑,拿起浴袍,脱下皮鞋,转身走进了浴室。
直到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我这才敢悄悄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床头柜上是一瓶红酒,还有两只高脚杯。
我坐起身,看到那人的西装挂在衣帽架上,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整齐的摆放在床边。
我穿上拖鞋,蹑手蹑脚的走到浴室门口,刚想把耳朵凑到那扇印着竹叶的磨砂玻璃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门却突然被打开,一只男人的大手伸了出来,一下子把我拉进去。
浴室里的地面很湿滑,我一个措手不及,整个人滑倒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是你?!”我惊叫一声,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大华哥微微一笑:“怎么?很意外?”
我气得双颊发烫,这个混蛋!人贩子!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愤怒的扬起手,想要狠狠扇他一耳光,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喂喂!你也不用这样对我吧?好歹我们还是老熟人。”他笑得非常开心。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你这个...”我一时语塞,骂不出来了。
他手一伸,干脆将我拉近他怀里,将我整个人抱起。我拼命的捶打着他赤/祼的胸,留下屈辱的泪水。这像什么?像一个快要失贞的少女!老子他妈的是男人!草!
他直接把我从浴室抱到床上,伸手一拉,我在床上顺势滚了两圈,浴袍被他扯掉了,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遮羞布般的内裤。
他俯身压了下来,开始慢慢的凑近我的脸,炽热的呼吸喷薄在我脸上。
我急的上气不接下气,捶打撕咬的气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无力挣扎,无力反抗,那就这样吧!
我侧过头,拼命的咬住嘴唇,泪水掉个不停。
他把我的脸扳过去,正对着他,轻轻的替我拭去眼泪,笑着问道:“为什么哭?”
“把你丢狼窝里试试?”我反唇相讥。
他嗤笑一声,放开了我,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在床边坐下说:“放心吧,我不是同性恋,我对男人没兴趣!”
唉?
他见我愣在那里,把我的浴袍丢给我命令道:“穿上!”
我乖乖的穿好衣服,仍然不解的傻愣在那里。
“怎么,吓傻了?”他边倒红酒,便看了我一眼,满眼笑意。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包我过夜?
“也没啥,就是看看你好不好。”他把一杯红酒递给我,我没接。
“好?你认为我现在这样会好?”我冷笑着反问道。
“小东西,脾气还不小!陪哥把这杯酒喝了,我慢慢告诉你。”大华执意把那杯红酒塞进我手里,香味扑鼻而来。
我端起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小口。
“真乖!”他坐到我身边,自己也灌了半杯。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送到这里来?”
“不就是为了钱?”我亲眼看到他和老鬼交易的全过程。
他伸出食指左右晃动着:“钱是次要的。”
他端起酒瓶给自己的杯里添满,又问我要不要,我摇了摇头。
“如果我没能及时把你藏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那帮人会把你怎么样?”他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真的会像我说的那样,把你拆了卖哦...”
我听了,浑身一个激灵,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把你的内脏取出来,眼球也取出来,血液抽干,这些可以卖到好价钱。然后再把你被掏空的肚子里灌进水泥,扔进长江里...”他半带玩笑半带威胁的说,“因为你不可能还得起那两百万嘛!”
我紧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所以,是我救了你哦!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眼泪掉了下来。
大华哥洋洋自得的抿了一口酒,漫不经心的侧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起来:“,唉,怎么又哭了?你丫的怎么那么喜欢哭啊?”
“你是说真的?”
“也没有啦!有一半是编出来吓你的!”他朝我做了个鬼脸。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而且,我感觉到他不是坏人。
“我...我可以相信你吗?”我含着泪仰起脸。
“说了有一半是骗你的,你不用全信啦!”他扯过一张面纸递给我。
我摇了摇头:“我是说,我可以相信你这个人吗?”
“随便你。”他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我身边。
我们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落地窗外是一轮圆月,将清冷的光辉洒了一地。夜风撩起窗帘,我突然觉得这个夜晚真美好。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看你顺眼吧!”他放下酒杯,双臂枕在脑后,整个人倒下去,躺在我身边,闭上眼睛。
我突然觉得,这人说这句话的口气像极了记忆深处的一个人。
我记得当年在高原那个寒冷的夜晚,我问哥哥:为什么要救我。哥哥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顺便!
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哥哥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是微微上翘的,就跟现在躺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一样。
我也躺了下去,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圆月,将头轻轻的和他的靠在一起。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有转过头去。
“喂,我说小鬼,你别把我当好人,我只不过是...”
“顺便,我知道。”我打断他。
哥哥,难道是你,在远方一直保佑着我度过这些劫难?
我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喂,小鬼,跟我讲讲你过去的事?”
我思考了一会儿,阻止语言,然后开始娓娓道来。
把我被一群盗猎者捡到开始,一直讲到我如何来到这座城市,毫无保留。
如果说,这个人是哥哥特地派过来保护我的话,那么,我还有什么需要跟他隐瞒呢?
“唔...的确蛮可怜的。不过这么说来,你还有一个哥哥,跑去当了和尚,法号是空海?”大华哥问道。
我点点头,泪水又顺着眼角掉了下来。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来找我?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联系?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
“喂,你怎么又哭了?跟个娘们儿似的!”大华哥说着抽了张纸按在我的脸上,说:“擦擦!”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大华哥也不管我,自顾自的说起来,“你看我的名字很土是吧!其实我以前不叫王大华的,我出生的时候,爹妈找了算命瞎子给我赐字,那瞎子说我五行缺火,于是就用羊毫笔在纸上写了一个‘烨’字。好吧...我承认那瞎子写字很差劲,我爹妈不认识这字儿,报户口的人也不认识这字儿,于是,户口本上我的名字就变成了‘王大华’,土的掉渣!你说,好笑不?”
他讲完之后充满期待的看着我,我赏脸的笑了笑,又别过脸去看着天花板。
一点...都不好笑。
“大华哥,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是要我替你查找你哥哥的下落?”大华哥一语中的。
我点点头,我现在急切的想要知道哥哥的情况,他是死是活,我要的只是一个字。
“可是我的地盘在S市,怎么可能到那么远的西藏去?再说了,臭小子,我跟你的交情,好像也没有到那个份上去吧?”大华哥坐起身,点燃一支烟。
“喂!怎么又哭了?”
数分钟后...
“好了好了,我帮你还不行吗?你别哭了!”大华哥烦的直抓头。
我这才破涕为笑。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招惹你这个麻烦了!”他喃喃的嘀咕道,猛吸了一口烟。
我愣在那里,当初...当初,哥哥嫌我麻烦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人,怎么和他说话的口吻,是这么相像!
“哥哥...”我在半睡半醒之中翻了个身,抱紧了身边的人。
男人叹了口气,说道:“睡吧,我在这里。”
☆、漂流
44
早晨醒来的时候,大华哥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我一个人安静的躺在房间里,冷气开得很大,身上多了条毯子。
我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已经开始苏醒的城市,蓦地,心底突然腾升出一种念头:为什么一定是这座城市主宰我,而不是我来主宰这座城市?如果努力去做,我能做到怎样?
如果能成为大华哥那一类的人,随随便便动根手指就能改变别人的人生,就能操纵一个人的生死存亡,那会是怎样开心的一件事?
一直都在接受别人的照顾和庇佑,从大成哥开始,到哥哥,到阿爹,到小胡夫妻,到大华哥,我从来没有学着自己奋斗过,有时候想想,真为自己的弱小感到悲哀,活该我有这么悲剧的人生。
我默默的起床,看到桌上摆着一个精美的礼品盒,盒子下面压了一张便笺纸,纸上三个潦草的字:给轻扬,显然是在有些匆忙的情况之下写成的。
拆开包装,盒子里装的,是一部崭新的手机。
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这种现代化的东西,尽管同班同学每天津津乐道着这些数码产品、网络游戏、虚拟世界,在我看来,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一无是处。
联系不上我最想念的那个人,要这些来干嘛?
手机开机画面是只虎头虎脑的梨花猫,怯生生的躲在门后面,露出半张脸。我看着不禁哑然失笑,在我的人生中,恐怕每一个照顾过我的人,对我的印象,都如同这只毛色鲜亮的小梨花猫——漂亮华丽,但是胆小如鼠,百无一用。
通讯录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王大华。
我正握着这只手机愣神,突然它却铃声大振,把我吓了一跳。
接起,我没有出声。
“喂?小家伙?起来了没?”是一个有些慵懒的男人的声音,我记得,昨晚他还躺在我身边。
“嗯...”我低低的应了一声。
“我跟老鬼说了,包你一个星期,所以这个星期都不会有什么人来骚扰你,好好休息,我要是忙就不过去了!”
一个星期?会花不少钱吧?我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怎么不说话呢?睡糊涂了吧?”那头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
“大华哥,谢了!”我用双手将手机用力按在脸上,仿佛这样可以让我跟他靠得更近。
“别这么说,我只不过是...”
“顺便,我知道。”我淡淡的答道。
“哈哈,小鬼还真幽默!行了,我还有事要忙,你继续睡吧!”大华哥说完就果断的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若有所思,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既有大成哥的温柔,又带着哥哥的慵懒和漫不经心,还有阿爹的无微不至,甚至带着小胡的豪爽,他是一个完美的结合体,结合了我迄今为止对我影响不小的人的所有性格特点。
我穿戴整齐的返回了宿舍,朗朗看到我面无表情的推开门,也皱起了眉头,从床上坐起身。
“小洛洛!”正拿着刀叉享用甜点当早餐的小昭愣了愣,随即举着一颗樱桃朝我扑过来,毫不忌讳自己满脸的奶油。
我学着朗朗的样子身子一侧,躲开了他,一ρi股坐到床上。
“怎么样?”小昭充满期待的问道:“是个怎样的客人?”
我看了他一眼,抢过他手中的叉子,挖了一大块奶油蛋糕送进嘴里,慢悠悠的嚼着。
“呼——这样看来,一定不是个坏人,恭喜你了,小洛洛,这是你的成|人礼!”小昭松了口气,又找出一把叉子跟我头靠头比赛吃蛋糕。
朗朗什么都没说,重新躺了回去,继续翻看一本书。
“他给了我这个。”我一边大口大口的吃小昭的蛋糕一边掏出那只手机。
“号码给我号码给我!”小昭忙不迭的抢过去,直接拨通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我听到一声绵软的猫叫...
又一声猫叫...
小昭这才掏出自己的手机,按掉了。
这个真的是男孩子?我看着他头上那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突然有种想去捏一捏的冲动。
“把老鬼的电话给我。”我居高临下的看着朗朗,擦了擦嘴上的奶油。
朗朗放下书本,半躺在那,眯着眼睛看着我。
“把老鬼的电话号码给我。”我平静的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得到经理老鬼的号码,我走到阳台上去给老鬼打电话的时候,听到小昭在我背后对朗朗窃窃私语:“小洛洛他怎么了?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顿了顿,背对着他们,扬了扬嘴角。
双城的夜晚一直是幽暗魅惑的,每一个怀揣着各种心理的普通客人,在底楼偌大的酒吧里聚集,他们或许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不为人知的隐秘过往,但是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到最后总能找到能与自己共度春宵的理想伴侣。当然,天亮之后他们仍然是各走各的路,并且不会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有的,甚至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我站在酒吧正中那片圆形的舞台当中,一束强烈的白光从头顶淋到脚尖,我整个人仰起脸,沐浴在这炫目的白光里,感觉着周遭那些暧昧的目光,陌生的气息,质疑的表情。
我的表情只剩下歪起一边的嘴角,像是在嘲笑这个世界般冷冷的笑着,就如同哥哥当年不动声色捉弄我时的表情。
哥哥,你看着吧,你的絮儿,就要起飞了。
音乐声慢慢响起,我扭头看了一眼正一脸紧张的DJ,缓缓扬起手。
第一声,像是悠远的晨钟,撕破了破晓的天空,飞鸟惊起,纷纷飞往辽阔的高原,我调整呼吸,从低低的吟唱渐渐转向嘹亮。
是那首歌,那首在我的记忆之中唱了很多年的藏族民谣。
嘈杂的观众立刻安静下来,向我投来惊奇的目光。
我闭着眼,沉着的深呼吸,仿佛能从这里的空气之中嗅到我成长的那片高原的味道。
日出前泛着橘红色亮光的天空...
漫天堆积的绚丽的云彩...
自由飞翔的矫健雄鹰...
刚出生的追逐打闹的小藏羚羊...
大成哥静静的站在倾颓的庙宇旁边守望...
哥哥双手抱膝,目光空洞的望着一望无际的花海...
泥土和石头堆砌成的小村庄落满积雪的屋顶...
村口古井旁两株苍天的杨树下,阿兰抱着羊羔笑容灿烂...
阿爹在院子里割草,黑霜在他身边撒欢...
...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切的呈现在我眼前,却又距离我那么遥远,我悲哀得泫然欲泣。
带着这样的心情,我缓缓的唱着这样一首邈远的歌,用那些时而低沉压抑时而高亢激昂的旋律,唱出我心底深藏的向往与爱,后悔与期待。
我来自青藏高原,我来自可可西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你...
我知道这些庸俗的凡人他们听不懂这几句藏语,可是从他们的震惊和哗然,我明白这首歌的感染力有多大。
眼角的泪终于滑落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声嘶力竭,绵长的旋律就这样戛然而止。
在大约十秒钟的沉默之后,宾客们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一名侍应生手执托盘走上台,将托盘中摆放的一杯红酒端端正正的送到我面前:“是那边一位先生请你的!”
我微微一笑,放下话筒,从容的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并且朝侍应生所指的方向举了举杯,也许那位客人正掩藏在黑暗里。
整个酒吧再次沸腾起来。
立刻就有一名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抢过话筒,大声的问道:“请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愣,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唱了十几年,我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它所要表达的感情。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接过话筒答道:“漂流,这首歌叫做漂流。”
从我所爱的那片土地,漂流到这里,再也看不到纯净的天空,辽阔的大地,再也看不到你,这就是这首歌所要表达的意义。
就像当初大成哥把这首歌教给我时说的:大声唱出自己的心声。
哥哥,你知道么,我有多想念你?
“你叫什么名字?”
“新来的吗?”
“厉害啊!不错!”
“再来一首!”
宾客们的起哄将我唤回神来,我举起话筒郑重其事的答道:“我叫洛轻扬。”说着,我将手中的红酒洒了出去,换来的是无数的欢呼声、掌声和尖叫声。
我一颗一颗的解下衣服扣子,走入幽暗的吧台处,这件临时借来的衣服不合身,穿着很不舒服。
老鬼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笑道:“还真不错!”
“过奖。”我淡淡的答应着,却看到小昭兴奋的朝我冲过来。
“哇塞!小洛洛你太棒了!我对你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及时的打断了他那些毫无营养的话。
“朗朗呢?”我环顾四周。
“不知道,大概和他的相好在一起吧!”
“相好?”
“嗯,就是这座双城的幕后老板家的公子,朗朗就是为了接近他才来到这里的。”小昭回答。
“老板家的公子?”我好奇的问道。
小昭正要回答我,却突然变了脸色,眼睛死死的盯着我身后看。
“是我。”身后响起一个坚硬的男人的声音。
☆、王牌
45
“洛轻扬,我们又见面了!”朗朗安静的趴伏在那个男人的肩头,双臂环着他的脖子,而那个男人手执一杯红酒,朝我举起,微微一笑:“我说过两个月之内你不来找我的话,我一定会找到你,怎么样?”
我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猛然转醒:“那晚你发现我被绑在车里?你跟踪我却发现我被带到你的地方?”
唐子谦挪开朗朗,走过来赞许的拍了拍我的肩,笑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聪明了很多嘛!没错,有人直接将你送上门来我没理由拒绝。怎么样?想好了没有?要不要进我们尚腾艺校?刚才看了你的表演真是让我对你爱不释手,相信凭你的资质,只要有一家好的经纪公司稍微包装宣传一下,再加上有我的主持策划,你肯定能在娱乐圈大红大紫!”
“你的脸皮能再厚一点么?”这人真是吹牛不打草稿,不过,如果唐子谦真的这样有权有势的话,也许可以利用他一下。
我环顾了一下整个偌大的酒吧,蹙眉问道:“这座双城是你家开的?”
唐子谦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天花板上幽暗的吊灯,啜了一小口红酒,点头道:“老头子开的,你难道没听说过唐尚腾这个名字?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看来如果想要发掘你的潜力,还得从头教你一遍:听好了,我老子唐尚腾虽然是本城首富,不过他的成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可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富二代,我的理想是将我看中的新人推进娱乐圈成为超级巨星,并且成为一个王牌经纪人。我能否现在正式向你发出诚挚的邀请,我的幸运儿?”
唐子谦滔滔不绝的像是背完了长长一段早就准备好的台词,然后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笑着说道:“不知道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洛轻扬,我看中的人竟然是你。”
看着这张和被我冲进马桶的那张一模一样的名片,我微微一笑,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动作优雅的接过他手中的名片。
“这么说,你是愿意接受了?”唐子谦像是有些意外。
“没错,你直接送上门来我没有理由拒绝。”我学着他刚刚的口吻说,“不过,学费什么的还得有劳唐大经纪人费心了。”
“没问题,我可以在你羽翼未丰的时候为你垫付,等到你有能力偿还的时候我会将我为你支付的成本一并收回,或者,我可以向你收取一些利息?”
这个该死的吝啬鬼!我心里虽然这样骂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成交!谢谢你今晚那杯名贵的红酒。”说着我转身离场,将他的名片放在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稍后我会联系你的,我的王牌。”
唐子谦也向我报以微笑:“我等你的电话,我的super star。看来让你来这里真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三日不见你的成长让我刮目相看,现在我对你很有信心...”
我不耐烦的打断他,回头扔给他一句:“你为什么不叫唐僧?”
在场的人全都愣在那里。
我接着微微一笑:“我可不希望我未来的经纪人太啰嗦。晚安,我的王牌。”
走进宿舍的时候,我听到唐子谦在身后大笑道:“好一个唐僧!有趣!”
脱下戏服,我疲惫的躺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唐子谦对我说的那番话。
如果,如果我真的能像他所说的那样迅速走红,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家喻户晓,那么等到哪一天哥哥来到这里想要找我的话,那会容易很多。
看来,真的有必要跟唐子谦合作。
朗朗轻声推门进来,阴郁的看了我一眼,不声不响的走进浴室。
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我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我一进来这个地方,就被安排和朗朗住同一个房间。应该是唐子谦让他盯着我,偏偏朗朗对唐子谦有情,自然对唐子谦对我的重视嫉妒不已。
哼,全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人!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模模糊糊的感觉到面前有一个黑影,我茫然的睁开眼,却发现朗朗笔直的站在我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呆滞的看着我。那表情无法形容,就像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患者。
“你做什么?”我揉了揉眼睛。
朗朗嘴唇上没了血色,脸色苍白得可怕。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喃喃的说着,一步一步的挪到我床边,坐了下来。
发觉他有些不对劲,我忙坐起身推了推他,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朗朗?”
他木讷的看着我,嘴里不住的低吟着:“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突然他眼前一亮,对我怒目而视,脸色狰狞的吼道:“为什么你要出现?来破坏我的生活?!”
“你在说什么?”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目光下移,却突然发现地上全都是血,那条刺目的猩红色痕迹一直从浴室延伸到我床边。
“你做了什么?!”我慌忙扑上去,用力掰开他藏在身后的双手。
他使尽权力挣扎着,不扭曲着身体躲闪着,嘴里不住的叫嚷着:“滚开!别碰我!我要让你看着我死!让你永远做噩梦!”
我当时怒火中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关我什么事?!你这个该死的同性恋,自己看错了人现在跑来怪我!
人在生气的时候往往是很可怕的,我只觉得怒气冲冠而起,力气大得惊人。我用膝盖抵着他的背,把他翻过身压在床上,使尽掰开他握得紧紧的手腕。
一条皮肉外翻,外表狰狞的伤口就这样赤/祼/祼的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腥味,鲜血汩汩的流出来,染红了我的毛毯。
我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果断的拿来一只袜子,想要将他的手臂捆住止血,无奈他挣扎的太厉害,还不停的伸出手想要用锋利的指甲划破我的脸。
流了这么多血还这样蛮不讲理,这种人真是举世罕见!我几乎要气疯了,索性找到一些长裤还有小昭的长筒袜,将他手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的叫声慢慢的弱了下去,我用有弹性的袜子将他左手腕紧紧包住,他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立刻拿起手机拨打了经理老鬼和隔壁小昭的电话。
不到三分钟,小昭一脚踹开门,焦急的奔进来,一看到满地的血顿时吓慌了手脚,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他扑到朗朗身上声嘶力竭的大叫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这样想不开?!”
楼下响起救护车的声音,老鬼带着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走进来,一看到朗朗惨不忍睹奄奄一息的状况,几乎抓狂。
他一边指挥着那些医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送去医院抢救,一边劈头盖脸的问道:“怎么回事?”
我无奈的耸耸肩:“问他自己吧!”
小昭心急火燎的跟着担架一起上了救护车,回头问我去不去。
“他现在那么讨厌我,我去的话肯定会影响他。”我这么一说,估计小昭和老鬼都明白了个七八分,便都点头同意。
“等一等,我跟他说句话。”我忙奔过去,俯身凑在已经处在本昏迷状态的朗朗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其实你完全不必这样,我跟他,只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我目送着救护车呼啸而去,清凉的夜风拂过我已经有些长了的头发,问世间情为何物,何必为了这样一段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恋情要死要活呢?
我觉得朗朗变了,他跟我刚刚来时给我的那种坚硬冷漠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不过也许,这样脆弱这样易碎的他才是真实的朗朗。
猛然发现,此刻我正站在午夜两点之后有些荒凉的街道上。
这么快就解除禁闭了吗?如果是刚来时的我,一定会趁此机会不顾一切的逃跑,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看着已经快要打烊的双城,喝得醉醺醺的旅客成双成对的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寻找可以毫无顾忌的发生─夜情的地方,其中有男人和男人,也有女人和女人,当然更多的是男人和女人。
究竟爱为何物?性为何物?为何这些事情每天在我眼前自然而然的发生?就像我始终如一的爱慕着哥哥,就像我想到他的祼/体就会冲动。为什么?这个时代还能给我答案吗?
朗朗去了医院好多天都没有回来,只在第二天打了个电话给我,声音疲惫的说朗朗没事,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我在一直都没有联系唐子谦,我想我还需要时间留在双城磨砺一下自己。
我每晚按照老鬼的要求打扮得胡里花俏的站在舞台上,在灯光的笼罩下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首歌。
因为每当我放声的唱出来之时,我会感觉到宁静、安详,就像大成哥的柔声低语,就像哥哥沉静清澈的眼神。
我陶醉在自己的声音里。
“双城有一位风格独特的藏族歌手”这一消息一经传播,立刻引来一群苍蝇一般的客人。
双城也因此每晚爆满,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一睹我的风采。
我一直冷笑着,对送上舞台的鲜花和红酒不理不睬,专心致志的唱着我心中的歌。我明白,我距离唐子谦所希望的差距还很大,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会不顾一切的成为他所希望的强大而美丽的样子。
为了哥哥,为了我自己。
☆、通缉犯
46
老鬼特地通过唐子谦请了一位专业音乐人专门为我写了几首歌,全都是我擅长的那种空旷嘹亮的高原曲风。
也因为对那片土地深深的怀念和眷恋,我唱得特别有味道,一时间,双城每晚门庭若市,好多客人听到传闻专程来捧场,而我自然也成了双城的大红人,声名直逼红城的花魁。
这晚,又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疯狂之夜,因为是周末,酒吧里比平时更为热闹,还没到我上台的时间,就听到那些幽暗的角落里那些我最近的歌迷在催促,大部分是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女性。
穿上老鬼特别为我量身定做的藏袍,□着脚,脚踝上一串铜铃叮当作响,宾客们在清脆悦耳铜铃声中安静下来。
我缓步走上舞台,满脸灿烂又不失庄重的微笑,向台下各个地方的观众一一鞠躬。据说笑不露齿的最高境界就是仅仅露出两边的虎牙,这微笑我自己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了上百次,使得笑容更为甜美含蓄,魅惑人心。
我别有深意的看了台下东北角一眼,弓着身子的时候多停留了一会儿,因为我知道大华哥在那里,他听说了我的事,一直急着要来欣赏一下我的表演,可惜忙到半个月后的今天才有空来。
一如既往的抛开眼前一切杂物,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哥哥双手抱膝,安静的坐在山坡上的光景。
这首歌,我只为唱给他听。
一曲完毕,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也微笑着朝各位热情捧场的观众致意,我看到隐藏在幽暗的角落里,朝我举起高脚杯,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好!”忽然传来的一声大喝,我微微一愣。
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穿着西装的汉子举着酒杯朝我走来,这人我并不认识。
他走到我面前,很熟络似的伸出有力的右臂搂着我的肩,笑道:“你叫洛轻扬是吧?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回总算是给我见识到了!”
给他搂着,他嘴里的酒气不时的喷在我脸上,我感到很不自在,但是挣扎了几下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挣脱开他的钳制,便礼貌的笑道:“这位老板贵姓?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鄙姓黄,黄宏,在这片地头也算是小有成就,怎么样,赏脸陪我喝一杯?”他用粗短的手指拍了拍我的肩。
果然是人如其名,黄宏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常年烟熏玉米一般的黄牙。
我知道这种人不能得罪,便大大方方的笑道:“黄老板好像是不常来啊,生面孔!”
黄宏不顾台下众多愤怒的目光,大大咧咧的搂着我走下去,在他的桌边坐下。我看到老鬼在一旁低着头,满头大汗的朝我挤眉弄眼。
我安慰似的回了他一个微笑,这么多人在场,量他黄宏就是黑白通吃胆大包天,也会有所顾忌,更何况,大华哥还在一旁坐着,紧急时我可以向他求助。
我顺着黄宏的意思在沙发上坐下,被他用力搂了一下,顺势靠在他身边,他的桌子上还真是不少人,一个个满脸横肉杀气腾腾,我一看便知这伙人来者不善。
看着满桌子的啤酒瓶,我灵机一动:跟这种人,必须先来软的。
一位出自红城的小提琴手走上舞台,悠扬的小夜曲自她肩上的乐器中流淌出来。
这黄宏点了支烟,猛吸一口,虽然呛人的烟气弄得我咳嗽,可是我脸上依旧维持着体面的微笑,没有丝毫不满。
没想到他看了看我,突然立刻将他充满烟气的嘴巴凑了上来。
“黄老板!初来乍到,让我敬您一杯,以后也请多多关照!”我立刻抓起啤酒瓶,满脸堆笑的凑过去。
黄宏一愣,立刻露出得意的神情,终于放开了我,举起酒杯,那脸,笑得像朵掬花。
我给他上了满满一杯,他色迷迷的看了我一眼,一饮而尽。
“小洛果然是懂事!说得黄哥我这心里甜滋滋的!”黄宏舔了舔嘴唇。
我甜甜的笑了,接着又给他斟了满满一杯。
连喝三杯,黄宏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小洛啊,光是我一个人喝怎么行呢?陪你黄哥喝一杯怎样?”说着就将满满一杯啤酒凑到我嘴边。
“喝!”周围他的人也跟着开始起哄。
我勉强的抿了一口,本来就不胜酒力,这么一大杯下去,不醉才怪呢!我正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脱困,却听他的一个兄弟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怎么?!黄哥赏你的酒你还不赏脸?!”
“哎!小陆,你别这么粗鲁,会吓坏我的宝贝儿的!”黄宏并不生气,依旧端着酒杯,坚持要我喝下去。
我推脱道:“黄哥,不是小弟我不肯赏脸,实在是不胜酒力啊!”
黄宏用粗糙的手指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没关系!今晚哥包你,任你是酩酊大醉哥哥也会给你爽得欲/仙/欲/死!”
周围的人立刻哄笑起来,我的脸立时变得通红。
没办法了,只好拼了!
我双手捧着酒杯,慢慢的把那一杯子都喝了下去。说是喝,其实是半推半就的给黄宏灌下去的。
一杯酒下肚,我立刻感觉到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脸上更是烫的可以烙饼。
黄宏捏着我的下巴,用力把我的脸掰向他的方向,啧啧笑道:“这脸蛋,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真是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比女人还要魅,难怪把这城里男人女人都迷得团团转!你可知道,因为你,我们的场子快要支持不下去了呢!”
原来是某个双城的竞争对手的人,专程来搞破坏的。我咬着嘴唇,晃了晃头,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
身体越来越软,几乎无法支撑了,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而我却看到面前一连串模糊的脸,都在狰狞的冲我笑着。
“哗啦!”玻璃瓶碎掉的声音尖锐刺耳,小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客人都望向这边,有几位女客人甚至尖叫起来。
我看到黄宏的身形晃了一下,然后一道血流从头顶滴了下来,他还没能弄明白怎么回事,慢慢的回过头,却又吃了重重的一下左勾拳。
我落进另外一个人的怀抱里,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抬头一看,却看到大华哥充满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安心了好多,不由自主的搂紧了他。
“老光,这里的事交给你,关门打狗,不要太声张!”大华哥吩咐完又转头叫来老鬼,“这几个是辉煌那边的人,你今晚早点打烊,把这事儿给结了!”
老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立刻遵命照办。
大华哥抱着我,头也不回的走出酒吧。
大华哥带着我回到房间,把我轻轻放倒在床上,又转身倒了杯茶递给我,说:“喝点热茶醒醒酒!”
我乖巧的接过喝下。
意识还是不清不楚,大成哥的脸变成三四个一直在我面前晃,但是我觉得我尚且能思考,说明还没醉。
“大、大华哥,你对我真好...”我大着舌头说道。
大华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笑道:“小鬼,醉了吧?”
“去、去!人家才没醉!”我一把打开他的手。
“行啊,来这才半个月,学得一套又一套的,居然敢跟黄宏纠缠,老子没白养你啊!”大华哥半是赞赏半是嘲讽。
“唉,为了活着,没办法啊!”我露出无比惆怅的表情叹了口气,随即又朝他胸口捶了一下,娇笑道:“只有对大华哥,我才不会那么假!”
大华哥点了支烟,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和哥哥一样好!”
“那如果有一天大华哥骗了你,你怎么办?”大华哥竟然是带着半分认真的口气。
“骗了我啊,哥哥也常常骗我啊,从小就被他骗的团团转...唉...”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目露凶光:“要是大成哥骗了我,我就杀了你!”
“怎么杀?”大成哥来了兴趣。
我左想右想想不出来,然后朝他龇牙咧嘴:“咬死你!”
“哈哈哈!”大成哥笑着摸摸我的头,替我盖上毯子,解了领带走进了浴室。
别骗我,所有的人都是,我很脆弱,太多的欺骗会让我崩溃。
我抓着被角,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
大华哥换了浴袍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卧室,看到我躺在床上直翻白眼,诧异道:“还没睡?”
“我没醉,哪有这么容易睡着?”这会儿,我的意识已经清醒了大半。
大华哥点点头,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递给我说:“看看这个。”
我疑惑的打开报纸,却看到一篇大篇幅的壮阳药的广告,立刻红了脸:“给、给我看这个干嘛?”
大华哥扑哧一声笑了:“反面,小傻瓜!”
“哦...”我慌乱的把报纸翻了过来,整个人却像遭到雷击一般愣在那里,酒气完全散去。
这一面,是一张通缉令,而上面那张照片,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一张我怀念了很久的脸,一张我在睡梦中见到会哭出声的脸。
我的脸霎时就白了,颤抖着捧起报纸,细细的读着。
“藏传佛教血案:伽蓝寺最有名望的上师桑顿伽惨遭刺杀,凶手疑似其徒弟空海,目前嫌疑犯在逃,请有关部门...”我的头脑中有什么轰的一下炸开,就像脑壳脑浆搅和在了一起,什么东西跑进去都没了意义。
哥哥杀人潜逃?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所认识的哥哥,他有着那样温柔如水的眼神,怎么会残忍的刺破上师的喉咙,然后冷眼旁观看着那人在血泊之中苦苦挣扎直到断气?
可是我突然想到哥哥用两根手指夹着银亮锋利的藏刀,慢慢的移动到眉心时露出的充满杀意的眼神,瞄准靶心就像瞄准敌人的心脏,毫不手软的弹出去,我浑身不寒而栗。
桑顿伽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家院子里,预言着阿爹的死亡,我记得当时哥哥就没给他好脸色看。最后他跟我说桑顿伽是他的师兄,可以治好他的脑疾,便义无反顾的跟着他踏上了求佛的道路。
难道说哥哥在对我撒谎?他和桑顿伽其实是有仇怨的,可是桑顿伽为什么会愿意留一个仇视他的人在身边?
我觉得脑袋沉甸甸的,许许多多的线头杂乱无章的搅和在一起。
“这是一年前的报纸了,当时我看到空海这个法号,便立刻想到你哥哥,所以给你带来。也就是说,从通缉令发行的那天起到现在,你哥哥已经潜逃了一年。”大华哥关切的坐到我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谢谢你...”我双目无神的对他笑了笑。
哥哥还活着,他还好好的活着,可是,他现在是一名潜逃的杀人犯,我不知道此刻的我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该哭还是该笑。
不对!哥哥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他被人栽赃陷害!那个桑顿伽那样邪门,怎么可能被人杀掉?不知道哥哥现在逃到了哪里?会不会过得很辛苦?
整整一夜,我都心乱如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张报纸被我反复的读了很多遍直到纸张报销,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废纸。
我要变强!我要有足够的羽翼来庇佑哥哥,还他清白!
这样想着的一瞬间,我立刻斗志满满,我决定第二天就去找唐子谦。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开始顺手了,果然应验了那句古话:万事开头难~
☆、妖孽
47
电话那头,唐子谦有些倦怠的接了电话,显然还没睡醒,但是听我说明来意之后,立刻精神振奋的说:“我的super star!你终于准备好了?”
“是的。”我淡淡的回答。
“那么等我半个小时,我现在就去接你!我的小乖乖,你可让我等得好辛苦!”
唐子谦还想废话,我立刻不耐烦的打断他:“快点,我没什么耐心!”便果断的掐断。
我正握着手机出神,宿舍门却被推开,小昭扶着朗朗走了进来。
朗朗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也不太好,看到我皱了皱眉,略带讽刺的问道:“你没去找你的经纪人先生?”
看来唐子谦在他受伤住院的这几天也没有去看他,他还不知道我还没有联系唐子谦。
“正要去。”我回了一句,便迅速站起身。
小昭忙挡住我的去路,讨好的笑着说:“我买了蛋糕,一起吃了再走吧?小洛洛你的眼睛怎么这样红?昨晚没睡好?”
我咬着唇摇了摇头,小昭对人流露出的关心和温柔总是别人无法拒绝的。
见我不愿意说,他也不再多问,将蛋糕摆在桌子上,用塑料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盛在盘子里,递了一盘给我,随即又转过身去喂朗朗吃蛋糕。
我坐在朗朗对面,默不作声的一口一口的吃着蛋糕,而他则是坐在床上不阴不阳的看着我。
蛋糕很香很甜,我突然想到了哥哥。
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有一口热腾腾的饭菜吃?不知道他会不会露宿街头挨饿受冻?不知道他会不会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被抓去坐牢?或者他现在已经在牢房里被人拳打脚踢,等着送上刑场执行枪决?
而我,该死的...无能的我,此刻竟然坐在这里心安理得的吃蛋糕!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一滴滴的掉进奶油里。
“怎么了?”小昭立刻发觉到我的不对劲,吃了一惊:“怎么哭了?这蛋糕很难吃吗?”
“没事...”我擦了擦眼泪把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快速的嚼着,任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朗朗突然抬起他裹着纱布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用拇指拭去我的眼泪,柔声问道:“心里有事情,不能跟我们说吗?”
我倔强的躲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朗朗突然苦笑道:“我已经被你看到了我最脆弱最疯狂的一面了,还以为你会把我当朋友,是我太一厢情愿...”
“小洛洛不把我们当朋友哦!枉费我请你吃了那么多蛋糕!”小昭在一旁故意撅起嘴。
朋友?什么是朋友?
我看着他们,咬着唇强忍着的泪再也憋不住,趴伏在朗朗大腿上,大声的呜咽起来。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隐忍全都化成眼泪,肆意纷飞。
朗朗轻轻的抚摸着我已经有些长了的头发,小昭在一旁欣慰的看着我们,我想我可以相信他们,因为他们是我初次交到的朋友。
可是,如果我知道以后的那些背叛和伤害永远再也无法挽回我们之间的这种名为友谊的东西,也许今天我就不会在他们面前如此轻易的任自己的情绪肆意流淌。
因为友谊这种东西,永远都无法填埋我心中的黑暗。
“早上好!我的天使们!”唐子谦推门走进来,口气轻佻的说道。
我慌忙从朗朗怀里挣脱出来,擦了擦眼睛。
“哎呀,小洛洛,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唐子谦吃惊的看着我:“是谁欺负你了?”
不过他的目光立刻就被朗朗手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所吸引,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拽住朗朗的手,沉着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的?”
朗朗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抽出来,别在身后。
其实唐子谦还是很关心他的,从他一瞬间变了的脸色和颤抖的声音里,藏着他对朗朗的感情,是朗朗太敏感了。
“你受了伤怎么不告诉我?我这些天很忙,也就没来找你,可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来?”唐子谦轻轻抚摸着他的手,眼中满是疼惜。
“我好多次都想通知你,可是朗朗不让...”小昭耷拉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关他的事,是我怕你担心,不想让你知道...”朗朗连忙为小昭辩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靠在门板上,无可奈何的看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朗朗,半带玩笑的说道:“喂,唐老板,唐大侠,唐僧大人,我拜托你,我麻烦你,以后适当关心关心你老婆,你再这样冷落下去,我怕总有一天你那爱胡思乱想的老婆给你来个了断!”说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哦?没想到小洛洛还挺幽默的嘛!那好,以后我就把朗朗交给你看着,出了事你负责。”唐子谦回头看着我,打趣的笑道,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学着小昭叫出这么孩子气的名字。
“行啊!我正愁我的学费没着落,这样吧,我收你两千块一个月,给你老婆当保姆,如何?”我贼兮兮的凑近他们。
“小洛洛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贫嘴的?”小昭扑了过来,整个人挂在我身上。
整个屋子都洋溢着笑声,内心的压抑和担忧也瞬间化为乌有。
我对这样和谐愉快的气氛倍感陌生,依稀之间,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又涌上心头。
已经多久了?上一次这样欢畅淋漓的笑出声来到现在已经间隔多久了?
我记得那时候还是寒冬,外面大雪纷飞,我和哥哥还有阿爹三个在屋子里煮羊肉煮奶豆腐喝酒,酒足饭饱之后,我们抓阄,抓到最短的那根树枝的人第二天早上就必须第一个起床做早饭、洗衣服。
接过我又给哥哥骗了,因为哥哥折来的那三根树枝一样短,最沉不住气的我自然沮丧的第一个摊牌。
知道哥哥的阴谋之后,我追着他满屋子打,然后把他按在床上,在他锁骨上狠狠的咬了几口,留下一排齿印。最后筋疲力尽,趴在他怀里撒娇不肯起来。
我记得那时候阿爹的头发还没有那样白,我记得那时候哥哥还没有那样的沉默,我记得那时候我还是哥哥眼里的小孩子,阿爹眼中的宝贝疙瘩。
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城市漂流。
在车上,我一句话都没说,默默的看着车窗外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那些瞬息万变的城市风景。
“小洛洛你现在看起来很忧郁很有味道嘛!”唐子谦一边开车一边瞟了我一眼。
“嗯。”我淡淡的回答。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很远的地方。”我根本不想跟这人多说。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阿爹死了,哥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那你为什么要当明星?”
我猛的回过头,狠狠的盯着他的脸看,冷冷的问了一句:“唐少爷这句话说得真是好笑,当初不是你极力邀请我去你们学校吗?”
唐子谦推了推墨镜,我看不见他眼中的表情。
“哎呀,小洛洛,怎么说了三句话你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爱生气可不是个好习惯!我的意思是说:我如果真的能捧红你,你的目标是什么?”
他见我不吭声,继续说道:“我想你必须认清一点事情,娱乐圈这种地方,想蹿红很难,但是即使你红极一时,要黯淡下来,也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我说的你明白?”
我困惑的看着他,不明白,确实不明白。
“这么说吧,也就是说,娱乐圈里,新人一年一茬的轮换,你如果没有足够的动力,很容易被后来者居上,一旦有一丝松懈,你很快就会永远爬不起来。”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可不想费劲千辛万苦捧红了你,然后再看着你这副一蹶不振的样子,然后每况愈下直至消失,我赔不起。所以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动力,或者一直像现在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我劝你尽早退出,我没那个青春跟你耗!”
他说的话突然变得很重,我看着他变得有些严肃的脸,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他唐子谦不是开玩笑,难道我就是开玩笑?
我微微一笑,那种露出虎牙的魅惑至极的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说:“那么唐老板,你希望看到我什么样子呢?像这样?”
唐子谦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方向盘,笑道:“真是一个天生的妖孽,你害得我现在就冲动了呢...”
“那...我现在帮您消消火?”我的手顺着他的衬衫缓缓向下移动。
唐子谦已经憋红了脸,在我的手部动作已经让他忍无可忍的时候,他猛踩一个刹车,大喝一声:“别动!”
我不动声色的缓缓抽回手。
他看了我一眼,呼吸有些急促。
“我不会坏了你的大事。你有理想,我也有。”我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一脸认真的说道:“我想要当明星,我想要成名的欲望比你的想象来得强烈得多,也坚定得多,因为我无路可退。”
唐子谦脸色慢慢恢复正常,重新发动了车子,饶有兴趣的问道:“说说?我想听。”
我别有深意的笑了,坚定的摇了摇头:“这些不是你这个从小衣食无忧的花花大少可以理解的。”
“即使我是你以后的合作伙伴?”
“对。”
“也罢,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在这座城里,没有我们唐家的人查不出来的事情,而且...”唐子谦突然转向我,舔了舔嘴唇:“小洛洛,欲擒故纵啊...你现在已经成功的让我彻底对你感兴趣了!”
车一路开出了城,在东郊一处聚集着各大高校的区域减慢了速度,唐子谦低低的说了一声:“到了。”
☆、学校
48
这一带几乎全是学校,有好几所本城著名的重点大学也坐落在这里,街道上的商铺一个挨着一个,衣着时尚,充满朝气的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在店铺门口流连。
这里没有双城所在的那条街道的灯红酒绿,却处处充满生活气息,充满青春的气息,让我的心境一下子开阔起来。
“喜欢这里?”
我老实的点点头。
“别急,你以后会有四年的时间在这里。”
“这么久?”
唐子谦拿掉墨镜,眼中充满笑意:“当然,如果你的手段够高明,很快就能吸引到某家娱乐公司来挖走你,那就另当别论。”
他把车缓缓开进一座看起来规模相当大的校园,传达室门口的门卫一看到车牌号,就立刻放了行。
这是一所相当朴实的学校,校门里大树郁郁苍苍,建筑也十分古板,全都建的一模一样,只在楼体上用罗马数字标明了几号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像一座座建在乡间田野里的临时招待所,只是力求它的功能,而根本就没去计较它的外观。
这片楼群并不壮观,甚至还不如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所二流大学。但是一走进校园,那气氛就立刻不同了。
一条直通那片朴实无华的建筑群的主道,足足有一般的四车道公路的两倍宽,让我感觉这简直就不像是车道,而是校园广场。
道路两旁全是茂盛的法国梧桐,此时正是夏末,刺目的阳光从梧桐树那碧绿肥厚的叶片缝隙里漏了下来,在道路上投射下斑斑驳驳的光点。
车道一侧是一座多层的停车场,共六层,像古罗马斗兽场一样建成圆柱形,车辆可以顺时针旋转着开上去,节约空间,也方便和美观。
另外一侧就是一片开阔的桂花树林,目测不到树林有多大,越往里越茂密。眼下已经快要进入金秋十月,丹桂花期已过,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颗金色米粒般大小的花,由于姗姗来迟,正默默的挂在枝头,散发着寂寞的甜香。
道路两旁,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走着,仔细一看,我深吸一口气,一连倒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唐子谦的胸膛上。
“这样没有底气,可不行哪!”唐子谦朝我坏笑,“怎么?被吓着了?”
“有、有点...”我诚实的低下头。
这所学校里走着的,全都是气质和相貌相当出众,衣着打扮前卫又时尚的俊男靓女,一个个仪表堂堂,气势逼人。
“小洛洛,给自己一点信心嘛!你其实根本没有哪里比他们差的,要不我拿面镜子给你自己照照?呃...除了这套西服不太合身...”唐子谦右手捏着下巴,左手托着右手肘,上下打量着我。随即微微一笑:“跟我来吧,替你挑几件衣服。”
我们绕过那一溜排建的如同医院住院大楼一般简单的教学楼和校舍的时候,我一直埋着头,丝毫不敢去观望那些和我们擦肩而过的学生,他们的表情,简直就是不可一世的孤傲君王。我可以用我所知道的所有完美的形容词来形容他们,他们简直就是上帝的宠儿。
“啊!海珠,几天不见,这脸蛋又变漂亮了,我的天使!”唐子谦捏着下巴,两眼放光的打量着一个抱着文件夹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女孩。
那个叫海珠的漂亮女孩也礼貌的朝他颔首,微笑。
“哎呀!这不是我们的刘大少爷!上次在‘海阔天空’,你给我找的那两个妞不错,改天还找你一起去!”这人真是厚颜无耻!
“吴老板?有您亲自驾临,我这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怎么,你们家小吴公子在我们学校一切还好吧?”
“方太太,最近和我老爸谈的那个项目怎么样了?你家小姐在我们学校可真是个尖子,很有希望的!这还多亏了您国色生香的基因哪!”
我已经是满头黑线,敢情来这所学校深造的那些人,全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全都有着近乎完美的外表和财力雄厚的家底。并且所有跟他打招呼的无一例外的,都会露出钦佩的表情,拱手作揖,喜气洋洋。
这人怎么这样自来熟?
随即转念一想: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教导主任,但是他这样受人爱戴恐怕是因为他老爹的关系,首富嘛,唉,有个有钱的老爹,整个人底气也很足啊!不像我,就一直低着头,讷讷的跟着他走,发现有人看我我就立刻红了脸,生怕有人认出来我就是那个“双城”的舞台上的与现在判若两人的洛轻扬。
说白了,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为了生存,一到夜晚就站在舞台炫目的灯光下自我陶醉,扭得像女人一般。
“哟?陈小姐?陈二少爷?两位这是在散步哪?!”唐子谦的话又一次打断了我的思绪。
抬头一看,一个肌肤雪白,五官清秀的女孩推着一辆轮椅,在树荫下散步。仿佛害怕那已经被梧桐树冠过滤得已经很微弱的阳光刺痛她的肌肤一般,她一手执着一柄缀着蕾丝花边的碎花遮阳伞,细细的伞骨搁在她秀气性感的锁骨旁边。
我的目光完全被坐在手推车上的那个少年所吸引。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他,完全看不出他的肢体有什么毛病,却坐在一辆残疾人用的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他埋着头,眼眸完全隐藏在棕色的细碎的刘海里,尖削白皙的下巴动了动,声音轻柔而宁静:“这位先生,一直盯着一个残疾人看可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
我立刻红了脸,低下头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女孩看了我一眼,冷笑一声,答道:“唐老师,看来您又顺利勾搭上一个小白脸了?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语气中满是尖酸和嘲讽。
突然觉得这女孩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哎呀,小曦,你妹妹可真是泼辣呢!”唐子谦悻悻的垂下头,目光落在那位坐在轮椅上,有着棕色短发的少年身上。
叫小曦的少年冷哼了一声,回头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笑道:“唐老师,你不是一向都男女通吃的吗?既然你这么受欢迎,又何必在意媛媛对你怎样?”
媛媛?我终于想起来了,那年农历新年的时候,我被这个女孩开车撞得脱了臼,还是唐子谦给了我一沓钱,那时候他们好像还是恋人来着,怎么这会儿在学校里遇到,言语之间充满硝烟的味道?
之前遇到的那几个衣冠楚楚的富家子弟都对他尊敬有加,唯有这对兄妹对他不冷不热,又是尖酸,又是苛刻。
媛媛厌恶的看了我们一眼,推着轮椅离开了,就像是急切的想要离开两只什么可怖的外星怪物一般。
“唉,陈家这对兄妹可真难缠!”唐子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难得还有你没办法搞定的人。”
唐子谦苦笑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
“喂!别把我的头当小孩子摸!”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那位陈少爷怎么了?”
“你是说陈曦?他从小就患了肌肉萎缩,一条腿废了不能走路。唉,真是可惜了他这副好长相,不然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可惜呀可惜...”唐子谦摸着下巴,继续无奈的叹气。
我感到心中一阵恶寒,这人还真是男女通吃型的!双性恋!变态!回去得叫朗朗离他远一点!
突然想到一件事,忙问道:“残疾人也能进艺术学院?”
“哎呀,小洛洛,回头我还真该带你去见见世面!什么都不懂!搞不好以后会给男人骗呢!以后在这个社会上混,可一定要提高警觉啊!算了,今晚你别回宿舍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玩...”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变态的混蛋!我恶狠狠的打断他,“我该提防的人是你吧?”
“那位陈二少爷是学美术的,可惜这样漂亮的人却生了一副不完美的身体,不然我早就瞄上他,捧红他了,这人生哪...不过,我们家小洛洛也不错,只要好好培养,一定不会比那个脾气古怪的大少爷差劲的!”唐子谦说着又摸了摸我的头。
又来了...我被他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即叹了口气,感觉这人还真是平易近人,一点都不像两年前的那个肇事者一样凶悍和蛮不讲理,也许这对于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或者说,我可以利用利用他?
我眯起眼睛,细细的看着他的侧脸,发现这人其实长得还不错。头发打了很多啫喱水,一根根精神抖擞的竖着,深褐色的眼睛,浅浅的,似乎看得到底,却又让人完全摸不着边,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可是,他跟我亲爱的哥哥比起来,还真是差远了。
哥哥深沉的黑色瞳孔,□的鼻梁,柔软的嘴唇泛着一丝不健康的白色,下唇中间被冷风吹得开裂了,血色在嘴唇上蔓延开来,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他总是顶着那头略微有些脏乱的头发,坚实有力的双臂,宽阔温暖的胸膛...
我觉得脸上发烫,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唐子谦突然把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我吓了一跳。
他眯着眼睛仔细看着我,微微一笑,问道:“怎么看我看着看着就脸红了?难道说,被我的魅力倾倒了?那今晚我们来一次?”
“放屁!”我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气得肩膀直抖动,转身就走。
这个变态,怎么满脑子都是想的这些东西!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别生气了,走,我带你去领课本!”
作者有话要说:好冷滴文,看到有读者在担心会不会没信心写下去会停更呢。
放心吧,不会滴。
即使停更也绝对不会因为它冷。
那是因为春节之后我准备跳槽啊啊啊啊啊!
所以到时候可能会停更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没办法,要适应新环境,新房子。
生活不容易呢,写文只是娱乐,跟冷不冷没多大关系~
☆、结怨
49
我是到后来才知道自己进入了怎样一所学校。
S市私立尚腾艺术学院,校区建筑朴实无华,校风也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还有像唐子谦那样流里流气的教导主任,可是这间学校,却是出过众多一线明星的名校,并且也是一所有着普通大学一般庸俗外表内里却华丽非凡的贵族学校。
原来从这所学校毕业出来的学生,全部都有机会进入香港那家赫赫有名的尚腾娱乐传媒工作,倘若有实力,很容易便被包装捧红,成为一线明星。
毫无疑问,这两个地方的后台老板是同一个人,唐子谦有钱有势的老爸——唐尚腾。
这所学校里,几乎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有钱有势的老爸,因为如果拥有雄厚的家底,成功的希望会大很多。
我到这时才知道自己被唐子谦骗了,开什么国际玩笑,像我这样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更没有声名显赫的家庭背景,怎么可能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难道说随便拍拍持本就能一飞冲天?
唉,算了,好歹他帮我跟双城经理老鬼打了个招呼,全额付给我酒吧驻唱歌手的薪水,使得本来被黑道卖进去的我有了一笔足以支付生活费的收入,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抱着课本,混进人群里,走进一间宽敞的教室。
身上套着一件简单的男式白衬衫,下面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我的衣着与这个教室里的学生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原本唐子谦带着我去了学校后面那件屋顶涂成白色的二层小楼,在那一对对用来给学生表演穿的戏服里面挑了几件,全都被我恶狠狠的拍了回去。
他挑的全是那种很复古的男式衬衫,前襟和袖口缀着层层叠叠繁复的花边,还拖着一串串的水钻和亮片。再不然就是很秀气的上衣,穿上去活脱脱像office女郎一样优雅。而那一条一条搞怪的、破了一个洞又一个洞的、裤裆吊在下面的形状滑稽的裤子,也被我一一否决。
开什么玩笑!我是去上课,不是去参加化装舞会!
弄得唐子谦直骂我老土,但是看着我坚决的表情,便也不再勉强我去穿那些奇形怪状的衣服。
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坐了下来,翻开课本安静的看着,他们开学已经有一个月了,我掉了一个月的课,讲台上的教授过去似乎是一位知名大导演,但是从小在那个闭塞的小村庄长大的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名人。他正声情并茂的跟我们将戏剧史。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禁纳闷:又不是中文系,学什么戏剧史?真是想不通!
这个公共教室很大,大得像“双城”的员工食堂一样,一排排课桌椅呈半圆形围着讲台,环绕而上,一排比一排高。
我坐在最后排,老教授神情激动口沫横飞,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我身后的墙上擦出回声,震得我耳膜生痛。
扫视了一眼前排坐着的那些衣着华丽的同学,睡觉的睡觉,在课本上涂鸦的涂鸦,还有隔着几排课桌在跟漂亮女生眉目传情的。
我感到自己像个局外人似的。
“喂,你是新来的?”坐我旁边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用胳膊肘捅了捅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道。
我点了点头。
“小脸长得倒是不错,有女朋友吗?”
“没、没有...”不明白一个陌生人为何会问这样私人性质的问题。
“有男朋友吗?”
我惊得目瞪口呆,慌忙摇头。
“那,咱俩玩玩?”他推了推眼镜,笑得那叫一个斯文。
我埋下头一言不发的继续听那教授说天书一般的课,不再理会那个戴眼镜的斯文败类。
“哟,看你土里土气的,还挺高傲?”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这两年的都市生活并没有让我脱胎换骨,即使这两个月以来我每天浓妆艳抹的出入流连于双城那个烟花之地,我整个人还是从骨子里散发着一股土腥气,我甚至常常会怀念高原那独有的与泥土青草混杂在一起的羊膻味。
“你叫什么?”
“洛轻扬。”
我刚刚抬起头直视着他,他却卸下眼镜,一手饶过我的脑后,固定住我的下巴,突然整张脸凑上来,用最柔软的部位贴上我的。
我就这样被他吻了个猝不及防,呆愣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咳咳!最后排的那两个同学!你们在干什么?!”教授突然一声大喝,整个公共教室的人全都回头,齐刷刷的看向我们。
一阵整齐的哄堂大笑!
我这才反应过来,用力推开他,慌忙擦了擦嘴,脸色通红,愤怒的问道:“你干什么?”
那男孩耸耸肩,轻描淡写的笑着说:“这么紧张干嘛?玩玩儿而已!”
这时候,整个教室已经炸开了锅,有几个男生站了起来,趴在椅背上,打趣的问道:“高文耀少爷,你的新宠?”
“还不赖嘛!”
“这人以前没见过呢!新来的吧?”
教授恢复了平静,伸手推了推他脸上那副如同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镜,指着我说:“你,还有你,给我出去!”
所有的目光聚集到我身上,有饶有趣味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扼腕叹息的,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靠!什么情况?
“教授,请给我一个理由。”我鼓足勇气站起身,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课堂上公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败坏校风,你们这些败类,上这样高雅的课有什么用?!”
“那您为什么不问问原因?”我问得理直气壮。
那个强吻我的变态高文耀突然站起身,低下头,态度诚恳的低声说道:“对不起,教授,我知道错了,刚刚是轻扬他一时忍不住。”然后他公然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说道:“轻扬,快跟教授认个错!”
我气得瞪圆了眼睛,这什么人?!一口一个轻扬叫的热络,我跟他很熟吗?
“嗯,”教授眼中寒光一闪,仿佛一个正在认真推理的侦探,他随即又看了看我。
我态度强硬的看着他,双眼放光的坚持我的正义。
“行了,你叫...”他目光在花名册上扫了一下,问道:“洛轻扬?”
“是的,教授。”
“你留下,高文耀是吧?你给我出去!”
“教授!”高文耀瞥了我一眼,急了。
“上上一堂课我记得你就着花生喝啤酒,上一堂课你和另外三个人在锄大德,这一堂课又挑出这些事端,你觉得我是老糊涂?”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坐下来,长长的吁了口气。
高文耀在众目睽睽之下气红了脸,啪的一下合上书,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气哼哼的走了。
暂且不管有没有跟这位高大公子结怨,我专心致志的继续听课,坐在角落里当我的透明人,不过这时情况不同了,时不时会有人回头看我一两眼,有男生有女生,我偶然和他们目光相撞,有礼貌的微微朝他们点头。
我想,我给我的同学们的印象还不是太坏。
下课铃声一响,所有人都作鸟兽散,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
我埋头收拾完东西,抱着课本,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洛轻扬。”
我回过头,看到是教授,连忙走过去,毕恭毕敬的站在他面前,问:“教授,您找我有事情?”
那位教授摘下眼镜搁在放开的书本上,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微笑道:“对。”
“有、有什么事吗?”我有些不安,可能是因为刚才课堂上那事闹得太不像话。
教授把一张名片递给我,我迟疑着接过,看到上面的名字:陆建国。
“陆教授,您好。”我这才知道这位教授的名字,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上他的公开课。
“哟,小洛,你一点都不意外啊!”陆教授笑得眼角露出鱼尾纹,使得他看起来更加慈祥了一些。
“意外?”
“你不认识我?”陆教授倒是有些意外了。
看来这位教授来头不小。
“我、我来自西藏,那里没有电视,我刚刚听他们说,您过去是一位大导演,但是...”
“原来如此!”陆教授释然一笑,“难怪你和他们那些人气质不一样。
“嗯,我们家很穷。”
陆教授疑惑的问:“那你怎么会跑来这所学校读书?要知道这里的学费可不便宜。”
“是、是被唐主任硬拉过来的...”我如实回答。
“原来是小唐啊,这小子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不错不错!”陆教授赞许的拍了拍我的肩,“洛轻扬,我很看好你,要不要来试试?”
“试什么?”
“这个周六或者周日有空吗?”
“有。”周六和周日白天没有课,我也没有参加任何学校社团,最多就是晚上8点到12点在双城有表演,白天都空着。
“你按照这上面的地址来找我,我带你去我的一位导演朋友那里去试镜。”陆教授不加思索的回答。
“试、试镜?”我吓得慌忙摆手:“不!不!我从来没有做过!”
陆教授撑起下巴看了看我:“嗯,年轻人都会底气不足,这没什么,关键是要给自己信心,其实有很多困难,你若是真正去做了,就不会很难。”
“可是...”我垂下头,握紧拳头。平时像空气一般的存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关注,人家盛情难却,我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样的场面。
“没有什么可是了,就这样定了,周六或者周日,我等你。”陆教授抱起书本,在讲桌上顿了一下,威严的站起身。
☆、偷听
50
这天放学的时候下起了大雨,我一个人留下来打扫教室,等全部做完之后,天空因为堆满了浓重的雨云而渐渐阴沉下来,比平时晚得早了很多。
学校里那些本城的走读生已经全部走光了,明天是周末,那些纨绔子弟往往都有很丰富的夜生活。想想几天前那位陆教授对我说过的话,我正在考虑明天要不要去赴约。
我一边撑着伞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慢慢往回走,一边在口袋里掏硬币准备坐公交车回双城。无处可去的我,已经把双城的宿舍当作自己的家了。
因为大华哥告诫过我,他们的高利贷公司现在正在寻找那个叫杜鹃的女人,我躲在双城会很安全,他们的人进不来。
现在朗朗一定静静的靠在床上看书,而小昭肯定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被刚刚出炉的蛋糕烫得吱哇乱叫。
想想小昭眼泪汪汪的表情,想想朗朗抿嘴偷笑的样子,我不禁悄悄弯起了嘴。
我刚走到传达室,冷不丁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洛轻扬?”那人冷笑一声,举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
我吓了一跳,同时也认出了这个在那堂戏剧史的公开课上公然戏弄我的男生,高文耀。
“怎么?不认识我了?”高文耀今天没有戴眼镜。
“你找我什么事?”直觉到情况不妙。
高文耀径直朝我走来,他冷笑的表情让我不寒而栗。
他走到我身边,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搂了搂我,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陪我去喝一杯!”
我用力拿开他的胳膊,低着头说道:“对不起,我没空。”我今晚还有表演呢!
刚往前面走了两步,两个几乎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孩突然从围墙外蹿过来,他们全都举着黑色的大伞,表情不善。
气氛开始僵硬,耳边只剩下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劈啪声。
我气愤的转身问道:“高文耀,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鼻子下面有一道疤痕的男孩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高哥看上了你,你小子有福了!”
高文耀走过来,耸耸肩:“要不要跟我走?”
我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高大哥,我和你不一样,拜托你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想,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孤身一人在这里求学,我必须出去打工才能养活我自己,支付那些高昂的学费,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高文耀笑着伸手拍了拍我的脸:“行了,别一直哭丧着脸。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挠得爷心痒痒。你打工一个月能挣多少?辞了工作跟我走,我包你!保证比你拼死拼活赚得多!”
“老子是男人!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气得大吼一声,那三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刀疤男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正色道:“喂,小子,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高哥难得拉下面子来请你。”
说罢,另外一个男孩也向前靠了几步,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后背渗出冷汗,看来今天怕是没办法准时回去工作了。
我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转向高文耀:“跟你?可以呀!”
我把手中的伞随意丢给了刀疤男,然后向前跨了一大步,躲到高文耀的雨伞下面,仰起脸,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他一怔,两颊居然泛起一片红晕,然后伸手搂住我后腰。
我一阵恶寒,幸亏现在有些饥饿,才什么都没吐出来,这个死变态!
趁着他陶醉在洋洋自得的情绪中,我抡起我那沉重的书包,狠狠的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这一下直接把他给砸懵了,他摸着后脑勺,脚下踉跄了两步,雨伞也掉在地上。
另外两人愣在那里。
我忙跨步到高文耀身后,抬腿在他后腰上猛踢一脚,他向前扑倒,但是立刻被他手下两个喽啰稳稳接住。
趁着这个当儿,我雨伞也不要了,抱着书包朝教学楼方向拼命的跑,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脸上,砸得生疼。
身后密集的雨幕之中,高文耀气急败坏的骂了我一句什么,雨伞一丢,三个人一起追了过来。
我没命的跑,偏偏这个时候,校园里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慌不择路之中,我一脚踩进了道路旁边的桂花树林,桂花树并不高,刚好可以让有些瘦小的我有藏身之处。
果然,长得人高马大的那三个人很快就落了我一大节,坚硬的树刮擦着他们的脸,这些细皮嫩肉的富家子弟猫着腰,艰难的前进。
浑身已经湿透了,头发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落在眼睛里,视线一片模糊,耳边只剩□后人的叫骂声,以及脚下青草地里的积水飞溅的声音。
桂花树越来越稀疏,终于,眼前突然一亮,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水泥地面,回头看看,那三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我兴奋的拍了拍双手,得意的自言自语:“跟老子玩捉迷藏?还嫩着哪!”我可是得到我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哥哥真传的捉迷藏高手,虽然无论我躲在哪儿都一下子就会给他揪出来就是了。
环顾四周,这似乎是这所艺术学校最东北方向的一片校区,我没有来过,眼前这座小楼的样子比学校前方那些建筑要古旧得多,样子似乎是模仿了江南水乡的那些古宅,朴素的黑色瓦,白色的墙,屋檐飞翘起来,檐角雕着朱雀的图案。墙是白色的,背阴处长满青苔,□的水管上也是锈迹斑斑。
真难想象,这样一所声名远扬的大学里,竟会有这么古老的建筑。
房子门窗紧闭,我猫着腰,贴着墙,绕到屋子后方,矮身蹲在一方绿色的纱窗下面,长长的出了口气。
这下,那帮孙子找不到我了吧!
伞丢了,浑身湿透,这样子还真是狼狈。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我双手托着下巴蹲在屋檐下,抬头直愣愣的盯着如瀑布般的雨水从屋顶流泻下来。
窗户里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似乎这房子有人住?或许是某位年事已高的老教授隐居在这所幽静的校园里吧?
雨渐渐小了,乌云开始散去,傍晚的天空竟然亮了起来,流离失所的鸟雀藏身在浓密的树冠之下梳理着被淋湿的羽毛,兴奋得叽叽喳喳。
就在我托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争吵声。
嗯?我猛的睁开眼,敢情这位隐居的老教授在和老伴儿斗嘴呢!
仔细一听,不对了,这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隐隐约约听不清楚,终于,好奇的我还是悄悄的站起身,趴在绿色的纱窗上朝屋里望去。
屋里光线不好,很黑,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两个人影,一个站着的,一个坐着的。
唐子谦?站着的那个人我很快就认了出来,在仔细瞧瞧那个坐着的,他竟然在移动。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他是谁,不就是两个月前我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和唐子谦走到校园里认识的那个有些残疾的少爷嘛!好像是叫什么陈曦?
第一次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陈曦,他一副冷酷高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可是这会儿他又在干嘛?
陈曦艰难的双手移动着轮椅,向唐子谦靠过去,然后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整张脸贴在他腹部,样子甚是暧昧。
唐子谦神态慵懒,斜斜的靠在书桌上,面对着我的方向,背着光,我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陈曦把脸在他腹部使劲蹭了蹭,喃喃的说出一句话,这次,我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子谦,别离开我...”
我惊得合不拢嘴,忙用手捂住嘴巴。
难怪那天这个陈曦对我这样冷漠,神情里全都是怨愤和敌意,原来他跟唐子谦有一腿,以为我是他的新宠!
唐子谦这个家伙真是...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帮朗朗进去捉奸,却突然看到唐子谦动了动,掰开陈曦抱着他的双臂,说了一句:“别这样,我们不是早就已经结束了吗?”
陈曦慢慢的垂下了头,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唐子谦阴晴不定的脸。
沉默...
有什么即将要爆发的样子。
“为什么?!”陈曦突然昂起头质问他,这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把我吓了一跳!
“陈曦,你先别激动。”唐子谦无奈的垂下手,想要安抚他,却被他猛的一把推开!
这一下的力气着实不小。唐子谦连退两三步,撞在书桌边沿。
“小曦,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你的病,不能生气...”唐子谦好声好气的安慰他。
陈曦沮丧的垂下头,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当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变得红彤彤的。
“滚!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滚出这里!”他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狠命的推搡着唐子谦,想要把他赶出门,却因为腿有毛病而一下子整个人倒了下去。
唐子谦稳稳的接住他,想要把他按回轮椅上,却没想到陈曦非常激动,他简直像个疯子一样拼命扭动着,张嘴狠狠的咬住唐子谦的手臂,伸出留了长指甲的手指去抓他的脸。
我暗自咋舌,没想到当初那个高贵优雅的贵公子发起火来居然是这个样子,简直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啊——!”陈曦大吼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把身材魁梧的唐子谦给撞到在地,两个人滚作一团。
打起来了!我惊站直了身子,咬着食指,要不要去帮忙?去帮忙的话,该帮哪一个?唐子谦是我的教导主任,又是朗朗的男朋友,可是他朝三暮四,那个柔弱的少年看起来明显是个无助的受害者。
暗下决定:谁都不帮,静观其变。
唐子谦好不容易把陈曦架了起来,把他按回椅子上。陈曦红着眼睛,像头饿疯了的野兽。
“你发病了!我去叫医生来看你!”唐子谦说着就理了理凌乱的前襟,落荒而逃。
陈曦看着唐子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开始慢慢的平静下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喘气一般的低吼了一会儿。
然后,我看到他嘴角绽开一个凄凉的微笑。
看着他苍白的脸,瘦削的下巴,布满血丝的眼睛,整个人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突然感到不寒而栗,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的攫住了我的心。
陈曦慢慢的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把长长的水果刀!
☆、周旋
51
这人?是想干嘛?
我这下慌了神,急急忙忙绕到屋子前面,一脚踹开了门就看到陈曦举着水果刀,刀尖指向自己的心脏,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听到踹门的巨响,他猛然睁开眼睛,用锐利的目光盯视着我。
“你是谁?!这里是私人地方!你怎么进来的?!”
“你要干什么?”不理会他的问话,我直直的向前跨了一步。
他握着刀柄的手突然紧张起来,大声喝道:“别过来!”
我被他这一声大喝吓得停住了脚步,他现在看起来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能轻举妄动。
“我叫洛轻扬。”我拢了拢头发,尽量做出一副单纯无害的笑容,“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就在两个月前。”
“洛...轻扬?”他歪着头,目光看向天花板,似乎在思考。
我跪在地上,努力向他伸长手臂,想要够着他手中的水果刀。
他却猛的转向我,红着眼睛怒吼道:“你就是勾引子谦的那个狐狸精?!”
我顿时一脸无奈的收回手去,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长这么大,头一回居然有人叫我狐狸精。
“你滚!;离我远一点!”他狠命的用力推了我一把,恶狠狠的吼道。
我跌坐在地上,额头撞上了桌子角,伤处有些刺痒,我用手一摸,一手的血。
看着他情绪激动的挥舞着手中的水果刀,嘴里含糊不清的骂着我什么,再联想到刚刚他与唐子谦的对话,我立刻就能断定,这个人精神不正常。
我拍了拍ρi股,慢慢的站起身,双手抱臂,冷笑着看向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轻蔑的说:“你捅呀?怎么不捅了?你不是要自杀吗?”
他脸色变了变,双目无神的看向我。
“你一死,你的唐子谦就会跟狐狸精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对不起了,朗朗,关键时刻你就当一回狐狸精吧!我在心中默默的跟朗朗道歉,继续对陈曦说:“而你,只能永远被埋在土里,被那些蛆虫啃食干净都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怜悯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手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
听人说,其实有些精神病患者很单纯很敏感,像小孩子一样,比正常人还好骗。所以我用了这样的激将法。
“狐狸精?狐狸精...一起...幸福...”他低声喃喃的说道,再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目光里有了焦距。
“真的会被蛆虫吃掉?”他一脸害怕的表情。
我差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精神病患者还真是天真,说什么都信!
我抿着嘴,有些沉重的点点头,说:“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活得比他更幸福,气死他!”
他又埋下头去。
“气死他!气死他...气死他...”他低声絮语。
我顾不得自己额头上还在淌血,一步一步的挪过去,一边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伸手去夺他手上的刀。
我握住刀刃上方,一点一点的把刀从他手中拔了出来。
他终于像脱了力一般整个人瘫软下去,弯下腰,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开始低低的啜泣:“他们...他们从小都看不起我...父亲...哥哥...母亲...保姆...他们,全都是...”
“什么?”我把水果刀扔出门外,蹲□,使得自己和他一般高,摸了摸他的头。
“为什么一对孪生兄弟,哥哥从小都那么出色...而我...而我连走路都不行?”
原来也是一个在自卑中成长的苦命孩子,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只有他...只有他从小会对着我笑,会带我一起玩,会给我读故事书...”
“谁?”
“子谦哥哥...”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唐子谦在这个可怜的孩子小时候曾经给过他永难忘怀的温暖,难怪他会对他这样依恋。
“可是,子谦哥哥从美国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
“变成怎样?”我干脆席地而坐,拧了拧衣角的水滴,开始认真的听他说话。
“他不再理我,不再和我玩,每天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不同的人,男人,女人...”他埋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手背上。
我抓了抓自己的头,这种情况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之前一直自暴自弃,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没有之一,原来又给我找到一个更悲惨的!
从小因为先天性残疾比不上优秀的哥哥而倍遭家人甚至保姆的白眼,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以一起玩的大哥哥,而大哥哥留学归来之后却不再理会他。
我至少还有哥哥可以想念,而这个孩子却连什么都没有了,难怪他要自寻死路!
“哈哈,别那么悲观嘛!”我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你哦,我也有一个哥哥,他可好了,又高大英俊,又会干活,可是我就太差劲了,什么都不会,从小到大都是哥哥照顾着我,为了这个,阿爹没少数落过我。真的好喜欢哥哥,只想这辈子就永远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可是后来...”
有血水滴到眼睛里,痒痒的很不舒服,我擦了擦眼角。
“后来怎样?”他似乎也来了兴趣,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后来阿爹死了,我和哥哥失散了,我一个人飘到这里,再也没有哥哥的消息...”我吸了吸鼻子,心中有些酸楚。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我吸引了,睁着水亮的眼睛看着我,眼中满是同情。
暗叹一声,这人还真单纯,如果给人三言两语就这样骗去卖掉说不定还会帮人贩子数钱。只是我没有骗他就是了。
我沉重的点点头:“你至少还有他看到,而我,现在连哥哥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深埋在心底的悲戚突然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将我的喉头哽住了。我再也控制不住,双手环绕着自己的肩膀,泪水绝了堤。
这一哭,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越哭越悲哀,泪水越流越多,到最后就是情绪激动的哀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替我顺气。
良久,他搂过我,让我趴伏在他膝盖上尽情的哭,而他一直都在拍打我的后背。到最后,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安慰谁了。
“他娘的好久没哭得这么爽了!”我抬起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很恶劣的骂了一句。
这时却看到陈曦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神色也已经恢复如常,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我。他那居高临下的神态,又让我想起了那个第一次相遇在梧桐树荫下优雅安静,充满优越感如同古罗马贵族般的美少年。
“对、对不起...”我连忙从他膝盖上拿开我的脏手,窘迫的用湿漉漉的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抱歉!把你也弄湿了!”我看着他大腿上,我刚刚趴伏过的地方有一圈深色的水渍,慌忙道歉。
“不,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完全遮掩不了他的清冷优雅。
他突然冲我微微一笑,开口轻声说:“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我呆住。
原来笑容是可以这样安静优美,就像秋天梧桐树的落叶一片一片的落下,寂静无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忙探头一看,发现唐子谦带着医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我忙拍拍ρi股站起身,勉强朝他笑了笑:“你看,你的子谦哥哥还没有放弃你哦,他给你带了医生来。”
他探头朝窗外望了一眼。
“我必须得走了,我还有工作要做。”我急匆匆的跟他道别,衣角却给他揪住。
我诧异的回过头,却看到这个清冷的少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怯怯的问了一句:“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仿佛从他清亮的眼中看到了他一颗极度缺少温暖缺少关爱的心,我使劲咽了口唾沫,一咬牙,点点头道:“会的,我明天再来看你,你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病。”
他莞尔一笑,笑得我的心都酥了,真的好想跑过去抱抱他,揉揉他的头发。
他依依不舍的放开我的衣角。
我不再逗留,急急忙忙跨出这间卧室,想从后门溜走。
立刻就发现我似乎是进入到一个工作间,满屋子都摆着石头——雕刻了一半的大理石雕像、被毁灭的疵品,还有完美的作品。
一张课桌上满满的摆着各种型号的雕刻刀、模型书,还有草图。
我细细的抚摸着雕像脸上或深或浅,或粗犷或细腻的刻痕,一刀一刀力度均匀,刀痕一致,简直堪称完美,如同从一块块粗糙的石头里蹦出来的精灵。而这些雕像无一例外的全都是同一张脸——唐子谦的脸。
原来这个孩子是学雕刻的。
暗自叹息了一声。原来上帝都是公平的,把哥哥生的那么完美,却给他生病;陈曦虽然一生下来就残疾,在雕刻方面却有着这样惊人的天赋;唐子谦有钱有势,却是个极品花花公子,少有的毒舌男...
追求完美,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
我不敢再逗留,慌忙从后门溜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跳槽,等我跳完再来日更~
☆、信任
52
“你的头怎么了?怎么弄得这样狼狈?”连续几天留在宿舍养伤的朗朗放下书办,满脸狐疑的看着我。
“哈哈,没事,下雨路滑,摔了一跤,磕到路边的砖头,还把雨伞给弄丢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一边跟他打哈哈一边跑去浴室换衣服。
总不能跟他说我撞上了他的男朋友正在跟旧情人谈分手吧,朗朗这么敏感,一定会受刺激的!唉,做人难,做好人更难...
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的很同情陈曦的,他和朗朗比起来似乎更需要关爱呢!不管了,明天烤一只蛋糕带去和他一起吃。
脱下溅满泥水和我自己的血的衣裤,冲凉,换上干净的工作服。又给老鬼打了个电话说今晚淋了雨,状态不好就不去唱歌了,会影响客人的心情。
唉,大红人真是好说话,老鬼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还嘱咐我好好休息。
“当当当当——”房门开了一道缝,兔耳朵又伸了进来。
小昭端着一个高压锅满脸兴奋的跑进来招呼我们说:“快来快来!我今天炖了鸡汤!一起来喝!”
“你的那位胡老板今晚不来?”
“对呀,他很忙的!”小昭拿出碗筷摆在床头柜上,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给朗朗,并嘱咐道:“小心烫!”
他又盛了一晚汤递给我,看到我额头上贴了OK绷,惊奇的问道:“天哪!小洛洛,你怎么受伤了?!”
“摔的!哈哈,没关系,不疼!”我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汤,把空碗递过去,叫道:“真好喝,再来一碗!”
小昭严肃的靠近我,仔细看着我的眼睛,伸出一个食指说:“哪!小洛洛,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真厉害,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我伸手把他翘起的手指掰了下去,故作轻松的笑着说:“没有啦!只是一点小伤,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朗朗用犀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埋下头来继续喝汤。
小昭一手叉腰,用食指点着我的额头训斥道:“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要靠脸蛋吃饭的,哪里都可以受伤,就是脸蛋不可以,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委屈的小声嘀咕道:“难道你也被唐僧传染了么?”
这时,门开了,唐子谦戴着墨镜,手中拎着大包的食物蹿了进来,草草的扫了我们一眼,打趣的说道:“刚进来似乎就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呢!小洛洛,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
我懒得理他,哼了一声把头别向一边。
他在朗朗身边坐下,丝毫不介意我和小昭两个人还在,伸手抚摸着朗朗的脸,柔声问道:“宝贝,好点了没?”
我们俩顿时一阵恶寒,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想起傍晚我躲在陈曦的窗户下面,看着他对那个病弱的少年说出那样残忍的话,那样决绝的推开他,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拉下一张脸,低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情,先失陪了。”说着便走出了屋子。
小昭似乎在他们肉麻兮兮的深情对视之中也受不了了,快步跟了上来。
我在隔壁小昭的宿舍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便起了身,匆匆洗漱完毕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用了他冰箱里的面粉和鸡蛋,精心做了一只香甜松软的小蛋糕,上面撒上松脆的杏仁和榛子,塞进了烤箱。
前两年在杜姨的压迫之下包办了所有的家务,以至于锻炼出了一手好厨艺,现在刚好没地方展示,便想做个蛋糕送给那个可怜的孩子,希望他能够开心一点。
小昭睁着惺忪睡眼走进厨房的时候,我刚好把烤好的蛋糕从烤箱里捧了出来,小昭精神一振,看得眼都直了,顿时凑上来睡意全无,激动的围着我打转。
“哎呀,小洛洛原来你也会做蛋糕!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我爱死你了!”说着就向我刚弄好的蛋糕伸出了罪恶之手。
我狠狠的一把拍开他的兔爪子,说:“这个不是做给你吃的!”
小昭委屈的看着我,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让我为之一软,安慰道:“好了好了,晚上回来我专门再给你做一个!这个是我要带去学校的,我有个朋友过生日...”我随口开始胡扯。
小昭这才依依不舍的把目光从蛋糕上挪开。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去拿书包,很不凑巧,我刚进去,床上那两人就立刻停止了动作,齐刷刷的望着我。
他们赤/身祼/体的相拥在一起,朗朗脸上泛着两朵可疑的红晕,缠着绷带的手臂紧紧的抱着唐子谦,酥胸半露,胸前一片欢爱后的红痕。
唐子谦一脸邪恶的笑意,他朝我扬手招呼道:“哟,早啊,小洛洛!”
我不理会他,目不斜视的走到搁物架上,拿上我今天要用的课本,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对他们充满嘲讽的说了一句:“我去上课了,你们可以继续。”
从小昭屋里拿走我精心制作的蛋糕,便大步出了门,身后突然传来小昭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小洛洛!你用光了我的面粉——”
我吐了吐舌头,冲门口的保安大叔做了个鬼脸。
今天是周六,原本是没有课的,可是因为入学比别人晚了一个月,我觉得我比别人差了一大截,所以决定去泡图书馆,顺便再去看看陈曦。
我在校门口警惕的转了一圈,我害怕再遇上高文耀那帮人。说来也怪,昨晚自从我奔进了桂树林,高文耀带着他的两个小喽啰似乎就失踪了,再也没看到过,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反应够灵敏。
我兴冲冲的抱着蛋糕大摇大摆的走大路往校园最东北角落跑,快到陈曦住的小屋子时,我看到一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刚好从他屋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我连忙隐身到一座雕塑下面。他们两个交谈着什么,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走到陈曦的屋子门口,敲了敲门,没反应,又敲了敲,里面突然传来玻璃杯摔在门上的声音,随后陈曦愤怒的吼声传来:“给我滚!去告诉哥哥,我很好,不需要他担心!”
我怔了怔,也许他是把我当成了刚才的医生。
我又轻轻敲了敲门,低声说道:“是我,洛轻扬,昨天我们见过面...”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门突然开了。
陈曦脸色有些苍白的坐在轮椅上,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我走进屋,把东西放在桌上,忙拉着他问道:“怎么了?你哭了?”
他慌乱的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情绪激动,语无伦次:“他们、他们逼我吃药...我没病,我真的没病...可是他们不相信...”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捋起袖子,立刻就看到他手上一圈一圈捆绑过的痕迹。
“他们绑你?”我愤怒的问道。
他含着泪说:“绑住我,然后灌药给我喝。”
“这帮混蛋!”我咬牙切齿。
愤愤不平也无计可施,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对他即使再同情也爱莫能助。
我打开纸袋,拿出还有些热乎乎的蛋糕:“先吃点东西吧,我亲手做的喔!”
他还在抽噎,我用勺子挖下一块蛋糕送进他嘴里,他心不在焉的吃着。
半块蛋糕喂下去,他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垂着双手很温顺的坐在我面前,阳光照着他的侧脸,这个少年的五官,我只能用精致这两个词来形容。
看着他脸色慢慢好转,我问:“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深深的埋下头,看着衬衫上一片棕色的污迹——我想那是刚刚医生强行给他喂药时滴到上面的。看起来纤尘不染的他,这块污渍显得尤为明显。
“不想说就不说好啦!”我笑着摸了摸头,“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真的?”他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咦?”我苦恼的想了一会儿,答道:“因为我们很像吧!”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无奈却有着同样悲戚的心情,让我对这个孩子很有亲切感。
“算了,我们不聊这些,我可以,看看你的作品吗?”我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你跟我来。”他说着,缓缓的挪动轮椅。
我忙站起身推着他走进了他的工作室,他扬手拉开了所有的灯,这下,不大的工作室里立刻灯火通明。
上次走得匆忙,没有仔细看清楚。
我从那些成品雕像面前走了过去,细细的抚摸着那些雕像细腻的脸,暗自赞叹,真是巧夺天工,如果拿到拍卖会上去会卖到不少钱吧?
“喜欢吗?”陈曦在我身后柔声问道。
我拼命点头,赞道:“好厉害啊!”
“喜欢的话,我也可以给你雕一个。”
“咦?真的吗?我、我也可以吗?”
陈曦笑着点点头:“你今天有空吗?”
他是说真的。
我定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很浅,很透明,泛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似乎一眼就可以望见他心灵深处的东西。
这样单纯美丽的一个人,怎么会被抛弃在这里,离群索居,得不到亲戚家人甚至是从小恋慕的玩伴的关爱?
我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把他的头按在我怀里,紧紧的抱着,轻声说道:“谢谢你,小曦。”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全是草稿,很粗糙,没有细细琢磨。
因为正在准备跳槽,以后有时间再来修改。
☆、兄弟
53
从此以后,我几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跑去小曦的小屋里去,给他带去一些有趣的玩具或者是我亲手做的好吃的。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块粗糙难看的大理石边细细的打磨、雕刻,我则是坐在他旁边,认真的看书复习,消化那些难以理解的乐理知识。
唐子谦当初给我报的是音乐系,戏剧也有涉猎一点,不过不多。
我拿着乐谱在小曦旁边“mimimimamama”的练习发音,常常惹得他抿嘴偷笑。
每当沮丧的扔下书本,看着那些五线谱上歪歪扭扭的蝌蚪,我都会头疼不已。唱歌嘛,会唱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学五线谱这种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艰深难懂的东西呢?
唉,我真的是智商不行。
整整一个星期,我留在宿舍里的时间屈指可数,小昭和朗朗都开始怀疑起来,他们总是逼问我是不是在谈恋爱。
不过,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我每天都过得很忙碌且很充实,白天在学校里忙得团团转。我终于开始承认,我确实要比别人笨,别人一天就能理解记忆的东西我要花上两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很多时候还得请教小曦这个音乐门外汉。
到了晚上,我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一脸冷傲的站在舞台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客人。他们带着满身的酒气,将真实的面孔隐藏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
大华哥偶尔会出现在那些人群里,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听我唱歌,一曲完毕,满场掌声雷动。他会微笑着朝我举杯,我亦朝他颔首示意。
时不时还在为不知道此刻流落在这个世界哪一个角落的哥哥担忧着,但是我心里很清楚,现在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小曦的小屋里,每天会有一个女佣送三次饭,医生会来一次,其余时间就全是他一个人,所以我一有空都会瞅准时机,溜到他的小屋。
两个人关在安静的工作室里,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和无奈都被隔离在外面,耳边只剩下他打磨石块的沙沙声。
看我没精打采的捧着书本,撑着头,不停的唉声叹气,小曦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把成绩单上众多的“C”和“D”亮给他看。
“有的人不适合读书,也许他在别的地方会有出人意料的成就。”小曦很冷静的安慰我。
我依旧愁眉不展。
小曦兴奋的把他开始雕刻的最新的作品展示给我看,那是一张清秀的少年的脸,他愁眉苦脸,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叼着一支笔杆子,似乎在冥思苦想着什么。
那是我的脸。
我掐了掐小曦的耳朵,笑着说:“雕得不错啊!”
“身子还没出来呢!”小曦双手抱臂的想了一会儿,问道:“祼/体怎样?”
我喝下去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祼、祼/体?”
小曦不高兴的撅起嘴:“艺术就是这样的呀,你没看到美术教室里的那些人体模特吗?”
我嘴角抽搐着:“还是算、算了吧...呵呵...”
“不行!我那么认真的忙活了一个多星期,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小曦说得义正言辞。
“那刻我穿着衣服的样子不好吗?”
小曦眯起了眼睛,双手扶着轮子,一点一点的朝我挪过来,像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在向自己的猎物靠近。
直到他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涨红了脸:“你、你干嘛?”
他突然握着我的双手,猛的把我拉近,嘴唇几乎碰上我的鼻尖,他睁着水光潋滟的眼睛盯着我,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轻声说道:“小洛洛,好不好嘛...”
我无奈的抓了抓头,叹口气:“好啦好啦!我有的你都有,怕什么!”
他这才欢快的放开我,向我投来充满期待的目光。
我硬着头皮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一条内裤的时候我朝他示意:“还要脱?”
他几乎是捣蒜一般用力的点点头。
“脱就脱啦,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我一咬牙,扯掉内裤,脱得□。
屋里响起小曦倒抽凉气的声音,他直直的盯着我的祼/体看,从脖子到前胸,到下腹,目光闪烁,我有些羞涩的夹紧大腿,冲他吼道:“快点刻,这屋子里的冷气很冷哎!”
小曦突然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肩,低声说道:“真美...”
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腾的一下站起身。
“怕冷的话我把空调开小一点?”他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
“不用。”我环顾四周,找了一个似乎是专门给模特坐的台子,朝上面走去。
手腕却突然被握住。
我一个猝不及防被小曦拉进了他怀里。
“轻扬...”他紧紧的抱着我,喃喃的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坐在他大腿上,沾满石粉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前胸后背。
我一阵恶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伙是个弯的!我上当了!
他俯身,滚烫的唇印在我的脖子上,缓缓下移,仿佛每到一处都能烫出一朵花来。
“你、你干嘛...”我惊得眼睛瞪成了铜铃。
他抬起头,脸颊上已经泛上撩人的潮红,眯着饱含欲望的眼睛看着我,然后一颗一颗的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露出一片白皙粉嫩的酥胸。
这个家伙!明明和我差不多瘦,没想到他双臂还真有力!我胡乱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小曦,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啊!——””他把手探入我的股间,顺着股缝缓缓下移,轻轻暗了一下我那里,我立刻就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倒在他怀里。
浑身炽热难耐,两腿发软,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他把整颗脑袋凑上来,覆在我的前胸,舔舐着敏感的红缨,我仰起脸,双臂无力的抱着他的头,半推半就。
屋子里光线一暗,我一惊,下意识的望向门口。
一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安静的站在那里,双手抱臂倚在门上,饶有趣味的看着我们。
我觉得胸口蹿出一把火,“膨”的一下喷发了,把我整张脸都烤红了。
我下意识的推了推小曦,窘迫的看着站在满口的那个男人。
他有着和小曦极其相似的五官,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小曦的细腻、柔弱、精致、冷酷,在他的脸上统统看不到。
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深不见底,极难捉摸。他倚在那里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对我们此刻这样暧昧的姿势丝毫不以为意。
小曦看了他一眼,放开我。我慌忙一件一件的穿好衣服,刚穿上裤子,却被小曦猛的一拉,又跌入他怀里。
“哥哥进来怎么不敲门?”小曦搂着我,漫不经心的问。
原来这人就是他所说的那位孪生哥哥,难怪长得那么像!不过这两兄弟的差距也挺大的,一个纤细柔弱,只能靠轮椅代步。一个高大健硕得如同一棵雪松树。
“怎么?打扰到曦儿了?”那男人一声轻笑。
我试着从小曦怀里挣脱开来,却被他吃得死死的,将我压坐在他的大腿上。一双手抚上我的脸,他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小洛洛,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孪生哥哥——陈旭。”他叫我小洛洛的时候,发音咬得特别重。
我很不自然的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要是来看看我死没死,那么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小曦的话让我紧张得一颤。
“曦儿要是现在不方便,我可以先避一避...”陈旭皮笑肉不笑的说。
“有事快说吧,没看到我很忙吗?”小曦不耐烦的打断。
陈旭随手从旁边拖了张椅子,想要躲避什么一样,离我们远远的坐下说:“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谈‘辉煌’的事情。”
辉煌?双城的劲敌辉煌?我立刻竖起了耳朵。
“谈什么?”
“以你和唐子谦的关系,你也知道,‘双城’这几年很火爆,尤其是最近他们引进了一位很有风格的藏族歌手,更是门庭若市...”
“我和唐子谦没有关系。”小曦冷静的回答。
陈旭看了我一眼,笑着点点头:“我明白,曦儿现在有新欢了。我是说,我想要对‘辉煌’做一次改革。”
小曦嘲讽的看了他一眼说:“爸爸不是早在三年前就把‘辉煌’全权交给你了么?你又何苦多此一举跑来问我?”
“我就是征询一下你的看法,毕竟你手上握有30%的股权,既然不肯参加股东大会,那我只好亲自来问问看了。”
“由你负责就好。”小曦闭上了眼睛。
陈旭拍了拍手说:“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还有事要做,就不继续打扰了。”
“我一个废人,叫你的秘书给我个电话就好了,何必劳烦哥哥屈尊降贵亲自跑一趟?”小曦话中带刺。
“不劳烦不劳烦,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来看过你了,曦儿身体一直抱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尽职尽责。王医生开的药管用吗?”
看似嘘寒问暖,实则极尽嘲讽之能事。感觉到小曦紧紧的拽住了我的衣角,使劲的绞着,拼命压抑着怒火。
我握起他的手,温柔的捏了捏。
“王医生很好,有劳哥哥。”小曦一脸淡漠。
“那就好!”陈旭得意的一笑,然后转向我,“你叫小洛洛?”
我慌忙从小曦大腿上跳下来,站直,有些拘谨的答道:“是、是的。”
“多陪陪我弟弟。”
“好、好的。”我换乱的点头。真怕他认出我就是“双城”新来的那个藏族歌手,不过每晚上台时穿的藏袍和脸上很浓的妆以及我故意做出来的那种清冷淡漠的神情,和现实中的我差别很大的,我想只要他不知道名字就很难认出来。
陈旭离开之后,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却被“哗啦——”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震了一下。
回头一看,原来小曦随手抄起桌上的一块废石料扔了出去,将窗玻璃打碎了。
他脸色铁青,呼吸急促,恐怕是给气坏了。
生怕他情绪激动而犯病,我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把他的头按进怀里用力抱着,轻声说道:“别怕,有我在呢!”
小曦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用力搂住我,把脸使劲在我□的腹部蹭着,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我的肚脐,发出粗重的喘息。
我蹲□,与他的视线齐平,捧着他的头,严肃的说:“小曦,我现在要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他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不想骗你,听着,我就是‘双城’的那个藏族歌手。如果你知道以后不想再跟我做朋友可以直说。”
小曦定定的看着我,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道:“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果然!
我失望的收回手,刚想站起身,双手却被他按住,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要你做我的恋人。”
我花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怔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讷讷的问道:“为、为什么?”
小曦微微一笑,温柔得如同秋日阳光下飘飞的蒲公英。他轻轻的答道:“因为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喜欢你。”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蹙眉问道:“可是...可是...你不是喜欢唐子谦?”
“那是过去式,我和他已经没有可能了。”小曦幽幽的说。
我了然的低下头。
小曦拉着我的手,焦急的问道:“你不愿意吗?你不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可是刚才我吻你你都有反应了...”
我抽出手,笑着说:“让我回去想想好吗?”
小曦有些焦虑的看着我,点点头。
☆、命案
54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匆匆忙忙换上衣服,去化妆间化好脸登上舞台。
因为一直心不在焉的想着小曦的事情,我唱错了好几个词,好在没人听得懂歌词,唱错也照样博得满堂彩。
退下来换掉衣服,卸了妆,走进酒吧。心情不好,很想喝一杯。
这时老鬼突然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吧台边,老鬼指了指趴在吧台上的两个男人说:“有人找你。”
我困惑的打量着眼前两个男人,一个中年人,头顶秃出一片地中海,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眼睛下面有一颗很明显的泪痣,连在酒吧这样昏暗的灯光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地中海打量了我一眼,笑道:“你就是洛轻扬?”
我点点头,印象中,我并不认识这两个人,我担心会不会又是‘辉煌’那边的人过来找事的,大华哥今天不在,有点麻烦了。
地中海随即朝我竖起大拇指:“你唱得真不错!”
“过奖。”我摆出一个很专业的笑容。
这时两人对望一眼,齐刷刷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证件在我面前晃了一下说:“我们是便衣警察,找到你是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的心脏立刻就突突的跳了起来。
警察找我?什么事?会不会是哥哥被抓了?还是他们想要通过我找到哥哥的下落?
虽然心里像是打鼓一眼跳个不停,可表面上我还维持着应有的冷静,镇定的问道:“两位警察先生找我什么事?”
年轻有泪痣的那个开口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高文耀的?”
高文耀?原来不是哥哥出事,我松了口气,点头道:“认识。”
“是这样的,我们下午接到报警说有个清洁工在尚腾艺术学院的树林里发现了高文耀以及另外两人的尸体,我们现场调查后推断,这三人死于一周前,是被人用钝器击中后脑致死的,尸体已经开始轻微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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