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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什么?阿保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快打119!18楼失火了!我大吼,一脚踹开控制室的门,烟雾报警系统果然没反应。­操­!

大林从外面惊呼着跑进来:18楼!18楼!小储在上面!

楼上还有谁?这大楼里还有谁?我大喊着,脑子里一片乱,就听见大林喊道:还有陈总,和黄姐!

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

我跟自己说,可手有点发抖,于是握紧了拳头。

119打过了,马上到。阿保看着我,人有点哆嗦。

我要去救小储!大林忽然发了疯地就要冲出去。我一把抱住他,胳膊肘夹紧了他的脖子,喝道:冷静!你丫给我冷静!然后冲着阿保:去把救生袋安全绳电筒拿来!

我拿起门后挂着的抹布用力一扯,扯成几条,就往脸盆里一按浸了水,边说:你们俩听着,我当过义务消防员,上过课,现在争取时间,咱们这最高的消防车也只能架到15楼,听清了吗15楼,现在18楼有烟,起火原因和具体地点不明,报警系统失效,被困人员除了两女一男之外不清楚。咱们楼的消防安全通道图我看过,现在有胆子跟我上去的就一定要听清楚我说的话,因为上去了就没法说了!

他们俩点点头。

我就开始分配东西,一边往身上装,一边迅速地说:阿保参加过大厦组织的消防演习对吧?逢烟趴下,贴近地面这你知道?看阿保点点头,接着说:你赶快去跟外面管停车场的刘头打个招呼,让他负责清理消防车进来的专用通道,防止被其他车占道!快!

跟大林大致讲了要点安全通道分布,阿保也跑回来了:刘头说他看着大部分人都离开的,除了事业部的人不在楼里,其他应该没什么人了。

好,浓烟下能见度低,一人一个手电,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可能打手势,不能坐电梯,看不见的时候贴墙根匍匐,每人多带上一个救生袋,带上湿布,救生袋氧气不足的时候备用,一定要把他们三个架下来,以两层楼为安全地带,或上或下,听清楚没有?

两人一咬牙,点点头。

好,就当踢场球赛吧!我伸出两手在他俩背后拍了一掌,深吸一口气说:记住一定要保持冷静,上!

冲到16楼的时候烟已经很大了,我对他们做了个手势,把救生袋扎紧,­操­起灭火器,继续向上。

到18楼先拿手背试了下安全门的温度,还好不热,踹门进去。

走廊里更黑了,烟雾弥漫,有救生袋隔着都能闻到刺鼻的燃烧气体味道。弯着腰尽可能贴近地面地向前,把事先栓在脖子里的哨子隔着救生袋含在嘴里吹着。

前面一个房间里忽然有声响。大林直起身来就过去踹门,一阵烟涌出什么都看不见。

我打开电筒一扫,就见小储和黄姐双目红肿眼泪长流地趴在窗户上,一人嘴上蒙着块布正凑着一个被砸开的洞前呼吸新鲜空气,脸都黑了。大林和阿保立刻一人架起一个,我伸出手比出14这个数字,只要能安全撤到14楼,消防梯来了就不怕了。两人点点头,拿湿布给小储和黄姐捂上,撤之前黄姐挣扎着指指隔壁。

烟越来越大了,救生袋里空气越来越稀。我摸到隔壁的副总室,拿手背试了下,非常烫,一阵心慌意乱,用力踹开门,浓烟滚滚之中有火光。依稀有个人影拿着灭火器在扫­射­,状若疯狂。

陈向阳!

难道是我心里的那声大喊被他听到了?

他转过身来,看见我就腿一软,有些失力了。我一看原来小储黄姐蒙脸的布是他扯烂了自己的衬衫。从未见他这么狼狈过,也从未见他这么勇猛过。身上挎着一个电脑包,里面胡乱地露出Сhā放的帐册资料。我一怒,就知道他犯了大忌,为什么不先逃生要紧呢!

迅速掏出湿布捂住了他的嘴,把电脑包取下来挎在自己身上,就架着他弯着身子慢慢往外摸。

火烧过来了,救生袋里已经快没氧气了,我屏住呼吸,陈向阳的身体开始发沉发重,我知道这是因为这屋里的装潢材料燃烧发散了有毒气体。

门在哪?门在哪?

即使用手电也分辨不出方位。

好象远远地有人在广播着什么,大喇叭的声音听不真切。陈向阳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抓的很紧,别,陈向阳,你要坚持住啊!

恩?他抓着我的手指着一个方向。

只能匍匐前进了。我把他周到背上,背着他按照那个方向往前爬,看见了!

木门和门框还有壁纸什么的都已经烧起来了,劈啪做响。

好,陈向阳,我们冲过去吧!我心里喊了一声,脱下外套罩住他的头脸,把已经没气了的救生袋哗啦一下扯了下来,一咬牙半拉半抱着他滋当是马戏团的小狗跳火圈真人表演项目就往前猛地一冲。

跃过了木门,我们同时摔在地上,手电脱手而飞。

睁不开眼,一大口烟吸进了肺里,呛得泪下来了。

赶紧贴着地面呼吸,这是少量含烟层,只要还有空气就还能挺得过去。

半拖着陈向阳在烟里摸,忽然摸到了墙,心里一喜,贴着墙根。这时候方向什么的只能靠直觉了。

往前,往前,安全门在哪?

什么叫时间就是生命,我算领会到了,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有毒的烟进到了肺里,血液带来脑部窒息的感觉,不行了,心慌了,镇静不下来了。而且身上开始疼。。。。。。啊?我一扭头,真的,腿上着火了!

这一惊真的非同小可,立刻在地面上来了个懒驴打滚,撞着墙面,快灭快灭!快他妈灭呀!

手乱挥间就忽然摸到了门框,铁的,安全门!只有安全门是铁门框!­操­,太好了!

凝聚起意识,把陈向阳搭在肩膀上,竟然还张嘴说了句话:陈向阳,没事的!

吸了口气,有毒就有毒吧。撞开安全门,就往楼梯下跌跌撞撞地奔,这口叫做求生意志的气一直憋到了大约有下了两层就实在没有了。心好象忽然要从腔子里飞跳而出,离我而去了,脚好象也扭了,已经分不出是哪种疼了。再然后就咕隆一声,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45

睁开眼的时候,只有一片黑。

定了定神,就灯光大亮,一张脸探在眼前。

喊什么喊什么?你又怎么拉?

恩?请问您是?我眨了眨眼,不大认识但也不眼生。这位长得可真滑稽,圆头圆脑的不说,下巴上还有一把山羊胡子。可声音一出口,就吓了自己一跳,这是谁的声音啊,就象钝锯子搓木头。

得,又来了。老头转身走了,嘴可没停:你住进来这一个礼拜问了我五回了,小伙子,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落了个老年痴呆啊。

我。。。。。。我这是在哪?我眼珠转了转,四下踅摸。是一间病房,白墙白顶白炽灯。环顾回自己身上,左脚吊老高地栓在床尾,在我躺着的这个位置就看见一只白杆伸出来,象是跳大绳用的驱鬼杖。

在我打量的当,老头的话音在整个房间里自问自答地絮叨:我这是在哪?在医院。我怎么拉?烧伤拉。左腿深二度,右腿右臂浅二度,创面12%TBSA,轻微吸入­性­损伤,救人英雄了不起啊。我怎么动不了,绑着你呢能动吗?。。。。。。小伙子这些问题你回回醒过来都要问上一遍你不累我都累了,你还有点新鲜的没有?

我想了想,一下子想起来了,想到了火,立刻觉得口渴。一念至此,就听见隔壁咕咚咕咚的声音,转过头,老头正在捧着缸子喉结一上一下的。

大。。。大爷,您能给我。。。喝两口吗?

嘿,老头停下来看着我乐了:还真改词了?又看了看我,忽然惊讶:咦,不对啊,小伙子,你这回是真醒了?

喊来了护士给我做了个例检,量体温翻眼皮上下求索地挺高兴:恩,不错不错。

又问了一些感受­性­的问题,一直抿着嘴眯缝着眼,然后一番细声叮嘱,让我心里一阵温暖,等她走了以后就忍不住赞叹:啊,真是白衣天使啊,这态度,没话说了。

那是,天天看你表演能态度不好吗?老头冷不丁地一句。

啊?我一愣。

你啊,我在这住了两月了,进来出去的看了好几拨,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你看看你手上握的什么?

什么?我茫然地低头一看,左手上紧紧地攥着一只白唐瓷夜壶,上面印着几个大字,广愈烧疡中心,赶忙一松手,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咦,这什么新疗法啊?!

嘿嘿,你真是记不得了,打你头回醒就拽着把你送进来那位的手一劲喊爸爸,那叫一个亲热,人家和你岁数可差不多大啊,你说胡话不要紧,可把人家给臊坏了。。。。。。

啊?我又怒又羞大声道:这不可能!是谁他妈敢沾我便宜。。。。。。

你自己凑上去喊的呀,老头幸灾乐祸地描述:什么爸你别走,我不吃包子了,你别去买了,你去了就回不来了,说着说着还流马尿呢!

这不可能不可能!这。。。。。。这绝不可能!荒谬!我涨红了脸大声否认,这气啊,其实我心里好象也影影绰绰地有那么点印象了,依稀是曾经有双大手,掌心­干­燥又温暖还带着烟草气味的手,摸索过我的头脸。

要说那位也真绝,你吵吵地整个烧伤科的小护士都跑来看热闹,也不知道是看你还是看他呢,那位臊鼻子臊脸地死活挣开了,就手就填了个夜壶,这下你消停了,然后就一直攥着。我试过给你偷偷拔下来,你是一拔下来就发神经,好家伙,就跟个开关是的,我还真是头回知道这夜壶有当小孩­奶­嘴的功效。

高力强!我咬着牙从牙缝里嚼这三个字,一听就知道了,这么损的招只有这小子能­干­得出来。

就因为你这形象,值班换药的时候人护士们一个比一个积极,说要都象你这样一个夜壶就能打发了,那就太节省人力物力了。

方大爷大概是老长时间没人说话了,今可逮到我醒了,神智清醒对答如流,能对他的话做出各种正常的表情和反应,特兴头,关了大灯开着小灯盘在床上就这么地跟我聊。

按方大爷的说法,我是被一个眉毛又粗又浓的家伙送进来的。进来的时候已经休克了,经过急救护理在隔离室关了两晚上,才算解除警报。医生说我自救工作做得不错,吸入的毒烟不算多,没切管只做了湿化排痰。但是左腿烧得比较厉害,主要是到休克之前没完全滚灭,采取了吊高位,怕我翻身碰着。另外就是右手两度烧伤,前面的烫伤刚长出新皮来又遭到恶­性­损坏,处理起来比较困难。

陈总怎么样?我急得是这个:就是我救的那人。

噢,你说的是那个看起来挺斯文的小伙子?他没事,伤得很轻,吸了些烟,扎了几针缓了两天就好了。

哦~~~~~,不错不错。我点点头放下心来。

你是持续高热啊,见人就说胡话,还挺顺溜一套一套的。你们这陈总来看你,你说千垂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有个穿保安衣服的人来,你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个大眼睛小姑娘跟一个挺漂亮的女的带着花过来,你说星星点灯灯不亮蜡炬成灰泪始­干­,把人家都吓哭了,直往旁边一个大个子身上钻。。。。。。

呵呵,我笑了起来,这么说小储黄姐她们也没事,心里挺高兴。又给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老方啊,嘿嘿!拿指头虚点了点,用河南话说:­嫩­夸张!

老方哈哈一声笑,也用河南话接道:不夸张,不夸张怕­嫩­不相信!

我忽然想起来了:没通知我家里吧?

没敢,你们陈总有次趁你睁着眼的时候提过一句,你立刻就炸了窝了连声喊别告诉老太太别告诉老太太,谁还敢通知啊,我听他们商量着就等着你一清醒了就赶紧通知你家里。

噢,我舒了口气:那还好,您不知道,我妈岁数大了,眼神腿脚心脏都不好使,出门不方便回头再把她给吓着。

你倒挺孝顺,我那牲口儿子要有你这么个零头,我就享福喽!老方叹了口气。

我看您腿脚挺利索的呀。。。。。。我正纳闷呢,看不出老方哪受伤了。

我好差不多了,明一早就出院了。我是老寒腿不用汤壶捂着没法睡,这不换了个电的,晚上睡着了没留神,腿挨着了差点把腿肚子闷成了白切­鸡­。。。。。

我一阵恶心,赶忙打断了老方得意洋洋的描绘:行,行,我知道了,您别继续说了。。。。。

我也想回去了,打你进来晚上哼啊哈得疼起来我就跟住在­奶­牛场是的吵得人没法睡,老方说得我脸一红:可你醒了我又觉得明就走有点惋惜啊。。。。。。

怎么呢?

我这仇没法报了呀,老方顿了顿说:我啊,应该再住上几晚也吵吵你小子就对了!

和老方一直聊到挺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早上他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就知道护士进来的时候一睁眼隔床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了。

换过了药,又接着睡。做了几个简短的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稀有人来过,但没什么声响,后来半梦半醒之间就听见门口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跟你说了他不是,他不可能是。。。。。。

你凭什么说他不是?

。。。。。。那你凭什么说他是?

。。。。。。我觉得。。。。。。

我说他不是就不是。。。。。。高力强的声音最后一句是咆哮出来的。

有很多迹象。。。。。。陈向阳也拉高了嗓门。

咦,是他们俩。我心里一挣就醒了,刚想起来,就蹬了下腿,哎哟!

外面立刻一静,床前的隔离帘刷一下猛得拉开,我就看见他们俩齐声抢过脸来问:你醒了?!

醒了,醒了。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们俩那说什么呢?

两人互视一眼,沉默。。。。。。这表情我电影电视剧里看得多了,加一块两字就是--非常沉痛。

心里一凉,莫非。。。。。。我忽然就明白了,真是别提多难过了:我知道了,我一定是检查出什么绝症了,你们俩才会这样。

啊?两人齐声张嘴,下巴要掉下来了。

我。。。。。。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我鼻子一酸:我上有老母在堂下无一子半女,我还有好多事没完成,我。。。。。。还没为世界和平人类解放­妇­女地位的提高做出贡献,我。。。。。。

陈向阳说:我去喊医生。

高力强抢上一步,一把抓住我肩膀就使劲晃:你满嘴胡得得什么你!护士说你昨真醒了,你别这吓唬人玩啊!

啊?这不你们俩说的吗?什么是不是的!我头都快晃掉了忍不住大喊:哎呀呀呀脖子要断了!

高力强立刻住了手。

陈向阳就怔怔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高力强皱着眉粗声粗气地说:你少这往自己身上拉病,就你这德行你看的上绝症,人还看不上你呢!那什么,你渴不渴啊?你要多喝水!这恶狠狠的劲,知道的他这是关心病患呢,不知道的以为他吆喝清洁工去倒垃圾呢。我想起来夜壶的事就有气,也硬邦邦地甩出两字:不渴!

高力强一瞪眼刚想发作,忽然又点了点头,说:恩,是真醒了。

我看了他一眼,眼神一对上,发现这小子好象有点似笑非笑的,就估计到他想到我把他当成我爸的事了,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你笑什么笑?

我哪笑了,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我A眼B眼都看见了!

嘿,高力强不怒反笑:我说你一醒就找茬是吧?

高力强!陈向阳喊了一声。

高力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过了半天,指着我点了点头说了句:行,我惹不起你这更年期提前的功能紊乱者!一摔手,转身大踏步走了。

陈向阳拉了张椅子坐下,我看着他,他样子挺憔悴,手在脸上上下­干­抹了几下。

王炮,你别看他这样,其实阿保和大林把我们架出来的时候,高力强比谁都着急。。。。。。

你没事吧?

摇摇头,陈向阳笑了:没事,我一直拿你那布捂着呢,再说你的外套给我盖着,我没伤到。顿了顿:笔记本和主要的帐册财务资料都被你抢下来了。。。。。。

那是你抢下来的,不过说起来你这样也太危险了。我忍不住Сhā嘴。

是你这样太危险了!你。。。。。。你怎么不等消防车来呢?

那不一样嘛,消防梯上不到18楼,多争取一秒就是一秒啊。再说我也是半个消防员,理论知识模拟演习都参加过。。。。。。我挺得意:就是没碰到实践机会,所以临场发挥的时候还是有失误啊。

什么失误?

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晕高啊,救生绳不敢用。

陈向阳看着我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我问:其他人都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小储和黄姐受了点惊吓。那天她们俩上来和我核资料,因为前段公司内部出了点事,所以聚餐会我把她俩扣了下来,打算晚点去,没想到。。。。。。差点害了她们。陈向阳低着头看脚面,声音越说越轻。

不会,怎么会呢,我看他一副非常内疚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说宽话安慰他:以一个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你的反应算不错的了。。。。。。当然和我比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我把两根手指伸在他面前,撮出一厘米的空挡说:那你不能跟我看齐啊是不是?

嘿,陈向阳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就象一滴火星溅进了水里,一声轻响就消失不见了。

46

你说的是真的?

阿保带来的人为纵火的消息虽然证实了我心里的疑惑,但新的疑窦又随即而生。

阿保点点头:有人破坏了烟感系统,15-20楼的喷淋装置集中走线盒里有人为剪断的痕迹,你知道咱们楼是90年代中期建的老楼,后来又按照消防管理条理重新改造的,很多地方严格来说不符合要求。譬如布线不合理,楼顶只有一个大蓄水箱没有专门的泵房。消防队来了之后也是因为冲不上去接水源,只好另接了几百米的带子,用的隔壁大厦泵房里的水源来灭的火。。。。。。

我抓了抓头,想了想说:什么人专拣大家出去聚餐的时候搞破坏呢?目标是。。。。。。陈总?实在不想问的,但是难道真的有人和陈向阳结了仇?

唉,这就不知道了。。。。。。阿保叹了口气:也可能是陈总,也可能是因为帐册资料,反正已经报了警了,正在调查中。。。。。。

我们同时出了会神,大约都是想到了那天的场景,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过了会,阿保才忽然笑说:炮哥,那天。。。。。。你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我咧开大嘴,嘿嘿嘿地笑。

幸亏你带着我们把人和东西都抢了下来,不然的话,我这责任可真是洗都洗不掉啊,我。。。。。。

这也不能怪你啊,控制室没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不过你们头这下可就。。。。。。

撤职查办了,那还能有什么客气的。。。。。。阿保抓着衣角有点扭捏。

我立刻恍然大悟:奥,把你给换上去了。

嘿嘿。

行啊!好小子,升官了,以后可不用再穿这身虎皮拉。好的很好的很啊。我喜不自胜,要不是右手上都是纱布简直高兴地要搓搓手了。

还。。。。。。还没公布,阿保这张虎皮脸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不过,炮哥,这真多亏了你。

你啊,等我能下地了,这饭局跑不了你的。哈哈。

阿保走了没多久,黄姐,小储和大林就分别来了。我这眼前走马灯是的,眼倒是晕,心里却挺高兴。尤其是听说小储和大林火线领了证,更是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黄姐就笑了:你别太惊讶,小储说了,早知道大林这么在乎她,她早就去领了,还等到今天。你知道大林,嘴上爱和小储抬杠,其实打头一天小储来报道就开始喜欢上人家了,愣是爱在心里口难开了这么多年。不是这场火,还炼不出他这真金来。小储是等火一灭就吵吵着要拽大林去领证,只等你醒了。昨一听说你真清醒了,这会大概已经在照相了,估计呆会完事了准会先奔你这。

呵呵,我笑了起来,然后又有点遗憾:哎呀,你看看我四仰八叉地往这一躺,耽误了多少好事啊。

你得了吧王炮,看到你现在这样条理清晰地说话,这才让人放下心来,否则光胡话听的我们是又想乐又想哭啊。。。。。。

黄姐。

你啊,平时看你蔫不拉­鸡­的,关键时刻火力还挺猛啊。黄姐笑了笑。

您这是夸我呢吧?我有点不好意思。

夸,照死里夸。这事因为涉及公司利益,虽然不打算对外界曝光,但你的英雄事迹咱们部要在公司年报里好好宣传宣传。另外医药费用是两位老总拍的板,用最好的药在最好的治疗专院聘最好的护理设施力求最好最快地让你恢复原状,所以你就别­操­心其他的事,安安心心地把伤养好了,你那梦中情人可乖乖地在家等着你回来呢。

黄姐。。。。。。我嗫嚅了一下,一咬牙还是问了:为什么呢?

恩?黄姐没反应过来。

陈总得罪了谁啊?要下这个毒手?我知道这里面可能涉及了公司内部机密,按理不该多问,但就是忍不住啊。。。。。。

黄姐点了点头:你问也正常。

她沉吟了一下,才说:王炮,每个公司都象一个自成一体的王国,不同的群体,不同的利益,不同的观点,有数不清的矛盾,象咱们这样的公司也不例外。一直以来都有派系之争,主要是高级管理层和董事会之间。一个决策下来,进出就是百万上亿,都是钱啊。高总基本上只管业务这块,他的­性­子你多半也有所了解,冲劲挺大,可全局­性­掌控就乏善足陈,特别是在很多需要善后的事上很难考虑到方方面面。公司内部管理其实全由陈总把关,财务和咱们事务部那都是公司实际上的核心部门。陈总手握人财物三权,得罪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这人平时也太严,有时候我也劝他,清水无虾,有些事不可能尽如人意,能睁一眼闭一眼的地方就不要太过于追办了。。。。。。

你是说,有人在财务上混水摸鱼?

广义上是这样的,黄姐把我床头的花拢拢好,若有所思地摸着其中一朵的花瓣,过了会说:咱们是股份公司,公司是挂牌上市的红筹股,当年争取下这个名额也实属不易。现在大势不是很景气,总股指下滑可独有咱们这支力挺群澜,走势强劲。这都是因为近几年转实体转的好,跟上了房地产和工程的热潮,再加上奥运的利好,所以尽管公司其他方面的业绩有平有落,但综合起来市盈率一直比较稳健。而公司大力拓展工程和房地产这个方向业务的建议是陈总提出来的,所以董事会一直对陈总抱有很大的敌意。。。。。。

啊?我睁大了眼睛:陈总让公司赚钱,这董事会还不高兴啊?

唉,黄姐叹了口气:所以说在中国,事情往往不是可以按常理来推断的。你知道有种逆淘汰理论吗?

我摇摇头。

逆淘汰就是你越能­干­我越要把你搞下去,中国几千年来都是如此,所以不任仕途实在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门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恍然大悟。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黄姐说:按说股份化经营,董事会是受益层,应该是任人唯贤才对,高管层和董事会其实是利益相对一致的。可在中国,股份公司实在是个很不伦不类的­操­蛋产物,董事会和管理层并不分离,很多人是双重身份,既要考核业绩又握着原始股,既是股东又是­干­活的,管理起来难免矛盾重重。这里面还涉及了权限问题。高总是有后台上来的,本身不在矛盾的焦点上,又没什么城府容易摆布,在董事会其他成员看来实在不足为患。只有陈总,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三板斧砍得公司元老是遍体鳞伤,自身能力和业绩又很突出,关键的关键是财务政策定得让很多习惯了宽进宽出的老臣子们束手束脚,这矛盾因而就变成了排挤陈总的明争暗斗。

我张大了嘴听得讶异不已,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静的公司下面居然掩藏着这么多的暗流。更想不到的是,陈向阳那张年轻的脸背后竟然隐匿了这么多的心事,那双瘦削的肩膀上竟然负载着这么重的压力。

黄姐,你。。。。。。你是陈总那边的?结结巴巴地问了个很蠢的问题,问完就后悔了,这不废话吗?

我?黄姐笑了:呵,以前不是,现在。。。。。。得算是了。

啊?

老实说,陈总的处事方法我一开始也不太习惯,可后来嘛。。。。。。黄姐顿了顿说:后来我发现这只是因为他是个过于理想化的完美主义者,他。。。。。。其实也算是个非常自我的人,这点倒和高总很象。只不过他们俩坚持自我的方向不太一样。

我在心里把他们俩比较了一下,实在感受不到黄姐的很象的说法,摇了摇头,又问:那有没有什么线索知道是谁­干­的呢?

黄姐望着盐水瓶出了会神,那里面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轻轻地响在静悄悄的病房里。

一下,一下。

那天陈总喊我们上去核帐目,最近是有一批帐不清楚,为什么一个财务部的人也没喊呢?我当时心里就有点明白了。我们在副总经理室隔壁的小会议室里看帐,关着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闻到了烟味,当时我就直觉反应去拉门。陈总跳起来拦住了我,说这样太危险。然后就是收拾帐册资料,烟是一下子就不知道从哪出来的,满屋子都是,我和小储脚都软了。到处找电话,才发现原来小会议室没电话,只有一只个小灭火器。陈总还挺冷静,拉过桌子跳在桌子上就去捅装饰吊顶上的喷淋头,可惜没用。再过一会,连电都跳了,我们已经快什么都看不见了,呼吸也成问题。陈总就急了,­操­起花盆就砸了窗户希望有人能注意到楼上,还从衬衫上撕了布给我们捂上,让我们俩凑在窗户的破洞前减少活动保持机能。他自己拿起灭火器到隔壁去抢笔记本了,数据都在那里面。我想拦但没拦住,一是也没法讲话了,二是他一眨眼就不见了。。。。。。幸好后来你们来了,不然的话。。。。。。黄姐拿手握住脸发起了呆。

黄姐。

王炮,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挺后怕,不光是为自己后怕,也为陈总后怕。我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去抢那些资料。如果笔记本和资料帐册都烧毁,那对这放火的人就太值了,这事情也就很难再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你是说,现在资料都在,就能查出是谁放的火?

黄姐点点头:我相信陈总很快就能查出来。这一个多礼拜,你不知道,陈总和高总可忙坏了。除了公司原来的工作程序照常进行,安排物业部清理恢复火场的工作,配合公安部门查找起火原因,另外还要对外解释安抚民心。。。。。。

民心?

股民的心啊!虽然封锁了大部分消息,整体上低调处理,但还是泄露了出去,头两天这股价大泻啊。现在是又稳住了,最近又在抬头。不过按高总和陈总的分析,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有人趁股价下跌,蓄意收购了一批,牟取暴利。现在抬高股价也不排除有人在后面­操­控的可能­性­,这样抬到合适的位置他再抛出就可以狠赚一票了。

啊?还带这样玩的?我有点愣,忽然就很怒,一拍床说:为了钱就要这么­干­吗?

黄姐沉思着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如果是公司里的人,能放火的人不少可敢放的却不多,如果是董事会的人,烧了楼破坏了数据或者退一万步说出了人命,这全是股市大忌的利空,对他们可一点好处也没有,就算是真恨陈向阳的人,也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她忽然打了个寒噤:可如果说有谁能想出这种一石三鸟之计,那这人可也实在是太厉害了。

就是啊。我也顺口说。

于是黄姐笑了笑:所以,希望动手的人只是因为其中一条理由,这样还简单些。反正到目前为止,咱们的损失还都控制住了。就是你这。。。。。。

我这也控制住了,我大手一挥,说:请同志们放心,过个两三个礼拜,我胡汉三就又回来了!

黄姐哈哈大笑。

是我多心吗?不知道为什么黄姐的笑好象有点勉强。她走了以后,我把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想起黄姐临走前叮嘱我的,事情还没清楚前,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过,因为很大程度上一切原因都仅出于推测。我闭上眼,陈向阳在火场里手持灭火器的英勇和昨天他坐在我床头把脸埋在我被子里的疲惫慢慢重合在一起。他好象是因为看到我醒过来才一口气完全松懈了,闷声闷气地从被子里传出话来。

他说:王炮,让我*会儿,我。。。。。。有点累了。

47

王炮!

王大哥!

还没从这一声高频震颤中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就冲进了怀里,揪着我的病号服放声大哭。这病房的墙真是抗震­性­良好啊,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裂缝,可我的肩膀上已经湿了老大一片了。

小储,小储?我拍拍她的肩膀,哄小孩是的说:你哭归哭啊,可说好了,不带在我这上面擤鼻涕的啊。

扑哧-小储又破啼而笑了。

我一抬头,大林在床脚边面带微笑地看着。

轻轻把小储推开,忍不住对大林说:有你这样的吗?老婆都哭了,还站在旁边傻乐。

我这话一说,两个人都惊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唉,我叹了口气:我也奇怪啊,我都这样了,离着咱们公司且得有十几个起步价那么远呢,可这小道消息自己要跑来臭现,你们说我能有什么着呢?

这俩半天没言语。一个拧着包,一个转过头去,隔了会又忍不住互瞥一眼,脸上都一红,赶快把眼睛掉转开去。

喝,你们俩上我这演眼儿媚来了?

王炮,我帮你倒水。大林凑上来就在我床头柜上乱摸,眼睛还瞅着小储。

我。。。。。。我去洗苹果。小储一转身捧着带来的网兜出去了。

我说你们俩证都领了,怎么现在又好象刚认识一样了?我挺纳闷。

大林脸红了,抓了抓头:谁知道她啊?刚才还挺积极,出了区民政所的门就别扭上了。。。。。。

那你呢?

我。。。。。。我。。。。。。大林忽然害臊了:我也好象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按说应该挺高兴,可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惆怅。。。。。。

哈哈哈哈,我乐了:你啊,这是思春了,一把年纪了,结了婚了才开始恋爱。

啊?大林看着我有点发愣。

这就叫恋爱的感觉!我帮大林下了个简短而有力的定义。

你又没恋爱过,你怎么知道?大林忽然反问。

我。。。。。。我倒还真被他问住了,是啊,我怎么知道?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是知道!

大林就跳了起来:我,我先走了,你帮我告她一声。然后就夺门而出。

出门的时候正撞见小储湿手滴答着水捧着苹果进来,大林失魂落魄地简直象逃。

你去哪?小储喊了一声。

我爱你!大林远远地回答,人已经颠得没影了。

啊?这种对白简直比相声里那些吃了吗?灯开着呢!的段子要让人出乎意料多了,不光是我,就连小储也愣住了,过了会,光啷啷手里的苹果滚落了一地。

决定得挺快啊?

小储坐在我床头低着脑袋削起了苹果的时候,我笑问。

小储咬了咬嘴­唇­,红着脸:那。。。。。。那不是当时挺激动,觉得危难时刻忽然被他救了,除了以身相许也想不到别的什么了。。。。。。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就几乎听不见了。

我呵呵笑了,说:大林,那一听说你在上面可不得了,跟发了疯是的。

真的?小储眼睛一亮,看见我使劲点头,就很幸福地叹了口气:唉,那我也认了。。。。。。

我刚想夸她有眼光,谁知她接下去说:。。。。。。虽然他穷是穷了点,长得也不匝地。

翻了白眼,心说,您还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呀,嘴上说:你呀就别那嘴硬了啊,谁不知道你也对大林暗地里有那么点意思。这样不挺好,谁都有台阶下了,老硬杠着你就不怕自己将来后悔啊?

我怕啊。。。。。。小储抬起头就冲口而出:我当时是真怕了,我一想到自己还没跟心爱的人打过奔儿我就特别后悔,所以一下了楼我就。。。。。。她忽然停住不说。

哈哈,这下我明白了说:你就奔了他了?

小储那脸红的和手上的苹果有一拼,但还是点了点头,一扬眉,我习惯了的那个小储又出来了:恩。我就奔了他了,感觉还不坏。我就说,咱俩去领证吧。

好,我挑起大指赞道:这才是我们的小储啊。

她笑了:不过我没想到这家伙脸比我还­嫩­,一直不好意思,拍照的时候还扭鼻子扭脸地,还问我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我管他呢,我这脾气上来了你知道的,我就说就是以后离了我也还跟你二婚!

哈哈哈哈,把我乐坏了,这俩可真有意思。

王炮。

恩。

我要收回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小储忽然说。

什么话?

我以前觉得陈总这人不怎么样,我错了。没有他,我们可能支撑不到你们来,我现在觉得他和高总一样了不起。小储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比他们更了不起。。。。。。

哎呀,头次被一向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小储夸成了不起,特别是更超越了一向在她心目中处于最高位置的高总,我这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抓抓头眼睛就挤没了,刚羞答答地谦虚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储就接着说了:你啊都让高总克服了心理障碍,飚车送你进的医院,你说你可真不是一般人那,你简直都能创造医学奇迹了。。。。。。

什么?我立刻就愣住了,高力强?飚车?我没听错吧?这小子不是说他打出了次事故之后就握不了方向盘了吗?

小储看着我,撇了撇嘴:我当时这后悔啊,掐着腿,哦,大林的腿,掐着腿我真是恨啊,为什么我在上面就死活没休克过去呢?

啊?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心说,小储,你掐着你救命恩人的腿心里却在后悔这个呀?大林要知道了那还不得气晕过去。

广愈烧疡中心,谁不知道这是全国治疗烧伤最好的医院,总军区直属,外人要想进来那得托多少人找多少门路还求入无门呢,就消防系统内的不是重大事故没介绍信和上级指示也进不来啊。你想你怎么能利马进来,你这伤可不算重度啊?小储手上的苹果皮提搂了一长串下来,看得我两眼发直。

是啊,我怎么能?我怎么知道呢?我顺着小储的话也问自己,我都迷糊了。怪不得老方曾经问过我,你们家亲戚几颗星啊?当时我还纳闷,人不都只有一颗心吗?还能有几颗心。

高总一个电话啊。他是看见你晕了就急的跳脚。当时陈总还能支撑下去,忙着指挥现场配合消防队救火,我们是被间接送到普通医院做的检查。只有你,必须马上送专门的烧伤医院。当时现场挺乱,周围又没车,拦了5分钟的计程车没拦下来,幸好黄姐本来把咱们那车的钥匙带着打算聚餐会的时候给你的,高总就拿了钥匙开着车从咱门口这单行道逆向行驶把你拖这来了。

这。。。。。。这是违反交规啊。。。。。。我条件反­射­地喃喃自语。

可不是吗?但那时候还管那么多啊,保你小命要紧。谁知道你烧得怎么样,身上一片黑,真吓人啊,也不知道是烧得还是沾的灰。小储面­色­凝重,想是回忆到那天的情形依然有些心惊:我听说,一开始还不给进,高总是生闯进去的,报了个名字,就把其他人就砸老实了,观察室都没呆直接进的急救室。

我静静地听小储描述着,心里却翻江蹈海一般,脑子里挺乱,高力强的脸都忘了什么模样,只忽然一句话就跳了出来,那时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跟我说:我爱记仇我睚眦必报是吧?

闭了闭眼,他又站在电梯里仰着头说:把它忘了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奇怪,我在公司按说对高总的事那是了如指掌了吧,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高总会开车啊,还开得那么快。大林就说了,那是我来之前的事,高总是有名的快车手,后来出了次事故就再也开不了了。你说说看知道的人,象大林和陈总他们这惊讶该有多大吧?。。。。。。

小储,小储。

我做了个手势让小储停下来:你这苹果削完了没?。。。。。。再削下去它可就变成苹果核了。

那天夜里,我睡得不是很好。倒不是因为疼痛,事实上因为治疗效果,疼痛已经逐日减轻了。

我想是因为我终于又做到了那个梦。

有些日子不见了。梦倒还是一样没什么变化。

它老老实实地呆在一个窄门里,等着我推门进去。

可真的进去了,又和以前不大一样,一点喜悦感都没有了。那个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楚。

倒是我自己的脸模糊起来,最后变成一个淡淡的白影子,象瓷砖上的一抹水痕,一阵风吹过来就挥发殆尽。

梦中的我还有梦中的梦,我走进那个我的梦里,看到一片无边的草原。马匹在河边默默地汲水,浑身一甩毛就水花飞溅。滑翔机从天畔掠过,我躺下来,就躺在一个人的身侧,仰望着机身银白的镶着红纹的肚皮,一声巨大的嗡响震得我脑子发蒙,呼啦一下它就从我面前俯冲过来,还没来得及眨眼它又一个上仰冲上了云霄。。。。。。

醒过来以后,就听到一声一声的轰鸣,好象是盐水瓶里的液体在整个房间里每坠下一滴,就象水银炸弹一样扑噜一声。

再过了片刻,我听明白了那声音不是盐水瓶发出来的,而是从我的胸口。。。。。。是击鼓一样的心跳。

砰,砰。。。。。。象枪响后鸽子飞起的震翅声,又象远远地有龙子太郎要从暗黑里浮现出来。

等着等着,想抽烟,明知道不可能有,还是坐起来到处摸了一下。

颓然地重新躺下,窗外是楼下昏黄的灯光折­射­在树上,丝丝缕缕地往外漏着黄蒙蒙。有汽车轮胎划过街道的声音,橡胶和路面的摩擦,速度和载重,重卡和小车,我都能听得出来。

天边有三两颗淡星,轻纱也似的薄氤,一点一点地从深蓝到浅蓝,从夜到晨。。。。。。最后终于慢慢地白了。

48

虽然恢复的没有预期中那么快,但创面基本开始愈合。按医生的话说,我是属于农民们喜闻乐见的物种,甭管沙地肥地一律长势良好。

可这一开始长就比原来感觉更糟了,疼还好忍,痒意难熬啊。一痒我就心情特别烦躁,逮谁吵谁。当然了来看我次数最多的是那俩。

其他人都很忙,有忙工作的,有忙熟悉新环境的,有忙着恋爱和­操­办婚事的。。。。。。单位里的其他同事陆续来看过我,我都是笑眯眯得不疼不痒地说着套话。

来得人多了我就有点烦,可一个人没有的时候又寂静得想抓狂。特别是痒劲一上来,真是往哪都想蹭。我一急­性­子的人愣是变成了一个“磨磨蹭蹭”的主,不是猴住盐水瓶杆子就是拿脚在吊带里试图做摩擦运动。大夫和护士一个劲地做安抚工作:适当的活动是必要的,免的肌­肉­萎缩,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动静太大,再忍忍,再忍忍,过两天就好了。

过两天?纯属蒙人!

我一开始还真信,可接二连三的“过两天”下来,还是一个字忍,我就受不住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如果来的是陈向阳,我发完火就挺后悔。又是道歉又是自责,陈向阳笑笑也不理我。

如果来的是高力强,那就没什么了,痒意全从和他剑拔弩张地对着­干­里发泄掉了。慢慢地我发现了这种­精­神转移大法还挺有效,就象有了瘾一样盼着他来。刚上来还不好意思,只在潜意识里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控制不住了,经常不自觉地吼:那姓高的呢?有本事来和爷爷较较劲。

基本上高力强现在十次里有八次不是我的对手。那没办法,谁象我这样见天地躺着,还受着含沙­射­影的酷刑,都会脑力和反应力呈线形增长。而且没别的事­干­,我净琢磨这个了。全身上下除了左手和右腿我就这张嘴最活络,有时候说得兴起简直恨不得多出双手来给自己拍拍巴掌叫个好,哎呀,真是早怎么没发现我这方面的才能,否则也可以参加个演讲比赛什么的。

三回两回的高力强老是占不到上风,他就不乐意来了。

我这边是趾高气扬啊。高力强不来,我就权当他被我击败了,心里每每意­淫­起来还挺得意洋洋。即便偶尔他来了,我也立刻患起了定向斜视,只看着陈向阳说话,磨着他问案子的追查进展。

陈向阳提过,老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事,应该通知一下我家里。我死活没同意。我就指着早点好了,能下地了,我自己回去见了老太太也好有说辞,省得她着急上火又帮不上什么忙。回头再把她折腾垮了,那我们娘俩算怎么回事啊。

那天换药的时候我就忍不住问护士了:什么时候才能下地,你们能不能给我个准信啊,人生孩子身上掉下那么大一块­肉­来一个月子也就坐完了。我这躺着眼见得就要一个月了,身上都快长草了,还长路漫漫兮痒得我上下求索。。。。。。

小护士笑了笑说:稍安勿躁啊,你这躺得还算久啊?人家有的一躺好几个月的,那还不是就那么­干­躺着,你这就算恢复的不错了。隔三岔五地有人探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让你每天都能这么­精­神抖擞地在这嗑牙!在楼道里就能听见你那大嗓门,这日子过去也就老佛爷吧才能过得上啊,你还这不知足!

我就叹了口气:提到嗑牙还真想念我们宿舍楼下的三子豆浆啊。嘴里少了这点味,真是上下不得劲。

第二天一睁眼就看见桌上有个保温瓶。打开来,上下两层,热气腾腾,一碗葱花油条末一碗白糖桂花丁。我就愣住了,这是谁?我这屋白堂堂的四壁光光,什么玩意也没有,难不成这墙里还真藏着田螺姑娘?

第三天一睁眼除了保温瓶,床头柜上还摞了一堆武侠小说。

我这可真是惊喜若狂啊。最喜欢的全雍古尤都在里面了,甚至还有几本以我的广博面都没听说过的。抓起来就一阵猛翻,连中饭都忘了吃。此后有这些书做伴就消停了好几天,大夫挺高兴,还摸了摸我的头说:古有关云长敲棋坪刮骨疗伤,今有你王胖子读武侠分散创痛啊,不错不错。

虽然他这话夸得我挺舒服,但那手势却让我老大不乐意,心想,我又不是头毛驴你要这么顺毛抹。奥,我就稍微闹了几天你们就把我当牲口看了。哼,哥们可是千里马啊,回头坐上一回我开的车你们就知道了。

书看得差不多了,天天早上能喝到熟悉的豆浆,还是热的,我心里这感动啊。陈向阳,你实在太好了,人不来心意来,还想得这么周周到到。我只是做了份内应做的事,你真是大可不必拿我这么当救命恩人一样伺候着啊。我这可不成了武松传里的武二郎,陈向阳可不就是施恩,这蒋门神嘛,我抓了抓头,实在没地安了,恩,就便宜了高力强那小子拉。当里个当当里个当,这医院活生生一个快活林,俺武二却手提梢­棒­是闷得慌。闲言碎语休要讲。。。。。。,我这正转着眼睛无聊地胡思乱想呢,门一开,三子搀着我妈颤巍巍地就进来了。

炮子!我妈一看见我五花大绑的,就一个踉跄。

妈!我又惊又怒又喜又悲,一抬眼,蒋门神抱着手脸朝门外站在最后,还真跟个门神一样。

炮啊,你。。。。。。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妈,你想气死你妈啊!我妈不由分说地就抄起书作势要打我的头,还没打下去呢,大约心想怎么这些人都这么没眼力介啊也不拦着点我,来势一顿,顺便往书上瞄了一眼,眼神就真的变了:你这个死小子,烧成这样了你还看黄|­色­小说你!

这下是真打下来了,我妈就恨我看这个,总认为黄|­色­小说就一定是黄颜­色­的书皮。

妈!我伸出纱布手在头上下意识就一挡。

大妈!三子及时拦住,就手就把我妈手里的书给卸下来了:这可打不得,打坏了原装货可没地配去,他这手已经烧得七零八落的了,人更是小风一吹就倒,您还能下得了手啊!

三子的话太夸张,可听在我妈耳朵里就完全把我当成了林黛玉,一搀我的伤手坐在床边就淅沥哗啦地开了闸:炮啊,心头­肉­啊,你老子去了,你要是也走了,让妈可怎么办啊。。。。。。

妈,我知道老太太又自动带入成不是贾母就是王夫人了,立刻用好手捏着腮帮子挤出一团­肉­来现摆给她看:你瞧,我这都养肥了,两脸蛋子都嘟出来了,一晃腮帮子就跟沙皮狗一样来回咣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啊?我妈有点愣,摸了摸我的脸,把势就跟上菜场约­肉­一样,还上下掂量:别说,真的哎,看着是象回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

我心想,恩不错,我天真可爱地真是一如继往啊。

我妈说:。。。。。。那时侯你得了痄腮,脸肿了,谁见了都说含着两包子呢。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这哼哈二将同时笑了起来,头一个是蒋门神,后一个是吴劲三。

高力强!我立刻把气对准了他:谁让你丫多事,你告我妈­干­吗呀!

高力强哼了一声,没理我。

我妈倒是吓了一跳:哎呀,你想死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跟你们领导讲话啊。然后赶忙走到高力强面前陪笑道:高总,我这个儿子不会说话,您多原谅多包涵。

高力强立刻把我妈搀住了,拉了张椅子让我妈坐下,边笑说:没事,大妈,我们是好朋友,平常就这么说惯了的。

哈,我心想这家伙还真拿出领导的款来了,装模作样。但是他那笑,不知怎的就看得我一呆,真是。。。。。。久违了。

我妈哪肯坐啊,再三推辞:领导坐,您是总啊。

妈,这就你岁数最大,不你坐谁坐啊。我又忍不住说。

你懂什么!我妈上来就冲我还瞪了我好几眼,等转向高力强的时候就迅速换了张脸:高总您别介意啊。回头我好好教训教训他。还对三子打了个哈哈:这傻小子一个,你看看,只长­肉­不长进!哈哈。

三子倒还真是笑起来了。高力强也抽起嘴角,看我的眼神甚至有那么点揶揄。

几个人看起来是相处地如沐春风啊,还主题一致,都是拿我这躺床上的五等残废逗闷子。我心想你们这是­干­吗来了呀?我妈也是,既然来了,好歹应该拿出点姿态,做做安慰儿子的慈母状啊,怎么这橡皮脸对我就是下里巴人,对他就改阳春白雪了呢。

高力强说还有事,让我们慢慢聊,自己先走了。

他前脚一走,三子就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掌:胖子,你这哥们人不错啊。

你怎么知道?

他前几天来喝豆浆,从此一天不拉地一大早就来买两碗,按你的老规矩,还拿保温瓶装着。我就奇怪了呀,这不一问才知道你出事了,他还说你说的不让惊动你妈。我想这那成啊,我们一合计,以后就都由我来接老太太来看看你吧。他就和我一起去接你妈了。。。。。。

我愣住了:。。。。。。原来是他。

我妈说:是啊,你们这高总人又年轻又没老总架子,把你的事前前后后一说,知道你已经养了有阵子了,恢复得还不错,妈才算没太担心。现在又看到你人挺­精­神,妈算彻底放心了。这伤慢慢养总能养得好的,高总说了,用进口药和中成药双管其下,一定不会给你留下大疤。

我实在说不出话了。就听着我妈和三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我唠着家常,伙食拉,创面拉,详细经过拉,总之都是我跟别人解释过几十遍的,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讲起来也不费脑子,完全是­唇­肌的自然反­射­。我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一直担心我妈受到惊吓,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有三子陪着一起来,我也比较放心。又安抚了我妈半天,让她不用惦记着,把医生说的话加了十倍的佐料转卖给她。结果她也还好,说具体的情况高总都说了,她就比较有底,又亲眼看过了,这条件的确不错,你多养养也好。

我一肚子在我妈一进门第一眼就打好的腹稿忽然没了着落,白把一件事当回事半天,结果发现有人三下两下就给打发了,还解决得挺好。不止如此,甚至这豆浆和书,三子说书也是他去找的,还跟三子打听了租书的地方。。。。。。

当这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的时候,一切的一切汇成了三个字,斗大的浓墨重笔地写在天花板上:

为什么?

如果是陈向阳,我还可以理解,按他的想法,是我救了他。

可是高力强。。。。。。他为了什么呢?

莫名其妙地就心里有隐隐的怒意,觉得忽然欠了一些本来没必要的人情。

欠着难受,还又不好还的感觉。就象是湿手沾面,粘哒哒地糊了一手,搓不掉洗不脱,手也不象是自己的手了,摸什么东西都隔着一层,只好等它慢慢­干­结。。。。。。。可我知道,那时候再扒拉下来,容易是容易了可是不小心的话,也会很疼。那是连着油皮一起往下掉的,从细胞液里一点一滴渗出来的疼。而在一开始,却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49

这么快就办了?我看着陈向阳。

他点点头:是一直想等你好来着,但是现在。。。。。。总之太不小心了就。。。。。。

噢,我明白了,先上车了再补票,看到陈向阳也笑了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小储,这个大林,嘻哩马哈的这日子过的!

陈向阳好象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拍了拍被子:你也别懊恼了,他们说先来看了你再回去吃吃喝喝,只可惜医院里不给折腾,不然大林的意思就在你这闹一宿了。

唉!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好热闹的­性­子,哪回有哥们闹洞房能少得了我啊。一肚子的节目段子,清水的黄水的各省的都有。这回发挥不出来,可真让人心里讴得慌。

哼,没我,你们肯定玩不高兴,没我,你们一准觉得没劲。。。。。。哎,我说不对吧,小储和大林是不是故意的呀!

喝,这你都能想得出来?陈向阳啼笑皆非。

那就是因为我长得太慢了!这医生护士是不是拿我开涮啊!我一烦脾气就上来了,手上就想砸点什么,看见桌上的武侠小说就一伸胳膊全划拉到地上去了:他*的连烟也不给抽一根!

你得听医生护士的话啊,你这会哪能抽烟那,再忍忍!陈向阳弯腰把书一本一本拣起来,边好言好语地安慰我。

又是忍!我一拳砸在床板上:你们都会说忍,就会让我忍,­操­!你上这忍忍试试!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陈向阳呆了一呆,把书往地上一摔,直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对不起,陈向阳。。。。。。对不起。

他就是那么地看着我,也不说话,喉结上下微微颤动。

怔了一会,我说:陈向阳,我不是冲你,我真的不是冲着你。。。。。。我曲起左手费力地想去抓他,心里这难受啊。

忽然他的手就伸过来,紧紧地握住我低低地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的表情在那一刻陡然抽搐起来,眉毛眼睛全攒到了一起,颤声道:我真恨不得,我恨不得躺在这的是我,忍着的人是我啊。。。。。。边说边手上使劲。

我被他吼愣了,直到手上的痛觉从神经末梢传过来,才哎呦叫了一声,这小子居然练过分筋错骨手?

陈向阳手上失了力,但仍抓着我的手没松开,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感到掌心相握的热力,心里一跳脸上就开始烧起来:陈向阳。。。。。。

我这段没过来,不光是因为我忙,而是因为我。。。。。。我不想看着你这么难受啊!陈向阳看着我的眼神失去了焦距。

陈向阳。。。。。。

他松开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Сhā进头发中,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地说:王炮。

恩。

你一定要恢复得和以前一样,就当是为了我,再忍忍吧。。。。。。否则,我一辈子都会有负疚感。

我。。。。。。,陈向阳说:我讨厌负疚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来没跟我红过脸的陈向阳发了回飙,当然了他那也不算发飙,不过还是很吓了我一跳就是了,还是说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无须再忍了。小储大林办事那天一大早,医生居然把我的吊高位带子取下来了。看着两条腿呈一个平面地搁在床板上,心情立时大好,就好象头回看见一样,一直赞叹不已地自我欣赏。

大夫,我能下地了吗?巡床的时候我就追问新来的实习医生。

四眼田­鸡­推了推眼镜,表情木然地说:可以啊。

真的?我这下可真是惊喜望外。

你要是能上哪都弹着拐拐,别掉下来,别碰着,又不怕颠起来的阵痛感那就成!四眼田­鸡­甩下一句来就走了。

嘿!这家伙的话可真让人激气啊。

不过我还真听进去了,一整天都在琢磨,在床上就虚拟起姿势,当然了,腿是稍微蜷起来一点就撕扯的疼。那是,刚长出来的薄薄一层新皮,绷得紧紧的,不能蹭也不能磨。这一个多月我算是知道老脸皮厚的好处了,当然要是能象卖布头里侯宝林吆喝的那匹布就更好了,那可是经拉又经踹是经蹬又经拽啊,听着就让人无限向往。

象我现在的级别还不够给分配拐杖,用四眼田­鸡­的话说:就给你了你能使吗?

我心想段延庆都能使我怎么不能使,再说了,­操­着这拐杖我出去行走江湖没准也能闯出个飞天蝙蝠什么的绰号来。

正在兴兴头头中呢,大家就都来了。

我这高兴啊。

抢上来先哄小储和大林:你们都让开,把新娘新郎拉过来过堂!

看样子他们是已经举行过接新娘的仪式了,因为把我算成了男方的大媒,所以有人不由分说就过来给我胸口上别了朵带条的红花。

唉,我叹口气:人家其实最想当的是伴狼啦!

小范立刻跳起来:正好,人家其实还最不想当的就是这伴狼啦!

众人就一片起哄:欧,小范还贼心不死啊?这小子思想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阿保­阴­阳怪气地说:就是就是,你不当我当,我就愿意跟伴娘姐姐们扎堆站一块!

哈哈哈哈,我一指小范:赶紧,把丫乱棍叉出去吧!省得呆会坏事!

小储和大林手拉手站在一边脸红红地光笑不说话,一个是满头珠翠涂脂抹粉穿着红锦缎袄,一个是一身彩­色­纸片泡沫彩带西装笔挺,生怕别人不知道是的,胸前还分别别着新娘新郎的字样。

我就对小储上下打量,说:贵姓啊?

小储咬着嘴­唇­跺脚:王炮,你别这讨厌了啊。

啊?我大吃一惊,对众人说:这是咱们部的小储啊,我同事,我们呆一块小半年了,我今才知道她也可以长成这模样!

王炮!小储咬牙切齿地又拧起了大林的手,把大林拧地嗷嗷叫。恩,这位好,到哪吃亏的人都不是她。

我说大林啊,你也别幸福地现在就嚎上了呀,留点劲晚上再叫吧。看见小储和大林互相看了一眼,都臊得不行,大林更是只看着我嘿嘿嘿地傻乐。我心里挺感慨,冲着小范说:看见了没,就要有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

哄笑间,黄姐出来拍了拍手:这是病房,咱不能太吵啊。趁着今高兴,我们部有个小礼物要送给王炮。黄姐今天也打扮地挺漂亮,身上别着和我一样的带条红花,她是女方的大媒。

一个蓝绒小方盒递过来的时候,我就愣住了。还有礼物?我多少年没收到过礼物了。上一次还是我爸给我买的一辆铁皮小汽车,上好发条就可以自己跑。后来发条给我拧断了,就只好搁在地上自己拿手拨拉,现在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宿舍床底下的百宝箱里呢。

给我的?

对,打开来看看啊。黄姐笑说。

我还等她说,早迫不及待地去扒盒子了。弹簧叭的一声跳起来,里面嵌着一个黄灿灿很­精­致小巧的筒炮。

这。。。。。。

这是个打火机,上面那个环可以当钥匙圈用。这个炮是专给你挑的,你看底下,我们找人专门刻了你的名字上去,全城可就这么一个,不,全世界多半也就这么一个。黄姐指点给我看。

我在手里把玩着,心里挺感动。手腕一甩打着了火,又一甩再熄掉,恩,不错,挺顺手。翻到炮座底部,果然刻着王炮两个字,是极小的篆文。

大林说:王炮,你早点恢复好了,我们这喜酒补请你喝。

阿保说:对,还有我这也欠着你一顿饭局呢。

众人也说:就是,等着你呢,赶紧,我们也沾沾光。

心里一紧,我就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会点了点头,就把小金炮送到嘴里一咬。

哎?!!!大家都吓了一跳。

放下来,我笑ⅿⅿ地问:恩,镀金的吧?黄姐,这玩意能折现吗?

陈向阳和高力强来的时候我还沉浸在一种名叫“幸福的感伤”的情绪中。

陈向阳别着主婚人的条子,可这脸上却不大高兴。我一下就能看出来,再看高力强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陈向阳,你看他们送我的。我得意地把打火机甩来甩去给他们俩臭现。

王炮,陈向阳把我的手扒拉下来:你别玩了,等好了再玩。看见火我心里就不得劲。

奥,我听话地把小炮放回盒子里。

这火能随便拿来玩吗?玩火者必自焚啊!陈向阳继续说,声音好象挺生气。

我。。。。。。我下次注意。

那也不一定。高力强懒洋洋地说:同样的东西,看在什么人手里使了。

我。。。。。。我使得不挺好的吗?我纳闷地看着高力强,这打火机我刚才是使得挺顺手啊,再说哥们这手搓火的绝活那是经过多少苦练才达到的造诣啊,在驾驶班人见人羡。

王炮,要是有人偷了你的钱,你是不是也要去把别人的钱偷回来?陈向阳盯着我。

要是有人把你给打了,你是不是得二话不说还手打回去啊?高力强淡淡地问我。

啊?啊?我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我都给他们搅糊涂了。说什么呢这俩?

你觉得以非法手段制非法手段对吗?陈向阳问。

不对啊。我直觉反应。

那你觉得在一个不健全的法制社会里寻求法律途径会有效果吗?高力强也咄咄逼人。

不会啊。我顺嘴就说。

你知道什么叫双仞剑吗?陈向阳提高了声音。

双仞剑就是对你也对他,这叫拼得一身剐赶把皇帝拉下马。高力强冷笑着说。

我明白了,这俩是自己在斗气呢,虽然都看着我但并不是跟我较劲。

你在明处,你把谁拉下马?最容易下马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陈向阳瞪着我,一巴掌拍在墙上。

我不在乎,哼,反正资金套回了我手里我就让他们谁也玩不转!高力强双手Сhā裤袋里也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直眨巴眼,我招谁惹谁了呀?四双眼睛就象聚光灯一样照着我的面门,这瓦数太亮了,闪得慌。

你匿名收购就以为没人知道了?告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了你哪来那么多的钱?别告我你没找过银行!

我是找过。高力强耸耸肩。

你!陈向阳勃然大怒:你这是恶意关联交易!正是加大监管力度的风头浪尖上你居然敢!

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太激动。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我是找过,可是没谈成。

什么?!!

商业银行的几个孙子要价太黑,不过你放心,我人没出面,是侧面试探的。高力强高举双手看着地面摊向陈向阳。

那你哪来的资金?

。。。。。。,高力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把原始股卖了。

50

我把原始股卖了。

高力强的这句话说得轻轻松松,可在病房里听起来却结结实实地掷地有声。

他们前面说的我一句都不懂,跟看戏一样听着,不过这句就听明白了。原始股,那有段时间就跟捏在手里的金子一样,不,碰上好的企业,比金价还值钱。股票交易大厅门口看车的老太太曾跟我两眼发直地憧憬过:谁谁谁原始股发行的时候中了几签,多少人拿现钱跟他换都不带换的,说就等着这金­鸡­下蛋呢。

果然,我感觉整个房间里忽然就空气一窒,陈向阳睁大双眼猛得倒吸冷气。

停了两秒,然后就炸了窝了:你疯了?现在?在这个价位?

看到高力强点点头,陈向阳就一ρi股跌坐在隔壁的床上说不出话来,一直下意识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你真的疯了。。。。。。

高力强笑笑:这没什么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嘛。再说了,本来就无一物,钱也不过只是个数字而已。

陈向阳闭上眼,大概心里掐算了一下,过了半天忽然睁开眼说:那也不对啊。

恩。。。。。。高力强抓抓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好,都告诉你吧,加上房子我又贷了点钱,就够了吧?

你。。。。。。你把房子也抵了。。。。。。陈向阳看着高力强说不出话来,过了会无力地垂下头,他现在的表情连我看了都不忍心了。

你别这样啊,你看咱们这位爷存款上一个大子没有不一样每天笑眯登登得,我看过得比谁都高兴,我怎么就不能过呢?

恩,早该过过了。我点点头表示赞同:你是久在蜜罐里不知人间疾苦啊。

高力强瞪了我一眼:你别给鼻子上脸啊,告你,你这日子我能过,可我这日子不是我说你还真过不来。

切!,我嘴里拉出一个下滑音: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再说了,你那日子有什么呀?不就炒股票吗?多放油少放盐,这谁不会啊。

为什么?

我这正和高力强Сhā浑打科地岔开话题呢,陈向阳忽然问。

为什么要这么不惜代价?

不为什么,我咽不下这口气!高力强看着陈向阳梗着脖子:老子跟他们耗上了!你用你的辙,我走我的车。咱们各有其法。

陈向阳伸手在脸上­干­抹了一下,不胜疲倦地说:我知道,你一向如此。。。。。。不过,他点着头:这是违法的。。。。。。

法?哼,这案子从立案到结案前前后后没有一道手续不按着法来的,现在钱亚洲全兜下来了,你我心里都明戏,他是被踢出来的替罪羊,可你能怎么着?

啊?我无比激动地喊了一声:终于查出来了,钱亚洲我知道,财务部副经理啊。我看着陈向阳,他冲我点点头。

高力强嘴边挂着冷笑继续说:你从去年就开始追查了又怎么样,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差点把命搭进去了,最后还不是一个字,黄!还让他们趁机捞了一票,噢这手别人玩得起我就玩不起?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告你,我要是不给他们放点血,回头董事会述职的时候你以为你手下的部门出了岔子会没人找茬?

陈向阳长叹一声。

。。。。。。我也不光是为你,我是法人代表,公司失了火就查出来是人为原因我这责任要追究起来,也总是有能被他们说道的地方。所以手上有点大家心里都有数的筹码,明地里表面上起码他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高力强轻描淡写地说。

奥,这会你知道你是法人代表拉?你这个身份,又在这个位子上,要是匿名收购本公司股票的事捅出去,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陈向阳厉声道:你简直是胡闹啊!。。。。。。是,谁都知道大地联合的高力强大学没毕业就在华尔街­操­盘,我不怀疑你能放他们的血,问题是,如果人人都钻法律的空子。。。。。。

嘿,高力强推开窗户,咣啷一声就打断了陈向阳的话:你抬眼看看,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何为法何为不法?远的不说,咱们这个上市公司就业绩再好能值到现在的票面金额吗?拆开来不过就是一个空壳。为什么能拉到香港去圈钱?还不都是招股说明书财务报告包装出来的。说穿了是什么?数字游戏!你眼前的一切指指哪样不是泡沫,自己糊弄自己还真把自己糊弄进去了!高力强冷笑连连:这公司投机取巧的勾当太多了,有几样事能拎到台面上的,你还跟我谈法!

陈向阳把脸埋在手里摇摇头叹道:你太偏激了。你。。。。。。你信佛的人你不能这么偏激啊,你看问题怎么就不能中正平和一点呢。。。。。。

我不是偏激,高力强难得地一整脸,这表情看起来似曾相识,俨然就是那天坐在韩国烤­肉­店塌塌米里讲道的他了。他很严肃地说:恰恰相反,正是佛,教给我不要执相。

你不执相?你堪得破吗?陈向阳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高力强问:要都是空,你咽不下的这口气是什么?!

呃。。。。。。高力强一怔就卡壳了。

我知道,我得意洋洋地举手:是空气!

两个人同时看向我,陈向阳是忽然想笑,又觉得和吵架气氛不符,用力忍住。高力强是眼神有点恼羞成怒,嘴角倒抽起来了。但很快,两个人都回过头去继续互瞪。

我想了想,自己讪讪地把手放了下来。

好吧,我承认,可能我是有点偏激。。。。。。高力强先投降了,过了会,又忍不住说:可这大环境下面,你想独善其身,做得到吗?

就做不到也不能人人泼脏水就自己也泼人人随地吐痰就自己也吐啊?!

你错了,我不是人云亦云,高力强眯起眼睛森然道: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时间好象凝结住了。

两个人都低头不语,我来回看看,脖子都晃酸了,还真是头回看他们俩如此激烈地对峙。

又过了会,陈向阳慢慢地发话了。

你知道吗,高力强,为什么我一再强调要做实体,就是不喜欢这套纯博弈的无规则游戏。如果掌握资源的人都这样去设庄破庄,最后转来转去吸的都是散户的钱啊!是有人这么玩,但你不能我不能,就算一开始争取名额上市的时候有造过假,但那是前几任手里的事,到你我这,窟窿已经算补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公司是全体员工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不是炒股票虚堆出来的。你们这样爆炒,会引起证监会的注意不说,也会把股民的心都炒散了,把咱那点名誉都炒散了。更何况,咱们知悉内幕的撇清自己都来不及,你还往火上扑!

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并不矛盾啊。高力强叉开十指用力一摊:旷明县的项目顺利开项紧急上马,一旦完工,年报上就都反映出来了。投入运营后能产生多大的利润回报,大家都是看的见的。我也不过是打了个擦边球,不希望有人从中营取非法利益啊。再说了,这事也就你知我知他知,高力强向我努了努嘴: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就把他杀了灭口。。。。。。

我哈哈大笑。

那帐呢?陈向阳双目中­精­光暴长:你就放了他们的血,这钱也转不回公司帐上啊。

这下高力强不言语了。

陈向阳叹道:所以你这样做对公司来讲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他们吸别人的血,你再吸他们的血。钱是左袋入右袋,就是回不到公家的帐上。更别说你还要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了,他们有的是人当替罪羊,你呢?全副身家都在里面了,你耗得起吗?

高力强把头扭向了窗外,梗着脖子,一条腿抖啊抖的。恩,熟悉!我心想,每次我妈一讲我我就是这副德行。现在看起来是挺招人恨的。

你就是这个样子,说到关键的地方就装作听不见了。果然,陈向阳看着高力强这样眼睛里就开始冒火:这样有用吗?从来做事情前都那么冲动,完全不考虑后果!

过了会,高力强扭过脸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不考虑,而是。。。。。。我压根没想过把帐再转回公司。当然拉,你要想转,回头从工程款里走一下也不是不行,反正进出都挺大,就是麻烦了一点。。。。。。

你说什么?陈向阳有点发呆:你没想过把帐转回来?你打的什么算盘啊?这。。。。。。这可是你们高家的。。。。。。

关我什么事啊,高力强哧笑了起来:垮了更好,我本来就主张小国寡民,搞这么大­干­吗?养了一帮蛀虫!

你!陈向阳这下真是无话可说了。

算了。。。。。。陈向阳看着天花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打算终结这场争执:我们俩永远道不同。。。。。。忽然就顿住不说。

不过谁都能听出他下半句想说什么,高力强就因此胸口起伏了好半天。

看着高力强这种又怒又伤的表情,我就怔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好象浑身被一根浸了水的橡皮筋结扎了,一点一点地收紧,想说点什么缓一缓,却一片空白地实在想不出来。

沉默了好久,高力强才一字一字地说:不错,我们是道不同,说到底还是出发点不同,因为我只相信自己。他拿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就象我不相信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以外还另有救世主,我不相信你那些什么救赎不救赎的一套!

陈向阳霍然站起:高力强,你又来了!你可以置疑我的处事方法但你不能置疑我的信仰!

信仰?狗屁!高力强哈哈大笑:我们这一代可能有纯正的信仰吗?你扪心自问能虔诚地去皈依任何一个信仰吗?你能做到心无杂念吗?和尚买保险,教士办实体,连教育都产业化了,在这片土地上什么叫信仰?都是革命家庭里长出来的新一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长着长着就都找不着北了!再过50年,等信仰这个概念不再有歧义了,我们这一代都死光了,也许可能才会有真正的信仰存在。现在?你跟我提信仰,全他妈是扯蛋!

高力强,你。。。。。。你不能一概而论!陈向阳数次试图打断高力强都被他飞流直下的快速话语冲散了。可他的表情倒一直坚决,就象在捍卫什么一样寸步不让。

好,那你问问他,高力强一指我,我愣了一下,他说:你说,在你心里什么最重要?你信谁?

两个人又同时看着我了。我叹了口气:唉,你们吵什么呀,你们还有完没完啊,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也该洗洗睡了。。。。。。

我把头一缩,就想拱进被子里去。

头上刷一声一片光亮,两人齐把我的被子抢开:不行,天大亮着呢!你少来这套!

我没辙了,抓了抓头看看陈向阳:我也不信你那主,又看看高力强:我也不信你那佛。

我对着空气伸出手指吧啦吧啦地搓着:我啊,我就信它!我信毛主席和三位老人家,扎扎实实攒手里了比什么虚的都强!

哼!高力强冷笑一声:看到了吧?这就是最典型的国人人­性­。最功利的,再现实不过了。

废话!我心想,我跑一天的车还够不上你一顿的饭钱呢,我倒想不现实,可也得现实他老人家首肯啊!嘴上说:高总啊,您这是有钱,当然拿钱不当东西,就好比是长毛的不知道掉毛的苦啊,就象咱们这,人最不值钱,所以大家都是当孙子的多,为什么啊?咱中国啥都缺就是不缺人那。

你着什么急啊,高力强淡淡地一扬眉:我又没说我不现实我不功利。这国人就包括大家,所有的人。

不错,我们都是懦弱的人。陈向阳叹了口气:只是妥协的方向不一样,你在思想上妥协,我在行动上妥协,都一样。

错,是你在行动上妥协,我在思想上妥协。高力强依然较劲。

陈向阳做了个被他打败了的表情,然后看着我:王炮,那你说吧,你说我们俩谁对。

啊?我说?我指着自己鼻子睁大了眼:这事。。。。。。这事能轮到我说吗?

两个一起点头:就你说吧。谁让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呢。

我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一个电影里的办法了,说:好吧。

然后拿手指着高力强,一侧身挡住了,眼睛却看着陈向阳说:你是对的。

恩?

赶快换了一边,改拿眼睛看着高力强,挡住了指着陈向阳的手指:我是说,你是对的!

51

晚上临睡前好象还朦朦胧胧地想着不知道这帮人现在是在哄酒啊,还是已经开始闹洞房了。心里有点惘然。结婚,嘿,本来觉得挺遥远的事,忽然什么时候就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呢?以前看别人结婚也跟闹着玩是的。现在冷不丁身边就异军突起了。爱情这玩意,实在是件很玄的事。2个月前小储一定想不到她会结婚,真是,一旦时候到了,挡也挡不住啊。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全是丁零当啷的敲锣打鼓声,我兴奋地在人群中上窜下跳,可一个熟人都没碰着。仔细一听,锣鼓声就变成了高力强和陈向阳的争吵声,那真是一片混乱。

忽然一挣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借着窗帘缝里的月光,把右脚伸下地去踩塌实了,再把左腿缓缓挪下来,恩,不错,还行。看来下午一个人在屋里这通忍着疼的折腾还真没白练,哥们能金­鸡­独立了!

松开抓着床杠的手,刚单腿弹跳了一下,我就疼得倒吸冷气,一个重心不稳往外一歪眼见就要栽在地上。

夷,忽然就迎面倒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啊?我忍不住低喊了一声:鬼!

吵吵什么!一声低喝,我就被拖回了床上,啪得一掌就打躺下去了。

高力强!我弹坐起来,心里狂跳:你怎么在这?

月光打在黑暗中浮出了一半的身影上,那张脸仰起来半扇是黑半扇是。。。。。。红?

你起来­干­吗?他没好气地说,手一推就把我搡了下去。

再次弹起来,仍然惊讶不已:你。。。。。。你丫大晚上地在这吓唬人,忽然打了个突:啊?你不会真想来杀我灭口吧?

放屁!

高力强一拧眉毛:想什么呢你?!我。。。。。。我是有点东西落这了。回来拿不行吗?说着就又一推。

奥,我松了口气重新坐了起来,边单脚站下了地边笑说:你早说啊,黑灯瞎火地这胆小的还不得给你吓死?陈向阳呢?

还在那耗着呢。我说你起来­干­吗?高力强又是一巴掌。

这回我反应过来了,脊梁骨还没挨着床铺呢,我就单手抻住床沿,火了:你还有完没完,在这搡上瘾了?我­干­吗?我找鞋!

你找鞋­干­吗?高力强从来都是我吼过去他再吼回来的,一点亏都不吃。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我找鞋上厕所!

我一挺身就想起来,却被高力强两手按住肩膀定牢了:谁说你现在能下地了?你这腿不要了?

我还没残废呢!我怒道,挣来挣去地就跟他较上了劲了。

你省省吧,你现在可不比好的时候。这小子也双手使着劲说。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就不信我上个厕所还,就,不,行,了!我单掌使力就来了个起势,架不住他这招力劈华山啊,到最后已经涨着脖子使上了吃­奶­的劲。

肩上忽然一松,高力强把床尾架子上的夜壶递到我面前:你不会用这个?

­操­!我登时就红了脸,这火腾得就上来了,骂了声:你他*的怎么不自己用用试试?!

高力强就一怔。

我摸着床又打算起来,高力强按住我的肩,不过这次是很轻地按:不。。。。。不舒服?

废话!

我心说,不然我一直心急火燎地想下地­干­吗,可这话我能告诉你吗?脸上更烧了张嘴就冲他:我说你丫怎么还不走啊?

高力强放下夜壶说:那我去喊护士。

你敢!我一把抓住他衣服恼羞成怒地说:你没脑子啊?我。。。。。。我在那些小姑娘面前,我。。。。。。我尿得出来吗我?

高力强的背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立了一会,我松开了手,不耐烦地挥了挥:你快走你的吧,不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高力强就动了,不过不是向门的方向,而是一猫腰就伏向了地板。

我愣了愣,这回轮到我问他了:你­干­吗?

沉默。

我忍不住又问:我说你­干­吗呀?

高力强抬起头,眼珠子在黑暗中居然都能闪出火星来,低低地吼道:我­干­吗?我找鞋!

对面的瓷砖上有黄|­色­的尿痕。当然尿兜下水的地方也有,但是我这双招子如果老盯着下面,就会造成一些不太好的效果,所以当然还是保持平视看起来比较可靠。

我这么说,是因为刚才已经有两拨人进来过了。

一个是自己进来的,站得挺远,也就很含糊地点了个头算打招呼。

另外一个也是被搀进来的,看见我们俩站着就挺高兴,一位上来就淅沥哗啦,边上一位则絮叨个没完:呦,这夜尿还有人伺候着?不容易啊。我们家都是轮班的,我这老的伺候小的,点倒不过来,不比你们年轻人啊,困那。。。。。。说着就打了个哈欠:嗳,我说你快当点,让你临睡前别喝那么多水,就是不听,以后禁止你喝可乐啊!临走前还奇怪地瞥了我一眼。

我何尝不知道奇怪呢?这胖儿子都哗啦完了,我这还一点动静没有。也不能说没有,涨是越来越涨了。可这也不能怪我啊,我这辈子也没想过,会有一天尿得这么尴尬这么狼狈这么。。。。。。困难。

光姿势我就换了三回。

第一个是高力强搭着我的手拿肩膀支撑着我的份量。当然了,他是一律仰脸朝上。可我就那么一只手能用,平常我可以单手脱把我也能单手扶墙,可现在右手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下面,我就是神仙也没法既单手脱把又单手扶墙啊!

第二个是高力强在后面托着我的两肋,得,这下手是腾出来了,可这一前一后的实在不好看啊,特别是头一次有人进来的时候,我脸都没地搁了。

第三个就是现在这个,高力强伸平双手推着我的背,还不是正对着我,身子扭成180度对着窗户,这下再来人就没什么好异样的了。

可万事具备,这东风就是不来。左等右等,即使有重心支撑,单脚着地我也吃不住劲了,尿泡象是要炸了,脑门上全是汗。

后面忽然嘿嘿一声。

我立刻恼了:你笑什么?我这多难受啊。。。。。。

不是,高力强这次脾气倒挺好:不着急,你慢慢尿,越急你就越尿不出来。。。。。。我是想到我以前看王小波在他的书里说,他曾经想过一个发明,在小便池上装个叶轮利用流体的冲击来发电。你说他这招是不是忒绝?

恩。我粗声粗气地。

不过,看样子是不能在你这装了,否则一准能源危机啊。。。。。。

你给我闭嘴!

。。。。。。你小子,一定是长时间憋尿。。。。。。其实这也没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你这人就是老在这些­鸡­毛蒜皮拎不上筷子的小事上特别别扭。。。。。。

你才别扭呢!我脸红脖子粗地低吼。

你别又来劲啊。。。。。。你说你要是憋出个尿道结石前列腺炎什么的,那可不是得不尝失吗?

我。。。。。。我还不是因为有人在旁边。。。。。。

那你可以当我不在啊。

你丫穷。。。。。。得得个没完,我怎么。。。。。。

好好,我不说了,你集中注意力吧。。。。。。过了会,他又问:要不,我帮你吹个口哨?

滚蛋!

他上这给小孩把尿来了。我一怒,忽然一下,终于就释放出来了。

啊,一开始还是涓涓细流,紧跟着就热情奔放拉,这叫一个爽啊。我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到末了大珠小珠落玉盘了几声,简直要忍不住打起哆嗦了,怪不得人家说痛快淋漓,果然不淋漓就不痛快。。。。。。

好了吗?高力强的声音好象也挺高兴:你自己按按腹部疼不疼,小便的时候有灼痛感吗?

不疼,没有。。。。。。我猛地一扭头,高力强正巧凑过脸来,鼻尖碰了个正着,连嘴好象也擦到了一起。剩下来的话就全给堵了回去。

这个姿势只保持了一秒,不,也许连一秒都不到。

我们尴尬地各自转身,过了半天,说了声:­操­!

躺回床上已经很久了,我依然心跳猛烈,一下一下地好象连自己都快承受不住了。

黑暗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自抑。

那刹那间的触感,温度,气息,眼神,都完全模糊了,越想越模糊,越模糊还就越清楚。

真想把它只当成是一个幻觉。

但高力强临走前说的话,却让这个想法无法成为现实。

他说:你要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就宰了你!

哈哈,这小子可真逗,我就是想说,我又能说给谁听呢?他想穿着海魂衫站在甲板上冒充压艇的,我还不给他这机会呢!

还宰了我,小样!这傻B实在太­操­蛋了!

哈哈哈哈,我翻来覆去的一个人笑得乐不可支,即使压着了伤口都好象没什么感觉。

终于累了,困了,眼睛睁不开了。

摸了摸嘴,想着:原来,嘿嘿。。。。。。原来,这就是打奔。

52

那晚上之后再也没见过高力强。

创面一天天的愈合了,我却怅然若失。

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桌上的保温瓶在不在。晚上也不睡了,静静地躺在床上睁大了眼。

院里专门调了一个男护士到我们病区,解决夜尿排放问题。

有天我在保温瓶上做了个记号,果然第二天就找不着了,第三天就又出现了。

我拦住了护士:哎,是不是你们凌晨查房的时候把我这保温瓶拿出去的?一共有俩对不对?

护士抿嘴一笑:不是我说,你们公司对员工这待遇啊太好了。回头跟你们总说说,把我也调过去行吗?

小储大林来看过我一次,完了就蜜月去了。

阿保卸下了虎皮,却比以前更注意仪容了,­精­神焕发地,就象换了一个人。

黄姐来了一次,告我公司里烧毁的部分已经重新装修好了,消防设施的整套系统也重新通过了消防部门的验收。

三子自己来看过我几次,又接着我妈来看了我一次。

大家看见我一天一天的好了,都挺高兴。

我问三子:那人还每天去你那打豆浆吗?

三子说:没有啊,好长时间不见了。打上回我知道是给你买的,我还能要他钱吗?我要不是走不开,我能让他送吗?人可是一老总啊。结果,这哥们硬是撂下了几个月的豆浆钱,然后托了一快递公司的小孩每天早上过来打了,再送到这来。

奥。我点了点头:下次别送了。。。。。。太麻烦了。。。。。。我不喝了。

别介呀,我这钱都收了,三子抓抓头:再说了,这豆浆滋养,你多喝喝没坏处,这不,你好的这么快,没准还就是我这豆浆给你补的呢。

我看着窗外出神。

三子又说:胖子,你也没什么受不起的,我听说你帮这公司可挽回了不少损失,他这一把手表示表示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对!我点点头笑说:应该的,太他妈应该了。

所以,真的,再也没看到他。

四眼田­鸡­通知我可以开始进行复健的时候,我这激动啊。没别的,一直心里都害怕,能稍微走动的时候就到各屋乱窜,找人问,都说复健太关键了,多少人心里有障碍复健的不成功或不彻底就再也没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说得我这心寒啊,早就卯足了劲了,再疼我也能忍住喽,要是这脚不灵了膀子不好使了,我以后可怎么开车啊。

此后,我每天霸着复健杠就不下来了,搞的其他来复健的人直瞪眼:哎,王胖子,你丫不能这么自私啊,噢,就你这胳膊腿是胳膊腿,我们的就都是摆设啊?一下两下的就行了吧,你还真来劲了。你要真是体能这么好,有本事你练那玩意呀。冲着旁边的器械机就一努嘴。

­操­!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

我支着拐就挪过去了,还没跨上去呢,就有腿脚好的赶紧七手八脚地给抱住了: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啊,这来复健的谁不疼得咬牙切齿的,没好气归没好气,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你们,撒手!我想把这帮人全给呼撸开,可一人难敌四手,我脸都涨红了,ρi股生是离着综合器械机的座子还有好些距离。

有人把四眼田­鸡­喊来了,进来就暴喝一声:王炮!你想­干­吗?

我就不挣了,其他人也慢慢撒了手。

为复健差点打起来的,你可是我们广愈第一人啊!真新鲜!复健不当或过度会拉成肌腱损伤,你这筋骨多长时间没舒展了,有多脆弱你知道吗?我就烦你们这些一点常识都没有的病患,还特别自以为是,回头因为自己的原因弄出毛病来,又怪到院方头上,愣说我们给治坏了!

我低头不语。四眼田­鸡­一挥手:人来,把这小子押回去!

几个小姑娘笑嘻嘻地把我扶回去了。

晚上巡床的时候,四眼田­鸡­就写了四个大字给我贴墙上了:戒焦戒躁。

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强迫你接受心理辅导!瞪了我一眼,摇摇头说:光听说有烧伤患者在高热期有­精­神疾病的先例,还真没听说过在愈合期也有的。恩,不对,我得再回去翻翻书去。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四个大字,心里琢磨了好半天。

夏天来临前,经过循序渐进行之有效的复健,我终于丢掉了拐杖。

太好了,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大家都说,夏天来了更讨厌,天热了创面容易感染不说,闷在纱布里,愈合起来也成问题,幸亏我是春天烧伤的。老哥几个不幸还躺在床上的,都眼巴巴地瞅着我走过来走过去地现摆,跟看江南四大才子走几个台步再转身一样,羡慕得直哼哼。

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陈向阳:高总呢?怎么老没见啊?

陈向阳叹了口气:上次你也看到了,他这人主意一定,九匹马都拉不回来,一意孤行啊。

高总这样。。。。。。被人发现了,真的会有事?

陈向阳苦笑着摇了摇头:别人可能会,不过他。。。。。。他后台硬,一般人还真动不起他。

啊?我睁大了眼睛:我听小储说,这医院也是高总的关系我才能进得来的。他。。。。。。他是什么来头啊?

陈向阳沉默了一会,说:他爸是正黄旗的,肩膀上三颗星。

我哑口无言。上将啊。。。。。。怪不得这小子总是牛B烘烘的。。。。。。

陈向阳笑了笑:不过一般人最多知道他有点门路,却不是非常清楚,高力强这点和别人不一样,他本身不觉是好事,甚至还挺烦知道的人提。他。。。。。。以前和他爸闹得很僵,高中上了一半就出国自己念书去了。他能混到今天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家里的原因,不过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行我素的­性­子就。。。。。。嘿嘿。。。。。。

我想到高力强说过他爸知道他是,心里就打了个突:你们。。。。。。你们经常这样吵吗?。。。。。。我是说象上次那样?

陈向阳又苦笑了,过了会,点了点头:王炮,在一个公司里,手法不一样产生矛盾,正常。我们都很小心,避免在工作上有交叉,就是为了把这种摩擦降到最低点。。。。。。那天实在是没控制住,在公司里也不方便说,路上吵了几句,到你这没外人就爆发了。可你想,他办这么大的事,连商量也不商量一下,又是我这出的事刺激的,真要有个闪失出来,我。。。。。。我。。。。。。我岂非又要内疚一辈子,你说我能忍得住吗?

我点点头,心想,咦,为什么要说又?

陈向阳长叹道:。。。。。。其实我也有数,当初高力强自己去挑分管业务的担子就是想让我腾出手脚来搞管理,实现我的运营方针。你别看他说话做事都挺偏激,那是因为他刚回来的时候的确是有点想法和抱负的,可现实磨人啊。商场上这套,其实处处都不能尽如人意,这和能力和努力无关,甭管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到最后还是人际关系,非正当手法可以取胜。这和他原来设想的完全不同,游戏即使设定了规则,也没办法按规则来玩,胜也胜得不光彩不漂亮,你想他还­干­的有劲吗?

我想了想,抓抓头:是挺没劲的,那不是那什么。。。。。。那本来就没什么有劲的事嘛。

那也不是。我总认为,一桶水本来就没法说它是清是浊,端看你怎么看它了怎么去改变它了。你认为它是先清后浊的,那你可以用点净化剂,或者对点新水,让它把杂质沉淀了,慢慢地它不就清了吗?你要是认为它本来就是浊的,即使通过以上方法也无法让它变清,那怎么办?是里外里撒手不管让它­干­脆黑到底了,最后一点都没法用了就手倒掉?还是一咬牙把自己那眼也涂黑了,完了看什么东西都一个­色­,就不觉得这水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恩,我一拍巴掌:你就是那用净化剂的,高力强就是那里外里的。

陈向阳低着头看着地面轻轻地说:其实谁都是在这桶水里徘徊来徘徊去,到最后也分不清它原来是什么样了,也弄不明白它将来能怎么样了。。。。。。有时候我也觉得想得太多了真不如不想,­干­得太多了也真不如不­干­。好象生活就是把你往一个轨道上一推,接下来就是无数个欲罢不能了。

欲罢不能这四个字听得我心里一动,忍不住看了陈向阳一眼,他也正看向我,眼神冷不丁一撞我就吓了一跳,赶忙把眼睛扭到一边去了。

王炮。

恩?

你。。。。。。陈向阳想说什么,但好象忽然又烦躁起来,问:你,你真的好了吗?

好了呀,我踢踢腿抬抬胳膊:你看,多好啊,多自如啊。就是这右手还得缓缓。

我这右巴掌二度烧伤,到现在纱布还没卸呢。那都是快不行了的时候摸安全门给烙的。

你拉开裤脚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呀,我有点扭捏,摆着手笑说:老爷们身上留点疤,这不还挺好看的吗?

陈向阳不理我,蹲下来就拉起了我的裤腿,我一只手按下去:别看拉。

我知道自己腿上大面积的皮皱成一团,半新不老的,颜­色­还半黄不白地光鲜着,以前处理创面的时候汗毛都刮了,最近正慢慢地重新长出来。

嘿嘿,你看你这人这习惯多不好啊,就喜欢看点恶心东西给自己添堵。

陈向阳霍然站起:不是说不会留疤吗?这你夏天怎么办?不行,咱们还是申请磨皮手术吧。我去找大夫。

哎!我一把拽住他:你还说高力强冲动,我看你比他更冲动。把陈向阳按回椅子上:我夏天穿长裤呗,奥,你还想让我在这熬着?我这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出去,跟坐牢是的,好不容易到日子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不在乎这个,又没伤着门面,咱讲究心灵美不是?

陈向阳看着我不说话。

你看我都给捂白了。我捏捏腮帮子:还胖了呢。我说陈向阳,你还是让我早点回去吧,不­干­活,不摸方向盘我还真不习惯啊,太难受了。

王炮,陈向阳走之前,在门口背对着我说:你这手还没法开车,所以,我把你先借调到广告分公司去了,你先家里歇两天,觉得行了,就直接去那报道吧。

53

出院那天没有一个人来接我。

陈向阳事先跟我打了招呼,说他那天要开会,大概是述职吧。我知道他这堂一定不大好过。不过有高力强在,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按陈向阳的话说,高力强这段把他那筹码忙得差不多了,至不济也能扳个平手。

陈向阳分管的三个部门最近都如临大敌,做好了准备,随时接受调查和问话。

这都是黄姐昨晚上来办出院手续时说的。

还说,估计陈总是提前收到风声,知道我们部有可能要被重新洗牌,怕我现在没法开车,又心实嘴笨地整个一闲人,所以先把我调到分公司去养养手。黄姐话外的意思我听出来了,好象这次因为凭空冒出我这么一号,间接搞得他们不得不丢卒保车,实在是出乎意料捎带手就把我也给恨上了。得,咱在总公司是既出了名又挂了号了。也不错啊。

跟黄姐笑说:我现在得算你们黄浦一期里面的了吧?

如此这般,虽说心理上有了准备,可真一个人拎着包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挥挥手。

趟着步子出了大门,拖着腿慢悠悠地刚在街上遛了几步,就被一只脏手拦住了。

行行好,行行好。

满脸黑泥破衣披挂的叫花婆子,手上拖着个残疾儿,把只长到胳膊肘的手戳到我眼巴前。嘿,熟悉,5区里躺的全是这类因热度灼伤,电烧,化学烧伤而不得不截肢的患者。叹了口气就往身上摸。

靠!前几天他们送来的­干­净衣裳,我这身上还真嘣子没有。

只好讪笑着摆了摆手。

胖子!胖子!

我一扭头,三子蹬着板车一头大汗地在马路对面把一只手窝在嘴边喊:你站那等会,我到前面掉个头。

虽然空气里有点凉,可我这心里暖上了。这可是大清早啊,正是三子生意最忙的时候,每天半夜里就起来磨豆浆,也就赚这么几个钟头。胃里也暖,看见他我就想起豆浆了,饿的。

一激动,我脸上就绽起了一朵包子褶花,冲着仰起身子骑在座上刹住车的三子就来了一句:。。。。。。哎,带钱了吗?

把几张零票塞进已经伸向其他行人的脏手里,扭脸就走。

坐在咯吱咯吱晃晃悠悠的板车上,三子在前面一上一下地蹬着:你啊,烂好人一个!她不定比咱们有钱多少呢!

三,生意不做了?

我们掌柜子看着呢。

啊?嫂子不上班吗?

三子叹了口气:唉,她也下岗拉。。。。。。然后又笑说:这也好,以后我这摊就算配备上专门的收银员了。这档次利马就上去了,是不是?

抓抓头,我也无话可说。

早晨的太阳溅在沿路的房顶上,一片金光。快车道上是或快或慢闪过的车辆,金属杠和倒车镜偶尔也能折­射­出星星半点的光刺,在不同的角度扎着眼睛。夹在自行车大军中的我们看起来一定很象在蚂蚁群中的一粒谷渣,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却始终向前地行进着。。。。。。

广告分公司的活一向是打杂的事特多,专业的咱也Сhā不上手,但打个灯,看个台,稳个反­射­板,抗上个把道具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穿着发下来的工作服,一件钓鱼马甲,背上印着公司标徽,挂着一只带照片的封塑牌,就是进出自如的工作人员了。你别说,有时候在布景幕布前背着手转悠转悠,心里还真是挺啧的。

那谁?!那谁?!甭东张西望了,说得就是你!

一个眉毛有型得就象假的一样,一脸胡渣的人跳到场中,指着我吵吵。冷不丁地就吓了我一跳。

雨发,真系雷?!差点没脱口而出。

如花暴跳如雷:我想起来了,上次也是你,我们这拍的好好地,你就悄莫登地上去了,你当我这是哪啊?啊?菜市场?今我刚扭头跟他们说说戏,你又上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了!这是哪个部门的?敢上我这来闹场!最后这句是对旁边人说的。

林导林导,这总公司的,现在平媒那边帮忙,有时候我们也喊他来上这帮把手。四下里陪笑不已,就有人把我拉下来了:王炮,你怎么搞的你,老是魂不守舍的出岔子,快点下来。。。。。。

让他回平媒那边去,以后甭上这来瞎捣乱!如花大派派地怒说:想引起我注意的人我见得多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德行!

嘿!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了,这是哪的领导啊,气焰这么嚣张:哎,怎么说话呢你?我一撩袖子,就过去了:

我这德行怎么拉,我这德行比你强多拉!恩?你们让开!我这前面立刻围出一堵人墙。

如花一看,心定了,站在聚光灯底下叉起了腰:这我说了算,你敢跟我叫板!

正被大家好言好语地劝拉着的时候,赵主任擦着汗一溜小跑地过来了:哎,小王,小王。赶紧,咱回去吧。跟众人点头哈腰地:我把人带走,你们帮我跟林老师陪个不是啊。他刚来的,什么都不懂,让林老师别动怒啊,算了算了。

那孙子谁啊?就他还老师啊!坐在赵头屋里我就忍不住发牢­骚­:赵头,你平常那劲哪去拉?

你甭惹他了,人是艺术家,名气响,客户指定让他来拍这支广告,咱们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你给搅黄了算哪出啊?

我把脖子一梗:艺术家有什么了不起,不和我一样是人?

赵头笑了笑:没错,都是人,可人也分很多种对吧?小王啊,你最近怎么回事啊?老在那神游太虚。你一开车的人,按说不应该这么容易走神啊。凑到我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烧坏了?

没啊,早好了。这手也差不多了,过段就能回去­干­我的老本行了,剩得给你们添乱。我拉长了脸赌气。

你啊,明还是去看展台吧,咱可说好了,你得顶到这个展会结束再走。行不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呢。

在哪­干­其实无所谓,但除了开车好象到哪都有点找不着北。不是怕打杂,可打杂如果都打不好,那也太没用了吧?下午到印刷厂送完喷绘板样,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捏了捏手,对它说:哥们你罢工也罢了不少时候了,你丫再不起来­干­活,我这自信心可就全让人给糟蹋光了。咱可不能成为费翔的日本表哥,废物点心啊。

哼,你也知道你是一废物点心啊。

我一抬头,如花站在跟前不屑地说。

好狗不挡道。我眯起了眼。

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推我了:哎,这是我们林导等车的地方,走开走开。

这大门口写你们名了吗?一只巴掌刚挨上来,我就脑门一炸,抓住了就反手一拧:推什么推?!

哎呦!对方就被我转扭了筋了。

有人喊了一声:这丫找抽呢!两个汉子就欺上来了,我退了一步闪过一拳,又架住一掌,右边就反映慢了点,挨了一下,­操­,反脚就踢出去了。开玩笑,哥们这撩­阴­腿还没从排行榜上下来呢。

四周好象有喇叭按了一声响。围着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少了:三打一啊!哎,这不是那林导吗?真的哎,我在电视上看见过。要不要喊警察啊?再看会再看会。

和三人撕扯在一起的时候,就听见如花无比气愤地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我要找你们头,炒,炒,炒你鱿鱼!

你回家吃屎去吧!我一边混打一边喊。

有人分开人群冲过来就抓住其中一人的后领一扯,吧即就拽了个ρi股蹲。眼前一空,面前再伸出一拳的时候我就让过去了,可对方倒还是惊喊了起来。我偏头一看,高力强捏住了他的拳头,往边上一甩,那人就出去了。

高力强对另外一个汉子一瞪眼:闪开!

如花有点惊:啊,这还有帮手?

放屁!我要他帮?怎么还有人这么死­性­不改地要扑上来啊?我刚想一脚踹出去,他就已经被踹趴下了。

高力强的声音:我他妈说闪开,你没听见啊!

我这脚半尴不尬地踢在空中,愣了一下才收回来。高力强!我要你帮吗?

如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一扭头。

我就是他的头,有什么话跟我说吧。陈向阳气定神闲地站着。

你们怎么来了?公司没事了?

坐在会客室里我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问。

陈向阳和林导到楼上去了。我心里有点不安,别真把这个广告案搞黄了,那我还不得被大家的眼中钉给­射­死。

高力强背着手看墙上的画,声音闷声闷气地“恩”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是这孙子先惹我的!他想找菜,我也没辙呀!我搓了搓鼻梁撇清自己。

过了会,那边又“恩”了一声。

哎,我说你老那恩是什么意思啊?

恩。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忽然光火:我知道这人惹不起,把事搞砸了,都是我的责任,我。。。。。。我写检查我背处分,实在不行,炒了我,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意见!

。。。。。。恩。

靠,我都给气乐了:你丫蔬菜吃少了,便密是吧?

恩?高力强这下转过身来了:你才便密呢!

坐在饭店里,陈向阳掏出一个包装的漂漂亮亮的盒子递给我,我才知道这俩是来给我过生日来了。

幸好我把他也给拽来了,不然我就想帮手也帮不大上。陈向阳竖起膀子一使劲认真地说:不过单对单,我想我应该还行。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看你动过手。高力强低头看菜单。

三对一,还掐人脖子太过分了。陈向阳淡淡道。我才知道原来把那人从我身上周出去的是他。

王炮,手好了吗?

我还没说话呢,高力强就接话茬:都打上了,能不好吗?

我一腔欢喜刚腾上来的那份感动哗啦一声就给浇灭了,冲陈向阳点点头:你们那事。。。。。。怎么样了?

算过去了吧。

高力强哼了一声。陈向阳不理他:林导那你就别管了,我让老赵去协调。咱们今天都要高高兴兴地别让这事影响了心情。

我有点怔怔的。

想了想,心里忽然一片开朗,笑起来,说:没错。

54

铃~~~~~~~,我按下接听键:喂?

黄姐在电话那头笑:这手机早该配了,那什么,你那展会的事一完,回头直接去事业部吧,有个重要的外事接待项目,得开大客,你那照能行吧?

我没问题,你得问它那车行不?我口气很牛。

呵呵,车行,我耳握。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这外壳颜­色­是IKB的,一看我就知道是陈向阳挑的,克莱因蓝。

陈向阳这个人心思太细了,估计知道送别的我肯定不会要,所以买一手机,打着公司的旗号送给我,我还真不能不收下。话费有标准,额度内可以报销,我一听就知道我肯定超不了标。这下我也算一可以移动通信的主了。我就叹了口气说:唉,其实你真是可以事先问问我的意思啊。

那你什么意思啊?

三个字,折现吧。

陈向阳就哈哈大笑。

手抽出来的时候掉出一张纸条。拣起来一看,想起来了。

那天吃完饭,小姐端上来一篮幸运饼,让我们一人摸了一只。

幸运饼其实淡了八­鸡­的一点都不好吃,主要是彩头好。每只里面有张小条,条上除了背面都打着吉利话外,还各有一句偈子。

当时高力强手快已经先咬开来了,搓开条,念了声:莫失莫忘。

陈向阳眼神一跳,一把抢过,笑说:这句好,我喜欢。

高力强没辙,就手把我搁在桌上的那只拿起来就填嘴里了。哎,那我的啊!我含着一口汤说。

我这只给你。陈向阳把他那只放到我面前。

我咬开来拿出小条搓开一看:无忧无。。。。。。怖?切,这谁打的呀?这么没文化,明明是无忧无虑嘛。

哼!高力强那鼻窦炎又犯了。我一抬头,陈向阳正看着我若有所思呢。

你那什么?我问高力强。

不破不立。

哈哈,我伸出手指虚点:你们都没我这好,无忧无虑啊。

你那是妙­色­王求法偈,高力强淡淡道。

什么什么季?我皱起脸。

就是说。。。。。。离于爱者,无忧无怖。陈向阳忽然笑了笑:不过这些都是没什么意思的玩意,你就当是无忧无虑吧,无忧无虑不也挺好?

说是这么说,可就他那表情,我也没法不把这话听进去啊。

看着小条琢磨了半天,抓了抓头,然后摊摊平,塞到银行卡的卡套里压好了,放回胸口拍了拍。

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每个展区的摊位前都不少过来专拿免费包装袋和免费宣传册的。人人手里老厚一搭。我两手抱胸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俯视着他们出神,心想,这什么时候办次车展啊,那我一定比谁都来劲。最好还是越野车四轮驱动的那种。

小王。赵头过来跟我打招呼。

午休以后你再继续啊。辛苦你拉。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赵主任,我正想找你呢,今能稍微耽误一会吗?我马上出去办点事。

征得了老赵的许可,我就窜出去了。

直奔老猴家。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就一溜小跑。拿到手机那天晚上我就上老猴家贴条去了。把手机号码写上,还留了句话:一回来就跟我联系。想了想又怕他以为有什么事,在下面紧接着跟了一句:没急事。

可贴完了,下了楼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又冲上去一看,果然,上回我贴的那条没了。

敲开对门老头的门一问,说前几天好象有动静在搬家是的。

我这肺就炸了。

等了几天还是没动静,害得我24小时候机不说,心里还老觉得有什么事没­干­完。今上展会这来,不敢再象以前一样到处乱转,生怕到一没信号的地方屏蔽误事。我这只吉祥­鸡­未免就呆板了许多。

上了楼一看,那张写着手机号码的条又没了。

­操­!

我一拳砸在了门上,咬牙切齿地嚼出三字:侯--东--捷!

小王!

恩?

我抬起头来。

赵头远远地跟我用­唇­语比画着:活泼一点,我都跟你说了100遍了,活泼!活泼!老赵瞪大了眼睛,把手从内向外地挥出,就象一个有严重风湿病的指挥家。

唉,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我这正闹心呢,你让我怎么活泼啊!

我摆了西施捧心的姿势,透过两窟窿看着他,意思是,行吗?

活泼!活泼!老赵还在那比画。

我就改嫦娥奔月了,依然不行,好,金­鸡­独立,不行?白鹤亮翅,还不行?好,不死光波,动感超人,恐龙特级克塞号!我一咬牙就不停地在这变化姿势,忽高忽低,手舞足蹈。

人们纷纷咦哦赞叹,四下一片掌声。就有几个小朋友欢呼一声人人来了个恶虎扑食,力道强劲,差点把我耸一跟头。还有小孩哭着喊道:妈,我要买这只­鸡­!

我刚想说这是非卖品,那妈就一巴掌打到孩子ρi股上了:吵吵什么,这­鸡­这么大个咱们家冰箱放得下吗?

我一看,老赵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全场的热烈气氛,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始呱唧呱唧鼓掌。

恩,行,我心说,你终于活泼起来了。把小朋友们从身上拽下来,正摇头摆尾地拍他们的头,表示亲热呢。就听见老赵那一嗓子:我的钱包!抓小偷!

恩?

我一扭头,顺着老赵的手指向前看,就看到一个身影正在往门外窜。

王炮,拦住他!

我回过神来,不错,就我站得离门最近。闪开!直觉反应地推开人群,就过去抓人。

没抓住,是个小屁孩,挺灵活地就从我身边溜过去了。

喝,这还能让你跑了!我撒开大脚丫,二话不说地就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抓小偷!

我这话捂在整只的­鸡­脑袋里,外面的人根本听不真切。就听见沿途纷纷让开的人们惊叫连连: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拉怎么拉?还有人赞道:瞧瞧人这展会办的,还上这演了一出疾走小­鸡­!

我托着­鸡­头一边追,一边试图把下巴伸出来喊点话什么的,可就是心急手乱地没伸出来。靠,身后坠着这个大沉ρi股,还真没办法施展哥们100米11秒5的百变神行。

这小子跑得可真快,追出展馆一直追到小胡同里,他慌不择路地绊了一下,我才一把把他给揪住,这下终于可以把­鸡­头顶开了,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伸出手,往里窝窝。

这小子也喘,一头的汗,不甘心地瞪着我,把钱包摔到我手里。

我就想把他拎回去,一拉没拉动,扭头一看,这小子手勾着树呢。

你。。。。。饿。。。饿。。。。。。你松手!

。。。。。。我不松!

我象牛一样喘着,热得是汗如雨下啊:饿饿。。。。。。你松不松?

不松!这小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树上猴。

我把钱包揣连身衣的裤兜里,两只手抓住他就往后使劲:我看你松,不,松!

这小子一开始还挺倔,忽然就哎呦一声:你把我手拽断了!

少来这套,年轻轻地不学好,看你穿得也挺光鲜,在哪上学啊?找你们老师家长来!

我手真的断了!

我把你送派出所去!

这小子眼泪下来了,哭道:那什么。。。。。。叔叔,你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你别把我送派出所去!

啊?哭鼻子拉?我眨巴眨巴眼,心软了。

我钱包都给你了,你放了我吧!小孩带着哭腔说。

谁让你勾树上拉。。。。。。我说着就把力气卸了,这小子刷的一脚就朝我撩蹶子。

我往旁边一闪:哼,就知道你要给我玩­阴­的!

这小子没踢着,脸涨得通红,浑身往外挣,脚还乱踹,一边嚷嚷:你放开我,你这只老母­鸡­!我­操­你大爷!

我­操­你大爷!我拎住他脖领,一只手扶着­鸡­头瞪着眼回骂。

铃~~~~~~~~

恩?怎么会有电话响,刚想到这,我就跳起来了,手机,手机!

我拉开连身服就往身上摸,这小子拿身子猛地一撞,就把我撞倒了,撒腿就跑。

哎!我爬起来想追,已经没影了。

铃声还在响。靠!

手忙脚乱摸着电话,拿出来的时候还象捧热山芋一样在空中翻跳了几下才抓牢。按下接听键,刚听见里面喂了一声,就吸了口冷气,爆出霹雳般的虎吼:你他妈死哪去拉?!!!

55

你他妈死哪去拉?!!!

见了老猴的第一句话,依然是这句。

是啊,我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我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我满世界地找过你,你却消失的悄无声息。。。。。。

一直以来以为装在肚子里满满一肚子的话,都快鬻了,可真见了面,我却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完全可以交心的哥们,却也是一个把自己藏起来和我毫无关系的人。

捏住老猴的肩膀,我竟然也变成了高氏复读机,翻来覆去只能说出那四个字:你好啊你。。。。。你好啊你。。。。。。你好啊你。。。。。。

刚在电话里我只是气。恶冲脑门,一阵阵的眩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气因为这个电话让小偷给跑了?还是气老猴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当然了他走的时候也没打招呼。气他那天半夜在楼下蹲着却没上来,还是气他第二天闯进四营不由分说就踢了张头的馆?气他又被关进去过却从没告诉过我?还是气他知道我去找过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胖子?你哮喘啊?老猴在电话里纳闷地问。

你才哮喘呢!我炸出一句,定了定神就一连串地斥问:你现在人在哪?我留的条你看见了怎么不来找我?你搬家搬哪去了?我留了手机你怎么到现在才打给我啊?

。。。。。。你不是说没急事嘛。那边沉默了一会才说。

姓侯的,我那是。。。。。。我气冲斗牛,忽然一愣:啊?这么说你现在有急事了?

恩。。。。。。也算急吧,不浪费话费了,你过来再说。

挂了电话,一手拎着大ρi股一手托着­鸡­头,一溜小跑回到展厅,把钱包交给老赵就在他喜出望外的欢呼中打了个招呼迅速闪人。

胖子,怎么养白了,好象还胖了点。老猴轻轻把我的手扒拉下来,叼着烟眯着眼睛看我。

他倒是和我正相反,黑了,也更瘦了。

我死盯着他不说话。

老猴掏出一根烟来在自己那根上对着了,塞进我嘴里:我听说赵家湖要填了,明就要关门。以后可能就不是咱们小时侯玩惯了的模样了。怎么样?今晚上再去下下水不?

我咧开腮帮子重重吸了一口,在心里过了好半天,最后仰面一喷。

烟圈一只套一只地冒出来,连环锁一样,不用解,过一会自己就散了。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不是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呢?还堵什么气,说什么废话,问什么问,恨什么恨呢?大家谁不是自个过自个的?有交集了就聚聚,聚不到一块的时候就该­干­吗­干­吗去。

闷头抽完这根烟,最后从指尖往外一弹。

走!我手一挥,二话不说就抬腿了。

到小馆子要了烧腊和白切­肉­,一人两碗白饭扒拉完了,拎上一兜子啤酒,腿到赵家湖天刚好擦黑。

工地已经搭起来了,我们轻轻松松就翻过了安全网栏,小心地绕过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和堆铺在地上的碎沙石料钢筋线材预制板,直奔湖边。

湖水在夜­色­里黝黑静谧,淡白的圆月幽幽地投下个影子。一汪明晃晃的虚幻。

我拣起石子就打上了水漂。

它象有生命一样,接连在一平如镜的水面上弹跳着,搅碎了沉寂的水,惊扰了清修的月。一程两程三程四程五程。。。。。。越跳越远越跳越小直到看不见的地方扑鲁一声轻响坠下。

又一个石子以斜20度角飞出,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约近于直的曲线,擦着水面就漂了起来,能看得见的就有十程。。。。。。太漂亮了!老猴的这手绝活,真是谁都学不会。

当年为了跟他较劲,我猫在这湖边一个人丢了多少石子下去,用老猴的话说,­精­卫填海也就是这样了。最后气馁了,水平就一直保持在二流,死活挤不进胡同前三强去。

拍拍手转身坐下,开了罐啤酒倒进喉咙里。

老猴就一低头,抓住后领口一拽,整件汗衫就从脊梁骨上打头边下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放下啤酒,也开始脱上衣,完了一蹬鞋解开皮带,把裤子撸下来拽出两脚,随手甩到一边。就开始活动身子骨。

老猴忽然咦了一声,手一伸扒住我的左腿:这怎么拉?

呵,我一笑:烧的。

怎么烧的?老猴脸就有点变了:这么厉害?又看见我膀子上也有,就有点明白了,声音都打颤,喊:胖子?

我把他的手扒拉下去,继续扳手踢腿晃晃腰边说:公司失火,把我给烧了,在医院躺了两月,现在都好了。你看我这不一点事都没了?

你。。。。。。我。。。。。。老猴说不出话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抽搐出一腔复杂,又悔又疼还有些我说不上来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快意。因为我能理解老猴现在的心情,那就跟我听到他被关进去而我却懵然无知时的心情一样,绝对不是滋味。

老猴猛地一低头拣起地上的衣裳就重新套了回去。

哎,你­干­吗?我愣住了。

不游了。他闷声闷气地说,一转身,看样子就是想走人啊。

啊?我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伸手就抓住他:你把我叫这来,吃完喝完暖完身了,嘴一抹你说不游了?

。。。。。。不游了!老猴没转过来,僵在那,声音一离开喉咙就能和空气擦出火来。

嘿!我都气乐了。

老猴胳膊一摔,就把我手甩掉了,大踏步向前。

侯东捷!你走了就不是我哥们了!我暴喝一声。

撂下这句,我就不管他了,单脚抬起小助跑,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湖中。

正是初夏,早寒晚凉。这两天虽然暴热,可这湖水依然冰凉浸骨,激的我嗷嗷直叫。

蹬了蹬腿,我伸臂前刨。

我这自创的王家狗刨,独成一派,以无招胜有招。好比石破天的功夫,姿势虽然难看,但重在实用。据说当我发功的时候,从高空俯视,是水花翻飞,激猛无比,那动静就象过来了一只没长背鳍的大白鲨。方圆2米以内全是拳脚无眼的危险地带,­妇­女和儿童保持距离,闲人与­肉­脚不得入内,以测安全。因为这个原因,我还遭到了集体弹劾,被无情地从校游泳队踢了出来,理由是比赛时方向感太差多次误伤队友。我这才进了田径队,一个伟大的短跑选手就此悲壮地诞生了。虽然如此,可游泳依然是我心里永远埋没的痛。只有我妈慧眼识英雄,跟我无比肯定地说:炮子,你上辈子一定是只水耗子,打小你爸一把你丢水里,甭管喝多少水你都能自己浮上来!

妈,喝了水浮不上来的那是海绵!

这通猛游,让我心情舒畅,血热脉通。手脚都适应了,呆在水里也不觉得冷了。累了,就仰躺在湖面上任身体轻轻软软地漂着。

苍穹如幕,星子如沙。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这依然是小时侯仰望着的夜晚,好象中间的岁月都不曾来过。

空气中似乎还能听到我爸的低笑,我的尖叫。还有和尿裤子军团打水仗的欢腾。

忽然湖边飞出了口琴声,象一只无形的鹤,扑扑拉拉地,只一下就把所有的错觉和幻象都划破了。

我嘴角抽起来,就知道他不会走。

一频高一频低,在­唇­齿的摩擦中簧片颤动出一条和时间无关的河流。

清然而号,泯然无声。从心底里静静地流淌出来,转个弯还是会静静地流淌回去。

俱往已,青春还没来得及登场,就已经匆匆下片。赵家湖填了,也不过是沧海桑田的一部分。多少往事是无论你弹不弹指都要灰飞湮灭的。这就叫不能开历史的倒车,而中间经过却没人知。

没人知。

湿淋淋地爬起来,打了好几个寒噤。坐在老猴旁边,喝酒摸烟,套上衣服。

老猴躺在草地上,闭着眼单手扶琴吹着。

我点上烟,抽起来。过了会,又点上一根塞在他手里,踢了他一脚:嗳,我问你个事。

口琴声顿住,眼倒还没睁开,吸了口烟问:什么事?

我妈说,你快要办了,有这事吗?

。。。。。。,沉默。

噢,我点了点头:什么时候也带来给哥们看看啊。

有你什么事?老猴有点不耐烦。把一只手枕在头底下,夹着烟的那只伸到旁边,手指点点弹烟灰。

那什么。。。。。。我笑:你还不好意思啊。

我没有。老猴粗声粗气地说。

你老实说,是不是搬人家家去了?。。。。。。是不是就你陪着看病那朋友?

。。。。。。你问那么多­干­吗?

我。。。。。。我拿手拔着草,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我。。。。。。

老猴睁开眼,支起半个身子审视着我:你怎么拉你?恩?湿哒哒地冻着了?

我把脑袋都快埋到膝盖里了,过了好半天,才问:老猴。

恩?

你说,喜欢上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感觉?

空气一窒,老猴就愣了愣:你喜欢上谁拉?

我。。。。。。我没有。

啊?

我就想问问你,怎么才算喜欢?

你好端端地问我这个­干­吗?

这不是你经验多嘛。切,我有点恼羞成怒了:不说就算了。

过了会,我又忍不住说:也没见我问别人啊,难不成问我妈去啊?

老猴拉开啤酒,喝了几口:好,那我告诉你了,你得告诉我你相中谁了?

那你别说了。我拿过鞋来,倒倒石子,扯开鞋带就开始往脚上穿。

老猴叹了口气:得得。

我就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仰头望着天,出了会神。

喜欢,嘿嘿,这还真不好说。。。。。。老猴想了想说:我觉得吧,其实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有的人是恨不得天天粘一块,有的人是只要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有的人死去活来的,有的人淡了八­鸡­的,这。。。。。。这真的不好说。。。。。。

那你什么感觉呢?

我?老猴低下头来看着我,我点点头。

我。。。。。。老猴犹豫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仰了上去:我觉得。。。。。。喜欢就象虎口脱险。

56

害!

我一侧头,对上金毛狮王的一双碧蓝猫眼:奥,害!

这是陪同洋鬼子欧资团来考察旷明县工程的俩翻译之一,刚来中国几个月,汉话说得不溜,但用英文跟高总和事业部的­精­英们交流是没问题的。这个酒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人人站着手里捏着高脚杯,小里小气地嘬上一口,侍者们托着闪闪发亮的银盘子晃来晃去,自助餐台上全是一小样一小样拿手拈着一口就能吃完的小点心。远远地阵阵朗笑,三两­精­英簇着高总和胖团长正愉快地交谈着。胖团长是个法国人,表情手势都特多,不能多看,否则就跟看人打了一套伏虎罗汉拳一样眼前全是重影。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翻译莫小姐也是一张嘴必要耸肩歪脖抽脸皱眉,也不能多看,否则就象背上也长了跳蚤一样,光想伸手进去抓。

你,要吗?金毛狮王冲我举举杯。

我拿过旁边的杯子摇摇头:我有这个。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口。

茶?金毛狮王探了探,看着上下漂浮的茶叶很高兴:我,喜欢。

那我给你兑点?本是一句玩话,谁知道人当真了,眼睛一眯猛点头:好,好。

嘿,我笑了,往她装着香槟的杯子里就倒了一点清褐­色­液体,心想这他妈什么味啊。

好!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品味着,再睁开就赞赏了一句。看我正看着她,把杯子一推:你,要吗?

我心说,骗谁啊你,赶忙摆摆手,做了个转方向盘的姿势:我呆会还得送你们上山。

她点点头,继续自己喝上了。喝完了还跑去又倒了半杯白的,接茬又兑了我这半杯黄的。坐我旁边接着喝。

我叫苏三。

喝,你老家洪洞县的?

我特,什么?她睁大了猫眼。

没什么。我摆摆手,心想这跟你解释起来就太费劲了。

苏三一指高力强:穷说,你叫炮。嘿,我一听就乐了,原来她管高力强叫穷。看这名给起的。

对,王炮。

苏三做了个写的动作:怎么,写?

我沾了茶水就在桌上写了两字:那。

嗖,她恍然大悟道:我想的是。。。。。也从杯子里沾了水,写了个PAUL字出来说:这个,PAUL。

我掏出烟盒刚抖出一根来,忽然省悟,递到隔壁的面前客气了一下。

苏三倒老实不客气地捻了一根,我给她把火点上。再自己点上一根,叼在了嘴里。依然两眼发直地看着前面。就见莫小姐飞快地说着什么,然后高力强说了一句,众人猛地爆出一片长笑,几个都前后仰合,莫小姐更是掩着嘴都快软到高力强身上了。高力强扭头和别人说了几句,转过来的时候,好象眼神往我这远远地一瞥。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一只白­色­的领结给遮住了。

先生,对不起,这里不允许吸烟。

出来一拉裤腿,蹲在接待厅外面的墙根,我就继续抽上了。最近烟瘾大了,眼­干­嘴臭舌苔厚。上次回去看我妈,非塞给我一瓶六味地黄丸,让我每天一粒。我说这是人用来补肾的。可老太太非说,这就是最便宜的滋补品,不分男女老少谁吃都没坏处。我看你最近老走神,这个静气安神也挺有效的。妈,你不是说,是药三分毒,让我没事少吃吗?唉,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现在要多补补。说是这么说,拿回来我就塞床底下去了。

你很慢。苏三也出来了。挺自觉啊,其实倒真还没人赶她。

啊?

我愣了愣,直觉反应就窝了窝右手,难道这手好了以后头回摸方向盘,就慢了?回想了一下,今从机场开到这来一路上是一直保持着平速的。

很慢吗?我纳闷地问,看到她点点头。

那我下次快点。

闹,她摆摆手,一ρi股坐在我旁边,笑:挨明,你很。。。。。。手腕绕了半天圈才想起来:男人。她学着我拿了个捏烟嘬吸的姿势。

噢,这回我听懂了,脸上一红:有吗?

苏三点点头:有。指指我腮帮子挂勾的地方:这。又指指我的北京布鞋:这。最后指了指右胳膊短袖衫外露出的狰狞疤痕:这。

虽然很奇怪她与众不同的审美,但多少从来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过,所以还是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咧开嘴抓了抓头。

开着大客在盘山路上缓缓行进着,苏三不坐在座位上,反而站在我身后抓着栏杆边看迎面的风景,边跟我Сhā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搞岔了的时候就哈哈大笑。

到了目的地,挺依依不舍地跟我挥手:拜拜。

拜拜。我也象招财猫一样挥了挥爪子:呆会见。

背后哼了一声:你挡着路了!

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一片平地,哪有路啊。我转过身,看见旁边还有几个人就把“我他妈故意的”给咽了回去,扬着眉一挫腮帮子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让到一边,呼啦呼啦的人马过去了,空气中还留着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回到驾驶座上,­干­坐了一会,扭开广播却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地全是­干­扰。看见导游对讲机了,­操­起来拿到嘴边,先喂喂喂试了试音。

整个车厢里立刻传出被放大器加足了码的我那三声憨嗓,效果震撼啊。

哎,不错。我把头向四周望了望,恩,没人,按了自动关门钮,扒拉一声,这下这么大的豪华大巴里只剩下我一个拉。

我­操­着对讲机,手握变速杆就开始左摇右晃,上俯下冲,嘴里模拟着战斗机起飞翻转回旋的声音,时不时地还加上猛烈地下滑气声,从小到大,从远到近,最后砰咙一下在地面炸了个正着。

冻妖冻妖,我是冻拐。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请汇报地面情况,我将在3号基地降落,重复,3号基地。请回答,请回答。。。。。。轰!哎呀呀呀呀。。。。。。报告!我被敌机击中,重复,被击中,尾翼起火,申请紧急降落紧急降落!

我这一个人又要模仿背景音效,又要模仿画内音。还扭来扭去地加大动作幅度。喇叭被我猛烈的投入的气流冲击地一阵阵滋拉鹊起的噪音。

终于随着一梭子机关枪扫­射­,我倒在了地板上,两眼做死不瞑目状,手脚乱伸,最后缓缓舒展,还偶尔抽搐一下。

伸出手把自己不甘心的眼皮合上,我的临终遗言是:对不起,任务失败,我方。。。。。。全军覆没了。

众人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我在车上睡了好大一觉,才起来找了块布就爬上爬下地开始擦车。其实这车挺新的,刚跑了没多久。钻到车下察看底盘的时候,就听见苏三在外面喊:PAUL,PAUL。

诶。我横出来,站直了,边拿棉丝擦了擦手边问:完了?

对。她点点头,脸上有不少雀斑,夕阳下简直变成了橘黄|­色­。递给我一盒东西:你,要吗?

吃的?

她挑起大指:好的!

我打开来,拿手一抹,送到嘴里,味道甜中带苦,再一品:有酒?

苏三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忘了。

没事,不错,我回头再吃吧。我舔了舔手,往身上擦了擦。

苏三也拿手抹了一驼,送进嘴里,闭上眼很享受地“母”了一声,然后把五根手指放在嘴边比出个七字再猛地向外弹放开:好的!

我乐了。

她指着那黑白相间的东西竖大拇哥:提拉米苏,好的!

提拉米苏?我没听明白。

苏三想了半天,对我比了个心的手势:爱,爱。

她也舔了舔手,却没找到纸巾擦手,眼睛就盯上我手里的棉丝了。

呵呵,这个不行,太脏了。我把衣服一拉:你擦这得。苏三也不客气,就把脏手在我衣服上蹭­干­净了。

就在我们相视而笑的时候,大家就都来了。

胖团长对苏三笑说了一句什么,苏三眨了下眼,把提拉米苏塞给我就上车了。

这里面有酒!高力强拉长了个脸过来:你别找事啊。

我没看他,点点头说:我知道。

下山的时候走到一半,车出了故障。几次没发动起来,我就傻眼了。这大客我可完全不在行。发动机在尾部,开了网门检查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名堂来。

事业部负责外联的小周打了手机问租车的公司,说可能是因为新车,还在磨合期内。问能不能派其他车来接一下,对方就表示有车没人实在是困难。

小周就把电话摔挂了。所有的人都望向了高力强。高力强说了几句,让苏三和莫小姐分别跟外方解释了,安抚了一下。

高力强看了我一眼,我就明白了,点点头:那什么我下山去把车开来。小周,你把那公司地点告我。

小周递给我一张名片,问:那你怎么下去啊?

腿下去啊。我笑笑,一拍腿,就下去了。刚迈到一半,有人抓住我胳膊:PAUL。

苏三坚持要和我一起去。

这下不光别人连我自己都有点明白了。腾一下脸上就罩了层火烧云。

我把苏三的手轻轻拉了下来。眼光向前一扫,就发现众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在皱起的浓眉下眯着。

有个栗­色­头发的四眼田­鸡­笑嘻嘻地说了什么,其他人笑了起来,交头结耳,连我都能看出他们在说什么玩笑话。苏三的表情就失望起来。

PAUL?

我一失神,苏三就笑了。

啊?是我点头了吗?怎么那小子脖子上的青筋忽然跳了几下。

只那么一眼看过来,我就脑子里轰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好远了才感觉到苏三在后面跟着我。我一言不发地抓住她手腕,吼了一声:我们跑吧!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拉开腿狠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耳边响起老猴的话:喜欢,就象虎口脱险。

我想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山顶的云雾一个下腰就降到了周围。雾中狂奔,恰如失明失聪。

我预感到在前方的某处一定会有一个陷阱。

就象我觉得背后,始终扎着一双眼睛。

57

卡!卡!

苏三激动地指着前方。

我心想我早看见了,还用你说。我还纳闷,她是怎么能仅通过雾里折出来的光就判断出来的是辆卡车呢?后来才想起来,她是在说车。

苏三已经站在路边,大拇指朝下地竖着了。

你给我回来,小心!我把她往后一拽,心想能见度近乎只有10米,万一来的车速度太快,就刹住了也还是需要缓冲带的,瞎激动什么呀。

然后我就上下跳动着,把手窝在嘴边大喊:哎!哎!喊完了我才发现,原来我比苏三更激动啊。

小货车缓缓停下,一师傅探出头来:大晚上的,你们俩怎么上这来压马路拉?

我上去就敬烟,跟人套近乎,把情况一说。这师傅是本地人,要到另外一个镇上送东西,说也是急事,不然不会这早晚还没回家去。

小伙子,这山一到晚上就下雾,你想走下去,可不太容易啊。再说就下山了,这附近你也不太容易能拦着车送你进城啊。这可离城远拉,你想再腿那去可不大可能。

我抓了抓头,陪着笑心里犯难。心说,废话,我这不是就是想搭你的车嘛。嘴上说:那什么,您看看,您方不方便。。。。。。

不方便。这师傅也抓头:我肯定得先把我这货送到山那边去。。。。。。要不这样吧,你们跟我一路过去,我反正肯定还回来,再把你们撂镇上。

我心里正在合计,这样大概需要花多少功夫呢,这师傅又想起来了:哎,对了,山脚的镇上有个矿厂,里面好象有接送职工的大客。

真的?我眼睛一亮。

最后,还是决定走下山,因为要跟上这师傅的车,那时间可就耽误的多了。山里是越到夜里越冷,回头再把洋鬼子们给冻着了,那对公司影响也太不好了。这师傅还借给我一手电筒,告诉我具体怎么走,说镇子不大,很好找。

我看苏三冷地直打抖,本想让师傅把她捎回大客那边。苏三摇摇头,不同意。我一想也是,一女的是不太方便,虽说这师傅看起来也不象坏人。这师傅还真挺好,扔了件外套给我们,说是回头撂在矿厂那就行,镇上都认识,他明再去拿。

我千恩万谢了一番,就带着苏三继续下山。

路上我忍不住批评她:你说你跟着我下来凑什么热闹啊。

苏三眨了半天眼:我,喜欢。说着还打了个喷嚏。

你看冷了吧?我一扭头,看她光把外套披着,就说:我说你怎么不把它拉上啊?

苏三捏着鼻子,皱起脸,意思是太臭。

靠!我都乐了:臭也要拉上啊。臭点没什么,冻坏了就麻烦了。

苏三不肯,往前走,又连打了几个喷嚏,还拿人家的外套擦了擦。

唉,我叹了口气,二话不说就给她拉上了,警告她:我告你,别再拉开了啊!

苏三就挺高兴,看看我,还猛点头。头发给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缩头缩脑。

走了一段,我又蓄起了体力,就开始小步跑。苏三跟着我一起握起拳头颠起来。我嘴里吆喝着:一,一,一二一!苏三跑得咯咯咯地,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兴奋。我告她应该怎么喊,她就更来劲了。

我喊上四遍,吼一声:报数!她就喊一声:一二三,四!

跑跑就暖和了。山上只有一条盘山道,顺着走下去,除了累点,其他倒也没什么。

无聊起来就跟苏三瞎得得:喜欢中国吗?

喜欢。

恩,都喜欢什么呀?

多。苏三做了个大包圆的姿势。然后连比画带说的告我喜欢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地方,急了就讲洋话,我连蒙带猜的听了个大概,实在不明白的就过去了,也不细究。

可她最后一指我,说:安的,你。我先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心想你怎么老这么说话啊,就再喜欢我也不能这么快这么直接了当吧,也不管人家接受得了不。后来看她表情挺自然,就想,恩,可能把我也当这城中一景了,和其他那些玩意也没区别,放下心来。

说说笑笑,走着走着,苏三就困了。那是,连我也腿酸脚疼,我这扁平足就穿着布鞋,走太多路也吃不住劲。我安慰着苏三,也安慰着自己:曙光在前,曙光在前!

苏三拽着我的胳膊,我也随她了,虽然这样走起来我更累:你可别睡着了啊,仔细我回头把你带沟里了。也不知道她听懂没听懂,就在那笑。

笑什么啊你,这么乐?沟里可黑拉,你害怕不?我吓唬她。

闹。她摇摇头。忽然伸了伸胳膊:我,在,七层天上。现在。

哪来七层天啊,我们都说九层。

她挺认真地说:古兰经,七层天,圣经,犹太教,三层天。

哦,真的?

她仰头看了看:七层天上,爱。找到。

啊?

我,妈妈的妈妈,说。

你姥姥告你的?

这里。她指指心,这里,她又指指眼睛。

我忽然没话说了,心里在琢磨她什么意思。

现在,不黑,骡慢蹄克。

这个我明白,我知道的那点都从港片里学的,抓了抓头:苏三。

PAUL,你,多少,层?

啊?我心想你这速度也忒快了点吧?她这在洋鬼子里是个别现象还是集体现象啊?

闷头走了好半天,我才憋出一句来:你说你看上我什么了呀,这一车的­精­英,个个都比我强。

苏三看看我,好象听懂了,说:眼睛,一下,喜欢。

不会吧你?

爱,理由,走开。

终于走到了山脚。我这个激动啊,按师傅说的,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矿厂。过去就晃大铁门上的小门:有人吗?有人吗?

门卫室老头还没睡。出来隔着栏杆一看,我说了来意。老头点点头:备用钥匙我倒是有,可你有介绍信吗?

啊?

工作证也行啊。

我心说又来?嘴上说:驾证行吗?

你说呢?老头上下打量我:我知道你谁啊?

我。。。。。。我就这山上正在搞工程项目的大地联合的。

怎么证明啊?老头看到我欲辩已忘言的样子就说了:小伙子,别说大爷为难你,现在这世道坏人多啊。你给我把车开跑了,或者用来­干­点坏事,谁负这个责任啊?

我负。

这声音一入到耳朵里,我背后肌­肉­就僵直了。耳朵根抽了几下,心里象滚了个炸雷。

穷!

我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高力强径自上前,掏出身份证,名片,工作证。老头一看他那派头,又看到工作证上的大红章,正将信将疑间,我们半路遇见的那师傅就过来了。

啊?是你。我心想这怎么回事啊,他不是要去山那边的吗?再快也不能这么快法吧?

那师傅和老头说了说,真是熟人好办事。老头同意了,开了门给我们钥匙。车就停在大门里面旁边的停车场上,顾不上多说,我就去试车了。

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在深夜愈浓的雾气里,周围是白茫茫的一团混沌。

雾灯远远地投­射­出去,但眼前只能看到近前的一片地面。

山路盘曲,能见度又极差,只能慢慢开。灯从雾里透出来,倒是朦胧如豆的暖。可前面我下山的时候看过了地形,知道越是看不见越是容易麻痹大意,越发得需要抖擞振作,凝神屏气。

这基本上就是一辆公共汽车。高力强坐在副驾上,和我中间隔着隆起的发动机舱。我不停地伸出手去抹前窗的雾气,因为外玻璃太冷。使得车里的热气不停地扑在上面结成一片模糊。

你那样太危险,我来吧。

高力强脱下袜子,套在手里,站起来,扭着身子,隔着发动机伸手在我面前的玻璃上一抹。

苏三在后排位置上打横睡着了。

你怎么碰上那师傅的?他不要去送货吗?

半天就过来这么一辆,我能不把他拦下来吗?

我也拦过呀,人不肯啊。我真奇怪,他怎么能。

高力强站起来又抹了一下:我把他送货的车钱油费工钱全付了,连上他那货,他还用送吗?

丝,我吸气,没话说了。这小子办事的手段,有时候还真。。。。。。

。。。。。。过了会我又问他:那你就把洋鬼子他们都晾那了?你可以让其他人下来呀,­干­吗非自己亲自跑。我是打心里眼里觉得他一个主陪的,甩下其他人不太好。

哼,高力强哧笑了一声。

我想了一下,也觉得这话多余,说起来这名片不当个真,可大部分时候还真不少人就信这个。

高力强又抹了一下,坐下,点了根烟,抽了几口说:其他人也不愿意当电灯泡啊,没办法还得我来做这恶人。

我心里一激灵,五脏六腑就颤了好半天。沉默了良久,一股气在脑子里荡了九曲十八弯,才说:。。。。。。高总,您说呆会换了车送到那个宾馆啊?

高力强一听我又喊他高总了,就诧异地看着我。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眼睛只管盯着前面。玻璃很快又模糊了。

白都。高力强爆出两字,伸手过去使劲地擦了好几下,直到在我面前­干­净清晰地画出一圈圆。

那看起来就象是在混沌中蓦然打出了一个缺口,让人觉得路远夜长。

58

换了车,一路下山。

夜已经深了,依然慢行。车上一开始还有说话声,笑闹声,渐渐地就悄无声息,不是着了就是半梦半醒的萎靡着。

高力强始终坐在那边的副驾座上,抽着烟提神,每过一会,就站起来把我眼前模糊的玻璃擦­干­净。后来我即使强打­精­神也有些不济了的时候,他就每次也把自己那块擦出一片来,跟我断断续续地絮叨着:小心,前面弯道。

这要慢。。。。。。再慢一点。

你还行吗?

我甩甩脸,使劲睁大了眼盯着路面:。。。。。。行,当然行。

不行,咱就停一下,让你合合眼。

。。。。。。,不用。

我们都清楚,夜雾中下山本来就挺危险,特别是温度一下来,地面的湿气结了薄霜,和轮胎之间的摩擦力就打了个折扣。所以这时候真是得万分集中注意力,一点都不能分神。象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很糟糕。好在前面一上一下的已经把路摸了个大概,心里也不算特没底。

至于坏车,前面上山的时候,我问过高力强。他说,已经跟黄姐打了电话,让她明派人和租车公司的人一起上来。幸好,我们当时停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个平台,也不算占着路。但是接下来他就批评我,说:本来打算派别人下山的,这只有你一个人有照能开大客,最应该保持体力的就是你,你主动跳出来算那出啊?这车出了故障,又不是你的原因,谁也没怪你,你内疚个什么劲呀。

我心想你眼神还挺厉害,嘴上说:我那知道你这么想呢,你又没拦着我。

高力强腾地就火了,说:奥,你颠得比兔子都快,我倒是想拦呢,话还没张嘴,人就没影了。我知道你是不是就想跟人闷得密呢?我怎么说啊,我怎么拦啊,我连再派个人下去都没人愿意了呢。

我一声不吭地闷头开车。

你还挺有理呢你,我告你,我看你这上窜下跳的,呆会哪来的­精­神?!

。。。。。。,我咬着牙较劲:你放心,怎么地也不会把你们带沟里!不会让你在洋鬼子面前丢这个人!

终于把欧资团送到了白都国际大饭店。

一停好,我就不行了,从高高的驾驶座上跳下来,蹲在露天停车场的水泥地上点了根烟。高力强留了几个人去安排一切。房间和晚宴是早定好了的,跟胖团长下来客气了几句,自有人去拖行李不说。

剩下的人说好了得先拉回公司,大家再分道扬镳。有家离的近的也就打了个招呼,直接走了。

高力强把该嘱咐的嘱咐了,又笑着虚踢了其中一个家伙一脚,跟众人吼:你们回去给我休息好了,别耽误明下午2号现场的试运行!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三点了。

高力强转了个身四下一望,找着我了,就往这边过来。还没到呢,忽然一个人影飞快地跑来,弯下身就在我脸蛋上奔了一下。

啊?我一抬头。

苏三冲我笑了笑,挥挥手:拜拜。又跑远了。那边灯火通明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一片笑声。

我摸着脸蛋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发呆。

走了。高力强在五米开外喊了一声。

一路开回公司。沿途有二三个人下了,等到公司门口就剩下五个人。

辛苦了。好好休息,明还要继续啊!

高力强笑着冲他们挥手。

我看着他站在门边的轮廓,心想怪不得事业部的­精­英们一个个在公司都眼高于顶的却都对他挺服,这小子对他们真是从来也没摆过脸啊。合辙他只拿这半边坏脸给我和陈向阳看,拿那半边好脸给别人看,加一块,他就是二皮脸啊他!

果然这二皮脸一扭过来,那边­阴­的就冲着我了。

高总,我把您也送回去吧。

你开到大路上,我去拦一计程车。

那何必呢?我挺不解:我送你也不费事啊,现摆现的咱不就是的哥吗,除了这车大点。

我说了要回去吗?

啊?我一听就愣住了:怎么着?你还打算跟我一起去还车啊?

叫你开你就开。高力强在中间的走廊上巡视了着看有没有拉什么东西,一边不耐烦地回我。

你。。。。。。你回去吧,这么晚了,明你不还要盯现场呢吗?试运行,大事啊。再说了。。。。。。家里不还有人等门呢吗?

你管那么多­干­吗?关门。高力强的老总派头又出来了。

我很听话地按钮,吃一声。高力强从后面跨栏翻到副驾座上,一扬下巴:开车。

开上大路,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高力强下去买了点吃的和两条烟。

我摇摇头,饿过了点了就真得什么都不想吃了。

他也不管我,自顾自地吃了个稀里哗啦,完了擦了擦嘴:到前面环球会议中心的时候停一下。

环球是全城的标志­性­建筑物之一,象个圆头锥子一样Сhā在地面上。无论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一仰头没什么东西挡着的话都一准能看到它。我们老戏说:都说咱们这个城是个公的,看见没,这么大的把儿给这没日没夜地勃着呢。现在我们就停在它硕大的根部底下。一路冲着璀然的轮廓而来,到近前反而一团漆黑了。门口留着很大的空地,栽着满满当当的树,枝杈茂密,灌木丛中的聚光灯在里面闪着重重绿影,金铃子隐在暗地里起劲地刷着锅碗瓢盆。

高力强拨了手机,向上仰望。过了会就喂了一声。

是我。。。。。。还挑灯夜战呢?。。。。。。你悠着点。。。。。。我没什么事,就是一天都没打通,我问问看怎么回事。。。。。。关机开会?­操­,审计署什么时候改规定了?事物所这帮孙子都关机了?喝,挺当回事的嘛。我?我马上就回去了呀,对,明继续。。。。。。一切都好,你放心吧。。。。。。我不说了一切了吗?包括他,包括。放心了吧?恩,还要蹲几天啊?还要十天?。。。。。。我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有意见你听吗?那什么。。。。。。我怕你太辛苦。。。。。。

然后高力强就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很识相地拿了吃的,推门跳下来,到一边吃去了。

过了会,听到那边连低低的讲话声都没了,高力强远远地喊了一声:上来吧。

快到出城的时候,高力强下去拦了辆车,说好了让跟在我们后面,等还了车再把人拉回来。

我死活不想让他跟,这没必要嘛。

最后高力强一瞪眼:废话,我工作证和身份证还压在那呢!

我。。。。。。我帮你拿回来不一样得?

高力强扭头就上车了,撂下一句:你开吧,我有话跟你说。

出了城就上了高速公路。我开着车窗,夜风猎猎地吹进来,吹的衣角象面旗帜,一会飘起来,一会荡下去。开出几十公里了,高力强还是只抽烟不说话。

我等得都以为刚才是我听错了,一个劲地掏耳朵。

你这什么习惯啊?边开车还边挖耳屎?高力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是不是刚才听到有人说,有话要跟我说啊?我反问回去。

沉默。

那什么。。。。。。陈总在环球­干­吗呀?

专题审计。。。。。。高力强捏着烟看着前面,过了会说:这次上面下来不少人,挺大的一个组,在环球蹲点。已经关进去好些日子了,真。。。。。。真够他受的。他不胜其烦地揉了揉额头。

这。。。。。。这个点还在忙?

全陪啊。近三年的帐全抱过去了,垒起来能有房门高,一个月内要出报告。。。。。。高力强一巴掌拍在车门上:陈向阳这个笨蛋,述职的时候逞什么能呢。人家说要审计那是明着叫板呢,这漫天要价你可以就地还钱啊,他不。我这还没还价呢,他就顶着上去了。审吧,身正不怕影斜,审完了堵嘴,狗屁!只有他这傻瓜才会相信这些歪理。人就先审,扒下你一层皮再说。

啊?

再说了,总公司有你陈向阳盯着,可能没什么,那分公司呢?谁下面没有几本帐啊。。。。。。。我,我想起来我就。。。。。。高力强气起来拎着烟的手都抖:还叫我回避,我真是。。。。。。我真是。。。。。。

我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听着。除了听着,还是听着。

沉默了一会,高力强长出一口气:唉,算了,不说这个了。。。。。。那什么,我跟你说,苏珊是个好女孩。我去年上维也纳开会的时候跟她一块呆过几天。人很热情也很天真。岁数不大也没经过什么事。。。。。。

你。。。。。。你冷不丁地跟我说这个­干­吗呀?

你说呢?

我不说话。我说什么呀我?

高力强好象考虑了半天,仔细斟酌着怎么措辞,最后说:你。。。。。。恩--哼,他清了清嗓子: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什么呀?!我不耐烦地说。这小风一吹,肝火就上来了,忍了忍没忍住,看来回头还是得把那六味地黄丸拿出来嚼巴嚼巴。

你。。。。。。高力强欲言又止:你知道你该想清楚什么。

我不知道。

你别装死了啊,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这就又来劲了。

嘿,我怒极反笑:有你这样的吗?你又不说什么,完了还给我扣一个我就该知道的帽子,凭什么呀?

凭什么?就凭我。。。。。。高力强忽然住口不说,顿了顿没好气地:我告你,你能行就行不行就算,别耽误人家。

我说你还讲不讲理啊!我勃然大怒:什么叫我不行?奥,我不行你行?

你这话什么意思?高力强刷地就变脸了。

其实我心里有点后悔,不应该不应该,再来火这个雷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碰的,特别是这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话,容易闹误会。但嘴上一时还伏不了软:我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你别装死了啊,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师夷长技以制夷。

高力强被我将了军,想不出词来,只好瞪了我半天,我只盯着前面装没看见。过了会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刺猬自己没劲了,放松了竖起来的倒刺,整个人赖巴巴地倒在座位上,把腿翘起来,去够前面的搁台。够了半天够上去了又掉下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地跟自己较着劲。

忽然一下,我就心软了。一肚子糨糊的莫名之气也象被扎破了的气球,全撒掉了。

得得,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想歪了。我就是觉得你这国际­妇­联主任的手伸的也太宽了点吧。

刺猬又改歪脖树了。

你也说人热情,现在不地球村了吗?都一个村子里的,我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我顿了顿,继续说:我就好意思也架不住咱这魅力,太多了实在装不下呱唧呱唧地往外鬻啊。

我特意把这个外字拉了个长音。

哼,你就臭现吧你。歪脖树自己纠了扁,转过脸来挺严肃地跟我说:我告你,人可今下午就来问过我了,问你结过婚没,有没有女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了,按我的了解,你应该是没有。。。。。。我这话没错吧?

我心说怪不得,她再回到车上来这眼神都不对了呢。原来是你这给我漏的题。伸出一只手在脸上虚抹了一下,反驳回去: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啊?你有?这下高力强愣了,怔了怔说:那你住院怎么也没个人来看看你啊?一个人躺在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心里一阵发紧,抽了两下:。。。。。。你怎么知道没来看过啊?

那。。。。。。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嘛,这陈向阳何必吆喝我去给你紧忙活,又打豆浆又租书的,不多余吗?

差点误踩了刹车,这要急刹住,跟在后面的那哥们非撞上来不可。赶忙松开脚,定了定神。

不错,早该知道了。再清楚也没有了。好端端地他怎么会知道三子在哪摆摊,好端端地他怎么会有这个心思去找书,好端端地他怎么知道我痒的六神无主烦得七窍生烟。那天晚上多半。。。。。。也不过是落下了保温瓶。结果碰上了那事,不是不后悔的,所以利马改正。改正的好啊。太好了。

我笑:是多余,你们简直太他妈多余了。

这不耽误事吗?高力强脸就拉下来了:那现在怎么办?我。。。。。。我这不传错话了吗?这全给弄拧了!

是拧了。我吸了口气,一直点着头,笑得比谁都有劲:。。。。。。不过,我也没说是现役的呀。

什么?

咱多响应九五计划啊,几十万大军都下去了,这一个半个的算什么呀。。。。。。。大路是一直向前的,两旁伸出的路灯一会就晃过一个,不断地重复着直到在视网膜里变成麻木的刺激。不在意竟然以为路上是全黑的。天空也是全黑的。世界上假如还有一点亮,是不是也就是我这平行­射­出的两盏灯?一盏在这边,一盏在那边。

看着前面拍了拍脸,别睡:。。。。。。我是说,我已经把丫给裁了。

59

开到旷明县山脚下的小镇,去矿厂还了车。正赶在早班之前,门卫老头挺高兴地把证件什么的都还了。没耽误事自己还小赚了点零头,除此之外,高力强把两条烟往他手里一撂。老头嘴都合不拢了:高总您太客气了,那什么,下次要再出了状况欢迎你们还上这来借啊!

坐上了的车,我这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好象高力强在后面跟人还说上了几句,我是车一开起来就迷糊着了。睡得挺晕,眼前晃了不少人影出来,可伸手去抓又都是一片空。中间车停了一下,睁开眼天已经快要发白了。隔壁的司机师傅跟我打了个商量:您看我大晚上的耗过来也不容易,您也让我再多赚点,拼个车成吗?

都是同行,那有什么不成啊,点点头,二话没说就转到后面坐去了。

路边拦车的哥们惊喜万状地上来:谢谢,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

高力强仰着脖子躺在后座上,下巴都掉了,张着大嘴睡得乌拉乌拉的那叫一个香,散胳膊散手。我*车门边挪了挪,好让他那大长脚能再伸过来一点。然后把头靠在车窗上拿手支着。

过了会把手伸平了挡住眉毛,斜着眼往左边瞄。

真是累了呢。想想我是一ρi股住进医院里了,大心不挂二心不­操­的,可其他人谁不是忙得团团转。特别是这俩当老总的。以前不知道,总觉得他们挺风光。现在看来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这年头谁容易啊?是好人都不容易。当然了,坏人也不容易。能想出这么多名堂折腾,得耗费多少脑细胞啊,太折寿了这。

看着看着,我就眼珠子发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好象有双手捏住了心,来回使着大劲那么地晃着,抖得我的手都一个劲地直跳筋。一下一下地,就把以前那点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糊涂心思全筛下去了。得,筛­干­净就对了,回头再吃点六味地黄丸败败火,实在不行就再加点知柏地黄丸,再不行就乌­鸡­白凤丸龙胆泻肝丸藿香正气丸反正老太太那别的不富余药是成把抓当糖豆吃都没问题啊。总而言之,我现在的心情,是越想越亮堂,越想越清晰,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幸好。三个字,好家在。四个字,。。。。。。

虎口脱险。

恩,等会,尚言之过早。这小子软了软,脑袋越来越沉,慢慢地滑了下来,最后自由落体到了我的肩膀上,蹭了蹭,耳脆骨和我的肩窝之间发出咯啦的轻响,选了个舒服的地界就满意地不动了。我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整个过程简直就象被拆解了的慢镜头。象看见一只乒乓球落在台面上让人不由自主地要随着它眼珠弹跳,直到最后滴溜溜打了个转倒地为止。只不过。。。。。。这乒乓球实在是太­操­蛋了点,论体积比排球大论分量比猪头沉。

我把肩膀往下挪了挪,这小子的头靠在了座位上。我一口气还没舒完呢,就又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劲。

那熟悉的味道又冲进鼻子下面了,我就象抗着面口袋的圣诞老人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觉没有嗅觉的靠垫,不,靠垫都太便宜他了。还是。。。。。。还是应该变成一陀屎吧。这样这小子靠在一陀硕大的大便上的画面,让我现在想象起来就真的是太他妈有快感了,简直要浑身发抖。靠,大地联合的高总靠在一驼电动大便上还睡得挺啧的。。。。。。这这这,告诉小储听她会不会要找人拍死我呢?我在心里乐了好半天,乐完了又觉得特没劲,就好象意­淫­了良久等­射­完了却无比空虚。

我闭上眼,问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天一点一点的亮了。

终于进城的时候,肩膀已经麻得不行了。整条膀子都没了知觉。这种感觉也不是没有过。但是,不能往回去想啊,你不是已经筛掉了吗?再倒带,那也太不守信用了,没皮没脸的。

所以,还是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什么,什么。。。。。。

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忍不住稍微歪了歪头,看了看他。

这小子睡得口水都要下来了。真沉啊。眼睛鼻子嘴全放松着,不象平常那么面肌活泼,不是硬邦邦的绷得象块臭石头,就是毛扎扎的倔得象根骆驼刺。

只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眼前的一切就象是暗房里浸泡在定影水中的相纸一样,所有的细节都从无到有地慢慢显现出来。。。。。。最后定格成这张穷我这一生从未如此仔细观察过的脸,带着完全没有表情的宁静,孩子一样的。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的嘴往下一偏,碰到了他的头发。心里象过电一样地激跳起来,砰砰砰地,一种被冷枪­射­中的感觉。耳朵里一阵阵的耳鸣,窗外微蓝中稀疏的人影车影灯影都变成了默片,再过了一会,才有各种声响跳进来。车铃铛清清脆脆地碾过街道,大扫帚一条一条地划着路面,有人远远地敲着梆子:煎饼-哎-果子!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一句话猛地浮出水面,陈升唱的:他不是我的,在回去的路上,他睡着了。

那哥们下车后,我把高力强的头偷偷摆在座位上。又坐回了前面。

因为心慌意乱,敬烟的时候差点没烧着司机哥们的鼻子。赶忙把小金炮的气门给调了,完了轮到自己的时候,又连打了好几下都没打着。­操­!

这哥们特诧异地看着我:哎,你不刚调了气门吗?

奥,对,瞧我这记­性­。摇着头,点着烟,没吸了几下,边和这哥们拉着话,后面就猛地醒了。

恩?几点拉?

我看看表:7点不到。

你没睡着啊?

谁说的,刚醒。我伸伸胳膊,是需要舒展舒展,脚疼肩膀疼。浑身都挺累。

高力强也伸,使劲把身体别了别,我就知道他睡扭着了。

哎,辛苦了啊。高力强跟司机哥们打招呼:那什么,先送到光明胡同把我们这师傅撂下来。。。。。。

别介别介,还是先送我们总吧,海院北路嘉丰园小区。

瞎得得什么,你是不是还打算把这车钱给付了呀?我马上上2号现场呢。师傅,您先到光明胡同完了就直接去西郊工业园。

啊?不下午才试运行吗?我挺惊讶,这小子就这么连轴转啊?

那不得提前调度啊,高力强没好气地说:今,啊不,是昨,昨出了岔子,今可再不能有一点半点的闪失了。

那怎么可能呢?什么事只要是人­干­的,就不可能保证百分之百正确。我叼着烟,挠了挠脖子,不以为然的说。

哎,高力强居然眼睛里一亮:你也这么想?嘿嘿,我其实也这么想,这小子抓抓头满不再乎地笑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要真出了岔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对不对。。。。。。不过。。。。。。

他脸一整,表情又挺认真:事先做足准备工作还是要的,事在人为,这人也要尽力而为啊。

阳光是什么时候跳出来的,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透过车窗侧面­射­在他脸上,活象塑了一层金。

他的头发乱了。我的眼睛怔了。

赶忙转过脸:师傅,你看哪方便就在哪把我丢下来吧。别因为我这绕路。

你开过的的人你还不知道顺路绕路?高力强有点烦我了。

对啊。我一拍脑袋,今怎么搞的,怎么把这茬也忘了。恩,不错,是不绕的。岂止不绕啊,还有近路可以抄。

三下两下我就指点着这哥们从小巷里Сhā出窜入,大清早的没什么人,怎么都好办。最后正看着路边越来越多出来耍剑舞木兰扇的老人家们出神的时候,一刹车,到了。

打着哈欠,拍了拍嘴,跟车上打了个招呼:那什么,那就回见吧。

受我影响,这两也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挥着手:行。回见。

下了车一关车门。走你的吧,高力强又补了两句:赶紧补觉去吧,我跟黄姐说放你的假。哎,师傅,咱们下面就去。。。。。。

我一转身,上后面一把拉开了车门,低下头看着他:你饿不饿?

啊?

来碗豆浆垫垫底不,我看着他眨巴了几下的眼睛:我请。

呦,今您来了。好长时间没见了您。三子老远就看见了,热情地打招呼。

高力强笑着点点头:有一主,千年不遇的­鸡­贼,今自个张嘴说要请客了,头回碰上,难得啊。

千年不遇?我怎么没瞅出来你是一中华鳖­精­啊。我反嘴就打回去,鳖字还咬的是三声。

嘿嘿,胖子,来得正好,尝尝我们掌柜的新炸的糖果子,才学的!

好咧,嫂子,多才多艺啊,了不起!我手过头顶地高举着大拇哥,三嫂看见了,站在支起的小油锅前面腼腆的笑笑。

你就拍马屁吧你,照死里拍反正她也听不见。

话不是这么说,她能感受到,我这磁场可大呢,往这一站就滋拉滋拉地向外发­射­信号。地对空,地对地,空对空,岸对舰。。。。。。哎呦!我把三子塞我嘴里的糖果子拿下来,这烫啊:瞎塞什么呀,我这又不是垃圾桶。。。。。。

该!高力强咬了一大口糖果子,腮帮子鼓起来上下动着,使着劲很含糊地来了一声。

好吃吗?

恩,不错。高力强好象是真饿了,拿起来一会就吃了个­精­光,呼噜呼噜地喝着豆浆。完了一伸手,还要。三子三嫂都挺高兴,有人捧场啊。看着这小子撒开欢地吃,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拿来糊墙的一张挂历纸。上面是一匹两蹄扬起的大黑马,毛发锃亮双目炯炯。顶上题了四个大字:万马奔腾。我一直不明白,这明明只有一匹马,写字的人是不是不会数数啊。现在我就了然了,有时候的确意在言外。一匹马也能闹出万匹马的动静,就象咱们高总一个人也能吃出万人大食堂的气势。

那我还能有什么客气的?我觉得自己也饿了,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我咬着糖果子喝着豆浆,开始充分调动起积极­性­把奥运­精­神发挥到极致。

更快,更高,更强!

这就标上了。耳朵边依稀三子喊了一声:慢点,不着急,我这有的是。管够!

我是充耳不闻,闷头死吃。豆浆的热气腾上来,让人恨不得把脸埋进去。就是莫名的吃着数年如一日的家常东西,猛地心里一酸,眼睛都糊了。一直吃到再也吃不下去了,肚子涨成一个小山包,转个身都能听到咣浪响。我霍然站起,伸袖子在油嘴上一抹:我饱了!

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喝,我说您二位这是多少顿没吃过了?

高力强把最后一口填进嘴里,挣扎着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打了个撑得不行的饱嗝,对着一桌子的空碗空碟发了发呆,然后也站起来,得意洋洋地笑了:看这下,还吃不死你丫的!

付完帐,叫住一正要出车的哥们:西郊工业园,去吗?

好啊。那有什么不去的?

我点点头,是,这一趟不老少路呢,比在大街上空兜强多了。

高力强又打了个哈欠坐进去:妈的,吃太饱了,犯困。

该!让你贪便宜,不花钱的东西吃起来就是爽吧?

没错!这小子还嘴硬。可看表情我也能猜出他多半和我一样不舒服,那是,没法舒服,吃得都要顶吐出来了。

回见吧您呐!我把车门猛地扣上,对前面的哥们摆了摆手,就转身要走。

哎!后面喊了一声,我又顿住了,掉转头。

高力强把玻璃摇下来了,探出了半拉脑袋。

我走过去,欠下身子:还什么事?

那什么,有件事我早想跟你说,不过,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什。。。。。。什么?我觉得自己舌头有点大。

谢谢你。

啊?不就一顿早点吗?

不是,高力强把脸扭过去,朝着那边的窗外:谢谢你那天救了他。

60

试运行的成功让事业部的­精­英们一个个脸上绽开了花,多少个日夜砸下去了呀。和欧资团的商谈也进行的很顺利,见中Сhā着花地安排我拉着他们到各大景点一兜,甚至还往北跑了趟就近的草原。别人高不高兴我不知道,苏三倒真是特别的来劲。时不时地还怂恿我掉队疯跑,弄得现在其他人只要一看到我就自动浮出一个初愈便密患者般的会心微笑,连讲话都挤眉弄眼地搞得象地下工作者是的特神秘。事业部走马灯一样换出来作陪的小子们更是没有一个不拿我开涮的。

阿PAUL,你们家跟班那小三呢?

呦,稀罕,今这连体婴儿舍得分开了?手术成功了?

象这种拎不上筷子的小打小闹我就不跟他们计较了,不是轻描淡写地堵回去就是­干­脆充耳不闻假装没听见。可有次踢完球大家在体育场的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有个小子过来笑嘻嘻地问我苏三身上味大不大。我就忍不住了。在包括阿保在内的众人一片哄笑中,我窜起来就把丫踹翻了,拎住这小子的衣领一直揪到马桶圈上,拿膀子压住了他脑袋问他:你信不信我他妈让你变一味最大的?

事发突然,大家都傻了眼,然后才敖叫一声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架开了。

事业部刚进来的几个年轻点的,急了就想群上,我这队的几位也不是吃素的,大家吵吵起来拉开架势就要对掐。要说还是阿保这裁判当的好,哨一响在洗手间里震人一耳朵,都停下来看着他。

阿保把高举的单臂放下来,拍了下手,一摊,环视众人:各位,没说哪来的笑呢?是不是?你,指着被我踹翻那小子:也嘴太欠了点,你,指着我:也手太快了点。得了得了,一个公司的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杠上了两败俱伤,有劲吗?

众人想了想,也是,换上衣服,一哄而散。

被我踹倒的小子最后一个出去,走过我面前时,也不看我,只对我竖了竖中指。

我也不含糊,左臂窝起来,右拳头一拳砸在肘窝里,腮帮子一梗。

好了好了,阿保过来一把就把我手打掉了:我说你还有完没完。

我一言不发地靠在墙上,一抬脚,把鞋又套回去了。然后拎起球兜冲阿保一挥手。

阿保也不问,点了点头,跟我一起重新回到球场。我们俩又踢到了大晚上,我攻他守。直到天黑,实在抬不起腿了,才一起倒在球门里躺在微湿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地象两具尸首,抽起烟喘息。

炮哥,阿保问我:你这次是来真的了?

我就问: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呃。。。。。。阿保就被我问愣住了,抓了抓头,想词。

我又问:你说,怎么算真的?怎么算假的?

哎,可也是啊,阿保摸着下巴琢磨着:。。。。。。那什么,我觉得吧,丝,要是有一人,你一天到晚都想见,完了一吵架你比跟谁吵都上心。。。。。。要是有这么一人,那可能就是真的了。你说是不是?

我往上高高地喷出一口烟,没吭声,心里把他这话过了几遍。

阿保点了点头:恩,我看你这样,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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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投资合同之前的最后一步,是高力强和事业部经理带队陪着欧资团去趟香港。苏三居然磨着没跟去,我看着她甩着大空手连行李箱也没有拖就那么高高兴兴地跟大家一块去机场完了跟人挥挥手挺自然地站在我旁边就傻了。

你。。。。。。你不去?我指着海关有点懵。

她脑袋晃得跟不浪鼓是的只笑不说话,然后溜到外面去了。

高力强过来说苏三跟胖团长请了假,说有事要办。我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能点点头听着。高力强又跟我叮嘱了几句,说陈向阳一出关就让我跟他打手机。

陈向阳是打上次说了还有10天就完事,可这一来二去的三个十天都快有了,还没结束。也不知道周旋的怎么样了,我曾经问过高力强,他也是直恼火,说打电话过去老关机不说,好不容易打通一次陈向阳也不说什么,只说马上就完。出于回避原则,高力强还不太好打电话问别人,只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打听。可事务所的专业人员一个个打着官腔,只说报告出来就见分晓了。高力强也实在没辙。因为能打通的时候都是半夜里,本来就辛苦还要吵着他的觉,高力强后来也就不打了。

可我眨巴着眼不明白啊,奥,陈向阳一出来那第一个还不就是打电话给你吗?

高力强看出了我的意思,小声跟我解释:他这人太要强,我怕他真出了点什么状况也不肯说,不想让我Сhā手。你也知道,我现在要­干­点什么,他都会跟我急眼。

我低头嘬烟,点点头,看着脚面:那行,你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一定跟你打电话。

嘿嘿。高力强笑了笑,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耳朵边是大厅里嗡嗡的人声,象海浪一样此起彼伏。还有广播的声音,挺甜美的公事化口吻播报着前往香港的客机多少多少号将在几点起飞,在多少号登机口,请还没入关的乘客抓紧时间办理登机手续。。。。。。忽然想起以前拉一话痨上机场,说登机前屎急,拿张报纸猫厕所里就忘了点了,结果查牌的时候被机务人员到处寻找,整架飞机就因为他的那场屎耽误了半个钟头。这哥们说到这还挺得意地笑了。。。。。。一直向前的那个人影越来越小,最后拐进门里消失不见。

又点了根烟,仰望着顶上硕大的翻码显示屏,直到那排飞往香港的条目全哗啦哗啦地翻成了黑­色­,我才把剩下的烟嵌进堆满碎石子的烟灰桶上层,转身往外走。机场风大,没到门口我就觉得身上挺凉,把衬衫领子往上一竖缩胸勾头地,心里不知道怎得就哼起了带手铐的旅客中的那首驼铃。

送战友,踏征程。。。。。。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一路多保重。

苏三在车上等着我,我也没和她说什么,点了点头,径自往回开。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苏三无聊了就摆弄那几张CD,翻开了半天,选了一张放进匣内。我没在意,可过门一响,我就把它掐了。

苏三不解地看着我。

我吸了口气,胡乱地笑:那什么。。。。。。这个不好听,换别的吧。

闹。苏三又把它开了开来。笑道:好的!我,喜欢。

我又伸手掐了:不好。

苏三不笑了鼓起腮帮子看着我。我摇摇头:真的,真的不好。

外?她拉着个长音睁大了眼。

呃。。。。。。你又听不懂。我终于想了个理由。

把特,我,可以,踹。她翻着手,耸起肩膀。我知道她要踹,就是要试试。这丫头对什么都好奇,什么玩意她都要踹。而且依她这什么都要按自己脾气来的­性­子,你要想不让她踹,她还就非踹不可了。

我颓然地松开手,重新两手扶盘。

苏三挺高兴,帮我点了根烟塞在我嘴里,又自己点了一根。然后伸手按下去。

这歌我听了不下一百遍了。越听越象受折磨,从内往外,再从外往内。可人就是贱,越是折磨还越是要听。只不过是背着人,一点一点地被它蚕食掉。因为它是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颠,越听人越虚,不再象条汉子,倒象是块豆腐,一碰就碎,招架不住任何来自帝国主义的铁拳。

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许是我的错。

也许一切已是慢慢地错过,也许不必再说。

苏三的脑袋慢慢地靠了过来,她的烟和我的烟纠缠在一起,无间距地打成一片,弥漫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过了会大叫:这个,我懂。DON'T BREAK MY HEART 。

我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你肯定懂,不懂的人是我。嘴上说:那是,你多­棒­啊。

苏三拍了拍手,笑起来:­棒­!指指胸口,然后想了想中文该怎么说,掏出字典来,查了一个词看着我犹豫着说:别,打,我,心?

没错,就是这个。我闭了闭眼。说的真好。

打?苏三见我没反应伸出手来晃成一把扇子:找抽?她见过路边有人掐架,听到这个词,觉得挺好,自己就老踹来踹去地说。

对,我说:就是找抽呢。

此后数日,每次在一起不说话的时候她就老哼起这歌,她是真喜欢,我是真难受,如影随形摆不脱甩不掉。到后来既使有事­干­,无论是骑着老破车驮着她在胡同里乱串,还是在街边看斗棋斗蛐蛐斗鸟斗­鸡­,又或者举着冰糖葫芦山楂糕蹭不要钱的票友唱曲,上公园逛花团簇锦荡舟踏桨看老年秧歌队甩起彩旗。。。。。。我这耳朵里随便在哪都只有这个背景音乐。天地悠悠。青是山来绿是水花花世界,那是对苏三。对我,只是飞舟似箭离险境劫后余生。

独自等待,默默承受,喜悦只是出现在我梦中。

我想老猴其实说的不对。

喜欢不象虎口脱险。喜欢,应该是癞蛤蟆上公路,愣想冒充吉普车它。

没什么事,休息日我就陪着苏三到处去吃小吃,不过得按她的习惯AA,看小玩意逛旧货市场。带她去三子那喝豆浆,就按我的习惯BB了,就是都我付没她什么事。苏三喝完了瞪着眼说,如果放到她老家去卖,一定比最好的牛­奶­麦片都受欢迎。他们管那玩意叫木湿粒。

三子听了这个激动啊,差点没晕过去,立刻就吵吵着要找我们街坊卦摊的祝瞎子给写一副对联:祖传豆浆拳打木湿粒,正宗油条脚踢汉堡包。横批:国际友人人见人夸。

又叫上老猴,三人一起轮流蹬着三子的板车,到城乡结合部附近的老字号炸酱面馆搓饭。让老猴叫上他那位,老猴还是那张扑克脸:瞎­操­心什么。苏三趁老猴蹬车的时候悄悄跟我说,老猴是她见过的最慢的猴。我一听,就觉得她这人虽然词汇量不大丰富,形容词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不过毕竟还算懂事,知道把我归到人那类里,没归到灵长目去。

老猴后来说,这女的还行,就是舌头不太利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回头到你妈那,老太太­性­子急,别把她给憋死。

我脸一红,说:胡吣什么呢你,她就是一朋友。

老猴沉默了一会,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能早点定下来就定下来吧。晃悠来晃悠去的,时间可就全耽误了。

我就也回他一句:瞎­操­心什么。

老猴就不言语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堵他,但是我能怎么样呢?就象小时侯扛着绑着面筋的竹竿去粘知了,静静地守在树下面,听到一片的蝉鸣。好容易在树叶里望见了,一竿子悄无声息的过去,屏息静气,可拿下来,只不过是个空壳。一只知了在地底下蹲十五年,才能出来放风七天。王宝钏守寒窑也就这样了。生命都是自己的,想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这是我唯一可以自由支配自己说了就算的东西。

不过我没想到,还真有人愿意在我这块不长庄稼只长草的自留地上Сhā上一脚。有一天,苏三终于又问我了:PAUL,你,几层?

几层?千层啊,那我哪数的过来啊。我把正打算往嘴里送的千层饼仔细端详了一下说。

闹。她摆摆手,指指上面:这个,几层?

这我还真没想过,眨巴着眼说不上来。

你,喜欢,我,吗?她指指自己。

还行。我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辣悟吗?她挺认真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摇摇头。

嗖。苏三的脸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她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不能骗你,我也不能骗自己。所以对不起拉苏三,你要是因为这个就再也不搭理我了,我会有点难受,不过过一阵也就没事了。我心里说了一大堆,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外?苏三又问,挺好奇的样子:我,不好,吗?

不是,跟你没关系。我抓了抓头,该怎么说呢?

我指着千层饼对她说:这个,我的心。哈特。我咬了一大口:这口是给我妈吃了。又咬了一大口:这口是给我哥们们吃了。你见过的,老猴,三子,还有其他人。听明白了吗?

苏三皱着脸琢磨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我手里剩下来的半拉饼说:这个,我的?

闹。我说,接二连三地咬下去嚼巴嚼巴地全咽嘴里了,吃得太­干­又赶紧喝了口茶。

苏三不解地看着我。

最后我把桌上的渣也拍在手里吃了,只唯一留了一粒芝麻下来,拍着肚子里的牛黄狗宝说:整只的是没戏了,现在就剩下这么大。我也没辙,自己还要凑合着过。你说,你还要不要吧?

这下苏三明白了,就再也没说话。

分手的时候,她在我嘴上奔了一下,眼神竟然有些沮丧。

拿出一张条来,按上面她查好了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PAUL,我,来,晚了。下次,吃,前,记得,告诉,我。

我有点怔住了。看着她愈行愈远的背影,我才想起来,这是她跟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61

那天以后,苏三再也没来找过我。

我有点怅然,少了她那点怪腔怪调的三字半,少了她哼得荒腔走板的歌,好象日子变得更加得让人无法忍受。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不是我陪着她,竟是她陪着我。有她在旁边活泼着,心里再沉再闷似乎也还能撑得过去。一眨巴眼又快到周末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兴奋地揉着给风吹红了的鼻子说着七层天的样子,还有上次从茶馆里出来垂头丧气的背影,这种感觉就来得份外强烈。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挺矫情,算了,忍一忍,什么都能过得去。我叹了口气,正心里盘算着回去租多少本全雍的书好打发时间呢,黄姐的电话就来了。

今一大早就上环球了,说是安排最后的午餐,我等她电话一直等到这会。

王炮,赶紧叫上大林上我这来保驾,跟小储打个招呼,就说我得把大林多扣会,算加班吧。动静别太大,过来再说。

我知道黄姐的意思,新来的小郑可一直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地都支棱着耳朵呢。

我小声问:怎么拉?出什么事拉?

也没什么,你过来把陈总送回去,他让人给灌趴下了。

我立刻跟小储传达了黄姐的意思。大林现在已经借调到人事部去了,因为公司有个不明文的规定,两口子不能在同一个部门里。陈总最近不在公司,由他分管的人事调动都没签字呢,所以大林还不算正式转过去,黄姐依然是他的分管领导。小储跟大林打了电话把他喊下来,我抄起钥匙就和大林直奔车场。

路上还和大林开玩笑:哥们吃了胃药没?别给咱部脸上抹黑啊。

大林仰天一笑说:你小子就说风凉话吧,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叹了口气说:唉,不想去事业部,或者下面的公司搞市场,就是怕应酬。

我笑:要是哥几个都练成六脉神剑就好了。

到了环球的餐饮大厅外,就见陈向阳垂着脑袋坐在休息椅上,黄姐正给他顺着背。

看见我们就点点头,柔声问陈向阳:陈总,让王炮先送你回家啊,好好休息。这段可真累坏了。

陈向阳没什么反映,那样子是真难受啊。

王炮,陈总就交给你了。刚吐过,回头让他多喝点水。大林,跟我进去,小范和财务部的几个还顶着呢。

黄姐,我说:这样行吗?

黄姐爽然一笑:你还­操­这心啊,告你,甭管行不行,我要发个狠也能唬住几个。

这倒是,酒桌上凡敢端杯子的女的,那都是不能小觑了的。这是个大家心里都明戏的江湖规矩。黄姐的量我不知道,不过看样子今这是要摆出空城计,弹杯退曹兵拉。黄姐和大林帮我把陈向阳搭起来,跟我摆了摆手,就转身进了大厅。

我拽着陈向阳的胳膊,搭着他向前,背后厚厚的皮垫隔音门一开,放出一片热气腾腾的喧哗,碰杯声,碗碟声,高声说话和笑闹声。象猛地从阿拉丁神灯里放出来的怪力士浮在半空中,然后随着门关上的一声砰响,又缩回灯壶,一切只是个发散出来的幻象。

真实的是我身边的这个人,死沉的向下坠着的身体,凌乱的胡茬,呼吸中的酒气,还有让人叹气的疲倦。我摇摇头。

陈向阳,来,喝点浓茶解解。

我把陈向阳的头支在沙发扶手上,往背后塞了几个靠垫,给他灌了几口,然后抹了把汗。

刚先送他回他自己的家来着。出了电梯,从他裤兜里摸出钥匙,Сhā了半天没一把对的。问他什么,都是嘴里咕噜来咕噜去的,一咬牙,再下楼,继续开,直奔高力强家。这回就对了。

天开始热了,稍微动下就一身的汗,折腾到这会,把他搁在沙发上,让他躺平了,看着他沉沉睡去,才算消停。

还有点什么事呢,我一想,对了,烧水。

到厨房烧了壶水,翻出柜子里的茶叶,酽酽地冲了一大碗,这才给他喂下。

放下碗,恩,应该还有一件事。有人还在远方巴巴得等信呢。

热。。。。。。陈向阳下意识地手扒着领口往外乱蹬腿。对,是热,我满屋子找空调的遥控器,最后终于找到了,按下键,扭头安慰他:马上就凉快了啊。

冷气慢慢布满整个客厅的时候,陈向阳终于安静下来。

我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抬头看见两只漱口杯里各放着一只蓝­色­的牙刷,拿起来摸了摸。擦手的时候也顺便在两块一模一样的蓝­色­毛巾上都抹了抹。

不行,还得再洗把脸。扭开水笼头,水声哗啦哗啦地泻出来,溅在衣服上,我­干­脆把脑袋也伸到水底下冲了冲,完了前后一拨拉头发,象鸭子一样地甩了甩。大镜子上被我甩得全是水,我伸手一抹就糊成了一片。镜子中的自己看起来挺陌生,那些水一条一条地从他的脸上爬下来,就象一些透明的小虫。

冲完了头,觉得人清醒了很多,出来在客厅凉快了一下,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黄姐,已经送到了。

还行吗?

还行。

陈总是一个人过的吧?黄姐好象离开了喧闹的背景,估计是出来了,问。

啊?我搓了下手指,牙刷硬毛的触感还留在上面,含糊着说了句:应该吧。

那你留在那照应一下。明我要去公司加班,环球的房都结了,陈总的东西我给他打包带过去,你明过来拿了带给他。

好。我点点头。

黄姐又叮嘱了我几句,我说:黄姐,你放心吧,我虽然不会照顾人,可也不会掏一手电筒让他顺着柱子往上爬呀。

黄姐给我说乐了,笑声还没停的时候,我就见陈向阳爬起来往洗手间冲,赶忙说了声:又吐了,就挂了电话。

给陈向阳顺着背,耳朵里是一声声的­干­呕。估计不是前面已经吐完了,就是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干­呕是最难受的,抽心沥胆。

我递过水让他漱了口:好点没啊?

他坐在瓷砖地上抱着马桶直着一双红眼睛不说话。

叹了口气,我嘟囔着:看看这总当的,多没劲啊。绞了个热手巾递给他,也不接。大约胃里还在翻腾,脸憋得通红。我摇摇头,蹲下去帮他擦了把脸。刚想站起来,就被他一把拽住了,低声说:你别走。

我不走,黄姐让我看着你呢。我去扒他的手:你松手啊你,你不松我怎么搓毛巾啊。

你别走。声音哑哑的象嗓子眼里装着砂轮。

我不走。我看着他,他这样可真憔悴啊,眼眶都陷下去了,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就是有点咬牙切齿的劲。我还真从没见过这样的陈向阳。得,喝高了的人你不能跟他较真啊,我拍了拍他的手哄小孩一样地说:快,松手啊,我再绞把毛巾给你擦擦脸。

你别走。还是这句。

嘿,我都乐了:你还有别的词没有啊。我强行半站起来,看他依然不松,我就想笑说:你别耍赖啊,那有种你就一直别松,有种你就站直喽说话。可话一出口,就吓了自己一跳,怎么这么冲,而且居然。。。。。。一点都没笑出来。

陈向阳一使劲,真的摸着墙自己站起来了,手还抓着我的膀子,抓得紧紧的。

我就笑了,恩,这小子还能听明白话。看着他那倔样,心里挺软的,软得有点象刚发好的馒头,一摁一个坑。

行!我点点头,转身搓毛巾,下着大力气,把水开的烫烫的。完了在手上颠着,就拽过陈向阳的脖子给他使劲呼噜了一把,笑:其实你表现算不错的了,以前我有一哥们喝高了跑到自动柜员机上Сhā进电话卡去取钱,完了没钱出来,就手就把人家机器给砸了。。。。。。

我喜欢你。陈向阳忽然两只手用力揽住了我,话好象是用气声喷出来的,下巴搁在了我肩膀上,力道太猛,以至于把我推在了盥洗盆旁边的墙上,背顶上了冰凉的瓷砖,身体之间完全没有了间隙。

有N秒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半天,才听见笼头里的水汩汩地向外流淌着,耳边是一长一短的鼻息,心里是一高一低的急跳。

你。。。。。。

我舌头打起了结,只能张着大嘴,浑身僵直地站着。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哭了。

肩膀上有湿湿的几下,热热的,可溅在我的心里,很凉。

知觉终于回到了中枢神经,手抬起来要推开他,却觉得被更用力地束紧。

嗓子发­干­,声音冒出来时也很嘶哑,哑得甚至也只剩了颤动的气流:陈。。。。。。陈。。。。。。陈向阳。。。。。。

过了很久,背上传来似乎失去意识的声音,嗡嗡的低响:文薛,文薛。

蹲在院子里抽完几根烟,远远的天上打了几个旱雷。天晚的迟了,大太阳依然照着,可灿烂的阳光下就会撒阵急雨。我躲进门廊上,在台阶边上蹭了蹭脚底的泥。把手里的空烟盒捏扁了再摊开来,玩了一会,然后觉得想好了,才扔掉烟壳拨了已经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一接通,我就深吸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放连珠炮:喂高总我王炮陈总那已经了帐了报告应该出来了虽然我没问不过看黄姐的表情不象是有事其他一切都好刚把陈总送回家他喝高了。。。。。。

耳边响了个炸雷:什么?陈向阳滴酒不沾的人。。。。。。

还行没怎么闹现在睡得挺好。

这口气终于用完了,可憋死我了,然后用平速说:你放心,黄姐让我盯着呢,等他醒了我再走。

高力强在电话那边长嘘短叹地也没什么辙,过了会说:那什么,王炮,他醒了就告他我等着他电话呢。还有。。。。。。恩,麻烦你多照应一点,帮我。

点点头,看着院子里的太阳雨,刷拉刷拉地打在地面上,一条水线就在结尾处溅出一朵小水花,我笑了一声:行啊。。。。。。那,你那什么时候结束啊?

唉,高力强叹了口气:快了。。。。。。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然后顿了顿跟我说:你知道吗?苏三。。。。。。给遣回去了。

什么?我失口喊了一声。

你,唉,我也不知道跟你怎么说。。。。。。那谁知道她请假说有事要办,是跟人上广场上扯条幅去了呢。高力强在那头挺心烦意乱地说:礼拜天的事,昨上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在新加坡了。我。。。。。。我想我总该告你一下。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原来礼拜六那天她问我那些不是随便问问的。

你。。。。。。你也别太难过了。高力强安慰我说。

原来那个奔,就是最后的告别。

我闭了闭眼,把什么东西给­干­咽下去了,说:没。。。。。。没事。

王炮。

好象自己还笑了一下,说:嘿,我跟人家。。。。。。本来也。。。。。。没什么。

王炮。。。。。。

还有事吗?没事我可就挂了啊。我抓住领口松了松,呵呵地咧了咧嘴:这话费要是超了标,谁给我报去啊。

那头还在喊:王炮。。。。。。

我按了挂机键,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它,深深的深深的克莱茵蓝啊。

原来所有的事,不管对谁,都是也许怎样而我又能怎么样。

漫无边际的无力感。

就象太阳底下的一场雨,随时都可能被蒸发掉,转眼间就消匿得­干­­干­净净。

不,也不是所有。藏在深蓝中的名字是忘不掉的,也许因为把那个名字也涂成了蓝­色­吧,所以任谁都看不出来。

我下意识地在身上一通乱摸,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才看见脚边的空烟壳。

­操­!

无奈地出了口长气,抬起腿来一脚踢飞,然后再咬着牙向前一窜,也钻进雨里,飞快地向离这最近的烟店冲去。

62

打着方向盘往回开,心里挺高兴。刚一进部里,就能感到大家的轻松和愉快,这么长时间以来,压在众人心里的一个黑影总算去除了。

黄姐他们还在公司加班,整理拿回来的资料,把一个一个的档案盒放到资料室里。。

大家问了问陈向阳的情况,我让他们放心,然后说了声你们辛苦了拎着陈向阳的旅行袋就要走。

王炮。黄姐忽然喊住我:高总来了电话,说打你手机不通,留了短信,让你回头去秘书台听。

哦。我掏出来看了看,没电了,说了声好。

路过超市进去买了点东西。高力强家的冰箱空空如也,昨夜里肚子饿了打开来想弄点东西吃都不行。只好灌了一肚子的水。

昨天夜里陈向阳又折腾了几回,别的也算了,就是拉着我说胡话让人有点尴尬。虽然知道他认错人了,但手还是被他握得光想缩回去。可一挣开,他就喊,不依不饶的跟小孩一样。没咒念,后来就把袖子给他抓着,还往他手里填过拖鞋,钱包。一开始都能着实安抚一会,可时间一长,他觉得异样了,就一把甩开,手在空中乱抓。不理他吧就睁开眼来看着你,过了一会眼睛就瞪红了,我就象受了蛊惑,不知不觉地手又伸过去,得得,抓着就抓着吧,爱怎么抓怎么抓。。。。。。时间滴答滴答地走着,我开了电视,就靠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边看节目一边有一答没一答地接着他的话茬。

文薛。

诶。

文薛。

恩。

。。。。。。我喜欢你。

噢。

我。。。。。。我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真的?那你们家存折放哪了?

。。。。。。夹。。。。。。书。。。。。。里了。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地笑,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笑了几下就失声了。就是这个地方,第二次呆这了。距离上次,中间已经是过尽千帆。

陈向阳渐渐地没了动静,牢牢地握着我的腕子,火热火热的。慢慢地呼吸均匀起来,我看了看他,睡得挺安稳了,脸上红红的。虽然不是以往清洁齐整的模样,但更符合一个睡眠中懒沉的造型。

我心里一跳,不敢多看,努力地把注意力转到电视上。换了几个台,看到我偶像李明启正在出主意怎么虐待那俩小丫头,就立刻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再后来我就也盯不住了,把陈向阳的臭脚往里推了推,头靠在坐垫上着了。

一觉睡到过了晌午,还是被陈向阳一脚踹醒的。晃了晃头,才想起来在哪。看了看,他还睡着,打着小呼噜那叫一个香。

把手轻轻抽出来,揉了揉肩膀。上洗手间,抄上不管是谁的牙刷毛巾洗漱完,出门打马直奔公司。

本来去的时候还有点担心,别去晚了,黄姐他们都已经走了。

现在看来真是多余,而且众人一扫­阴­郁的情绪感染了我,恩,看来陈向阳的做法也不象高力强说的那么傻瓜呀。还与清白的感觉还是很鼓舞士气的,不然大家都象好长时间没晒的被子,胭脂沾染了灰。就只一样,他自己的下巴都累尖了。

停好车,跑到门口往身上一摸,才发现没拿钥匙。­操­!

只好敲门:陈向阳,陈向阳。。。。。。你也该起了啊。

门吧唧一下拉开,陈向阳穿着汗衫沙滩裤站着,脖子里搭着块厚毛巾,湿了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样子看起来象年轻了十岁。

我怔了一下,嘴上说着废话:咦,醒了?

恩。他好象心情不太好,垮着个脸转身进去。

我也进去,把门关上,扔下旅行包:你的东西,黄姐帮你收拾的,都在这了。

奥。

怎么拉?头疼?我把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拎进厨房,往冰箱里放,边说:头疼正常。要喝点茶不?饿不饿啊你?我买了点吃的,方便面,水果,饮料还有盒饭。可不是你不爱吃的那种啊,是放微波炉里一热就得的那种。

我以为你回去了呢。

我上公司了,大家在加班整理资料呢。都问你好。

走出来,发现他又躺回沙发上了,不过两只眼睁得大大的看着窗户外面。

还困啊?那什么要不吃完了再睡?我笑,掸了掸身上的土:瞧今这天气,出门就落我一身灰。。。。。。

恩,是挺热的。

还好吧,你是不是酒劲还没下去啊。那什么,我借你洗手间洗个头啊。

借?你借了还还啊?

又是这句,恩,一般第二天醒了的人都没什么好气。径自进去把头伸到莲蓬头下面,扭开水龙头。滋一声,立刻被激跳了起来,­操­!冷水!

啊,不对啊,今天温度降下来了呀,这小子怎么还洗冷水。那张从昨晚上就一直红到现在的脸。

胡乱抓了毛巾在脑袋上擦了擦,出来就问他:陈向阳,你是不是哪不对啊?

我伸手就在他额头上一摸,滚烫。

一巴掌就把我手打掉了,低喝:别碰我。

我一愣:陈向阳,你发烧了呀。。。。。。夷,怎么这空调还开着。我到处找遥控器。

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我扒拉着桌上的报纸,又翻了翻茶几里的果盒,放哪了呢?

是不是同志?

我正绕着沙发踅摸呢,忽然就停住了。啊?

陈向阳。我看着他,他看着窗外,外面正在下砂。过了一会。

我嘿笑一声,说:你是不是还在说胡话呢?

终于找着了遥控器,对着空调一按,然后就一拉裤脚蹲在他跟前:你们家有温度计吗?有药没?要不,咱去医院看看?

我笑着和他打商量。

他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

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跳起来抄起车钥匙,掉脸就走。滚你们的是不是吧,原来上次在医院里讨论的就是这个。我是不是关你们他*的什么事!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别的不知道,但没你们我就肯定不是!

伸手去拉门的时候,陈向阳已经跳起,窜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我,两只手钳得紧紧的在胸口上勾住。

我立刻象被点了|­茓­,整个人变成一根木头。

又是背上传来的嗡响,又是那句:你别走。

你。。。。。。我腾得火起,你还有完没完啊,胸口起伏着,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撒手!

你别走。他急促地说,脸贴在我的背上,灼人肺腑的滚烫。

你弄清楚,我是谁?!!!我大吼。

我知道你是王炮。他说:我知道。声音起伏得太迅速了,简直有些哽咽。

就象有刀子扎了我的眼睛,脸猛地就皱起来了,心里有点隐隐的疼。

喘了口气,把那阵紧缩忽略掉,努力地调整语气,我尽可能地很平静地说:陈向阳,你松手,你看你都烧糊涂了吧尽说胡话。我不走,我带你上医院。。。。。。

背后没有动静,只有激烈地鼻息抽动的声音。

我声音更加柔和了,哄着他:。。。。。。好不好?

不好!他忽然爆发出一声,震的我耳朵都聋了:我没说胡话!

我不是你那个文薛!我勃然大怒地暴喝:你撒手!我让你给我撒手!我伸手就去抓住他的手,用力把他的手指往外扒。

这小子扣得死紧的,使着大劲地跟我较上了。

我来回挣扎着:你不撒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啊?!

一扭身就把他往后砸在了门上,继续掰着他的手,一边侧头瞪着他,喝道:你撒不撒!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湿湿的,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激动:。。。。。。王炮,你别再动了。

我一怔,猛地感到身体在一起的地方有了变化,就僵住了,心里狂跳,过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那你。。。。。。还不放开我?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但还没说,眼泪就要上来了,深喘了一下闭了闭眼忍下去,再睁开就死盯着我说:你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吧?

。。。。。。废话!我不敢看他,又不敢动,眼睛看着门框上的木纹,但他的表情全在余光里。

他忽然一只手往下一探:你还说你不是?!!!

他激动地喊出来:我对你跟你对我是一样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就象被人看穿了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一样,暴怒!再管不了许多,一肘子顶到他胃上,捏住他的手腕一转手就把丫周在了地上,扑上去一只膝盖压住了,拽着他的胳膊就一别。全程动作完全不经大脑反应般地流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之制服。

你想­干­吗?他疼得在地上挣扎,也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胳膊被扭的疼。我这招改良喷气式虽然没有夺命剪刀脚的威力,但也是常人不能小觑的。

你想­干­吗?!!!我瞪着眼反问回去,气得一张嘴都能喷出一长串火焰来,一身的汗,整个人就象一只暴走的哥滋拉。说不清楚是什么火。

他不动了,过了一会,慢慢转过来,努力地仰起脸,用一种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茫然表情费劲地说:不错。。。。。。那天,你也是这样。。。。。。我看见你,花了很大力气才分辨出你是谁。。。。。。

啊?我有点愣,手上不由自主地松了劲。

你也是象现在这样。。。。。。顶着我。。。。。。我有感觉。。。。。。你。。。。。。直了。。。。。。

什么叫五雷轰顶?

我松开手,整个人就跌坐在地板上了。

那天。

那天。

好象是有同样的一出,同样的扭计场面,同样的。。。。。。这张脸。太遥远了,想起来有些模糊,辨认起来就更加模糊。

第一次看见陈向阳,他神­色­匆匆地站在鸿运大厦楼下。一坐进副驾位置,就说上机场。

他是先留意到我支在计价器旁边的行运执照上的照片,才咦了一声扭过脸看着我。

此后这张脸就一直盯着我的侧面,无论是在车上,在饭桌上,在盥洗室,在商场,在草地上,在赵家湖,在他家,在我宿舍,在火场上,在病床旁。。。。。。一直这样地盯着我,跟第一次没有两样。

可是,可是。。。。。。有哪不对呢?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想,川流不息的画面,慢慢地聚焦成眼前唯一的这张脸。

冷汗直冒。

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就是越来越。。。。。。他双手支地地坐起来,把头埋进了膝盖,痛苦地抱住腿。

。。。。。。越来越管不住我自己。。。。。。我。。。。。。我不是没想过躲开你的,我也试探过你好几回,你也说你明白。。。。。。我以为你真的明白。。。。。。也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了,越想管就越管不住,我管不住。。。。。。

他说过,你就当是为了我,他也说过,我长得象一个朋友,他还说过很多话,太多了,想不起来了。他从来没跟我红过脸,他总是微笑着,他经常莫名其妙地脸红,他。。。。。。他对我一直非常之好。。。。。。

原来不止如此,原来不止如此。

不,不,陈向阳。。。。。。我伸出手象要推开一切,除了心慌意乱还是心慌意乱:你。。。。。。你说过,你需要的是友情。。。。。。

我以为我是这样想的。。。。。。我真的以为。。。。。。但是慢慢的。。。。。。就不是了。。。。。。他的声音嗡身嗡气地传出来:你对我。。。。。。那么好,我就是不见你把自己关起来我也。。。。。。我忍不住,我没办法。。。。。。

不,陈向阳,我心里有个声音狂叫着,这,错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那天也不是冲动,我是,我是。。。。。。终于想起来了,终于!

我一拍脑袋,这误会闹大发了:你误会了,你误会我了!哈,哈哈!

我仓皇地笑了两下,比哭还难看,:那天。。。。。。我。。。。。。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那颗头拎起来,冲着他的眼睛大吼一声:那天我。。。。。。我是给尿憋的!!!!

63

苏三跟我说过,有个吉普赛女人叫卡门,她最­棒­的一句名言就是:男人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我当时听了还很不以为然,说:消遣?怎么消遣?一大老爷们怎么消遣?再说了,这男人怎么就成一件东西了?

对!苏三看我拉下脸,就拼命点头,说:男人,不,是,东西。

嗳?你怎么说话呢?我们男人当然是东西了,靠,我都被你绕进去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男人的确是件东西。

是东西,放错了地方,用错了地方,就会闹笑话。

不仅如此,竟然还可以钝器伤人。

都说男人是用土做的,可以抵挡住无量惊涛,也会。。。。。。消融于一滴细泪。

所以当我吼出一嗓之后,看见那双瞪大了的眼睛里终于怔怔地迸出一颗水来,我就哑然失声了。

陈向阳抬起手来迅速一抹,象是觉得很丢人是的,把头扭到一边,胸口起伏,忍得浑身都在发抖。

抓住他领口的手慢慢松开,揪住了自己的头。

想笑着告诉他,不用这样,昨我已经看见过了,喝醉了和生病的时候人最脆弱,流点马尿不算什么。但是张嘴也说不出话来,声带好象被谁借去用了还没还来,又或者有人拔了我舌头上的小Сhā销,就象孙敬修老爷爷说的那样。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这会这真话好象也变成了虚的,实实在在的是你的感觉你的触觉。

我又该怎么告诉你现在的我和那天的我已经不一样了呢?如果这原因最终能归结到这东西上,那我上面长着的脑袋和心又是拿来­干­什么的呢?

上一次和这一次,我低头看看自己,男人的东西真是太可笑了,有时候可以拿来当成一个借口,有时候却连其他借口都让人找不到。

一句话,怎么证明?真真假假的,怎么分得清?

再想下去,连我自己都糊涂了。难道自己没有心跳过吗?难道那些为之癫狂的念头都是虚妄的吗?如果是真的,谁又在乎当初呢?换做是我,会不会也会觉得这个理由拿来的太过无稽了呢?

我低着头想来想去,心里一会想笑一会想叫,种种头绪绕在一起,象草藻纠缠的池塘淤出一腔沼气,随便来点火就能点着。

我看着陈向阳,他也刚好正看着我,双颊充血,表情变幻,眼神越来越乱。

我斗然跳起,想起来了,这小子还在发烧呢。

估计是受凉了,又太累了,这个天九成九是暑热感冒。这个我得过,我妈说的要多喝水。我冲到厨房端出水来,递给他。

他盯着水杯研究了半天,就是不接。

喝。。。。。。喝点水,完了我带你上医院。

沉默。

你要是不想去,也。。。。。。也可以先量量体温,咱吃点退烧药,别硬抗着把脑子烧坏了。

他还是不说话。

陈向阳,我小心翼翼地说:你这是何必呢?­干­吗要和自个的身体过不去呢?

离的近,我都能觉得他呼吸的热度。不敢伸手碰他,凭直觉估计是烧得不清。

我咬了咬牙:行,怪我。这事都怪我,还不行吗?。。。。。。你。。。。。。你就是气我,讨厌我,我给你赔不是,实在不行,我不­干­了不出现了不碍你的眼,你眼不见心不烦的。。。。。。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委屈了,是啊,还是走吧,等这事一完,就闪人吧。

陈向阳的眼睛霍然抬起,又不看水杯了,改研究我了。

。。。。。。但你今好歹再听我一回,你。。。。。。你不心疼自个可有人心疼啊。这话一出口,我连杯子都有点拿不住了。

陈向阳一眨不眨地瞅着我,过了会接过杯子咕咚咕咚把水灌了下去,然后就咣档一声连人带杯子倒地板上了。

啊?

我赶忙上去一伸手,果然这小子胳膊都滚烫的。他就开始拳打脚踢,不过可能因为太虚了没什么力气,虽然如此也把我吓得够戗,这是怎么拉这是?别是撒痍症了吧?

陈向阳,你。。。。。。你可别吓我啊?我手忙脚乱地招架,试图按住他的手脚。

他扯着自己胸口的汗衫乱拽,急喘,身体一会蹬起一会蜷缩,嘴里使劲地喊着:啊!啊!啊!

陈向阳!陈向阳!

没碰到过这种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后来想起来该去打电话,可手上不敢松,怕他误伤了自己。慌得乱喊:稳住稳住!嘘,嘘,稳住!别激动!你别激动!稳住!嘘!

慢慢地,慢慢地。。。。。。他不怎么挣了。

等他稍微平静一点了,我才发现自己揽着他,象揽一个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心一跳,差点松手当热山芋一样抛出去。

陈向阳终于哭出来了。他把头埋在我肚子上,呜咽的声音嗡声嗡气地传出来,震得我肝都颤了。手上使着劲,捏着我的胳膊。

我一言不发地给他顺着背,过了好半天,才说:别忍了,哭了就哭了吧。这。。。。。。这也没什么呀。

你­干­吗对我这么好!他忽然推开我闷喊了一声,伸胳膊在眼睛上倔强地一抡。

恩?我愣了愣。

我是个GAY!他一拳头砸在地板上:你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在意呢?

我心中猛得一震,是啊,为什么,难道。。。。。。真得因为我也是吗?我也是吗?

几个起伏,依旧一片茫然。

如雾锁横江,云封众山。

是,我点点头:也许你说的对。。。。。。可能。。。。。。可能我。。。。。。

心里有个声音说,不行了!

我甩甩脸,大吼:我也是!我他妈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我一连串地喊出来,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觉得连喉咙都要撕开了: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没有?!!!

有人扑了上来,堵上了我的嘴。

身体是烫的,嘴倒是冰凉的。

脑子里空白了,心倒是明白了。

手动不了了,有个地方倒动了。

血是沸腾了,神经倒麻木了。

除此之外,人是傻了。

怔了。

痴了。

醉了。

疯了。

。。。。。。

。。。。。。文薛,文薛。。。。。。呢喃的名字从接触的地方传了出来。

给他一个支点,他可以支起整个地球。

给我一个支点,我却只能支起地球仪。

忽然之间,不知怎地想起了这句。

我倒在地板上,失力了,放声大笑。

王炮。。。。。。王炮。。。。。。他揪起我胸口的衣服。

你倒底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厉声道。

我知道。他急速地回答:我知道。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不说话。

我不想说话,也没话好说。

。。。。。。有时候知道,他茫然地说:有时侯。。。。。。不知道。想着你的时候知道,看着你的时候又。。。。。。他咧嘴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有时候我觉得我是我,有时候又觉得我是他。。。。。。

他把头缓缓低下来,贴在我的肩膀上,隔着衣服我都能觉得烫,低声道:喝醉了也挺好,我又看到他了,虽然我有点明白,那可能。。。。。。是你。。。。。。发烧也挺好。。。。。。我把什么都说了,我。。。。。。我忍得好难过,我没胆子,我这样挨过你,你不知道吧?头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帮你换的衣服。。。。。。

啊?你。。。。。。

你睡着的样子象举手投降,他也是这样的。。。。。。该看的我都看了,不该看的。。。。。。我也。。。。。。一点没落。你侧面看真象他。。。。。。我看着你我就。。。。。。很难过,我想他一定是不在了,才让你出现在我面前。。。。。。

陈。。。。。。向阳。我说不出话来,这个人还是我认识的陈向阳吗?

我不想再管我自己了,我不想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从来。。。。。。没这么跟我说过话。。。。。。我到处去找你,你真狠心啊撇下我就不见了。。。。。。

我。。。。。。我刚想说自己没有,忽然明白过来,他又糊涂了,我推他:陈向阳?

你就是不肯原谅我。。。。。。你一个机会也不给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试图推开他,被他压住了,不敢使大劲,只抓着他的肩膀晃:陈向阳?陈向阳?

他抱住我的头,嘴贴上了我的脑门,闭着眼闷喊着:我。。。。。好辛苦。。。。。。我不想放弃。。。。。。你的理想。。。。。。可是,太累了。。。。。。太累了。。。。。。靠在我身上的这个人越来越软了,却抖得厉害。

陈向阳!我拉开他的手,害怕他象刚才一样失控,猛得一下翻个身把他固定在身下:你看清楚我是王炮!

他睁开眼看了我老半天,定了定神,那种我熟悉的失魂落魄的表情又上来了,把脸侧到一旁叹道:不错,你是王炮。

我一阵心疼,把他的脸掰过来,疾声道:你别这样!你只是发烧,发烧容易有幻觉,知道吗?你得赶快好,有人。。。。。。有人还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呢,你知道嘛?!!!

本来没打算说的,可真咬牙说了又胸口一窒,象被万吨油轮的大铁锚砸中了一样。

陈向阳愣住了。

你。。。。。。你想想他吧!你。。。。。。不能再说了,我吸了口气,揪住他的衣领:你给我起来!我带你上医院。

陈向阳已经有点虚脱了,张了张嘴却没声音发出来。我把他的左手环住我的脖子,就打算去拽他的右手。

一阵响,耳朵莫名就打了个突噜,刚反应过来是钥匙响。

啊?

我猛地抬头,门开的地方,站着的人是,高力强。

脸上的表情从喜悦一下子转化成惊谔,浑身僵成一块化石。

同样变成化石的人还有我,忽然醒起在他眼里这是一副何等尴尬的画面。正想笑一笑,跟他说:还不快过来帮把手!脑子里同时却电光火石般地掠过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高力强眼神一扫,看见陈向阳的面红如赤,整个人就暴走了。

动作太快了,我只依稀看见拖杆箱猛地向后翻倒,耳朵里听到扑通一声,还有一嗓虎吼,人就被大力推开。

没等我反应过来,劈头盖脸的拳头就砸了上来。

高力强!高力强!是陈向阳哑哑的喊声。

我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可顾得了头顾不了肚子,想说话才发现嘴是一上来就被侧拳袭中了,咬着舌头,痛感到现在才冒出来。

找了个空挡,踢出去,脚就被踹偏了,人滚在一边,肚子上又重重挨了一脚,立刻象省优部优国优的青岛对虾一样缩了起来,眼前一黑啊。

耳朵里听到高力强愤怒地狂吼:你敢动我的人!你敢!我夯死你个**的王八蛋!

忽然空出来,这小子闪身往后。我定了定神,晃晃头,脑子里嗡嗡的。就听见整个客厅里到处都在响,翻东西的声音,陈向阳虚弱的喊声:高力强!你想­干­吗!

我摸着墙,想站起来,刚站到一半,模糊的视线中,就看见高力强一把把好容易站起来半拉住他的陈向阳用力一甩,继续搡回了地上,手上抄起靠背木椅就过来了。原来他刚才是在屋里到处拣顺手的东西,四下掂量了一下,还就属这个最好使。

打架我太明戏了,他一伸手我就知道他想­干­吗。我只是气堵了胸肺,我不信他会下狠手,我不信!

我一挺身。

他把椅子举过了头顶。

陈向阳的惊呼。

迅疾的风声,重重的。

64

哗啦一声巨响!

我闪了可是没闪过去。这小子临时改纵砸为横抽。太毒了这厮!

胳膊和脸,胸肋都一阵巨痛,话都说不出来了。椅子坏了,残肢裂了一地。

我不信,我不信!

被打趴在地上,我这一生都从未这么愤怒过。

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溅在手上。

高力强又抄起木棍没头没脑地抽过来,嘴里叫嚣着:抽死你丫的!抽死你丫的!我让你敢他*的动我的人!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敖叫一声,反身扑向他,和他撕打在一起,在地面上照死里纠缠。轮起王八拳,空手入白刃,我打红了眼,使着大劲地砸着拳头: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大爷!你敢抽我!

我捏死你丫的!

我先捏死你!!!

大家不分胜负,谁也别想让谁好过。

这通拳打脚踢,我打上次被几个人围着痛扁之后还真没这么狠劲的打过。那还是上学的时候,如果不是后来老猴来了,也许我就被其中一个小子的单车链把眼睛给抽瞎了。

打着打着我就忘了为什么打起来的了,脑子里充着暴乱的血,只有一个念头:花了他!

陈向阳好象挣扎着过来试图把我们俩拦开,但是不知道被谁的手胡拉到一边去了。耳朵里除了他嘶哑的喊声:别打了,别。。。。。。打了!就是两道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闷哼或者拳脚中­肉­的声音。

到最后,陈向阳连声音都哑得发不出来了。

一次次的试图拉架都告败之后,我们依然象两条疯狗一样打得难解难分,只是没刚才快了,没刚才狂风暴雨是的了。

可大家彼此都怒火中烧。

高力强也见红了。

光打还不解恨,找了个空裆,我抽身跳起来,拔脚就往外奔。

想跑?高力强一伸手没抓住。

王炮!你。。。。。。你去哪?陈向阳扶着墙勉强站起急问。

门是开着的,我径自往院里窜,一边硬邦邦甩下一句:我找砖!

天是什么时候黑的?

空气中全是粉尘。

顾不上这些,就着不算明亮的光线,我在院子犄角旮旯里一阵狂踢。

飞快地绕走一圈,竟然没有。

高力强已经爬起来追了过来。几乎是同时,都看见了车ρi股后面靠墙根的几块红砖。

­操­,互视了一眼,就开始往那抢。

我在院这头,他在门边。论理他比我近,可因为要摆脱陈向阳的拉扯,我比他先一步抢到。

把砖抄在手里,很熟练地想都不想一转身就抡举了起来。

还没拍下去呢,陈向阳低呼一声,窜过来,站在高力强面前,两臂一伸,人都站不稳了,硬撑着闭着眼。

我的手生生停住,虽然濒于丧心病狂的状态中,但还没到完全失去理智。

你走开!

我和高力强同时大喊,我是伸手去推,高力强则一把把陈向阳拉到了身后,手伸平了支着他不让他再靠过来。

你拍!高力强用另一只手揪住我的衣领,梗着脑袋象头惹毛了的豹子,脸拧成一张枯树皮,眼睛下面抽着筋。

有种你就拍!

我也一把揪住他衣领,和他怒目对视着,可举着砖的手却象托着千斤那么重。

哼?怕了?高力强冷笑:光说不练的白把势!

你别逼我啊!

我抓着他的手一使劲,勒住他。他眼睛里的火一阵阵烧向我脑门,发热眩晕,手上就跃跃欲试。

瞧你丫这装B的­操­­性­!孙子!就你还敢动他!高力强想起来为什么打了就也手上使劲地勒住我的领口,还一把把正在挣扎的陈向阳推出老远去,暴喊:他是不是动你了?你说!!

我花了你!!

怒吼一声,再也忍不下去了,手向后一扬惯上劲就重重地砸了下去。

高力强下意识地一闭眼。

陈向阳喊了一声:不要!

眼见砖就要拍到接近他脑门的地方了,心口一痛,手一歪,滑到一边,砖还在手上。愣了愣,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对自己气愤到了极点,这是怎么拉?

高力强睁开眼,那眼神中充斥着鄙夷,他甚至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就你?!!

我热血上冲,狂嚎一声:我就动了!你我都动了,何况是他?!!!一抡手,砖飞了出去,擦着高力强的耳朵,直扑屋里的窗户。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无意识喊出来的我。

只有那句话在空气中抖动,把一切变成飞灰和粉尘沙子一起坠落。

咣啷一声。

玻璃被贯穿的声音,裂了,然后又一片一片地掉下来,砸在地面上继续断裂,分离,直到最后变成无可补救的僵局。。。。。。

那一刻,我知道,属于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些东西,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向阳倒在地面上的一声轻响,才惊醒了僵硬住的我和高力强。

高力强窜了过去,一摸,惊跳起来:怎么这么烫?

发烧了。你赶紧送他去医院吧。我不想看他们,往车边走:我。。。。。。嘴肿了,说话有点不太利索,努了努:我送你们去。

高力强没说什么,极度心慌意乱的样子。

就这样我和他把陈向阳抬上了车。陈向阳经过这翻折腾,又在院子里呆了会,还穿得那么少,人已经烧得半昏迷了。

把高力强的行李箱拿回屋里,高力强已经到楼上拿了看病要用的东西下来了。

锁上门,直接开出去,直奔医院。

高力强不知道在想什么,车里挺暗,我也不想往后看。他脸上的表情也许很复杂,但大家都鼻青脸肿的,谁也分辨不太仔细。

难道我的表情就不复杂了吗?

也许吧,我从车门旁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基本上称得上面无表情。

他。。。。。。有没有什么反常?高力强忽然问。

有。我大概描述了一下,觉得隐隐有些不对问:怎么呢?

。。。。。。没什么。

我本来应该告诉他,你误会了。可我没说,没劲了。­干­什么都没劲了。我就是意兴阑珊了,也没脾气了。火都从打架和刚才的那句话里泄掉了。

这种索然令我只是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就没跟着进去。

把车开回了高力强的家,停好。

取下车匙,啾一声锁好。连小金炮一起扔进了窗户的破洞里。

出来了,慢慢走到大路上。

这两天挺累的。倒不是身上,是心理上。

从来没这么累过。

身上的疼也不觉得,还是累。

除此之外,就是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就是挺盲目的溜达着。偶尔路过的人看着我,投来诧异的一瞥。我一梗脖子,粗鲁地犟: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头一脸的灰,抽口气就能含一嘴沙子。和着牙齿里的血,又是硌又是腥。

­操­!

没多想,看见有辆公共汽车停在站上,下来几个,上去几个。后门还开着,我就钻进去,歪在最后一排最靠窗户的空位上。

没有人来找我买票,可能是看我这个样子,都不敢过来了吧。我也没看这车上有多少人。我看着窗外。

黑暗中不停地闪过霓虹,各式各样的,高楼的外轮廓,名胜古迹的外轮廓,尖顶的避雷系统上隔一会就闪一下的红点。开着门的小铺子和商店,进进出出的黑影。说是城市要亮化,说是城市需要夜生活。是啊,就这么大的地方,要过活这么多的人,铺不开,撒不欢,只好把所有的点都打算进去。把生命象一张太过稀薄的草纸一样折叠起来,让它变厚了,先紧着能用的时候再说。

想不起来什么了。

也不想去想。

好象上来一个小孩,看见我就喊了一声:妈妈。你看。。。。。。

妈妈的声音: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压低了嗓门批评他:在车上别指着人乱看,不礼貌知道吗?

我闭上眼,打算让自己合一合,让一些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赶紧回来。要想起来我觉得该惦记着的事。。。。。。

可一合就着了,再睁开,是被人推醒的。

唉,我说,我们这车今开到这算终点站,您赶紧下去吧。我们要打扫下班了。

噢。我站起来,没站稳,又坐下去了。

人扶了我一下:没事吧你?

没事。我一摆手,挺起来往车门走。

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哎,你外地的吧?出去就有个地铁口,知道吗?

我下了车,腿迈下来的时候有点涨得疼。看见地铁口就下去了。

走到站台上。有两人正站在指示图前仰首观望,我也站过去,也仰头看了半天。后来感觉人在看我,就也一扭头看着他们。

这俩吓了一跳,女的一拉男的,就匆匆走开。

我看着四下里,眼神有点散。有人扯着京胡,拉唱着二黄慢板,在整个秘道里悠悠地响着。

下意识地就顺着声音过去了。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

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65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坐在黑大褂瞎老头旁听了一段又一段了。

路人本来就不多,老头也只是坐在拐角的地方,面前摆个盆。

我看了看,盆里没多少,都是碎钱。

忽然收了琴,老头叹了口气:小伙子,时候不早了,家去吧。

啊?我一愣。

老头松了松黄杨木弦轴,卸了琴码,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布来仔细抹了抹蒙着琴筒的蛇皮。

大爷。。。。。。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您。。。。。。我四下瞅了瞅,抬起ρi股凑过去,把手窝到嘴边:您眼睛没事啊?

老头把墨晶眼镜往下一拉,一双浊眼但是眼珠自如,从眼镜上面看着我:你说呢?

我又坐回去了。

老头开始给弦上来回抹松香,一边自顾自地说:打刚才你坐在这我就看见你了,本来以你这模样,很会影响我这生意,可我又一想,没准加上你,咱爷俩更惨点,人还会多给点不是?可惜啊。。。。。。今天不好,晚上出来的人少。。。。。。。

我摸出钱包来,拎起一张整票,就搁他盆里了。

结果,老头一伸手,又把它给我拿回来了:别介,我可不是要饭的,你要有散的就当是个听戏钱。

我二话不说,把裤兜里所有的钢蹦毛票都掏了出来,又把钱包里的散钱也收罗了收罗,然后必恭必敬地轻轻搁盆里了,尽可能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老头没言语,点了点头:跟人打了?

我猛地心事上头,想了起来,一股酸气仿佛被人用针捻进了腰眼,钻心的难受。

见我低头不语,象是明白我的心思,老头一边给琴上套一边叹道:年轻人,火气太旺,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白云苍狗,这世事不过是飞萤流水,甭管是长歌还是短调,快板还是慢板,岁岁光­阴­一曲也就唱完了。

大爷。。。。。。我大惊啊:您。。。。。。您是一高人啊。

嘿,老头乐了:我不高,我站起来最多到你胳肢窝。不过你这话我爱听。怎么着,大爷再跟你唱出虎牢关应应景?

不,不用了。。。。。您琴码都卸了。琴都套上了。心里苦笑,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我。。。。。。我这跟人家可不能比啊。

也是。老头想了想,一笑:我这还有把板胡呢。要不,我给你唱个秦腔吧。

啊?您还会这个?

呵呵,老头从旁边又拎过一把琴就开始下琴套,笑道:少小离家啊,想不到到老又从陕北颠回来了,树都砍了,没水,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唉,这不,在哪都是掉沙子,我估计这老天爷八成是得了尿道结石了。

这大爷还真能琢磨,我一乐,吸了口气,嘴疼。

。。。。。。在那也是土,在这也是土,将来埋了也是土。所以你说,还斗的什么气呢。。。。。。老头拿出琴来,较弦定码,­操­起马尾子,上下一索,滑出一声轻颤。

你想听什么吧?

我一咬牙,里外里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那什么。。。。。。什么玩意惨您,您,您就给我来什么吧。

喝?想以毒攻毒?老头点点头:甭问,情伤啊。

我不说话,就听见咿呀一阵响,老头捏起了嗓子高亢又尖细地唱了起来,声音古朴圆润,象是能穿透整个隧道。地铁飞快地停靠再飞快地离开,迅猛的呼啸声,竟然都无法将这缕旷音驱开去或遮掩住。

听不懂。

只听懂了一句“落花惊散不成欢”。

哎,哥们借个火。

从地铁里出来,已经是深夜里了。走了半天都没找到铺子,想买只火机都买不着。烟摸出来了就不想再放回去,只叼在嘴里,到处乱看,好容易这才找着一个有火的。脑子已经清醒了,身上的疼火烧火燎地反­射­出来。就是想抽烟。烟是好东西,花点钱买了揣兜里,到哪都不怕它跑喽,也不言语,点着了烧成灰都任劳任怨。你要跟它说点什么,它也不是不懂,会跳起舞来给你看,黄豆豆杨丽萍也扭不出它那水平,姿势绝难还不带重样的。最穷那会,买了烟丝自己卷,就是太花时间,卷得不如抽得快。卷了老半天还不够一会烧的。

谢谢。跟那哥们道了谢,就往前晃。回家吧。

也该。。。。。。回家了。

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人。

呦,这不炮哥嘛!阿保看见我就挺高兴,过来一把抱住。

哎呦!

恩?阿保把我拉亮地里,一看,吓一跳:怎么拉这是?又跟谁掐上了?

阿保,我心说你怎么说又呢,好象我没事就喜欢跟人掐架是的,嘴上说:真巧啊。

刚借火那哥们过来了,原来他和边上那俩一起等的是阿保。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炮哥!阿保忍不住拉着我跟大家臭现,得意洋洋地:没他,我升不了职啊!来来,大伙多亲近亲近。炮哥,这是我一帮小弟兄。

噢。跟三人一一握手。众人齐笑:幸会幸会。

这么晚还出来玩啊?那什么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打了个招呼,我就想抬腿。

那那成啊!阿保一把拦住:我们哥几个要去唱K,有内线说了今生意空,打折,一起来吧,人多了才热闹啊。

阿保,我推脱着:我。。。。。。你看我这样。。。。。。

炮哥,阿保不由分说推着我就走:就是看你这样,才让你散散心,有哥几个陪你解解闷,也省得你回去了一个人呆着闹心不是?

被簇上的车,我和阿保一辆,剩下那三一辆。

我没辙了,问阿保:那什么,你手机借我使使行吗?

行啊,阿保递过来兴头头地问:跟谁请假呢?你那小情?还是那洋妞?

嘿。接过来,自嘲地一笑,摇摇头,拨号码。

老实说,你这架是为谁打的吧?大概阿保一直认为我是根双Сhā蜡烛吧,处于中西对抗的矛盾焦点中。

他这么一提,我还真想起我那大胡子树皮脸的情来了。。。。。。张头。。。。。。眼神一呆,可转念一想,我哪还再有脸回去见他啊。

秘书台通了,跟小姐报了机号和密码。过了会。

小姐报话了:您有两条短信,昨天晚上22点零7分,一位姓高的先生发来,内容是苏珊给我发了电邮,她说中国人真奇怪,心是用来打的用来吃的,她让我转告你,心应该是用来爱的。。。。。。

苏三。我忍不住低喊了一声,闭上眼。

我觉得对不住她。

。。。。。。另外一条短信,今天凌晨,依然是由高先生发来,内容是你手机不通,没什么事吧?我已经订了下午的航班,大约晚上到,别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见面请你吃饭。信息播报完毕。

谢谢。

把手机还给阿保,我觉得饿了。

炮哥,和洋妞掰了?没看见她再来找你哦。

不想说话,我懒洋洋地靠在后座上,过了会,说:阿保。

恩?

我不­干­了。

什么?

我辞职不­干­了。

啊?阿保从前面扭过头来大惊:真的假的啊?

真的。你礼拜一帮我跟黄姐说一声。钥匙我已经还给总了。公司也没什么我的东西,打个招呼就完了吧。

炮哥。。。。。。你怎么拉?出什么事拉?

我把脸扭向窗外:。。。。。。没事,累了,想歇一段。。。。。。

可你在医院的时候不天天吵吵说歇着累吗?这才出来几天啊?阿保狐疑地看着我,过了会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难道。。。。。。事业部那帮小子传的话是真的?你。。。。。。你撬了高总的墙角?

放屁!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扭过来一把捏住他搭在前座上的手腕:是谁嚼得这舌根,是哪个王八蛋?

哎呦,炮哥,饶命啊!阿保苦着脸叫: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苏三是高总的老相好。。。。。。

我一愣,松开手。

阿保揉着手腕嘟囔着:前他们才告我,本来我还不信,可你刚一说这话,现又这样,你看看,还不明显就是嘛?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松了口气,躺回座位上,心里砰砰地跳,想着,幸好。

唉,所以说,什么妞都能泡,这总的妞能泡吗?啊?什么人都好得罪,这老板能得罪吗?现在你倒好,这小妞听说是也有段没来找你了,这饭碗也保不住了。。。。。。阿保先是瞪着眼,后来又忍不住贼贼地笑起来:不过呢,话说回来,要换我,我多半也会上拉,这他妈多有成就感啊!

我张了张嘴,想分辩,结果又算了。随便他们怎么想吧,起码这个谣传嚼起来没什么杀伤力。

阿保拍着座椅一路扭着身子跟我说话,也不怕扭成腰肌老损,还跟旁边的司机哥们打哈哈:您听见了没?狠吧?我们这哥们敢跟我们老总较劲,跟我们老总抢妞!炮哥,我可真服了你拉!有什么好招,也给哥们传授传授!

我一看,这还就没个完了。

你甭那胡沁了啊,我辞职跟这事没关系,再说了,我跟人苏三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本来就没什么来往,而且,人早回去了。

啊?这下阿保挠头了。过了会说:你看看你这事闹的,人也没了,工作也没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哈哈哈哈,我笑:这有什么啊,这有什么啊。。。。。。这有什么啊。

炮哥,你。。。。。。你别强颜欢笑了,失恋嘛,你就应该有个失恋的样子。我早看出来了,你对人苏三是来了真的了。唉,今这架是不是也是心情不好才跟人掐的吧?你还掩饰什么呀,我都明戏了。你这从头到脚就写了这两字。不过,男人嘛,英雄难过美人关,正常。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这么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哈?

阿保把我这反问听成无可奈何的承认了,严肃地点点头:那当然拉。然后仰着脑袋把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到地方下了车,我一震:欢场。

好久没来了。有段老跟陈向阳来,他是只点茶,我不开车的时候他也给我点点小酒。这的酒有烈的有甜的,名堂繁多,颜­色­五花八门。有纯喝的,有调着好看的。再往前,第一次,是我们三人一起唱K的地方。就在楼上,房间号我都能记得。

一进包厢,我就一头栽进沙发里,也不管其他人,横在那脸朝里。

阿保对众人小声笑:失恋了。心情不好才跟人掐起来的。

奥~~~~~~。众人做深表明白状。都坐到另外一边去,把地方空给我。有位还说宽话:没事,我一礼拜失恋三回,就跟吃白菜是的。习惯成自然,不失恋我还难受呢。

阿保拍拍我的肩膀:炮哥,你先养养神。有什么不开心,一会还不就忘了。

又向众人:那什么,咱们先吼起来。要不,先点个失恋阵线联盟败败火?说好了啊,今谁也不许点慢歌,都得点快歌。

音乐响起来了,一帮小子在旁边热闹着。阿保没说错,这的确比我一个人回宿舍躺着要好得多了。

慢慢地我闭上了眼。

这空气里的气味刺激出若­干­上次在这里唱K的片段。

刚才是高力强同学的模仿秀,接下来,我们来听下原音重现,请看大屏幕!

。。。。。。兜兜转转,兜兜转转。

是不是只要在这个城里,无论我走到哪都不能避得开呢?

这些人,这些事。

这世界太小了。

竟没有地方来容我埋下自己的秘密。

能藏得,看来看去,只有肚子里的这颗心。

苏三说,心是应该用来爱的。

有些湿湿的东西把秘密打潮了,飘起来,浸在水中。街上在下砂子,合辙雨水都上我这憋着来了。地下水啊。我想笑。嘴疼。哪都疼。

。。。。。。心不是用来打的。

66

一觉醒来,以为睡了很久,其实看看表也不过一个钟头。

阿保他们闹得欢畅。

打了招呼,上洗手间把脸洗­干­净了。没洗前以为很疼的地方,洗的时候也还好。所以说,想象来得总是那么的不可靠。阿保说一楼还有餐室,自助的,有小吃面点什么的可以点了到包厢里吃。

直奔一楼。

这地方太绕,转了两下我就蒙了。问了一个服务生,带我去了,一闻见香就觉得饿得不行。那是,好几顿没吃了呀。拎着盘子付了钱都没上去就一通死填,其实也不好吃,主要不是特别热,都是一早做好了的,放不锈钢罩盒里用小火温着。但是我得吃,还要多吃,吃的越涨,胃里越充实,脑子里的血都跑到下面去,就不想什么了,人就会特别有幸福感。这是我从小到大经过无数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最正确也是最宝贵的真理。

吃到一半的时候,餐室里点餐的人忽然都开始往外跑。有人喊了一嗓:快,终于等到了,开始了。我就把剩下的也捞嘴里,在身上抹抹手,跟着过去了。

到了大厅,喝,人都上这挤着来了。

有人在台上唱歌,好象是个女的。

我倒没在意这个,看见吧台了,看见吧台上一溜闪光的瓶子了。不知道为什么,跟见了老朋友一样高兴,心说,好家伙,我找了你一晚上了,到这会才算狭路相逢。双手向前Сhā出,专拣人缝往外分,就跟牛魔王的那只避水金睛兽是的,嘿,还真给我挤过去了。

估计都挤去听歌了,这吧台还算空。一拍台面:哎?有酒吗?给筛两碗来。

正背对我忙活的背影,转过一张脸来,笑了笑:这话说的,您当我们这景阳岗啊。

啊?

嘿,别说,您这造型,倒还真象是刚打过虎的。我们这酒不论碗卖,不筛的。

那。。。。。。那来两瓶。

对方上下一打量,又笑了:对不起,这酒也没法论瓶卖。我还不是看不起您,甭说两瓶了,我们这一瓶酒,最贱的您也不一定能掏得出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前都陈向阳点的,而且也是坐外面的座位上喝,从来没坐在吧台上喝过。眨巴了眨巴眼,我问:得得,我知道你们这贵。。。。。。那你们这酒怎么卖啊?

怎么卖,两块钱一斤,您当上这买糖炒栗子呢,那,对面推过一个杯子来:我们这论痒死卖,一张两痒死。

­操­,就这么一小口?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错,是好过去抢!这小子双手一抱胸,依然笑ⅿⅿ地:怎么着,没钱就甭上这来喝酒了呀。我告您,出门过街一直走有个铺子,您买瓶二锅头老白­干­自个对付对付得。

嘿!脑子一热,掏出钱包往桌上一拍:瞧不起我?觉得我寒酸?告你,今我还就在你这喝定了!

爽快!那您要来点什么吧?

什么玩意烈你给我来什么吧。

工业酒­精­最烈,您要吗?假酒里搀的都那玩意,喝了就烧眼。我听出来了,这小子好象是在拿我开涮呢。

我就要那我特嘎了。

这小子笑了:行,就您这嘎劲还真和这酒挺称。

呱唧往杯里一倒,往我这一推,杯子就滑过来了。

浑身都痒啊,这论痒死的酒卖得可真让人想挥拳头,这么一点连漱口水都不够。稳住杯子,我一抬头,喊住他:哎,那什么。。。。。。能给兑点水吗?

酒入愁肠愁更愁。。。。。。。我的钱啊!

一仰脖倒喉咙里了,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呢,到我肚里也就绕着血管流一圈最后混合分解变成一些威士忌重新流回大地帮助植物生长。

旁边隔我几个位子,有人先摔杯子再喝,这个我跟苏三一起喝过。就是要听那蹦的一声响。

一想起她,我也要了一杯。

我喝。苏三,我在这跟你遥蹦!

你们这还有什么酒?

琴酒。

我喝。高力强你个禽兽!把老子打成猪头,不过你也好不到哪去!

还有吗?

沾边。

沾边?恩,没错,我是什么都沾了边了,可最后还是落了个四三不靠。我招谁惹谁了呀?不喝。我再也不想和谁沾边了。

还有吗?

还有吗?

还有吗?

酒入愁肠化作。。。。。。,喝着喝着我就高了,酒劲上涌,伏在吧台上,拼命在上面砸着拳头。眼睛都红了: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大爷!

有人推推我:哎,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回去洗洗睡吧?

没错!我捶着桌子愤怒地咆哮: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只好洗洗睡!

你还挺能拽词,别再喝了。

你不让我喝酒你不让我喝酒迟早让你知道我,的,狠!

再没人来理我了,自个趴在那意识迷乱。心潮起伏。

外面喧闹的声音什么时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低沉的女声,婉转而有磁­性­。象一块手感绝佳的天鹅丝绒,可以擦去心里所有的躁乱和不洁净。

那曲调是缓慢而忧伤的,听到我耳朵里就依稀是:

。。。。。。这人生也不过是个欢场。。。。。。

。。。。。。我看着你,你看着他,而谁看着我。。。。。。

不行了。

不行了。

体内有一种决堤而至的感觉,汹涌成一浪接一浪的潮,抵在胸口,让人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这么难受?!!

我只是个小卒子,又不是伏波大将军,怎么才能压得住这不断涌至的酸楚?

我只是个泥菩萨,又不是塑就了不坏金身,怎么才能一苇过江去片水不沾?

酒来!

酒来!

我好象跟自己较上劲了,一杯又一杯。。。。。

醉卧欢场君莫笑,与尔同消隔夜仇。。。。。。

香港人话说叫,饮胜!就是把自己灌胜!我喝死你丫的!王炮!我叫你下不了手!我鄙视你!

我鄙视你!我鄙视你!我。。。。。。我看着你,你看着他。。。。。。

而谁看着我。。。。。。

。。。。。。

一双眼睛出现在头顶。

恩?脖子尽量直起来,揉揉眼,含糊着:你。。。。。。小姐,我看你很。。。。。。很眼熟啊。

旁边有人嗤笑:小子,少来这套瓷。周围还有哄笑连连的画外音。

那双眼睛发话了:我这眼又没给开水煮过,怎么会熟呢?

在周围一片撒气声中,我甚至搓了搓自己的耳朵:你这声。。。。。。。也熟。

有人过来凑在她跟前轻轻说了一句:娜姐,就是他,最近跟陈总走得挺近。好象是他们公司的新司机。

那女的点点头,有点意外地上下打量我。

看什么看?我大着舌头,粗鲁道:没。。。。。。没见过大场面啊?!

她身子一扭,坐到吧凳上,两根手指举起来互相一搭,刚说话那人就递了根烟过来,再护着火给她点上。

你。。。。。。我认识你。我瞪着那人说。

那人笑:这认识我的人多了。

他是每次我们来都和陈向阳招呼,谈笑几句的那个领班。

他又笑说:今怎么没和你们陈总一起来啊?自个上这来喝闷酒?刚和人掐过?

我拎起杯子一仰手,把剩下的全倒喉咙里了,重新把头伏下去:再来!

。。。。。。陈总人呢?老没见了。他不是来撞我们娜姐的吗?现人回来了,他怎么又没影了?

你。。。。。。你问我­干­吗?我抬起头来,然后看着吧台里面,伸拳在桌面上一砸瞪眼道:我说,酒来!

没人动。对方好整以暇地站着:你先把前面的帐给付了吧!你这钱包里可没多少张啊。

我勃然大怒:欺负我没钱?从胸口摸出我慎而珍重的那张卡,一把拍钱包旁:我刷卡!

人立刻又改笑脸了,刚要去拿,一只手伸出来,在我那卡上一搭,又给我平移回来了。

娜姐。。。。。。

我顺着那双手看上去,正好迎上那双眼睛,我又迷糊了:咱俩是不是。。。。。。打过照面?

娜姐点点头,一侧头,喷出一口细烟,手肘弯起来,扬在耳朵旁边,标准的女士吸烟姿势:我坐过你的车。你叫王炮,一上车就嘴特臭,刮拉个没完,还说自己叫王胖子。她眼睛一眯,嘿嘿一笑:你说我怎么能忘了你吧?。。。。。。我那天哭着上去的,笑着下来的。

奥。我恍然地拉了个长音,对四下里得意洋洋地一摊手:你们听见没。。。。。。我没说错啊,我。。。。。。我是见过你啊。我拿指头冲娜姐一点。

娜姐一挥手:你们该­干­吗­干­嘛去吧。小安,你去照应一下。

我周围所有的人影一眨眼就都散没了。

阿达,螺丝起子,完了再给他续点。算我的。

娜姐。。。。。。

算我的!我混乱的脑袋里捕捉到后面的尾音,就直觉反应出来,一拍胸脯:我请你。

开玩笑,你一女的,我能让你请?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把卡给我Сhā回衣兜里,淡淡道:请我喝酒,可不是光酒钱就得,把你这卡收好喽,你上这来充什么大头蒜啊。

我。。。。。。我有点懵:你。。。。。。

娜姐冷笑一声:我就烦你们这样的,掐输了就要灌黄汤,好象男人就这么点出息!

谁说我输了?!!!

我拍案而起,暴怒:我没输,我没输!跳得太猛了,咕咚就撞吧凳上了,然后重心不稳,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娜姐,你的螺丝起子。

我扶着吧凳想爬起来。脚软,人浮,脑袋飘,使不上劲。

娜姐轻轻抿了一口,看着我:可我没想到,陈向阳跟我电话里说的,那个长得象文薛的人。。。。。。就是你。

什么?

我刚站了一半的腿,一打晃,又趴下去了。

67

摊平了四肢,脸贴在地板上,我忍不住地嘿嘿嘿笑。

我。。。。。。我怎么上这来了?

我。。。。。。。

我上这。。。。。。­干­嘛来了我?

啧啧,这陈向阳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顶上传来两下咂嘴声。

我翻了个身,蜷起腿,整个人睡成个久字。

一双大脚轻轻踢了踢我:哎,你别上这来挺尸啊。

忽然夷了一声,娜姐下来了,一拉裤腿蹲在我旁边,手拧着我的下巴来回转了转。

­干­吗你!我大怒地抬手把她的爪子给呼扇开,心说你上这看牲口来了!

。。。。。。你这侧面看,是有点象他,娜姐若有所思地说,然后一笑:不过,这整个人就,你瞪我­干­吗?怎么拉。。。。。。没见过美女?

我呸!我在心里大喊:为什么都要把我当成那个文薛,你们有劲吗?你们烦不烦啊?这孙子是谁啊?这孙子是谁?!我凭什么就该象他?!我­操­他大爷!

喝,火气还挺大!不对啊。。。。。。你。。。。。。娜姐一呆,冲口而出:难道你喜欢上陈向阳了?

啊?我愣了愣。

你这是在吃文薛的醋啊!娜姐惊讶地看着我。

啊?啊?我。。。。。。原来我刚才那些不是喊在心里的,是喊出声来的。

你!娜姐忽然又捏住我的下巴:小子,你醒醒吧!你怎么能喜欢上陈向阳呢你!怪不得你这眼神五迷三道的。。。。。。她又抓住我的肩膀就一通乱晃:你别做梦了你,陈向阳怎么会喜欢你呢?!

我。。。。。。我没有。我被她摇得有点懵,这女的脸长的不错,可这手劲倒真不小啊。

娜姐哼了一声,好象有点生气地把我又摔回去了,站起来重新点了根烟。一拍桌子:阿达,再来一杯。

娜姐,别喝了。。。。。。

娜姐大怒:你管我?!!

你不能再喝了。。。。。。对身体。。。。。。不好。

那你拿水来。

过了会。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脸上就被扑的一声喷了一头一脑。

我伸手一抹,刚想骂人,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娜姐鼓着腮帮子含着一口水又冲我一摇头,慢镜头是的,就那么没头没脑地一喷,万水齐下。。。。。。

你。。。。。。我怒吼了一声,但声音放出来却软绵绵的没了力气:你上这浇。。。花。。。来。。。了。。。

醒了吗?

我睁着大眼看着天花板,头晕,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刚想说话,发现舌头底下给塞了块姜。

一只手按了下脑门,恩,那搁着块湿毛巾。我目光呆滞地看着阿达。

娜姐,醒了。

娜姐的脸凑到我头顶上,看了看,点了点头,一挥手:行。

阿达出去了,听到门轻轻一声被带上。

这。。。。。。这是哪?

阿达家,娜姐一转身,一ρi股陷进我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蜷起腿窝着,夹着烟揉着太阳|­茓­:这离得近,你喝得烂醉,店都打烊了,也不能就把你扔那吧。。。。。。你丫可真能找事,有种别上我这来喝啊,曝尸荒野去,眼不见心不烦的。

话进了耳朵,可脑子里什么都反应不出来,就连眼睛也是酸胀的要命,张合的速率降到接近零点。

你喜欢上他了?

我告你,陈向阳这辈子心里只有一个人,他欠人家的,他脑子有病,他把谁都当成他!别人就不说了,高力强你知道吧?小安说,头回见你就是跟他们俩一起来唱的K,你一定知道他们什么关系。这俩要是肯一起出现,身边从来不带外人的。我就奇怪你是怎么趟进这趟混水的你?

你是不是和他好上了,让高力强给打的?

心里一震,终于。。。。。。终于反应出来了。

没。。。。。。我把姜从嘴里拿出来:没有的事!

得得,除了他,我想也没谁好端端地会跟你下这个狠手。就你这样的,胆又小,又不能打。哼,你可别告我遇见歹徒了。娜姐说话一直是不快不慢一个调,不疼不痒的挺平,可出来都跟针是的,扎地又准又狠。

没错。我嘴上硬,心说我也没说错啊,他可不歹徒嘛他。

忽然想起来了:你说他把高力强也当成那谁?

哼,高力强配吗?!人头猪脑的,只有陈向阳这种喜欢催眠自己的人才会把他当个宝。

你说什么?我有点吃惊,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还是出自一个。。。。。。女同胞之口。

也不是当个宝,这叫不得已而求其次。高力强怎么能和阳闻旭比呢,娜姐淡淡道:自大狂一个,眼里没人,嘴上没毛,一把岁数了还那么毛毛躁躁的不着调。。。。。。哼,他也算男人?这差太远了,一个天一个地的,他给人提鞋都不配。

啊?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太。。。。。。太太太英明了您,心里一激动差点热泪盈眶,但是,等会:阳。。。。。。闻。。。。。。旭?

原来不是文薛,是闻旭。

没错,你明白了吧?陈向阳为他上民政局把自个名都改了,你就该知道你有多没戏了吧。

他。。。。。。原来他以前不叫这名?

他以前叫陈向炀,火字边的炀。。。。。。哼,他还想永远朝着他,追着他,可惜啊,他连人都找不到,哈,真是自个打脸!

我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怎么拉,娜姐一挑眉:喝,你还上这维护心上人来了?有你什么事啊?甭以为你向着他,他就能对你好。高力强哄了他三年了,跟孙子是的,有屁用啊,还不是把你给拐上了。

你。。。。。。我有点气结,翻身想坐起来,可手软脚软地,一阵眩晕,又栽回去了。

我要是你,。。。。。。就有多远躲多远的。娜姐喷着烟。

一眨眼,那一晚过去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其实打第二天能走得动道了,从阿达家出来,一看见满街满巷满世界的阳光,我就已经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了。

那场无处不在的大土,把所有的东西都能遮盖住。

只要风不吹起,慢慢地也就沉到地下,象一堆散落开来的黄河象头骨。

然后租了一堆书回来窝宿舍里狂看,没日没夜的,等脸上退肿。

喝豆浆和偶尔出门买东西的时候,三子和众人问起来,只说是打了架,辞了职。大家都猜我是被公司给开除了。有的说跟老张说说再回来­干­吧,我就打着哈哈,说再说吧。

手机扔进了床底下的箱子里。

每天看完书再腿过去还了,然后再拎一摞回来。到最后,附近几个书摊武侠类的架上已经找不出生名了,天天让老板进新货。把老板催急了,就说:王胖子,你丫怎么看这么快啊,不用上班了你?

谁说的?兜里都快断炊了。

我把这几天收集的报纸上的广告排了个秩序,等到人才交流中心我这类人才开市那天,就直奔目的地。

谈了几个,都让我回去等消息,没利马拍板的。因为我手上没原单位的辞职书,资料不全。

得得了一大堆手续,弄得我直抓头。

没咒念,在一个根本没摊位只在院子里打了个牌子发小传单的黑户那找了份临时工。什么手续都不要,有驾照就行,论天给钱。是帮一家编辑部送书。

我一看挂靠的单位还挺大,心里就有底了。临时工就临时工吧。这年头谁不是临时工啊。那有什么长久的事。

谈好了价钱,对方要我先交押金,我说没这条,理直气壮地给丫搪回去了。开玩笑,好歹在事务部呆了半年多,这点再不知道了,说出去不让黄姐小储他们笑话。

我再也没打过电话给他们,不想去想,想了就觉得烦。人­干­吗要给自个找不痛快啊。

偶尔有时候会有冲动,想打个电话问问陈向阳后来好没好,他那天晚上的样子可真吓人。可这念头一起来,就压下去了,心里笑话自己事妈,有高力强在怎么的还不得伺候好了?再说了,你跟他们说什么呀。

新工作贼累人。就一间五个人一个的小办公室,一辆旧昌河。到处都堆的书,期刊和资料。

我本来以为编辑部,都文化人,那多该让人肃然起敬啊。合着不是这么回事。一帮人每天排出几个行业的价格信息来,汇编成册,印上内部发行,完了就抄着黄页逐张翻篇的到处打电话。一张嘴都是先报出系统主管厅局的大名,也不说自己是­干­嘛的,就说上面号召的,各家企业公司都要订我们这刊物,价格多少,本系统内的打八折等等。口气大派派的很强硬,那话说起来都跟训孙子是的,搁谁脾气大点,非吵起来不可。

因为就指着这些破皮烂纸的家伙什吃饭呢,派不下去或者见天地老碰钉子,这几个也没一个好脸。

管事的一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毛稀眼吊,还天天寒着个脸。听说都是从机关里内退了下来的,甭管男的女的,每位都不象­阴­阳调和的正常人。

就我一个最年轻,完了还是个临时工。我一过来,大家就全成领导了,有时候为了争夺这唯一一个碎催的使用权,老哥几个能­阴­阳怪气地抠着杯子里的茶叶吵起来。

我就不愿意多呆,好在书得不停地送。连搬带运地到处跑,除了使点傻力气,和以前开出租拉活倒也没太大区别。就是到人家那也是吃屁多过呼气。

淡了八­鸡­地让你找一地一堆就算态度好的了。大部分是直接给脸子,上门送水的还能有杯茶喝呢,到我这塞了钱收了发票就直接撵人:天天上门打电话来­骚­扰我们经理,有你们这样的吗?谁知道你们哪个野­鸡­编辑部的,几个人拍脑袋折腾几本垃圾出来过期资料到处献宝的,指望我们不知道呢!还抬出厅里局里的名号,吓唬谁啊,吃着皇粮拿着退休金,还要来榨我们的血汗钱,天底下的便宜全让这帮老不死的给占光了!回去告诉你们头,我们这是花钱买清净,下回要再打电话来,甭怪我们联名到厅里打报告端了你们老巢!

那我放哪啊?

拿回去拿回去,谁要啊,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当柴烧当擦ρi股纸卖给收破烂的自己赚个辛苦钱就完了。

再抱回去,往车上一堆,躺在上面抽根烟,真想把它们都给点了。

当柴烧,我听说这多少山区的小孩们还收着烟壳当本子呢。

当擦ρi股纸,纸太硬不说,就这分量,得拉多少屎才能擦得完啊。

得,最后我还是给拖废品站去了。

换了钱出来,捏在手里,想着,等回头攒成了整的,再一齐交公。

抽着烟站在­阴­影里,心里有点慌。

刚有一中年男子,过来跟我借了个火,看了我好几眼,才走。

大晚上的,这泥岗公园里好象每个角落都人影绰绰的。捏着烟的手都有点抖。

娜姐那天问我:你怎么会喜欢上男的了你?

我就张口结舌地说不上来。

看我那个样,她就冷笑,说:你自个琢磨清楚没有啊?这方面站错了队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我也想知道啊。我揪着脑袋不说话,这叫一个烦那。

最后问:那。。。。。。那怎么才能站对了呢?

娜姐正在削梨,都给我气乐了:你两边都试试不就完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人教?就说这梨吧,有人说母梨甜,有人说公梨好吃,端看你自己好哪口了。噢,你不吃你怎么知道?一个哒不出味来,你就吃上两,两不行,就三,多吃几个不就知道了嘛?

娜姐报了几个地界。这几天,晚上要是不太累,我就轮流过来蹲点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呆着抽闷烟而已。秋老虎上来了,宿舍里也热,出来滋当是乘凉。只有一样,树太多的地方招蚊子。

不早了,把烟头扔在地上拿脚踩了踩。手Сhā裤袋里,溜达出来。刚拐进一条小巷子,就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几个黑影在厮打。

­干­什么呢?!我暴了一嗓子。

回过脸来,是一帮小孩,看着我愣了一下,继续拿拳脚招呼着下面那人。喝,几个打一个啊。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最恨的就是以多欺少,我打小吃这亏吃大发了。

还有一个过来撵我:滚开,当没看见吧你,甭上这来找事!

我抢上几步,让开他挥过来的背包,一个小擒拿把丫手反拧到后面了:我扭你去派出所!

他是便衣!被我扭住的小子大喊一声。

剩下的几个抬脚就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地上的小子冲上来就给了这小子一巴掌,一个窝心脚,劲大得连我都给踹旁边去了。手一松,放了人,撑住了墙。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骑在倒地葫芦上,被欺负的又变成了欺负人的,没头没脸的巴掌抡了上去,那叫一个狠。

哎!住手!我上去钳住举起来的腕子,他一回头,路灯下,挂着鼻血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几乎是同时,我和他喊道:是你!

68

我一怔,是上次的小偷。

一拧眉毛,下意识手上使劲,瞪眼喝道:你是不是又偷。。。。。。

这小子也与此同时弹跳而起,就势撞上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手捂住了我的嘴,一手抓着我的衣服。

恩?话被堵回去了,我伸手就去卸他的手。

滚!我新哥是雷子,下次再惹我,就让你们吃黑枣!!!

他朝地上刚爬起来的身影踢了个老飞脚,对方捂着ρi股哎呦了一声飞快地跑了。

我把丫一把搡开,脚下一使绊,就把他撂地上了,二话不说,上去一手按住了,就搜兜。

你找什么你?我没偷东西!这小子挣扎着喊。

你以为我会信你?

身上没有,我就捏住他的后领,拽起来,拉到刚才他被殴的地方,一弯腰拣起他的背包,递给他:你打开!

他看着我,胸口起伏,然后接过来把拉链一拉,倒了个底朝天。哗啦一声,笔盒书本泻了一地。

我拿脚划拉了两下,正借助着路灯仔细辨认呢。

这小子已经炸了窝了,手脚并使地招呼到我身上:你冤枉我!你冤枉我!是他们欺负我,几个打我一个,还抢了我的钱,你还要冤枉我!!!

你冤枉我,四个字一冲进脑里,我呆了呆。

松开了手,把他一推。这小子就哭了,一边哭还一边拿袖子抹着眼。

我蹲下去,把地上的东西又给他拾回包里,完了拉上拉链递给他。

见他不接,我就说:那没办法,谁让你上次让我逮住了呢。

我。。。。。。我看一钱包放桌上,我知道那谁的呀。不拿白不拿。

喝,你还有理了你!我气得一时没找出话来,顿了一顿才想出一句一点都没讲到点上的,说:噢,那我跟你后面紧追,你还跑?

你追我还不跑啊?!这小子没好气地说:我傻子啊。

完了又噗嗤笑了:可我没再也想到能被一只­鸡­给追上。

得得,去擤擤你那鼻涕,都能吹出花来了,我把书包往他胸口上一按,刚才看到了里面有包纸巾:小子,下次手脚­干­净点,年轻轻地别走歪路!

掉脸走人。

没走几步呢,后面哎了一声。

我一扭头,这小子一瘸一拐地过来了,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扑着一张纸巾在鼻子上。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提防着他。

你有钱吗?我。。。。。。没钱坐车了。他不当回事地说,一边用力一擤。

要多少?我手刚伸进兜里,就看见白棉纸上迅速被染成了红­色­,然后就是手,血如泉涌。

他一呆,都吓傻了。

仰头!我把他脑门扒向后,抽出他手上的纸,就往血冒出来的地方按。一边捏住他的鼻子,一边说:赶紧,自己掐住左手中指。掐紧了啊。

他又把头放下来了。

­干­吗你?

流喉咙里了。吐了一口血出来,又把头仰上去。

过了会,血还是没止住,塞进去的绵纸一会就全潮了,这小子头晕了,脚有点软,一ρi股坐在了地上,胸口的白衬衫上全是血,我手上也不少些。

我让他自己捏紧鼻子,把丫拖墙根靠着,然后就动手把他脚上的球鞋带给拆了下来。在每只手的中指第一个指节上使着大劲勒住了,扎好。

把他掉地上的背包也拎到墙根,我也坐下来,点根烟抽着。

我小时侯也老打架,一流鼻血我妈就用橡皮筋给我扎起来,应该管用吧。。。。。。要再止不住,我就送你上医院。

他仰着头点点头。

没什么话说,我没跟半大的小子打交道的经验,只好拿出哄小小孩的那套:恩,那什么。。。。。。几岁了?

15。

奥,看着不象啊,上几年级拉?

初三。

啊,那不是要考高中了吗?那还能这么吊二锒铛的?我看着烟头出神,我象他这么大的时候,我在­干­吗呢?

小子,学好习才能在社会上混得开,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我学习不好?他口气挺冲。

啊?

告你,现在越是学习好的才越能出来闹事呢,这年头人多­精­啊,什么事不得靠脑子,学习算什么,小菜!

喝,口气挺大啊。我抓抓头:这么说你还是一好学生拉?

你骂谁呢你?!这小子差点没跳起来:这不侮辱人吗!

我眨巴了半天眼,现在怎么什么事都倒过来了。早两年兴喊小姐,后来小姐多了,你要再喊小姐那就是骂人,然后又流行逢人就喊老师,表示尊重,肚里有文化啊,可没过多久你喊谁谁跟你急。当然最经典的还是那句,你是党员吗?你他妈才是党员呢!也许这再往下就该论到同志这个词了吧。

就好象是和我心里的想法和应起来是的,这小子仰着头说:你是吧?

是什么?

少装蒜了,你丫猫泥岗公园一晚上了,当我没看见?!

这回轮到我差点没跳起来了:什么?!!!

你就住这?地方够破的。

那你走人啊,我也没请你来。

脚一蹬,把鞋一边一只地甩出去,换上拖鞋,一边冲东张西望的他说:别乱摸啊,我去打水。

切,这么大的灰,我还怕摸脏我的手呢。

走到门边,我又不放心了: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

带上门,把丫拎到盥洗室,让丫自己就水冲了脸,少不了一番滋牙裂嘴。搓了手,这小子脱下衬衫顺手就往我身上一扔。

滚蛋!我又给他扔回去了:自个洗。

怎么这样啊你!嘟囔着嘴,他胡乱把衬衫上的血迹搓了搓。

你怎么这样啊!我反堵回去,心说我还嫌没人给我洗呢。忽然一下,想起了上次帮我洗衣服的人来,不禁愣了愣,然后甩了甩头。

就那么把湿衣服往肩膀上一搭,回到屋里,他还撅着个嘴。

那,喝口水吧。我把缸子往他面前一推:喝完了,等衣裳­干­了,你就回去吧。再晚就没车了。

又从兜里掏出钱:这个,够你坐车了吧?赶紧家去吧,省得你家大人们­操­心。

他把湿衣裳往椅背上一搭,穿着鞋就往床上一倒:我现在又觉得你这地方不错了,今就不走了。也合了你的意。

放屁!我火起来了:你他妈少来这套,不是你说要收拾好了再回去怕你们家人瞎­操­心,我才不会带你回来呢。

他翻了个身,把脊梁骨对准我。

­操­!我过去抓住他的手肘,往丫麻筋上一搓,就往上一带:你给我起来。

哎呦,你­干­吗呀?他护着手,往下赖。

起来!我往后拽:回你们家去!

我没家!他喊。

骗谁啊你?!再拽。

我是一孤儿!

什么?我张大了嘴,被定住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没家,没老爸没老妈,没亲人没朋友。。。。。。

你天煞孤星啊你?!嘴上这么说,手却松开了。

都不把我当人,好容易遇到个对我好的,当你是好人呢,还指望着能和你交交心,你倒好。。。。。。行,我知道我不招人代见,我走还不行吗?他起来就去拎书包,还故意走得踣起脚来。

这下,我倒真有点不落忍了。

我走!不碍你眼了,就让我这个刚被人欺负过遍体鳞伤又无家可归的小孩一个人大晚上的孤独地流浪吧,他把湿衣服往身上套:唉,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啊草。。。。。。

哎,得得,。。。。。。我看着这颗瘦了八­鸡­但又韧得赛过牛皮糖的草,心想擅长打同情牌的主我见过不少了,还真没有一位能象他这么老脸皮厚的。

那什么。。。。。。你呆归呆啊,可说好了,就一晚上,明一早你就给我滚蛋!

这草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嘴上还硬: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你要不乐意,给钱也行啊,我要求不高,480一晚三星的随便对付一宿就得,没什么名气的我也认了。

我一个大脚丫子踹了出去:你他妈还是现在就滚吧!

晚上洗过澡,我在地上铺了张凉席。

躺在上面开着窗户抽着烟。

你这没空调也就算了,怎么连个电扇都没啊?这小子拿本子扇着风。

自然风,多好,跟古人是的。

你怎么不­干­脆躺一棺材里啊?本子给扇的刮拉刮拉响。

就你这毒嘴,怪不得招人打呢。

他不支声了。纸本扇子也陡然停住,让整个屋子里无比安静。

怎么拉?

。。。。。。哼,他们那是嫉妒我,自己长得丑就算了,还见不得别人长得比他们好,活该他们被人甩!一帮丑八怪贱货,哪生下来就该打哪塞回去!

啊?我都听糊涂了:你。。。。。。我说你这小孩怎么嘴这么狠啊?!

那他们打我不更狠?要不是你那一嗓子,刀子都要割上我的脸了。哎,你看看你看看。他坐起来,撩起裤腿。月光和屋外的路灯隔着帘子依然照得床那边挺亮。我一看,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打得不轻。

还有这,这。他指着肚子和肋下:我告你,我到现在说话吸口气都疼。

那你还不少说点?我把烟掐蚊香盘子里,翻了个身,转过脸去:早点睡吧,我明还要上班呢。

你!

那边沉默了一会,问:。。。。。。哎,你叫什么名?

管得着吗?明咱们各走各路。。。。。。

我叫陶钧,不是军队的军,是千钧一发的钧。

。。。。。。我知道。

啊?

你那本上写着呢。

。。。。。。我出来拍人,可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的真名。他们只知道我叫小哲。。。。。。哲学的哲啊,可不是海蛰的蛰。

。。。。。。。

恩。。。。。。我终于找到一句话:。。。。。。睡吧。

过了会,那边悉悉梭梭的,一双脚过来踢了踢我:你别装蒜了啊。

有人坐在了我身边,胳膊环住了胳膊,脚挨住了脚。一声轻笑,曩着鼻子,好象蚊子哼哼。

跟你这撒了半天娇了。。。。。。木头是的。

69

我浑身都僵硬起来。

不知道该推开他,还是就这么让他靠着。

屋里这么热,你还穿这么多,就不怕捂出痱子来?

心静自然凉。

切!这小子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我帮你松快松快。。。。。。

我一把按住了,一张嘴,嗓子是哑的:别动。

他愣了愣:。。。。。。那你上泥岗公园去­干­吗了呀?

我一言不发地爬起来,躺到床上去。

你什么意思啊?

。。。。。。你喜欢下面,那我睡上面好了。我闷头闷脑地说。

我无所谓,这。。。。。。上面,下面,都行。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

我抓了抓头,觉得心里挺乱,想了想说:那什么,我明还要早起。。。。。。

这能费多少事啊。。。。。。他笑了笑,扑过来。

没多想,直觉地一推,就把他搡了一个ρi股蹲。

你!他没想到,出乎意料之外地发了下呆,然后就忽然明白了,咬牙切齿地:你嫌弃我?我告你,我。。。。。。我他妈不是出来卖的!

陶。。。。。。陶钧。

不许你喊!这小子有点抓狂了:不许你喊!我后悔了!不该告你的!王八蛋!

好吧,小哲,。。。。。。我推你,是我不对,没别的意思。。。。。。

我每次都用这个的!他摔过来一只方方正正的小塑料袋,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你。。。。。。我捻起来又给他摔回去了:你。。。。。。太小了。。。。。。

谁说的?他跳起来。

你还是个孩子。。。。。。

你才小呢!来来来,咱俩比比看!丫动手就去解腰带,铁扣盒一声响。

我起来,过去就把他手给打掉了:你别来劲啊!

他脸上一怒,然后又灿齿一笑:你放心,不要你负责,我从来不缠人的。

他又上来解我的腰带,被我一手一只抓住了两腕子,他挣了挣,没挣脱,恼了:我就烦你们这样的,上来都喜欢装纯情,爽快点,搞完拉倒。有什么要求,你提。

你跟谁都这样?!我也低吼回去。

是啊,我就是这么贱!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手上使着劲,我一愣,他就挣开了。

斜睨着我,揉着手腕,淡淡道:不然能管我叫塑料盖吗?

什。。。。。。什么意思?

一拧就下来!他继续扑上来,要解我的衣服。

费了好大劲,再把他的手按住,忽然觉得有点累。

你这样,有劲吗?

他瞪着眼看着我,使足了力气大喊一声:有,劲!

我们互相僵视着。

过了一会,他泄气了,松开了手。

往地上四仰八叉地一躺,声音有点茫然:都是想占我便宜的,。。。。。。没见过象你这样的。。。。。。

我也躺回床上,心里烦,又点了根烟。

。。。。。。奥,我知道了。他琢磨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

你丫一定是不行了!对不对?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

那,尴尬了吧?给我讲中了。

我­操­!我想了想,说:行,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就说嘛,象我这样的,盘亮条顺,从来只有我挑人的份,再也没有人挑我的理。。。。。。他得意起来,还开始对我布施同情了:哎,你也挺可怜的啊。真看不出来,外强中­干­啊你。

我抽着烟,不说话,也没话说。

他手伸出来,冲我比出两根手指夹了夹。我把打火机塞烟盒里,一起扔给他。

点上了,喷出一线烟来,挺老道的,跟我唠嗑:我其实不爱抽,对皮肤不好。

奥。

我皮肤挺好的,他们都这么说。

。。。。。。奥。

每次洗完澡都得用顶好的润肤露,刚才在你这光用肥皂打了打,到现在还不大舒服呢。

我抽屉里还有一盒陈年的蛤蜊油。

切!他不屑了一声,过了会摸摸脸说:有时侯要是长颗青春痘,都能把我急死。你以前长吗?

。。。。。。忘了。

我就可着劲的用我妈的面膜,护肤品,­精­华素什么的,可那都是针对老­妇­女的。。。。。。

你不孤儿吗?我笑了,就知道他话一多一准露馅。

呃。。。。。。他卡壳了,沉默了一下,说:我骗你的。那又怎么样,因为我羡慕孤儿啊,孤儿还比我好呢。。。。。。

你别这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了!

他坐起来,看着我眼睛一跳,笑:看看你用的这词。你是饿汉子?我就知道,不怕撩不出你的火来。。。。。。

你这套对我没用啊。

我帮你想点折吧。他掐了烟,过来。

你又想­干­吗?

你怕什么,我一小孩,你还怕我?他笑,弯腰把脸凑向我:我好看不好看?

月光下一张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脸,完了鼻孔里还堵着两团棉纸。

我笑了一声:好看,哈哈。贼好看。

笑什么笑?过去点过去点。他就要挤上来。

我立刻扒住床,把空地方也都占住了,提防地看着他:不行,这床太小了。。。。。。

就是小才好啊。。。。。。你不让开,我躺你身上了啊。

那我都让给你。

我就想抱抱你。。。。。。他声音挺软:让我抱抱你行吗?就一会。。。。。。行吗?

打我撞见这小子以来,他似乎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安静得都让我有点受不了了。

一开始他还抱着我,甚至还轻轻地拍着:放松。。。。。。放松。。。。。。你又不是件没下过水的衣裳,要浆成这样。

我俩互相对对方都没什么威胁,你怕什么呢?

你上泥岗公园,不也就是想找个人靠靠。。。。。。都是这样的。。。。。。我知道。。。。。。我知道。他讲地越来越含混,象呢喃一样:都寂寞啊。。。。。。都。。。。。。是。。。。。。

最后终于缩在我旁边睡着了。

他在里面,我在外面。

我没动,一直都没敢动。

仰面躺着,心潮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一下一下均匀的呼吸声,身上能感到软热的起伏,慢慢地也踏实了起来。

放松了,人就懈了。

困意上来,和着那个呼吸一高一低地,很快地睡着了。

而且,居然无梦。

早上起来一睁眼,就发现迟了。

冲出去刷完牙洗完脸回来,发现这小子还赖着没起,我就有点急眼了。

我要走了,我来不及了。

你走的你的呗。。。。。。他翻了个身,脸冲墙,继续睡。

废话!我拎着他耳朵就把丫拽了起来,照ρi股上踹了一脚:你给我动作快点。给你3分钟。时间一过,我就锁门。

这小子猛地就看表,然后哎呦叫了一声,拿了书包撒丫子就跑。

我愣了愣,怎么跟旋风是的,然后才冲到走廊上,往下看,他刚跑出来。

哎,有钱坐车吗你?

有!他头也不回地跑着,遥遥地喊了一声:我从你钱包里拿过了!

啊?我赶紧回屋翻钱包,果然少了好几张呢。他*的,这个小兔崽子!

再冲出来喊着:你给我站。。。。。。

住字憋回去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楼下,仰着头看着我按着腰喘着气:我忘了问你叫什么了?

恩?我有点意外,没指望还能再见到他。

楼下一哥们看见了我,跟我打招呼:早啊,王胖子。

奥,早,早。我仓皇地回着。

他笑了,阳光下挺灿烂的,这小子没说错,他长得真不难看。

转身又跑了,书包一颠一颠地,一只手高举起来:下次别那么容易相信人了,王胖子。。。。。。哈哈哈哈。。。。。。

什么叫城头变幻大王旗,说的就是我现在的脸呢。发了半天呆,然后才想起来,回到房间里四下检查了一下,又安心了。恩,这会发现家徒四壁的好处了。

锁上门出来。

晚了,就没上三子那去。得赶紧赶到单位去。不然,梨山老母和福禄寿三星再加一个混元大仙,都眼巴巴地指着我这个天丁功曹倒水洒街呢,回头再给人等急了,磕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象一条食物链,循环到最后,追本溯源地还是得挤兑到我这来。

奋力地挤上公共汽车。

人的弹力真大。这么多人,大热的天,但也好象谁都能塞得下去。

空间不够就把自己缩小,相对论无所不在。

是谁说过的,活着,从生下来就是杀出一条血路。

拽着吊环在众多­肉­身的紧贴下,仰起头来呼吸一口浑浊的空气。晃来晃去的节奏就好象是打起了快板的响点。

打竹板,迈大步,一来来到太平湖。

太平湖在黄山呢,太远了,没去过。听名就让人很向往。

车靠了站,原本平静下来的­肉­浪又是一通翻涌,下去的上来的,车门按了五次才关上。

再接着打竹板吧。有个段子说,一个卖王八的给它起了个名,叫我。买的人不知道,摸我的时候让王八给咬了一口,官司打到县老爷那,最后才搞明白:原来王八就是我。

是不是每次想更深入地探询自己,手伸下去,都会跟让王八咬了一口一样,还得再缩回来呢?

咬人的其实不是别人,还是自己。除了自己,又还有谁能真正咬着你呢?

你丫一定是不行了!对不对?

对。

我要把头缩回去,象那只托住石碑的老乌龟。这样,就算外面的龟壳裂成失水的河床,体内依然能留着一汪太平湖。

一切打今天从新开始。我无比振奋地想着,心静自然凉。

70

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想炸。

是太生气了,还是自己的“硌的八喝猜想”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证实,一口气堵上来,竟然没说出话。

喂?喂喂?里面一叠声地问,怪不耐烦地:缺德带冒烟的,谁啊,浪费我电话费!

。。。。。。吸了口气才爆发出来:我电话费!

啊?是你。

我我我我警告你啊,我舌头都大了:你你,你赶紧把手机还给我,不不不不然我。。。。。。

小声点啊你,耳朵都聋了。吵吵什么呀,等了你这么久才打来!那边的口气有点撒娇:我还想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人家伤心了好半天呢。

我气得浑身发痒,不知道抓哪好:你你。。。。。。你,过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他妈少来这套!

得得,小气扒拉的,就知道你心疼东西多过心疼人。少年文化宫门口见吧。

想起来拨电话,纯属某天心血来潮了,要打电话给老猴。

最近和谁都没联系,除了还是按时回去看看我妈。换工作的事没敢多说,只提了一句,我妈也没说什么。就让我不能老那么邋遢,连头发胡子都不理了。

上回回去,我妈说老猴老去看她,陪她说说话什么,她挺高兴的,好象有了两个儿子。说小捷现在比早些年懂事多了,这人一定下来,真是不一样。按市面上的流行说法,这叫成熟了。

我妈的言下之意,我听出来了,那就是说我不成熟。而这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没定下来,再往下推敲,就是那事没定下来。工作和家庭,这是人生两大基石,一般人都这么认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都说累来累去就为的这两样,可你要一样没有,一准周围的人又都觉得你象二等公民了,不入流。

我没跟老猴联系,是不是也是有堵气成分在里面,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一是他自己什么事都不说,那我这有点什么事也没必要老倒出来,二是他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也就慢慢的有了自己的人生轨道。不再是大家都光杆的时代了,可以憨里糊天地扎堆凑一块。所以,即使这段,我自己这边折腾地一来二去的,但倒始终没再象以前一样有点事就去找他。

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打了。既然又平稳了,事都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又可以纵声谈笑,百无禁忌了,就想到自己以外的人和事上去了。

翻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老猴的手机号码存在我那手机里。拉出床底的纸箱,怎么找都没找到。仔细一回想,就明白了,小哲这小王八蛋还真是手脚不­干­净到家了,连充电器都没落。心里一凉,我这气啊。已经快两月了,我上哪找人去呀。

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打一下试试看,也许被他转手卖了套个现什么的也都是没准谱的事。

幸好他在用,幸好还开着机。

在文化宫门口抽着烟,又觉得怎么都这样了你还能抱着这种庆幸的心理呢?跟自己说,呆会可千万别再信这小贼­精­一句半句的了。拿了手机就赶紧掉脸走人。

打好的算盘,一看到他就歇汤了。

这小子就属于象棋里那种车马冷着,总是突如其来地就杀我个措手不及。

比如老远看见我就不管不顾地要横穿机动车道地那么飞奔过来。比如上来就要拽着胳膊去买蛋筒冰激凌。再比如把他甩开来了冷冷地一伸手,他就能一撇嘴当场哭出来。

­操­!你又来?快把手机还我。我没好气地窝窝手。

我没钱,爸,您不能把我妈给我的零花钱也要走吧。。。。。。他拖着哭腔大声喊。

啊?我瞪大了眼,半天没反应过来:你爸来了?哪呢?

回头还手搭凉棚四下里一张望,没人啊。

扭过头来吓了一跳,周围全是谴责的目光。众人指指戳戳地:太不象话了,还有大人问小孩要钱的。。。。。。怎么当孩子家长的这是!

噢,说我呢?!

赶忙摆手解释:那什么。。。。。。我不是他爸。

爸!小哲凄凉地发着颤音。

我勃然大怒,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就一阵晃:快说,我不是你爸!你这个就会耍无赖的小王八蛋!

爸,您骂我也就算了,但我绝对不允许您也顺带捎上您自个!小哲大义凛然地一脸无惧。

多好的孩子啊!一位老太太站出来,指着我鼻子就骂: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见过还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爹!

众人齐道,就是就是。

还有个中年男子闪着泪花,上来伸出两只手跟我握住,用力摇晃:我理解你,我就是打从你这段过来的,为人父不容易啊,可虽然不容易,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迷途知返亡羊补牢吧,伤了他的心可就没法补救了呀。

我。。。。。。我。。。。。。我哆嗦着嘴­唇­,真是头回理解了群众的力量是多么的伟大。

小哲不动声­色­地把我的手从那人手里拉出来,眨着眼说着老文艺片里才会出现的对白。

爸,咱们回家吧。

被他拽着,虽然是迈着正常的步子,可心里却感觉是在一片正义讨伐之声中仓皇逃窜出来的。

众人还在后面喊着:好好对他啊!除此之外就是那位仁兄的大嗓门:理解万岁!

这都哪跟哪啊!

怎么拉?生气啊?看我不说话,小哲笑说。

摔开他的手,闷声道:废话!我。。。。。。我哪有那么老啊!这帮人真他妈没眼光,我养得出你这么大的小子嘛我!

就是,他们太差劲了!他帮着腔:你看起来也就最多象我二大爷。

我火了:有你这样的吗?手机拿来!

你看看你,什么话都非要板着脸说,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啊。

我看你小子欠揍!我挥着拳头吓唬他。

他不当回事地笑,咧出两颗虎牙:你也不问问我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没良心的,亏我还老想着你。。。。。。

再废话我打你脸啊!我一招制敌。

别啊,人家就靠脸混饭吃。小哲吐吐舌头,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来递给我。

拿过来,看了一眼,恩,行,撇开上面多出来的好几张花里胡哨的贴纸外,这东西基本上我还能认得。一边仔细检查,一边继续伸着手,窝窝。

­干­吗呀?他眨着眼装傻。

我充电器呢?

我总不能带着它上课吧。

我告你,这是我们原单位的公司财物,我回头还得给人还回去呢。要是我的,你拿去玩也就算了。

切,就跟我多稀罕是的,想买手机送我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偷我的­干­吗!我简直气得要跳起来了,有这样的嘛,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告你了嘛,想让你来找我呗。他撮着衣角,低着头,还装羞涩:不然你说咱俩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得了面哪。

呃。。。。。。,你少给我玩这些哩格棱。我心想我要信你才怪呢。

你不信?哼,行。他抢过我手上的手机就拨号码。

我一愣:恩?你­干­吗?

他不理我,然后就冲着电话里大喊:喂,是我,你上次不说我想要什么你就送我什么吗?那行,你现在就送个手机到粼佃桥来吧。对,我想通了,不就是一宿吗?有什么呀,我年轻,刀扎在身上也就当被烧火­棒­给捅了。。。。。。

我上去就把手机给抢下来了,一按,暴怒:你疯了你!

他咬着嘴­唇­看着我不说话。

我向周围看了看,还好这附近没什么人,抓住他胳膊就往回走:走,走,赶紧离开这吧。

人家有车,四个轱辘跑得可比你快。

­操­!我二话不说就伸手拦了辆车,把丫塞后面,关上门,再自己坐到前面去。

上哪啊?司机哥们问我。

呃。。。。。。我还没说话呢,这小子就从后面往前一扒,接话茬:广鸣东路。

车开了。

我问:那是哪?

我家啊。看我一副挺不解的样子,就哼了一声:去拿充电器啊。

我就没言语了。两眼前视,就看着这哥们七拐八拐地往目的地开。过了一会,手痒了,心也痒。。。。。。真。。。。。。真想回去开出租了。

下了车,走了没几步,我一看他还那咬着嘴呢,想起来这一路他都没说话,心软了。

哎,那什么,我把手机递过去:你赶紧再打个电话给人家吧,就说你刚才是闹着玩的。。。。。。

哈哈哈哈。。。。。。咬着的嘴终于憋不住了,爆出一阵轰天的大笑,揉着肠子弯着腰:我。。。。。。我是闹着玩的,没错。。。。。。不过,是跟你。。。。。。哈哈哈哈,你个老笨蛋!

都把我搞糊涂了,不过就明白了一件事。这小子一路上不是在生气。他,他是在憋笑呢他。

我根本就没打出去!他笑得前仰后合的:这你都信!你怎么出来混的啊,白长了这么大岁数,你也。。。。。。太好糊弄了!

你!

我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胸口起伏,怒气上冲,抡起手来。

你打啊,他笑盈盈地仰着脸看着我:打在我吹弹可破的小脸上,不打出皮下出血我跟你姓。

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我吓唬他。

你敢,你一定敢!他依然笑:你最好下个重手,把我打出脑震荡来,我这辈子就指着你养我了。

我敖叫一声,抓狂到极限。

松开他,对着墙就一通乱踢。完了又发现旁边有棵树,冲过去就一套降龙十八掌,从亢龙有悔一直打到战龙在野,一野二野三野。。。。。。势如疯虎。树叶落了一地,估计那树比我心里还委屈呢,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好!小哲在旁边猛拍巴掌:好掌法!

我收了势,觉得心里舒坦了点。

他奔过来,猴在我身旁,喜不自胜地说:我知道狗来劲了喜欢蹭树,可我没想到你比它们更有型,太酷了你!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单手抻住树­干­,把他呼啦到一边去,吐纳调息。

我打定了主意,以后跟他说话都得老僧入定是的,甭管他说什么,我也不打算再往心里去了。

别介呀,炮哥,还有火呢?

他又贴过来挽住我胳膊,小声说:别跟树较劲了啊,爱护植物,人人有责。呆会上我家,我帮你败败。

你给我滚!我一巴掌把他搡多远的。

他变了­色­,瞪了我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掉脸就走。

哎。。。。。。那什么,我又想起来了,粗声粗气地喊:你等会!

他不理我,继续往前。

妈的!我跑上去撵住了,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丫掉了个面。

他把我手甩掉,使着大劲,眼睛里有层水气,大吼:­干­吗你?我都滚了,你又招我!

噢,你­操­败完人你还有脸哭!我也吼,抓住他的肩膀:快说,你怎么知道我叫王炮!

管着嘛?!!他宁死不屈。

快说!快说!我把他摇成一只拨浪鼓: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打电话给我了?!!!

快说!

你那么紧张­干­吗?你那么紧张­干­吗?他使足力气地喊。

啊?我愣住了。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不许哭,不许哭!

我又晃他,命令式的说。这次倒不是为了别的,实在是烦了,娘们是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哭得人百爪挠心,好象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而且大白天的被人看见,也总象是我在欺负他,多冤那我。

我让你不许哭,你丫没听见啊!

我一看他就跟我对着­干­是的,心想你还就没个完了,哭两下应应景就得了吧。

我赤急白咧地喊:说完了才许哭!

是姓陈的,是姓陈的打来的!哭得淅沥哗啦的人,暴喊一声,一个窝心脚踹了出来:你满意了吧!

71

好点了吗?

靠坐在沙发上,气血还在翻涌,嘴里腥咸腥咸的。定了定神,才压下去。

刚才我是一边被他搀着一边扶着楼梯捂着胸口爬上来的,幸好是2楼,不高。

能说话了吗?我给你揉揉吧?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哭丧着脸急道:你怎么也不躲啊!我没一回能踹中你的,你。。。。。。你说我怎么想的到呢?我是吓唬吓唬你的呀。。。。。。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自己再摆摆手,示意没事。

真的没事?那你怎么还不说话啊?他上窜下跳地观察我,看得我眼晕,心说废话,你给我踹顶着了,我能说得出话来吗?怕他接茬哭,我做了个要喝水的动作。

他明白了:好好好,你等下噢,我马上就来。

喝了口水,闭着眼慢慢地咽下去,他站在沙发背后,手从我肩头环下来在我心窝上下左右那么轻轻地揉着,过了会热络了,渐渐地舒缓过来。

你啊。。。。。。你这个傻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刚才打车的时候,看你那么急,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的。

我心里一怔,恩,有吗?

炮哥,声音腻了起来,一张脸俯下来贴在耳朵旁边吹气:不是看你这样,我也不会带你上我家,外面的人我可一个也没带过。。。。。。

我跳了起来,有点狼狈,恼羞成怒地:你。。。。。。咳,咳,。。。。。。你往哪摸你?!

他把一直没顾上卸的书包从肩膀上拉下来,往地上一丢,笑ⅿⅿ地看着我:你慌什么,你不是只闷炮吗?

呃。。。。。。别别别胡闹了啊,充充充充电器拿来。我觉得自己耳根有点发热。

我要给你了,你是不是马上就走?

啊?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还给你。

你又想怎么样?我看着他,他也正歪着脑袋看着我。

你先答应我。

放屁!你先说什么条件,哎,不对,我晃了晃头:我都给你绕进去了,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啊?你本来就该我的,快还给我!

他眼睛转了转:那你想不想知道那姓陈的说了些什么?

。。。。。。这下我没词了,卡在那,上下不是。说不想,那是假的,说想,好象也不全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了半天,一转眼,这小子正研究地琢磨我的表情呢。恼火起来,不假思索地说:不想。心说先把东西要来了,呆会我使出分筋错骨手,有的是招让你告诉我。

小哲呆了一呆,有点失望:真的不想?

哼,我心里一笑,跟我玩这套,哥哥拉过的屎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这样的,还不是我瞧不起你,天津人讲话,一个字,雏!脸上绷得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你说的啊,他点了点头,又叹气道:这个可怜的人啊,我打电话告诉他,就说你不原谅他,让他死了这份心吧。说着手就开始在茶几上的电话上按键。

我笑:你骗谁啊,你那听筒都没拎起来,你当我还会上二茬当啊,拜托您换点新的吧!!哈哈。说到后来我自己都得意起来了。

嘿嘿,小哲乐了:不会吧?你不知道我可以按免提啊?

我嗖得窜上去箭一样地在电话按键上一通乱按地找免提键去挂掉。

装!我让你装!小哲甩开手,穿着球鞋就往沙发上一跳,也不管还在乱按的我,径自说:甭那按了啊,我哪记得住他号码多少啊,瞎拨的。说你笨你还真笨到家了,一点都不好玩!

妈的!心口疼。我想砸电话,我想砸他们家,最重要的我想砸他那脑袋。可我一样都动不了,我又不是红卫兵。最后仓皇地一巡视,抄起厚厚的黄页电话本,抬起老高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光砸还不解气,我又在上面碾了两脚。

小哲兴奋了,踩在沙发上一使劲,跃起老高来,凌空再跺下来,对准黄页就一通蹂躏,嘴上还喊着:欧~~~~欧~~~~~!

我没辙了,我真是没辙了,史无前例的挫败感。这种感觉跟和高力强对抗时还不大一样。高力强毕竟是个成年人,脾气再象小孩,他也不象真正的小孩那么让人受不了,最起码丫不会哭,大家说不过最多不说,再不行,打一架也就完了。这位倒好,不仅蛮不讲理,还跟个女的是的特难缠,你还不能碰他,说点狠的吧要不他不理你,要不就­干­脆抹起了泪。

想到这里,我忽然心中一动,为什么总是对小哲­性­格上似曾相识的无赖劲和顽童式的狡捷无法真正的动起怒来?生气也是生气,可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为什么。。。。。。

得得,别玩了,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吧?

他停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大派派地说:我家最近没人,你过来陪我吧。

那天晚上,我留下来没走。在他们家客厅当了一晚上厅长。

分工合作烧了特恶心的东西,两个人很起劲地吃了。完了把碗一堆,打游戏。打到混天黑地为止,然后把丫踹进他自己的房间。自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话抽着烟琢磨。

小哲说,陈向阳打来的时候一听是个陌生小孩的声音,有点愣。

小哲就胡扯,说是我外甥。

他说:那人没说什么,就是有点吞吞吐吐的,完了声音好象还挺闷是的,哎,他是不是你情啊?

瞎猜什么?!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手机老关着,他给你留了短信在秘书台,还说最近挺忙,让你有空就打电话给他,如果你气消了的话。还有就是工作上的什么职位什么的,我忘了。

你怎么能忘了呢?这么重要的事。。。。。。我瞪眼。

你想知道自己打电话问不就完了吗?他翻了个白眼:我当时有电话进来了,谁高兴烦你们这些破事啊。

我又不言语了,继续闷头打游戏。

你怎么不打呀?­干­吗?他可说会一直等着你回话呢,啧啧,多痴情啊。

滚蛋!那是我们老总,转什么糊涂心思呢你!

啊?小哲有点出乎意料之外:闹了半天不是你的情啊。。。。。。那你那么紧张,先前连我那一脚都没闪开。

工作!我强调说:工作上的事情!你一小屁孩你懂什么!

切,真没劲!小哲挺扫兴地泄了气:害我这段还一直在猜你这傻子背后有什么罗曼史呢,是不是你们做不起来所以才闹别扭了。。。。。。

这种话我现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没听见。我跟他置不起来这个气。反正在他死乞白赖的软磨硬泡之下,讨价还价地只答应了他就陪他一晚上,明一早就拜拜吧您纳,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过你要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他又满意地点点头。

你放心什么,有你什么事啊?

嘿嘿,嘿嘿。他光笑不讲话。

我就觉得心里发毛,游戏也不打了,一把按住他:快说!不说我。。。。。。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犹豫,我灵机一动:不说我咯吱你。手伸过去就挠他胳肢窝,肋下,小孩身体软,我这么大了还怕咯吱呢甭说他了,笑得都快没气了,在地毯上打着滚。一开始还嘴犟,后来就不行了,求饶:炮哥,炮哥,你饶了我吧,我说我说。

我松开他,站起来,点了根烟,笑骂:他*的贱骨头,非要人来狠的你才老实,找虐待!

轻轻踢了他一脚:甭赖着了啊,快招了吧。

我说呀你要身边没人,我。。。。。。我。。。。。。他软在地板上,脸红红地喘着气,眼睛水汪汪地:我就想,我来跟你当炮捻子吧。

没拿稳,烟掉在了身上,赶忙拣了起来,把衣服掸了掸,恩,幸好没烧出洞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啊,不早了,你也该洗洗睡了。

现在离刚才就更晚了,我想了半天,决定先拨秘书台试试看。没用客厅里的电话,怕说话声音响,吵到了隔壁的小哲。手机已经充了一晚上电了,拔了充电器,踱到阳台上,又抽完一根烟,觉得心里差不多了,才拨了号码。

一听小姐说,所有客户的信息只保留三天,我就心凉了。

那,那最近的信息有吗?

对不起,没有。

刚想挂,忽然又想了起来:那能查查都有谁发过信息吗?

小姐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那个是具体的信息内容,已经没有了。不过可以帮你查下你一共收到过多少条信息,还有时间。这个记录上是可以调出来的。

那也行啊。

小姐让我过20分钟再打来。

这20分钟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本来是打算理出点头绪来,可越想心里越乱。看着手表上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去,又想着小哲形容的话。真有一股冲动,想废这么多事­干­吗,­干­脆一个电话打给陈向阳吧。告诉他,我气早消了,我压根就没生过他的气,从来没有。就算你把我当成别人,就算你误会了我,就算你还。。。。。。哎,反正话我不怎么会说,反正。。。。。。你让我去­干­什么只要言语一声,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只除了回去接着­干­,这个我实在,我实在是做不到了。。。。。。

终于还是没打,跟自己说,太晚了。继续打到秘书台。小姐说总共有100多条信息,不过都集中在关机那天之后的3个礼拜后,一个礼拜就收了100多条,再接着就断断续续地有,最后一条是小哲接到电话的头几天。那是一个月前的事。

陈向阳。。。。。。陈向阳。。。。。。

躺在沙发上我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可能是挑床吧,虽然这沙发挺宽。只能在黑暗里望着天花板发呆。望得久了,好象都能浮出人影来。全是和他有关的情形,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本来潜意识里是盼着天亮的。天一亮,就打给他,口气轻松:喂,陈向阳,我王炮啊,没事,喊你起来尿尿。。。。。。多好,就象以前一样,开个玩笑,大家哈哈一声,中间就什么都揭过去了,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一想到这句话,慢慢地,另一个人的影子也浮出来了。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操­!不行,不能打。。。。。。打了,你说什么呀?打了。。。。。。要再闹误会怎么办?想起来就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的。

刚想跳起来找水喝,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地响。

小哲拖着被单从门里出来,迷迷登登地,然后把枕头往沙发前的地毯上一扔,整个人趴了上去。扭了扭换了几个姿势,蜷在那继续睡。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心里琢磨着,这小子是梦游啊还是怎么意思。

过了会,他又爬起来,摸着黑找到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搁在枕头旁边,心满意足地睡了。

小呼噜打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等谁的电话呢。

我笑了笑,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故事啊。他说他琢磨过我的罗曼史,我又何尝不在想,能让小哲这样的睡得这么迷糊了还没忘记等电话的人,又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小哲醒了。跳起来问:几点了?

恩?我还没太清醒,含含糊糊地说:大概有3点多了吧。

重新回到沙发上,就看见他对着手机发呆。黑暗里,只有荧光屏闪着亮,过了会,也灭了。

怎么拉?

沉默。

那人没打电话来啊?

他背影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嘿,你死皮白赖地非要让我留在这,是不是也是为了守着这电话啊?

他不支声,我就知道我猜着了。

那你打过去呗,等电话是多心烦的事啊,我等过,我知道。

话说完了,在空气中回响着,倒象是说给自己听的,是啊,我是也等过,可现在。。。。。。那不也还有个人说,他在等着我电话呢嘛?而且。。。。。。已经等了有段日子了,等得让人心里不落忍了都。

过了会,那边坐着的背影,无力地躺下了,肩膀抽动了起来。但什么声音也没有。

小哲。。。。。。小哲?

。。。。。。今天我生日。

啊?

说好了的,这个骗子。。。。。。说话不算数。

那,那什么。。。。。。生日快乐。我想不到别的安慰他,本能地说着这四个字。虽然他现在一点都乐不起来了。

不要你说!不要你说!他大喊了一声,声音是哽咽中压抑的郁闷:说好了,他第一个跟我说的!

对不起。我看着他,想了想,往里贴了贴,腾出一块地方,轻轻说:你过来吧。。。。。。我。。。。。。我抱抱你。

72

我一直抱着他。

怀里很软,也很暖。

他说第N遍要不要和我试试看的时候,我们就试了。

但是不行。

不是我不行,是他不行。

背对着我,哆里哆嗦地往身上套衣裳,套了半天也没套上去。就跟刚才的我一样。

刚才我脱了半天也没脱下来。

过了会,我们同时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平静下来以后,小哲趴在我身边,脑袋枕在我心跳的地方。

炮哥,我。。。。。。我这炮捻子没当好,生是没点着。

。。。。。。傻瓜。

我一手夹着烟,一手揉揉他的背。

你。。。。。。你不怪我吗?

怪啊。

啊?

怪你乱撩呀。这下知道了吧?我就是再没人要,也不是一剩(圣)人啊。没这个金刚钻你就别拦那瓷器活。噢,他跟别人好了,你就非要顶着牛也找一个啊?你这得亏是碰到我了,要是碰到个狠的呢?瞎糟践自己。

摸摸他的头,头发软软的,脾气倒挺烈。这么大了,还是好哭包一个。嘴上说的比谁都狠,又好撩人,骨子里全不是那么回事。

象那人一样,对着人是刺猬,背着人是软肋。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好啊。我说,我想我没意见。

不是。。。。。。我是说,不想继续走下去了。。。。。。我不想去太平湖了。

那,也好啊。我说,虽然也是他自己要跟过来的。

。。。。。。我想他了。

我知道。

离他越远,。。。。。。就越想他。

这是跟他在一起的第几个夜?忘了。

真快啊。有些事忘起来象嚼蚕豆,有些事忘起来却象啃粘糖。

小哲等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等着我的电话我也一直没有打。

为了给小哲过生日,我去单位请了假。他们说,那你就不要来了。行啊,我笑笑。不来也没什么,不是损失。

把那天的工钱揣身上,就陪小哲去买礼物,讲好了是有上限的,但不设最低消费。

他问我都收到过什么生日礼物,想当作参考系数。

我抓了抓头:我就收到过三礼物,一个是我爸送我的铁皮小汽车,一个是我们同事送我的打火机,还有一个就是这个手机。

结果他什么都没买。

我想要的,你都买不起。所以,咱就不丢这个人了。这是丫的原话。

也成啊,我无所谓,只要你别后悔就得。

哼,我也没说就让你留着,花咱们还是一定要花掉的,吃光用光身体健康嘛。

吃了麦当劳,剩下的全买了角子打游戏。

在全城最大的游戏厅里,都是小孩,就显得我老皮老脸的最扎眼。穿着北京布鞋在跳舞机上踩着点,还挺啧,甩甩手就扭起了大秧歌。打起鼓来敲起锣,推着小车去卖货。。。。。。

你给我下来吧!小哲抓着我的衣服就把我给拽下来了,恨道:要是让人知道我收了你这么个小弟,我真是不要出去混了!

打碟机小哲玩得出神入化,这个我自叹不如。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他那位就是一专业打碟的地­鸡­。按小哲的说法,那是已经练到身体上大部分能活动的部位都可以用来擦碟了。据说目前最大的自我挑战就是拿那话儿来擦,听得我是毛骨悚然肃然起敬。

这种技术攻关,还真不是寻常人等可以办得到的呀。

那是,除了要有天赋,还得加上后天的苦练。百分之一的天才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嘛。小哲无比崇拜地说。

他说,他那位外号叫专灭林肯爬客。

我说,那我就起个外号叫专灭林肯加长。

除此之外,其他项目大家各有千秋。

小哲,你高兴吧?过生日就得高高兴兴的,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以后你就明白了,只要你还捣着气就得想着法子让自个高兴,不然的话,谁还有奔头呢?

想他,你就打电话给他吧。我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看他犹豫着,就按在他手里:是爷们,就言出立行,磨磨­鸡­­鸡­地象什么。

在我脸上奔了一下,他皱着眉:你说我怎么早没遇见你呢?

少这起腻,我抹着脸:蹭我一脸哈喇子。

他又在我身上猴来猴去地,以示羞涩。

别鼓蛹了啊,仔细引火烧身。我半吓唬他,也半是当真。

炮哥。。。。。。他盯着我细瞧,象是要看到我心坎里去:我是说真的。。。。。。要是。。。。。。要是打头里先遇见的是你,没准我。。。。。。就真喜欢上你了。

我把他这话在心里过了过,然后摇了摇头。

不会的。

我是说没准呀。

你要是真喜欢他,甭管早晚,甭管打头先遇见的谁,你也迟早会跟了他去。当然了他要不要你那另当别论。。。。。。这人要是都能一开始什么全想明白了,全能把自己安排好了,那也没有身不由己这个词了不是?

身不由己?

我点点头。

身不由己。

在壮观的游戏机列队中,端着饮料兴冲冲地走着,忽然觉得侧面一打晃。心里一激灵,倒退了几步,一偏头。隔着两列游戏机的空挡,远处的那排中间有个人正半侧着身子打枪。每打一枪,就托下枪把子上镗,再打。随着扣扳机的突震,我耳朵里充斥的全是机器中模拟出来的中弹声。弹无虚发。

心跳地太激烈,是不是就完全感觉不到了?

敢打我?让你们丫的一个都跑不了。

废了你,再废了你!

炸你丫的,吃你,敢轰我,我反击,我再反击!

。。。。。。我就是我。

昨晚上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告你,咱这不算体罚,算报仇!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

我­干­吗?我找鞋!

你那样太危险,我来吧。

我捏死你丫的!

瞧你丫这装B的­操­­性­!。。。。。。就你?

吧!哄~~~~ 吧!哄~~~~,枪声和爆破声一起轰鸣,震耳欲聋。60年前,盟军在诺曼底登陆了。

泥盆纪时期,最早的两栖动物登陆了。

而现在,一只找不着北的王八登陆了。

我早明白了,象我这种人,注定成不了大事,滚不了雷,堵不了枪眼,上不了夹凳,踩不了钉床。但石破天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当狗杂种的时候。居安思危,穷则思变,真是差一点就溺在水里一条道走到黑上不来了。

擦了一身冷汗,掉脸走人。

炮哥!你上哪去了?!我找了你半天!小哲远远地扑过来,抓住我,顶着一头水:急死我了你,走丢了怎么办?!

放屁!我低喝,心想你诈唬什么呀?我这正想悄莫登地百变神爬呢。

枪声顿住。

把饮料塞在小哲手里,低头急行。他在身后纳闷地喊:去哪啊你?厕所在那边。

走完一排游戏机列,走廊尽头出现了一双北京布鞋。

他说他就在上海!他说他马上来南京找我!小哲兴奋地喊: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等他。

那。。。。。。我是不是得把你正式移交了再走啊?我有点不大放心他一个人。

没事,就半天。已经告他住哪了。再过三个小时他就过来看我,真跟做梦一样。

恩。

原来,我们不是越走越远了,是越走越近,怪不得我能感觉到他。

那你不该叫塑料盖,应该叫反应堆。

电话终于来了的时候,我把小哲送到新街口。他要和我握手告别。

我伸出手去,却没想到他拉起来就重重地咬了一口。

­干­吗你,属狗的?!我又惊又怒。

我就喜欢你痛苦的样子,你就这样一直痛苦下去吧。他笑。

滚蛋!

你要记得我,即使有了别的人,也不能忘了我!他认真又霸道的说。

你把钱收好,回去就指着它呢。我叮嘱他,不想接他话茬。出来的时候我们都是甩俩大空手,除了小哲一路拎着的滑板:自己当心。有什么事打电话,知道吗?

那你去哪?

我买票回去了。

你不去太平湖了?他大惊:为什么?不是等了好几天才买到的票吗?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我摇摇头,笑笑,走人。

走出好远了,掉转头,他还站着,冲他遥遥地摆了摆手。

到售票口一打听,只能买到明一早的票,也行啊。折回原来的招待所,重新续了一晚上。问了路,走去玄武湖。

当北京布鞋遇见了北京布鞋,并没有多余的话说。

互望了一眼。都看不出什么,隐形眼镜到我们这全改隐形眼神了。

他走到一架模拟公路赛的双车连体机旁,跨上其中一辆摩托,从兜里掏角子,一枚一枚地塞进口去,然后手捏上把手,轴起了油门。屏幕上的摩托前轮都翘起来了,但原地不动,START键不停亮闪地提醒着,却并没有人迫不及待。

我走过去,跨上另外一辆,摸出角子扔进去,脚踏在踩镫上,整个人伏好了。一只手向前一转,把油门轴到最大档,剩下两根手指搭着闸。

几乎是同时,我和他拍向START键。冲吧。

73

三局两胜。

最后一局,他分神了,因为小哲在我旁边的指手划脚和出谋画策。小哲是高手玩家。这跟年龄无关,跟玩的次数有关。他是游戏室泡大的一代。我们在他这个岁数,市面上才刚出现游戏机,全城的世嘉数都数的过来。这段位根本没法比啊。

下来,也不看我,昂然而出。

来来,我跟你切磋切磋。小哲翻身上马,我重新开动起来。一局既弊,再来一局。这次刚开局,就撞山了。低级错误。

小哲哈哈大笑。

我霍然跳下来,不管他,一路前奔,出大门,咚咚咚下楼梯,每层的最后三阶或四阶并一步跳下,撞歪几只肩膀,一直到楼下,伸平双手,推山一样地从转门中而出。前面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向左望磨肩擦背,向右望熙熙攘攘。跑太快了,喘,弯下腰,拿手抻着,抬头。再向左,再向右,再向左,再向右。。。。。。

­操­!我的手重重地拍在街边的不锈钢护栏上。

掏出烟来,点上,倚在栏杆上虚踹着脚吞吐起来,刚才震的,麻。

一边抽一边无意识地看着,远远的街对面拐角处,公共汽车开走了,下来一帮球迷,吹着喇叭,唱着欧诶欧诶欧诶欧诶~~~~~~,嘿,我笑。再看,那堆人向远处一点,有个人正在伸手叫车。

是他。

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利马砸了烟,手在栏杆上一使劲,我要跃栏而出。

恩?胳膊被拽住了。

我瞅你老半天了,就等着逮你呢!带箍的老太太不知从哪猫着的,现在跳了出来:随地乱扔烟头,罚款20!

玄武湖上碧波如鳞,荷花开了。我溜达着步子,看人飙着快艇,ρi股后面拉出一梭白浪。都说玄武属阳,可我还真没看出它的阳刚之气来。听路过的人说晚上有年度的围鱼,就呆在长椅上睡了一觉,没出去。

天黑了,波光如影,一彪人马杀出。

几架木舟细艇,围着当中一艘捕鱼船。男女之众,尽着皮裤,结队拉网。鱼们聚做一堆,成批成批地被塞进捕鱼船的木板舱里。网中乱跳不已,惊恐万状的生命。黑背白肚的鼓着嘴瞪着眼,很少能有走得掉的。竟还有些傻鱼慌不择路,跳出去了再跳将进来,看得我目瞪口呆。有些离了水还会吓死,一动不动地被扔在船板上,趁人不备了再诈尸地重跳入水中,狡猾大大的。

船板上已经堆成了山。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捕鱼人在网里兜起一片水,慢慢地收紧。于是大家越来越要凑在一道,翻腾跳跃,也是个濒死前的拥挤乐园。

没有谁能跑得掉。

跑得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只要你还在这片水域里,就总是这样。

但是跑得掉一回是一回。

我跑了。

急急如丧家之犬,匆匆如漏网之鱼。

丢下钱,挣脱了老太太的手,不管刚从转门里冲出来的小哲,撒丫子就往前奔。闯红灯,兜街角,把排在斑马线外面的人群甩在身后,一个人纵身越出,抢在几辆冲过来的机动车之前,迅速闪过街。小哲在身后的惊叫声。急刹声。有几个人同时骂:­操­!跟我抢道!你他妈没张眼啊!瞎子你啊!傻B找死呢!

是找屎呢。找一驼骄傲的大屎,恰如逐臭之蝇。

象一只误闯进瓶中的苍蝇,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一次又一次没头没脑地乱撞。复眼成像。我有成千上万只小眼,瞎了一两只,又算得了什么。我不怕盲目。

双手在护栏上一搭,我一跃而起。

哎呀!

吧叽摔了个大马趴,没翻过去,不够利落,脚还勾在栏杆上,那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哈哈哈哈。路人笑了起来:这家伙!地上有钱是吧?春天早过去了,怎么还有人在大街上啃泥呀!

小哲从后面追上来扶起了我,老母­鸡­是的冲周围一通喊:看什么看!我炮哥这是抓小偷呢!你们还乐,小偷跑了,我看你们大家谁的钱包都保不齐!。。。。。。炮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揉着腿,刚才闯街的时候在一辆电三轮的前轱辘上蹭了一下,不然不至于这么低的护栏都翻不过去。

那咱们继续追吧?小哲兴奋地拉开架势。

不用了。打的走了。我早看见那辆车的背影了,捏起了手指,攥成拳头,握得很紧,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想­干­吗呢?就算撵上他,你又想说什么呢?还真是幸好摔了一下,摔清醒了,把那股较起来的劲也摔泄了。11秒5的速度只要捣腾起腿来,一般人我谁都能追得上,让你半条街都没问题。可是。。。。。。

我举目四顾心茫然了。

满天都是鱼腥。备用蓄电池拉起来一长串100瓦的灯泡,小虫子一团一团地扑在上面。有些许围观的当地人,咋舌不已:乖乖,这公园管理处自家的得了多少实惠哦。是的也,鱼娃儿都不放过。黑哦,这把就放回去也吓得没的命喽拨。水都给弄坏了,神是作孽哦。

我走开不看,信步转至僻静处,掏出手机,拨号码。

屏息静气地等着,直到电话那边的一声喂。

没想到会说不出话来,张嘴竟然是嘿嘿的轻笑。

那边长叹了口气,就象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光亮:。。。。。。王炮。。。。。。你终于。。。。。。

有大约好长时间,大家都只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不是不尴尬的。

我抓抓头:你怎么样?我是说身体。

没事,吊了几天水。。。。。。你呢?

没事。我把胸口拍地叭叭响:你听,结实得和牛一样。

呵呵。

呵呵。

然后就又是沉默。笑声是那些网在兜子里的鱼,只蹦达了两下,就没了生气。

王炮。。。。。。

陈向阳。。。。。。

几乎是同时张嘴,又几乎是同时闭嘴,顿了一顿,我和他同时说:你先说。

一拐一拐地夹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累了就坐路边的凳子上一ρi股把周围的人都挤到旁边去。如果没地,就目不转睛地严肃地注视着他们。我知道不止我一个,小哲也是这表情。他比我更绝,还要咬着蛋筒,把沾着汁的手做摔来摔去状。等大家以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面目闪到一旁,我们就利马抢上。占住了椅子,望着街面发呆,晃着脚脖子,做候补队员上场前的热身动作。

我没撵他走。他也不问我上哪。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走走停停。一直走到火车站。

有上太平湖的票吗?

呦,怎么今来问的都是特紧张的票啊。没有马上的。

订行吗?

订也订不上。原来这么多人想去那啊。没咒念,就按人家建议的,先买了去南京的票,到那再转车。也没有马上的,是几天以后的。订,­干­吗不订呢?硬座?坐。­干­吗不坐呢,人过去都能把牢底坐穿,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算什么呀。

几张啊?

一张。

不,两张。小哲把脑袋凑到窗口前,伸出两指头,笑ⅿⅿ地说。

我没说什么。

晚上他又到我那打地铺。自动贴过来的时候,我也没反对。他象是另一个我,挨着他,好象也离自己近些。

你爸妈就真的不管你啊?

切,他们哪顾得上啊,一个眼睛里只有票子,一个眼睛里只有位子。

我知道他父母是标准的权利结合,官商二合一,去屑又飘柔。

再说了,他们也管不住我,他们只看成绩单。。。。。。我们老师也管不了我,假模倒式的,只会照本宣科,肚里没货。这学校哪里是人呆的地界啊,只适合给傻子蹲。我这样的进去,出来也就成一傻子了。

这倒是,我点点头。

学校里也就学学做人呗。什么叫做人,就是让你打小就别有小脾气,上头让你­干­吗你就得­干­吗,树立和上头一致的世界观人生观。别的你还想学什么呀。知识这东西不就是先打个基础,完了各取所需,各人好的口又不一样,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谁不得先想明白了自己,然后该­干­吗­干­吗去呀。

没错,炮哥你说得太对了。这小子来劲了,要烟抽:我们那课本好家伙,有回我妈看了直纳闷,说怎么和她小时侯上的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呀,我一听都傻了,靠,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呀,怎么还没进博物馆啊?!

不过,也是一乐不是?

倒不是别的,你这段快活日子就这么长。你想有人养着伺候着,四体不勤,周围还没什么特别想算计你的人,耍点小心眼不算啊。除了上学放学,路上再没其他的坑坑洼洼了,还三不五时的来点青春期的­骚­动,天天有劲没处使。。。。。。这日子过得多美啊。不可着劲的折腾,浪费了真是太可惜了,将来再想来这么一遭可真没地找了。体力上时间上心情上都不允许啊。

我想了想,按理说我不能让他这么小就太明白了,可转念又一想,我只是说我的观点,怎么判断那是他自己的事。孩子,都是被大人当出来了,你当他是,他就总是。你老帮他下判断,他就永远也没法自个下判断。中国的大人们就是自己打小老被当成孩子,才自己也长不大,有心理缺陷。完了有了小孩再继续玩这一套,就眼见着大部分孩子们一代比一代傻,一代比一代更把自己当小孩,延绵下去,祸害无穷。

我之所以不反对他跟着我去太平湖,也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意思,我得尊重他。

走的时候,我们就这么很随便地去拿了票。他先头正在教我玩滑板,摔得我晕三五四地,尾巴骨都快折了。什么也没带,就跟去看场电影是的。一路上,我把我这意思婉转地说了。

你听明白了吗?

那当然了。他笑,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状:炮哥,有的时候我可真喜欢你。

我揉了揉他脑袋,把头扭到车窗外头,看飞驶而过的风景抖动成一面旗帜。不去看他的小虎牙,心想,有的时候我也是。

你手机怎么一直关着?公司里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不通。没办法只好留信给秘书台。结果等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消息过来。你。。。。。。我想你可能真的打算就再也不和。。。。。。不和大家联系了。。。。。。

呃,那什么,没电了,一直就忘了充。。。。。。我找借口。

他打断我:你别说了。我。。。。。。那天都是我,都是我。。。。。。对不起。

没。。。。。。没有的事,你生病了嘛。你。。。。。。这要怪也得怪那小子呀。哎,你后来跟他解释了吗?

。。。。。。恩。

呵呵,那就行啊,解释开了就好。这多好啊。也省得你们。。。。。。喉咙里忽然发­干­,咽了半天:省得你们。。。。。。嘿嘿。

你身体真没事吗?他问。

没。我想起在家躺着的那些日子,不­干­别的就看武侠小说,可这话就不用告他了吧。

你。。。。。。王炮,我这段想了很多,以前好多事,我真是误会了。。。。。。他的声音很闷,也很沉。

误会好啊,我下意识地就想逗他开心,耍着贫:你能误会我,那也给我长脸不是?荣幸来着。这换我我也会误会啊,换谁都会,要怪就得怪。。。。。。恩,怪咱俩太有缘了,对吧?

我知道越是尴尬的时候你越凑上去把距离拉得过近反而会大家一笑就消解掉了。

不是。。。。。。他说:我不光是说你,我。。。。。。我还误会他了。

啊?

你知道吗?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他陪我在医院挂水,然后又跟着飞回香港办事,前后加起来有一个多礼拜,他一声没吭,他谁也没告诉,他。。。。。。我。。。。。。陈向阳有点语无伦次了。

你慢慢说。我安慰他,我都听糊涂了。

吸了口气,他说:王炮,他肋骨断了一根,他是绑了绷带打了止痛针咬牙挺着的。。。。。。

脑子里一炸,我就呆住了,后面的话就没听进去,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看自己的手,摊开来,又握了握,四下里一转,心里一片空白,喃喃道:我。。。。。。我使了这么大的劲?

74

王炮,王炮。

陈向阳的声音从电话里遥遥地传过来:你现在人在哪?电话里说不清,咱们当面谈好吗?

我在哪?

是啊,我在哪?湖面上微风荡漾,远处有丝竹之声。

我在太平湖。我说。

那边意外地轻轻啊了一声。

我没想到,太平湖竟然不是一下就能走得到的,我不知道我离它还有多远。地图上看也许只有一根指节不到,可心里却感觉远在天尽头。即使无限接近,却始终到达不了。

我咆哮起来:那后来呢?后来呢???

我不信他跟我比车的时候挺直的腰板里有一根被我打断的骨头。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没有!!!

。。。。。。你别急,是封闭­性­的,没有移位,后来我死活让他在家静养了两个礼拜,我想过去找你告诉你的,可他拦着没让我去。。。。。。现在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我颓然地松开握着的拳头,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都。。。。。。过去了。

离打架的那晚是整整三个月零二十三天。

离那天在游戏机厅看到他是整整十一天。

离第一次被他用小刀子顶着是整整八个半月。

俱往矣,人生能有几个俱往矣?

闭了闭眼,。。。。。。没事了。大家都没事了。

王炮,陈向阳在那边说:我。。。。。。我所以说误会他,就是因为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把以前的事在脑子里滤了一遍,我想。。。。。。嘿嘿,他苦笑:很多事原来真的是失之一念就会谬以千里。

陈向阳。。。。。。我脑子一热,舌头都大了:我,我,我上次讲那话是打急了眼乱说的,你。。。。。。你别放在心上。

不,王炮,他都告诉我了。。。。。。以前搞不清的,我现在都很清楚了。为什么你们俩一直互相不对劲,我还以为是。。。。。。为了我,我以为他看出来我对你。。。。。。,呵呵,原来不是。。。。。。

我说不出话来。

。。。。。。你们两个是怎么样的­性­子,我都很了解。其实再明显不过了,高力强是个对外人从不手下留情的人,而你,你正相反,除了自己人你对谁都会礼让三分。所以我才要问你受伤没有。他叹了口气:你。。。。。。你一说你没事,我就都明白了。你们俩。。。。。。唉,你们俩还真。。。。。。

你。。。。。。我觉得自己声音都颤了:你说。。。。。。什么?

一个人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对着窗户。

月轮皎皎,提醒我身在在孤独的异乡。

四仰八叉地躺着,抽着烟。

终于可以没人和我挤在一块了。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翻身,乱动,打呼噜,放屁了。

高兴,是不是该仰天长啸一下?

我摊平了四肢,一会摆个九字,一会摆个飞字。折腾来折腾去地。。。。。。壮怀激烈。。。。。。欲罢不能。

妈的!那小王八蛋现在多半正和他那专灭林肯爬客得意洋洋地快活呢,把我这专灭林肯加长一人甩这。。。。。。

他。。。。。。他一定想不到,这专灭林肯加长会因为他,因为想到了他,想到了昨晚,又。。。。。。又他妈自己加长了几公分。

是啊,终于如我所愿,让这小子滚蛋了。也终于如他所愿,把我这火给撩上来了。

势如焚山,状若燎原。自内而外,从心到身。

唉,我也真是个废物,非得等到贼跑了,这贼心贼胆才敢肆无忌惮地原形毕露出来。

独自在黑暗里把自己当成70岁的孔老二,从心所欲不逾矩着。

把枕头抽出来,放在旁边,揽住了,就象揽住小哲一样。

和他在一起,可以依偎在淡淡的肥皂香里,手上有肌肤紧实而富弹­性­的触感。耳朵里听着孩子式的撒娇,感受到一些毫无理由的被依赖。

一切,都让心里很柔软。

我想我后来几乎有些陷落了。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为了唤醒那晚上的记忆,把醉后的碎片拼接完整。

然而试图把跟小哲在一起的感觉嫁接到那人身上,其实完全行不通。尽管记忆有差,但感觉总是无误。

那不是静态的,不是平面的,是活的,动的,多维的,更是撕咬的,狂乱的,痴迷的,暴默的。。。。。。

言语无法形容的。。。。。。

不知身在何地的。。。。。。

我们。。。。。。分开了。

啊?我张大了嘴:这。。。。。。你开什么玩笑?

。。。。。。唉。

陈向阳,哈哈哈哈,我大笑:你别傻了,他。。。。。。他就告诉你,那也是逗着你玩呢。这你都听不出来?有什么呀,我都不在乎,你还放在心上?根本没有的事,就是嘴上互相开了那么一涮。

不,王炮,你别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听了心里会更难受。我。。。。。。我和他,也不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自己体内一直都藏着一个定时炸弹,耳朵里一直听到走针滴答滴答的响声。到了现在,已时间无多。咱们只争朝夕吧,腔子里埋得无数团乱麻,相互缠绕,理不清,道不明。。。。。。红线绿线到底该剪断哪根?

我只想问问你,你。。。。。。你喜欢他吗?

什么?

陈向阳你怎么还能在这个时候毛手毛脚地乱碰?你不怕我炸得粉身碎骨?还是说你也要顺带捎上你自己?

。。。。。。你喜欢他吗?喜欢吗?

天晕地眩,胸口一窒,眼前一黑。

我喜欢他吗?喜欢吗?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忽然之间,娜姐的话就象一个猛回头惊世钟的提示冲上脑来:高力强哄了他三年了,跟孙子是的,有屁用啊?

如同横空出世的一道闪,劈开黑暗。带出几个焦雷,轰隆隆轰隆隆的,乌云密卷的天上跑着火车。

别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你敢动我的人?!!

谢谢你那天救了他。

我的压力主要是由我们公司的陈向阳同志带给我的。。。。。。

陈向阳,你少这给我贫,我品位还没那么差!

陈向阳说你这鞋好看。

王胖子,你行啊你,你真是我的大福星啊。

手机已经贴着耳朵边滚烫了,那里面传来一叠声地喊:喂,喂?王炮。。。。。。王炮,你还在听吗?

剪了!管他红线绿线,他*的我剪了!反正也来不及了,一回头已是百年身。就让它在我心中爆成一团火吧,炸出一圈蘑菇云,把所有的念头全轰成灰吧,翻开地层,陷入岩浆,气化成一片无迹可寻。

在听,当然在听。哈哈哈哈。

我把你的骨头都能打断,你说,惹急了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

陈向阳,你真是太他妈搞笑了。我要喜欢也该喜欢你,不会喜欢他啊!你耍我玩是吧?跟哥们上这来逗嗑来了。

王炮。。。。。。

你别打断我,你听我说完。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怕老实告你,你猜的没错,我和你们一样,早就是,一直就是,认识你们之前就是,只不过自己也没太敢确定。谢谢你们俩的提醒,我现在终于知道了,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知道自己是弯还是直。。。。。。

王炮,你。。。。。。你别。。。。。。

是你别,你别因为高力强的一句玩话,就上了他的当,跟这较起真。他的脾气你不知道吗?小孩是的,他是跟你堵气呢。你能信他的吗?你去问他,他看见的,我前几天和我小情在一块撞见他了。你去问他。我上太平湖­干­吗来了?我陪人开心来了。我来度蜜月的,知道了吧?我­干­吗这么长时间不回电话啊?我顾不上,我忙啊,我这多甜蜜啊,你还问我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我吸了口气,嘿嘿嘿地乐着:你可真有意思啊,这不给我添乱吗?要说喜欢,我就喜欢我小情一个人,就他,只有他,没别人了。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王炮。。。。。。

还不信,那什么我把他叫来,跟你说两句?哎,那谁,我扯高嗓门喊了一声:过来过来,跟我哥们打个招呼。。。。。。嘿,在那不好意思呢。小孩太纯,没见过世面。奥,对,你听过他声的,上回接电话的那个。。。。。

王炮,王炮!陈向阳老被我打断有点急了:你这样有劲吗?

有劲!我吼:太他妈有劲了!告你,你要和他分,最好别把我打算在内,我不尿你们俩这一壶!

我和他同时沉默了。

过了会,同时说:对不起。然后又同时尴尬地笑了。

陈向阳,我这手机快没电了。

恩,王炮,等你回来,我们俩再好好谈谈,我只是不想再伤到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我本来也是迟早要走的,他也知道。。。。。。其实,象我这样的人,好象呆在哪都是个错误。他笑:也许活着本身就是个错误。。。。。。

你看你又说傻话了吧。你中你那洋主子的毒太深了。

不,真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许上次我不留下来就对了,也许。。。。。。

嘿嘿,也许咱们根本就不该遇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屏幕一黑,没电了。

啊!

我单手扶墙,暴吼一声,浑身绷紧,体内某处紧缩到极点,然后狂飙不已。

恩,早该这样了,手起刀落,斩掉体内嗡嗡不已的唐僧,于是。。。。。。整个世界清净晒。

洗完手,躺回去,依然不闻其他,唯有耳鸣。

还是睡不着。即使­精­疲力尽。

早知道的话,离开玄武湖之后应该在夜排挡上吹完几瓶­干­啤再回来。

有首歌说,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其实不对,你自失眠你的,与他人何­干­。

不自觉地在黑暗中伸出五指,看着。

那天打架的场景在心中从头至尾描摹了一遍。

我知道我自己。疯了以后什么都­干­得出来。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就算平常再怎么比划也分不出高下,可真野起­性­子来,大院里长大的怎么能和我这打小的胡同串子比?

所以,陈向阳你弄错了。不是因为手下留情。。。。。。不是。

你喜欢他吗?喜欢吗?

。。。。。。不喜欢。我喃喃自语。

一点也不。。。。。。喜欢。

小哲说,离他越远,就越想他。

嘿,明我就回去了。一大早起来就去坐车。再也不会想什么了,我要把自己象以前一样掩在这个灰仄仄的城市里,藏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人海中,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

现在的我不是从前的我。

因为在你心里,我根本从来就是。。。。。。无地自容。

75

昨晚上睁着眼到天明,倒是在车上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天。

间中转车若­干­次,等折腾到的时候已近深夜。

出了站,辗转坐车回去。

刚到大门口,就是一呆。

老猴?

他蹲在地上正抽烟,看见我砸了烟跳起来,过来一把抓住了,怒吼:你他妈上哪去了?!!!

出。。。。。。出了趟远门。他捏得我肩膀欲碎。

跟我走!他拖住我就往大路上急奔,边吼:手机呢?你手机怎么不开?!!!

没。。。。。。没电了。我还从来没见老猴这么急怒过,被他拽跑得话都说不周全:怎。。。。。。怎么拉?

他招手叫了辆车,就把我塞了进去。自己都没顾上坐到前面去,直接也钻进来挤在我旁边,门还没关上呢就跟前面喊:劳驾,永和医院!麻烦您有多快开多快,救命的事!

我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一把抓住他:是谁?是谁出事了?

老猴抱住我:胖子,你可稳住了!你可一定要稳住了!

我一听他声都不对了,就觉得心口一凉,手上一使劲,慌道:是我妈?是不是我妈?!!!

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奔进医院的,只知道一进监护病房看到我妈Сhā着管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就懵了。

我妈有冠心病,以前也住过几次院,但长期坚持吃药,外加身体锻炼,这么多年全撑下来了。

我以为她就可以一直撑下去的。我真的以为。。。。。。

虽然在车上老猴那表情和语气,已经让我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看到病危通知书的时候,还是眼前一晕,晃了晃,没站稳。

老猴说已经找了熟人,制订了抢救计划。

就等你签字了,钱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垫上了。。。。。。

不,我有。我掏出卡,激动起来:我去找大夫,出多少红包花多少钱我都要让他把我妈给救过来!

胖子!胖子!老猴抱住我,手勒住我脖子,把我搡出病房,用力按在条凳上:你给我冷静点!

我怔了一怔,看着他。

他蹲下来,看着我,过了会低声说:那里面躺着的也是我妈呀,咱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可你不能乱,你知道吗?你一定不能乱!

我茫然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低下头,看着手里紧紧攥住的那张纸,如握千斤。

急­性­心肌梗死的字样慢慢地模糊起来。我张着嘴,抖着­唇­,过了好半天才找到声:这。。。。。。这好端端地。。。。。。这好端端地。。。。。。怎么会。。。。。。怎么会。。。。。。

我抬起头看着老猴,他就象我现在手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前段,我才去看过她。。。。。。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

胖子,也不是就没希望了呀,也不是就没希望了呀。老猴说着宽话安慰我。

可我心里很明白,是有下了病危通知书也能好得起来的,可我妈这岁数,再加上坐实的这个病名,这就已经算进入高危了,等于。。。。。。等于就是。。。。。。

那个晚上我一步都没离开过我妈。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连一句话都没捞上跟她说。

我恨我自己,如果我没出这趟门,我可以早点赶到医院,兴许,她还能来得及睁眼看看我。

老猴说,是中午的时候接到电话的。一起和我妈练剑的李婶发现我妈今没出门,等她练回来了,觉得不对劲,才叫上马叔一起看看。这才发现老太太晕家里了,赶忙叫了救护车。在我给我妈贴门上的紧急备忘条上找了我电话,没打通,就打了老猴的电话。

你什么时候留的号码呀?真幸亏你留了。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老猴皱着眉。

不是,我握着我妈的手,把脸贴上去,恸道:我是不肖子啊,关键时候我都没守在身边。

我一想起这个来就万箭窜心,我。。。。。。我他妈昨天在­干­什么呀!

怎么会。老猴过来摸摸我的头,轻轻说:大妈中间醒过来一次,就那么一会,她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看,宝贝你吧?啊?多宝贝你啊。打小我不羡慕你别的,就羡慕你有这样的爸和妈。知道吗?

老猴。我心里一阵难过,我爸走了,我还有我妈,我妈也还有我。可我妈要是也走了,我。。。。。。我把头埋在我妈盖着的被子上,闷住了脸。

老猴拍着我:会好的。相信我,啊?会好的。

我真想折给我妈20年,反正我活那么长也没什么用,还真不如我们娘俩一起,大家匀匀过个短平快但扎实又快活的人生。

可惜我做不到。

我很努力地想去相信老猴的话。可惜我也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而且我还该死地什么都看得很清楚,也就更加的痛彻肺腑。

我妈没撑过第三天凌晨,就过去了。

这会我倒还真非常冷静了。

既没哭也没闹,还把后事办得有条不紊。

城附近的墓地都太贵,显贵们呆的地界。找了远郊的一处公墓,专司草民丧事的。

选墓,定碑,较碑文,上殡仪馆排队定日子场次。

老猴陪着我办所有的事。其实我不用他陪。其实我更想一个人呆着。

火化那天,外面号声震天,鼓乐齐鸣,但不是为了我妈。是同时办的另外一处人家。男女老幼,不少人。租了若大的一个告别厅,排队致哀,哭天抢地。我抱着我妈的坛子在外面看了会,觉得太闹了。

等到洋乐队奏起了真的好想你,中乐队吹起了离别歌的唢呐独奏,两边唱起了擂台戏,殡仪馆外铁丝网拦起的一溜零售骨灰盒的小贩们吆喝着:哎,骨灰盒嘞,上好的,便宜卖嘞。我还真笑了。

我跟我妈说:妈,你看这帮人逗吧?还真是在哪都有戏看,真有意思。

胖子。这几天老猴总是特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我跟他摆摆手,让他放心。

出了殡仪馆大门,有辆宣传车挂着大牌子抗着大喇叭闪着灯,牌子上写着:打击丧葬黑幕,停止赚死人钱。

嘿,我笑了笑。这也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我这一路下来花的火化费整容费遗体接运费寿衣费胸花费骨灰盒费花圈费等等不一而足,都快把老底掏光了。

回到老院的屋里,收拾东西。相片挂起来了,就搁在我爸的照片旁边,周围圈上黑布。这都是老猴帮着弄的。事情太多,我一双手确实顾不周全。

我把我妈的坛子放在照片前面。下面放着花圈。老猴定的挽条,上面写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一样一样地整理我妈的东西。按大家的话说,生前尽孝我不一定能做到,死后节哀还是真圆满达标。

老猴一会就打断我一下。

胖子,来,吃点面条。

胖子,来,喝点水。

我是吃得响亮,喝得­干­脆。完了接茬忙活。在我妈枕头底下发现了我爸那本塑料皮日记本,又让我发了半天呆。里面还有个存折,翻开来看了看,眼睛湿了。我给我妈的钱,大部分她都存这了,还是用我的名字存的。仰了半天头,把那股冲到鼻里的酸忍了下去。可手上就忙忙叨叨地自己都弄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了。

胖子,胖子!老猴见我动作越翻越快,忍不住按住了我的手。胖子,你说句话吧。

说话,好说话。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打南边来了个喇叭手里提了五斤塔吗打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了个喇叭。。。。。。

胖子!连老猴这样从来面无表情的人都大惊失­色­了,晃着我的肩膀喊:胖子!你给我哭出来吧!

我也想啊。我把他的手扒了下去:可你看看我这眼。。。。。。我拽住俩下眼皮一拉:它­干­那它,它不听使唤啊它。

我把日记本搁在我妈的骨灰盒上,等明一起下葬。然后把存折塞进老猴兜里:你帮我装着,我现在记­性­不好。

胖子!老猴好象已经忍无可忍了,跟我目露凶光地发火:我他妈真想把你打一顿,先抽哭了你丫的再说!

我笑:你抽吧。不过你那手太重,我怕疼。要不,这样得。你给我往这眼里抹点风油­精­吧。

我没通知任何亲友,事实上我也没什么亲友。没办过丧事也没人指点我怎么办,全是按自己的意思办。先前听了听院里街坊的意见,因为条件有限最后还得一切从简。老猴跟我一样带上黑箍。跟我守了一晚上灵。他也算我妈半子。就象他说的,我妈既然跟他托了孤,以后他就是我哥了。我知道,其实按我们打小的交情,他早是我哥了,起码他跟东胜远没有跟我感情好。我妈过去了,论亲人,我就只剩下他了。

一晚上没睡着。

这几天都没合过眼。闭上眼全是小时侯的事。到早上,忽然觉得屋子里从小用到大的东西都浮在了空中,等着我去抓。一抓抓了空,才发现,破天荒居然合着了一小会。看了下,老猴和衣在床里睡得正香,这几天累坏他了。我帮他轻手轻脚地盖上被单。

出门洗漱。牙膏沫子还没抹­干­净呢,李婶就把我拉到院口外面,没张嘴先抹泪。

啊?我愣了:别介,李婶,您的心意我领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我妈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李婶泪如泉涌:炮子,我对不起你。有句话我早该跟你说,可我实在张不了口。

您说,您说。您别哭啊。

这都得怪你马叔撺掇的。咱这院要拆迁,通知下来好几个月了,大家嫌给的补偿标准太低都不同意。可这拆迁办的人黑啊,前面那条胡同就玩起了背靠背。你知道我们家好几口子,不比你们家就你妈一个人,你马叔小心眼,怕你妈点头答应了就瞒着你妈没通气。

李婶压低了声音抽抽答答地说,还不时地往院里瞅瞅:前几天产权单位带着警察来贴拆迁白条,大家吵起来了,你马叔还挨了好几下,你妈不知道情况,过来问的时候被一个警察给推了一把,跌到地上。。。。。。

什么?我一把抓住了李婶的腕子。

当时是好端端地,谁也没看出什么来,这怎么知道第二天就。。。。。。你马叔现在觉得是他害死了老太太,天天在家内疚得不行,又赶上这事,寻死的心都有。。。。。。我好几次想告诉你,又张不了这个口。。。。。。我们对不起你啊,炮子,对不起你妈。。。。。。

你。。。。。。我手足俱颤,这才明白为什么最近每次碰到,大家都欲言又止,原来都是有事瞒着我:你怎么到这会了才告诉我?

我没办法了,今就是最后期限了,呆会铲车就来。我好歹得告你一声,你赶紧收拾收拾家当走吧。反正你也不缺这个地方。你就答应了他们吧拿点钱算了。。。。。。

我呆了一呆:。。。。。。那你们呢?

李婶拿袖子抹了把泪:你甭管那么多了。我们反正不走,也没地去啊,住了这么多年了,拼也拼到底了。。。。。。我现在不指着他们加钱,最起码能争取下来个过渡房也行啊。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远地有车辆声传来,履带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已经有帮人抄着家伙朝这过来了。其中还有几个穿虎皮的。李婶就一哆嗦,两眼发直:。。。。。。来了。

李婶,我一只一只地卷袖子,声音无比冷静:您去看好马叔,他岁数大了,脾气又拧,别真闹出点什么事来。

炮子。。。。。。李婶茫然地看着我。

去啊!我低声一喝,她吓着了,诶了一声,赶紧往院里跑。

我想了想,扭身进院,就手揣了块砖掖在后腰里,把衣服拉平盖上。把漱口的水缸放下,瞄好了整个院的地形,最后没忘了轻轻把我们家门带好,转了几下锁,把钥匙拔下来,扔在了地上。

这帮虎狼一闯进院,就听见一声厉吼,马叔拎着油桶从屋里冲了出来,李婶没抱住,被他搡在地上。他以迅雷之势将自己浇透,就要去嵌火机。

事发的过于突然,所有的人都呆了。惊呼声中,我首先反应过来,飞起一脚,踹翻了马叔的手,抢上一步,把滚到一边的火机拿下,就手就扔到了院墙外头。

已经有几个人上去就要按马叔了。

你们想­干­吗?!!!

丁子和小快板听到动静,冲过来,加上我,和他们打做一团。

李婶吓呆了。

就连我身后的屋里,都有人开始狂怒地踹着门,老猴不可置信的吼声:胖子,胖子,外面怎么拉?你怎么把我锁屋里拉?开门!你给我开门!!!

百忙之中,我问了一声:丁子,是谁推了我妈?

是他。丁子指着其中一个最嚣张下手最暴烈的虎皮小子。他腰里别着电­棒­,但还没用。

我几拳打飞了周围的几个,欺上去,一个趁人不备就拿手肘从后面死死地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从小快板身上生拖了下来,往前拖了几步,拔出电­棒­扔出老远,然后抄起后腰上的板砖,照脑门就狠狠地砸了上去。

动作比声音传出来的还快。

血飞溅出来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如同野马嘶鸣般的声音和他的惨叫同时迸发。

我拍死你个狗日的王八蛋!

76

对着墙蹲在墙根里,大背铐,勒得我两膀子发麻,满头冷汗,手肿得都快动不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桄榔一响,我一扭头。

门开了,进来一穿虎皮挺­精­神的老头,眯缝眼,黑胖结实,眉眼有几分熟悉。

不动声­色­地喊了一声:给他打开。

吴队。旁边有人为难了。

老头眉一扬,口气不容置疑:我说打开。

给我松了铐子,半天都没放下来。吴队上来帮忙,给我一点一点扭下来,搓着胳膊活着血。我惊跳了一下,吓得。怎么来了这么一活菩萨,跟前面那些凶神恶煞全然不同。

别怕,我是三子他二伯。吴队皱着眉,帮我一活动,手法纯熟老练,一看就是老江湖。

奥,我恍然大悟,心里这个激动啊,就跟红一方面军终于在懋功跟红四方面军会上了师一样,哆里哆嗦地伸出了手,手掌还窝着,伸不太直:哎呀,可找到你们了!

吴队跟我握了握,挺感慨:恩,还行,看来­精­神上还没被催垮,这­肉­体上嘛。。。。。。绕着我转了个圈:电你了?

嘿,10万伏吧,说是没亮出终极法宝呢,算便宜我了。我笑。

吴队有点意外,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咧嘴一笑:恩,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他甚至还摸了根烟递给我,亲自给我点上。

我抽了一口,舒坦,就是嘴里杀得疼,眼睛肿得有点睁不开。

小子,你胆不小啊。吴队抽着烟,轻描淡写地说:暴力袭警,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吗?

我低头不说话,抽得快了点,一口气没捣顺,呛着了。

吴队叹了口气,上来帮我拍了拍。

吴队,这事都怪我手快,冲动,跟那俩没关系。人是我拍的,主意也都是我一人出的。我知道我打了人民警察,要关关我一人就得。您跟上面说说,把丁子和小快板放了吧。

你还顾得上别人?吴队眼一瞪:告你,就你这事最棘手。你捅多大篓子啊,你自己到底有没有数啊?你把人片警脑袋打开花了,这所里其他兄弟能跟你有完吗?你说你为什么呀你?手这么狠。

。。。。。。他推了我妈。我妈有心脏病。我把头偏到一边,眯着眼恨道:我这是手上没刀。。。。。。

吴队看了看我袖子上别的黑箍,明白了,沉默,闷头抽烟。

吴队,我也不想让您为难。。。。。。

这种屁话你最好少得得,吴队锁着眉淡淡道:你放心,我虽然能力有限,不过起码可以保证先把你关这,不会悄莫登给送到小号去。这个分局的头跟我是老战友,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你啊,运气好,严打刚过,送走了一批,不然十几个人一屋,不伤在白手里也要伤在黑手里。你这身子骨还能活动吗?

皮­肉­伤,死不了。

小子,别托大。这里面的门道我比你清楚。。。。。。吴队想了想,叫来一个虎皮,递了烟,软硬兼施地叮嘱了几句。然后掉转头往我兜里塞了点东西,跟我说:我去打听打听,跟三子也通个气。明再来看你。其他的,你别多想。

我听三子说过,他这二伯好象是刑警队的,看来三子这小道消息中转站整体运作的还真有时效­性­。上午的事,这晚上不到2点都派了援兵来了。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大夜里,人家也有家有口的还这么大岁数了。穿过院,给带到一排屋前,一脚被踢进一个小房间里。我知道在这很多人都想上来花我呢,这一脚就算客气的了。

黑灯瞎火的,过了好半天眼睛才适应了黑暗。

有个人已经在里面了。靠坐在地面上,闭着眼也不看我。

我四下里沿着墙摸了一遍。最后也靠坐在另外一面墙的地面上。

我把今天的事在心里过了过,细枝末节一样也不落。完了觉得再来一遍,也不后悔,就安心了。只是有点担心马叔和李婶他们。丁子和小快板,听吴队那口气,不是大事,估计关一宿也就放出去了。倒是这岁数大的人,房子给人扒了,就算有什么补偿措施,这一时半会的让他们上哪蹲啊?万一马叔再象早上一样想不开,做点傻事。。。。。。

叹了口气。

砖拍下去的时候,我的确一点都没犹豫。血溅当场,也让我激红了眼。即使后来被几个人按住了,一通暴打,但心里还是挺痛快的。好象数日的郁结和刹那的愤怒都随着砖屑飞散出来。我喊过一声,是被电­棒­猛袭的时候。当时老猴已经在屋里疯了。我们家的门是我爸的手艺,木头外面结结实实包焊了层白铁皮,锁上了就别想踹得开。我就没敢再喊,只咬紧了嘴,闷哼。到了最后,已经绝对被制服住了,再无还手之力。拳脚加身,痛感无所不在,但脑子里倒非常清醒,而且是越来越清醒。

我想起有一个人和我厮打过,那程度和现在比起来实在太小儿科。他高高举起的椅子临时转向,砸在我身上。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为了避开我的头。他的拳头也很猛,但好象一拳也没砸中过我的要害。在那种情况下,谈不上什么理智。有的大约只是直感。

就象我那块砖始终也没能拍到他头上。我还一直认为是自己不敢。今天就证明给自己看了。。。。。。原来不是不敢。。。。。。只是手软而已。

把我们三人拽上警车的时候,老猴从胡同口远远地急奔而来。我才明白,他这多半是掀了瓦出来翻过后墙再绕跑了一大圈,才赶到前面的。头破了,流着血,衣服上还挂着玻璃渣。

看住我妈的盒看住我爸的本!

我冲到铁栅栏旁把脸贴上去冲他大喊:你得听我一次,千万别打架,今是我妈下葬的日子。你记着!你得答应我!

救护车和铲车从他身后往这赶,警车就该向前了,一环套着一环。胡同啊,打小住起的老街老房子啊。李婶和马叔的哭声传来的时候,我心里被揪起来的难过。

一个震动,车开起来了,转灯闪着蓝光,发出刺耳的尖鸣。老猴撵在后面发足狂跑。我不顾几双手的拉拽一直扒在车门边看着他,喊:我妈的盒,我爸的本!我妈的盒,我爸的本!

直到重新被推翻在地,电­棒­拳脚招呼上来,最后把铐子换成了一路的苏秦背剑式才算老实了。

手无意识摸进兜里,掏出来,是几块巧克力,还有半盒烟,烟里有火柴。吴队想得还真周到。

对面的人眼睛咻的一声就睁开了,闪着光:你有烟?手上就跃跃欲试地要来抢。

我握住了,看着他:你要不抢,我就跟你分着抽,你要是抢,我打这小气窗里扔出去,大家谁也别想得着。

他想了想,打量了打量我,大概觉得我虽然被打成这种猪头样,但还算是个象人的猪头,就点了点头。

我把烟二一添作五,分了,递给他,连巧克力也平分了。推到他面前。

他有点意外。我明白,其实我大可以不用上来就都分了。我为什么这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刚进来,还没太觉得这些东西很宝贵吧。

他多看了我几眼,二话不说地先拿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发出一声享受的叹息。然后把剩下的东西都揣进袜子里。

我拿火柴在墙上擦着火,先给他敬上,才护着给自己点了,甩掉火柴梗,坐下来。他很专注地抽着,一口都不浪费。

我借着顶上小气窗透下来的微光看了他几眼。这人留着部乱蓬蓬的大胡子,象是挂着花脸的扎髯,没那么长,但是那个意思。看不出身材来,不过腰宽腿长,应该是个大个。除此之外,象是感到我的注视,眼神一扫,恩,幸好,平淡无奇。我倒真怕他是个犯了什么狠事的,那这接下来跟他关一个屋,就得随时提防小心了。

才进来的?一根烟抽完,他开腔问。

诶。

犯什么事啊?

扰乱治安,防碍公务。。。。。。

奥,那没事,不找人半个月也就能出去了。

。。。。。。还有暴力袭警。

恩?他怔了一下:那你就麻烦点了。

我心想这还用你说,问他:那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我没带身份证,走大街上给拦下来了。

你外地的?那暂住证有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三无。

那不该把你收容吗?我有点奇怪,我们这片收容所好象和拘留所是分开的呀。

收容所人满为患,放不下了,就先把我关这了。

我放下心来,笑:嘿嘿。嘿嘿。

他也笑了:嘿嘿。嘿嘿。你吃了定心丸了吧?我不是杀人越货暂时收押的,咱们这几天可以和平共处。

我谦虚地说:彼此彼此,彼此彼此。

老猴第二天就来看过我,头上包着纱布。见了面第一句话就跟我说:放心吧,你托我的事全办好了。

诶。我点点头,知道他肯定会办好的。也就不再细问了。

他挺怒,气得说不出话来,手足发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怎么回事啊你?!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放心,我。。。。。。我找人想办法。

别找道上的。没用。

我把吴队告我的告诉他,估计刑事拘留是免不了的了,这就算轻的,关键是被我砸破脑袋那小子现在躺在医院里急救昏迷不醒,我这到底能定成什么­性­质,得取决于最后的医生证明。按吴队的话说:只要人醒过来,没事,那就什么都好办。

我当时听了就挺沮丧:那我不白砸了。

奥,那你还想怎么样啊?吴队拍着桌子跟我吼:你真想拍死人啊?你能证明他跟你妈这事有直接关系吗?你有证据吗?

我就不说话了。

吴队看我梗着脖子,声音又软了:你怎么不寻求法律途径呢?你怎么能藐视法律呢你?

您也说了没证据,可这世上的事要都能由证据来说话,都能通过法律来办,那见天的身上挂两纸被子上访的人怎么越来越多啊。吴队,这里面的门道您比我清楚。我拿他的话说。

吴队叹了口气,最后说:可你私了,你也得有这个实力啊。

是啊,他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就跟老猴开玩笑。

猴啊,你不进来过两次吗?反正从小我就喜欢跟你这瞎攀比。你­干­个什么,我就也要­干­个什么。就这一样,我从来没超越过你。这不,你也得允咱哥们跟你较次劲那。

老猴勃然大怒,揪住我的衣领横起拳头就想揍我。

哎,­干­什么呢?!!!看守的一个虎皮在门外看见了,指着我们喊了一声。

老猴看着我的包子脸,没打下来,帮我把衣领整了整,下摆拉了拉,扭头回了声:我看看我弟的伤。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我是说后来。

还行,吴队关照过了,反正这杀威­棒­是给免了。

我有个朋友,不算有神通,但人面还可以。。。。。。老猴说不下去了,把东西留下,点点头,就走了。

回到黑屋里,我和炖猪照例共分了。

他照例会把吃的抽的塞袜子里,只不过后来因为我这老有人送东西,他就慢慢地塞的少吃的多了。

来看我的人断断续续的总有,吴队就不用说了。三子,老猴,丁子,小快板,李婶,马叔。。。。。。甚至是张头。

大家带的消息有好有坏,譬如马叔他们现在暂时借住在一个招待所的地下室里,条件挺差,提起来就抹眼泪,忙着联络同样的拆迁户上访。张头则埋怨我,怎么他出去疗了几个月养,回来就全乱了套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只要是一提到关于我这的消息,就都长叹无语了。

老猴他们说着宽话,什么正在积极活动,找人等等。我也知道,希望不大。看来唯一要等的就是躺医院那小子的情况。可我打心眼里真是很矛盾。我既不希望他死,也不希望他活。

炖猪跟我说:你也不用叹气,你这待遇就算相当不错的了。还发什么愁啊。

我不理他。他要求跟我不一样。

炖猪说:希望这东西,可以象水,也可以象火。端看你心里怎么想了。

他这人有时候挺神叨的,我都习惯了,懒洋洋地问:你又想说什么呀?

你让它象水,想起来的时候就是把人浸泡在里面的,躺在上面很舒服。你让它象火,那就只会烧,把整个人都烧没了,烧完了,你就连最后这点希望都没法支撑了,你就绝望了。一样东西不同的用法,出来的就是不同的效果,知道吗?

我想了想,问他:炖猪,我总觉得,你肯定不是头回进来,你挺有经验的。你老实说,你是几进宫?你是不是蹲过苦窑?你每次拿到东西不先吃掉,总是先留点下来,备着,抗不住烟倒能抗得住饿,我打头天看到你,我就觉得你不是光三无这么简单。。。。。。

喝,你眼神还挺毒的啊。他笑了:我告你,我有预感,你就快出去了。

你甭叉开话题。。。。。。恩?你说什么?你这预感准不准啊?

天生的强生的,能不准吗?

炖猪拍了拍我:王炮啊,我看咱俩也挺有缘。来来来,我不藏私,有门手艺,你学了,一准能好好排遣排遣。

啊?我一听就来劲了:什么手艺?撬锁还是开保险柜?内功还是外家子?

呵呵。都不是。炖猪摇了摇头,掏出一个塑料饭盆来拍了拍:是打鼓。

77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所有过来的消息都是对我不利的。老猴跑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最近更是发展成早晚各一次,弄得所里的人烦了,言语冲撞之下,差点又打了起来。

朋友的朋友正在想办法,你别急。其实他比我焦躁多了。

我不急。我跟他说,而且是大实话。我安慰他:没事,大不了进去蹲两年再出来。有什么呀。

你。。。。。。你当初就不该把我锁屋里,要蹲。。。。。。也该我来蹲!老猴一拳头砸在墙上,我知道他一直为这个耿耿于怀。

说什么傻话呢,我说。我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当时其实想法很简单,换成任何人都会和我一样想,这是为我妈的事,我怎么能把他牵扯进来呢,我笑:我不砸他我不白当我妈的儿子了?

可大妈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进去了,我。。。。。。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啊?到了了就这么一句。老猴是真难受了,眼睛都发红。

至不济。。。。。。也该让我和你一起蹲!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又不是小时候上的公共茅房,你跟我一起蹲!

我心想你都快结婚的人了,又有过两次前科,住进来好玩是怎么着。

老猴给我挤兑回去了,下次来开口照例是以上这套,都不带重样的。

朋友的朋友正在想办法。。。。。。

你。。。。。。他忽然扒拉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老不停地在膝盖上敲来敲去地,你听没听我说话啊你!

听着呢。我继续敲,手腕有节奏的律动。

听屁拉听!老猴发火,他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他*的得了多动症了?!!!

炖猪教我拍这套鼓的时候说,这个敲打起来,可以不分场合地点地练。为了不发出声响,惊动别人,就在自己身上拍打。随便那个部位,除了能训练人体的节奏感和肌­肉­的配合度,更可以缓解紧张的情绪,疏通心里的郁闷。所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这等于是在给心情化瘀去痰,以阳克­阴­。

你可以假想自己是一头灰黑­色­的大象,耷拉着大蒲扇耳朵,用粗壮的大腿一声一声地踩在金­色­的非洲大地上,每一步下去都可以听到整个山谷的震颤,咚,咚,咚,咚。。。。。。就象这样。。。。。。

他站起来高抬脚,重落下,一下,又一下,先右后左,再右再左,身体随之上起下沉,嘴里也开始念咒一样地低声道:踏,喀,地,米。。。。。。踏,喀,地,米。。。。。。

我跟着他也抬起步子,随着他的拍子踩将起来。

踩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找到感觉了。身上也不再僵硬,越来越轻松,很奇怪地,心里也开始活泼起来,嘴角不由地向上抽起。

炖猪也微笑着,虽然被大胡子挡着,看不太出来。他开始踩着点子拍巴掌,我也跟着拍,完全是下意识地模仿上去。

他拍着手,低笑道:不,高,兴,随便。。。。。。不,开,心,滚蛋。

每拍三下,最后一下念俩字的时候,就手往肩膀后面一甩,好象要把什么东西扔出去。我跟着做,越扔越来劲。虽然是很简单的动作,但无限重复依然趣味无穷。等一种踩熟了,就又换其他的。踏了好几种步点,混合着不同的巴掌拍法,掺差上­干­扰­性­的打杈。我这嘴越咧越大。

有一段,Gao潮迭起,动作频叠,我哈哈哈地笑起来,声如夜枭,持续不歇。几乎忘了从那晚被拉到医院以来就从来没真正地笑过。不,也许再早点,从。。。。。。从苏三走之前。

。。。。。。

这样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炖猪的步子越来越慢,动作也越来越缓,幅度越来越小。

终于停下来以后,我顿了顿,忍不住放声大哭。

印象中,十岁以后就再没真的哭过了,何况是这种哭法。到后来,简直是难以自抑,浑身发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炮兄弟,炮兄弟。炖猪一直轻轻地抚摩我的头,声音低沉又温柔:哭出来就好了。。。。。。慢慢地都会好的。。。。。。都会的。

仿佛有种让心灵舒缓的魔力,磁石一样地,要把所有的意识都摄去。不知不觉浑身都放松了,眼睛沉了。

炖猪,你。。。。。。你怎么不去当播音员啊?我含糊着说,然后睡着了。

那晚睡得前所未有的香沉,全是大脑皮层深处的梦。梦里面,只有一个人,我爸。可是很奇怪,说话的声音倒是炖猪的声音。

他说:会好的。。。。。。你要相信。。。。。。要有希望。。。。。。一定会好的。

正想着怎么会有女的来看我而且还是年轻漂亮的时,踏进门一看,就忍不住喊了一声:黄姐。

我一直挺心虚,我没想到我不辞而别,连面都没照,这次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见上司。

黄姐唏嘘不已:王炮,你。。。。。。瘦多了。

还行吧。我笑:咱本来就挺苗条的呀,瘦型猪嘛。

还是没变啊。这都多久没见了。可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让人。。。。。。唉,怎么说你好呢。

大家都好吗?

小储回家待产了,肚子太大了,B超结果说可能是个一拖二。

喝,大林很牛B嘛。我真是挺高兴的。

其他人就都老样子。你好端端地忽然不来。。。。。。公司这段发生太多事了。

原来按黄姐的说法,公司传言我走是因为陈总在公司近期的失势,还有个版本就是阿保听信的,我因为苏三和高总闹翻了脸。还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听得我笑了。

王炮,大家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说会信这个吗?打了多少回你的手机,可你就是不开,轮流发短信没人回。也没法请示老总。陈总吧是那天以后就高烧不止,在医院躺了三天,打了退烧针,家去又挂了一个多礼拜的盐水,胳膊肘都扎烂了,才算缓过来。高总吧是打从香港回来歇了没几天,一上班就是挂着彩来的,大夏天的捂着长衣长裤,最后我才听说,那里面缠着绷带呢。他不知道怎么的把肋骨给撞断了。所以那段人心慌慌地,什么都要我拿主意,我实在忙得是也顾不上来找你,问问情况。。。。。。

黄姐。我心神恍惚。

后来时间一长,越传越厉害,我追本溯源才知道是从阿保那传出来的。这家伙来带你辞职口信的时候可没说你失恋什么的,结果问清楚了,我们就算了,估计你是不会好意思回来了。这怎么知道,没多久,又听说你进去了,不是吓人一跳吗?

我低头不语。跟了黄姐虽然没多久,但我知道在她心里,我就好比得力的左右手,有时候她有些事不和大林他们细说反而和我商量,我不是心里没数的。

拆迁这档子事,公司也有不少房地产项目,我也参与过。。。。。。业内有些人的确做的很过分。我看的也多了,本来都麻木了,也不当一码子事,黄姐叹道:可这回算知道了,刀子没扎到自己人身上,那就是感觉不一样啊。王炮,咱们部商量过了,办法也想了不少,联名上访拉,集体请愿拉。。。。。。

黄姐。。。。。。我声音颤了,不为后面的话,而是为的那句“自己人”和“咱们部”。

。。。。。。你人缘还不错,我们也在公司内部也联了不少人。计划打到上面,可谁也没承想,竟然让陈总给打坝了。。。。。。

踏,喀,地,米。。。。。。踏,喀,地,米。。。。。。

踏,喀,地,米。。。。。。踏,喀,地,米。。。。。。

四,三,二,开始。

吧嗒吧嗒,蹦蹦。

吧嗒吧嗒,蹦蹦。

蹦八蹦,吧嗒,蹦八蹦。。。。。。

跟着炖猪的手一起拍着膝盖,我现在已经手法熟练了。有时候大家分别敲拍不同的鼓点相和应,俨然是双剑合壁,笑傲江湖。炖猪可以左右分心,双手各击不同的拍子,教我练,我却不成。炖猪说,我心有杂念。我想到老顽童的左右互搏术,真恨不得立刻在墙上刺下,我在绝情谷底。

炖猪说:绝情倒不怕,只要不绝­精­就行了。

我哈哈大笑。

炮兄弟,你还别笑,这种日子这种地方,其实非但不能让人绝情,反而倒更想情念情,这无关乎欲,只关乎心。

啊?我看着他不解。

因为再无旁婺了呀。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又到了吸烟时间了。

一开始拍打的时候,他让我击墙。说要先磨出一把掌刀。这样真拍起坚硬如石的羊皮鼓来,有一种技法是直接用­肉­掌劈鼓,以发金石之声,振聋发聩,非大力者巧力者掌厚者而不能。可惜手边没鼓,不然可以示范给我听。所以头一个礼拜,每天这么练法,还真把我手都磨肿了。到现在才慢慢习惯。

抽着烟,下意识地搓着手上的老茧,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炖猪。自从跟他习鼓以来,我已经越来越了解到,他是个极有见地的人。我认识的人里,还从来没人能这么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过。难得的是,这么满满一肚子的货,可讲起话来,却一点都没有高人一等的意思。相反很随便,很舒服,很轻松,没有一句过头话,也没有一句说不到点上的。就是不能细琢磨,一琢磨就觉得太深,好象都是道理。当过耳风听听可以,一但入进心去,人就有点着魔。

不知不觉间,我是对他越来越敬,越来越佩,可嘴上表面上是一点也没流露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的,我以为已经是刀枪不入了。可原来还是有破绽可寻。

我想起他上次提到情时,说是用的一个古人叫张潮的原话。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当时我是因为他说了个什么正夸他有学问呢,他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句,意思是才这个东西不是衡量人的标准,情才是。所以做人要做个有情人,哪怕大字不识,也不要紧。我这人程度虽然不高,但好歹受了多少年唯知识独尊的教育,听到有人这么说,还真是吃了一惊。他就说,你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自己疏通疏通也就明白了。其他人的说法,不用当真。

炖猪,我忍不住问:你。。。。。。你以前是不是犯过事?

他笑笑不说话。

是不是为了你小情啊?

嘿嘿。他抽完了烟,把烟头仔细地掐了,摆在墙角,每根烟头都存着,摆得顺溜整齐,完了再把衣服盖上面。

来,咱们再来练吧。趁着他们把我遣回甘肃前,我把你教会喽,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炖猪,你教我这个,是不是怕我回头给送到小号里,日子不好打发,所以才。。。。。。我心里早存了这个疑念,我认定了这一定是他以前蹲苦窑的时候支撑他过下去的办法,才特意让我学了,以备不时之需。

哎,我发现你这人还真喜欢瞎琢磨,炖猪啼笑皆非:我不告诉你了你一准能出去吗?早晚问题。

他顿了顿说:我学过一点占术的皮毛,事情我只能卜出个好坏来,但具体的就不行了。你这事。。。。。。我卜过。

他拍了拍我肩膀:是个好。

黄姐告诉我陈向阳阻止了他们的集体请愿计划时,我长出了一口气。

黄姐,我觉得陈总做得对啊,这事表面上看起来,是我犯了法。。。。。。甭管我到底是为什么吧,但我确实是把人给打成了颅脑重创,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呢。这理到哪去都是我这说不通。大家也别忙活了,回头还把你们给连累了。。。。。。

王炮,我知道。我是后来才听说的,你母亲的去世和他们粗暴执行公务有关。黄姐摆摆手:还是你了解陈总。本来连我都有点意外了,大家都挺怒,觉得他这事办的不漂亮。谁知道,他原来已经找了律师,详细商讨过你的情况了,知道一时半会你这个­性­质定不下来,他一着急,他一着急就自己带着请愿书上人大开会的地方堵门去了。。。。。。

什么?!!!

我一蹦八丈高地跳了起来:他疯了他?!!!!

黄姐叹了口气:我们都误会他了,他是想把文章做到暴力拆迁官逼民怨上来,好给你脱罪啊。。。。。。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们,他,他果然还是为了下属什么都一力承担。。。。。。

他傻子啊他?!!!!我直跳脚,脑子里嗡嗡做响地反应不出来。先别说效果了,那是肯定没有的。走棋走到这步,好比是杀屎棋,太臭了,不是往对方手里白送子吗?这个。。。。。。这个从来不知道转弯的正派人,我心里大痛。

太知道这些上访者会遭到什么待遇了,多少年在外面跑车,鼻青脸肿的,拉了直接上医院的,我还见得少了?外地的直接遣回去,这些还都是轻的。听李婶马叔他们来说,就给关上几天再放出来的也是正常。

我抓住黄姐的手,一连声地急问:那陈总现在人呢?他人呢?!!!!

78

以前要是有人告诉我,有一种人,即使背对着你,你仍然不太敢看他。我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在说鬼故事,要不,就是那个人背上长着人面疮呢。

想不到,还真有这种人。好端端地,咖啡­色­的灯芯绒上衣,背上整整齐齐麻麻溜溜,可往那那么一戳,我还就真是只能做低头伏罪状了,比看到国徽电­棒­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条幅都老实。

就是这样。

虽然黄姐已经告诉了我他没事,可真看到他的时候我又失魂落魄地赶紧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让我说什么呢?我这脑子里车水马龙地过着以前的事,还有从黄姐那听来的话。。。。。。

王炮。王炮?

陈向阳轻轻喊我,笑:呵,我说你老耷拉着脑袋,我怎么看得见你呢?

我越垂越低,恨不得把头塞到鞋缝里,过了好半天才哼哼出一句:我这样,现在不适合给你看。。。。。。咱们。。。。。。咱们闭馆数日,谢绝参观吧。

陈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笑声停了,沉默了半天,又长叹了口气。

黄姐说接到消息公司就立刻出面去把陈总给保回来了的时候,我就一颗心放了下来,可仍扑扑扑地烈跳不已。不知道是为谁。公司出面,甭问肯定是一把手。我知道他不会放着他坐视不管。

果然黄姐接下去就说,公司最近传闻的高总和陈总不合,专项审计实际上就是高总为了整陈总才派下来的等等种种谣言,这会子不攻自破。就是虽然大家尽可能地把这事给压了下来,但还是对陈总的威信又大打了个折扣。只有知道内情的人赞他是条汉子。

他让我先过来看看你,他最近正忙着和负责你们家这片拆迁的房地产公司打交道呢。。。。。。唉,我看陈总为你的事是真够上心的了。。。。。。看得我们都觉得心里挺暖,虽然他平常表面上不苟言笑的。。。。。。咱们这几个部门这一段受得排挤太多了,不过这黄浦一期。。。。。。当得值啊。。。。。。

剩下来的几天,我基本上就是在期待中度过的,诸事无心。我知道他要来看我,他肯定会来。

炖猪看着我直纳闷:怎么拉你?又是摸头又是拉衣服褶子的,练鼓练得手抽筋拉?

不是。。。。。。不是。。。。。。我颞颥着说:我有个。。。。。。有个好朋友。。。。。。要过来看我了。。。。。。

女朋友?炖猪眨眨眼,笑。

不是,我赶忙摆手:男的。

啊?炖猪挺意外地看着我,意思是男的,那你至于吗?

我象是不知道在跟谁解释是的,把我这朋友为了我这事自己怎么怎么着给穷得得了一番。说完才发现,口气中竟然又是得意又是自豪。

炖猪挺感慨: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好吧,王炮,你不抬头让我看看你,难道你也不想看看我吗?

我。。。。。。我没敢抬头,心里过着他的脸,微笑着的,阳光下的,灯光下的,发着烧的,闭着眼的,激动着的,忧郁着的,迷乱着的,茫然着的,还有哭着的。。。。。。我,我还用看吗?

奥,原来你是不想见我的呀。他自嘲地笑笑,声音里竟然有一丝沮丧,三分失望。

我。。。。。。我没脸见你。我闷头闷脑地说。

没脸?那这是什么?他弯下腰,伸手在我脸蛋上弹了个响亮的老奔儿。

哎呦,我捂着脸猛地抬头。

没想到会离得他这么近,撞上了那双眼睛,吓了一跳,赶忙又低了下去。

喝,你人倒敢拍,这会又象小媳­妇­一样了?陈向阳笑了:还是说,没脸见我是因为。。。。。。他?

不是,我跳起来,脑袋晃成拨浪鼓:不是!你你你你你瞎说什么你!

好了,好了,他稳稳当当地往椅子上一坐:你坐下来,我跟你说说话,时间全让你给浪费了。。。。。。

我刚坐好,他又说:。。。。。。看来还是他对你的刺激比我大哈,不然怎么我说了半天话你都没反应,一提他你就来劲了。

陈向阳!我就又要炸了。

他赶忙伸出双手,摊开来掌心对我,虚推了推,笑道:谈正事,谈正事。

他仔细打量我,我也看着他。

你瘦了,我说。

你才是。

你脸上的瘀伤。。。。。。都这么久了,当时一定打得不轻。他说。

那你刚才还给我下重手。

。。。。。。嘿嘿,他忽然笑了:你说咱俩这对白听起来是不是挺­肉­麻,好象是探监的一对。

我也绷不住乐了,做幽怨状:真是的,来看人家,也没见你带个竹篮蒙块蓝布什么的,完了一掀开就是馒头稀饭外加道口烧­鸡­。

我们都笑了,过了会,又都觉得笑得挺无趣。

伯母的事,我很难过。

。。。。。。唉,都过去了。反正我也算给她老人家报了仇了。。。。。。

你。。。。。。你怎么那么冲动啊你?他说。

这话留着说你自个吧,我瞪着眼:我才想说你呢,怎么就那么傻啊?为了我。。。。。。值当吗?

他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发起了呆。

我愣了愣,猛地想起什么是的,伸手捂住了侧脸,提防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来,脸­色­一黯:。。。。。。对不起。本来没想。。。。。。一不留神就又。。。。。。

我又不忍心了,放下手,把脸凑过去,找打是的堵着气:那那那,你看吧看吧。。。。。。你就把我当成他,我也豁出去了。

他还真又看过来了,痴叹一声。

你看吧,可着劲的看啊,千万别悠着,多看点,看不腻死你丫的!我没好气地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等我进去了,你要再看可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

我不会让你进去的!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他也不会!

晚上我长吁短叹。

小气窗外看出去,浩月当空。

啊,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明月何时照我还。我背手仰头,­骚­动不已。

嘿嘿,炖猪乐了:看来今你这好朋友给你带来的是好信啊。

我摇摇头:还不知道呢。

不过,陈向阳那种决绝的态度不能不说是给我打了一剂效力持久的强心针,我果然还是不能象炖猪说的那样,把希望变成水。即使希望是水,那也是得由别人来给我一勺一勺地满上。他说,高力强会去找老爷子出面,甭管怎么办,总之把我这事压下来的希望就很大。

我当时还别扭着,犟说:用不着!

陈向阳就叹了口气:王炮,你别犯傻了。你真以为他会不把你放在心上,他会不Сhā手吗?你认识他这么久了,你看见他跟谁针锋相对过?你烧伤休克那会,是谁把你送进医院的,ρi股后面追了三辆警车?他那心高气傲的劲,你看见他什么时候坐在小摊上吃过饭,更别说见天地跑去打豆浆了。其他的就不说了,你不承认,他自己也不明白。。。。。。可我现在不在局中可都看得很清楚了。。。。。。就看你们俩自己什么时候转过劲来吧。

我哑口无言。

我本来是不想惊动他的,因为我知道他跟他爸已经多少年不照面也不说话了。我想要是我自己能办下来,我能不让他为难还是别让他为难。。。。。。结果。。。。。。,他顿了顿,说:高力强一知道这事,二话没说就回了趟家,我想只要他开了口,他爸应该会想办法的吧。。。。。。嘿,人家那神通,咱这种升斗小民难以望其项背啊。。。。。。

陈向阳。。。。。。我。。。。。。让你这样。。。。。。我都恨我自己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一阵一阵的激抖。

他笑,灿着一嘴白牙:你恨你自己?你早该恨恨了。。。。。。他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这爪子这么利,回头全给你拔了,不惹则已,一惹就惹个大的。。。。。。

陈向阳。。。。。。你别。。。。。。我总觉得他今天格外地要抖着机灵说着俏皮话,好象就是生怕我看了他尴尬,生怕我内疚,生怕我和他见外生分了,所以要做出亲昵无间的哥们状。

只可惜,他的演技。。。。。。太差了。过犹不及。

王炮,这会你知道我看你烧成段枯木头躺在床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吧?他轻描淡写地笑说:也该轮到你恨恨你自己了。。。。。。

我低下头。

跟你开玩笑呢。。。。。。他声音一整,认真地说:我这命虽然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可怎么说也有半条是你给的,你问我值当吗?你说呢?

我。。。。。。我后悔了。

啊?

我后悔砸人了,我咆哮起来: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我不想欠他们俩这么大的人情。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我尤其。。。。。。不想欠那家伙的人情。

象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柔声说:王炮,你别这样。。。。。。高力强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就算你只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一定会鼎力帮忙的,该出手的时候,他决不含糊。更何况。。。。。。他对你还是不一样的,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炖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此后几天,我每天晚上都不太能睡得好。

某个夜里,我翻来覆去的声响惊醒了他,催我快睡的时候我问。

恩,那方面的?他含糊着。

我一怔,哪方面的?想了想:呃。。。。。。生理上的吧。啊不不,心理上的。。。。。。

到底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啊?

我。。。。。。我也不知道。我抓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有个人,让你一看到就老有点把持不住,心跳得挺厉害。可要说是喜欢吧,好象又不是那种喜欢。。。。。。你说这是为什么?

炖猪没吭声。

你说这是生理方面的,还是心理方面的。。。。。。哎,哎,你先别睡啊。我递出烟诱惑他。

奥。炖猪爬了起来,点着了抽了几口,过了会,问:你说你心跳,是哪颗心在跳?

啊?我愣了:哪颗?我低头踅摸了一下,点着胸膛:还能哪颗?不就这颗吗?

这人都有两颗心,炖猪又说了个我没听过的高论:一颗叫真心,一颗叫假心。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这跳着的这颗,叫假心。

什么?我都糊涂了。

你看,它只是个器官。就象个闹表一样,上了劲就能走,有电就能走,到点了就歇下来,该换零件换零件,该淘汰就淘汰,该不行就不行。这个就是生理上的,我们老说吓了一跳,那就是它在跳了,你说的心跳如果是这颗心在跳,那就和跳高跳绳跳舞跳房子没什么区别,纯属物理行为。

那。。。。。。那我那颗真心呢?

真心在这。他指着脑袋,又指着嘴:真心也可以在这。又指着肚子:可以放这存着。又指着手:还可以拿手里捏着。

啊?我给他气乐了:奥,那要照你这么说,还可以放地上。。。。。。

当然可以拉。

还可以摆家里搁抽屉里。。。。。。

没错!他抚掌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

嘿!我都没话说了。

真心无所不在。不象假心,非得呆在腔子里,非得跳着以昭示它的存在,会老,会坏,可以换还可以买卖。真心则不然,它永远不带变模样的,一开始是什么样,多少年过去了还是什么样,它也不怎么跳,最多就跳那么一下半下的,所以你得问问你自己是老跳呢,还是只跳一下就没动静了。。。。。。真心一般都悄莫登地呆着,直到你发现它为止。。。。。。

我在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摊开手掌:可我什么都没发现啊。

那就一准是你一不小心落哪了,或者没留神就扔给谁了。他微笑着,但这话说得我浑身一激灵。他说:不过不要紧,真心上栓着线呢,只要你愿意,准能顺着藤摸着瓜。

炖猪。。。。。。我忽然觉得他的神情有点黯然神伤的劲,忍不住喊了一声。

炖猪,你的真心呢?

我的?嘿嘿。他喷了口烟,笑了:我的早没了。

怎么会?按你说的,你不可以顺着线找吗?我贼笑着故意以子之矛陷子之盾,心想我让你乱掰。

他沉默了一会,说:线断了呀。就跟风筝是的,怎么找啊。它飞得高高的,我就搭着梯子也够不着啊,远远地看着就得了。你知道它在哪,可能飞得还挺自在,说不定绕在哪根电线上了,不用再飘了,也算稳当。。。。。。不就结了吗?也算找着了吧。

我听明白了,觉得有点替他难过:那。。。。。。那你就不打算拿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拿不回来了。10几年前扔到一个人手里,就再也没拿回来过。。。。。。要想拿回来,嘿嘿,真是除非时间倒流。。。。。。又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时间倒流,那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79

爱不来,明说么我,爱不来,明说么我

爱不来非锁你呀,明说么我。。。。。。

这支据说是来自加纳的无名土著歌被炖猪按照谐音换上了歌词,唱起来铿锵自如,洋洋洒洒,更难得的是雄浑与飘逸兼俱,苍凉与欢快共存,风格的变化全视乎心念的转换,配上或急或慢的鼓点,那就总能出来不同的味道。

炖猪对鼓道好象颇有偏爱。这是他自己的原话,说谈不上研究,只能说偏爱吧。尤其偏爱民间鼓乐,现代鼓爵士鼓他好象只提过几句就一笔带过了,可要是谈及世界各地的鼓乐,那兴致上来了真说得上是滔滔不绝。最有趣的还是拿咱们的鼓乐和人家的比较,从种类到名称,从外型到音制,从用途到质感,从手法到技巧。。。。。。,听得我是津津有味,意趣无穷。

学完了掌法又学槌法,用筷子代替鼓槌。单打,双击,密滚,顿音。。。。。。他教我的都是西非的原住民鼓法,说是在西藏跟一个马里来的小伙子学的。他说,倒不是其他的鼓不好,象社火时打的太平鼓,陕西的安塞腰鼓,那都是很好的鼓法,有机会是该学一下的。

啊,你也不会啊?

我就只学了这个啊。他笑说。

其实汉族的鼓,现在留下来的,大部分要么是用来曲艺,说书唱鼓或是给国剧里踩点亮相撩个胡子,要么就是集体鼓,大家擂出一个点,团结是力量大了,可不适合自己一个人玩。但是你想,这韵律感是人的天­性­啊,我们老说人黑人怎么怎么有乐感,身体里天生就蕴涵着节奏,其实呢?不过是因为他们离自然最近而已。

这鼓,乃模拟天地万物之声。大到雷轰山鸣,小到心跳放屁,不都是个响吗?所以人皆有之,关键是后天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眼蒙了心,远离了自然,也就远离了本­性­。如果能让内心始终如一稚子,给自己24层深度过下滤,提提纯,把童真这种东西重新打磨出来,那什么肤­色­种族都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又说:。。。。。。汉文化杂质太多,对人­性­扭曲太大,倒是其他民族的鼓,还能留有单打独奏的趣味。我估计古代的时候也和现在这鼓法不尽相同,可惜很少能沿袭下来。。。。。。你想三国里祢衡­祼­衣击鼓骂曹,这是什么?这就是最早的RAP啊。

我哈哈大笑。

非洲鼓,我自己感觉,更人­性­化一点,简单,上手容易,节奏也很适合让人放松。鼓其实不光可以锻炼协调力,还是个很好的情绪宣泄。现在用习鼓来作治疗的人也不少了,以后更会是个趋势。。。。。。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无怪那天我会失控。

他抓了抓头,微笑道:炮兄弟,你开车的人本身协调能力不是问题,我看你天­性­淳然,颇能自得其乐,这鼓对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如此这般。每日里拍打着鼓点,甚至好象在屋子里绕个圈活动活动都不由自主地颠起了步,肩膀手指腮帮子脚趾脚跟脖子肌­肉­活筋无一处不可打拍子。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小哲那位专灭林肯爬客的地­鸡­想用那话来擦碟了。原来这还真不是说笑话,连我都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难度太高了,也就是想想,笑笑,然后放弃。不过入迷程度可见一斑。

炖猪说,这就是一种境。境随心转,象随心生。你入了鼓的境,那外面的境就可以弃之不理。相较而言,也就是不存在的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每每我心烦意乱,但只要打起鼓点来,不出半天功夫,就能脑里一片空明。全神专注于此,忘了身在何处。

可再忘,该来的事也还会来。

躺医院里的小子终于醒了,医生证明是重度颅脑创伤。按吴队的说法,虽然最近上面有人把方方面面的关节都打通了,但是家属这关还是过不了。给钱都不行,非要上诉讨个说法不可。

王炮,你找的人面子够大的,具体来头不知道,但是好象都能通天。只可惜你砸的太不是地方了。。。。。。你砸哪不好,你要砸头啊你。现在好了,你把人砸出了个全聋,完了还可能有癫痫的后遗症,这人就算废了。人家也很年轻啊,这以后怎么办?还能­干­片警吗?生活怎么自理?听说全要从头学起,也难怪家里人要不依不饶地,吵吵着告你啊。你啊。。。。。。你啊。。。。。。吴队拿指头虚点着我叹着气。

他是人,我妈也是人啊。我沉默了半天,说了一句。

你小子。。。。。。吴队拍桌子:别以为我们这的人都这样,这段我把你这事里面的前因后果一说,大部分人不是都理解你了吗?为难你了吗?

我不说话。

你妈是人,吴队火了:那你呢?!!!

。。。。。。我不是人。我闷声道。

我知道没戏了。

回到班房里,也不练鼓了,蒙头就睡。睡完了起来,就拍起墙来。手拍疼了就换到膝盖上。缓过劲来就再接着拍墙。炖猪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折腾。中间他被带出去了一次,好长时间没回来。我如疯如魔地正在跟自己较劲,也没在意。一直到半夜里,还没见人影,这才担起了心,好容易听到门响,立刻惊跳而起。

炖猪?

他一ρi股坐到地下,揉着背,很疲倦的样子,等外面的脚步声消失了,才问我:还有烟吗?

有。我掏出吴队塞给我的烟点着了递过去:他们怎么你了?

。。。。。。没什么。他抽着烟,好象在想事,也不理我。

一根抽完了,他缓过­精­神来了。

炮兄弟,你那怎么说?

嘿嘿,我苦笑了一下:你晃点我。

啊?

你那卦不准。

这下他愕然了,哑了半天,喃喃自语:不会吧。。。。。。不会吧。。。。。。

唉。我叹了口气。

沉默了良久,我忽然暴躁起来,砸着墙:我不想进去!我不想进去!我不想进去!

炮兄弟。。。。。。

为什么这么多人要给我希望呢?为什么!

我心里狂乱着,是啊,如果上来就让我死了心,那我也不会这段一直过得这么有盼头,日子再久,我也只当它是个羁押。特别是陈向阳来了以后,特别是他说了那些话以后。。。。。。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想。。。。。。见他。

我想!我想!我一时一刻都等不了!我想!

可原来。。。。。。都是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啊!

王炮!王炮!炖猪上来拧住我乱砸的手,一反身把我抵在墙上,脸贴着粗砺的石面,低喝道:我这两天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

他用力地推着我,急问:是不是!!!

我怔住了。

他一甩手,就把我摔地上了,哼道:我看你这鼓也算白练了!

我四仰八叉地躺着,好象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心里象用力绞着手巾,水全滴出去了,还绞着。。。。。。煞疼。疼得好象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被炖猪这样的人看得起,是我这段时间最值得兴奋的事,能和他亲近,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炖猪,我拼力地和心脏的紧缩挣扎着,嗓子发涩:我。。。。。。我不是怕别的。我不是。。。。。。我不是怕别的。。。。。。

我笑着: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呢?我。。。。。。我只是。。。。。。我只是。。。。。。

我说不下去了,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炖猪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对吧?

不行了,心口太难受了,以至于要把全身都蜷缩在一起来和它抗衡。揪着胸前的衣服,我前所未有地心悸着,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都有点怕了。

炖猪忽然在地面上敲打起来,手掌翻飞,声音不大,但我耳朵贴在地上却听得犹如石破天惊。那象是从地底发出来的声音,又象是从脑子深处传出来的。鼓点不急不缓,又或急或缓,巍巍乎如高山耸持,洋洋乎似大河奔流,密集而有节奏地在整个地面上震荡着,一波未罢一波又起。

又过了片刻,中间开始夹杂着极低的几不可闻的颂经声。其音低沉,嗡嗡绕耳,但一入了脑子,就直捣肺腑,沁入五脏,再顺着血液舒展开去。。。。。。我的四肢不知何时松缓开来,眼睛闭上了,心脏放松了,再跟着,慢慢地似乎整个天地世界间就只弥漫着这个声音,宇宙绽放如一朵莲花,一瓣一瓣,又一瓣。。。。。。

。。。。。。

终于当地面再无声息之后,整个时空又重新翻转返回。迷失的自我也跟着回来了。不过现在心澄如镜,古井无波。

等脑子里的余音全消散地一点不剩,­干­­干­净净之后,我睁开眼,才发现炖猪不知何时正盘着腿,看着我,眼神里是淡阔平和的笑。

一刹那,浮上心头的只有两个字:慈悲。

炖。。。。。。炖猪。。。。。。

好多了吧,感觉怎么样?他把腿松开,恢复到以往自在的坐法,又拿了根烟抽,笑笑,那种神异的光从他眼睛里消失了,他又和以前一样了。

咳。咳。。。。。。我咽了口口水,点点头:恩,好多了。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炖猪,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嘿嘿。他笑,淡淡道:六字大明咒,就是嗡,玛,尼,悲,美,吽。

啊?

梵文来着,可消六道之业,解众生之苦。念念挺管用的。他微笑着说:你啊,原来也是个痴情种子。

我还玉米­棒­子呢。我没好气地说:谁痴情了。。。。。。我只是。。。。。。我我我我是心脏病犯了不行吗?祖上的遗传。。。。。。

你就装吧!炖猪喷着烟,轻笑了几声:反正最后你糊弄的还是你自己。

我猛地一震,前尘往事兜上心头,不由地沉默不语了。

炮兄弟,炖猪说: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你要不要听?

我抬起头:你的故事?

不是,他摇摇头:是我听来的。不过,这人都有攀比心理。。。。。。听听别人的不如意,再跟自己比比,就觉得自己这个坎还是能过得去的。

我不要听。我断然道,那是,我现在哪有心情听故事啊。

你现在不听,以后可没机会听了啊。他笑。

什么?

明就把我送收容所去,完了就遣回去了。

我愣住了。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可这段下来炖猪对我如师如友,我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突然。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深的孺慕之情。不是他冷不丁地一提,我都没留意到,这下蓦然上心,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炖猪!我张嘴失声。

来来来,最后一宿了,咱哥俩好好落落嗑。他把攒的烟全掏了出来,我眼睛都直了,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存货。他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你看我到最后都贡献出来了,你也就别这个表情了。

你。。。。。。我嗔目结舌:你丫是不是属土拔鼠的呀?!我看着他一根接一根变戏法一样地摸出来。

他笑了,又叹气:如果做人可以象土拔鼠一样简单又快乐,那当只土拔鼠又有何妨呢?

80

单独擗出来的审讯室,现在成了接待室。但对我来说,功能是一样的。

两个据说是从全城最好的律师事务所请来的高级律师,首席合伙人级别的余,刘二位,扯松了领带,卷起袖子,翻着卷宗和我挑灯夜战。

王炮,你最好配合一下。余所苦笑着说:我们这时间好歹也是你们老总拿着大把的银子和情面换来的呀。言下之意,你别太不知个好赖歹了。

我伸手在脸上­干­抹了几下,不胜疲惫,咽了口吐沫:。。。。。。我,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呀。

刘律师一拧眉,不耐烦地说:你看看你用的这词,你和我们有什么敌对情绪啊,交代。。。。。。这叫交代吗?这叫沟通。

我抓了抓头,心里有股暗火:是是是,沟通,我都说了100遍了,这沟都能挖到津门了,还要怎么通?

余所笑了,我早看出来他是唱白脸的:王炮,你这机灵早怎么不抖啊,这会上这来递牙签子不难为我们吗?

我不说话了,闷头抽烟。

这屋里三杆老枪,打早上进来就没出去过,到这会了烟雾缭绕,不知道是熏的还是熬的,大家都眼睛红得跟兔子是的,说两句话就泛着泪花,就象连搓了二十几圈麻始终没走马换将一样。老哥俩算是跟我耗上了,我还不能言语,人家这就叫专业­精­神。

再来一遍。

从头到尾,我说得嘴都木了。动机起因,前后经过,怎么动得手,在场的目击证人。。。。。。一开始还觉得重新经历一次无异于在还没好透的伤口上撒盐。可几个回合下来,就麻木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说着说着,可能就说岔了,有时候犯起了贫,有时候加上了自己的想象。恩?不对?和上次不一致?好,推翻重来。就象录像厅被使用多次超期服役的放像机一样,磨损得太厉害了,放着放着就卡带,得往后倒一段才能继续向前。

我以为自己就要崩溃了,但是没有,始终没有。。。。。。抽根烟,上点机油,又能重新开动。

大概到最后连他们也撑不住了。我咧着嘴嘿嘿地笑: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详尽的没有?只要我知道,我是知无不言。

刘律师递了杯水给我,看着我把它一饮而尽了,才说:王炮,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不希望我的当事人在开庭之前就先自暴自弃了,你明白吗?相信我的委托人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余所拍了拍手:小刘,行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就先到这吧。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是的,一个人。今天被带出去的时候,我就和他告别过了。

就是那么地挥了下手。然后看着铁门慢慢关上。他在门缝里微笑着,越来越窄,最后吧嗒一声,隔成咫尺天涯。

现在的炖猪大概已经在火车上了吧?

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子里,装着东倒西歪的人群。

我有个老乡,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好了一段,大家都有那个意思,但谁也没把话挑明。那时候跟现在这风气可不大一样。。。。。。话都不明说,眉来眼去地勾搭着,就算恋爱了。

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出了点意想不到的状况,两个人就分开了。我这老乡跑了趟远门,完了回来就犯了事,关了几年。

啊?炖猪,你这是不是说你呢?

嘿嘿,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对吧?

你不承认我也估摸得出来,是你。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关在里面,我这老乡就等于是面壁思过了。他想,为什么当初要为了那么点小事,就意气用事呢?

为什么当初有什么话不明说,要闷在肚子里呢?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却总要往拧着的地方瞎琢磨,或者没有勇气去承受外来的一切呢?

。。。。。。这牢饭不好吃,。。。。。。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吃过屎喝过尿,尊严被践踏成泥。。。。。。这些也都不算什么,可什么最难受?就是一想到也许有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一生一世再无解释的机会了,不,解释不解释的,都已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能看上那么一眼,一眼也行啊。。。。。。那真是。。。。。。生不如死。

他。。。。。。他怎么不通知人家,让人来看看他啊?

。。。。。。没法通知,也没人知道他被关了。

沉默。

那。。。。。。那后来呢?

后来延了一年又一年,始终看不到个头,他终于绝望了,找了个机会拿破碗割了脖子。

啊?我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嘿嘿,你别紧张,他没死成,被狱警救了,保外就医了一段时间。

炖猪。。。。。。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老乡,死过一次,就算获得了新生。他被转送到偏远地区的看守所里,那虽然条件更差,没什么东西吃,甚至放风的时候大家就冲出去啃草根。但有个好处,就是因为周围的地理环境,管得不严。好逃。

我已经听得完全直了眼了,手心出汗。

我这老乡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人都浮肿了,路也走不稳当,再故意饿了自己几天,滴水未进,结果胃出血,在狱警面前装晕了,被送进医院。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所以他就瞅准机会,没等到了医院就在路上跑了。

跑掉了吗?

恩,跑掉了。

我松了口气。看着炖猪,他的脸隐在黑暗里,藏在烟雾中,看不清楚。我真奇怪,难道他说的真是他的老乡?否则,如果是他自己的事,他怎么可以说的这么的云淡风轻。。。。。。这么的不着痕迹。

蹦八蹦八,吧嗒吧嗒地敲着膝盖。

天拂晓了,象是穿着黑衣的肥汉,喝到酒酣耳热,呼啦一扯,就褪了衫子,亮出一身的白­肉­。

又一天开始了。真该感谢现在的天气,夜短日长。

王炮,你看看我们连夜赶出来的材料。刘律师笑着邀功。

眨巴了眨巴眼,我看着那么一老搭厚的纸,嗓子眼发­干­:刘律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也别这么看我了,要谢还是谢你们总吧。你不知道吧?我们所是你们公司的长年顾问单位。这交道打了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不过,这次算是比较。。。。。。嘿嘿。

他转向白脸的,笑:余所,看来下次跟企业单位包年卡,还是得再提高几个价码啊。

程序是顺利往下进行了。虽然大家都有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外面忽然嘈杂起来。

您不能进去!

杀千刀的黑心狼,你给我出来!这还有没有天理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打了公务人员,还想免刑,我呸!告到天王老子那,我也要告倒你们!

哭喊声,叫骂声,呵斥声响成一片。

谁敢拦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小闽小胡,过年吃饺子你们没少上我家来,怎么着,今你方哥躺在医院里,你们就全翻脸不认人了?

大妈。。。。。。

门被砸上了。又是踹又是扑上来地一通猛砸。

开门!缩头乌龟王八蛋!我知道你在里面,咱们也别上法庭了。蛇鼠一窝的当我不知道你们憋着黑心想暗算我们呢!亏我们还是警队内部的人,狗吃了良心的你们全胳膊肘往外拐!我今就和你们拼了,大家鱼死网破,看谁敢拦着我!

我霍然站起。

王炮,你给我坐下。余所一按我肩膀,声音低沉:千万不要冲动。。。。。。这会谁冲动谁落下风。

刘律师说:没错,正愁没地好下手呢,这会子有望扳回个平局了。

你们。。。。。。你们俩说什么?我有点不太敢相信。

你呆在这别动,咱们继续咱们的。余所眼睛里闪着光,象是看到了一个转机。

听见了没?就是有­棒­子砸上脑袋了,你也滋当没看见。一切自有我们。刘律师搓着手叮嘱我,简直都有些兴奋了。

如果不是事发的过于突然,我真以为这二位是故意在这上演了一出引君入瓮。瞧这架势,就差没来段定军山了,这一位找茬来得巧,天助余刘成功劳。

门被打开了,冲进来一位手持菜刀,劈头散发的大妈,那岁数和我妈不相上下,气势逼人。两个警卫上去就把她刀给下了,这就是下给我们看呢。一边半真半假地劝着,一边使着眼­色­,让我们赶快闪人,别让他们难做。

我还没说什么呢,余所伸手一拦,上前找了个安全的位置站着,气定神闲地张嘴了。

我才知道他唱的不是黄忠,是乔玄,劝大妈杀字休出口,本律师与你说从头。

跑掉了。在几处人家躲过。山沟里,全家人加一块就一条裤子,就这还是给他吃的喝的。我这老乡以前颇为自负,嘴上虽然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实际上真正往心里去体会的却微乎其微。所以说人经一难长一智,真是一点不错。最后,逃到一个寺里,承蒙收留,慢慢地把身体养好了。

我这老乡痴念过几年书,肚里还算有点墨水,就在附近的一处乡村小学教书度日,不敢出去走动。过了年把,侧面打听了一下,外面没有声张,他这才放下心来。

没法落户口,他只能在乡下呆着,断炊的时候就到寺里去挂单。一来二去,耳濡目染地也颇了解了点密宗的法门,心生亲近。活佛赏识他,推荐他去四川多闻佛学院学习。那云集了各处前来的善男女,大法师和度母们的灌顶法会,无比殊胜,辩经讲法,明心见智,让我这老乡受益良多。

有一天,他无意中跟一个仁波切出门办事,就是那么巧,遇见了一个多年不遇的老朋友。他一问,才知道,原来先前他心心念念挂着的人,已经有了新伴侣。

啊?。。。。。。那他打算怎么办?我问。

怎么办?凉拌呗。炖猪笑了笑。可我能感觉到他语气里和前面有那么一丝一点的不同。是哪不同,我也说不上来。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了,我这老乡心里也早明白了。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吧,年轻的时候是没办法,人不痴狂枉少年。可到这会了要是还放不下,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真正的快乐,是乐人乐己。否则的话,就是持炬逆风,只会把自己烧得齑粉不留。

但是炮兄弟,我今给你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让你放下情字。恰恰相反,不是这个情字,我这老乡早活不下去了,怎么能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有的时候希望就是那么遥遥的一点光亮,只要一息尚存,就千万要护住了,别让它离灭。

炖猪,我忽然醒起:你。。。。。。我是说,你这老乡,既然没有任何有效证件,那怎么能上这。。。。。。我是说。。。。。。我没法问那你怎么上这来了,你怎么跑这来了,这个随时会翻查证件的地方。以他的身份,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嘿嘿。他摆摆手:你别问了。

沉默了半天,他才下定决心是的说:其实我头天被关进来的时候,心就凉了,没做了打算能再出去。我之所以教你这鼓,也是这个意思。我。。。。。。没想到前几天,又说要给我遣回去了,也真出人意料。我教上了手,也很高兴认识了你这么个朋友。这几天心情大起大落,还真算又历练了一把。他笑:炮兄弟,你留个地址给我,等我回去了,寄个鼓给你,也好让你练练手,别荒废了我这片心意。

炖猪大哥。我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他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兄弟,心上有人是好的,可有什么话一定要趁早说。。。。。。还有,就是甭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人没有前后眼,可老天有,劫处逢生,还是那句老话,坚持就是胜利。不光要坚持地生活下去,还要坚持住自己,该什么样还什么样,什么时候都别改变。

是的,什么时候都别改变。

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担。不顾刘律师的拦阻,也不管余所诧异的眼神,我走到满脸戾气和泪痕的老­妇­面前,她也是连着血­肉­的,那端躺着的是她的儿子。我也是连着血­肉­的,那端躺着的是我妈的灰。

我就是王炮,你儿子是我拍的。我平静地说。

啪!一个雪亮的大耳刮子抽上来,我没躲,打了个结实,头一偏,耳朵都嗡了,牙间一股咸腥。

被人握住了手,控制住了的老­妇­如入疯魔,挣扎着要上来啐我,嘶声厉喊:你要拍你怎么不­干­脆把他拍死了啊你!王八蛋!给我儿子抵命!

揉了下脸我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我妈的遗像,摊立在她面前,森然道:你看清楚了,不是你儿子把我妈推在地上,她老人家现在会和您一样生龙活虎地站着,你要我给你儿子偿命,行!谁给我妈偿命?谁!!!谁!!!!

我目眦俱裂地吼。

刘律师上来往后拽我:王炮,你冷静一点。

我把他手轻轻拉开,淡淡说:刘律师,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干­嘛。

转向死瞪着我的老­妇­,我真的很冷静:我今就可以坦坦荡荡地告您,我就是拍了,我既然做了我就敢当,我不怕受法律制裁,判了让我蹲几年我就蹲几年,我认了。我是该的,可你别以为我妈就是该的。您要还嫌不解恨,私了也没问题。今我站这给你砸,菜刀砖板随便你,你要劲不够叫你们家男的来,亲戚上也可以。。。。。。我王炮要是动一下身皱一下眉我就把你砸出来的血一点不落地全舔­干­净喽!

81

炮,等将来妈过去了,记得把这个本跟妈放一块啊。

肚子被猛地当头撞过来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句。我不恨她撞我,力道太猛,被顶得一ρi股坐在地上,胸口一阵堵,如果躺在床上的是我,我妈多半也会这么跟人拼命。

身上霹雳啪啦地挨着巴掌,耳朵里是凄厉的哭嚎:凭什么!嘴上说的漂亮!有种别找人来压我们呀!这会又装那门子的英雄好汉!欺负我老婆子­妇­道人家不敢跟你们拼是怎么着!憋着坏坑人还想得出这种理由脱罪!鬼才相信你!鬼才相信你!

刚刚被她大力挣脱了的两个虎皮又上来把她拉开了,好说歹说地。

有人扶起了我,是余所。

乱,真乱。不光屋里,脑子里也乱。

我说的是事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事实!爆劲又上来了,想不顾一切了,你们想我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余所使劲按住了我。

我听到刘律师清晰响亮地说:我当事人伤人的动机和他母亲的死因有什么关系,我们会依照法律程序取证。在此之前,请您还是先冷静下来。。。。。。

法律都是你们有权人的,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老­妇­捶胸顿足,放声大哭:你们还我儿子!你们还我儿子!

二丫,去把你妈搀回家!猛然间一声爆吼,急急忙忙冲进来一男一女。

两个虎皮长出一口气:哎呀,您可算来了。赶紧。。。。。。

被余所半挡着的视线忽然瞥见她趁人不备就抄起了被放在桌上的菜刀,猛扑过来,旁人的惊呼声中来不急多想,推开余所,手抓了上去。电光火石的刹那,有人强把她往后一拽,刀力不足,但来势难挡,手背一凉,刀已经被我大力磕了出去。

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痛感到这时候才出来,血顺着手指滴落。

我呆住了,不为别的,只为从她背后闪出来的那张脸,似曾相识的山羊胡子葫芦瓢。

忍不住和他同时张嘴说了声:是你。

真没想到我拍的竟然是老方的儿子。这个我烧伤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风趣老头,聊了一宿天南海北就擦肩而过。

再见,竟是这种局面。

我不知该以何颜面而对,只是下意识地把手擦着裤子,想甩­干­上面的湿意,却弄得半条腿都红了。

老方跟打算上前的余刘二位显然已经照过面了,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原来你们说的人就是他。

老方。。。。。。我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找我们家男的来吗?老­妇­不甘心地哭道:老方,去,去给你儿子报仇!

你给我少说两句吧!老方喝道:不是你惯得,那畜生会有今天!二丫,跟我把你妈搀回去!

老方,我。。。。。。我这会心里真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了。

老方看着我,眼神从凌厉转向有点茫然:怎么会是你呢。。。。。。

这下大家都有点怔,大约没想到我们会认识。老­妇­不敢相信地喊了起来:你认识他?你认识他??

老方和我对视了半天,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

我不认识他。

他不认识你?他们走后,余所看着卫生员帮我扎着伤口,一片狼籍的审讯室里,他好象全然忘了刚才差点挨了一刀,饶有兴趣地问。

我沉默不语。

我想别的事。我在问自己,如果事先知道那是老方的儿子,我还会不会下这个狠手。。。。。。

王炮?刘律师边整理东西边笑:傻了?

不认识。我说。是啊,我是等于不认识他啊。

两个人同时怔了一下。然后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屋里就剩下我们三个的时候,余所拍了拍我的肩膀:王炮,甭管你们是不是认识,总之,现在我对你倒真的有了新的认识。

我对我们这个案子也有了新的认识。刘律师笑。

我心烦意乱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来来来,咱们抓紧时间,再把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分析分析。余所掏出几包烟来,一盒一盒地摞到了桌子上,看样子是又要大­干­一场。

嘿嘿,这回我看有望争取个庭外和解了。刘律师打刚才起就一直没收起笑模样,晒被子是的那么张扬着。

我不认识他!我恼火地喊了一声。

这不是重点!刘律师从一个不锈钢保温壶里往杯子里倒,然后递给了余所一杯:余所,来提提神。自己又倒了一杯,还冒着热气,凑上去闻了闻。

余所一饮而尽,漱口一样地鼓了半天腮帮子,呼喝有声,然后咽了下去:重点是现在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母~~~~~~刘律师闭着眼发出赞赏的叹息,也不知道是为了余所的话,还是陡然飘在屋子里的咖啡香。

你是说你们俩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不,我们当律师的只管动之以理,余所点着烟猛吸了一口:这晓之以情嘛,自然有人比我们更适合。

啊?

王炮,难道你忘了有个人,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比其他人要让人难以拒绝吗?刘律师细细品味着:恩,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你的面子,才能喝到咖啡圣手亲自做的咖啡。他冲我微笑举杯。

缠上纱布的手,打不起鼓了,只能用手指敲敲,好象发电报是的。

白天的事,我并不抱指望。不想再有希望了。也不想去想了。听天由命。

炖猪走了才一个晚上,可我发现,我真的很想他。那种依恋,印象中只有在我爸身上才能找得到。除此之外,还真的从来没有谁,能在我心里占上这么高的位置。那种。。。。。。依稀是让人期望膜拜的感觉。

所以我要不停地敲着,假装他还在,假装这黑屋子里漫漫长夜并非只我一人独坐。。。。。。让自己的意识停留在炖猪说过的话里。

停留在他的故事里。

也停留在他的歌里。

炖猪有把好嗓子。最后一夜,讲完了故事,没人能再睡着,我们都下意识地等着天亮。

他就在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歌。

那低沉的声音,让人更沉陷于刚刚听到的往事。

平淡中的惊魂动魄,百转千回的挣扎,还有那。。。。。。肝肠寸断的相思。

兰州木塔藏里的经,拉卜楞寺上的宝瓶。

痛破了肝花想烂了心,望麻了一对眼睛。

如果那真的是他的过往,我细意斟酌,实在不知道他的心该是怎么样的钢铸铁浇,才能承受得住。

他唱花儿小调,他唱兰花花。

他唱着:。。。。。。咱们俩死活呦,长在一搭。

再欢快的民歌,到了他那掩在大胡子后的嘴里,似乎也变得带着西凉边界的苦。好象是木头戳子打在马粪纸上的钱印,逢火之前沙砾一样的纹路,摸在手上只有糟,等变成了一把灰,再去碰就轻飘飘地应手而碎了。

心潮起伏。我只觉得那是我。

蹲进去了,就再也见不到。

还。。。。。。可能有交集吗?这么的遥。。。。。。不可及。

他的故事激我延神保命,他的低吟却令我气短情长。

想。。。。。。问个明白。如果再见,只想问个明白。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唱起了想亲亲。我禁不住的眼睛湿了。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软,呀呼嘿。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呀儿呦。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呀呼嘿,呀呼嘿。

煮饺子我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呀儿呦,呀儿呦。

。。。。。。

热辣辣的歌,热辣辣着我的眼。

想灌上烧刀子,敞开胸膛。既然只能逆风而上,让我就这么把头埋在地底吧,永不靠岸。做一只墙里的鸵鸟,忘了和你有关的一切。

再出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被放出来了。

老猴和三子来接的我。进来的时候也身无长物,什么手续都省了。

出了大门,回头望,法治德治的大匾和国徽高挂于墙,警卫腰里别着的电­棒­枪套。。。。。。眨眨眼,俨然是恍若一梦的幻境。

余刘两位提前跟我说过了,老方一家终于还是同意了庭外和解。赔偿款项商量妥当,人就不再追究。

我。。。。。。我没钱。

我心想我家都毁了,哪来的钱啊,存款一半用来办了丧事,剩下的我得拿来还老猴垫的住院治疗费。

这个你放心。刘律师在我肩上一拍:陈总帮你争取下来了房地产公司的高额补偿,他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但是不光你,你们整个大院的补偿额都比其他住户要高出很多。我帮你算过了,再加上你上次抢救公司重要文献资料受获的奖金,还有你烧伤时保险公司的赔款,加一起,不光够付给方家的补偿和医药费,你自己还能有点富裕。

什么?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事,全靠大家通力协作。。。。。。办的还算圆满。余所笑ⅿⅿ地:你们老总铁肩担道义,我们所也没堕了名声,老方家得了实惠,我听说他儿子也在慢慢恢复中,除了这听力还不行,其他各项机能都在转好。恩,算你小子走运,老方说了,他自己这儿子平常什么德行他也明白。他说跟你同住了一个礼拜院,你虽然一直昏迷不醒,可他听的看的却不少。知道你是个极孝的人,又是能舍己为人的,断不是黑着心办的事。换了别人,他再也不相信这里面没猫腻。可是你,他无话可说,知道多半是他儿子理亏。所以陈总一去,他们俩也见过,这话就更能说得上了。

刘律师赞叹道:认识这么久了,我才知道大地联合的两老总居然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主,不是遇到事了还真想不到。唔。。。。。。现在还能有这样的人,无事澄然,有事斩然,时穷节乃现,不错不错。。。。。。当然拉,你也不错,也不枉我们帮你忙一场。

谢谢。。。。。。谢谢。我低下头,说的很轻。

大恩不言谢,可是,我,我还不错吗?

不客气,要谢,谢谢你们总吧。特别是陈总,他可真为你这事奔波地够戗。

王炮,余所摸着下巴说:我经手的官司多了,人也见得多了,你这样的,嘿嘿,我送你一句话。怒是猛虎,有忍乃济。你啊,好好琢磨琢磨吧。这年头快意恩仇少为,知法用法可也,吸取教训,有功夫,多练练气。这样,你这两月也就算没白关。

哈哈,说的好。没直接回家,反而和老猴三子坐在小酒馆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他俩挺高兴,没什么好多说的,相见就是欢,酒来如山倒,喝。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醉方休。我这心浮气躁的人,怎么能练成内外兼修?放不开心,我还能放的开身,过一天算两个半天,我的日子是偷回来抢回来的。它有些不再属于自己,所以挥霍起来更加的肆无忌惮。开心,太开心了!

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颤,喝得不能自已,白水一样地往喉咙里灌。浑身越来越沉,象攀走在没有枝杈的树上,我知道不能停。

一停就要永远地坠下去。再无止境。

82

东邪西毒里说,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可以忘掉以前所有的事,之后就每天都是一个新开始。

喝完了醉,醉完了醒。

醒过来,我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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