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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生活又恢复到原有的轨道了。

歇了几天,大体上收拾了收拾。老猴把我们家的东西堆在了还没出手的他的旧屋里,说反正也不着急。陪我一块去给我妈墓前面烧了纸。我一看,什么都搞的挺好。一家兄弟,也不用说见外话,只拍了拍肩,就当作感谢。

老院已不再,街坊们有了新的安置点,不过都挺远,要过去看得搭公车再坐小巴,转至柳暗花明。

似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想了一番,我决定还是去找张头。

老猴也去,站在我身后,说是保驾,我知道其实他是想赔罪。

结果,张头一看见我身后的扑克脸,立刻跳起来捂住他的宝贝玻璃台板,警惕地:你想­干­吗?

张头,我大包大揽兼开门见山:我。。。。。。我还是想回来­干­。。。。。。

回来就回来,你­干­吗还带个赠品?!张头瞪着眼。

你可别想歪了,我这是看在你还来探过胖子的份上,过来跟你赔个不是的。老猴板着脸,硬梆梆地往外砸话。

老张摆了摆手,大度地:算了算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说是这么说,可还是没忘了就手就把座位上的ρi股棉垫搁在了玻璃台板上以防万一。

王炮啊。你这档都转出去了,等于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颠不登地又自己跑回娘家来。我可跟你说,不是我不欢迎你回来,而是现在总公司要脱钩改制了,上上下下地正闹成一锅粥。僧多粥少,你说说看,你这。。。。。。多不是时候啊。

什么。。。。。。什么脱钩改制?我一头雾水。

跟不上形势了不是?就是说,要跟原来咱们挂靠的事业单位脱钩,改成股份制。头头们几个人,在上面能说的上话的,有资格的,出份子把这公司买下来,完了就等于彻底私有化了。现在还不知道总公司是谁到咱这来趟这趟混水呢,听说光改制方案就推翻了好几稿了。上面是­鸡­飞狗跳地打架,下面是人心惶惶地观望,这工作全懈怠了。大家都在等,听天由命啊。不知道最后自己这饭碗能归谁管,还保不保得住。张头皱着眉,给我们每人发了根烟。

张头,可咱这不您说了算吗?

害,这上面的事一时风一时雨的,谁能真正说了算呢?

张头,我明白了。我站了起来,把烟放回他桌上,笑:就当我没说过,今过来就是专程看您来的。。。。。。

王炮。张头不乐意地打断我:你小子少给我来这套,情况我总得告你吧,可我说了不行了吗?再不行,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呀。出去混了一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直出直入地不会转弯。。。。。。

你爽快点给个痛快话。老猴不耐烦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头这驴脾气看了老猴倒很难发作,清了清嗓子,装没听见,跟我说:那什么,小铃木生病了,你先顶他的班吧。我可告你,白班晚班不一定啊,随抽随到你。再有,你现在不算正式人员了,这待遇。。。。。。

行。

我不等他说完,就一口答应下来。做生不如做熟。不求别的,只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只求个旧时茅店社林边,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胖子。。。。。老猴看着我。

走吧。我把他往门口推:张头,明我就过来。

王炮。张头喊住我:你放心,我会帮你争取的,等改制一完,说不定,你们都可以自己包辆车,交交租子,剩下的就都是自己的了。他一挥手,把那根烟又凌空扔了过来:你先­干­着,其他的,有我呢。

你也是,谈工作有你这样谈的吗?出来了,往回走的路上,老猴不大满意我。

都熟人,张头亏了谁还能亏了我?要不行,那也是没办法,我去别的公司,那还不如回来跟着老领导呢。我笑。

我就不明白,原来­干­的好好的,为什么又要转,等转了­干­的好好的,怎么又要回来。老猴纳着闷。

你就甭管那么多了。你自己还不是没个准谱?我叉开话题,问他:哎,我想去回头去看看猴爸。

他在我姐家呢,我们家就我姐能受得了他。怎么着,你还要上趟哈尔滨?

猴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差不多了,该伺候的时候伺候伺候,有什么呀,给老人家伏个软,趁着能说的时候说说,别象我这样,到了,后悔都来不及。。。。。。

你还有完没完。老猴把脸掉向一边。

过了会,又掉过来粗声粗气地说:我还用你说吗?前段每次上你们家你妈都要念叨一回,完了我一个礼拜一次电话,还那样,也没话说,老家伙都嫌我烦了。

呵呵。我笑起来:早说啊你!害我在里面的时候还老想着要提醒你呢。

你满意了哈?老猴拧着眉毛,不屑我:自己一ρi股屎,还老想着管别人。他在我脑袋上胡乱一呼撸,骂道:事妈!

去!我事妈,你不事妈?我扒拉掉他的手:你不事妈,不上班天天陪我瞎溜达。

你妈让我好好照顾你的,你妈跟我说别让你受人委屈的。老猴抗出尚方宝剑,直着脖子:胖子,在里面那是我没办法,能想的折我都想了。。。。。。

好好好,我伸出手打断他,笑:我又不是说你这个。。。。。。我是说我现在没事了,你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你老这么陪着我,嫂子没意见?

她敢!老猴一瞪眼,然后说:她就有,我也不怕。

你不怕我怕呀。我说:得得,赶紧上班去吧,有时间陪陪嫂子。我等着喝你们喜酒呢。咱家也喜庆喜庆。

你又撵我是吧?老猴看着我的眼神就有点烈了。

怕他犯德行,赶忙摆手:我哪敢啊。

你最好别敢,他指着我虚点,警告我:告你,你妈不在了,我就是你妈!

喝,你这辈分是见风就长啊。比物价指数还要往上翻着倍呢。我不­干­了,然后又乐了:要不你这样,你搬张床,搁我们宿舍,天天给我当碎催得,铺床叠被洗衣服擦地板,少­干­了一样我就跟你急。

也行啊,你要管我喊妈,我就­干­!老猴跟我拧上了。

去你的吧!我哈哈大笑,虚踢了一脚。

把老猴打发走了,直奔鸿运大厦。

想起老猴临走前叮嘱的话:保持!就保持住这个笑容,这个­精­神面貌,知道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们不都瞅着我,防贼一样地怕我心里难受憋出病来吗?其实不用,我好着呢。积极向上,对人生充满了乐观的态度。我本来就叫胖子,犯不上要打肿了脸才能充。

我现在就好比是鹅蛋石跌进了刺蓬里,无牵无挂。一个人,怎么不好糊弄?凑合着过吧。

在楼下打了个电话上去。这个约是几天前就定好了的。时间地点,我只是到达了横坐标,没够上纵坐标而已。

喂,我王炮,不上去了,你下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跟陈向阳讲话,我的口气都很绝决,命令式的,不容推托,这样的方式他好象更能接受,比客客气气的讲话更让他来得高兴。

这是不是说。。。。。。经过了一来一往,几来几往,我和他反而比以前的关系更亲密了?所以口吻熟稔,再无禁忌。

坐在他常去的咖啡店里,点上喝的。他把弄着白瓷杯里的小勺。

为什么不上去呢?

我抠抠下眼皮:。。。。。。不为什么呗。

你们部的人老念叨你呢,知道你没事了,都挺高兴的。说等着你回来呢。

那什么。。。。。。,眯着眼,皱着脸:我有地了。

啊?他看着我。

我笑,保持住啊保持!

抓抓头咧着嘴:陈向阳,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所以。。。。。。也就不谢了。

他耸耸肩:你就不打算见他了?

。。。。。。你帮我谢谢他吧。就说我无以为报,以后你们俩随便有什么事,用的上用不上我随传随到。我想,只能这样了,这债算是扎扎实实地欠上了。真不好受。比被人打了还不好受。

我不劝你回公司。。。。。。最近在办一些手续,保险啊什么的,等完了再帮你把合同转出去。。。。。。我当初想让你转工作,真的只是觉得方方面面都挺合适的。。。。。。不过,他苦笑: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也不比以往了。。。。。。

有人难为你了?我问:是谁?

是我自己难为自己吧。。。。。。其实从一开始进这个公司,我就是在难为自己。。。。。。

他看着我,手上转着小勺,折出一溜阳光,刺眼地从我脸上一晃而过,投在隔壁的白墙上:你别怪他不去看你,这段出了好多事,都挺忙,照应不过来。。。。。。王炮,我要辞职了。这回。。。。。。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在长长的护拦隔开的候车道上排队,秋天的夜里有点凉。火车站仍然一波一波的人流往外涌出。拎着大包小包的,抗着麻袋被卷的。交警和带红箍的指挥着,上的人也排着队。然后跟着­棒­子被分派到不同的车里。轮到我,还有很长的距离。

我以前有个朋友,心比天高,很有抱负。那时候学校里辩风很浓,思想活跃,他独领风­骚­,自成一格,我很崇拜他。

你是说阳闻旭?

他浑身一震,过了好半天,定了定神,才勉强地笑:是。。。。。。别提这个名了,提了我受不了。

好,那就不提。

。。。。。。他是学工的,后来又转学文。学校里有不明文的规矩,学工不成才学文,可他不怕被人耻笑,因为他总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他觉得与其在体制外讨论,不如投身到体制内去改变它。。。。。。大家都说他官迷了心窍,不管是主张渐进改良的也好还是主张全盘西化的也好,但我相信他,跳系跨科,誓死追随。。。。。。

那时侯真年轻,现在想想也太过天真了。我以为可能就要这样过一生下去。那该多好。但是毕业的时候,起了争执。当时所有的人都在忙出国的事,能走的都想走,只有他去援边了。我回了趟家,蹲了一年再返来,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我找了又找,始终没有下落。人海茫茫,要打听到一个人,竟然就这么难。可当初他的理念,早成为我们共同的理想,我不敢摈弃而忘。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打拼,在这,老实说不太容易。我想只要我做的好,迟早有一天他返来找我的时候,会知道我从来没忘过他说的每一句话。。。。。。一年又一年,成绩是积累出来了,可仍不算有起­色­。。。。。。最绝望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放弃的。浪荡着过日子,想着法的糟蹋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

陈向阳。。。。。。

他摆摆手,若有所思地笑:不是有首歌叫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吗?嘿嘿,假如度秒如年,时时期盼,那又怎么不会觉得苍老呢?

。。。。。。

点根烟抽着,把车窗摇下来,手放在外面,方便弹烟灰。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还缠着纱布,蹭得是白里透黑,与众不同。在后视镜中看了看自己,恩,不错,慈眉善目,笑容和蔼。嘿嘿,真好,感觉又上来了。以前在这排队候车的时候,是谁说的来着。要是这排长龙中有一半以上的哥们卯足了劲要胜任宰客的杀手,那我们王胖子往这一坐就毫无疑问地整个一杀手中的童话。

遇见高力强是人生中的一个转机,当时我任职的公司是大地联合的竞争对手。跳槽,我开出的价码是副总。我有这个能力,高力强也知道。虽然公司内部阻力重重,但我还是当的很好,业绩也不错。完全上手以后,我只想做大,做实体,做真正有用的东西。这是一个很好的平台,足以实现以前的理想。虽然出发点是这样,但做着做着,就真的变成了对事业的渴望,某种程度上它可以分散其他方面的注意力,很专注地去做,也能给人成就感和充实感。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样做的时候,一步一步地只是更靠近他。我亲手实践他说过的一切,把他的设想变成成果变成现实。。。。。。

那么,我就是他了。

83

把计价器的牌子往下一按,熟练地打着方向盘。

开出几公里,后面一直东张西望的两脑袋小小声地嘀咕上了:哎,这次运气不错哦,上次来,一上车就烦得我哦,恨不得把那司机嘴给堵上,后来的几天我一天的都没打过,受不了啊。

就是,就是,今挺好,不过得留神他会不会给咱们绕。

拔高了嗓门:哎,我们可认得路噢,你要给我们绕了,回头把你车号记下来,投诉你去。

嘿,我都乐了,张了张嘴,想想又算了。只说:我放点歌给你们听吧。

温柔的音乐滑翔在无言的夜­色­里,窗外是长街上每隔一会就掠过的灯光。

认识高力强的时候,我身体出了点问题。。。。。。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一直对我很好,好到很。。。。。。小心。我想过要和他在一起,陪他多久是多久吧,但是说好了我等的人一来,我就走的。在一起三年了。本来一切都很好,工作上有无数摩擦,意见相左,吵来吵去也都过得去,直到他把所有的内务也推到我职权之下。那也无所谓,攘外必得先安内,手起刀落的就得罪了一帮老臣子。状告到上面,大家压力都很大。但是忍一忍也就海阔天空。。。。。。。可高力强竟然没跟我打招呼就跟他爸出柜了。你知道什么叫出柜吗?

恩,你知道。你知道我根本不想这样吗?嘿嘿。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冲动,他本来就和家里不合,这下就更大逆不道了。好,那是他们高家的事,我无权过问。可他这样,置我于何顾呢?。。。。。。高力强总说我端着,我。。。。。。我不是不正视自己,我只是觉得。。。。。。这是我个人的隐私,没必要昭告天下。我们大吵了一场。那时侯我就已经考虑过是否应该离开。可当时没想到后来会这么难。。。。。。正是如日中天,大地联合走势锐利,全国上下,到处都见报率很高。我心里一直有个隐隐的想法,我要出名,我要做这行的佼佼者。只要他还在,不管在哪,只要他可以看到。。。。。。看到我的名字就能知道我做的一切,知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或者,天可见怜,他会来找我,那就还能有相见的一天。

到了,就这。

要票吗?不要?那行,我省了,谢谢您二位。那什么,我帮您把行李拿下来。

这什么?小费?您甭客气。。。。。。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

您别跑啊,我这打着空车,老远就看见您了,等着呢,上哪吧?

海院北路?。。。。。。呃,那什么,我不想上那。您看能不能换别的车?

不是拒载,我。。。。。。我。。。。。。,恩?急事?咝,得得得,海院北路就海院北路吧。您坐稳当了。

啊?这歌很好听?

恩。。。。。。是很好听。

王炮,你还记得我头回坐你的车吗?

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是记得的。那天一开始没在意,可到了半路还真吓了我一跳。。。。。。一年半前我碰到过一个大师,他跟我说我找的人今年会来找我。那时我已经有预感快撑不下去了。听了这话,真是很高兴。我跟高力强说,不如我们早点分开吧,省得到时候。。。。。。他不同意。他说,也许这不做数的,不到那人出现,他只当做是无稽之谈。我其实也不太敢相信,但是总觉得是个盼头了,不就一年多吗?这么多年我都熬下来了,还在乎这点时间吗?。。。。。。那天我走是因为高力强他爸直接找人带话给我了,让我自动请辞。话说的很难听,我没受的住。一时激气,搁了封辞职信就走了,其实什么手续也没办。可我没想到会遇见你。。。。。。一开始没觉得怎么样,可后来就觉得这就是应了大师的话了。。。。。。

不说这个,现在再说这个也挺没劲的。。。。。。我是想告诉你,不是这次你们家拆迁的事,我不会觉得自己错的厉害。我总想,他人自浊我自清,其实原来是做不到的。我定下心来到下面的分公司调查,原来我们搞的项目中凡是涉及民宅用地的拆迁也是按照惯例外包给营业­性­拆迁公司来做的,补偿标准虽然是有章可循,但的确未必能尽如人意。那些人如狼似虎,收了钱就不管不顾的,办事手法着实恶劣。。。。。。我推敲了一下,再翻了些档案,又和其他人碰了碰,就知道纠纷也是有的。征地环节在整个项目工期中打的是头炮,拖一天就是延一天的钱,钱都是从银行贷款来的,前后相扣,一环套一环,下面的公司有时侯就睁一眼闭一眼,不闻不问。。。。。。王炮,原来我动手剪彩,大剪刀往红绸上轻轻一碰,脚下踩着的却全是拆迁户痛哭失声的哀嚎。。。。。。哈哈哈,可当时我心里想得却是改旧去陈,迎新立­精­,还觉得自己是在发意气,行圆满,很有些踌躇之志呢。可笑啊可笑,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陈向阳。。。。。。

总在秋风吹来冷冷的夜里。

漫步在分手的地方。

想要分辨来的人是不是你。

问问你是否还哭泣-

到了,就这。

要票吗?又不要?那行,我又省了,谢谢您。

慢走啊。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深吸一口气,开到30码最慢的速度,黄花鱼一样贴着马路牙子往前哧溜。沿路的高墙,一只猫静静地站在上面,黑暗中闪亮着眼睛。每隔一秒,就眨动一下。

终于踩了刹车。无声无息。熄灯,熄火。

我觉得自己也只能这么遥遥地望着。点了根烟,在低低的极小声的如水银泻地一般的音乐中抽起来。不远的地方二层楼上亮着灯。。。。。。一直亮着的橙黄的一片,看久了就会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温暖。再然后,那些光的丝缕又交叉成一只纱罩,隔着好多镂空的窟窿眼,太过细小了,以至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你放心,我走也要走的­干­净漂亮。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正在着手进行中。假如做完了,我也心安理得一些,也算这些年在大地联合没有白做。。。。。。

你走。。。。。。他就不拦你?

沉默。

你辞职了,跳到哪呢?

你还怕没地想要我啊?哈哈,找我的猎头公司海了去了。。。。。。

陈向阳。。。。。。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

陈向阳,当初他掏着刀子抵着我追的你,你。。。。。。你告诉我这些­干­吗呢?

。。。。。。我想让你高兴。

。。。。。。我就是想让你高兴。

你。。。。。。

我知道你喜欢他,我知道。。。。。。我一开始只是怀疑,但你太容易试探出来了。。。。。。王炮,你自己没看过你的眼睛,你不知道。。。。。。那天你们打起来,你举着砖的表情,我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你是不是想问我他到底怎么想。。。。。。嘿嘿。王炮,他。。。。。。小储大林结婚那天晚上,他先走的。可。。。。。。可等我回去了,他还没回来。一直到快早上,他才喝得醉熏熏地回来。抱着包子,喊着你的名。。。。。。

什。。。。。。什么。。。。。。?

我问过他,他说是恨你恨的。。。。。。我当时陷在自己的想法里,我就信了。因为他一直跟你拧着,还让我离你远点。。。。。。我真以为他跟你不对劲是因为看出来我对你。。。。。。我也以为你多多少少是有那么点喜欢我的。。。。。。你有吗?

陈向阳。。。。。。

你有吗?

我。。。。。。

我就是想知道,有吗?有吗?

。。。。。。

对着电话我想解释我自己。

告诉你我多么想你。

将你轻轻拥抱温柔靠着我。

让明天锁在门后-

我下来,慢慢走到公共电话亭。手上一张磁卡已经从刚才起就捏出了汗,在身上擦了擦,Сhā进去。拿下听筒拨号码。

铃。。。。。。

铃。。。。。。

铃。。。。。。

催命一样的午夜惊铃。耳朵里要炸了,心被拎起来,被人象抓石子一样上抛下甩地颠过来倒过去。再象揉面一样地放在案板上一下一下地赶着,最后揉成一长条,切上滚刀,伸手一使劲。。。。。。

喂?电话那头一声熟悉的嗓音,低沉的,象激流里的磐石。不动的,在那。好象一直都在那。因为他在那,所以我的脚就变成了柔软的水草。握着听筒的手出了汗,烟从鼻子里飘出来,指尖的烟灰已经烧出老长一截,一秒钟就是一万年。

喂???磐石变成了不耐的鱼,张大了喉咙吼了一声。鲸鱼浮出了碧蓝的海面,气孔中喷出高高的流泉。那种叫声,在最远的地平线都可以听得到。没错,伸手一使劲,把心拽成了拉面,再一抻,就成了龙须面。一根又一根,分明毕现,可数,却不可断。。。。。。

我把听筒挂上了。撑在玻璃门上的手一颤,烟灰落了一身,拂不尽,掸不掉,洇在衣服的纹理上,灰秃秃的几点。

陈向阳,你看着我的眼睛里到底成的是谁的像?

。。。。。。

你想着我的心里又到底是铺的谁的影子?

。。。。。。

你问我有没有?。。。。。。我有。

不光我,你这样的,我想换谁谁都会有。。。。。。但是,你知道吗?这人都是有两颗心的。

一颗叫真心,一颗叫假心。

跳着的这颗只是个器官,是假心。真心是可以放在任何地方的,不支声不言语,轻易地体会不到。你说说看,你看着我的心到底是那颗假的,还是那颗真的?

王炮,你。。。。。。你怎么会说这些?你。。。。。。你是在点我吗?

也是别人点的我,不然我哪知道呢。我不敢说点你,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别。。。。。。别为了假心伤了真心。

王炮,你说的对。可惜。。。。。。嘿嘿,对我不管用。

啊?

你看看我,我还有心吗?

你。。。。。。

嘿嘿,拿把刀割出来,也就是一团面目模糊的血­肉­,真也好,假也好,跳也罢不跳也罢,有什么区别。。。。。。有。。。。。。有什么区别呢?

站在街灯潺潺淹没的街头。

我仿佛已不是我。

所有等待都只是为了你。

我无法改变我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车里迷糊着的。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扔了块口香糖到嘴里,揉了揉眼。下来到附近的小店里买了面包热牛­奶­,蹲在路边边吃边喝。完了抹嘴给钱。

一辆轻卡过来,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我一扭头,上面写着吉庆搬家公司。下来几个人,懒懒散散地往不远的斜对面院里走。过了会,扛着桌子柜子出来。

我一震,他要搬家?原地转了几个圈,趁着乱和工人们擦肩而过地进去。院还是那个院。连玻璃上都还是我那天走的时候被砸出来的破洞。进屋,一看,客厅里也还是那天的样子,破椅子堆在角落里,倒了的,连扶都没人扶。难道时间停滞了吗?象是布景,戏没还停,就永远铺陈如第几幕,固定格式,只能重复上演。

是,上演了。那天的一幕又在脑子里奔流不息。血上了脑,拔脚就往楼上冲。三步并两步上台阶,走廊上的几扇门关着。如旧,我依次推开。第一扇,不是,关上。第二扇,没推开,锁着的。第三扇,还锁着。­操­,第四扇,直接拿脚踹了。

炖猪说,假如时间可以倒流,那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象一个封尘已久的魔瓶被猛地拔去了塞子,声响和烟雾一起冒出来,袭向就在这里的那一瞬间。依稀很久以前的一声轻笑:王炮那泡尿撒的可真他妈久。然后是轰然的作响:你怎么也忍不住了?再往前倒带。。。。。。

屋里的人转过身来。

他转过身来。

眼睛对上的一刹那就燃起了火,顶着一头鸟窝看着我:王炮?你­干­吗?

84

王炮?你­干­吗?

话一入耳,我就一愣。

是啊,我冲上来­干­吗来了。我环顾四周,家具什么的已经搬走了,除了一张被半拉出来的桌子,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地板上几张破旧的报纸,散落着几只打好包的纸箱。高力强手里握着一叠纸,正打算从拉开的抽屉里拿出来放进桌上的纸箱去。他身后的窗帘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因为逆着光,脸是黑的,只有眼睛闪着亮。

你来­干­吗?他又盯着我,问。

。。。。。。回了半天劲才想起来要说什么:呃。。。。。。你要搬家?

他看了我几秒钟,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忙他的,闷声闷气地说:你不看见了吗?

风大了点,我看着地上的报纸出神,它们被风吹的一只角不停地向上做着仰卧起坐。幅度忽大忽小,看得我也下意识地腹肌收缩起伏。

也许是屋子里太静了,高力强又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掏出烟点上,叼在嘴里,自顾自地把东西胡乱往纸箱里丢着,又蹲下去在柜子里扒拉,含着烟声音朦胧地问我:你一大早上我这­干­吗来了?想罚站回家站去。

啊?

。。。。。。他继续说:不行,马路边也成。你往我这一戳。。。。。。算那出啊?

他站起,走过来,脸逼向我:你说啊,你­干­吗来了?

我。。。。。。那什么。。。。。。手足无措间,一瞥眼看见纸箱了,赶忙笑:我来帮你搬家的。

几步窜到纸箱旁边,就手一抄,就扛上了肩膀。不敢看他,出门逃是的咚咚咚下楼。跟着正搬运客厅东西的工人们把箱子搬上了车。往后斗里一递,上面的人接了。然后拍了拍手,往ρi股上抹了抹灰。

你哪的?工头模样的人看我没穿统一制服,过来狐疑地问我。

奥,我。。。。。。我他一朋友。我递烟,又扔给出来的几位一人一根。大家一一点上了,几个人爬了上车,扔渔网一样的一兜,把年久发黑的防雨布给四面罩上,用粗麻绳熟练地一套来回拉了固定住,打起了结。

哎,麻烦你告户主一声,我们先送一批过去,过会再来运第二批。你让他手脚快当点,把剩下的都整理好喽。省得耽误功夫。

行。辛苦拉。我挥着手。

刚想转身,工头又喊住我了,凑过来:你这朋友挺有钱的吧?要是有些什么东西不要了的,就扔在这好了,回头我们手下人捡捡,都不容易啊。

我点点头,拍拍他肩膀:懂。

再进去,把客厅里稍微归拾了归拾。看着砸破的椅子残渣出了会神,然后上厨房找了个围裙把它们兜了,扔到了院里。把其他椅子一一扶起来倒着反扣在桌面上,心想,这帮人就宁可绕着走也不管,真他*的。沙发已经搬走了,地毯上留着四脚的印子,那个无法清理的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灰。

怎么。。。。。。就要搬了呢?好端端地,难道是因为。。。。。。因为他吗?

楼上有动静。我抬头,高力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抱着手,叼着烟居高临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哎,我抓抓头,弯腰把地上的纸屑和其他零散的小东西拣拣,一边大声说着:刚人工头说了,有什么不要的,就扔院里,回头他们要。还有,他们去运头趟了,等会再来运第二趟。

屋里一旦没了东西,说话都有回声。等我闭了嘴,还听见好几个第二趟第二趟象回力球一样从墙壁上反­射­过来,轧着我嗓门大点,好象两边锣一样光荡光荡地敲着。

你那么大声­干­吗?我又不是聋子。他转身又消失在楼梯口。过了会出来,自己抱着个大纸箱,下楼,有点吃力的样子。我下意识地就跳起来,顺着楼梯登上去,要去搭他的下手。他身子迅速一扭,把箱子抵在楼梯扶手上,有点火:我要你帮了吗?

恩?我一愣。

你要,就都拿去。

他把箱子往我手里一丢,重量猛地压了下来,差点把我压得仰翻过去。慌忙靠住了后面的墙才顶住,什么玩意这么沉。我一低头,从箱子打开的口里看下去,都是一本一本的,码得整整齐齐。定了定神,笑:喝,你还真是孔老二搬家啊,全是书。

一步一步地挪下楼,本来打算放地上的,想了想又放到靠门口了,这样呆会好搬出去。

再上楼,进屋,去搬箱子。地上还有两大纸箱。加上他正在整理的,总共还有三。搬完了就打个招呼走吧,嘿嘿,看起来人也不待见我。我还是识相点,就别自找没趣了。

弯腰要去抱纸箱的时候,忽然一只脚就踏了上来,踩住了最上面的纸被子,结结实实地把我刚抬起来的一个和地面的缝隙又给踩下去了。

我停住了。闭了闭眼,胸口起伏。

一股气从七窍里冒出来,隐在心窝上,手上,头皮上,蠢蠢欲动,就等着破土而出。

我一横腮帮子,腰背使劲,手猛地往上一抬。眼睛都抽起来了,那只脚又是一使劲,再次把抬起来的缝踩了下去。我才注意到,那脚上穿的不是北京布鞋,是一双蓝­色­的绒布拖鞋。IKB,正宗的克莱茵蓝。

忽然就泄了气,跟自己说,你这样有劲吗?

松开手,一ρi股坐在了地上,靠住了背后的墙。摸了半天才摸出根烟放在嘴里,嵌着打火机。手太抖了,大概是刚才使劲使的,有点失力,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喷了几口烟,看着那一飘一落的窗帘,我失神地说:我真的。。。。。。是。。。。。。来帮你搬家的。

那我还真该谢谢你了哈?他单脚踩着箱子,拧着眉从眼皮下面看着我:你来帮我搬家。那你现在怎么不搬了呀?这么几下就没劲了?你这是装菘啊还是装孙子呢?

什么?我眨了半天眼,没反应过来,但是直觉就怒:你说谁装孙子呢?

谁装我就说谁!

你说谁呢你?!我站起来,火了。

说你呢!就是说你呢!他手快,过来就揪住了我的衣领,声音是低沉的炸药,捻子还没点着:我孔老二搬家,我全是输是吧?!我告你,不是你我能输吗?你是赢了,你赢了还要跑过来假模道式地跟我这装没事人!

头一次,头一次他揪着我的衣领我没有炸。

也许因为我中的是冰魄寒光剑,光顾看人家舞起了满天的剑招,眼花缭乱之下不提防就是心口一寒。把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掰松,心想,陈向阳你害得我苦啊,这。。。。。。这。。。。。。你还真是让我老孔雀开屏,嘿嘿,自做多情了。

我面带微笑地最后一拂,把他的手扒拉了下去。然后轻轻推开梗着脖子的他,低头拉拉衣摆,再把被丫刚才揪住的地方弹灰是的,不住地弹了弹,笑:你说的对,我就是上这装孙子来了。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你这眼睛可真够好使的。

你说什么?!!!他被我弹灰的手势激怒了,整个人都象在升血,提高战斗力的前兆。我好象听到了引擎咆哮的声音,一下一下地空转着,只等START键一按下去就开跑。

嘿,高力强,你看看你这样。

我忽然大笑了起来,觉得整件事都无比荒唐,从头到尾,不一而足。

你想找菜是吧?!!

我越过他,看着风扬卷起的窗帘外露出一片明媚,火线还没烧到头是吧?那就让我来踩灭它吧。

我眯起眼睛,抠了抠眼角:你打的过我吗你?!

你!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拳,这双手曾经打断过他的肋骨。

默默地转身,什么也不看了,从此再不回头。

我打不过你??!!

拳风生响,房间里猛地就气流激荡起来。他冲我挥拳,正中左脸颊。撞在墙上了,疼。

听说有一种鱼,生­性­好斗。只要两条雄的碰上,势必争个你死我活。这种小小的鱼居然有时候还给它起名字叫战狗。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两条战狗,他的猖狂,我的挑衅。

他想打我。我知道。

可我不想打他。这点他多半不知道。

老猴学散打的时候,跟我说过,心之发动曰意,意之所向为拳。

但是,我的意不是他的意,这一局我注定要输。

我揉着脸,打算走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也不是傻子。我点点头:是我打不过你,行了不?我不想跟你打,我走错地方了,行了不?我他妈就是一孙子,你跟一孙子较什么劲呢?

他暴吼一声就扑过来,捏住我胳膊,脚下一使绊,就把我反拧在地上了。脸贴着报纸,鼻子里闻着霉味,沾了一眼皮的灰。

不是你,他怎么会走?不是你,他怎么会打算辞职?你他*的混蛋!打从开始就装成直的,卯足了劲要往他那靠,是不是?你装的象啊你,我都给你骗了,你耍得我们俩团团转!完了再去勾个小的!你还有脸让他来问我!你好啊你!你好啊你!

你放手!你放手!我愤怒地狂喊。不为他给我来的这小擒拿,而是为了他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暴怒之下,出手再不留情,此时此地要翻身只能用下流招数。我反手一抓。

被他闪开了,不可置信地喝了一声:你他*的又来?!!

趁此机会,曲腿横踹,被他大力踩住了,扭在地板上。可我也转过身来了,直起手掐住他的喉咙,动作迅猛,容不得他多想,就也伸手掐住我。就这样你上我下的在地上厮打起来。

高力强,我脖子红脸粗地跟他较着劲,但是心里不是不犹豫地,我怕自己失了控,再打伤他,那我就于情理不容:你讲点理,行,不,行!

我就是,跟你,太,讲,理,了!他反压在我身上,手上不惜力气。我看见他脸上整个地罩着一层愤怒而绝望的光,象濒死的野兽,一条艳丽的会在打斗中变­色­的斗鱼。

不知道是哪来的一股欲望,让我想战胜他,打败他,把他踩在脚底,碾压他这种无视旁人的狂妄。

在地上真正的扭打开来。腾了空站起,趁着他刚起身,就一个喂引,就知道他会上当。然后毫不留情地狠狠地侧踹上他露出的空门。果然应声倒地,半天都爬不起来。最近架打多了,身手都灵活了不少,威力自然也不可小觑。

你要这么恨我,­干­吗还要帮我,­干­吗不让我一直关在里面,你也算为民除害呀?!!!我冷笑着说。

那是两回事。他扶着桌子挣扎着站起来,忍着疼话说的断断续续地,口气却很淡:我帮你。。。。。。,是因为,陈向阳,欠你的。

一个没站稳,他又趴了下去。手撩翻了桌上的纸箱,淅沥哗啦地翻了一地。

风吹过来,纸片扬起,一叠叠的象巨大的白蝴蝶,飘飞再落下,还有的滑出屋外。

就象被箭­射­中了,还没来得及躲,只听见弓弦一响,就已经直扑面门。我知道我已经不是我了,早就不是我了,所以站在这的这个人和他嘴里说的也没什么关系。

走过去扶他,手很轻:你没事吧?

他摆手,说:没事。

我上当了,正当面突如其来的一脚就把我踹飞了。一直踢到了窗户边,肚子里五脏移位。手在地上胡乱一撑,摸到了一个本子。

他眼神一变就冲过来,把它打横踢走。我立刻下意识地扑过去,抢看。第一张已经被踢开了,上面是一张画。一头猪,白白胖胖肥头大耳的猪,可长着一张人脸。

我一看就气炸了肺。这人笑容可掬,满脸­淫­邪,但毫无疑问无可挑剔无法辩驳的就是全世界人民都光荣了还剩下的那头猪也就是我王炮。

敖叫一声,我就冲向了高力强,抡起王八拳,连蹬带踹的彪悍地和他打在一起,招招狠辣,我扁死你个王八蛋!

你他妈才是猪!你给我玩­阴­的你!

你就是猪!你是猪!你是猪!

再打下去,就等于是儿戏了。直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下了窗帘,把他没头没脑地裹上固定住,才发现他不停地嚷喊中竟然开始放出笑。我和他都没劲了。

笑归笑。笑完了,他还是恶狠狠地啐我:你他妈猪!你猪!你猪!

我在他肚子上用力揍了一拳:你还敢骂不?!

你猪!这小子是越打越狠的那种人,典型的欠揍。

我抡起拳警告他:你再骂,我再打断你一根肋骨啊!

哼,怕你?你打,有种你就打!你打断一根,老子打断你十根!他挣我按,相持不下。

­操­!你打断我十根,我就打断你一百根!我血上脑,手下使着劲。

你会数数吗?谁会长一百根肋骨!他也使劲。

我他妈管!

所以说你是猪!

我把你丫浑身骨头都拆喽!我怒气上冲,吼,声音越来越大。

你试试看,我把你大卸八块!他也吼,和我比着嗓门。

我拿刀砍死你!我怒不可遏。

我拿枪轰死你!他绝不让步。

我他妈奔死你!我扑上去低下头,隔着窗帘按在他不停蠕动的嘴上。

太心慌了,他是僵住了,我是手忙脚乱。然后重重地一拳打在了我脸上。惊跳而起,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下楼,奔出院门,再向前,抖出钥匙开车门,靠,Сhā了几次都没Сhā进去。好容易Сhā进去了,发动,直行,恩,不对,差点忘了前面是死胡同,掉头,方向盘打的太猛了,车ρi股擦着围墙爆出一溜火星。打算往前的时候,高力强从阳台上冲了出来,一抬手,我的后车窗就随着抛物线的落体运动应声而碎。我一扭头,后窗上破了一个大洞,一只烟缸和碎玻璃渣滚落在后座上。

你他妈给我滚!

又一样东西飞来了,我加大马力,逃。仓皇而逃。

不知道开出多远了,才猛地醒起,陈向阳上次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炮。。。。。。你好歹应该去。。。。。。当面谢谢他吧。

85

王炮!

张头一拍桌子,我就心虚地吓了一哆嗦。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站没个站象,你自己吊二锒铛的,还把车给我搞成这样!怎么着,出去了半年,这技术全还给我了?我拉出去的屎多了,没一个能象你这样上不了台面的,罐里养王八,你还真是越养越抽抽了!

啊,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声­色­俱厉语重心长话糟理不糟地跟我这毁人不倦了。

张头,我低着头手摸裤缝愧恨难当:您批评我吧,您狠狠地批评我吧!

废话!我不批评你我批评谁啊?!我现在不就在批评你吗?张头瞪着眼喝了口水,给我做结案陈词:那什么,你赔啊!

我赔!我把上上下下四个兜都翻出来给这黄世仁看:我现在怎么赔?您看,能宽限几天吗?

张头睁大了眼睛,不相信是的看着我:我呸!你小子敢上这来给我哭穷?

我哭丧着脸:您。。。。。。您这不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吗?

最后经过多方磋商,国共两党达成一致协议。破车我照开着,把点全折里面,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空缺补回来。

小铃木我回头给他换辆别的车,不过你得自己去跟人家打个招呼。另外,我这私人介绍你一家汽配厂,熟人去可以打个七折。

行。我满口答应了,刚要转身出去,张头又喊住了我,递过来一张报纸:那。

张头,这是两个礼拜前的。我瞄了眼日期挺纳闷,心想我早看过了。

我让你先把后玻璃上的窟窿糊起来!

领了懿旨,我拿着老张贴玻璃台板的黄胶带用报纸把窟窿结结实实地糊上了。还没忘了修修边角,尽可能地美化了一番。把碎玻璃渣全扫­干­净了,连垫子底下都翻过来清理了一遍,直到确定一点不剩了才算完。不然谁上来了,坐扎了ρi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到三子那的时候已经要收摊了。照旧,埋头苦吃。

三子打量我的车,拿手指摸了摸车尾蹭出来的滑痕和凹进去的铁皮,又一眼大一眼小地瞜了瞜那个被报纸糊上了的洞,然后才坐下来,伸出手指捅了捅我脸上的青紫。捅得我一激灵,脸一偏,让开来。疼的。

胖子,三子忧郁了:你这是。。。。。。又惹着谁了呀?

奥,开车不小心呗。我岔开话题。二伯好吗?

托福,还行。我二伯说你挺不错的。10万伏的电­棒­都没电老实了你。三子点点头:恩,我看也是。

上次我托你那事。。。。。。

我去了。照你说的,买了个铜汤壶,让你嫂子给做了个厚厚的棉套子,连钱送到老方家。你猜怎么着?老方话都说不出来了。

啊?我提了个二声。

是啊,完了拿着大扫帚就把我给撵出去了。

啊。这回我降了个四声。

不过没走出多远,老方又把我喊住了,原来他是做戏给方大妈看的。他说他小子还行,就当重新又教了一遍呗。以后就得老带着助听器了。我还跟他交流了交流你嫂子这方面的经验。他让我把钱拿回去,说补偿他们也拿了不少了,医药费什么的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你们公司掏的是一点都不含糊。你自个的钱他就不再要了。汤壶他留下了,说谢谢你。让你以后别来人了,他们也不想看见咱们。想起来就闹心,看见了也碍眼。

唉。我无语长叹。

我一看他这样,我觉得他这人也算不错,想起你叮嘱的,就死活还是把钱塞给他了。对吧?

对。我点头。

不过胖子,下回咱就真的不用再去自讨没趣了。怎么说他们也没理在先啊。大妈的事就不说了,你还给关了两月呢,这笔糊涂帐算起来就没完了。

三,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能知道换成我该怎么办。

切,吃了我那么多年的豆浆没见你谢谢我,找人帮忙捞你也没见你谢我,帮你跑个腿你倒谢我了。三子咧着嘴,在我身上拍了一巴掌。

开着车整天整地地兜。上客下客,没个停。不想停,也不敢停。我又故态重萌了,一有人上来就逗着别人讲话。你能说,我就让你说,我一直听着,你不能说,我挤牙膏一样地撩拨着,不怕你不说。要是实在没人说了,我就自个跟自个说。把音乐开得声挺大,震耳欲聋地吵吵着。很少会有人能憋得住不跟我张嘴的。

哎,我说师傅,您这动静能小点吗?!!!

您说什,么?我在嘈杂声中大着嗓门喊。

小点。。。。小点!后面的人转着手,做旋钮的姿势。

奥,对不起,我这喇叭,坏,了!然后看着对方沮丧的表情在心里偷偷直乐。

还特喜欢跟人套瓷,­肉­麻话不经大脑地往外冒。上来的中年­妇­女,我夸人家跟小葱是的特水灵。上来的中年男子,我问人家是不是­干­部啊,长得这么一脸国貌。上来的小姑娘,我说:遇见你是无意,认识你是天意,想着你是情意,不见你时三心二意,见到你便一心一意,如果某天我们有了退意,至少还有回忆。上来的少年狼,我说:一个男人看毛片,两个男人看毛片,三个男人看毛片,各打一运动项目是什么。就连上来的小朋友我都有杀错无放过,摸摸脑袋笑ⅿⅿ地用四川话问:小鬼,你是哪锅部分的?

高兴啊,乐啊,一直笑呵呵的。

我是猪嘛。我是一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

我摇头晃脑地唱着。

后面的都乐了:师傅,您看您这脸都肿成包子了,可还真挺象的。

那是,哎,我说你们大晚上地往山上跑­干­吗呀。

您不知道啊?不会吧,就不看报纸不听广播啊?今晚上有流星雨啊。师傅,您能等着我们吗?我们下山还坐您的车,今人肯定多,我们怕叫不到。求您了。两个小丫头把手合握了摆在下巴底下,眨巴着眼,拖着长音起着腻。

我想了半天,这俩就一直在耳朵边施展九音入密。

最后我挥了挥手:那什么。。。。。。行,行,行,不过你们有吃的吗?我这一天没吃上什么了。你们俩得好歹给我垫垫底吧。

我没想到山上这么冷。

我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天不太好,风还挺大,湿气也重,过了会还淅淅漓漓地下了阵雨。车只给停在离观赏台挺远的地方。我被她们拉了下来,说既然来了,当然要一起看看,人家天外来客上咱地球这来一趟容易吗?奥,合辙好不容易串个远门你还不待见人家,人家该多伤心啊。

我冻得嘴­唇­直打哆嗦,声都发颤:两位小姑­奶­­奶­,你们饶了我行吗?你们早说,我就把棉被扛来了。我看看四周个个都穿着军大衣,至不济也是厚厚的外套,帽子围巾一样不落的。

她俩也冷,衣裳没穿够,鼓励着自己也鼓励着我:再等会吧,没准你一掉脸,它们就来了呢。要不,我们匀一件给你。

她们俩还真缩到一件外套里去了,一个紧搂着另一个,一件衣服套两人,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还嘻嘻地笑着:你看,挤挤就不冷了,热乎着呢。

我把她们扔过来的衣裳不管三七二十一裹在身上,然后上窜下跳地开始蹦达。她们俩也跟着蹦,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团。

你们俩怎么这么高兴啊?我边跳边说,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

我们上来许愿啊。等了好长时间了。

许愿?

对啊,对着流星许愿,多浪漫啊,可灵了。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到了快两点的时候,人群中终于爆出惊呼。我抬头望天,啊,看见了。眩目的,让人神迷。

快躺下吧。她俩一拉我,我就跟着倒下了。躺在湿地上,雨已经停了。我看着它们从我面前掠过。那一刻,屏息静气,忘了今昔何昔。

过了一会,旁边忽然响起了呜咽的声音。我扭头,一个已经捂着脸哭了。

你哭什么呀?另一个摸着她的头,柔声说:许了愿了吗?

哭着的脑袋点了点。

我也许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可以吗?

当然可以拉。我们许过愿了呀。她吻吻她,然后看着我微笑:你许了愿吗?

还没。我怔怔地说。

呆会还有,再看见就赶快许个愿吧。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你我在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她们背诵着诗相互依偎而笑的时候,我终于忍受不了了。

我到车上等你们。把衣裳还给了她们,三步两步地跑开,一直跑到车上。坐好,关上车门。后窗的报纸被雨水打湿了,风一吹,破破烂烂地挂着,不挡风,还是冷啊。我把座位放倒,平躺着,我想眯一会。

可是不行。睡不着。

我坐起来,在方向盘上敲拍起来,越打越猛,越打强烈,越打越使劲。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是直的?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直的?我骗他了吗?我是在骗他吗?我是在骗谁?我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就关在里面算了?出来­干­吗?在里面还有个泡泡,甭管是谁吹出来的吧,起码在阳光下还能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来,看着也高兴对吧?

我­干­吗要冲上楼去呢?我­干­吗要和他打呢?我­干­吗。。。。。。要奔他呢?

一巴掌击在方向盘上,我颓然倒下。

忽然地前方玻璃顶上的那片黑蓝幕布上,烟花坠地一样的铺陈了下来。

再看见就赶快许个愿吧。

我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些东西在体内和这些流星雨一起绽放了,然后消失殆尽。坠入大海,就再无痕迹。所谓梦似烟花心似水,来和去,实也是虚。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可以吗?

可以吗?

下了山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送完了她们,掉转头,找了个地方停下来。打电话给陈向阳,很冷静地问他:陈向阳,那时候你怎么知道我进去了?

早该问了的。一直没想起来,搁在心里隐隐的是个包袱,但没找出头绪。

刚才在山上被冷风一吹,鼻涕拉拉的,脑子倒清醒了。豁然开朗。

啊?他迷迷糊糊地还没太清醒。

王炮,你怎么拉?

那时候谁告你我进去的?

娜姐啊,怎么拉?

啊?奥,没什么。你继续睡吧。我打算挂电话。

哎!他想起来了:你去找过他了吗?

恩。。。。。。我沉默了一会,说:还没。

为什么?

呃。。。。。。因为,不用了。我说:我不喜欢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明白了,。。。。。。我根本就不喜欢男的。

86

欢场里依然很挤,正在放着劲爆的老D。霓虹频闪地扎着眼。间或在音乐中来声猛喊,油油­肉­啃­肉­。这个地­鸡­要是去卖羊杂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跟同行较着劲爆声嗓,一定能把所有的食客都给震住喽。

阿达!阿达!我挤到吧台边把手窝在嘴旁大声喊。我这嗓门就算还行的了,可在这种地方就跟蚊子哼哼是的。

恩?是你啊。他转过身来,看见我就笑了。

怎么着,又和人掐了?今你是打算要筛几碗酒啊?

不。。。。。。不敢!你这太贵!我捶了两下胸口,大喊:娜姐在吗?

恩,今且得等会呢。

奥。我坐在吧凳上东张西望,剧烈的低音炮震得我心口疼。

喝点什么吧?阿达擦着杯子问我。

我眨巴了半天眼,心想也是啊,这位子是给掏钱的主坐的,我这么­干­耗着算那出呢?

那什么,我到门口等去。我打算哧溜下去。

哎,他喊住我,从底下掏出一大玻璃杯扎啤:这个也喝不起?那我请你。

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你们这还卖这个?

卖啊,当然卖拉。阿达神情自若地忙活。

那。。。。。。那那,我话都说不利索了,过了好半天才炸了:那你上次非要卖洋酒给我喝?!!

上次我知道你谁啊?阿达拿起搁在一边的烟抽了一口,喷出来,再放下。

­操­!你们也太黑了吧!

废话!阿达凑在我耳朵跟前:你这样的,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扎啤,把手表摘下来摆在眼前,看着指针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每支舞曲的间歇,人潮涌至,饮完了再去跳下一支。阿达熟练地晃着不锈钢调酒壶,花式繁多,手法老道,还能把瓶子扔上去一个托马斯全旋,倒背着手再接住。回回都跟表演是的,周围一片尖叫。

你还挺受女的欢迎哈。我灌水一样地往下灌着,阿达说了,看在我脸上的伤份上,管够。

阿达眨眨眼:我也受男的欢迎啊。

啊?我上下打量他:你是?

他摇摇头,笑:不过你是吧?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嘿嘿。阿达拍拍我肩膀:当我没问,你继续喝吧。

阿达。。。。。。阿达。我追着他问:你觉得。。。。。。我看起来是吗?

你喝多了。

。。。。。。我,我这样的?我指着自己的鼻梁,不依不饶。

你啊,他站远了点,抱着手看我,然后搓了搓下巴:你不就一个鼻子两个眼吗,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不能是呢?

跌跌撞撞地拍开洗手间的门,冲到小间里,一张嘴就对着马桶吐了。今觉得特别恶心,没喝多少就头重脚轻的。我凑到盥洗盆前,放开水,拿手接了使劲搓了搓脸,漱口。不行,又掉回去,再吐。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一次­干­脆把脑袋也冲了。满头的水顺着耳根滴答到肩膀上。脚都软了。侧靠在盥洗池旁边的墙上,直喘。

你怎么拉?有个人过来抽了面纸递给我。

我擦了擦,找垃圾桶半天没找着。

给我吧。一双手接过去,走到一边扔了。又过来,这次自己拿着纸直接按到我脸上来了。

贴得太近了。我往后一闪,直接抵住了墙。

­干­吗你?我警觉地看着他。

帮你擦擦呀。喝多了?这个人长着张不算难看的脸,就是有点太白了,再就是眼神太乱。

我叫穷,你呢?他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手就伸过来了。

我一把抓住了,往外一拧:你手往哪伸?

被我拧住的人很少能不叫出来的,这人倒没有,只是皱着眉:你这样太难看了吧?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我松开了他,就手就把他往旁边一推:我没你那兴趣。

我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又冲了把脸,然后忽然停住了:你说你叫什么?

穷。他兴奋了,扑过来,挨着我:你叫什么?跟我出去吧。

怎么你们这帮不穷的反而都要叫穷,那他妈我们这帮穷的怎么办?我瞪着镜子一拳砸在大理石台板上。

你这脸怎么拉?他过来摸我的脸,另一只手也不老实,浑身都靠过来。

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手伸平了,和他保持距离:告你,别惹我啊!

我刚才听到你跟阿达的说话了,我就想惹惹你,怎么拉?!他有点赤急白赖了。

我一拳就轰在他脸上了,吼:不怎么拉!

打得正起劲的时候,门就被踹开了。几个人上来迅速把我拉开。我还忍不住要上去踹他。一巴掌扇上脸来,清脆响亮的麻辣锅贴。因为被人拽着,我闪都闪不开。

谁?!!!我愤怒了。

找抽呢你!灌了马尿敢上我这来闹场?!!反了你了!!是娜姐。她叉着腰,气势十足:小安!扶穷少出去,好好跟人陪不是,你知道怎么做。

小安笑嘻嘻地应了把地上的软泥拉了起来,搀出去了。

娜姐挥挥手,拽着我的人就松开了,也出去了。

娜姐点了根烟,瞪着我,我也瞪着她。这女的居然敢打我。可我还不能打还回去喽,这亏吃大发了。就这么僵持了很久,没人说话。直到有人急急忙忙推门进来,看到我们就是一愣:呃。。。。。。请问,这是男厕还是女厕?

阿达说,你找我?在一个休息室里,娜姐靠在沙发上,腿翘在茶几上,口气冷淡地问我。

我梗着脖子不说话,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

你­干­吗?你还拽上了你?你好端端地打人­干­吗?

他。。。。。。他不老实!

那你可以出去打呀,就在厕所打也应该找点卫生纸把他嘴堵上了打呀。拿衣服兜着头,暗算他,别让人认出你来回头找你麻烦呀。招多了,你非选最笨的,打得他哭爹喊娘的,我这以后还能来人吗?

啊?我给她说得有点愣。

哼,怎么?没胆子?没胆子就别动手啊。你这脸谁弄的?你可别告我是穷少弄的,他一个人还没这个本事。

我又低下脑袋去了,我总不能告诉她这还是上次那个打的吧。最搞笑的笑话也没这搞笑啊。

娜姐看着我忽然咯咯地笑了:我就不明白,你这猪头脸居然还有人送上门来招惹你。。。。。。哈哈哈哈。

哎,我不耐烦了:你笑归笑啊,你最好别提我猪头脸。

那你的确是嘛。不光脸,脑子也是。娜姐挺不耻地说:你整个就是一头猪啊!

你。。。。。。你。。。。。。我胸口起伏,脑袋发热,忍不住拍案而起:刚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可你要再这么侮辱人,你可别怪我不尊重女­性­啊!

呦,你还想打我啊你?!娜姐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脸上倒笑得更甜了。

我。。。。。。我看着她捏紧拳,然后又放开了,把脸往边上一掉,闷声说:我不打女的。

哼,我量你也不敢!娜姐从鼻子里轻蔑地喷出一个音。

真是欺人太甚了。我觉得从今天一大早到现在我这股气就一直没发出来过。凭什么呀,你们,你们都要蔑视我,不在我身上踩两脚就不满意。

咱们比别的!我昂然说:我要是赢了你,你就得把你刚才的话给我一字不落地都吞回去!

喝,这下娜姐有点出乎意外了,掐了烟,站起来:你还跟我叫上板了!

没错!

行,你说吧,你想比什么,娜姐冷笑着: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今我不整治整治你,我还就不混了!

咱们比酒吧。我说,心想上次阿达只给她喝了一杯螺丝起子就不再给她喝了,她一定不能喝。

象是察觉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娜姐不屑地抽起嘴角:你以为上次阿达不给我喝我就不能喝?哼,王炮,就你这判断力,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说你是猪,那人猪还不­干­了呢,我告你,这不是侮辱你,这是侮辱猪!

岂有此理!这女的不光话放的烈,我没想到她喝起来也这么烈。

混着喝了一堆,桌上堆了一溜杯子,地上扔了几个空瓶。我不行了。浑身发热。使不上劲。我摆着手大着舌头:不。。。。。。不算!不算!我前面已经喝了不少。。。。。。扎啤了,这回。。。。。。不算!

你想耍赖!娜姐还是很冷静,讲话清晰有力,连脸都不带红的,可我看着她已经有重影了。

说!你是猪!

我是猪!

你是比猪还蠢的猪!

我是比你还蠢的猪!

他*的,你死不悔改!娜姐大怒,拎起瓶子按住我就往我嘴里强灌:你给我喝,我灌不死你丫的!

我咳嗽起来,鼻子里倒灌进去了。就跟游泳的时候呛了水一样。

娜姐,算了吧。。。。。。夷,阿达什么时候在旁边了。

阿达,我向他伸出手,带着哭腔,我很难受,我真的很难受,满头满脸甚至满身都是酒:你。。。。。。你要帮我。咱们。。。。。。咱们。。。。。。都是男同胞。

娜姐放开我,跟阿达说:去,打电话,叫陈向阳来领人。

别!我够长了手,打掉阿达掏出来的手机。脚都软了,扑抓住阿达的衣服,滑了下去:别!别!

娜姐走到我前面,踢了踢我:怎么说你?陈向阳为了捞你都能自己去人大堵门,他这种人居然能舍得放下位子跟高家当交换条件,换你出来,你还这别扭什么?

脑子嗡嗡的。怎么这么热。怎么越来越听不清楚了。我茫然极了:什么。。。。。。你大点声!

又踢了踢我:别这装死了啊,你不是喜欢陈向阳吗?虽然他拿你当垫背的,但也算对得起你了!她蹲下来,声音忽然柔和起来:我打电话来叫他把你领回去好吗?然后抬起脸来看着阿达:你打,跟他说,我说的,让他长点本事,自己把人看住了,甭放这头猪跑到我们这来撒野。。。。。。

我听到了按电话的声音,终于挣扎着还是跳起来了,打掉阿达的手,使足力气喊:别打!别打!

你还闹上瘾了是吧?!!娜姐揪住我的衣领:告你,我不是负责专门帮你擦ρi股的!

我跟他没关系!我把心里的声音大声喊了出来:我喜欢的是,高力强!

你说。。。。。。什么?娜姐怔住了,揪着我的手慢慢地放松了。我又倒在了地上。我觉得遍体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口­干­舌燥。

阿达,这小子刚才说什么?我是闪着耳朵了?还是也喝高了?

他说他喜欢高力强。就象一个清晰的回音。这回连我都听清楚了。阿达是这屋里唯一没喝酒的人,他的话一锤定音。我。。。。。。真的。。。。。。说了。

娜姐忽然重重地踢了我一脚:哎,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我立刻蜷缩了起来,她这无影脚可。。。。。。真够厉害的。

娜姐,阿达蹲了下来,研究­性­地看了我半天,我眼神涣散地看着他们反应不出什么,只听见阿达说:。。。。。。这小子好象不大对劲啊。

啊?他俩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伸手摸我的头和脖子,再同时倒吸凉气:嘶。

娜姐,会不会是你灌的他,完了又踢的他?阿达试探地表达。

胡说!他这是被人打的发出来了!哎,王炮,谁打的你?

我反应了好半天,撇了撇嘴:一头。。。。。。猪!

恩?奥,明白了。我说你们俩这昵称还真贴切啊。听见了没?娜姐挺高兴:他这是让他喜欢的那主给打出来的,阿达,你可别乱说啊。

娜姐,可他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虽然脸是肿的,可也不至于发烧啊。阿达提反对意见。

喝,你这是赖定我了?娜姐一拧眉:王炮,你说,你这是我弄的吗?我踢你可根本没使劲啊。你要是敢说是我弄的,我就再踢你两脚让你体会体会。

不。。。。。。不是。我举起手:我是。。。。。。看流星雨。。。。。。在山上。。。。。。冻的。

算你识相。娜姐美上了:阿达,帮把手,把他抬我家去吧。

啊?阿达愣了一下:这。。。。。。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娜姐伸手在我脸上扭了一下:王胖子,姐姐疼你啊。

哎呦!我喊了一声,再没反应,这脸上全是瘀伤她拧上来我还是疼的,但是人好象清醒了一点。就是话不大能说出来。我真的是烧起来了,来势汹猛,加上酒劲,就好象有好几头小耗子在血管里从上到下地赛着接力。头昏脑涨。

娜姐,阿达笑了:你这还疼他?你是让他疼吧!

怎么上的车,怎么停下来的,怎么被娜姐扶上的楼,我不知道,只依稀听见她跟车里吩咐:阿达,把他车停回欢场,那有停车场。离你那也近,我们这不方便停。回头我再去你那拿钥匙。

好咧。娜姐,你到家了。。。。。。可要小心啊。

滚你的吧!我还应付的了。

我心里好象省起了什么,挣扎了一下:娜姐。。。。。。娜姐,你怎么知道我。。。。。。我进去了呢?

废话,没人告我,我才懒得搭理你的事呢。少说两句吧你,留点神上楼。

她掏钥匙开门,把我吃力地搭进屋:来,看着门槛。。。。。。我说你怎么这么沉啊,比扛头猪还累!

你。。。。。。你要再提猪。。。。。。我跟你。。。。。。急。

她把屋门摔上了。

你回来了。有人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我们就一愣。

我也看着他,穿着围裙,正拿着锅铲嘴里还叼着烟,我直眨巴眼:老。。。。。。猴?

87

老猴?

我张大了嘴,还没反应过来呢。眼前一花,老猴已经窜过来了,手伸出来,不过抓的不是我,是娜姐。

耳朵里听到一声爆喝: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吧唧一声,娜姐手一松肩一耸,我就被扔地上了,重重地迎面砸向地板,脑袋起码又向上弹起落下了好几个震荡波。

哎呀,呀,呀!我忍不住随之发出一声声低低的惨呼。

趴在地板上,脑子还在嗡嗡地回震,眼珠子尚兀自弹跳着没回归原位呢,就听见娜姐冷哼了一声。

怎么?舍得回来了?这次可又是你先跟我说话的哈。

我问你怎么会去找的他?老猴的嗓门居然也能这么大,赶上两百头大叫驴同时嘶鸣了:我跟你说过不许碰他的!!!

哈!娜姐大怒。我身上猛地一下熟悉的巨痛,张了张嘴,嗓子­干­,发不出声来,无影脚。。。。。。我只能听见一个几乎无法察觉到的哑音好象从我嘴里啊了一声:你。。。。。。你又来!

可惜头顶上正在对持的两人谁都没留意到我。声音全被娜姐的嗓门给盖过去了。

我就碰了!你管着嘛!!!

我努力侧了个身,已经开始觉得冷了。打着哆嗦,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想把手伸出去。

你!

老猴也浑身发抖,不过那是激动地,我看见他从耳朵根迅速红到脑门,直着眼,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

­干­吗?没话说了?没话说,我帮你说!娜姐把头冲着我,可眼睛还是死盯着老猴,大声说:王炮,你这猴哥打小就喜欢你,喜欢到上床上了一半你一来他能利马不­干­了带你出去吃饭!!!!

她说得太快了,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口气是娜姐从来没有过的决绝和愤怒。

啪!

老猴甩起手来就抡了娜姐一耳光。头都打歪了,头发盖住了脸。

我惊呼了一声,太出乎意料了,女的他也能打,直觉就想跳,可一挺居然没挺起来,浑身乏力。

老猴自己也有点怔,停了几秒,才说:你疯了你!

娜姐扬起脸来,手挺快,使足了力气一巴掌扇了回去。老猴也没躲,生生地受了。

我是疯了,我高兴的!我今才知道王炮他喜欢上别人了,别的男的,你听清了吗?他就是一弯的,也还是没你什么事!你丫就根本没戏!!!!

老猴瞪着她,猛地把锅铲往地上一扔,一把拽下围裙,拉开门出去了,跟着砰一声巨响。

这关门的声音震得我心口疼,过了会,忽然觉得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我看着娜姐。她神­色­从愤怒慢慢地转向了茫然。

怎么。。。。。。我。。。。。。怎么这么冷啊。

我蠕动着嘴­唇­:娜姐。。。。。。娜姐。。。。。。

她好象听见我的喊声了,头低下来,看着我,不过眼睛是没有焦点的。

娜姐。。。。。。

我努力集中起即将涣散的注意力喊着她:娜姐。。。。。。

你觉得奇怪啊?嘿嘿,嘿嘿。娜姐笑了,可一眨巴眼,泪珠扑拉扑拉地滚了下来,口吻平淡:我们经常掐,习惯了。

娜姐。。。。。。

她捂着脸,笑的那叫一个甜:你别看他这样,其实他挺喜欢我的。。。。。。娜姐说不下去了,猛地一转身:我去找他回来!就要伸手去拽门。

娜姐!我不知道从哪攒出的最后一股劲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脖子,使足浑身的力气喊:娜姐,你等会!

又是那股熟悉的痛,力道比前两次都强劲,与此同时娜姐喊着:你他妈撒手!你拦着我­干­吗!

娜姐不留情面地踹着我。无影脚啊无影脚。。。。。。

娜姐!我都快哭了,抽动着鼻子,努力地叫了一声:煤。。。。。。煤气。。。。。。

要说人真的是有无限潜能。没碰到事还真发现不了。往文里说这叫潜龙勿用阳在下,往俗里说这叫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象我这样一头表皮温度高达接近40度内里酒­精­含量超过37%的猪,居然临危不乱,虽然未能保持清晰的头脑,但尚能维系敏锐的嗅觉。。。。。。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依然无比准确地辨析出空气中一氧化碳分子的超标量,从而及时地阻止了一场家居意外煤气中毒事件,挽救了两条宝贵的生命。

娜姐还真对我刮目相看了。

具体表现形式为,扒开了因已濒临昏迷状态而死死紧扣在她脚踝上的我的爪子,毫不客气地踢翻了我,抢进厨房关了煤气。再出来就把我拖到了里屋,三下五去二地把脏兮兮的外套给去了,脱裤子的时候因为我死命地拽住了皮带反抗,还因此再度遭到了暴扁。用娜姐的话说:把我们家被子弄脏了,我就把你剥光了拿去­肉­联厂卖了!

我就这样穿着背心裤衩羞答答地被娜姐用棉被上上下下地裹紧了,象一只巨型蚕宝宝一样乖乖地躺在了床上。

冷。。。。。。我闭着眼睛呻吟地象一只绵羊。

等着啊。娜姐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完了就手就把窗户都推开了。

陡然袭来的冷空气扎得我直打寒颤,忍不住睁开眼:我。。。。。。我是说。。。。。。冷。。。。。。

我知道。娜姐没好气地说:那不是得先把煤气放放吗?你想和我死一块,我还不想呢!

我眨巴眨巴眼,心说你这结论下的,从何而来啊。不过我没什么力气,能少说一句我就少说一句吧。我早发现了,跟娜姐讲理,时刻会有生命危险,那等于是打着灯笼上厕所,找死呢。

透气的同时,娜姐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药,倒了杯水,一起递到我跟前,哄小孩一样地哄我:来,乖啊,把这退烧药乖乖地吃了,过没过期不知道,对不对症也是个问题,但是好歹我记得不是管退烧的就是管治拉肚子的,吃点也没什么坏处。就吃错了也死不了。这个点,挂急诊也太晚了,咱们出来混的,什么都得自立更生,不到迫不得已,轻易别麻烦别人。你这横竖不是什么大毛病。。。。。。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别。。。。。。别介呀。我刚想说谁死马呀,她就捏着我下巴把药塞下去了,完了水倒了过来,那不由分说的劲,简直就是蒙古大夫强买强卖啊。。。。。。国税局地税局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加一块也没她狠。

我含着水,泛着泪花,心里这个委屈啊。

你敢吐出来!娜姐一瞪眼,大喊一声:给我咽了!

咕咚一下,我一受惊,还真咽下去了。

啊,啊,我张大了喉咙象只乌鸦一样地叫着,甚至打算伸出一根手指塞进去。

吧!娜姐伸手就给我把手打掉了:怎么着,吃都吃了,还打算抠出来啊你?你放心,我这离医院不远,回头就是你真不行了,咱这时间也包你来得及洗胃灌肠。

你。。。。。。才。。。。。。不行。。。。。。了呢。我虚弱地说,心想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呀,你要给我下这个毒手。

还冷吗?娜姐看着我的脸,我自己觉得是火烧火燎的烫,但是身上是冷的直发抖。点点头。

她又到柜子里拖出一条被子给我捂上,然后找出了几件衣服塞在我脖子旁边,连脚边都掖得严严实实的。使劲闻了闻,的确没煤气味了,这才把窗户都关上。

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轻轻说:过一会,药劲发了,把汗发出来就不冷了啊。

不知道是烧的,还是难受的,我一听她这么说,眼睛迅速地就湿了。

呦,。。。。。。娜姐跟看见宝贝一样地睁大了眼,忽然笑了:不会吧你,要流马尿了?

放。。。。。放屁!我一瞪眼,就忍回去了。

嘿,娜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琢磨着:你还别说,你这口是心非的德行,还真跟姓高那小子有点象。

她猛地一提,我忽然就憋不住了,心里翻江蹈海般地绞了起来。

娜姐看着我愣了一愣:喝,你这什么表情,你。。。。。。你还陷得挺深啊你。

我逃不过她的注视,又无言做答,自觉被她说了个正着,以前再也不愿意正视的东西忽然被不相­干­的人抖搂了出来,觉得无地自容到极点。没别的办法,只能把脚往下蹭了蹭,整个人拱了拱,打算都缩进被窝里去。

他­干­吗打你呀?娜姐问:恩。。。。。。你躲什么呀你?

我不管,我就是想缩到下面去,闷声闷气地说:我。。。。。。我暖和。。。。。。暖和。

嘿嘿,怎么拉,我来猜猜看。。。。。。是不是你把人家怎么了?

不是。我没好气地。

那就是他把你怎么了。

放屁!我怒。

恩。。。。。。那一定是。。。。。。

我打断她:你还有。。。。。。完没完!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娜姐不高兴了,冲我:打你的是他又不是我!

他不喜欢我,行了吧?!!!!我冲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在娜姐面前好象我特别容易冲口而出。

啊?

他不喜欢我,他恨我,我他妈自找的,你不就想听这个吗?

我是猪!行了吧?

我都告你了,行了没有?!!!我吼完了,一闪神,失了力气,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撑坐了起来。我倒了下去,用被子使劲蒙住了头,把脸缩在侧卧的怀里,激动地喘息着。

过了好半天,有人开始轻轻地在我背上拍了起来。娜姐的声音:得得,看在你丫生病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当回保姆吧。

我不理她。我假装没听见。我这正沮丧得不行呢,又愧又恨。

我怎么什么都在她面前给暴露出来了呢,我跟她又不熟。本来我憋心里挺好,酝酿酝酿,没准还就把烂苹果都给酿成酒了,自个哒吧哒吧就完了吧。这下得,她什么都知道了,完了我一老爷们我还要她哄。她还一副降级使用的口吻,太。。。。。。太丢人了我。这他妈算哪出啊。

你闷一会就行了啊,可别把自己闷死了。

你走开,。。。。。。你别搭理我。我闷声闷气地说。

你说的啊,你可别后悔。

我不支声。

有什么呀?你至于吗?娜姐不紧不慢地淡淡道:不就一个高力强吗?小屁孩一个。什么是爱都搞不清,就知道跟在陈向阳ρi股后面撒娇。他这少爷脾气,有一半是陈向阳给惯出来的。你看他那屁颠颠的德行,就知道他有几斤几两重了。为这么一主,你也值当在这当缩头乌龟。

再说了,我听说他也算为了捞你出了不少力气,横竖从来没跟他们家老爷子低过头,为你也算破了戒了。怎么着,你也不算吃亏了呀。你还在这伤心个什么劲呦。。。。。。你矫情不矫情啊你。

我霍然把被子掀开,大怒:谁矫情!

哼,舍得出来了?怎么没在里面孵出只蛋来啊?娜姐站起来假装大惊小怪地手搭凉棚要探到我被子里看看:我来看看,这蛋大不大,是不是姓笨那?

我把被子塞紧,提防地看着她,依然挺怒,一大半是臊的:你才矫情呢!

嘿嘿。娜姐笑了:我倒还真希望自己矫情点呢。可惜啊,我蒙娜要是看上了谁,那就一点虚的都没有,直接上去粘着他,追他,拍他,打他,爱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挑着眉:告你,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这样。

我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她的话,和老猴的脸都闯进脑子里来了,脸­色­变幻地在心里过了过。

啊--!我忽然大喊了一声,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头回听你声这么熟,我。。。。。。你就是上次接电话的那个!

娜姐冷笑了一声:你这记­性­还真够好的哈,到这会了才想起来。

你。。。。。。你怎么骗我说坐过我的车呢?我不解。

我是坐过呀。娜姐说。站起来帮我又从头到脚地把被子掖了掖严,在我额头上探,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她这才注意到我手上的纱布,夷了一声:你这怎么出血了?伤口又破了?

啊?我把手背拿下来一看,真的,渗出来一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破了。自己都想不起来,眨了半天眼,苦笑:不知道,今打了两架,也不知道算在哪出头上好了。

娜姐出去,从隔壁屋抱了个药箱进来,坐在床边,把药箱搁床上,冲我笑:你知道你猴哥脾气,爱动手,我们家别的药没有,就治外伤的特全。

她把我手上黑红黑红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剪开来,动作挺轻,但是很利索。

娜姐。。。。。。我看着她,心里挺迷惑,结结巴巴地:你说。。。。。。呃。。。。。。你刚才说。。。。。。你好象说。。。。。。

我说候东捷喜欢你。

88

啊?。。。。。。啊?。。。。。。。

我心里一震,完了不够,又一震,简直茫然到极点了,但看娜姐那样又不象在开玩笑。

她挺平淡地说:这是事实啊,他喜欢你好长时间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打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不知道吧?嘿嘿。他这闷葫芦一辈子不会说的。可这始终是个心结。除非你死了。娜姐停下手看着我:我要是下得了手,可能早就豁出去宰了你了。。。。。。

恩?你不会吧你?我张大了嘴,把另外一只好手的五根指头塞进了嘴里,往后一闪,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寒,又不太敢相信。

娜姐笑:小样,就知道你最怕死了。不到迫不得已,我会­干­这么蠢的事吗?幸好你喜欢上别人了,还喜欢的是个男的。报应啊。我今带你回来,就是打算当面解开他心里的这疙瘩。省得他一看到你,老得装正经,完了回来又憋得难受。你啊!

娜姐咬着牙一根指头戳上我脑门:你个死猪头,你害人啊你!

我。。。。。。我被她戳得这叫一个疼啊,忍不住喊:我哪有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就是你不知道所以才害人啊!你害死我了你!娜姐想想又不解气,抄起剪刀就要扎我的胳膊。

我一把抓住她腕子,跟她较着劲:娜姐。。。。。。娜姐你千万冷静啊!我。。。。。。我是一病人。。。。。。

病人怎么拉?娜姐跟我犟了一会才收了手,但嘴还挺毒:我先把你扎死了,然后就说你自个爆的血管,完了拿条席子卷巴卷巴喂狗!扑--,娜姐说着自己也绷不住乐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抱怨:我这样的,狗都不乐意啃啊,狗也得讲究个饮食科学不是?

你放心,我就要害你,也会先给你买份巨额人寿保险。。。。。。

哎呀,您怎么这么客气啊。我受宠若惊,谦虚着:太见外了吧。。。。。。

然后受益人写上我和东捷的名字。

啊?啊?

把你那嘴给我合上,我这是让你废物利用,死得其所。娜姐永远气吞山河。

汗下来了。

我伸手一抹,惊喜莫名,兴奋地:娜姐。。。。。。娜姐,我。。。。。。我发汗了!

哎呀,真是不容易啊,我这高兴啊,总算从死亡线上挣扎下来了,心情难以言述,小时侯在地上拣了张10块的,当时感觉就是现在这样,结果后来才发现,我是把它当100的了。

我知道,你当我真会拿错药给你啊?娜姐翻了个大白眼,把已经帮我重新包扎好的手放回被子里,让我躺顺了,四角都掖好,警告我:别动了啊,发汗的时候不能再受凉了,你给我老实点,让它快点发,不然我还拿剪刀扎你。。。。。。

嘿嘿,我听话地随她摆布:娜姐,你别老嘴上这么狠行不,其实你对我挺不错的啊。

恩?娜姐怔了一怔,然后怒:你少臭美吧!我是想让你早好早滚蛋!

睡着了,睡得很香甜。就是不停地出汗,浑身都湿了,被子里也湿了,摸那都有点凉凉的,但是又热热的。好象一直有人帮我在脸上擦汗。冷的毛巾,挺舒服。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地醒了,睁开眼,一转头,才发现额上顶了块毛巾。

娜姐背对着我,转了过来:恩?醒了?

我愣了两秒才爆发出来:。。。。。。鬼啊!

滚!没见过人做面膜啊!娜姐虚踹了我一脚。

这。。。。。。这大晚上的,你出来吓人。我惊魂未定。

胡说,天都快亮了。娜姐拣起我脸上的毛巾,摸了摸我脑门。

你。。。。。。你离我远点。

她没理我,只是摇了摇头,砸着嘴:怎么还这么烫啊。都出了这么多汗了。你虚脱了吧?我给你拿点水去。

给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渴了。浑身软的象煮了N浇的面条。

等娜姐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洗掉了脸上的白泥,看起来皮肤晶莹,­干­净清透没问题。她长得真的挺好看的。我多看了几眼,脸不自觉地就有点红,好在我发着烧也看不出来,可眼睛就掉到一边去了。

­干­吗?没见过美女啊。她眼神锐利,什么都逃不过,我估计一只蚊子打她眼前飞过,她一准能分得出公母来。先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来咕咚咕咚地一口气饮胜。喝的时候她还帮我托着脑袋。完了,又把我按躺下了,掖好被脚,再重新把手上搭的湿毛巾给我敷脑门上。

娜姐。。。。。。我心里有点感动,厚着脸皮:我怎么觉得,你就跟我姐是的。

你少来了吧,娜姐绷着脸,但其实我看得出来那下面是隐着笑模样的,可她下一句就把我说炸了:刚做梦,妈都叫过了。

什么?!!!!

我啊,我不是看着你现在就一个人怪可怜的,我能照顾你吗?娜姐哼道:你去问问阿达他们,我这双手除了你猴哥还照顾过谁?

我不乐意了,把脸扭朝床里,心想,我要你可怜吗?

生气啊?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她点了根烟抽上了,声音挺淡:噢,就你知道生气?我就不知道生气?我这憋着生了你两年多气了。你活得倍滋润的时候,我躲在暗地里,跟侯东捷­干­什么都得偷偷摸摸的,完了还得忍着他三不五时地跟你在一块。你是不知道,你多开心啊,你们是哥们,你想找他就找他,你不见了他还满世界地去找你,你没钱了,他拿我的钱给你应急。。。。。。我们俩辛辛苦苦攒来给我做手术的钱啊。。。。。。

我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转过来了,一声不吭地看着娜姐。她喷着烟,面无表情,可说到这,还是忍不住眼圈红了。

看着照片我就愣了。

这。。。。。。这是你?

是啊。娜姐把照片对着我摆在脸旁边:那,让你看清楚点。

我眨巴眨巴眼,晃晃头,然后又伸手使劲揉了揉,看看照片,又看看真人:太。。。。。。太不敢相信了!

嘿嘿,娜姐笑了:有那么离谱吗?

原来你。。。。。。呃。。。。。。这个。。。。。。你不说,我真的以为你这是拿我开涮呢。

你就没觉得我大手大脚?她伸出手来给我看,又把脚丫子亮出来,晃了晃。

恩,觉是觉得的。。。。。。不过,我迟疑地选着字眼:你这脸。。。。。。这身材。。。。。。这头发。。。。。。那,那好多女的都大手大脚,可跟你。。。。。。那是没法比啊。。。。。。唉,总之一句话,我真没想到你原来也是。。。。。。恩,这个。。。。。。和我们一样啊。

娜姐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那,那,就你这声。。。。。。我摇着头,使劲地摇着:我真看不出来,你和女的有什么不一样。

娜姐嘴都合不拢了,拿手指当梳子把头发理了理,特高兴,还有点羞答答地:人家这嗓子是练了好久的。

我终于发现了娜姐的弱点,那就是她真的非常喜欢听别人夸她是个女的,当然她现在的确是。除此之外,她甚至比一般的女的更喜欢听外貌上的恭维话。只要小指甲盖那么大点的这方面的马屁,就能让她绽开喜悦的笑容。因为她的脸,这笑容无疑是极度让人眼前一亮的。

哈哈,真没想到,跟娜姐每次过招,我没有一次不落了下风的,而且简直是下的不能再下的风。她本身的强悍凌厉自不用说,主要还有好多方面是占了身为女­性­的优势。打不得,骂不过,我这憋屈啊。现在才明白了,合辙人家就是强,身兼数职,扬长避短,这。。。。。。这难怪啊。

我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心里码直了,挺舒畅。

我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脖子,忍不住问:呃。。。。。。那你这嗉子。。。。。。

割了。她笑:不然我说话能这么好听吗?

呃。。。。。。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下面,然后再把头冒出来:那你这。。。。。。

都动过手术了。她微笑,站起来转了个圈,姿势轻盈:我身材怎么样?

恩。我竖起大拇哥:横看成岭侧成峰。

她哈哈大笑,凑到我跟前:那我这脸呢?

这次我挑出两根大拇指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呃,娜姐,够了吗?不够麻烦你帮我把下面的被子掀开一点,我再把我那两根大脚趾拿出来压压秤。

这次娜姐有点不好意思了,伸手在我头上拍了一下,笑:你这小子。。。。。。倒也真没那么讨厌了。

娜姐,我看着她忍不住好奇:你这手术。。。。。。恩,我是说,这么个动法。。。。。。疼吗?

她看着窗户不说话。

哎,我自己暗中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心想这不是废话嘛。赶忙陪着笑转开话题:恩。。。。。。你这是为了猴哥?

切,娜姐撇撇嘴:我是自己想,打小就想。。。。。。我长得漂亮,从小就象女孩,我认识的女的基本上都没我长得好看。我不当女的,太浪费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我知道这里面绝对不是那么轻松的。我瞅瞅自己再看看她,唉,这老天爷是怎么捏得我们啊,合辙同样一块泥巴就生是能捏出不同的花­色­品种来,面人张也没他这手艺啊。

你不觉得我这样的奇怪吗?娜姐忽然看着我问。

不觉得啊。我睁大了眼:你不挺好的吗?

真的?她挑着眉。

真的。我低眉顺眼,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我就是特羡慕你,这么。。。。。。这么有勇气。当然拉,你先天有这个条件,不象我们长得就象一面墙,还是毛坯房上的那种。当女的多好啊,当女的多啧啊,想骂谁就骂谁,看谁不顺眼了都能把人熊得跟三孙子是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傍人就傍人,想吃点什么捞点什么立刻有人送到跟前。。。。。。都跟慈僖太后老佛爷是的,这日子。。。。。。唉,我吧也就是没这个胆也没这个毅力,翻不了雪山过不了草地飞不了大渡河,要不然,我也早就。。。。。。

不用,我帮你。娜姐做势就要去拿剪刀。

哎,别介呀!我赶忙刹住了车大喊。

娜姐看着我咬着牙笑:你还贫不?

不贫了。我小声说,过了会又说:我真的觉得。。。。。。做女人挺好。呃,我是说你啊。

哼,你们做男人,不也是,挺好。娜姐也咬着重音。靠,这下可真把我臊了个大红脸。

你还会害臊?娜姐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你在我面前甲醇什么呀。

我一想,还真是没必要,她什么不明戏啊,也就坦然下来。我又发现了娜姐的一个长处了,那就是跟她说话,百无禁忌。怪不得那天冲进男厕所,她也依然神情自若。

你啊,怎么你们家那片的长出来的都这德行啊,大老爷们还一个个的都特扭捏。你是,候东捷也是。难怪他喜欢你那么长时间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又脸红了:那。。。。。。那他不是跟你说了吗?

他再不跟我说,他还不憋出病来啊。可他倒是痛快了,我这都快憋出病来了。娜姐指着胸口。

娜姐。。。。。。没准。。。。。。没准你误会了吧?我伸出手想抓头,又被她一瞪眼,赶忙把手缩回去了,尴尬地笑:我。。。。。。我怎么没觉得猴哥他喜欢我啊,恩,也喜欢,不过是哥们那种。跟。。。。。。跟我喜欢那谁。。。。。。那完全不一样啊。

喝,王胖子,娜姐又点了根烟,斜睨着我:你有进步啊,知道分辨哪种喜欢了。

我心里一疼,我怎么又提他了呢,真是。。。。。。唉,真是一点都不能大意啊。

她看着烟出了会神,然后轻轻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胖还老管你叫胖子吗?

啊?

我眨巴了半天眼:还能为什么呀,我。。。。。。我小时候胖呗,三岁看到老,大了也就喊下来了,再说炮子和胖子,大家也叫不清啊。

嘿,你还真是浑得什么都不懂。娜姐笑了,不过那笑挺涩的:你这外号是谁起的?

谁起的?。。。。。。我眼睛斜上60度角地那么琢磨:这我哪知道啊,小时侯混叫起来的,整个胡同都这么喊。

我告你吧。娜姐转着香烟,眼神迷茫:从前一个胡同里有两个小孩,一个挺瘦,一个挺胖。胖子爸妈都挺疼他,瘦子家里都挺烦他。瘦子就老看胖子不顺眼,总是找茬欺负他。可胖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不觉得,还是跟瘦子玩得挺好。这俩小孩就打来打去地长啊长啊,直到有一天,胖子的爸出了意外,胖子家塌了半边。瘦子心疼胖子,就不再欺负他了,不光这样,有谁欺负了胖子,他还要找人报仇。慢慢地,瘦子就喜欢上胖子了。可他不敢告诉胖子,就这么一直憋在心里,一直憋到大了,他怕有一天憋不住了,就主动离胖子远点。但是胖子要是有点什么事,那他可比谁都积极。胖子要是对他好点,他就跟拣了个金元宝是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把那几天都掰成一瓣一瓣地过,胖子要是跟他客气见外,他就比谁都难过,脾气发不出来,只能自己闷着,时间长了,他就闷成了一个罐头,里面都烂了,长了霉,生了蛆,可他还是当宝贝一样收着。。。。。。

娜姐哭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闭上了眼。隐隐地听到远处钟楼上敲起来的钟声,当~~~~~当~~~~~~~,天亮了。

真快啊,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胖子早就不是胖子了,可瘦子还是坚持要叫他胖子,因为。。。。。。他打小听人家说的,胖子和瘦子,是一对。

89

。。。。。。

娜姐。。。。。。娜姐。。。。。。

我支起半边身子,看着她,轻轻喊。

她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双手抱膝地那么把脸埋在里面。我一看,这不行啊,别的不说,她手上夹的那烟已经快烧着裤子了。

娜姐,你。。。。。。那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娜姐没抬头,从旁边摸了一个烟缸,把烟掐了,再放回去,依然那么埋着,不说话,但背部起伏。

我四下一踅摸,想了想,悄悄掀了被子下来,就打算去拿放在屋角桌子上的面纸盒。

娜姐猛地跳下来,就把我搡回去了,骂:你­干­吗你?你还能受凉吗?想死外面死去,别死在我们家!

我一边被她按下了,重新任她把被子盖好,一边小声解释:那我不就是想拍拍你马屁嘛。。。。。。再说了,是你把我带过来的呀,又不是我自个要来的。

娜姐掖着被子,听我这么一说,忍不住就在我身上使劲扭了一下,火了:你还有理了你!我不带你来,我和他这日子怎么过啊,你进去那几天,他都快疯了,本来我都快把他那心给拽过来了,你倒好,当头给我一盆冷水,得,我那点指望全给你浇没了!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

她又在我身上乱拧,我妈最气我的时候都没下过这个狠手,疼得我嗷嗷直叫地躲:娜姐。。。。。。娜姐。。。。。。娜姐你饶了我吧。

不许躲!不许躲!娜姐脸上还挂着泪,鼻子曩曩的,却拧眉竖眼地往外喷着岩浆。

娜姐。。。。。。我终于急中生智了:行,娜姐你打我吧,只要你能解气,只要你不哭就行,你那眼要是再哭,肿成桃了那可就不漂亮了。。。。。。

哎呀!娜姐猛地想起来了,立刻停了手,转身窜到镜子前,仔细打量:恩,不行,我得去敷敷眼。走到门边,还没忘了给我撂一句:你给我躺好了,不然我下次就专找你软­肉­拧!

等她出去了带上门,我才长出一口气,扭了扭身骨,好家伙,怎么这女的都这么喜欢拧人啊。一个个都跟大蚂蚁是的,我妈也是,小储也是。。。。。。这招式其实不错啊,杀伤力还挺大,我得好好琢磨琢磨下次也来他个改良大蚂蚁,这叫采­阴­补阳,恩,照这么下去,我这王派武学还是有望能逐步完善成一套博大­精­深的体系滴。

心里胡思乱想,其实是不想去碰娜姐刚才说的话。

太。。。。。。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和老猴的成长经历。没。。。。。。没觉得啊,真是一点都没觉得。要说老猴,唉,那不就是哥们嘛,发小,我抓了抓头,他就那脾气,和他那脸一样臭。。。。。。没准,这都是女的这小心眼作祟,误会了老猴跟她说的话,生是把我们这革命友谊给无限度升华了。我想想也觉得娜姐挺过分,难怪老猴要生气,她说的这都什么话啊,完了还当着我们俩的面。退一万步说,就是老猴真对我有点什么,那你不说,他不说,慢慢地不也就过去了嘛?你非要锣对锣鼓对鼓地这么一敲,你。。。。。。你这让我们哥俩以后还怎么照面啊。

头疼。我伸手拍脑门,一拍拍了个软的,毛巾已经被我额头上的热度蒸了个半­干­了。想起来娜姐照顾我的种种情形。。。。。。得,她要是真这么憋屈了两年,还能对我这样,也真不容易了。娜姐啊娜姐,你也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还外加两大螃蟹钳子。我点点头,下定了决心,从这刻起,以后不管是娜姐动手也好动嘴也罢,我一定要做到拳来身挡脚来臀受,不惊慌不退让,充分发挥老脸皮厚的自身优势,舍身取义,用唐僧的话说:以配合我佛慈悲的大无畏­精­神啊!

渐渐地又睡着了。又出了汗,出的不太多,只是胡乱做着梦。

梦到老猴驮着我踩着自行车在胡同里叮零光啷地乱串。阳光下到处溅着金­色­的灰尘。伸出手指在黑青黑青的墙上划着,一路骑一路笑,嘻嘻哈哈地,车铃铛直响。哎,让,让,我们吆喝着。我把两条弯在后蹬上的腿伸长了,伸平了,手抓着老猴座垫下面的不锈钢铁杠。老猴骑着骑着就半站着,使着大劲地那么蹬,前轱辘猛烈又飞快地在前面走着之字。但甭管他怎么甩,我也抓得倍牢地掉不下去,得意极了,甚至腾出了一只胳膊向前平举,吼: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匪军。老猴也单手脱了把,伸出胳膊上下举动。我们齐吼: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唱着唱着,忽然有人喊我,我猛地一回头,我自己的脸还是小时侯那张胖嘟嘟的脸,睁圆了眼。娜姐上来就把我给拽下来了,摔在地上。先前喊我那人在我脸上使劲砸了一拳,跟着就按住我暴打。一开始还只有两只脚两只拳头,后来就不知道怎么的变成了无数只脚无数只拳头。躲都躲不掉,我大喊着想还手,可就是怎么都动不了。等他抄起一块砖抬起手来打算狠命地朝我砸下来时,我就看见了他的脸。眼前一黑。。。。。。

胖子!胖子!你怎么拉?

我两眼发直地看着她,一头一身的汗。回了半天神才回过来,眼前的是娜姐。她又敷上面膜了,这次是青­色­的还镶着几片黄瓜。手上也拿着两片,另一只手推着我:魇着了?做什么梦呢你?

我才想起来喘气,一下一下地觉得胸口发闷。

娜姐托着我的头让我又喝了一大杯水,拿毛巾帮我擦了擦汗:做春梦拉?

啊?

猛喊姓高那小子,还什么不要,不要的。。。。。。娜姐把我放好了,递给我一个闹表,把手上的黄瓜盖在眼睛上:你帮我看着啊,再有5分钟就到点了,记得喊我。

我看着指针一动一动地往前,十分茫然。整个人都陷在刚才的梦里,难以自拔。

你啊,人都虚了还想糊涂心思啊。娜姐说。

没。。。。。。我没有。我闭上眼,耳朵里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你吵吵什么?

。。。。。。他。。。。。。我心里忽然紧缩起来了,嗓子眼发堵,过了好半天才找到声:他。。。。。。他打我。

恩?

他下狠手,他,他拿砖拍我。我觉得挺委屈的。

该!娜姐说:你这种人该拍。别说他了,我都想拍你!

我心里一炸,气就上来了,胸口起伏了半天,鼻子里呼呼地往外出着气,动静挺大,娜姐听见了。想笑,又给憋住了。

你拍吧!你拍死我吧!我豁出去了地喊:你们都把我拍死算了!

吵吵什么呀!看看到点了没?

我看也没看,直接冲她:到了,早到了。

娜姐把眼睛上的黄瓜拿下来,就手就丢到嘴里吧哒吧哒地嚼了起来,一边拿手在我脸上两边各轻轻拍了一下:我拍!我拍!。。。。。。闻见香了没啊?

我嗅了嗅鼻子:你炖了­鸡­汤?

你还真是属狗的啊,赛虎。不是我炖的,是东捷炖的,唉,算拉,今这一巴掌我就不跟他计较了。娜姐往屋外走,一边嘀咕:虽然他这手可真够重的。害我敷了两次脸,这面膜不是钱啊。

因为药的关系,我发了汗,睡过了,酒劲也散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娜姐绞了手巾,让我自己擦了身。然后又找出老猴的­干­净衣服让我给换了。我自己的早就潮透了。她又把被罩床单也换了,脏衣服和湿被罩全塞进了洗衣机。

娜姐。。。。。。看着她紧忙活,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停过,我有点过意不去了。我从小到大,很少生病,除了那时候烧坏了住院,躺在床上那是动不了。象现在这样只是人虚了点,却让人这么服侍着的情况,我还真没怎么碰到过。

象是感受到了我眼睛里不住往外冒的感动,娜姐头也不抬地又掰着药片,估摸着该吃多少,说:王胖子,你也不用这样,我对你是看在你猴哥的面上,再说了,怎么地你以前也喊过我一声嫂子对吧?这药看来不错啊,还挺管用的,这样吧,咱这次多吃点,吃一份半,赶紧把你这烧给退全了。省得东捷回来看了又着急。

娜。。。。。。娜姐。。。。。。我终于忍不住说:你。。。。。。你刚当着猴哥面这么。。。。。。唉,那我们俩以后不尴尬吗?

尴尬?那是你们俩尴尬,关我屁事啊。他要是觉得尴尬,以后再也不搭理你了,我才巴不得呢。

恩。我耷拉个脸,垂头丧气。就知道跟她讲理没用。

娜姐出去了,过了会把端了一大碗­鸡­汤过来:胖子,来就着­鸡­汤把药吃了吧,好好补补。我这里面还专门给你放了当归,黄芪,冬虫夏草。。。。。。最适合病人了。

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我又不是女的。

这分什么公母啊,都是补气养血的,你挨了打,受了气,又放了血,还发了烧,不正好对症吗?娜姐哄着我:乖啊,这是东捷做给我的我都匀一口给你,我都这么大方,你还耍什么小脾气啊。

我一听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简直哭笑不得。

­鸡­汤啊,好东西。娜姐看我鼓着个嘴,就火了,瞪着眼:­干­吗你?高力强打了你,你就要当苦情西施拉?早点养好了,回去把他打一顿啊,光受气不还手,你还是爷们吗?他要不理你,你就踩死他,再不理你,你就拿菜刀跟他拼了,有什么呀,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中国足球队。八年抗战人家都能打下来,你这才刚开始啊。没点一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你还想追人?歇菜吧你。

我一听就进到耳朵里去了,浑身一激灵,差点忘了这茬了。没错,我王胖子向来以钢铁般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著称,怎么能总处于被动局面,光挨打就不还手呢?当然拉,虽然我和他不分胜负,但他还把我后车窗上的玻璃给砸了呀。乱扔垃圾,要砸着我怎么办?砸不着我要砸着小朋友们怎么办?就砸着花花草草。。。。。。恩,远了就不说了,我。。。。。。我要展开自卫反击战,我要保家卫国,我要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

我端起碗,把药放嘴里,一口气就咕咚咕咚地全喝下去了。连骨头渣都倒进来,气壮如牛地一通猛嚼。

恩,这就对了。娜姐接过碗笑了:再来点吧,小­鸡­炖蘑菇。东捷最拿手的菜。

啊?老猴还会做菜?我大吃一惊啊。

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东捷是正宗的二级厨子,就差个证而已。娜姐去厨房把锅端进来了。

小­鸡­炖蘑菇,我小时侯最喜欢吃这个了。以前我们胡同口有一家做的最好。我随口笑说。

我知道,不是你喜欢,他也不会去学的菜。娜姐顿了顿,然后冷笑:可我告你,现在这是我最喜欢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娜姐。。。。。。

娜姐自顾自拿勺往碗里盛,一边淡淡说:我刚认识东捷的时候,他就是在斜饮山庄当帮厨。他做什么都做不好,就这小­鸡­炖蘑菇做的还行。那时候是我最难看的时候,登不了台,唱不了歌。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打工攒钱,而且只能穿特宽松的衣服,慢慢地蓄着头发,吃药注­射­,邋里邋遢的,心情很差,不想见人。每天窝在那个小破饭店里,吃住都在那,跟所有认识的人一个也不来往。最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人躲起来摔东西砸碗,不吃不喝,那时候想就这么死了,没人知道,也就算了。

我轻轻地啊了一声。

娜姐停了下来,把碗放到床头柜上说:烫,晾会再吃吧。

那。。。。。。那后来呢?我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真难想象她嘴里描绘出的形象。

后来?娜姐点了根烟,抽上了:后来,我就发现有个人不哼不哈地还挺照顾我。从来不笑话我,眼睛里也没有异样的光,他甚至不怎么看我,也不跟我罗嗦,可就是那么一点点小事上,就让你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不过那时候他那手艺,嘿嘿,我可真不敢恭维。­干­的都是下脚活,没人­干­的都撂给他了,他也不言语,我看着他可真替他窝囊啊。可他越这样,我还就越喜欢他了。娜姐说到这眼睛里闪了闪光:我就老跟在他ρi股后头,缠着他,就他不把我当怪物看,当个正经人。我最喜欢上晚上的班,大师傅们都走了,晚上宵夜的点全他忙活,一个人顶着汗,那叫一个专注,那叫一个认真。我就老赖在旁边不走,就为了那么看看他。。。。。。

后来他就把我当朋友了,做了什么都让我先尝,我这嘴多刁啊,尝一点不好吃我就撂下了,他就能再给我重做一遍。呵呵,慢慢地,他这技术是上去了,可我看着他那眼神也就都不对了。我想我这样不好,我应该等我这事全了了,能以崭新的面貌站在他眼前的时候才跟他这耗啊。可是,不行,我收不住,特矛盾。直到有一天,他挺高兴,说有个发小吵翻了一年多,今又上门来跟他和好了,我一看他那样,再稍微打听了几句,试探了一下,就明白了。哼,我蒙娜看上的人,原来心里早有了主了。那怎么能成?我管你什么破铜烂铁的发小,反正只要他没这个胆子跟你翻牌,我就能想折让他喜欢上我。我开始稍微也打扮打扮自己了,我本来在那就是不想让人家看出来我有什么变化的,可为了他,我就不管了。结果他我没勾来,倒把我们老板给勾来了。。。。。。

90(1)

你别光愣着呀,把碗端起来吃吧。娜姐拿了块大手绢,二话不说地就绕着脖子塞我领子里了:你要敢吃到嘴外面,我就把你牙给打掉,放着也是摆设不是。。。。。。

娜姐。。。。。。我这脸又侉下来了,心想我又不是幼儿园小孩,漏下巴,你还非要给我个围兜。

她不理我,从镜台上拿了一个小软管,挤了点膏出来,涂在手背上来回轻搓,问:我说哪了?

呃,我眼睛一亮:说你把你们老板给勾来了。

我真挺喜欢听娜姐说她以前的事的,娜姐这人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恩。。。。。。娜姐想了想,继续说:我们老板跟我玩­阴­的,想暗算我,哼,本来我也不放在眼里。可架不住旁边有人比我还来劲啊,我一想,得,那就赏你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吧。。。。。。

啊?我手一晃,勺里舀着的一块蘑菇吧叽掉碗里了。

我当然没指望着他了,我就想看看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没想到挺出乎意料的,你猴哥看上去是个窝囊废骨子里倒是个火爆浪子,那身手。。。。。。娜姐闭了会眼好象在心里回味了一下,表情陶醉:母~~~~,真是没话说了。我这高兴啊,一激动光顾欣赏了,警察来了都没在意。你猴哥就让人逮进去给关了10天。。。。。。

奥,我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这么给二进宫的。

我们俩这工作就都没了,我就说怎么着吧,你看你把我连累成这样了,现在我一没饭碗,二没住的地。我本来也就试探试探他,结果他还就真把我接家去养起来了。什么也不让我­干­了,专门腾了个屋给我,自个睡走廊地上,头挨着厨房脚挨着厕所。白天出门找折赚钱,晚上回来烧饭炖汤。。。。。。我也不含糊啊。他动手那会,我就想,就他了,以后除非我嗝屁着凉了,不然我是铁了心跟着他了。现在都一个锅里烩马勺了,你想我还能放过他吗?。。。。。。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以前也有人对我好,可不是这种,你猴哥是从头到脚把我当一正经女的那么地伺候着。

后来我就在一家小酒吧找了份伴奏的工,站在舞台­阴­影里,反正也没人注意到我。那生意不太好,钱很少。可就那我也挺高兴的,一点一点地攒着,计划着未来。因为有了上次的事,他不放心我,晚上就在外面守着,也不进来。进来要收钱啊,最起码也要点杯酒。他就能那么一直站在黑黑的胡同里,守一个晚上,等着接我下班。我中间有两次休息,每次一根烟的时间,我就出去跟他一起蹲着抽抽烟。也不说话,就这么呆着就感觉比什么都甜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抽520吗?因为长烟里它比较便宜。名好,烧得也慢,这样。。。。。。我就能多跟他呆一会。。。。。。

慢慢地,我又能唱了。就转到了欢场,说好了的不打光,只站在黑影里唱。那时侯它还没什么名气,也没改造成现在这样。钱给的比原来那家高,但也还不算多。它好在冷清,走的是爵士路线,来的人不杂。他放心了,就找了个晚上的工。他说要努力赚钱,好早点让我了了心愿,能漂漂亮亮地站在人前。。。。。。唉,可惜啊。娜姐看了我一眼:如果没有你,我就算天底下第一幸福的人了。。。。。。

娜姐。。。。。。

你给我闭嘴!娜姐怒。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介啊,啊?好端端地破坏我们家庭幸福!

我。。。。。。我没啊我,我嗫嚅着。

你一有点破事就来找他,完了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那么地给你跑前跑后地忙活着。连我他都能扔一边喽。你凭什么呀?不就你比我早认识他二十多年吗?要是他先认识的我,能有你什么事呀。老这么着我就不服气了,我跟他闹,我又不能见人,我跟他在一块跟地下工作者是的,我那心情能好吗?我就说我要去见见你,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法,迷得他这么不着调。他就敢跟我翻脸,跟我掐起来,完了还跟我放重话,说他对兄弟都这样,他把我也就是当兄弟看的。我呸,他糊弄谁啊。可把我气坏了,第二天早上我就装扮了到你出车的地方堵你去了。。。。。。

恩?我大吃一惊:你?

我。娜姐点点头。

那我。。。。。。我怎么没印象啊。我茫然地。

我那时侯和现在不大一样,再说了,我这变装的本事高着呢,别说生人了,熟人都认不出来。娜姐不屑地:我就是想看看你长得什么德行,是不是比我还强。哼!娜姐从鼻子里使劲地拧出一个高坡度的下滑音:我再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个糙人,猪鼻子狗脸的,还痞爷一个,你怎么就能骑到我头上去了呢!!!

我。。。。。。我不敢啊,给我三胆我也不敢啊,娜姐。我使劲挥舞小白旗。

我知道你不敢,再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纯属侯东捷自己一个人在那瞎起哄。

您您,您圣明!我感动地泪都要下来了,理解万岁啊。

你别得意,就算这样我也照恨你!娜姐的眼睛变成了­射­钉枪,恶狠狠地瞪我,咻咻地往外发­射­:奥,我不恨你,我难道还能恨我们家东捷不成?

奥。我没话说了,那倒也是啊,得,那您就接茬继续恨吧。

唉,可是这个侯东捷啊,不争气的东西,让我想不恨他都不行。等我知道他把我们攒起来做手术的钱拿去给了你我就真炸了。虽然说,那大部分也是他赚的,可他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奥,我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跟我说了,解释了,我会不同意吗?就算是周转,那谁更急?是你王胖子,还是我蒙娜?谁更重要?是你,还是我?

你!我赶忙说:是你是你还是你!

你少给我来这套!娜姐没好气地:那天晚上我就跟他硬磕上了,大打出手,我们吵的天翻地覆地,我把他收着的你们的合影全给他剪了。他一生气就把我撵出来了,说让我到门口去冷静冷静。哼,那我能­干­吗?我就踹了半天门,站在门口骂他,把整幢楼的人都惊动了,我就是要让他丢脸,让他难堪。后来他倒开门把我拉回去了,可就说要和我掰。说和我没法再过下去了。。。。。。说着说着,娜姐眼睛里浮上一层水气:我知道,他不就嫌我不是个女的吗?其实我那时候前面的小手术已经零零星星地做了几个了。本来不能那么快的,我这么玩命我为了什么呀,我不就想早点。。。。。。早一天都好。我跟谁争分夺秒呢我,我是想把你先头占着的二十多年早点赢回来啊。。。。。。

娜姐。。。。。。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愧疚过,我觉得自己真正该死。

我蒙娜也不是要仰人鼻息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脸再呆了。我收拾了收拾自个的东西,打了个电话给阿达。我当初走也没和阿达他们打招呼,毕竟都飘着,谁都穷得叮当响没个准着落,我也不想麻烦别人。阿达那时侯学了调酒了,在一家饭店里实习。一接到我电话就把我接走了。哼,我走的时候本来挺难过的,可侯东捷一看到阿达那脸就让我又高兴起来了。我知道他也不是一点心都没有。在阿达那没住多久,我就借了阿达全部的存款直接住院去了。阿达劝我我也不听,我豁出去了。后来也不知道是阿达去找的他,还是他去找的阿达,反正他又带着钱来看我了,说是你把钱又退回来拉。他妥协了,七尺的汉子磨破嘴哀求我,让我不要那么急。我理他!我这命又不是他的。。。。。。我就是想看他心疼的样子,最起码那时侯他只能想着我一个。

娜姐。。。。。。我觉得心里有点堵:娜姐,我。。。。。。我真对不起你。

90(2)

那还用说嘛?!娜姐翻了个大白眼:你是对不起我,你太对不起我了你!告你,你这病好了,不许走,给我们家刷两个礼拜马桶再走你!你行啊你!我住院那会你玩失踪,侯东捷班也不上了医院你宿舍你们家地这么跑,铁人也给他跑垮了呀。有天晚上,我等着他给我送饭呢,一直等到晚上2点多,我多急啊,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结果来了说是帮你开的去了。我。。。。。。他就不会撒个谎什么的骗骗我也好啊,他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拉屎脱­肛­了我也信啊。我抄起冷饭就砸他脸上了。我跟他说,你算什么呀你?你把我当什么?奥,就他王胖子是人,我蒙娜就不是人?一颗心怎么能分成两瓣来使呢?我说,你醒醒吧,你一天不敢摊牌他就一天都会把你当成张卫生纸来用!。。。。。。

什么?!!!我瞪大了眼,心想你这话说的,然后才猛地醒悟过来,怪不得那天晚上老猴莫名其妙地冒出那么一句。

。。。。。。要么你就直接了当地去碰了钉子回来算了,我还这等着你,要么你就断了这个念头,今生今世就把王炮只当个发小得了。他又生气了,一声不吭地把地上的饭粒全拣了。他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我也知道他哪样都做不到。我难道不心疼他吗?我知道他心里苦啊,我喜欢他,可我什么也帮不了他。我就说那我去找人把王炮­干­掉吧,我把王炮宰了,你就不这么痛苦了。他说你敢!娜姐瞟了我一眼:他说你要死了,他就不活了。哼,好啊,既然他要陪着你,一辈子在你背后当影子,我认了。我就跟他说,我明就转院,得到南方去做手术。我前面没告诉他,我这手术在这做的不顺利。我怕他着急。可现在,我没招了。本来我还没决定,可那会我下决心了。我说,你要舍不得这发小,你就别来了。可我也告诉他了,我等他三天,三天他不来,我就拔管。十天他不来,我就不打麻药上手术台。王炮要是死了,你就不活了,那我呢?我死给你看好了。

就是话说到这样了,他还是头都不回地走了,说你还在外面等着呢。那时侯我真是心全凉了。好容易挨到天亮,也没见着人影。从医院一直等到火车站,我心灰意冷到极点。他就连送都不来送送我。我这一去,可只有一半的机会活着啊,他就这么狠心,他就能这么狠心!不是阿达陪着我,拦着我,我真想拿把刀和侯东捷同归于尽算了。

娜姐。我咬着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到上海,住进早就联系好的医院里。我把阿达撵走了。我等,我一个人等,我就看他舍不舍得。每过一个小时,我的心就死掉一点。那真是度日如年啊,和等死没区别。我是跟自己赌,我拿命跟老天爷赌一铺爱情。我知道我真的爱他,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蒙娜这样没出息了。本来我动手术的时候我是最不想让他来陪的,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就要让他来见证我的疼,每一刀的疼,让他看着我怎么从一只蛹变成蝴蝶。只要他来,我就变给他看,哪怕只有那么一会,我也要让他第一个看到,或者也是最后一个看到。。。。。。娜姐含着泪地笑:我终于还是赌赢了,他舍不得我,第三天他就赶到了。我没有怪他为什么花了那么久。我知道他既然来了,就是下定决心了,那对他也挺不容易的。那是我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可只要一看到他,我就又活了。我跟医生说,我肯定能挺过去的。

我就真的什么都挺过来了。再疼再痛苦反反复复的手术我都不怕。很多人受不了,又只有一个人,做了一半就后悔了撑不下去了。可我不,我们家男的在旁边陪着我呢,还有人比我更幸福吗?我怎么的都要做完,还要做的非常成功,还要恢复的非常漂亮。只要他陪着我,眼睛里就看着我一个,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心里有你就有你吧。反正他跟你也没可能。再说,后来他也跟我说了,他想过了,他不能对不起你妈,他答应过你妈不让你学坏,他不能带坏了你。那时候我真是心花怒放啊,我觉得这老太太太好了太伟大了。所以等我们回来以后,我就老撺掇他去看看你妈,我知道他去的越多,他就越不可能再和你在一块了。

娜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有点语无伦次了:我对不起你。。。。。。可,可你能不能别提我妈这茬了。

我低下了头,胸口起伏地喘着。

娜姐把我扶躺下了,眼神又温柔起来:你啊。。。。。。她摸摸我的头:我知道你妈这事,我也挺难过的。你拍了那小子,还没忘了把你猴哥撇­干­净,我知道你也是个讲义气有血­性­的。我。。。。。。唉,其实我也不太地道。你知道吗?头回在欢场撞见你,可真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老猴跟你摊牌了呢。这怎么能想到,你是袅和到陈向阳和高力强中间去了。我那时候以为你喜欢的是陈向阳呢,我这气啊。我知道你喜欢他一准没戏。我怕你到最后伤了心,还是得找我们东捷给你这擦ρi股。只要你找他,那他肯定不会放你不管的啊。再说了,他自打知道你跟那洋妞好了,心思基本上已经放下来了。这要是知道你就是一弯的,那他还不要上房揭瓦啊。。。。。。

娜姐!我脸都红了。

我就想把你打发了,甭管谁都好,让你自个赶紧找一个,男的女的都随便吧。我就把你支到那几个著名的点去了。其实这样对你这初出道的小子来说,是挺不安全的。

啊?啊?

娜姐好象有点不好意思:恩,就你这笨样,估计被人害了都不知道呢。是啊,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能怎么着。我想让你出去撞撞墙碰碰壁,一方面大家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另外,嘿嘿,我就是想让你难受难受。

我。。。。。。我已经难受了。我小声说,这倒不是假话,我觉得胃里翻涌,不停地往外嗨着气。

后来我自己有点心虚了,怕你万一真的沾上了什么人,回头再给人骗了,或者弄个什么病的,那侯东捷要知道了还不跟我翻脸啊?我和他到这会容易吗?我怎么能砸在你手里呢。我就让阿达去打听了打听,这个圈就这么大,知道你让一个小­精­豆子给缠上了。

小哲?

娜姐点点头:恩。这塑料盖算有点名声,想招他的人可真不少。可听说他心挺高的,只认一个人,其他的一率都被他耍了花活了。人还算­干­净。我估计他逗着你玩呢,就放下心来,也就没再继续管了。后来,你就都知道了。东捷看你进去了,他自己只能找道上的,那你犯的这事又不算小。他知道我认识的人多,特别是自从在欢场被炒火了之后,就来的人什么都有。他就让我找人。我虽然不想搭理你,可我不能看着他着急上火啊,我认了。我没敢跟他说起你和陈向阳的事。但我知道以这两人的路子,再加上陈向阳和你的关系,那一准不会袖手旁观。我就跟陈向阳打了个电话,不是为了你,不是东捷托我,我是绝不可能主动找他的。

为。。。。。。为什么?我有点奇怪:你们不是朋友吗?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过他是我朋友了?娜姐一瞪眼。

啊?光我陪着他就去找过你好几回了都,不过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他不是我朋友。娜姐斩钉截铁地说:咱可高攀不起。。。。。。她顿了顿,又说:我没他这种朋友。

91(1)

娜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瞪着眼反驳:陈向阳可是个。。。。。。

大好人。娜姐接茬:我知道,我没说他不好啊。

那你?

我不喜欢他行吗?我就是挺烦他这样的,不行吗?

那。。。。。。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哼,王胖子,你在那转什么心思我知道,你省点力气养着吧。娜姐冷笑,过来拿碗,边端起锅往外走边说:反正我告你,陈向阳那边你少碰。没你什么事!

我睁大了眼看着天花板琢磨着娜姐的话,从头到尾。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子里一片混乱。然后就好象有个小虫子在里面一点一点地鼓蛹着是的。先是一条,慢慢地就变成了好几条,上百条,上千条。。。。。。最后疼得象是要裂开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了一声:娜姐!。。。。。。拿个盆来!

我上吐下泻了,把刚才吃的那点东西全呕出来了不说,连喝的水都吐出来了。最后没别的东西吐了,就吐得是青黄发黑的胆汁。再就是坐在马桶上就起不了身了,浑身痉挛地打着寒颤,手掌都伸不直。这会真是明白为什么虚了会脱了,敢情真的就是象一层皮一层皮地往下掉是的。好容易挣扎着起来。出来了,一跟头栽在地上,鼻血长流。娜姐就真的慌了手脚了,打老猴手机关机,就叫了阿达立刻过来。阿达是迅速赶到的,看到我连眼泪都出来了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泥的样,也吓了一跳。我还想硬撑,但是话都说不出来了。娜姐留了张条给老猴,就跟阿达给我裹了一件棉猴两件羽绒服架去了医院。

看了急诊,内科大夫翻眼搭脉又按着我的口条看了看嗓,最后让我躺到床上去摸了摸内腹听了听心。我闭着眼浑身上下那叫一个肌无力啊,呼吸短促,不明所以。只听见娜姐急询,大夫不慌不忙地问了前后经过,饮食用药,前面也就算了,一直恩啊哈的没表态,等听到小­鸡­炖蘑菇还加了料,就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胡闹!

吓得屋里所有的人都一哆嗦,当然不包括我,我是一直在哆嗦。

感冒高热的情况下,禁服补品慎服中药,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大夫瞪着眼:你下了多少的量啊?

娜姐眨巴了眨巴眼:我也不知道啊。。。。。。就平常的吧,一包半包的。

你哪来的啊?怎么算一包法?

。。。。。。四物汤里的。娜姐比了一下:就这么大一包。

大夫停顿了几秒就炸了,吹胡子瞪眼地:什么?有你这样的吗?你这样会补死人的你知道吗你?!!他这得亏是个壮小子,要稍弱一点的早就晕过了!

这下,娜姐和阿达一听就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阿达下意识地拍着我:幸好幸好。还一边斜睨着娜姐。

娜姐急了,跟我穷解释:哎王炮,我可不是有心要整你的啊,我。。。。。。她冲着大夫:我是看他失了血,人又虚,刚跟人打过架,他喜欢的人又不喜欢他,不久前还没了妈。。。。。。我一听就在心里差点没给她气晕过去,心想你这都在胡扯些什么呀。

。。。。。。我才想着给他补补的。

奥,就全世界的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你也不能自做主张啊,都象你这样,那还要我们大夫­干­吗呀?吃­干­饭啊?大夫都给她气乐了,完了大笔一挥写了,风寒高热,七情内伤,发散太过,等等什么的一大堆,最后几个是:自服用药不当。开了方子,让阿达去拿药。娜姐陪我打完针,就在输液室挂起了点滴。

老猴赶来的时候,我正好输掉了一瓶半。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厕所呢。娜姐在这种场合不象在欢场那么无所顾忌,看见老猴来挺高兴:正好,赶紧扶他去吧。

一边上,一边觉得尴尬。老猴两眼向上地那么举高了手,帮我拎着盐水瓶。另一只手翻着病历卡,然后闷声问:你吃了什么了?叫自服用药不当?

嘿嘿,没什么。

是不是她给你瞎吃了什么了?老猴声音挺怒。

没,没有啊。我赶忙说:是。。。。。。是我自个嘴谗,非吵吵着把你给娜姐炖的­鸡­汤给吃了。

你还替她打马虎眼?我可没听说光喝­鸡­汤能喝成这样的?!!

呃。。。。。。我卡了卡壳,把裤子拉好了,软手软脚地出来,强笑着说:你看看你,人一女的,你在这瞎嚷嚷什么。我都告你了,爱信不信吧。

你!老猴火了,手就放下来了:我找她去!

哎呦!他一放手不打紧,我这静脉里的血就顺着管子倒流上去了,瓶子刷地就红了一层。

老猴啊了一声,赶忙又把手举高了,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我眨巴了半天眼,我觉得自己是挺背的。一下两下的还没觉得,这会攒一块,还真是觉得了。别的倒也罢了,娜姐跟大夫解释的那句话,可搁在心里一直还没消化下去呢。

我笑:你看到了吧?娜姐也不是故意的。我。。。。。。我看着他,咬了咬牙,眼神坦然:我也。。。。。。不是故意的。

老猴浑身激灵了一下,眼睛看着我,这一望就望过去了二十多年。从总角之交,到各自长大。真奇怪,老猴帮了我那么多次,可一想到跟他在一块,最先浮上来的还是小时侯的那些片段。我被人堵着打的时候,是他冲出来摧了一个瓶子,捅了差点把我眼睛花瞎了的那小子。我没钱买白衬衫蓝裤子被拒绝参加学校游行的鼓队时,也是他偷了猴爸的钱帮我交到教导处。我为了参加环城跑比赛,天天在体育场含着根铁管练习的时候,也是他跟在我旁边气喘吁吁地掐着腰按着码表。有什么好吃的从来都是一人一半,下雨天没带伞,他能把他的扔给我,自己拿衣服兜起了脑袋冲回家。。。。。。唉,太多的回忆了,掺在血里,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胖子。。。。。。老猴声音发颤,手都抖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老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浑了?

老猴不支声,过了会用力地点了点头:有时侯,真是。。。。。。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他摇了摇头:不是了。

我沉默了。我在想那天在赵家湖他说的话,我不知道对老猴来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不是的,但是很显然,一切已经过去了。只有娜姐那个傻瓜,还在瞎担心。

我咧开嘴笑了:老猴,虎口脱险了你?

他想了想,绷着个脸说:是啊,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我哈哈大笑。

那个晚上我躺在输液室里。大约是愧疚感吧,娜姐请了假陪着我。老猴不知道是看见我尴尬呢还是看见娜姐尴尬,只说回去熬点粥,炖点汤。还特地问了大夫,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一开始还强撑着跟娜姐说点俏皮话,逗逗她,后来就撑不住了,睡死过去。

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来了,然后娜姐嘘了一声,跟那人出去说话。门没掩死,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刚来找过我。一个温和的声音。

恩,我一朋友吃坏了,上吐下泻的,我的错,挺急的,我想找熟人不是能挂的快点吗?没想到您开会去了。

对。你怎么样?恢复地挺好啊,看上去容光焕发的。

真的?娜姐小声地笑了,有点不好意思:那不多亏您帮我联系的主刀大夫好嘛。

心理上呢?也完全调整好了吧?

恩。没问题,哪都挺好的。谢谢您,董大夫。有什么想不通地我再跟您及时汇报。

你啊,这张嘴。。。。。。董大夫呵呵地笑了:我跟你说,前一段,我碰着陈向阳了。

啊?娜姐啊了一声,我倒是清醒了。冷不丁地听到陈向阳的名字,耳朵不由地支棱了起来。

娜姐问:他怎么了?。。。。。。他那病不是说好了吗?

嘿,应该是好了的。可他那天来找我的时候情绪不高。我帮他复诊了一下,各方面还行。他啊。。。。。。他这个人心结太重,好得了一时好不了一世。。。。。。

您。。。。。。您是说?

这躁狂抑郁症是可以治愈,可自己如果调整不好,或者身体上过于虚弱的时候,就有可能刺激复发。陈向阳虽然没有复发的迹象,可我听他说他生了场病,病中觉得情绪不稳,心情烦躁,他有点害怕,所以特别过来再问问我。

娜姐哼了一声,过了会说:这个人。。。。。。上海人说话,痴子。

蒙娜,你是他的好朋友,当初也是他介绍你来看的我的专家门诊,我知道你们俩认识挺久的了。你有机会的话劝劝他,让他把心里放不开的事一定要放放开,另外不能太劳累了。工作嘛,是永远做不完的。我当时是跟他说,生病的时候一般人都会有情绪波动,这很正常,叫他不要往心里去。

他啊。。。。。。哼,谁跟他说都没用的。。。。。。他就是认死理的人。

也不错拉,对他,能从那时候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也还是挺努力的。他是个要强的人啊。不过你还是多开导开导他吧,往往越是要强的人,心就越软。。。。。。董大夫笑道:我治了他不少日子,可对真正的病根我还是无能为力。他要是能有你这股泼辣劲,那我就算放心拉。

91(2)

娜姐。。。。。。等她进来了,我忍不住张眼问她:什么是躁狂抑郁症?

啊?娜姐怔了怔,忽然跳了起来:你。。。。。。好小子,你装睡偷听我们讲话啊你。

我没。我眨巴眨巴眼。

去!一边呆着去,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碰了个钉子,讪讪地掉过脸,看着手上Сhā在皮下被贴着橡皮膏的针头发呆。那鼓起了老高的一块来,肿了。娜姐过来握了握我的手:手冷吗?吊完这瓶咱就回家。啊?

我心里一颤,咱就回家。眼睛湿润了,过了好半天才张嘴,眯着眼苦笑:娜姐。。。。。。我。。。。。。我还有家吗?

有。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个是娜姐的,一个是老猴的。我和娜姐同时往门那看,老猴捧着保温瓶进来了。

老猴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放小桌上:胖子,我们家就是你家。

娜姐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了:你。。。。。。

老猴不理她,掏出个小热水袋:我去灌点热水去,小蒙,你喂胖子吃点东西吧。你也吃点。然后转身出去了。

我看了看娜姐,她手足无措地站着,过了会嘿嘿嘿地笑出了眼泪。

娜姐?我大奇:娜姐?

没事。娜姐拿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你看象他这样的男人,叫我怎么能不喜欢他。

娜姐,其实老猴早就跟我妈说过,他打算跟你办了。时间上算起来,应该是你动身南下的那天吧。

什么?娜姐一颤,盛东西的手晃了一晃,洒在了桌面上。

你说什么?

你不听见了嘛。我笑:我都跟他说过好几回了,什么时候把嫂子带来看看啊,他每次都不好意思。他这人就这样。

他。。。。。。他真的这么说了?娜姐脸上浮起一层光,混合着惊喜甜蜜不敢相信望穿秋水苦尽甘来的种种,在那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地变化着,还有着说不出的娇艳,真正不可方物。

嘿嘿,嘿嘿。我用好手抓着头,只笑不说话。

他。。。。。。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娜姐有点怔怔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说:我们老爷们做事情要都能让你们女的猜着,那还能有什么神秘感啊。

吊完了水,被接回了家。恩,是家。我没了爸妈,又多出哥嫂,想想看,老天爷果然还是对得起我的。我也知足了。已经是大晚上了。折腾了半天,全都安顿好了,老猴才出了口长气。说要去阿达那拿我的车送去修了,明好先还回公司,然后帮我请个长假。

不用了吧?我这天把天的还不好起来快得很?

你给我踏踏实实地歇两天吧。打大妈住院开始,你就没消停过。老猴瞪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娜姐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他俩还有点别扭着。不过我估计那是因为我在这碍事,不然就凭娜姐,那早就有招让老猴伏软了。

你在那鬼笑什么?娜姐没好气地。

我笑我这电灯炮是螺口的没个几下动不了,可你这电灯泡应该是卡口的吧?该挪哪挪哪去啊。我笑眯眯地。

娜姐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出去了,把门带上。然后我就听见咣一声响,跟着就是咚咚咚地下楼声。过了好长时间,她才回来了。脸上红扑扑地,嘴­唇­红润,笑意盎然。

看什么看?她骂:知道你眼睛贼行了吧?快点闭上眼睛睡吧,不然我给你挖出来扔对门炉子里当煤球烧。

我不睡,没人跟我讲故事我不睡。我使着坏。

喝,你还给鼻子上脸了你?

你告我以前跟陈向阳的事吧,还有他生的那什么病?我说:你告我了,你要不想劝他,那我去劝劝他。。。。。。

小子,想还人家人情啊。。。。。。娜姐撇了撇嘴:我怎么就不想劝他,我劝他的还少了呀。我。。。。。。他自己要死等着阳闻旭,还指望着阳闻旭多半会跟我联系,没事就来磨我,我能怎么着吧?我能想的折都想了,不是怕他想不开,我咒阳闻旭死的心都有。连心理暗示的招我都用了。我让他看日出前终止悲伤,我就是告诉他,幻觉只是幻觉,他这么聪明的人什么想不明白。可他就生能把我的意思误解走样了,还非要学着人琴师跟人中世纪的人瞎攀比,每天在那跟亡妻­精­神对话。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那病,就是这么瞎想想出来的。我知道他也可怜,可有人比他更可怜。高力强就不可怜吗?陈向阳抑郁成疾的时候,甚至有自毁倾向,说好听他那是心病,说难听那就是­精­神病。高力强花了两年的时间陪他看病治疗,让他恢复成这样,是不是因怜成爱不知道,但是他们生活在一起也有三年了吧。可他还是不死心。你还想怎么劝他?就你这张脸?他看见你,他能克制得住自己才怪呢。你不知道那时候他打电话给我,那叫一个激动,愣说阳闻旭死了附在你身上回来找他了。这都哪跟哪啊这。。。。。。

那。。。。。。那我蒙个面什么的。。。。。。我条件反­射­地说。

哈哈哈哈,娜姐大笑了起来,然后把脸一拉:你少给我瞎贫吧你。我警告你,你离他远点吧!省得他再折磨自己。

92

我这场病来势汹汹,人折腾地着实不轻,我自己有感觉。当着人我谈笑自若,可谁都能看出来我是硬挺的。用老猴的话说,这叫不生则已,一生生个大的。

娜姐就说,这又不是生孩子,生个大的,奥,几斤几两啊?

我要是也想Сhā点什么,两个人能同时跟我瞪眼:闭嘴!

老猴还骂娜姐:你少跟他那瞎白唬,让他静静神,养养气吧。

最近娜姐为了从我这套话,可真没少下功夫。没几天,她就把我和高陈二人之间的事摸了个底朝天不说,就连小细节也不放过。连蒙带骗地,还一劲安慰我:你怕什么呀,你这点破事就不说我也能猜出个九成九来,放到我这八卦炉里给你练练丹,到时候受益的还是你。

结果,这会老猴一说,娜姐就气上我了。等他前脚一走,她那大蚂蚁就能拧上来,恶狠狠地说:小样,害我挨刺了!告你,不许喊,你气正虚呢,好好憋着吧。

就这样娜姐白天照顾我,老猴晚上伺候我,两班倒。

我心里挺过意不去。就想赶紧好了,省得呆人这碍眼啊。可娜姐说了,我等于是间接被她害的,为了证明她不是每次都判断失误,她一定要用她的方法把我养得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还好,让老猴没话说。我一听,胆都寒了,心想你怎么能这么不接受教训呢我的同志?挑战自我,迎着困难而上我们是鼓励的,但你怎么不在你自个身上做实验啊,噢,你搅和的我还不够啊?我是多利羊啊还是小白鼠啊?

老猴上宿舍把我的一些东西拎了过来,还给我带回一样新鲜货。花花绿绿煞是鲜艳的一个单带竖包,扒开来,里面是一只羊皮鼓。

我这兴奋啊,立刻抱在手里就要开拍。被老猴一把夺回去了:你留点­精­神吧,等好了再玩。

娜姐笑起来:就是,先让我玩会吧。哎,王胖子,你还会这个?

嘿嘿,想不到吧?就不兴咱也有音乐脓包?我这得意啊,张嘴就吹:我在拘留所遇见一神人,人教我的。还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能逢凶化吉。唉,当时我还不信,以为他晃点我,结果呢。。。。。。

我忽然怔住了,心想,是啊,炖猪早知道我会出来,不然他要我地址­干­吗呢?我要是在里面,他寄这个给我也没用啊。原来。。。。。。他一直知道。

我说:那我看看还不行吗?求了半天,老猴才同意了。我拿过来仔细端详,摩挲了一遍,想起炖猪心里真是又是辛酸又是高兴。

然后又把包翻了个底掉,直嚷嚷:哎,怎么没信那?我看着老猴。

我不知道啊,你宿舍传达室的人给我的。就这么个包。

啊。。。。。。我顿了顿,有点沮丧。但转念一想,反正炖猪肯定已经安全到家了,才会给我寄东西的,又高兴起来。

晚上就抱着鼓睡的。梦里好象一直有人在耳朵边念着六字大明咒,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梦也没做,睡的安稳又塌实。

早上醒了,老猴挺高兴:胖子,头一回晚上你没吵吵,没魇过去,恩,好,这下估计是要转好了。

想吃点什么呀?有胃口了吗?老猴就高兴了也最多是语气上,脸上还是那样。

我眨巴了半天眼,­奶­声­奶­气地说:牛­肉­,白菜,。。。。。。还有太阳神!

滚你的吧!只能吃清淡的。老猴在我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我下班给你带点果单皮回来。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我知道他多半想起来小时侯他把我的果单皮给藏了起来,我趴在地上满世界乱找,最后都一路摸到房顶上去了。

那你就捎带手再买点山渣糕栗子羹吧。我甜甜地笑。

老猴走了,娜姐抱着手站在门口,冷笑:喝,你还真是又酸又甜啊,怎么着吧?酸男甜女,你这眼见得就是个龙凤胎啊。

娜姐,我。。。。。。我这还不是就打算拿来孝敬您呢吗?我无比谄媚。

我要你孝敬?娜姐怒了:这本来就都是我们家的东西。

行,那您施舍给我的,成吗?我笑得比蜜都甜,有道是拳不打笑面人啊。要是这都不管用,我还有招狠的。睁大了眼睛诚恳地看着她:成吗?嫂子?

这两字对娜姐来说,简直就有化尸粉的功效,娜姐眼睛里的怒立刻化成了一汪春水,眯起来笑成一朵花,嘴角弯弯,喜不自胜。哼,我还怕治不住你。

胖子,娜姐过来爱怜地摸了摸我的脸:你看看你这胡子多久没刮了,来,我帮你净净脸吧。

一个小时以后,我就终于忍无可忍了。瞪着眼发火:你欺负我手软脚软动不了是吧?

你说归说啊,脸上最好不要有表情。娜姐淡淡地劝我:要不然起褶子了,我可不管啊。

我。。。。。。我自个找图钉推脑门上按起来!我大怒:你让我一大老爷们糊着白泥给这躺着,象什么?我还没死呢,你上这给我整理遗容来了。

我说你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娜姐翻了个白眼:我这是普通的白泥吗?我里面掺了快一瓶子珍珠粉了。对你这么好,你还不领情。。。。。。

我气得快背过去气去了,手都抖。

。。。。。。现在做面膜的男的多了去了,让你享受享受吧还好象我欺负你是的。再说了,就你这老皮老脸不爱捣哧的劲,怪不得人高力强看不上你。

你。。。。。。你。。。。。。我炸了窝了:我告你,你别提他啊!

我就提!你管天管地你还能管着我拉屎放屁?!

你你你你再提我跟你急!

高力强高力强高力强高力强!娜姐直着脖子喊。

我,我,我。。。。。。我走了我,我不呆在这了!我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你走啊,娜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走啊,懦夫,连这个都受不了,你这算什么男人啊。没用的东西,自己躲被窝里哭鼻子去吧!

我僵住了。

娜姐笑嘻嘻地把脸凑过来:怎么?又不走拉?你是舍不得我这地啊?还是舍不得我这人啊?

我头皮一麻,嘴上还硬着:我。。。。。。我,我是想去把这脸洗了。

你倒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哈?娜姐一推我:你给我老实地躺着吧,还没到点呢。

我又躺回去了,闭着眼心潮起伏。

就听见娜姐笑了一声:王胖子,你丫还真有意思,逗你玩,就跟看电视转台一样,什么频道都有。只要拿起遥控器,嘿嘿,三字,高力强。

她笑归笑,可就跟拿针戳我的心一样,一阵难受,我喘了口气,说:行,娜姐你就玩我吧。

我哈哈大笑:你就笑话我吧,我长出来就是给你笑话的。

等我的笑声顿住了,娜姐才哼了一声:­干­吗呀?自哀自怜啊?

我浑身一下子就松了劲了,这个。。。。。。这个娜姐还真是,每次下刀都能找到准地方,扎得我鲜血淋漓不说,还不知道为什么的自己直想苦笑。叫苦不迭的苦,哭笑不得的笑。

娜姐说:王胖子,你这样的,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啊?啊?

我忍不住张开眼。

娜姐转过身,抄起镜台上的刺猬齿梳子对着嘴,转过来清了清嗓子,睁大了眼睛一笑。

那就这样算了吗--?

恩?我一愣。

如果爱情真伟大。娜姐摇晃着身子边唱边看我笑。

我有什么好挣扎。娜姐捂着胸口皱着眉。

难道我比别人差?娜姐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不停地频摆,看得我眼晕。

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

姐妹们,跳出来。娜姐胳膊肘往胸口一夹象袋鼠一样一下纵到我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娜姐对我勾手指,我下巴不觉掉了下来,都傻了。

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

我眨巴了半天眼,耳朵里全是娜姐最后拖的尾音,忘了该有什么反应。。。。。。害,我又能有什么反应啊。我知道,这就是前一段最流行的陶子的歌。可她怎么唱这个给我听呢?这。。。。。。这姐妹们,这哪跟哪啊。

忽然屋里响起了拍巴掌的声音,呱唧呱唧的。

娜姐一扭头,挺高兴:阿达,你怎么来了?

门没锁,我就自个进来了。阿达笑:娜姐大上午的吊嗓子呢?可真­精­神啊。忽然瞥见我了,大惊:呦,这谁啊?王。。。。。。王炮?

哎呀!我大喊了一声,才想起来,我的妈呀,这人丢的。。。。。。臊死我拉!!!

在阿达漏着气的笑声中,娜姐用湿毛巾帮我擦着脸。我又羞又怒的表情一点一点地现山露水出来,可娜姐视同不见。我眼睛里往放着飞刀,一看娜姐没反应就自动转向旁边憋着偷偷乐的阿达了。

阿达,你过来有什么事吗?娜姐问,口气很随便,可我能听出来有事了。

恩。阿达点点头:不出娜姐所料,穷少他找人要来踢场了。

什么?我心里一跳。

娜姐继续帮我擦着脸,手挺轻,说:他这­骚­包有俩钱没地花,烧的。找了谁吧?

呃。。。。。。阿达沉吟着。

说啊,你怕什么?这圈里有谁我还能不知道的?娜姐淡淡道。

驴皮。

啊?娜姐愣了一下:哪来这么一号?橘子皮山羊皮我知道,什么时候来一驴皮?

阿达苦笑了一下:老鳔,牙签,魔鬼刀,还有个日本人才组的。

娜姐一听阿达报的人名,就手上一顿。

怎么拉?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我忍不住问。

没你什么事!娜姐冷冷地抛给我一句,把我脸擦­干­净了,端起脸盆出去了。

阿达。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不是。。。。。。我给捅的篓子?

嘿嘿。阿达笑笑,搓了搓鼻子:也不算吧,那帮人早看我们不顺眼了,穷少等于出钱给他们想玩票大的。

阿达,你少跟他得得,他是一外人。娜姐进来,拿了根烟抽。

我外人?我瞪起了眼:刚我喊你嫂子的时候,没见你说我是外人!

阿达扑的笑了,娜姐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屋子里好象静悄悄起来了。抽完一根烟,娜姐跟阿达说:你去打电话,跟小北说,我这有事,让他从广州过来一趟。

娜姐。。。。。。

他要不乐意,让他把耳朵的人全带来,当给我们暖场吧。

阿达点点头。

娜姐又问:日子定了吗?

定了。

那行,你去人防把3号洞租上,咱们这段就在那练吧。阿达,娜姐笑:看看是你的手生还是我的手生。

阿达也笑了:呵呵,多半是我。我摸惯了调酒壶了。

我看看阿达又看看娜姐,莫名地觉得肾上腺紧缩,一阵豪气顿生的刺激。

娜姐,阿达又迟疑着问:要不要。。。。。。跟边子也联系联系啊?

喝,PK47当真重组拉?娜姐眼睛里闪了闪,然后摇了摇头:算了,他不会来的。何必自找难堪呢。你放心,阿达,我蒙娜不打无把握之仗。

娜姐在阿达肩膀上拍了一拍,娇笑着:你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我们PK47跟驴皮要飙一回,不过不是在欢场,砸了老板的地方我们可赔不起,有兴趣的到时候上砖厂仓库来看吧。

娜姐。。。。。。我觉得心里挺难过的,都是我那天喝高了,手快。这不找事吗?

象是看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娜姐看了我一眼:你啊,早点好了,别给我拖后腿就算你想着我了。我马上忙起来,可没功夫搭理你。

你别搭理我,你别搭理我。我一听如释重负啊,谢天谢地,你最好别搭理我吧。不然我迟早被她摆布成一女的。我把手摇成小蒲扇,用恳求的口吻说:您就让我这不长眼的小杂碎,自生自灭吧!

93

那天以后,阿达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干­脆过来搭伙。和娜姐关隔壁小屋里半夜里回来还能再熬一个通宵。老猴不哼不哈地也不睡了,做完宵夜,还能给我也算上一份。我一天四顿地这么吃,很快陷下去的腮帮子就重新充盈起来。身上也慢慢地有了劲,开始下地自己活动活动了。

当然啦,主要的活动内容是扒在隔壁屋的门上偷听。可每次都是蹑手蹑脚地过去,刚一拉裤脚半蹲下来,这马还没扎稳呢,门就猛地一开,飞出一样软家伙,伴着娜姐的一声呵斥:王胖子你给我滚蛋!

到后来不明飞行物的质感是越来越硬,等从棉织品变成印刷品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所谓了,恼羞成怒地要往里挤:不行,我就要进去。。。。。。哎呀!

“看看”两字往往是被迎面一脚给蹬回去的。

给踹出去过几次之后,我就渐渐地不满意了。自己抱着鼓霹雳啪啦地拍着,耍着花样,希望能引起别人的注意。结果除了老猴好言好语地劝我不要影响邻居之外,那俩是滋当没听见。

我这伤心啊,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饭也不吃了,天天看着老猴哭丧个脸:我回头到天桥去卖艺去!好歹人家还能给个一子半子的,也算是个钱场也算是个人场。你说你媳­妇­把我­干­晾在这,算什么?奥,我惹的一事,完了还不带着我玩?太。。。。。。太没人­性­了这。

要说还是老猴心疼我,有天急了跟娜姐发火:哎!我说你就带他玩会也没什么呀。你故意的吧你,就想怄着他。

娜姐还真出来了,双手抱胸地看着我,冷冷道:你不是让我别搭理你吗?你不是要自生自灭吗?

我差点没痛哭失声:娜姐!我错了!我。。。。。。我错了还不成吗?!求求您理理我吧!随便你怎么整我,以后我再也不说这混帐话了!

娜姐一瞪眼:当着我们东捷的面你可别乱说话啊,我什么时候整过你啊?

对,你没整过我,都是我整的你,还不行吗?我可怜巴巴地说。

你敢?!娜姐喝了一声:我就是不动脑子给你整,你都掰不出个三六九五来!

是是是,我头点得倒蒜如泥,无比诚恳: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说你是猪。娜姐淡淡道,有了点笑模样。

我是!我眼睛一亮兴奋了,美滋滋地:我是,我太是了!我手舞足蹈:我是猪!哎呀,我今才算发现了!娜姐您一句话说得我心里这个亮堂啊。我宣布,我终于找着北了!

阿达扑哧一声乐了,也是啊,我要是上次就承认,我还用得着和娜姐拼酒吗?老猴摇摇头看不下去了扭脸出去。

我一点也不觉得。要说长这么大除了我妈,我还真没在谁面前这么心甘情愿地伏低做小过,这人贱起来也真是势难抵挡。不过我认了,娜姐就是能让我英雄气短,估计也不光我,看看阿达那低眉顺眼的劲,我琢磨着也是我的难兄难弟啊。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了对老猴无限的景仰之情。老猴啊老猴,你。。。。。。你可真给哥们长脸啊。哥们跟你真不能比,这距离跨度太大了,整个就是一从奴隶到将军。

行了行了。娜姐倒还真没怎么笑,绷得挺住地打断了我刚刚认祖归宗的喜悦:王胖子,你可记住你今表得这个态啊。看见我努力地点头,才抽了抽嘴角:那什么,你好好练练你那鼓吧,虽然说在我们这没什么用,不过看在你这么积极向组织靠拢的份上,我算你个候补。上不上场,到时候再看吧。

两个礼拜很快过去了,我给养得是­精­神充沛,斗志昂扬。每天在鼓上垫一棉垫子特起劲地练着。老猴不给我去防空洞,说那太湿冷,我还没好利索了怕我有反复。我发现罗嗦起来他还真跟我妈是的。

这天,等开饭之前,我从娜姐书架上抄了份报纸看了起来。看完了体育版看娱乐版,刚撂下来,就瞄到一个人。赶忙又打开来,财经版的大黑标题《大地联合新出击--从房地产开发内部走出的民意》下面,赫然有一张照片,一排人开会是的坐着,居中正在发言的人是。。。。。。

没错,我揉了揉眼,陈向阳。这照片给印得不算太清楚,可那表情是归他专属的。看着照片出了会神,才想起来看文章。一路读下来,心情激荡。

由大地联合执行总裁陈向阳发起组织的拆迁问题高层研讨会,近日在房地产界引起了一系列不小的震动。出席研讨会的有相关管理部门的领导,业内著名的几大龙头房地产公司负责人,各大报社经济部主任,国家信访局研究室专家,律师评估专业人士,高校法商学院教授,等等。与其他同类型研讨会不同的是,此次还邀请了不少以递交公开信维权而知名的民间呼声代表。与会者深入讨论了近年频起的暴力拆迁事件和纠纷,从社会及法制原因分析了产生问题的根源,并从各自的着眼点详细探讨了解决方案及其实施的可能­性­。陈向阳总经理更是强烈呼吁,在房地产开发内部应从项目立项环节开始就设立听证制度,并要求建立合理完善的补偿标准和程序,清理废除以牟利为主的黑市拆迁公司,同时指出房地产开发不能只一味逐利而忽视了对社会公民私有权的伤害。。。。。。这次讨论的结果,受到了各界的广泛注视,俱悉不仅有望推动城市拆迁管理条例的重新修定,更有可能做为草案提交即将召开的人大会议。有关人士估计,不排除作为修宪中可以考虑的因素之一。。。。。。

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猛地耳边回响起了陈向阳上次的话:你放心,我走也要走的­干­净漂亮。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正在着手进行中。假如做完了,我也心安理得一些,也算这些年在大地联合没有白做。。。。。。

陈向阳啊。。。。。。陈向阳。。。。。。

我太激动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定了半天神,才跳起来,想立刻打个电话给他。

手按了键,又停住了。

娜姐说的:我警告你,你离他远点吧!省得他再折磨自己。

咝--我吸了口冷气,僵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慢慢地把听筒放下了。

胖子,老猴在厨房里喊了一声:我听到他们在楼下讲话的声音了。把桌子摆好,可以开饭了。

饭吃到一半,阿达接了个手机,脸就变了。

挂了电话,他看着娜姐。

怎么拉?娜姐夹着菜,不动声­色­地问。

娜姐,阿达抓了抓头,为难地:刚有内线告我,驴皮找的那日本人是个。。。。。。阿达顿了顿,看我们大家都瞪着眼看着他,才说:是个。。。。。。死踢吉他高手。

坐着打?娜姐失笑:他以为他是令狐冲,我是田伯光啊?

娜姐,不Сhā电,咱们的琴还能较一较,可要是Сhā了电就。。。。。。咱这颤音没他那猛啊。

我知道。先吃饭。娜姐就跟没听见一样。

我偷偷问阿达:什么是死踢吉他?

就是夏威夷吉他,拿钢­棒­压弦玩的。阿达小声说:要是老大以前那琴没卖掉的话。。。。。。他忽然停住,不好意思地笑:是娜姐,嘿嘿,又叫滑嘴了。

胖子,娜姐喊我:吃饭。

我眨巴眨巴眼,看看老猴,老猴是压根不上心。这事打从一开始他就一句话都没问过,自己是该­干­吗­干­吗。

娜姐把饭一口一口地扒完了,然后喝了口汤。

我心里这难受啊,觉得气氛非常压抑,而这。。。。。。简直就是这仨对我的无声谴责。我把碗筷一推,霍然站起:我去找那个穷少吧,我跟他单挑。。。。。。

娜姐横了我一眼,不耐烦的表情,但没说话。

我。。。。。。我被她激怒了,忍不住大声说:我捅出来的篓子,我自己擦ρi股!

哼!娜姐哼了一声,那意思好象是说,你擦得了么你。

阿达把我按坐了下来,笑:你看看你,怎么这么容易着急呢?娜姐都没急,你急什么呀?

啊?我忽然明白过来了。

老猴在我背上拍了一下:你洗碗啊。我出去了。走到门口,又探头进来说:我那天去站岗,记得给我留个位子。

门咣得一声关上了。娜姐捧着汤碗的手就抖了起来,过了会眼泪吧嗒掉了一颗在碗里,然后抬起脸满面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娜姐。我和阿达同时喊。

娜姐把碗放下来,说:你们俩给我听着,猴哥要来看,我怎么的都得给他个惊喜不是?阿达,小北马上就要到了,下午你去接他,先住在你那。把人给我照应好,其他的你就甭管了。阿达点头应了,表情挺兴奋。

至于你。。。。。。娜姐看着我充满热烈期盼的脸:现在是不是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我拼命点头,忽然心里打了个突:哎,除了变成女的啊。

我呸!娜姐啐了我一口,阿达哈哈大笑。娜姐说:你这样的就想变也变不了啊,别那屎壳郎上汤盘,冒充糖炒栗子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娜姐的要求竟然是给了我个地址,让我一溜小跑过去。还有着装要求,发给我一件短袖衫和运动短裤棉袜球鞋。而在此之前甚至还带我去剃了个青皮又回来冲了个澡才给换上。她大手一挥:出发。自己打着车跟在我旁边,下了窗户喊着小号子:一,一,一二一。这外面可是大秋天的,街上除了个把老外就再没一个象我这么神经的。在我的再三请求下,考虑到我大病初愈,娜姐才施舍给我一件长风衣。可那时候也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我跑得是周身是汗,面红耳赤,气喘如牛。

下了车,娜姐不屑地撇撇嘴:吹!平常老听你吹你多能跑,这么点路就喘成这德行,你是不是就光能在这张嘴上啊?

我。。。。。。饿。。。。。。饿。。。。。。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这超过3000。。。。。。米了你!

我心想我跑短跑的,又生完病刚好,我就是铁打的也经不起你这么个折腾法啊。

娜姐带我上去按门铃,然后叮嘱我:呆会不许说话啊,多句嘴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我刚想说我又不是哑巴,门就开了。

呦,稀罕啊,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一个瘦高挑短头发脸看起来特别棱角分明的人说。她一张嘴,我才知道她是个女的。

我没事当然不来了。娜姐淡淡一笑。

那人打量了打量我,径自扭头往里走了,一边说:进来吧。

娜姐昂然直入,我跟在后面,没忘了把门关上。

说吧,什么事?那人点了根烟,一ρi股坐在沙发上,态度不谦也不恭,眼神泛泛。

我来借琴。

那你找老边去啊。

你知道我跟他不罗嗦了。我现在找的你。你帮我把琴拿回来吧。用完我再还你。

你找我?我凭什么帮你啊?那人不耐烦地说。

空手我也不来了。看看货板吧。娜姐一把抓过我,往中间一推。

什么?我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货板就是我。刚想炸,那人就比我先炸了,怒:你当我雪茄是收破烂的?

我愣了两秒才吼出来:你说谁是破烂呢?!!!

就在我跟雪茄怒目而视的时候,娜姐把我身上穿的风衣一下子从脊梁骨拉到了腰。

­干­。。。。。。­干­吗你?我措手不及。

那,雪茄,你看好了,娜姐伸手指着我右胳膊上的烧疤从上到下,然后又撩起了风衣下摆,顺着我左腿上蜿蜒崎岖的疤痕往下带,一边声音蛊惑地说:这种伤残美,你画过吗?还是长在这么一个青筋暴露的皮肤下面,散发着热,雄鹿一样的紧绷,古铜­色­里透出来的血,一点一点地往外流着汗。。。。。。

成交!雪茄面无表情地说。

啊?我都傻了,这俩到底在说什么呀?娜姐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象是为了安慰我,娜姐拍了拍我的脸:乖乖听雪茄姐姐的话啊,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呃,我是说动作。她扭脸跟雪茄说:一个下午,晚上六点我来接人。饭就不用你管了。可说好了,非卖品,只许看不许摸。

雪茄点点头说:行。

娜姐看着依然傻不楞登站着的我,笑得倍甜,可眼神和话说出来却无比威胁:王胖子,我今这琴能不能拿回来,就看你的了!你要说不­干­,也行,我现在就能带你走人。。。。。。

­干­!

我热血上冲,脑门发热,我发现跟娜姐呆一块,我就好象越来越不是自己了。我盯着叼着烟脚直接踩在真皮沙发上穿着件抠了几个窟窿的破麻衫的雪茄,恶狠狠地说: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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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之外,这个雪茄等娜姐一走就对我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当然也不能说是好,只能说是用一种专业方法把我给前期处理了一下。好比炖­肉­之前,光洗了涮了不行,还要用大斩刀的刀背把肌理拍拍松散。

雪茄的大斩刀有三板斧:一是先让我脱掉上衣,做了30个俯卧撑,30个仰卧起坐。这还不是小菜?轻松拿下。二是放了音乐出来,拉着我的手跟她一起跳了会以­色­列民间舞。挺有意思的,有点象咱们云南那边少数民族的跳月舞,晃着胳膊腿,时不时嘴里还呀呼几声。最后看我真的高兴了,跟她也熟了,她就让我躺地毯上边往我身上抹油边帮我揉搓。一开始我还真挺不好意思的,可人一坚持又好言好语地一说,我也就算了。搓着搓着,我就开始放松下来。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跟她瞎唠。

哎,雪茄,我说你一女的怎么起这么一名啊?

因为我劲道啊。雪茄挑着眉。

奥。我看了她胳膊一眼,她瘦归瘦可肌­肉­线条分明,又隐忍的恰到好处,看上去还真是柔中带刚,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笑:你这折腾我这么长时间了,多咱开始啊?

雪茄在我身上用掌刀拍打着:我不知道你是阿蒙什么人,这个我不关心。不过我可告你,我看得出来你有点涩,放不大开,所以才把前面铺垫的长点,好让你放松。刚我看了一下,你身体各方面条件都算不错,呼吸或者动作时骨骼呈现也算上乘。阿蒙还真了解我,知道你这烧疤小子一定会合我的意。下面我要是开始了,咱可先说好两条:一是不要害臊,二是不许乱动。你做得到吗?

。。。。。。,我眨巴了半天眼,咬了咬牙:做的到。

脱光了只在腰和ρi股间扎了兜裆布,带着英勇就义一样的表情被雪茄扭胳膊扭手的摆着姿势。我也累,雪茄也累。最后怒了:我说了半天你就是不能放松!给她一骂,我就更泄气了。

雪茄跟我一人抽了一根烟,看着我那样,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说我怎么才能让你觉得美吧?

美?我想了想:你夸我吧。别人一夸我,我就美得不知道自个姓什么了。你要是能把我夸上天了,我一准觉得全宇宙就我最美。

我这本来是一玩话,没想到她还就当真了。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就开始夸。一开始我还能觉察出来,潜意识里又是想乐又是抵制,还能跟自己说,她这是眩我呢,可慢慢地我就真的开始受用了。浑身上下的骨头一块块地散开,失重,象在太空舱里的宇航员一样往四周飘。哎呀,舒服。。。。。。哎呀,苏州人讲话,适意的咧。。。。。。最后变成了一片片的酥糖,打个嚏喷就能飞溅而去。。。。。。

六点整,娜姐准时打电话来了。雪茄按的免提键。我趁机活动了活动身骨,总算熬到头了。开玩笑,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跟被点了|­茓­是的,血都快凝了。这活还真不好­干­。

雪茄,怎么样?

不错。雪茄把碳笔夹在耳朵后头,那模样就象个木匠。可她下一句我就听炸了:再续一个晚上吧,到12点。

什么?我大吼。还来6个钟头?

哈哈哈哈,娜姐在那边大笑了起来:行啊。

阿蒙,你早算到了是吧?你说吧,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一并都给你办了。

爽快。我要老边最新上手的那套效果器,鼓机,合成器,线,外加四个JBL的音箱。

咝,雪茄倒吸冷气:你好狠那你!你顶上什么人了?

这个你别管,我就问你,我带去的人值不值吧?娜姐笑。

值。雪茄的毫不犹豫简直是对我无声的赞美啊,我立刻脸就红了,心里倒挺高兴,原来我这么值钱。

。。。。。。就是太害臊了,不象个爷们。雪茄跟着一句:你看怎么办吧?

你把他叫过来,我跟他说。我这才明白雪茄为什么要按免提键,敢情这话都是说给我听的。我拉长了脸瞪着她。她面无表情,然后把话筒拎了起来,递给我:你们说什么我不介意,只要你下面能配合就行了。

我接过话筒,使足了力气喂了一声。

吵吵什么!娜姐四两拨千斤:王胖子,你给我乖乖地脱光了躺一个晚上,你可别忘了这事是谁给我惹出来的?!!

你。。。。。。我。。。。。。我激动地都语无伦次了。

你什么你?雪茄对你怎么样?

这个我倒还真不能昧着良心,闷声闷气地说:她把我从头到脚每一个部位每一块肌­肉­都夸了一遍。她要是穿上皮围裙,往菜市场一站戗着刀那么一吆喝,一准是个标准的职业小刀手。

扑哧,雪茄在旁边听乐了。

恩。娜姐好象在那头挺满意:那你还有什么好别扭的呀。为了艺术你就献身吧你。

哎,你等会。我一听就急眼了:你说清楚,这献身有好几种献法呢。我为国捐躯行,为艺术。。。。。。

没等我说完,娜姐就抢白我了:怎么着?留着给姓高那小子守节啊?你省省吧。告你,娜姐忽然压低声音:要是雪茄真想怎么样你,你不也还有一招杀手锏呢吗?

抱着琴捧宝贝一样地回来了,满怀兴冲冲的喜悦,没手就咣咣咣地踹门了。想起刚才雪茄关了灯,摸黑过来,在我身上一拧,我忽然张嘴来了那么一句。她那表情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可浑身的僵直也够我喝一壶的了。娜姐,你是诸葛亮,你是赛孟尝。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门一开,娜姐笑吟吟地站着:回来了。

我进了屋就迫不及待地把琴往她跟前一推:幸不辱命啊。先拿回了这个,剩下的雪茄说改天直接拉到仓库去。

娜姐接过琴也不看就问我:没失身吧?

害,我脸一红,但又忍不住要臭现:你不都教给我了嘛?

我可没教你,是你自个悟的,我就知道她要再续钟,到最后一准会把持不住。娜姐笑:只有你这傻瓜才不知道自己去了衣裳有多招人。

我又是脸红,只好用哈哈大笑来掩饰:今算知道了。我就告她了呀,可惜我根本不喜欢女的。

当啷,里屋一声响,跟着门霍地被打开了,一个人寒着脸站在那,声音都抖:王炮!你,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啊?我大吃一惊:陈向阳?你。。。。。。你怎么会在这?

他只死命地瞪着我胸口起伏地不说话。

我直眨巴眼。

他今上欢场找我了,一直耗到这会,真稀罕,回回来都是磨阳闻旭的事,今倒是为了你。娜姐不紧不慢地开腔:我没折,只好带他回来了。

奥,我拉了个长音,做恍然大悟状:哎呀,娜姐,不是我批评你,有人找我,你就应该赶紧通知我让我早点回来嘛。我热情地对陈向阳伸手:呵呵,好久不见啊,你好吗?身体好吗?

看见他没反应,只好自己左手握右手地上下抖了几下,哈哈笑着:恩,不错,气­色­不错啊。娜姐,给人沏茶了没有啊?

没。娜姐懒洋洋地抱着琴看我表演,似笑非笑地:你猪脑袋,我们陈总是只喝咖啡的。

哎呀,我这记­性­。我满脸笑容地往自己头上一拍:这会太晚了,喝咖啡睡不着觉,陈总,到这别客气,就跟自个家一样。要不来点小米粥?我饿到这会了,还什么都没吃。。。。。。

你还有完没完?陈向阳口气冷冷地:你们俩还有完没完?

哎,娜姐把脸也拉下来了:你别你们俩。谁跟他一门俩。我是我,他是他。再说了,该我说,你们俩。她把我和陈向阳往里屋一推:你们俩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吧。王胖子,今你猴哥有事,你这小米粥,还得我来熬,我手脚慢,你先饿着吧。然后门轻轻被带上了。

沉默。还是沉默。我这人就是人来疯,有第三者在怎么样我这戏都能唱下去,不分好歹以逗人乐为己任。可要是让我单对单,我就立刻原形毕露了。就象现在这样,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好。

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事啊,再说,一想到早上看的报纸,我就忍不住想谢谢他。

陈向阳。。。。。。我刚张了嘴,就被他打断了。

你别喊我!他生气了,过了半天,才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上次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眨眼想词,一阵心烦意乱。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你是。。。。。。陈向阳激动起来:你是想让我。。。。。。死心是吧?

我低下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过了会,我摇摇头轻轻说:不是。

我说:我是想让自己死心。

我得承认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超乎自己想象的难受,甚至比当时跟陈向阳讲那句话的时候,还难受。那时侯我还好象只是情感上的难受。现在则是理智上的难受。是,我想让自己死心。在听了娜姐的话之后,在听了董大夫的话之后,在知道了一个人在绝望的病中是如何的需要另一个的扶持之后,在看了那篇文章洞悉了陈向阳的追求之后,我只有这么一个选择。如果我没遇见他们,是不是一切会变得和现在不太一样?

更何况,有人奋力地挥拳向我,试图把我当做敌人一样击倒在地。

娜姐说的对,我是懦夫。我是没用。

可我还是王炮,我拿得起放得下。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敢痴心妄想。我也不会多出一只手去。

也就。。。。。。只能这样了。

你来找我是。。。。。。

陈向阳掏出一张存单,放在桌上:老方拿到公司来的,说是你又给的他。老方说他不要了,跟你算扯平了,他不想跟你照面,但也不想领你的人情,就让我转给你。还有。。。。。。他说你是个好人。他为他儿子向你妈的事道歉。

我看着存单有点怔。我恨老方的儿子,可我觉得对不起老方。这笔帐还真是。。。。。。没法算。

收起来吧。陈向阳叹了口气。

我默默地把存单折好,掏出卡,抽出来,打算把存单Сhā进卡套里。结果跟着卡抽出的还有一张小条。它落在地面上,安安静静的几个字:无忧无怖。

我和陈向阳同时愣了一下。我先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拣,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王炮。他看着我。

恩。我没看他。

你。。。。。。你就打算这么做了,是吗?

嘿嘿。我把他的手轻轻拿开,把小条拣了起来,塞进卡套里,再把存单和卡放进去,装回胸口,习惯­性­地拍了拍:也不算吧。你说的,无忧无虑,不也挺好?我笑。

你还记得?他有点意外。

记得,当然记得。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我咧嘴:你说过我很朴啊,你还喊过我王哥,你还说过。。。。。。我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他出了会神,然后也笑了:我也希望你还是那棵窜了种的薰衣草。。。。。。

我们相视而笑。

但是笑得就象一个肺气肿病人一样,短促而微弱。

他站起来,象是打算要走,递给我一张纸条:那。

这什么?我下意识接过来,看着他。

他把头扭向一边:高力强新搬的地址。我想你也许需要。

我停顿了有几秒,然后就腾地火了,拉开门冲进厕所,把纸条扔进马桶里,按下冲水键就哗啦一声响。

你­干­什么?陈向阳跟出来愤怒地喊。

我­干­什么?我告你,我不需要!我根本就不需要!!!

我拉住他的胸口,横起胳膊肘就想打他,眼睛都红了,但没下得去手,只能吼:他喜欢的是你!你这个白痴!!!他以为我抢了你,他能为这个跟我拼命!我。。。。。。

王炮!娜姐从厨房出来,上来就给了我一脚,喝道:你敢动手!

措手不及被踹翻在地上,我顿了顿,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是,我不敢,我当然不敢。。。。。。我当然不敢。。。。。。

笑什么笑你!神经病啊你!娜姐又上来踢我:好好讲话嘛你,动什么手啊,我说错你了?老是手比脑子快!

没错,没错。她踢得我汗都下来了,这话实在应该留给她自己。

小蒙。。。。。。陈向阳拦住她,急道:你脚下留情吧。他蹲下来拉我:王炮,你没事吧?

娜姐不支声了,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陈向阳扶起我,把我拉回里屋沙发上按坐下来。他满脸不忍地看着我,不停地问:踢哪了?踢哪了?

我摆摆手,揉着腰腹。

哼,这你就不忍心了?娜姐斜睨着陈向阳,淡淡道:为什么?

啊?陈向阳一愣。

我问你为什么要对这小子这么好?娜姐说,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往旁边一转,拍着我的侧脸:是不是就因为这儿看起来有那么一点象他?

小蒙。。。。。。陈向阳象是被电击中一样,差点没跳起来,有点站立不稳。

我问你是不是??娜姐怒了:你看清楚,他是王炮!他不是阳闻旭!阳闻旭丰神俊朗,通言能辩,这么一个磊落不羁的人就是再落魄也不会跟他一样!!你真是想痴了眼了!高力强有点抱负谈吐不俗你也把他当作是他,王胖子轮廓分明依稀仿佛你也把他当作是他,你想怎么样?是不是他一天不回来,你就要在所有人身上寻找他的影子,直到把自己和周围的人都折磨死为止???

我。。。。。。我。。。。。。陈向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神里全是仓皇哀求之意。

娜姐看了更气,就手就抄起了旁边的水果刀:你下不了决心,我帮你下,我今就把他脸给花了,看你还怎么把他当成是他!!!

95

娜姐!

小蒙!

我和陈向阳同时喊了出来。我手快先钳住了娜姐的腕子,跟她撑上了较着劲,一边惊怒:你疯了你!

娜姐手上使劲压向我,她站我坐,压得我的胳膊肘逐寸往下弯:怕什么!你又不是靠脸混饭吃!

她背对着陈向阳,冲我飞快地眨了下左眼。

啊?啊?我眨巴着眼,感觉娜姐的力道卸了,可姿势还保持着。奥,我明白了。伸拳一砸自己胸口,哭丧着脸:你。。。。。。你把我扎坏了,你对得起我妈吗?对得起猴哥吗你?我们老王家就剩我一根独苗了。你扎,你下得了手你就扎。

我把手松了,仰面待刺。

我呸!你反正也不打算传宗接代了!娜姐手腕一翻,措手不及,我只觉得鬓角边寒气逼人,差点没惊跳起来。她。。。。。。她还真敢下这个毒手!

小蒙!陈向阳一把拽住了娜姐的胳膊,往后使劲一带,娜姐就势就被拉到了一边。

我往脸上一摸,有一道极细的小口子,可见她刚才是来真的。这我就不­干­了,不敢置信地跳起来,指着娜姐,哆嗦着手,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小蒙!你。。。。。。陈向阳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哼,怎么?你以为我真的下不了手?他是我谁啊。娜姐不屑道。

你,你恨我,你冲我好了,你别迁怒到别人头上!陈向阳火了。

我一愣,我上次看到陈向阳真正被激怒了的表情是在医院跟高力强对峙时。但这次还多了点什么。。。。。。上次象被惹毛了的狮子,这次则更象是笼中的困兽。

娜姐哈哈大笑:不错,我是恨你。你今终于肯说我恨你了。你知道我恨你,你还总要跑到我面前施恩施惠。我做手术你要主动借钱给我,我到欢场你要出钱出力地捧场。。。。。。你自己说,你到底是为了阳闻旭的消息还是为了你觉得当初对不起我?!!!

我。。。。。。我是。。。。。。陈向阳忽然沉默了。

你喜欢阳闻旭,我退出,成全你们,我走的毫不含糊。我要知道你会把他一片真心糟蹋成泥,我怎么会?我怎么舍得?!

我没有!陈向阳大吼一声。然后就失了力,退了几步,靠住了背后的墙。

你没有?娜姐忽然一指我:那,这小子问了我几次以前的事了,我蒙娜背后不嚼人短长,今咱们把话说清楚。王胖子,你也好好听听,看看你打算怎么劝他!

陈向阳从墙上滑了下来,抱住头,只说: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为什么他会一声不吭地跑去边远之地?你没有,为什么你一回老家就结了婚?你没有,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就是个同志?他可为了你跟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都一刀两断了,闹得家里沸沸扬扬无地自容。你呢?你呢?娜姐瞪着眼,字字如刀。我听得可傻了,看看陈向阳又看看娜姐,怎么陈向阳还结过婚?

我。。。。。。我后来还是。。。。。。离了呀。陈向阳轻轻地摇着脑袋,低低的声音,语无伦次:我当时是。。。。。。我犹豫。。。。。。我家里。。。。。。

你犹豫。你总是犹豫不决。我最烦的就是你这个,你怕判断失误。。。。。。嘿嘿,娜姐冷笑:你知不知道犹豫造成的后果比判断失误造成的后果要严重的多?当断则断,为人处世,理当如此。谢谢你这个前车之鉴给足了我教训。王胖子,你听清楚了,碰见喜欢的人你一定要放马去追,能行就行不行拉倒,千万别象这个人一样,自食恶果!

娜姐!我过去蹲在陈向阳旁边拉他无意识紧揪住自己领口的手,一边跟娜姐猛使眼­色­。

娜姐丝毫不为所动:你那挤眉弄眼­干­吗?你怕他犯病啊?你没听董大夫说吗?他这病早治好了,是他自己拿这个当逃避问题的借口而已!

陈向阳抬起头,看着娜姐,过了会,眼神开始茫然:小。。。。。。小蒙,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消息?你。。。。。。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你又来了!娜姐弯下腰看着他,象是要从他眼睛里一盯看到心里去:你有劲吗?我对你从来都这样,不光你,除了我喜欢的人我对谁都这样。我这人就这样。你怎么这么喜欢催眠自己啊?你忘掉这个人行不行?!!!

陈向阳充耳不闻,只喃喃自语:你想暗示我什么?。。。。。。日出前让悲伤终结吗?。。。。。。没有。。。。。。日出了吗?

你病好了!娜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别那猜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告你一切都是你的幻觉!你生病那会糟蹋自己的都是你的幻觉。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该相信高力强吧?你看,我已经知道要抓住身边实实在在的人了,你比我聪明何止百倍,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我胸口一痛,莫名其妙地就笑了一下。

陈向阳苦笑了起来:嘿嘿,你是说。。。。。。难道他也是个幻觉?

他过去当然不是,但是现在,总没你身边的人来的真实吧?娜姐又拉过我:你不会要为了这个二道货的影子,放弃陪了你三年的高力强吧?你就不怕伤了高力强,将来再后悔?你就不怕你判断又失误?

娜。。。。。。娜姐。。。。。。我真不明白娜姐到底想­干­什么。我都糊涂了。

你喊什么?娜姐横了我一眼:你以为我知道你喜欢高力强,我就该帮着你讲话?

什,什么!!!

我一甩手,挣开她,就一蹦三尺高,脸迅速红成了酱肘子,气旋于脑。她居然敢!她竟然敢!

你。。。。。。你。。。。。。我指着她,咬牙切齿:我。。。。。。我我我我警告你,别这胡沁啊!!!

­干­吗?喜欢人很丢人吗?娜姐斜睨我不怒反笑:我要是你,终于找到个自己中意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恨不得拿大喇叭满世界嚷嚷才对,还这么小模小样的!

我简直无言以对,找不到话来反驳,就下意识地乱跳着满屋子急兜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塞她的嘴。东摸西摸地赤急白赖地喊:你。。。。。。你闭嘴!!!

你让谁闭嘴?娜姐看着我,挑着眉,很认真地问。

我。。。。。。我。。。。。。我手指骨捏得格格作响,无处发泄,只好一拳砸在桌子上。

王炮!陈向阳站起来,伸手拦住我继续想砸的手,急道:你怎么了?这个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他气他喜欢人家,都奔了人家了,人家还是让他滚蛋。这个傻瓜不是太难受跑到山上去装甲醇看什么流星雨,也不会冻出这场病来。娜姐淡淡道。

我肺都要气炸了。太过愤怒了,以至于人都木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真想一口气抽自己十个大嘴巴。怎么就会没防着她,怎么就能!!!

我。。。。。。我。。。。。。我好容易定了定神,控制住在脑子里狂涌乱窜的气血,鼻子里出着粗气,恨声说:我以后要再跟你讲话,我,我他妈就是一孙子!!!

哼,娜姐轻蔑地抱着手,无动于衷:就你这点出息,就不跟我讲话,也还是一孙子。

你别以为你是一女的我就不敢打你!我拍案暴吼。

这下娜姐动容了,过来一把把我搡开,仔细在桌子上摸了摸,跟我瞪眼:你要敢把我们东捷买的桌子给砸裂了,你就是一男的我也要对你不客气了!

你!

真是太可气了。我怒极反笑,哈哈哈了几声,扯足了嗓子喊: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娜姐挺惊讶:你怎么了你?你也躁狂了是吧?我说什么了,你至于反应这么强烈吗?

小蒙!这下陈向阳不­干­了,侉着脸问:你­干­吗要用也字呢?

我狂怒之下,忽然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说对待革命叛徒要严惩之,叛徒果然比敌人更恶。娜姐这个叛徒出卖了从我这刺探来的情报并将之无价公售。简直比清仓大贱卖还不如,弄的我是血本无归,还无语问苍天。她是甫志高她是王连举她是损人不利己白开心啊她!

娜姐,我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你。。。。。。我敬你爱你,你,你怎么能。。。。。。

哎,娜姐一摆手打断我:敬我可以,爱我免谈,我有你猴哥爱就管够了。你还是去爱你的高力强吧。

谁爱他!我一听就暴走了,脖子红脸粗得一连串地喊:谁爱他!奥,他打我我还爱他?我他妈贱啊我???我恨他!我恨!你要是再敢胡说我跟你急!!!

陈向阳死命地拽住我,一边好言好语地劝:王炮,你别这样,你先别激动啊!

你急吧!娜姐冷笑:你就急给陈向阳看吧!他想做好人成全你们呢,人家分了手还巴巴地要了地址来给你,图什么呀?两面不讨好,他这心里什么滋味吧?你就急吧,不怕伤死他的心你就急吧!

小蒙!这下轮到陈向阳急了。

怎么?你别告我你对高力强一点感情都没有?!你装什么圣人啊?你是那块料吗?感情眼里揉不了沙子。你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你配得上高力强为你付出的三年吗?你就这么冷血,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你。。。。。。陈向阳有点愣,过了会喃喃自语:我以为你一直。。。。。。讨厌他。。。。。。

我是讨厌他。他那趾高气扬的劲人见人厌。他不也讨厌我吗?娜姐也不看我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可我这人说话,就事论事。你们仨是一笔糊涂帐,我这冷眼旁观可没法不说句公道话。

她眯起眼来看着陈向阳:嘿嘿,难道我说错了吗?陈向阳,你不至于也象这傻小子一样什么事都非要拧着说才觉得舒坦吧?

陈向阳身体一僵,松开了抓着我胳膊的手,低头不语了。我看着他,娜姐看着我们。

过了好半天,他转身坐到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茓­,就把手Сhā进了头发里。

我心里一颤。那声叹里有多少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啊。我终于明白了。我想陈向阳也终于明白了。

虽然大家以前心里也都知道,但今晚他终于明白了我那心有多强烈,我也终于明白了他那心有多无奈。

原来,都不能。。。。。。云淡风轻。

我。。。。。。我该回去了。我说,是啊,本来就没我什么事。一时想不出什么,只好草草地拱了拱手。

你回哪去啊?娜姐瞪眼。

。。。。。。回来处去。

你猴哥说了,这就是你家,你还回哪去啊?

王炮,陈向阳也站了起来:你那张条本来就是该我摸到的。我。。。。。。我退出。

你。。。。。。我张大了嘴还什么都没顾得上讲出来呢,娜姐已经比我先一步炸了。

你说什么你!他高力强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件东西,你要把他让来让去的。拧着眉毛,捏住我的手腕,举起来对着陈向阳:再说了,我们胖子要你让吗?他自己没手没脚不会去争取啊?

啊?啊?

你要让,也得是你的才能让吧?高力强是你的了吗?他属于你吗?他身上是写了你陈向阳的名啊还是盖了你们家的戳啊?你就要让也得先把高力强变成你的私有物品了,才谈得上让!!娜姐毫不客气地说。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向阳已经忍无可忍了。到这会他才蹦,我觉得他涵养和耐­性­也真算得上是一流的了。

陈向阳,我们来打个赌吧。娜姐神情自若地说:你跟胖子赌一铺。我是他嫂子,这小子爱惨了人家了却不敢张嘴,我替他做主,跟你赌,看谁先追上高力强。

我和陈向阳的下巴同时掉了下来,四只眼抡圆了瞅着她说不出话。

胖子,我跟你说了那么一大堆,你不至于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吧?刀砍脖子也不过碗大个疤,表白一声算个屁啊?这叫忠于自己。你不努力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会喜欢上你?尽人力而后知天意,什么都不做就放手?错过一次可就是一辈子啊。

至于你,陈向阳,你以为你陪在高力强身边就叫还他人情了吗?撇开阳闻旭,你到底有几分替高力强考虑过?别以为他喜欢粘着你撒娇就真拿他当个小孩看。有他那么大个的小孩吗?你在这方面比他差远了。我看他倒还真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干­嘛。

怎么着?你们俩是男人的就爽快点,别这你推我让的假模道式了!真以为在这演国产电视连续剧啊?

一片混乱,一片混乱。

我忽然睁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奥~~~~~~~。

奥~~~~~~~,陈向阳也恍然大悟地拖起了长音。

奥什么呀?我问陈向阳。

嘶--,他直眨巴眼,皱着眉,和我一起努力咋巴着味。

你想看好戏!我猛地明白了。

坐山观虎斗!陈向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太毒了你!我笑起来,拿手指连续虚点着娜姐。

最毒­妇­人心!陈向阳也笑着点头附和。

一石二鸟!

一箭双雕!

一巴掌拍死俩老家贼!

一网子兜住俩燕巴虎!

娜姐哈哈大笑,然后柳眉倒竖:我说你们俩还有完没完,少废话,赌不赌吧?

赌了!我闭了闭眼,伸出了手掌。其实刚才我就已经明白了娜姐的用意,她是想这样逼陈向阳面对自己的心。至于我嘛,无外乎是用来将军的。我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这对我实在是招险棋。走得不好,我自己就全军覆没了。

好!娜姐鼓掌:不愧是我家胖子,还真没给我丢脸。

陈向阳大概没想到我会痛下决心。看着我就象被点了|­茓­一样给定住了。

陈向阳,娜姐笑了笑,下猛药了:这样吧,看在你这么喜欢犹豫的份上,我就再吃点亏,你要是赢了,我就告你你想知道的。

你。。。。。。你说什么?陈向阳这一惊吃得可非同小可,眼神都变了。

这个赌对你百利而无一害,输了你就当成全了胖子,不算让的,是他公平竞争回来的,赢了你可以踏踏实实地知道你想知道的事。你缠了我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个吗?我这个人怎么的都还算公道吧。娜姐的眼神凌厉地在陈向阳脸上打着滚。

面部抽搐了半天,迎着我和娜姐的注视,陈向阳终于还是伸出了手掌,如举千斤般地和我一击:。。。。。。赌了!

96

赌了!

陈向阳低低的一句话,竟陡然激得我毛发顿竖,瞳孔收缩。从来没觉得在这个人面前有过压力,他给我感觉一直如水温存,不是提到阳闻旭,简直少有波澜。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站在他对面,眼对着眼,掌心相抵,赌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未知数。是,不是输,是未知数。纯属本能反应,一如飙车,就在刹那间真的猛然兴起念头,转瞬把血燃成了大火。为什么不可以?豁出去了,给自己拼一个明白。不成仁便成义,我有什么不可以?

哈!娜姐笑了一声:陈向阳,你一向重然诺。既然你们击掌为誓,那就说好了,谁都不许放水!你不能,她又看着我:你也不能!

娜姐淡淡说:你们谁要坏了规矩,我这嘴就算成了装天的宝瓶吸地的葫芦,什么秘密也化到肚子里了,凭谁也别想再撬得开!

啊?这下陈向阳有点怔了,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

王炮。他皱了皱眉,手往前一推。

你放心,我一咬牙:我绝不放水!说给他听,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好。陈向阳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也。。。。。。绝不放水!

恩。娜姐满意了,拉开我们的手,一边一个地按到桌边坐下来,笑:小米粥好了,陈向阳你也来点吧,一起宵夜。

我是真饿了,端上桌后,就捧着碗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就着几样小咸菜,吃得是淅沥哗啦。陈向阳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望着窗外出神,过了会又慢吞吞地吃将起来。

胖子,追过人吗?娜姐冷不丁的一句,就差点呛了我一个跟头。

看我咳了几声,娜姐忍不住跟陈向阳笑说:这傻小子,没心没肺地脸还挺­嫩­。没个人帮帮他还真是不行。陈向阳,你是收复失地,他是攻掠新城。这天时地利嘛都让你给占了,公平起见,人和就应该让给胖子了吧?

陈向阳微笑:很公道。

我直眨巴眼。

娜姐在我背上拍了一下:快吃!然后站起来就打了个电话:喂,阿达。恩?几点了?我管它几点了。你跟小安说,这三天所有来欢场的客人都得到总台去填个表,每人写三个最希望被人追的招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

娜姐?

我还没说什么呢,陈向阳已经推碗站了起来:谢谢你的小米粥,很好喝。

不客气。娜姐看着陈向阳,懒洋洋的表情:好走,不送。

陈向阳前脚一走,娜姐就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如释重负。我半是纳闷半是明白,三分得意六分邀功还有一分恼怒地紧问:娜姐?你什么意思啊你?你这是拿我开涮呢?还是拿他开涮呢?你刚才怎么真拿刀子划我的脸啊?你是不是真的有阳闻旭的信儿啊?

哎,你这会又神气了?娜姐不耐烦了:有劲没处使去把碗洗了吧。

你这什么话啊,奥,我刚配合的还不好?多有默契啊我。咱这戏不瘟不火,出入有致。。。。。。

谁说是戏了?

啊?啊?我愣了:你不是打算拿这个激陈向阳彻底打开心结吗?

我从头到尾说过这话了吗?

你没说,可不就这个意思吗?我笑起来。

咝--,娜姐就纳罕了:不是,我说,以你的智慧,你怎么能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我觉得啊。我也糊涂了:你不是为了陈向阳吗?奥,你不是为了他,难道还是为了我?

废话!多新鲜那!

什么?我眼睛都瞪直了。

这下知道我对你好了吧!娜姐拍了拍我的脸,然后点了根烟。

你。。。。。。我。。。。。。我又失语了,抓耳挠腮。

嘿嘿。娜姐乐了:看你那样。得得,我告你吧,我没别的意思,你们俩不说我坐山观虎斗吗?没错,我就是逗着你们玩的。日子太无聊了,我拿你们俩逗逗闷子不成吗?

你!我已经被她折腾地没火气了,除了提嗓喊了一声,就再无他法。

娜姐喷了口烟沉吟着:其实我主要也不是逗你们俩。你,无外乎一场恋爱,成也罢不成也罢,做到了图个不后悔,他,无外乎一场较量,赢也好输也好,快刀才能是个了断。只有高力强这头倔驴,先对陈向阳因怜生爱,后对你王胖子翻恨成情。哼,连陈向阳都能看出来了,他自己还袅不清。你要是一鞭子,就紧追慢赶地,在他心里也比不上老在他眼巴前吊着的那根胡萝卜。所以光改装你有什么用?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人就是这么贱。象这种人,就不能正着赶,只能倒着骑。。。。。。

娜姐把眼睛看向天花板,好象在憧憬着什么,遥遥地吐出一道烟箭。

我倒要看看,这会子胡萝卜和小鞭子一起上杆子主动投诚,这头驴会有什么反应。

娜。。。。。。娜姐。。。。。。我忽然打了个哆嗦,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貌美如花,但其实,还真挺可怕的。

娜姐看了看我,笑:怎么,没信心啊?虽然你这鞭子还不如一根木头,但是有我这给你装上点劲量电池什么的,也不怕你到时候抽不出花响来。

三步并两步往楼下赶。娜姐说的,这是死胡同,非得走到头才能打到车不可。

她说陈向阳太镇定了,想了想,说陈向阳这人比­干­心,比别人都多一窍,还真不能太大意了。写了张纸条,就叫我快脚下楼来找人。

看到他,如果神情有异,就把这条给他。

那。。。。。。那如果没什么呢?我问,现在娜姐在我眼中已然就是装上髯口的水了。

对,水。袁老的话。刘备说,吾得先生,如鱼得水。娜姐,这可不就是又一个卧龙岗上闲散人嘛!

那你就跟他打个招呼,捎带脚到两条街外的满庭芳给我称一斤玫瑰杏仁糕回来。娜姐打了个哈欠,自去睡觉。

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大约是凌晨4点,天半黑不亮。今是休息日,这也不是闹市区,街上更无什么人,连车都没看见几辆,只有路灯还依然闪着一夜的疲惫。我手搭凉棚东张西望,正纳闷陈向阳就能走得这么快的时候,忽然在街边拐角的小区居民健身角看见了他。他坐在颜­色­鲜艳的塑料秋千上,脚踩着沙地,低着头正在那轻轻地晃来晃去。一直栓在杠上的铁链发出几下轻响。

我一见就是一愣,这个。。。。。。这个。。。。。。哎呀,刚才怎么就没问问娜姐,怎样才算神情有异呢。

他若有所思,以至于我一直走到跟前,看到我的脚了,才猛地抬起头来。

王炮。

嘿嘿。我站到旁边的健康步道上,隔着软底布鞋一只一只地踩着鹅卵石。

半天都没说话。

直到他张嘴问我怎么会和娜姐这么熟的,我才把老猴和娜姐的事大概一说,自然略去了我和老猴的那段,也略去了我去高力强家的那段。就这,也讲了不少时候。轧着我罗嗦一点,有些记得不太清了,就加上我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地整个把娜姐描绘成了一白毛女,如何走出了深山,翻身过上了幸福生活。一直说到出来晨练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不得不起身沿街溜达着,唠着别人的故事,各自想着自己的拳经。

这样子的逛荡法,还是春天的时候,大太阳照着,暖洋洋地,我和他。想在回想起来,简直觉得是仰望树上的叶子,眼睁睁看着它从绿变黄,一阵风来,就遍地成金。再扫扫,跟灰尘废纸划拉到一道,和成一堆垃圾给装上了车,或者一把火或者一锹泥。。。。。。

拉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笛声的洒水车,跟着前头的大扫帚清洁队从后面的大路上大摇大摆地过来。我一拉陈向阳,赶紧有多远闪多远的。水花飞溅,腾着路两边的浮土,依然沾上了几滴泥点子。

哎呀,可惜了你这身衣裳。我摇头叹息。

王炮,咱们走去三子那喝豆浆吧。陈向阳突发奇想。

啊?我心想,这得有多远啊。眨了眨眼,笑了:好啊。有什么不行呢。

真的就开始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从陈向阳生病那天开始起,始终横在我们俩心中的那条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跨过去了。是因为娜姐吗?还是因为忽然捅开了天窗说起了亮话,不再你兜我转地互相琢磨着对方话里面真正的心?我觉得挺轻松。走在他旁边,这感觉有点熟悉。。。。。。

王炮,陈向阳手Сhā在裤袋里开了腔:你。。。。。。还记得上次去赵家湖吗?

上次?。。。。。。赵家湖?。。。。。。

是啊,上次去赵家湖的路上我也是这样走在他旁边。两双脚往前挪着步子,不紧不慢,没什么目的­性­,也不赶时间。

你还记得那天在老墙根碰到的那个大爷,一听说你想吃老轰筒子炸的爆米花跟咱们说的话吗?

恩?我闭上眼,琢磨了一下,那天。。。。。。

陈向阳霍然站起,拍了拍ρi股说:走吧。

哎,我说,裹在薄袄里的老头拢着手喊住我们:别的不敢说,这爆米花咱们这片有个老支头,现在每年就出来这么一次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周围的人来撞个彩。过去不当玩意的东西,现在更没落了,只有我们这票老的还当个稀罕。你们俩今运气好,他就在过两条街那边的老槐树底下摆摊。。。。。。

王炮,你那会喜出望外地奔过去,非拉着衣服找人要签名,不住口的偶像长偶像短,真亏那支大爷能憋得住,可倒把我给乐坏了。陈向阳微笑了起来:也难怪,那是你打小的理想呢。

一年就那么一回啊,真是碰得巧了,我有多少年就没见过了,也没听过那声响了。我感慨。

陈向阳点了点头:是啊。

沉默了半天,他问:那你还记得后来在赵家湖,你捧着爆米花跟我说的话吗?

后来?

对,后来。

后来嘛。。。。。。我挠了挠头,继续回想。

我们坐在赵家湖中心岛上的九层塔楼里。最高一层,背靠着栏杆,ρi股下面是清凉的石板地。抬头就可以逆着光,看飞挑出来的塔檐上托着凸睛蟾蜍,嘴里含着蓝绿­色­的铜铃铛。这一圈一共是108只,风来雁过,铃声悦耳。

王炮,为什么你想当爆米花老头呢?陈向阳随口笑问。

啊,这个啊,我托着一个报纸糊的圆锥筒,不住地把爆米花丢进嘴里,一边想了想:因为。。。。。。因为,人生就象爆米花啊。

陈向阳愣了一愣,有点意外。

嘿嘿,你看,这­棒­子粒一颗一颗地都长得几乎一个模样,可一进了轰筒子,嘣一声响,好家伙,爆出来什么样的都有。每一个都不带重样的。这人也一样,小时侯也都差不多,长着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轰隆一声,大家就都不一样了。。。。。。

王。。。。。。王炮,陈向阳看着我有点怔:你这人有时候还真叫我意外。

有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爸跟我说的。所以我就想这爆米花老头多牛B啊,甭管什么玩意到他手里哗啦就给改造了。

那不是爆米花老头。。。。。。陈向阳望着塔铃出神:。。。。。。那是上帝。

我想起来了。我有点惆怅:你那时候说的什么无声无息地就不见了的人太多了,原来就是说的他。

陈向阳沉默了:。。。。。。也不全是。

我想了想,又说:你那时候还跟我说,有人跟你也是坐在那塔里,那个地,说过差不离的话。不过是一个什么电影里的,好象是讲个傻瓜的。

阿甘。

对,阿甘。说他妈给他一盒巧克力,告诉他,人生就是一盒巧克力。。。。。。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陈向阳。。。。。。

王炮,其实我一直在想,娜姐为什么要让我赢了,才能告诉我他的下落。她一直想做手术,可这决心一直也没真下下来,直到两年多前,她忽然决定了。那时候起我就没再能找到她,大概就是遇见你猴哥的时候了。再后来,高力强无意中在欢场撞见她,我才知道她已经真的不再是说说而已了。在这个世界上,能真正影响到她的除了你那猴哥,大概就只有他了。可算起来,她开始着手的时候还没碰见侯东捷。再加上她的态度。。。。。。我以前总觉得她多半是有事瞒着我。嘿嘿,果然。。。。。。

我手Сhā进兜里,攥住了纸条,看着他,在心里衡量着他这表情算不算异样。

。。。。。。但是你想,如果我真的赢了,我不能也不会允许自己不负责任。我跟高力强在一起,一直没承诺过什么。因为我知道自己没了心,实在,也承诺不起。。。。。。我没法去尝下一颗巧克力,因为。。。。。。一颗,已经足够了。

陈向阳,你。。。。。。我手心攥出了汗:你想说什么?

娜姐肯开这个价码,我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了什么。我赢了的结果,跟他的消息,这分明就是个悖论。我翻来覆去想不通,是怎么样的消息和他有关,却又不会影响赢了的结果。。。。。。我。。。。。。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闭了闭眼,停了下来,身子轻轻打了个晃。

啊,是了!我想,这个一定能算得上是神情有异了。一激动,赶紧去掏条。

王炮,我想。。。。。。他表情实在太有异了,有异到简直痛苦的地步:他一定是。。。。。。死了。

陈向阳!我大喝一声,把纸条掏出来递给他:你先等会,娜姐让我给你的!

他一惊,接过条来,展平一看,忍不住浑身发抖,又仔细读了两遍,放声大笑。

我知道那纸条上写的什么,下楼的时候我早偷偷看过了。但我倒没想到那么平淡的一句话还真能带给他这么大的反应。

娜姐写的是:陈向阳,我不会耍你。玩不起的话,你就别玩!

97

一达达,二达达,三达达,四。。。。。。

大爷!

所有人的齐吼臊得我满脸通红,恼羞成怒,立刻就想把腿从两只倒垒的椅子上拿下来。

你敢!娜姐从防空洞那边遥遥地喊了一声,隔着几丈远我都觉得她的眼光能杀人。

众人轰笑。这几天和小北还有耳朵的四个哥们扎堆打成了一片。本来挺高兴的,特别是跟小北切磋切磋打鼓更让人为之振奋,可娜姐专为我设计的系列­性­能改造计划的实施却让我一再沦为众人的笑柄,最近据说更是已然超越了和驴皮的飙技,成为他们挥师北上以来最值得期待的事。

我曾经多次跟娜姐建议过,能不能不要使用­性­能改造这么。。。。。。敏感的字眼。

娜姐当时就虚心接受了,说那就叫体能改造吧。

啊?啊?

王胖子,娜姐眯着眼说:你丫脑子里邪念还真多啊。

娜姐。。。。。。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告你,我这么说是因为根本就没把你当人,娜姐无视我迅速掉下来的下巴说:我是把你当成了部车!田忌赛马知道吗?

我点点头。

在咱这用不上。这可没什么三局两胜的事上匹中匹下匹的,就你一个,只能一冲到底。比得是什么?速度耐力,再就是技巧。以你现在这老爷车的底盘车况,外加一脑子古董糨糊,主观上没事就调低怠速的,还没怎么上过路,经验值完全为负,你说我不帮你重新装配改进一下,能指望你自个一下子从手动换档升到无级变速吗?

呃。。。。。。这个。。。。。。

你说,你自己说,你想不想赢吧?娜姐目光如炬。

我。。。。。。

你要敢说不想,我就。。。。。。嘿嘿。意在言外的话永远比坐实了的话更充满想象的威胁。

谁说的!我。。。。。。我咬牙拧眉虎目圆睁:我是朝也盼来暮也想,就指着深山出太阳了。

好!就冲你这句话,你这狗头军师我当定了。娜姐磨拳擦掌。

统一了认识之后,娜姐就彻底跟我交了心。用她的话说,经过了深入调查和详细分析,针对我这种情况,她已经专门组了个班子,短期内就拿出了两套方案。

A套餐,通过外装内饰,力争以流线型的简洁美学打造出动感雄浑的车体,在力度中仍蕴涵着贴心的感受。B套餐,通过整合调配,试图在最大程度上减少磨损降低油耗的同时,提升引擎马力控制弯道转速,以最理想的悬挂系统和制动装置,来保证产生碰撞时能量转移的舒适­性­和安全­性­。。。。。。

最后都把我折腾懵了,彻底放弃了思考能力,已经不知道我这挂老车到底走的是那道辙了,只知道再也不能这样活。

一天五本言情小说三套­精­装港台大戏两张D9的同志电影洗着脑不说,还有花样繁多的晨练晚跑压腿后踢仰卧起坐掌上压蛙跳呼啦圈立位体前屈。。。。。。知道的我是在锻炼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马上要参加自由搏击大赛呢。这些倒也罢了,可最后她非让我跟在她ρi股后头跳起了健美­操­,我就实在不­干­了,直着嗓子喊:你还真把我当姐妹淘了!

那也行,娜姐想想也算了。她还算通情达理,知道最近跟我处得感情上来了,有时候的确有点把持不住。觉得象我这么听话的宠物实在千载难逢,长得就是一张软柿子的脸,不捏两下真是暴殓天珍。她这症状我早看出来了,碍着老猴的面子没好意思说。考虑到她没什么闺中知己,在我身上找点感觉也不是不行,你跟我说点八卦新闻贴己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完了吧,还贼心不死地总想着把自己的新衣裳和五颜六­色­的化妆品也让我试下尝尝鲜,这就有点过了。

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你还有完没完,这他妈什么时候才能算出师了呀!娜姐就打了个响指:赛虎,走!这是她新给我起的外号,拽着我就跟阿达一起出街还美其名曰验收改造成果。

事实证明,反响还算不错。穿起外贸店里淘来的出口转内销却印着知名滑浪品牌的二手纯棉套头衫,裤裆快掉到膝盖的卡其布条纹裤,再扣上帽沿窝出高拱来的­棒­球帽,北京布鞋换成了绣着星星的牛B牌单帮球鞋。按娜姐要求的台步,就是手Сhā裤袋猴着背仰着头肩膀微扛还得把脖子拿着劲扁梗15度角,这么的走在街上,阿达和娜姐远远地跟着手拿计算器统计回头率。一个上午下来肚子扁了,计算器爆了,眼睛被四处放来的电花给闪眯缝了,耳朵被倒吸冷气声哇塞声口哨声给把耳屎震掉了。娜姐欣慰地笑了,阿达嫉妒地哭了,我的自信心一溜小跑地就膨胀成了刚炸好的油面筋。

回公司销假,人见人逃。那动静,就跟单老评书里是的,不好了,宋兵杀过来了-!

哎,我忍不住喊住一个哥们:你们跑什么呀你们!

不跑不行啊,上头新开辟的业务范围,老张正急急火火地找人抓差呢!这哥们说完就脚底抹油地出车去了。那阵势以前只有发季度奖的那天才能看得到。

还没反应过来呢,张头已经在屋里看见我了,一伸手就推开了窗户,大喊一声:王炮!你来得正好--

那什么,变天了,家里晾的衣服我还没收呢。我打了个哈哈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你往哪跑!张头看样子是真急眼了,这么不顾形象: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又无缘无故地生病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

张头,我叹了口气,转过来隔着1米多宽修剪平整的冬青树跟他和平对话:您这话说的,我既然是生了病,又怎么算无缘无故呢?

呃。。。。。。张头卡壳了,完了恼羞成怒地跟我嚷嚷:我不管!我告你,看你这么­精­神也是养得不错了,趁热打铁的咱们就这么定了!

什么?!!!我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老张的玻璃台板上:货运长途?我不­干­!

开玩笑,这绝对是挑剩下的烂苹果走投无路时才想的折。

王炮同志!张头心疼玻璃台板,重音咬得太狠了差点没嚼着自己的舌头:你不一向是最服从组织安排的吗?怎么?腐化了?看看你现在打扮的这个不伦不类的样子,跟街头的小混混是的,这思想上的优良传统也都抛到脑后拉?

张头,我梗着脖子就来气了:什么组织?我是哪个组织里的?我跟您那组织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啊!我心说,还组织呢,就真要说起组织来,哥们现在也不归你们管了,哥们。。。。。。哥们已经打算投奔中同协了。

你!张头吹胡子瞪眼:你这是什么话!组织上可一直很器重你,把你当骨­干­来培养,特别是我。。。。。。就考虑着准备让你来接我的班呢。。。。。。

那敢情好,我早就想坐您这办公室里了,冬暖夏凉的,还随时都能上食堂厕所,什么都不耽误。我翻了个白眼。

王炮!张头见软的不行,就给我来硬的了:公司改制了!现在所有的车都要包产到户,驾驶班的人都自己想折要买车,能全付的全付了现的,不能全付的也得凑个头期出来。你那发小上次来请假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了。他说回去跟你商量。其实他不跟你商量我也知道,你没这个家底。现在不是你选择工作的问题,是工作选择你。我现在是没车给你开啊。。。。。。

我一摆手。掏出兜里的卡把存单拿了出来,在老张眼前拉平了。

这。。。。。。他眨巴眨巴眼:恩,这也。。。。。。不够啊。。。。。。

张头,剩下的您跟总公司打个招呼,看在这么多年老领导的份上,您就当帮帮我吧。我看着老张:您先拿车给我开,我跟您打包票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全给补齐喽。否则的话,您就是逼着我上别的出租公司开黑车去,撬自己人墙角跟兄弟们抢饭碗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张头纳闷了,百思不得其解:你就是不愿意出长途是吧?其实待遇跟你开出租没什么区别,我再帮你争取下来出勤补助那只会高不会低。也就是累点吧。可我知道你一向不在乎这个。别人不乐意那是因为有家有口的不方便。我就看你最合适了,你说你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我口气平淡但是不容回绝:我就是现在不能离开这。。。。。。说什么都不能。打死了都不能。

老张终于屈服了。

拿了钥匙出来,走到车旁。恩,这辆是寒酸了点,衬得我是衣鲜马不亮。不过不要紧,我撸起了袖子,到车场旁边拎了桶水过来,拿棉丝沾湿了,就上上下下地开始抹。

那天跟陈向阳去三子那喝完豆浆,话还没说完。我就说,得,我请你去喝咖啡吧,上咖卖浓,你也给我个机会小雅一把。陈向阳就同意了。把身上所有的票子加一块掏出来,换了两小盅苦不­鸡­­鸡­的东西。喝着那玩意,我脸都苦了,然后就挺亢奋,东拉西扯地不知所云。

王炮,陈向阳微笑:你到底想说什么吧?

我。。。。。。我。。。。。。我抓了半天脖子,才羞答答地说:我看了报纸了,我觉得你挺。。。。。。猛的,了不起。我是说,呃,。。。。。。那什么。。。。。。

恩?

谢谢你帮我们大院里所有的人都争取了高额补偿,还有谢谢你这从头到尾做的。

呵,套你的口头禅,这也没什么呀。陈向阳眨眨眼,学着我一惯吊二锒铛的表情,然后又自嘲地笑了:其实你不知道吧?我在公司这最后的背水一战,没想到。。。。。。还真给自己又辟出了一条新路来。

啊?

他低头转了转杯子,抬起眼来:我要进证监会了。

我愣了愣:那。。。。。。那不是。。。。。。哎呀,恭喜你啊,陈向阳,你升官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过,还不知道是留在本部,还是去下面的地方派出机构。。。。。。我还没决定。本来我真的有意倾向后者,可现在。。。。。。

他眼睛望向虚空中的某点,出了会神:。。。。。。要是陪娜姐玩到底,我肯定。。。。。。走不了了。

那就别走好了。我笑:说好了的,你可别放水啊。

哈哈。王炮,我不放水,你就不觉得吃亏?

这话得看怎么说了,陈向阳。人家说事业上得意,那方面就失意。你手里捏的就都是熟张,也不一定能胡啊。我也笑嘻嘻地。可说归说,心里真是虚啊,心说王胖子你还真能白唬,就跟你手里都握着黑桃爱死是的。

陈向阳哈哈大笑:好,好。

他搓搓眉毛:你要有什么想问我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可不算放水,因为我没打算让你。但是咱俩起跑点不一样。我比你多出好些年来了。

我心里还真是一动,但是立刻就打消了念头,­干­吗呀,何必呢。

不用了,好意我就心领了。上碰下自摸,我自己打上几圈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你要都告我了,那还有什么挑战­性­啊。

真这么有自信?陈向阳眼睛眯起来了。

那是。我上嘴皮顶着天下嘴皮顶着地就吹上了:我谁啊。我。。。。。。我谁啊。咱可一向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不留活口。我发现自己还真是那种香烟抽到同归于尽,吹牛吹到自己都不相信的人。

呵呵。好啊。你要这么有自信就再好不过了。陈向阳的笑容里好象还多了点什么:我最近要忙换工作的事,交接什么的,还要熟悉新环境。这段时间空出来,你可以先抓紧利用着。。。。。。

哎,陈向阳。。。。。。我喊了起来。

你可别炸啊,娜姐的规矩是不放水,他打断我:可没说我不可以让你半子吧。你有你的自信,我也有我的自信啊,那我的确已走了先着了不是?

车擦得­干­净锃亮,玻璃看上去就象没有了一样。坐进去调好了位置,感受了一下,恩,还行。推上计价器牌子,打着了火,扒拉着方向盘就开了出去。往大街上直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哄哄嚷嚷的俗世,还有多少颗和我一样不甘寂寞的心在跳动着,闷­骚­着啊。。。。。。怎么能离开这里呢,哪怕一时一刻。

我发誓,我会尽我所能地守住最后一点坚持。即使只是和你在一个城市里。

同呼吸,共存亡。

98

接下来的几天,一个字,忙。

出车,到防空洞给哥几个送饭,出车,练鼓,晚上再把他们一趟拉回家。有时候太晚了忘了点,就直接睡那了。三不五时地就熬个整宿,和阿达他们天亮了才出来,打个哈欠再继续新一天。地狱式魔鬼训练的结果是让我更沉静了。因为心里不知道在那埋着一个深井油田,得处处小心严禁火种。潜意识里,感觉随时都会面临易燃易爆的局面,一个不留神就要断送今生。

所以,小安把收集的调查表统计结果拿过来的时候,人人都抢着看,完了一哄了之,只有我不为所动地缩在角落里,罕有地不去凑热闹,哪怕是拿自己开涮。只遥遥地瞥了一眼。看到娜姐失望地摇着头,恨恨地咋嘴抱怨,现在这人脑子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多全是没参考价值的垃圾,千篇一律地怎么就没有一颗闪光的金子呢?

咳!咳!小安清了清嗓子,笑:娜姐,你也不想想来咱这玩的大部分都是苦闷的人啊,谁不是来找乐子的?你要找的金子嘛,也不能说就是没有。。。。。。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娜姐一看就蹦起来了:好小子,你从哪弄来的?

众人听了,又都放下家伙再次奔过去看。

我闷头打鼓,小北在旁边抱着膝盖看着我若有所思:王炮,你这个样子。。。。。。真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不知道叫什么名。小北抽着烟,努力地琢磨着:就是很久以前,刚跟阿蒙混在一块的时候,有次有一阿蒙的哥们过来说想学。恩,那哥们是一天才,这种人我以后再没碰到过,所以印象挺深。他虽然不会打,可手摸上鼓和槌那架势,表情,就跟你现在这样。。。。。。真有那么点接近。

我这样是什么样?我粗声粗气地说。

你这样。。。。。。嘿嘿,小北龇牙咧嘴地笑了:就象半年没出过恭,好象快要给屎憋死了的样。

还没等我跟他算帐呢,娜姐就过来了,波斯献宝是地递给我:你看看。

我最喜欢别人追我的三种方式,没被人追过,不知道。小北凑过脑袋在我手上轻轻读出来。我倒真没在意这个,我眼睛里看得是被调查人的名字那栏上写的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高力强。

好信儿啊,娜姐挺高兴:这说明这小子其实也挺甲醇的。赛虎,上!

阿蒙,你真是越来越无聊了。小北忍不住哭笑不得地说。我在小北背上拍了一掌,心说,说得好,哥们你太诚实了,以后准没好日子过。

你懂什么!娜姐瞪着眼:小安,你过来,解释解释。

呵呵,我们不就是揣摩着娜姐的意思,给正主那寄了免费招待券吗?然后就守株待兔地等着丫自投罗网了。这位打那天来了之后,就每个周末都要跑到楼上来订一个包厢,也不唱K能听一个晚上歌喝一个晚上酒,买醉到天明。这不,我跟着他,把地址都抄下来了。

你们?娜姐问。

我和阿达啊。小安笑嘻嘻地:不瞒你们说,我们俩也打了赌了。。。。。。阿达,你拉我­干­吗,有什么呀,你不就押了陈号吗?娜姐和炮哥又不会吃了你。嘿嘿嘿嘿。小安冲着我拍胸脯:我押了炮号了,炮哥,你可别给哥们丢脸啊。

每个周末?我跳起来:今星期几?

就是星期五啊!除了娜姐所有的人都笑喊。

扔下鼓槌,撒腿就往外跑。

听到背后,娜姐在小安头上打了一下,怒:你早­干­嘛了?收到消息这会才过来放?还有你阿达,我这段没去欢场点卯,你们俩就敢背着我场外赌波?

娜姐。小安委屈地声音:那我不也得观察观察他是为了谁来的嘛?要是为了来撞陈号的,那不变成我替阿达忙了吗?

小安也跟在我ρi股后面跑了出来。上了车,在人防洞外就一个急掉,把泥地划出个带着橡胶皮印记的大半圆,一踩油门就冲上了大路。小安边扣安全带边乐:好!这竞技状态,就已然上来了!

一路蜿蜒迤俪地超车把小安甩地七荤八素的,最后冲到欢场在两辆大ρi股帕萨特之间的狭小缝隙中一个漂亮的倒停,嘎然而止,全程流畅一气呵成。小安兴奋不已:太酷了!哎。。。。。。我这开不了门了,我,我怎么出去啊?

我恍若不闻,关上车门就往前窜。直到小安大喊了一声:我卡住了!才猛地惊省了,回去重新打开车门,把他从我这头拖出来才算。

忽然地,忽然地就这么丧气了。

­操­!我把帽子摘下来,狠狠地摔在车身上,为什么?为什么???

我抬起脚来重重地在轮胎上踹了一脚。

然后又一脚,又一脚。

炮哥?小安不解地看着我,嘿嘿嘿地乐:你这抽的什么疯啊?热身啊?

我猛地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抵在车上,脑袋咚得撞出了声响。我吼:你说!你说!你们他妈地是不是人人都把我当猴耍呢?!!!你们当看戏呢?!!!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不是玩的!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整个露天停车场都能听到我的咆哮。有几盏灯高高地吊着,却只能照到这里的一角。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光。我不是粉墨登场的大角,我是小丑。躲在暗地里刷着白漆,画出来的笑脸,盖不掉的泪痣。

只因为我也想要一朵玫瑰,就横跨着­阴­阳两界,每一边都是煎熬。

小安笑容不减,静静地看着我:没有。

他说:我是相信娜姐。我们都相信娜姐。娜姐要帮谁,那一定是没错的。炮哥,你跟我这说有什么用啊,人就在楼上,掏心掏肺的话留到呆会吧。呵呵,不过我怕你这脾气到关键时刻就得歇汤。得,得,到这会了你可千万别打退堂鼓啊。我对娜姐有信心,我对你也就有信心!

小安把我松开来的手拉下来,抄起帽子递给我:咱们上去吧!

我默默地接过来,双手握住帽沿使劲一窝,然后扣在头上,往下压到了最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娜姐说的,赛虎,上!

进欢场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被球童小安捏着袖子上场的。我甚至不自觉地做了几个活动脚腕的动作,甩了甩手,还向上弹跳了几下。跟着小安上楼,穿过迷宫式的长廊,­奶­油­色­调的装潢对我已经不是初次见面了,可此刻,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就是走廊尽头,最里面的那间。小安说。在穿越沿路过来每个关着的门里溢出的各种流行歌曲巨响中,他的话听起来有些飘渺。

小安。我停住了脚:我。。。。。。我不进去了。

啊?

我。。。。。。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我握紧了拳。心砰砰乱跳,真的,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我还没准备好。

你别­操­蛋了!小安转到我身后,两只手把我往前使劲一推,就向前走,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咣一脚被踢进门里去了。

屋里很黑,一只灯也没开。只有电视屏幕上的光忽明忽暗地扩散出来。酒味,K房里的综合气味,还有。。。。。。高力强味。他躺在沙发上,头对着门,脚冲着墙,手耷拉在地板上,还握着罐啤酒,歪了,慢慢地流出来,一地。茶几上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堆,除此之外就是扔得到处东倒西歪的空罐。有一些是那种习惯的捏法,象观音姐姐在手里攒起来的纸片悟空。

我站着,背逆着屋外走廊里的强光。我一定是黑着脸,藏在压到眉毛的帽沿下好象还能给我一点点安全感。浑身都僵硬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那个倒着的人,垂下来的手,依稀起伏的躯体,觉得非常茫然。

我只会站着了。

再提升­性­能,我也只会呆若木­鸡­地站着。熄火,打上一百遍也打不着。再努力也是皮带打滑。即使出现奇迹,引擎也还是挂在空档上,只能自己轰隆隆地转着,一点一点地绞着心,摩擦。

直到音乐忽然象奔驰的骏马驰骋进耳膜,那么温柔的调子为什么会这么的凌厉呢?势难抵挡,势难抵挡。。。。。。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

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

嗳嗳爱,有情天地。。。。。。

我满心欢喜。

是,满心欢喜。

我瞄了一眼点歌屏,每一行的字都是这首歌。密密麻麻地排了个满屏。只有这么一首。

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站在走廊里,觉得有点头晕。

摸着背后的墙,我*坐了下来,就挨在门边。音乐仍可以从里面泻出来,低音的时候嗡嗡做响的共振隔着一堵墙轰炸着我的脊柱和胸腔。

我想到那个人,有着一双明亮又美丽的眼睛,总在我的侧面不声不响地盯着我。笑也好,哭也好,转过头来:听不到台柱的歌,咱们来听听你那首你的眼神也不错啊。。。。。。

上次我听你唱过的,真的。。。。。。很好听。

这双眼睛那天在咖卖浓跟我做了最后的友谊式告别。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而已。他站起来,从我旁边擦身而过,然后顿住了,轻轻地说了一声:王炮,只差那么一点点。

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喜欢上你了。

等他走了,我才从僵直的状态中回过劲来。站在凌于整个城市上空的璇宫上,克服掉恐高的心理,咬牙下看。如果可以,在300米高的地方俯瞰铁马纵流的人间,我依然还能分辨出那个拓然的身影。我就知道,那是他在我心里始终亮着的一颗恒星。不会坠落。

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

我也是。

我把腿伸长了坐着,支着头。里面的歌放了第几十遍了?有多久了?

夜还有多长?

不过我不在乎。

输和赢。爱和恨。什么都不在乎了。

除了你。

如果你不介意有只长的象猪头一样的鸵鸟在门口守着,在你宿醉未醒前还赶得及送你回家。我就已经觉得满心欢喜了。和你只隔着一堵墙,这距离其实不远。比上次你坐在我旁边帮我擦前车窗上凝雾时的距离,要近得多。比你用小刀抵着我喝着让我快开的距离,要近得多。也比任何一次和你贴身扭打或者那次早该遗忘掉的拥抱的距离,要近得多。。。。。。

我。。。。。。喜欢你。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即使你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想念他,即使。。。。。。你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凭吊过去。即使,我对你只是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还是,喜欢啊。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想把音乐阻止在外。你能听见吗?

喜欢到,这样坐着,哪怕只有一晚,对我,也就是另一种天长地久。

如果这一瞬间,全世界消失,地铁和甲虫都变成了迷雾。只剩下这堵墙,只剩下墙那边的你和墙这边的我。。。。。。我会不会鼓起勇气跟你说,喜欢你。

没法虎口脱险了。再也没办法了。原来所有在人前说的都是假的。真的我,早在那天早晨回来的出租车上就已经嗝屁了。

箭在弦上啊。

可我手上的那只箭不是用来­射­你的。它已经扎在我心上,拔都拔不下来了。连着筋脉和血液,牵一发就动全机。我已经武功尽废了。

。。。。。。

你呢?

99

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背。

我抬起头,阿达递过来一根点着了的烟。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放在嘴里。楼上走廊里其实是禁烟的。

差不多了。阿达手Сhā在裤袋里说。我知道他是说要打烊了的意思。

1个多小时前陆陆续续地看到其他房间的人出来了,兴奋地疲倦地神­色­不一。嘈杂的N多首歌混合在一起的乐声正在逐步降低音脉,也就越发显得我身后这个房间里的音响格外地惊心动魄。

小安进去过一次,进去前轻轻踢了踢我,出来后摇着头:醉得比前几次都死了哈。上回自己还能醒过来回去,今估计是不行了。怎么说,要不要现在就把他送回去?

。。。。。。再等会吧。

把他送回家,我有什么资格留下来?在这,好歹我还可以在门口坐坐。

前面有一片,灯都开始关了。

我站起来,揉揉ρi股和背,跟阿达笑:那什么,我先去把车开到门口。

走下来,上面那层的楼梯口已经摆上了黄铜护栏,铁索裹在红绒外套里,轻微地摇晃着。

王炮。阿达从后面追上来,喊住我。

恩?

他抓了抓头:那个。。。。。。打赌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是安公子要玩的,拖我当垫背。

没事。我摆摆手,刚打算继续抬腿,他又喊住我了:哎。

恩?我扭头。

怎么说呢。。。。。。阿达有点犹豫:恩。。。。。。你别觉得好象对娜姐有歉疚,就什么都听她的。

我愣了愣:也。。。。。。也不全是。

不是人人都能象娜姐那么强的,她是以己度人。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按你自己的想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呵呵,我笑了:阿达,我知道。我没听谁的,我。。。。。。

我说:我是自己也觉得挺好玩的。你不觉得吗?

上泊场取车。不象刚才那么挤了,大部分已经开走。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我那辆,小鼻子小眼,孤零零地摆在那。嘿嘿,老破车就是老破车啊。在好车中间夹着,我从来也不觉得它破,可每次一轮到单独看的时候,就格外地感慨。就这么辆破车,它也还不完全是我的。我把手掌摊开来看了看,还有什么东西是我的?

把车开到门厅口,阿达和小安架着他出来了。明知道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还是下意识地把帽沿又往下压了压。

他们把他塞在了后座,阿达坐在旁边。小安坐在前面,低低地跟我说怎么走。我点点头,一踩油门就滑了出去。

车上很静。

车外也很静。

静静的黎明前的时刻。。。。。。

我的心里也很静。

窗外的光影在黑暗中滑动成黄绿­色­,冷中带暖又暖中带冷。风偶尔会过来撞击一下玻璃,呜噜一声,象鞋带开了。

想起以前挥着手大声地叫喊:我宣布,今天我拉你们,不收钱拉!

想起以前在街上横行着高唱捕风汉子,能从天上呼啸着过来一盆水。

想起很多,静止的,快进的,定格的,流动的。。。。。。

假如过去发生的一切象一条河,它不是奔流而过就算了的。它冲出了一块大面积的扇形平原。让我的心象一匹迷了路的蒙古马,时而欢腾不已,时而信己由缰。时而逆风飙驰,时而停驻嘶鸣。

到了现在,终于该下汛了。已是深秋。

也许,真的该找个机会,就这么说出来。闭上眼,什么都不看。

只当前面是个树洞。话掉下去就没了。

只当前面是个冰箱,心思塞进去就冻结了。

反正本来就没有交集,本来就该擦肩而过。。。。。。象那天在山上的两个小姑娘说的,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只要我转身走开,就。。。。。。再也不会遇见。我可以沉在水底,沉在人海中的最下面,继续当一颗不起眼的沙子。

只要你有光,只要我的眼睛还能看见,那么,就远远地看着也好。如果太远了,看不见了,那也不要紧。闭上眼,我就总归能看到。

这样的话。。。。。。能不能算,永远在一起?

车子拐进一条胡同的住宅区,在一幢多层建筑前停下。

就这了。小安说:阿达,你到他裤兜里把钥匙翻出来。

一会,阿达把一个钥匙包递给我:去到门口看下信箱,几零几,然后试下钥匙。我们把他周出去。

我接过来,下去,在信箱上找到名字和号码,然后挑着钥匙试了几把,单元防盗门门应声而开。

依稀听到远处小安和阿达的对话:那,他喊陈号的名了,你高兴了吧。

嘘,小声点,我说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啊。看着脚下,这家伙可真,够,沉,的。。。。。。

我装没听见。

抻着门,等他们进来了再关上。楼道里是声控灯,可能是时间太久了,脚步声还不成,我抢到他们前面,在每半层就清下嗓子,恩--咳一声,才能亮了,照见路。

到701门口又试了半天钥匙,这俩扛着已经快吃不住劲了,直喘。

他*的,怎么想起来的,住顶楼啊!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8层楼的房子才可以装电梯,这7层和8层不就差一层吗?

打开门,他们再咬牙把他架进屋。我四处找灯,一通乱摸,终于找着了。

沙发还是床啊?两个人同时问我。

我四下瞄了一眼,两室一厅的房子,到两个屋都探了下头,指着其中一个点点头。

你哑巴拉?小安翻了个白眼。阿达拽了他一下。两人把高力强架到卧室,往床上一扔,拍了拍手。

我放下钥匙,把帽沿又往下压了压,半低着头。在他们进去前,就着厅里的白帜灯强光,看了他一眼。我就有点受不了了,想赶快离开这。越快越好。

霍~~~~~!小安出来一看见电视前的PS2和X-BOX还有摊了一地的游戏卡碟就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我上前拽他,他都不动,两眼冒光地一劲瞎翻。

走!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王炮。。。。。。

啊?我扭头看阿达。阿达也正扭头看卧室呢。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几乎完全是本能反应,我窜到卧室门边,拉住把手就猛地一带。­操­!忘了另一只手还扶在门框上,结结实实地轧到手了,一阵杀痛。反应迅速地撤开手掌,把门轻轻又无声地带好了。才发现心脏还在跳着,只是没什么规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我去开大门,阿达很明白地拎起小安,硬拽出去了。事实上,小安的表情是又惊讶又高兴,毫无疑问,刚才的那声呓语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关灯,关门,不管别人地咚咚咚直奔下楼。

推开铁门,下了台阶,一直奔到车旁边我才一巴掌撑在车门上,急速又激烈地喘息了起来。手指上逐渐反应出来的是火辣辣的疼。这疼让人头脑清醒,又迷乱。

从刚才的震惊和意外中缓缓复苏过来的意识,被这痛感刺激成一簇不敢置信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飘摇着,发出沙沙沙沙的蚕吃桑叶的声音。

一点一点地落实在心里,慢慢往血里往神经末梢里蔓延着。。。。。。这才渐渐体会出那好象是一种叫喜悦的东西。

啊-!

我控制不住地大喊了一声,跳着脚,使足了力气甩着手。

高力强,高力强,我仰着脑袋看着楼上。如果你真的象陈向阳和娜姐说的那样,心里还给我留了个地,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芝麻那么大,我认了!

我追!没人追过你,谁说的,现在就来了!

可能晚了点,可能速度还不行,不过,没事!

我把我这老爷车的四个轱辘全拆下来,换上无磨纹的米其林F1专用,不管散热了,只管吸热,让温度升爆吧!去他*的ABS防爆死装置,我卸了!有没有安全气囊也无所谓。。。。。。可以的话,再安上涡轮增压引擎,车尾装上单室双推动固体火箭发动机,一级推力1万多公斤,二级推力八千多公斤,你他妈就是愚公移的那座山,我也能打破沙锅一冲到底!

要赢!要赢!我要赢!!!!

王炮!

炮哥!

阿达和小安下来了,看见我这德行,吓了一跳。

你怎么拉?阿达纳闷地:抽­鸡­爪疯呢?

炮哥是美的吧?喊你一声,就爽成这样了。小安下定义。

放屁!

我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了:我刚轧着手了。。。。。。我,我这是疼的!!!

上了车,我这脑子就飞快地转动起来了。

小安,你那统计结果拿来给我看看。

阿达,你帮我跟小北说一声,今我有事,不到防空洞去了。

你有什么事啊?两个人同时好奇地问。

就是有事。。。。。。我恼羞成怒地刺回去:反正没你们俩什么事!

王炮,阿达小心翼翼地话里有话:有些事。。。。。。可不能着急啊,。。。。。。还得慢慢来。

还慢?我瞪着眼:慢不了了!奥,全国上下都在提速发展,大家伙都心急火燎地奔小康呢,你还让我这怎么慢啊?

就是,­干­吗要慢。小安把几张纸塞在我兜里:阿达你这时候就应该抛开个人观念,一切以大局为重。炮哥,我觉得你这会是真的进入竞技状态了!三国里怎么说来着?是非成败转头空,那是次要的,关键要浪花淘尽英雄。。。。。。

我哪来的个人观念啊,我是怕他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先下啊?支的一声,我把车一下给停了。

为什么?

我心里挺乱的。我诚恳地说:真的。我。。。。。。我是头一回。

我看着他们:我觉得要好好想一想。你们。。。。。。你们让我一个人呆会行吗?

小安点点头:理解。我头一回喜欢上人的时候比你表现还差。不过炮哥,你还是别想了,跟着感觉走吧。

前门和后门同时碰一声关上。阿达绕到我这边,我下了窗户,阿达拍了拍我:虽然想太多也不好,但是。。。。。。甭管什么事想清楚了再做,比较好。

这回我听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立刻臊了个大红脸:你想什么呢你!!我。。。。。。我说的有事不是这档事!

等两人哈哈大笑地走了,我才重新启动起车子,慢慢地在街上开了起来。

深秋的这样一个黎明,我终于想要放纵自己了。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太阳一个鹞子翻身就变成了明晃晃的照妖镜,把我心底里的那点邪念全折在人前。

我在前镜中看了看自己,眼睛挺亮,好象真的有了些和以往不太一样的东西。

我想到自己的名字被那样的喊出来,就已经提前预热了。

从兜里掏出纸,放在方向盘旁边,一边瞄着路一边翻看。头一项就是投其所好,高达70%强。小安的备注:也就是送对方喜欢的东西当礼物,还最好是自己亲手做的。

嘿嘿。我笑了。这个好办。一打方向盘,从小胡同中穿过去,就换了个方向开上另一条大路。

今天,是赛程开始的第一天,值得纪念。我要记住了。从现在起,我就是烈火战车,想为你演出一码极速传说,倾情奉上的那种。

你,最好也要记住了。

100

直奔小快板和朋友合开的店。星期六他一定在店里。果然,看见我又是意外又是高兴:你怎么来了?

李婶马叔还有丁子他们都好吗?

好。小快板笑:房子什么的都不错,除了不象以前在市中心,不过也还算方便。这事真多亏了炮哥你。你那一砖头下去,比马叔浇汽油都管用。。。。。。

哎,胡得得什么呢你!我照这小子脑勺上就一巴掌,心说,有你这么说话呢嘛。

嘿嘿。他摸着后脑,让我跟他哥们见了见,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问:怎么着,今怎么想起来过来了?

我竟然还有点脸红了:我上你这看看,想买点材料。。。。。。

啊?小快板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不是以前发誓再也不碰航模的吗?自打王爸过去以后。我那时候多伤心啊我,跟别人搭组就再也没拿过团体第一。。。。。。

我看看自己的手,是啊,真是多少年都没沾过了。可那时候不是不想触景生情嘛。小时侯都是我爸手把手教的我。我爸那手多巧啊,木匠活做的那叫一个漂亮,家里的家具全是他打的。在厂里焊活也是一把好手,戴着面罩和保护镜,拿着焊枪那专注劲,搁现在就是一个字,酷。在高炉旁­操­控着按钮把火红的铁水浇铸在模型中,我扒在15米高的龙门吊控制室玻璃上都能感受到热度,鼻子里闻着未经打磨的铁的味道,到现在梦到那灰殷殷的车间都会热血沸腾。那些模子也都是他设计的,从图纸到缩比例的木模到最后实现。我爸还发表过技术文章,小时侯不懂,都让我撕来折飞机玩了。可名还记得,那杂志叫《球团》。。。。。。唉。我心里最伟大的一个英雄啊。

恩。。。。。。我自嘲地笑笑:这不是,后来家里穷,玩不起了嘛。小快板,其实不怕跟你实说,我知道现在这玩意只有更贵,我也只想弄这么一次,可兜里也没多少现的。。。。。。

炮哥,你别跟我这客气,你要这么说就没劲了。别的咱就不提了,真要说的话,上次我拿你们家那像章也不老少钱呢。

小快板不由分说地就开始介绍各种货品,我一看价格还真是让人咬牙。如果从木条零件开始装起,那就都得好长时间,没个半年齐不了活。最后连店里另外的哥们都凑上来出主意挑,在他们的大力推荐下,终于决定还是选时下流行的拼装套件1:700的水线船来完成。

哪艘啊?

列克星敦CV-2。我血脉贲胀。

不是别的,上次和高力强一起桑拿完坐在休息室里翻着兵器世界争得脸红脖子粗地,就为了证明它和改良后的萨拉托加CV-3谁更牛B。丫到最后一着急差点连毛巾都掉下来了,两只手提溜着被我哈哈大笑得恼羞成怒,这才到桌球室去划下道来要见真章。最后不分胜负,可都不服劲。这话头就谁也没再提,直到后来那天晚上吃完韩国菜闲扯,才算达成了一致。

高力强的话我还记得:论功能论火力,那的确是日本的几个大舰勇猛,德军的也不错。可列克星敦那是多悲壮的一曲啊。这个我赞同,改良的萨拉托加号虽然加大了防空能力,可它是和平退役的,在太平洋战争史上它出现在后世的眼中就再也没它的前身那么鲜活。

然后就白天跑车晚上开工,挑灯夜战。眯着眼拿着图纸就跟一大堆蚀刻片­干­上了。工具都是从小快板那借来的,刀,钳,胶,补料,漆,喷笔等等,甚至包括一架不会变­色­的专用台灯,我哪买得起啊。他听说我连装成带上­色­只打算用4个晚上的时候,都气乐了:你这眼睛不要了?我认识最快的手也得装四到五天,连白天带晚上的,这可是慢工出细活的事。

试试看吧。我笑着摸摸下巴。白天不跑车我赚什么呀,我这等于是先赊着,当然得把钱给人家了。

做的时候心里还真是挺高兴的。这是一个一点一点从无到有的过程。有种说不上来的美,也不知道在美个什么劲。偶尔想象一下这小子到时候会不会瞪着眼下巴掉下来,就忍不住想乐。

带着一身的硝基漆和香蕉水味去接小北他们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眼睛红成这样?小北拎着我的鼓包就去打后车箱盖。

别!我抢上一步按住他的手:这鼓你们给我抱着吧。我那后面有东西。

我嗓子都哑了,上漆的时候累得睡着了,忘了开窗户通风。硝基漆最耐腐可这毒­性­也最大,幸好我这鼻子好使,及时给刺激醒了,这赛虎的名还真没白叫。

拉到砖厂仓库,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奇形怪状,穿什么的都有。

台子搭起来了,后面还有个准备室,我把鼓放下来,看着小北他们立刻窜到台上去帮忙布线调试。娜姐抱着手看,时不时也蹲下去装个什么,扭个什么。台两边垒起来的巨大扩音器不时发出刺耳的尖鸣。

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回去准备室里,拿几张椅子一拼打起了盹。

这一觉睡得真是香甜。好象连做梦都是在拼粘模片。依稀地门外有人赤急白赖地喊:哎,你做什么呢?给我看看。

不行!我头也不抬地说:你丫家里蹲着等去吧。

他就象猫一样地挠着门。我哈哈大笑。不知怎么的,他就进来了,横横地,梗着脖子瞪着眼。

我一急,转过身就拦在桌子前面,手往后一抻就全弄散了,摸了一手的漆。

醒了,回了好半天才回过劲来,一抬手,发现是伸到桌上不知道谁的茶杯里了,哑然失笑。

猛地一声轰响,跟着就拖着尾音的高频震颤。太剧烈了,压得胸口发麻,直袭耳膜的尖锐。就象是在平林漠漠的大地上陡然响起的一招天外飞仙。外面欢声雷动,口哨四起。那动静竟然象有千百号人。

啊,开始了!这个大家筹备了快1个月时间的现场较量终于开始了!

我急忙站起来,冲了出去。

哎,你醒了。小安一把拽着我:正好,娜姐让我专门看着你,怕你手快今又闹点什么事出来。

我光顾着看舞台了,是小北和耳朵的哥们们正在台上表演呢。台下站着黑压压的人,让我颇吃了一惊。刚才才100来人啊,这么会打哪冒出来的。

你以为,因为凑得近听到我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小安撇了撇嘴,在我耳朵边说:你睡了快一个下午了都!

啊?啊?我一怔才省过来,迅速地按住他的手:你掏我兜­干­吗?

例检,看看你有没有带攻击­性­武器。小安笑嘻嘻地:告你,都检过了,别以为咱们熟,你就能例外。

他拉着我从人堆边上挤到场边中间临时搭起的一个小高台旁,问服务生要了啤酒,用一次­性­塑料杯装着递给我,扯着嗓子喊:那,活活血,听起来更过瘾。

我一打量这阵势,还真弄地跟演唱会的排场是的,什么饮料都不给带进来,怕瓶子乱飞。往站着的人群里看,大部分都是小年轻,岁数跟我差不多的也有不少,我这身装束跟他们比起来,那真是正经了太多了去了。

他们打的那什么条幅?整个仓库里就几盏灯,瓦数挺亮,可也不够人头分散的。我遥指着大声问小安。

PUNK NO DEAD。旁边一个声音凑过来说:朋克不死。

我一扭头,脸红了。是雪茄。她旁边还站着个人,黑壮孔武,看上去就象是把锤子。

我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就听见雪茄对旁边那人说:老边,小北这两年长进了哈。我立刻明白这位就是台上那些设备的所有者,娜姐和阿达他们口中的边子。

雪茄指着紧挨在台边侧面站着的一票人说:你看,这穷少居然还请得动他们。

老边横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伪乐评人,只配当当文化捐客。

雪茄递给我一根烟,自己放了一根在嘴里,又给老边递了一根。我一看,出于礼貌给他们上了火。然后雪茄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告我你叫什么名。

我耳根一热,笑了笑,摇摇头,没支声。可过了会,我就往旁边站了站。

耳朵演完了三首,气氛果然给调动起来了。整个仓库里开始发热。有人脱了外套放在手上举得高高地抡成一个圆周。

老边有点不耐烦了:老鳔他们人呢?

话音刚落,就窜上来四个汉子。众人一阵喜悦的狂呼。他们一率光着膀子,脸上扣了个粗铁条焊成的面具。其中一个亮着一身的毽子­肉­,身上的块还挺猛。雪茄立刻把手放到嘴里撮了个响亮的口哨,拍手大笑:纹身的人多半都有露­阴­癖。我敢打赌,老鳔呆会一定会脱裤子。

脱裤子倒不一定,但多半会往下飞扑。老边抱着手说:我真服了他了,三十大几的人了,还这么血气方刚。

他们上来也不说话,满台上奔走地安装东西。用雪茄的话说,装效果器的时间比看泌尿科大夫的时间都长。

终于开唱了。

只互相横了一眼,就一拨弦,立刻象有十台巨型的镗铣床同时开动起来,漫天遍地的金属撞击噪音。钻切成多度角,火星飞溅地以最大直径50米远近的距离拉扯车推,用极限功率来磨损着所有人的耳鼓。

同时,鼓点猛烈。象巨型箭猪踩上了带着锐利锯齿的捕兽器,在空无一人的峡谷中嚎叫着奔驰。这个鼓手还真不愧叫魔鬼刀。

躁乱的巨响,夹杂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如同高压气锤呼啸而来。

只一会,就闷得我喘不过气。

老鳔气势汹汹地抱着吉他在台上奔跳,唱吼:去死吧!

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呢!

所有的人都激动了,无数双手把中指窝了起来,伸出剩下的四个或三个指头,高高耸立成一堵手墙。

无数个声音跟着齐吼:去死吧!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呢!

我愤怒了!

觉得心里有火,丹田发热。

有个瘦子亮着肋骨往前一冲,就单腿跪在地上了,把身体向后仰到了极限,手指一阵快速地滑动就是批量生产的狂风骤雨般的急弦。

雪茄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然后赞:酷!牙签行啊!这段溲咯可以和卖他力卡媲美了!

再一会,忽然沉静了。无论从哪方面传来的声音都无比削弱了。

正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间,猛地就摇出一声颤音,石破天惊一般,延绵开来。

忽上忽下,一如九天十地菩萨摇头啪啪霹雳金光雷电掌,抖得太厉害,太勾人魂魄了,以至于方圆五里之内,不论人畜虾蚧跳蚤都没有变成飞灰而是集体被迫发出了尖鸣。就象被凌空扔出,再倒转了360度落下,不出声呐喊不足以释放出过于亢奋的能量。

一个人坐在一架横置着的琴旁,一手持着钢­棒­一手拨着弦。神闲气定,但却手势翻飞,弹得是人心激荡,无比妖娆。

死踢吉他!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夷,你倒识货。老边多看了我一眼。

我哪顾得上理他,我只觉得浑身发痒,无比难受。不顾我已经喝了不知道几杯了,只能再次扭身拍台,吼:小安,拿酒来!

又一杯仰头灌下去,台下已无比沸腾了。

雪茄喃喃道:驴皮找的这个润二,倒真是个奇才。

我再难忍耐,一把捏住她的手,怒了:你说,你说PK47还能赢吗?你说!

雪茄看了看我,把眼光转向老边。

老边仰着脖子若有所思地琢磨着,然后摇了摇头:嘿嘿,以PK47以前的水平那是差得太远了。现在的嘛。。。。。。我不知道。得看看再说。

要不,你也去吧。雪茄忽然说:你总不能当真看着她下不来台吧。加上你,应该够了吧?

老边笑笑,不说话。过了会才说:加上我,也不一定。

三曲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扯着嗓子喊:驴皮!驴皮!驴皮!

我举目遥望,穷少那边正人人面露得意之­色­。

不行!我得去找娜姐!我手在栏杆上一撑,就想下去,被小安隔着柜拽住了:你哪都不能去!

我非去不可!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雪茄看着我笑。我愣了一愣,就二话不说地拽着她的胳膊挤下去了。

人太多了。气息混杂,让人非常难受。我们被挤得贴在一起,还得努力向前。我急了,使足力气喊:哎,劳驾!开水!开水!雪茄笑得直打跌。

挤到快前面的时候。一切声响忽然嘎然而止了。人群顿了顿,跟着就掌声尖叫声和口哨声四起,躁动起来。我和雪茄被夹在当间,前后动弹不得。

驴皮集体罢了手,­操­着自己的乐器鞠躬离开,站到了一旁。

我瞪大了眼睛,那一刻忘了呼吸。

101

娜姐他们从另一边施施然上来了。

完全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太平静了。以致于反而让我有了难以言状的紧张,心脏一阵阵紧缩,想跟着众人发出轰天震地的狂喊,张了张嘴,却失声了。

小北坐在双层电子琴旁。阿达抄着一把白贝司,娜姐斜挎着一把红­色­电吉他。除了小北稍微有点面带喜­色­,娜姐和阿达都淡淡的。大家都穿着最普通的汗衫仔裤,看起来就和平常在家里一样随便。娜姐除了把眼皮和嘴涂了涂,其他再无花样。

因为已经是刚才调试过了的,所以没让大家等太长时间。

娜姐看看阿达和小北,大家摆好了架势,还没等娜姐点头的时候,老鳔忽然出来一摆手,说:你们差一个人。

娜姐一挑眉:我们用鼓机,一样的。

老鳔往我刚才站的位置一招手,凑到麦前:你既然来了,­干­吗不一起上呢?机会难得啊。

群体哗然。一起往那边扭头,有人小声说:边子也来了?他不是在PK47解散前就自己玩了吗?

娜姐往这个方向遥看了一眼,我赶忙伸起手,被雪茄一把打掉了:她看不见你的。

娜姐淡淡道:行啊。一起吧。

哈哈哈哈。雪茄笑了:她这个人总算先低了次头。

过了会,老边从人群边上过来了,人人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我真恨不得能挤到那边去,跟在他ρi股后头就可以往前挪了。

这下,小北终于可以坐在他的鼓架旁边了,过去的时候简直是用跑的。老边一言不发地上去,跟娜姐点了点头算打招呼,就一ρi股坐在键盘边了。台下轰动了,众人齐喊:边子!边子!边子!

啊?我有点吃惊:老边这么有名?

雪茄看了我一眼:多新鲜那。

老鳔忽然又说话了:既然PK47全了,那就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了。唯一的变化嘛。。。。。。他斜睨着娜姐。

真是没想到他会来这手。

猛地整个仓库里静寂了下来。台上台下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娜姐。

老秃驴你他妈下去!我忍不住火冒三丈地爆了一嗓。

老鳔是个光头,一听这话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娜姐也笑了,声音清脆有致:老鳔,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今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哼。

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打开来,拎起裤子就扎了个窟窿绕着剪了一圈,用力一拽,一条裤腿就下来了,扔到了一边。

大家都呆了。台上PK47剩下的三人倒毫不惊讶,象是司空见惯。雪茄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把手窝在嘴边喊:阿蒙,好漂亮的腿!

娜姐抬起头冲这边一笑。手上不停,如法炮制地把另一条也剪了下来,扔掉。然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一掀T恤衫把它从身上脱了下来,甩了甩头发,往台下兜头一扔。

这个冷门爆得群情激奋了。有指望能接到的那一片为了抢这件衣裳差点没打起来不说,还集体发出海啸般的口哨声,锐利地象是要把屋顶撞翻了。因为娜姐里面只穿了个弹力背心,侧腰上露出一截蓝洋葱花瓷般枝叶缠绕的纹身。小腹肩背臂膀在灯光下晶莹如玉,下面一条沿大腿根剪出来还拖着毛边的热裤,两条长腿赤脚蹬着一双平底板鞋。

热不热?娜姐对着麦问。

热-!群众们的眼睛不光是雪亮的,还是贼亮的。

那就先来点冰激淋败败火吧。

娜姐从大音箱后面抄起一串铃铛绑在脚腕上,手上拍起了铃鼓,先抖了几下,完了扭头跟后面几人说了句什么,一点头。

小北鼓槌互击了两下就开始轻轻踩点,然后阿达的贝司就跟上了,伴着铃鼓,两个人先很温柔地牵出了段前奏。老边手一滑动,旋律流畅地奔出来正式出场了。

不是那种激烈的,而是春风化雨般的。下面就立刻反响起来跟着拍子开始摇晃并哼唱。

娜姐笑:PK47没变。只是我变了。其实谁不会变呢?日子久了估计大家都会变了。

她往驴皮那瞟了一眼,脸依然冲台下:我变了。给你们应个景吧。

音乐忽然就变的怪了,动静大了起来不说,还总是往后拖了一拍半拍的,停顿得颇给人惊奇,连续地又颇为紧凑。一路演来,竟象是杨过自创的那套黯然销魂掌,从拖泥带水一直打到空谷徘徊。

我变了,碰到你什么都对了。爱上你下雨也快乐。

我变了,碰到你什么都好了。爱上你哭泣也值得。

雪茄大吃一惊,忍不住拉住我的手:奇了奇了。她竟然把大俗歌改成电音爵士来唱,还能唱出诺拉琼丝的感觉。更难得的是,老边竟然也可以即兴跟上。。。。。。他们果然配合地一如既往,十分默契啊。

我努力想了想,好象是和以前听的不一样。以前只觉得娇甜,现在倒多了七分伤感来,但恰恰是这伤感,又格外能婉转扬抑出三分蜜意。

大家都有点哑口无言了。大约没想到娜姐会自己选了首这么切题的歌,不仅堵了别人的嘴,还演绎成这般如丝如绒的景致来。我倒很兴奋,想起她的事,又是辛酸又是高兴,还隐隐有说不出来的自豪。我知道她就是敢,敢做也敢当,还总有办法把其他人都给镇住。

雪茄叹了口气:阿蒙这人做事倒的确一直出人意表。

我变了,碰到你什么都算了。只要我在你身边唱歌。

为什么这样呢,为什么这样呢?全世界都笑了。

我变了。。。。。。她看向台旁一个­阴­影的角落,最后三个字唱得格外吐气悠长情意绵绵:那你呢?

我咬着嘴笑了,摇了摇头。甭问,老猴一定在那站岗呢。

还没等众人从持续回响着的迷幻尾音和PK47的合奏中回过劲来呢,就一阵滑弦声急响,无间断一如夸父逐日,迅而猛宛若流星坠地。

仓库里有几秒钟的停顿随即就炸了锅一样开始鼓掌。没错。这种速弹法,连我都能感觉到跟刚才驴皮的阵势不太一样。

只几下,我就觉得肾上腺紧缩了。鼓点猛烈地滚动起来,象一个个有节奏的焦雷从头顶碾压过。键盘里喷发出火山岩浆一样的热浪,贝司低沉地以歼击机的态势轰鸣。

娜姐的手上下求索,点弦、扫弦、摇杆等动作排列有致,浑然天成。看着看着,我就觉得好象那把琴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我觉得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了。仰望着仓库高高的顶部,觉得自己很想爬上去。然后就真的有点跃跃欲试了。

冲向火。冲向!

幻灭前的那刻。

再坚固的峡谷,也会崩塌。

壁垒,化成寂寞的灰。

雪茄激动了,揪住我的胳膊不自觉地狂叫:消灭坦克!

有山般的回响,会不会的,就有很多人都跟着唱了起来。连我也忍不住扯嗓高吼。

穿着裹尸布的人们,你们还等什么。

逐一苏醒吧,跳出棺柩。

像羽毛飞翔在天空,

获取欢快的自由!

又是一段神驰鬼眩的急奏,爆发力和美以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排练时的平淡而是令人惊艳地结合了。那种炫技般的超出想象的狂迷,令人除了咋舌就还是咋舌,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长满了耳朵,好把种种感受全归纳总结成一个字,听。

我无意中看见驴皮那边,好象人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表情。只有那个日本人满是激赏,到Gao潮处­干­脆忍不住猛拍起掌来。

娜姐对一切充耳不闻,只投入地弹着,还侧对着阿达,跟他互晃着遥相呼应地对弹了片刻。两把长杆乐器在胯间竞技,好象把人丢进了一个又一个急旋的乐涡里,转速高达近乎7000转/分钟,再被强大的离心力甩出去,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只觉得腿不是自己的腿,手也不是自己的手。再往下,连人都不是自己的人了,只剩下一堆皮­肉­在发抖。

完成了最后一个颤弦,在暴风骤雨般此起彼落的口哨尖叫以及掌声中,她又凑到麦前:

那些马背上的身影们,

那些正在月亮下发霉的智慧。

他们的嘴,早该用来

孕育什么了,而不只是发言。

无数个嗓音吼了出来,在高分贝的大喇叭里简直象这世界独一无二的仅存下来的声音。

而不只是发言-!!!

雪茄哭了:话语权!这就是话语权!这他妈才是一个朋克真正该说的!她的指甲都掐到我­肉­里了,声嘶力竭地喊:不是愤怒!

她这话倒真让我想起炖猪跟我说过的话了:愤怒不能颠覆一切。

对。所以刚才被驴皮扎出来的愤怒已经被我彻底抛弃了。我亢奋,我激动。我只想狂呼大喊。但是还没等我整理好情绪呢,润二就又走到自己的死踢吉他旁要跟娜姐单挑了。他是这么说的:传闻最伟大的吉他手们都要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

娜姐哈哈大笑:我卖过了,不过魔鬼他老人家太抠门,我一着急,就卖给上帝了。

润二眨巴眨巴眼没明白。

不过我们可都听明白了。娜姐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用雪茄的话说,她如沥火之凤涅磐重生。

上帝造就不出你这双手。润二认真地摇头。

娜姐淡淡地说:我说的上帝跟你说的上帝不是一个人。我说的上帝是我割­肉­剔骨时陪在我旁边练琴的人。

这下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扯着嗓子仰天狂吼:娜姐!我爱你!

全场哗然,然后尖叫四起。

嘿嘿。娜姐往我这看了一眼,手在弦上一扫,就如同马匹扬起了前踢吸溜溜一声嘶鸣,震彻天地,昂扬持续了有几分钟,才跟着千军踏至。

再无其他声响,再无其他动静。所有作为背景的乐器和人声都静了下来,象装了消音器。只为了让这两把魔音攀升,盘旋,充满变化地纠缠不休。一会风雨不透,一会又大开大阖。高亢上去几不可闻,低伏下来又俯手可拾。这才是高手过招,这才是棋逢对手。

从来没这样听过音乐之间的嘶咬,电频刺激出的声之媾和,缠绕,缠绕,疯狂地甩开再缠绕。再然后就可以摧毁一切。。。。。。

润二弹得兴起,踢开椅子半站了起来,一只腿大力地踩着地板打颤,甩汗如雨,面露狂喜,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娜姐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只低头急弹。我今日才知道她不光会无影脚,还有一双无影手。快到简直看不清动作,出神入化,鬼斧天工。就象是胡一刀和无尘道长的对决,以快比快,让现场所有的人视觉听觉感觉都全方位激|情万丈,淋漓尽致。

我凝目观望,全神贯注。一时间恍惚觉得,吉他在她的胯上好象变成了她的­性­器,仰冲俯低,只要轻轻一摆,就有如跨越­性­别无间道的神柢,集杀伤力和治疗力于一身。让人只想膜拜,只想哭泣。

到了最后,我觉得自己身上的弦也已经快要崩溃了。估计其他人也跟我一样,一个个都象憋了5个钟头的尿,到了咬牙切齿忍无可忍的地步。

所以,等娜姐把手上拿来当效果器用的钢套一甩,大喊一声:我不带套也要弹得让你们都­射­出来!的时候,这种双关语一出,所有的人就都尖叫狂呼着疯了。有人往台上扔胸衣,阿达拣起来,挂在自己的麦克风上。

我手拽上自己的胸口,已经顾不得管别人了,只觉得浑身难受,尤其是下面,更是胀得不行,只想喷涌,只想勃发,只想聊发少年狂。

两道速力的弦乐仍竞逐着,把众人全扎扎实实地捆成粽子,扔进沸腾的水里,任由挣扎。再然后背景音乐跟上来了,明明只有几件乐器,为什么却好象是十几架超音速巨机从头顶划过,甚至能同时感觉到风和静止。能感觉到翼和舞动。。。。。。能感觉到光和黑暗。

粽子们被煮散了,全滚成一锅粥了。有人扑过来,抱住我,按住我的头,捏住我的喉咙,让我伸出舌头和另一条舌头吮吸在一起。我要炸了。浓郁的香水味和汗味紧裹着嗅觉。除此之外就是浑身上下不知道被几双手摸着。跟节奏一样快,有力,让人疯狂。我重重地回应着,揽住这个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象浑身着了火,只想宣泄,不想其他。等意识回来,一只手伸进了裤子里,同时­肉­身贴紧,我才明白这是个女人。第一反应,她是雪茄。但推开来,才发现不是。是一个陌生的女孩,眼神狂乱,嘴­唇­湿润。

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脸,也没有来得及寻找雪茄在哪,我直觉地奋力向前,我想离开这,我想找到出口。挤开躁乱的人群,挤开无数双互摸的手,也有一些摸到我身上的,这是一个被巫术咒住的世界。人变成了兽,只想把内心最欲望的东西释放出来。

猛然地有一样东西从台下向台上甩去,看到的人都不禁惊呼,没人有反应。太快了,以至于连娜姐都避无可避。可从斜侧的黑暗里有个人影扑出来的更快,迎着就一挡手,一把把娜姐推到了地上。乐声嘎停,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是个可乐瓶子。在不算远的距离中扔出去,力道惊人。老猴的手破了,鲜血迸出。吉他的电音余声还在颤着,麦克风倒了,冲着大喇叭就跟它发出一记刀子般扎人的尖鸣。

几乎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我看到了那只扔瓶子的手。不加思索地推开前面已经呆住的身躯们,我几步向前,窜上台,横Сhā而过,象踩足了油门的飞车,也象一道无法控制的闪电,完全没有思想地纵身鱼跃,看准了那小子的位置往台下猛扑。

102

我抓着他就势一滚,周围的人惊叫着让开一片空。我们就象两只轧上的陀螺,扭打在一起。制住了他,落拳猛砸。没几下,抬起来的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我扭头,对上一双眼睛,气势挺冲,脸很年轻,口气倒老道:你手太重了。

我怔了怔,冷静下来了,甩开他的手,站起,把腿让开,拎起那小子帮他拍拍土:你伤着我哥们了。你那瓶子是故意砸上去的吧?你想­干­吗?想找菜?

那小子给我拍得有点不自在,不自觉地往旁边瞄了一眼。我不用看,就知道是穷少的位置。哼了一声,撒开他,正打算过去理论。

忽然有人一头撞了过来,两只手环住了我的脖子那么地跳:炮哥!

小哲!

我刚想把他拉开,旁边就有人不乐意了。不耐烦地喊:哎!我还没死呢!

小哲松开我,往发声处抬腿就是一脚,被一记单掌手刀给格住了。

嘿嘿。我笑,甭问,刚抓我手腕的这个小子就是那专灭林肯爬客。

你怎么来的?我和小哲同时互问。

我跟他来的,那边那­骚­包邀了他。小哲笑指着穷少那边:我就顺便过来瞻仰瞻仰老前辈的风采。你呢?

我往台上一扛大拇指:那是我们老大。

你老大不是我吗?小哲老脸皮厚的。

刚想说点什么,阿达站在台边上冲我拍手,然后窝了窝。我点点头,没看小哲地往前走,只拿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就过去了。一边握住阿达伸出来的一只手,一边在台沿单掌一撑,就跃了上去。

娜姐没事吧?我问娜姐。台上倒下来的东西已经被扶起来了。有人正在把碎玻璃扫掉。

他没事就行。娜姐看着老猴。老猴的胳膊上已经扎上了一条手绢,面无表情地说:没事。

他又站回台侧旁边的位置去了。我自然跟过去,和他站一块,顺便问问伤得怎么样。

娜姐凑到麦前,吹了吹试音。台下就安静下来,都看着他们。她冲一直呆看着的润二点点头:继续吧。

润二大概有点意外,然后摆了摆手,只说:你不用套,我也不用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愣了,他不用那他弹什么呀。就看见他从另外一边的角落里抄出一把琴来。

娜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台下有极少的人喊了出来:比古典的了!这小鬼子要玩鲁特琴。

这次没等娜姐说什么,老边倒站起来了,抱着手说:我也有把琴,咱们较较吧。

老边打了个手机,只一会,一个司机模样的小子就从外面给老边拿进一把琴来。圆滚滚的,带个把手。

如果说润二的琴长得象个梨,老边的琴就长得象个苹果。

这下台下沸腾了,我听到前排有人激动地嚷嚷:太­棒­了!中阮对鲁特琴,今真开眼了。

老猴的手仍不住地往外洇血。娜姐腾出空来,过来跟我说,她包里有点外伤药。我应了,自拽着老猴去准备室包扎。

幸好你眼明手块。幸好这碎玻璃没扎着主动脉。我一边绕着纱布一边得得。

嘿嘿。老猴叼着烟,不当回事地说:她这人疯起来不管不顾的。

恩。我点着头,一回想起刚才就觉得小腹发热,体内有股无名之火:不光她了,大家谁不都疯得不管不顾的。

外面三支旋律低沉优美,共鸣独特的曲子一毕。老猴拍了拍我:走吧,你这手啊可别象刚才那么快了哈。

哈哈。我乐了:我再快能有你快么?!

王炮。小北窜进来,就抱住我:赶紧拎上你的鼓。

什么?我一震。

把润二给折了。但是没想到丫们还有后着。又派了个深水炸弹跟咱们叫上板了!

拎着鼓包出去,上了台。老猴自去原来的地方站着,隐在黑影里。我看着那友情客串的深水炸弹,带着新生代愣头青特有的玩世不恭,桀骜不逊地仰着脑袋。四目一接,大家都是一愣。

是你。

专灭林肯爬客终于对上了专灭林肯加长。我听到台下某处有人尖叫了一声,一个打着花翻滚出来的口哨,带着份外的不可思议和喜悦,依稀是小哲。

阿达帮我调好扩音器位置。我想了想决定骑在鼓上打。把鼓搁躺下来,以骑蹲的姿势,就象平常练鼓的时候一样。我侧对着下面,什么都不看,眼睛里只盯着面前的这块台面地板。先试着拍了一支短的。下面就渐渐静了下来。连地­鸡­同学都一摆手,拦住了正在装机布线的助手。

我忽然就兴奋了,刚才的那点局促不安一扫而光。耳朵里只有鼓点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导到放大器里,再释放出来,每一下都好象是高举着竹竿捅天,又象是密集的长矛刺向犀牛之心。想着有人在黑暗中跟我说过:你可以假想自己是一头灰黑­色­的大象,耷拉着大蒲扇耳朵,用粗壮的大腿一声一声地踩在金­色­的非洲大地上。。。。。。

心越来越定了。手越来越有力道。可以混杂的鼓点越来越繁密了。渐渐如入无人之境。打到兴起时,感觉到了小北的鼓跟着和了上来,踩着不同的拍子,切分段有异,但每隔一个小周期就可以对拍。欢喜蒙上了心头,就象我和他在防空洞里以鼓对话一样。我能听出来他想说什么,他也能听出来我想说什么。时不时地来段即兴,翻着花样地,甚至变成了一种试探对方的恶做剧­性­质的­干­扰。再后来,有脚铃的声音跟上来了,那就等于在一片纯阳之中注入了几缕柔美,宛若打造一柄锐利的剑器,除了好铁,除了好力,还要好血。

是的,血。猛然间血就涌了上来,我浑然忘我,放声高歌。

爱不来,明说么我,爱不来,明说么我。

爱不来非锁你呀,明说么我。。。。。。

专灭林肯爬客点点头说了一句:不用比了。就拎着碟机的箱子下台而去。

我恍若不见,根本停不下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激奋的状态中。吉他和贝司还有键盘是什么时候一起响起来的,我也说不上来了。只是觉得声音前所未有的成为一桩美妙的乐事。集体的乐事。独乐不如众乐。配合起来的即兴的对话感,带来的爽悦,象一只手在体内四处游走,到处撩拨,让人癫狂痴醉,迷离不已。只想纵过千山万水,飞入兜率天,仰敞天地白云,变成一架自杀­性­挑战的飞机,直Сhā入摩天大楼里,等待轰隆一声。

轰隆-!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巨响激得愣住了。老鳔忽然上来砸了一把自己的吉他,猛砸着,失心疯是地要它变成废铁。

我怒了!PK47也怒了!台下则真正地H了!Gao潮了!

娜姐本来抬起脚来想踹翻一只喇叭,但终于没有。

她冷笑:老鳔,我不会象你这么糟蹋东西。你跟我比这个有劲吗?

老鳔就真得把裤子给脱了,露出半个ρi股。

我­操­你大爷!!!

我站起来,就想冲过去打人。被人死死地给扣住了,是老边。他离得我最近。

你有种跟我比这个吧!娜姐一把抓住正打算过来拦我的老猴,使劲吻了上去。

全场静了没到2秒,就爆棚了。口哨四起。这真是太出乎人意外的加料戏码。娜姐和老猴足足在这么多双眼睛下热烈激吻了五分钟。

老边放开了我,用力哼了一声,下台挤开众人,扬长而去。

我都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了。又是激动又是冲动又是心动。。。。。。还有不知道什么地方也在动。

结束了。

我怔怔地帮忙把一些设备器材送上货车,拉走。

娜姐最后一番话说得也漂亮。她说穷少出钱给了大家一个机会,她号召所有有勇气的小姑娘都去给穷少献上一吻,以示感谢。这就足以让穷少在一个加强连的娘子军面前落荒而逃了。

装完货又在外面抽完一根烟,才想起来到准备室去。

刚到门口就被哼哈二将拦住了。阿达和小安,分别一伸手:你不能进去。

啊?我瞪着眼:为什么啊?

里面猛地传出什么东西翻到的响声,有拳声,闷哼声,还有玻璃碎了的声音。我脸­色­一变就要踹门而入。被一人一只胳膊架住了,齐道:跟你说了,不能进!

为什么!凭什么!你们没听到里面打起来了吗?!!!我怒。

正常。这俩经常掐。阿达和小安笑ⅿⅿ地。

娜姐和老猴?我茫然地问,然后回过劲来了:那更不行,有你们这样的吗?也不进去拉?一使劲,从他们俩的钳制中滑开,就推门而进。

一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照面门飞了过来。我急闪。又被后面那俩快速给拉出来了。

告你了,不要进!小安生气了。

哎,看见什么了?不怕长针眼啊你!阿达笑。

我。。。。。。我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虽然具体也没看见什么,但好象还是。。。。。。唉这谁能想到是这种掐法呢。

老猴在里面低低地爆喊了一句:你松开我!你捆上我回头有你好看的!

门一开又迅速合上了。娜姐出来就照我脑门上狠狠来了一记:你想­干­吗你?!

我还没顾得上说什么呢,娜姐寒着脸:架住他!家法伺候!

什么?我吓了一大跳。但两只胳膊就被阿达和小安反扭到背后去了,这次是来真的,挣了几下,完全动弹不得。

阿达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娜姐。娜姐脸红红地,但气势汹汹。我知道她有理由恼我,可心里多少还是挺害怕这家法二字。

告你!不许躲!娜姐把小瓶往手指上倒过来一抹,就伸了过来。

我闻到味了,心里明白,大骇:哎,你不能。。。。。。话还没说完,眼皮就给翻开来,每只眼里被她的手指一扫,立刻红了,辣得杀痛。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看!!娜姐哼道:阿达,开车送他滚蛋。这小子喝过酒了。

我泪水长流:你太毒了你,居然给我这抹风油­精­!

你给我该­干­吗­干­吗去吧!娜姐踹了我一脚,不过力度不大。

我就这么抹着泪被阿达拽上了车。

过了好半天,才好了点,依然双目通红。我这恨啊,我这眼睛还能这么玩吗:这什么家法啊这是!这个女的,我。。。。。。我简直。。。。。。我。。。。。。

等到了地方,我才反应过来,不自觉连脸都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上这?

不你自己跟娜姐说的,问仓库这几点能完,你马上还有重要的事办吗?你那心急火燎的劲,谁还看不出来啊。阿达推推我,意思是让我快下。我没动窝。

你别磨济了就。动作快点。钥匙拿上。我这等你10分钟啊。10分钟不下来,我就回仓库那边了,还有好多后续的事呢。

我忽然又来劲了,一半是臊的一半是自己振奋地:行。5分钟就行。我上去送个东西,然后说句话就行。我心想,说完我就赶紧跑吧。

你别臭美了你。就你这样的,我估计半个小时都张不了嘴。阿达下车,到小区外说是找棵树交水费去了。

我也下来,上后车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我的心血大制作。还有一兜子游戏碟,是这几天跑车一看到碟店游戏卡屋就下去憋进去挑了买的。自己看了看,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就走到门口,上台阶。鼓了半天劲才把防盗门上的按键按下去了。

过了会,没动静。

恩,不对啊。明明上面亮着灯的呀。

我又按。过了会,还是没动静。

­操­!你装死,我让你丫装死!我下狠手急速地按,滋滋滋滋地,差点没把那按钮给顶塌了。

终于,里面传出一声接听的轻响。一个熟悉的声音爆吼了一声:你他妈谁家小孩!再乱按,我下来揍你!!!

103

我得承认听到这个声音,的确让我呼吸一窒。愣了愣刚想说话,一口气没提上来,张着嘴什么都忘了。

咯拉一声,里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重重挂断。

我张嘴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亮着红­色­小灯的14个按钮,被自己也被他堵得嗓子眼发涩。过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一个音:我。。。。。。

我象才跑完1千米一样急喘了起来,抬起头又想按下去,但指尖碰上了,下了几次狠心,却始终犹豫着没有勇气继续向前。

靠!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就这么难!!!!

我暴乱起来,一咬牙手向后抬起,刚打算一拳砸在那个该死的按钮上,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指。

啊?我吓了一大跳地往旁边看,我站得已经恨不得贴门上去了,又太投入,什么时候悄莫登地过来这么一位,我竟然毫无察觉。

劳驾,让让。手上拎着大袋小袋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说,同时按住了其中一个钮。一挨有人喂了一声,立刻变成了沙皮狗的脸,满面堆笑,对着那个小红灯就点头哈腰上了,舌尖打滚话说得极含混:哎X处我是小X啊有人托我给您捎点东西。

里面恩了一下,吧嗒,门开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刚反应过来想伸脚去挡门呢,就被他眼明手快地关上了,咣一声。他提防地看了我一眼,还瞄着我手里的兜,然后哼了一声,上去。

这。。。。。。这回我是实实在在地一脚踹在门上了。什么人呀!

继续在门口挣扎,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手抬起来又放下去了好几次。

我知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真要转身,又舍不得。过了今晚,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胆量。

怎么就能这么没出息呢?怎么就可以窝囊到这个程度呢?我恨上了自己。从来没觉得和自己较量竟然是件这么竭尽全力的事。

身后有两个­妇­女出来遛狗,大约晚上看到我这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劲,从路上过去的时候飘过来的话:你看看,现在这人送礼还真都送出花样来了。想的出来的,心思都用这上面了。

另一个说:可不是,还都大晚上的才敢出来活动,跟耗子是的。

我心里一激灵,这才明白刚才那人为什么提防地看着我。

好,我猛地兴奋了,就它了。再不犹豫,伸手就按。

又是好半天才来开,对讲机簧舌一跳,竟然激得我心里一颤。

谁?!

因为这次按地比较斯文,所以里面的态度虽然还是挺不耐烦,但基本正常。

我不由自主地就学着刚才那人的表情和身板,话在嘴里打了个囫囵,说得比他还飞快含糊:哎高总我是小X啊有人托我给您捎。。。。。。

王炮?高力强一语中的。

我立刻象刚打算浮出水面就被凌空戳下来的钢叉扎中的鱼一样,瞪着眼,内心翻跳,却发不出声响。

大约是没想到,高力强顿了顿:你来­干­吗?

。。。。。。我沉默了。

过了会,里面没等到回答,又问:你想­干­吗?

听口气倒不象是不高兴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忐忑:我。。。。。。

我想伏地做小地笑,一张嘴却把自己都吓着了。

你开门!!!

我一巴掌拍到了门上,吼。命令式的,竟然很理直气壮。

你说什么??我都能想象到对讲机那边他会怎么虎起那脸。

你给我开门!!我恼了。

也不知道是恼火的恼还是恼羞成怒的恼。总之,我恼了,我想赶紧把这事了了,离开这。我甚至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的这,只觉得赶紧把东西送上去就得了。好象我就是快递公司的小子专门就是为了­干­这个才来的。

你丫来找茬的??高力强也恼了。

对!一阵光火,我对着对讲机看不见人地吼:你他妈敢不敢开吧??

话音刚落,门就吧嗒一声开了。

我伸出手使大劲甩开,侧身闪进,一口气窜到三楼才听到那层铁栅栏咣铛一声巨响,合上了。在楼道里听起来简直惊心动魄。

啊,我忽然冷静了,我进来了,我。。。。。。这上面四层一迈完,我就得张嘴说话了。我。。。。。。我立刻步履千斤,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脚却迈得好似赌圣出场时的例牌慢镜头。

雪山我走过来了,草地我走过来了。高力强家的门口到了。门开着,我犹豫了一下,进去,反手带上了门。里面挺黑。把东西放桌上,在走廊探了下头,厅里除了电视机荧光屏发散出来的不停变幻的­射­线,就再无其他光源。凑着这点亮,我也能看见他坐在地板上背倚着沙发挡板,带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

哎!我喊。

没反应。

哎!!我提高音量再喊。

还是没反应。

我眨巴了半天眼,不可能吧,门铃他都能听到,我这一嗓子石破天惊,他给我装没听见。

我冲到沙发旁,按着沙发背把整个人前探过沙发凑到他耳机边大吼了一声:哎————!!!

他怒了,依然盯着屏幕,但是跟我发火:你给我一边去!

我愣了。

有什么话等我打完这局!!

啊?我心里一听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话挺顺耳的,搓了搓手,居然有点羞答答起来了。站在边上望着屏幕发了半天呆,然后又看着他的后脑勺发了半天呆。忽然就觉得不得劲了。

自己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这屋里太暗。

这么暗,是不是,那什么,有点。。。。。。太。。。。。。那个了呢?我心里砰砰乱跳。

这小子怎么搞的,也不开个灯。我还记得上次来,找了半天的开关在哪,憋过去就手就把灯打开了。

顶灯闪了几下,正要大亮的时候,高力强忽然跳了起来急喝:不能开!!!

与此同时屏幕上一晃,顶灯和电视同时熄灭。荧光屏上残留了一道闪,然后轻轻地吧唧一声,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我怔住了,只听见高力强的粗喘声。他生气了。

过了会,我掏出打火机,嵌着了对着他,挺纳闷:这是停电啊还是跳闸呀?

他把手上的控制器呱唧重重摔下,又一把把耳机从头顶拽下来扔地上,跟我吼:你怎么老这么手欠呀!啊?!

那什么,我就开了下灯。。。。。。我指着开关申辩着。

我要你开了吗?这是你家吗?这是我家!!这破地方同时只能开两样电器,我那烧着热水器等水开打游戏呢,我自己没手?我要你开灯了吗?!!!他赤急白赖地一连串喊。

我给他冲得脑门发疼,也忍不住反吼回去:那,那我哪知道啊?!!

你哪知道啊?!你知道什么?你说你知道什么?!!他忽然发起飙来,踹着沙发: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他妈打遇见你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倒霉!我这都快通关了,结骨眼上!你来­干­吗来了?!你说,你上这­干­吗来了?!!

我。。。。。。我脸红了,低下头:。。。。。。你这,有蜡烛吗?

什么?他愣了愣。

我这是一次­性­打火机,再烧,怕炸着手。我小声说。

你那手该炸!他瞪着眼,烦躁地:我哪有啊,没备着,得下去现买。

我去!我灭了火机,实在是太烫了,但是我挺激动,带罪立功心切啊,自告奋勇:我去!我去!

废话!不你去还我去!!

跑了足足三条街才找到一家卖蜡烛的小铺子。买了两包洋蜡,就赶紧往回跑。下来的时候没看到阿达,估计是先撤了。我也没敢开车,早知道要找这么远,那倒还真可以冒着喝过酒的危险开着兜一下,快当点。

这次没按门铃,因为楼下的防盗门是敞开的。有人在一楼过道里打开配电箱修保险丝。旁边还有人举着手电凑着看。

我跟您说,这个不行,这不是咱们这楼的问题,是整条线电压不足的问题。高力强的声音。他倒还真好意思撇清自己。

哎,我买回来了。我晃晃手里的蜡烛,抹了把汗。

奥,他看了我一眼,接茬跟老太太解释:您歇着吧,明我打电话找人来修。

修保险丝?我来。我上来就撩袖子,被他一巴掌搡到楼梯扶手上去了,咣一声。告你,你少这乱碰,就你这霉手。

这一巴掌打得我心口疼,就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从凳上下来,把手电还了人,然后打完招呼再径自上楼。上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我都看过多少回了,我这是安慰安慰老太太的。要能修我还让你去买什么洋蜡。

啊?我看着他,直眨巴眼。外面从防盗门栅栏里透过来的光,照着他。穿着卡通汗衫和宽松运动裤,大概看我没动静,扭过脸来,甩了几滴水在我身上:上去啊!

嘿嘿。我笑了,屁颠颠地跟上:你修不了就说修不了呗,找的这借口也太逊了吧。修得汗都下来了,我跑三条街也没象你这么菘啊。

放屁!高力强在楼道一吼,要不是戗了保险丝,我敢打赌这声控灯能从一楼一直亮到七楼去:我这是刚洗过澡!!

进屋点蜡。高力强摸了两个盘子出来厅里对角找高处一边放了一个。把蜡烛固定在盘子上的时候,我还碰到了他的手,不禁一阵心慌意乱。

屋里亮堂了不少。我假装四下打量,象初登门拜访的客人一样,没话说的时候就先赞叹别人的家居:喝,你这新家还真。。。。。。恩,短小­精­悍的哈。

高力强看着我,点了根烟不说话。

我不敢看他,继续东张西望地发挥:哎呀,看看这书架,不错不错。。。。。。啊,这个立柜,摆放地也挺讲究的。。。。。。恩,这墙,也装潢的很。。。。。。我上去就摸了一把。

清水涂料。高力强闷头猛吸,懒洋洋地抢白我。

啊哈,哈!我尴尬地缩回手,­干­笑着把两根指头来回搓搓,过了会,自我解嘲地感慨:环保无毒,对人体没损害,嘿嘿,好啊。好啊。。。。。。

你装什么洋蒜?高力强不耐烦了:你又不是头回来。

什。。。。。。什么?就象心里划过的一道闪,又迅速地被按进了水里。

高力强看着烟头一亮一亮地燃烧:不然你怎么知道灯开关在哪?我住到这会了有时候都找不着。

我。。。。。。

这下,我真是答不上来了。

上回我喝多了,好象听到你喊了一声。他喷了口烟,声音不高不低地但挺逼人:是不是你?

我看着脚面。这种面对他,承受着质问但却无话可说的情形印象中好象发生过很多次了,以致于让我产生了错觉。好象回到了一个梦里,时光倒流着把以前的场景重新经历一遍。

你这艘列克星敦,还有那些游戏碟,拿到我这来,什么意思?

我挺恍惚,光线太过朦胧,那么现在站着的我究竟是正常时空里的我,还是来自未来某个虚拟次元的我?是不是只要我大喊一声,或者睁开另外的一双眼睛,眼前的一切就会在瞬间关屏,消失。。。。。。

你什么意思?他固执地问我。

没。。。。。。没什么意思。我好象是这么说的。

哈!他一点笑模样也没有地笑了一下,皱着眉:你别告我,你是有什么事求我,上我这行贿来了吧?

我。。。。。。我张了张嘴,心里绷得挺紧。有句话差点没冲口而出,我是行贿来了,我要的,我求的,你能答应吗?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我,然后拿拱起手指的指节揉了揉眉心,忽然表情就痞起来了:你不知道我这人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嘿嘿。我忍不住乐了,如释重负地笑:那什么,我现在知道了,我回头就去买。。。。。。

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列克星敦:这个你先收着,过一个礼拜再下下水。

然后就抬脚往大门边走,想脚底板抹油。我觉得我已经快不行了,再看着他,我会无可遁形。这艘船底下有一处,我只刷了压克力漆。那里面藏着我要说的话。压克力漆易溶于水,你到时候看了就会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把它亲手交给你了。我心里胡乱地想着,我能做的也就这样了。。。。。。

我先走了。我说,伸手去扭门把手。

你等会。他喊住我。过来拽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拉到桌前:你把它拿回去吧。

他说:你把你的东西都拿回去吧。

你。。。。。。

我看着他,过了好半天,眨巴了眨巴眼,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反应不出来。

你也别这么看我,他说:我不是说你这船不好,我是说。。。。。。他眼神闪了闪,摇着头:我不感兴趣。

我恍如雷噬般地愣住了。

你不相信?他笑了笑,然后拧着眉毛,把手里的烟放到嘴里叼着,到电视前弯腰把地上的游戏碟几下都捋到手里抱着,过来一并扔进了我拎来的兜里:你看,我把我这的也给你,都行。

我。。。。。。我没游戏机。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冲我竖起一根指头凌空虚点了点,意思是行,或者是你等着。又走到茶几旁,一把拔了Сhā头和接线,抄起一台游戏机,把线绕着机身缠了几缠,就搁在了桌上:这个也给你。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取下烟来吸。

我。。。。。。我也没电视机。

他表情一跳,不自觉地向后微闪,象是被我给吓着了,然后悻悻地点点头:好,你狠。他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电视机边:你拿走。然后又指着屋里的这个那个说:这个你也能拿走,这个也行。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一把把他搡开了,吼:你还有完没完?!!!我。。。。。。我不是拣破烂的!!

我也不是!!他跳起来喊:你想拿什么你就拿走!但是你他妈别往我这塞东西!告你,老子不稀罕!!!

我倒吸冷气。忽然没法呼吸了。

某个晚上,这张脸也是在类似的这种半黄半黑的光线下看着天花板感叹过,因为列克星敦他甚至小时侯立志要参加海军。

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印象中上次被几杆电­棒­猛袭的时候也没这么疼过。我点点头。然后又点点头。无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手不知道想抓住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抓不着。

好。我点着头,好象这就是我唯一会做的动作。我气极反乐:哈哈,好,你不稀罕。。。。。。

我窜到桌旁,一抡胳膊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嘿,竟然都没散开,竟然不坏。我这手艺还真是他*的瓷实啊,瓷实到让我自己都觉得得意了。

哈哈哈哈,看看我做的这好活计啊,真他妈了不起。我抄起来甩手就使劲砸到了墙上,漆还没全­干­,留下一些青黄的印子。把一切砸成片段,把那些辗转反侧和不眠之夜砸成飞屑。掉在地面上,桌面上,是一片狼藉的溃不成军。

你­干­吗?!!!高力强怒了,偏头闪过因为大力反弹出来的一些散开的蚀刻片。

我拣起断壁残塬,继续砸,砸不了的就踩。把一摊游戏卡踩得稀巴烂,聚乙烯在脚下纷纷碎裂,或者轧出无数条冰花般的痕纹。

我蹲下去,抓一些放电脑里玩的光碟,掰烧饼一样地徒手掰断。

高力强忍无可忍了,按住我的手,眼睛里全是火:这是我家!!!

这是我的东西!!!我吼回去。

你!他瞄了一眼地上被我摔下来的PS2:这里面也有我的东西!!

那我的!!这地上的都我的!!!你刚给我了就我的!!!

你今来就是打砸抢?你他妈土匪啊你!!!他暴怒了,一拳砸向我,我没躲,拳风袭面,但到鼻梁前就陡然顿住了。

他看着我,使劲地看了几下,眼神逐渐古怪,不敢置信地:你。。。。。。你哭过了?

放屁!!!

这是今天晚上头一次凑的这么近,烛火因为我刚才的动静被折腾地摇晃不已,象一条快要淹没在海里的船。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还有肥皂的气息。以及,和他住在一个屋里时总是充斥在洗手间里的熟悉的须后水味。

他垂下手,碰到了地上的废品,指头搓了搓,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漆?。。。。。。这是。。。。。。你自己做的?

不是!我矢口否认,伸手一推就把他推了个ρi股蹲:我买的!

你买的,怎么漆没­干­?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我想不出话来,就看着他:怎么?买的和做的就不一样吗?你不不稀罕吗?

你什么意思?他吼。

你说我什么意思?!!!我也吼。

沉默。

我和他都不说话了。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的象被开膛手杰克肢解过的一堆碎片,然后摊开自己的手,看了看。

恩。列克星敦注定要在被狂轰烂炸后,由自己人­射­出的鱼雷来摧毁。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十八架敌机,我打下来十七架,已经到极限了。再往前,也无法纵深了,隔着一个海洋。

那就,还是沉没吧。

我站起来,把地上的残骸拿脚扫了扫,然后一点一点地拣起来装进袋子里。我想比起真正的列克星敦那种尸骨无存法,我这艘还就算不错的了,起码还能剩点渣。高力强也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直到我把那台PS2拨拉了拨拉又给他放回茶几上去了。

哎,我说了那给你的。他没好气地。

你这坏了。我头也不抬地说:我不稀罕。

他被我噎着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跟我赌气:那你把另外那台拿走吧。

嘿。我笑了:­干­吗?高总,今我是来行贿的,难不成还顺手牵羊再拿点什么吧?那咱俩到底谁行贿谁啊?

。。。。。。当我赔给你的。他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他指的是列克星敦。

呵呵。我自嘲地笑笑:那是我自个砸的,我要你赔­干­吗。我顿了顿,觉得眼睛涩的慌,使劲眨巴了眨巴,继续笑:再说了,我还不是吹牛,在我眼里,你这两台游戏机加一块也比不上我这艘船。

你。。。。。。

我摆摆手抢在他头里说:当然了,入不了你的眼。你们有钱人,哪看得上这种破玩意。我走了。今晚上真对不住,打搅了。

我点点头,绕过他,往门那走,然后又折回来,去拎桌上的兜,自言自语:这垃圾我不能忘了带走啊。不好意思啊,碍您眼了。

王炮。他忽然喊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以前是不是?

我手顿住了,身体僵了僵,然后猛地回头看着他:你。。。。。。我觉得嗓子发­干­:你说什么是不是?

。。。。。。他不说话,过了会,烦躁的口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转过头来,闭了闭眼,心想,又来了,嘿嘿,这种强加于人的口吻。好,你不愿意提,­干­吗还要问我呢?难道我就愿意提吗?

我抬胳膊看手表,假装大吃一惊,跟他打招呼:哎呀,不早了,您赶紧洗洗睡吧。奥对,您洗过了,那什么,我得告辞了。。。。。。

我问你,那天晚上之前你是不是?!!高力强一只手Сhā在裤袋里,脸扭向一边,眼睛看着墙,墙上有我和他被晃动的烛苗投­射­出来的巨大黑影。

。。。。。。呵呵,再不走我成大沉ρi股了。我笑,嘴里飞快地说着,然后拎起沉沉的兜子,径自去开门:没我这样的,大晚上的上别人家来什么都不­干­净捣乱搞破坏,完了还赖着不走。。。。。。

他也不管我说什么,自顾自地说:你要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才闹到今天这种地步,我跟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松开手,兜子碰嗵一声砸脚面了。

你要本来不是的话,就别往这凑热闹了,这趟水是混水,趟得不好了一身泥,拔都拔不出来。你就当是次意外吧,被狗给咬了,把这事忘了,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

我迅速转身,一拳就打到他下巴上了,把他打倒在地,掐住他的喉咙,愤怒到了极点:你给我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握住了我的手腕,膝盖向上猛地一顶。­操­!我察觉到了先机,已经抢先一步松开掐住他的一只手挡了一下,绕是如此,仍被凌厉的来势顶中了一些,巨痛啊。跟这小子打了好几次了,他连下流招数都学会了。

就因为这么一松劲,他把我周翻在地,凶狠地:你敢打我?!上次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你他妈又先动手?!!!

我横起手肘架住他砸下来的拳,另一只手握紧了就挥他脸上了:我是不是,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他被我砸翻了,我抽出一条腿就一脚朝他肚子踹去。算他机敏,抄住了反手就一扭筋。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不由地被拧转了身,感觉他拿脚把我腿给踩住了,然后就上来要反扭我的手。等得就是你这样,我两只手掌在地板上一撑,一个反挺,后脑勺正撞上他下巴。他立刻倒退开去。

我也趁机往前一窜,整个人一猴,就站起来了。

他从后面扑了过来,再次把我压制住。我反手捏住他的手肘,搓住他麻筋想让他撒了一只手,但却抵挡不了他另一只手掰住了我的下巴,使的力道象是能拧断我的脖子,这下我刚才使的那招后铜锤又被他破了。

一时僵持不下。

你。。。。。。你进步了哈。我咬牙切齿地说。

嘿,你这套打熟了我还能摸不透?他手上使劲,又掰着我的嘴。

你。。。。。。撒。。。。。。手!我愤怒地,嘴变了形,说出来的话甚至漏风。同时又猛搓了下他的麻筋,我不信他能抗的住。

果然,他死忍不放,却从牙缝里挤出三字:你,先,撒!

凭。。。。。。什。。。。。。么?

你,丫,太,狡,诈!他还真学乖了,知道我打架不管规矩,什么招能赢就用什么。

我心想,你还真说对了,一侧脸,就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他敖叫一声,立刻撒了手,跳了起来,捂着腕子:你。。。。。。你他妈属狗的啊你!

我还等他说,早揉了下下巴,扑过去了,抓着他的手就往后扭,改良喷气式。一脚踢在他膝窝里,让丫立刻单腿跪了下来,扎扎实实地踩住他的小腿肚,手上使劲,狞笑:嘿嘿,你刚不说让我就当被狗咬了吗?我还给你!!!

高力强试着反站,被我一使劲牢牢地踩着,单手单脚支地,动弹不得,恨得牙痒。

你。。。。。。你不是东西!得了便宜你还卖乖你!

他侧头死盯着我看,眼睛都红了:我给你道歉的时候你敢上来打我?!!!你,你他妈卑鄙!!

哼,你说,你怎么忽然身手变好了?我不想接他这个话茬故意问别的。

我能输给你吗?他瞪还给我。那你呢?你怎么也厉害起来了?

我?嘿嘿,我得意洋洋:我这是­性­能改造计。。。。。。

我忽然住口不说,心动念转,就一股无名之火烧了起来,从脚趾一直烧到了头发根。我看着他,一条被我生擒活捉制住的斗鱼,这样的。。。。。。这样的绚丽。

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一支。我眼睛的余光看到墙上的影子,那姿势,足以令人遐想。除此之外,明明是他侧着脸,跟我的脸还有那么一大段距离。但看起来,就是轮廓跟轮廓的边缘有了一个弧度的切割,而下巴和鼻子之间的点却紧密地贴合了。

只是这么一瞥,却足以令我终身难忘。

也许这种投­射­的影像,穷尽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在现实中这么美好地发生。因为这样,我尤其觉得此刻难能可贵。心里生起了某些渴望。却又被这个也许冷却掉了一部分火,有个部位急需降温。

真是进退两难。从来没觉得心和身是这样的分离着,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片刻的虚幻。

虽然是电光火石之间的挣扎,对我,却仿佛是一个亘古。

终于,还是放弃了。

耗尽了最后一分理智和意志力。

我松开了踩着他的手,也松开了踩着他的脚。我前所未有地沮丧了,是不是。。。。。。

是不是我就是差那么点叫勇气的东西呢?

是不是我永远也猜不到我到底能吃到第几块饼?能不能吃到最后一块?

这不是加油的问题,这也不是­性­能的问题。

这是。。。。。。能动力的问题。

高力强。我喊着他的名字,看着他摸着小腿站了起来,烛光下投在墙上的黑影又高又大。

象堵山。我跃不过去的山。

象堵墙。我闯不过去的墙。

因为它们不是实实在在的,我可以打败的。它们是投在我心里的影子,水里的月亮,再使劲也只是搅散我的心。每一次的努力,每一分勇气的攒聚,都象是没有着力点的七伤拳。

欲要伤人,先伤自己。到最后,毁心绝脉,一练七伤。

我微笑:咱们点到为止吧。

点到为止,比再见更象告别。

我转身,但墙上的黑影扑向我。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了我的脸,跟着一拳砸下。措手不及,一着错就满盘皆输。他拳打脚踢地叫嚣着:哼,你这套出其不意我也会了!!!

我招架着,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怒火上来了,理智殆尽了。我和他再次扭打在一起,在地面上翻滚着。从互相撕扯的狗一直打成了拼杀的狼。。。。。。没人说话,只有喘息。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气中的氧气就被烧完了。蜡烛灭了。整个世界都变黑了。我和他也变成了纠缠的蛇。

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映衬着眼前的黑暗,白,白成空墙,黑,黑成汪洋。

直到,忽然被我压住的身体猛地低呼了一声,我才惊跳而起。放开他,直觉地想一拉衣服,脚上使劲,站起来。可是。。。。。。

撑在地面上的手却突然被按住了。

105

这个晚上经历的事太多了,心里一直压着火。

到了这一刻,一切盔甲风化成灰。

克制变成了比全球经济还虚无的泡沫。

每一根血管都象一片森林,延延绵绵,连接在一起可以绕地球两圈半。

一点点火星就可以飞溅出一场大火,烧到世界的尽头。

更何况,他的手重重地压在我的手背上,牢牢地按住。以至于我在几分钟的不敢置信后试图抽出过一次却完全没有成功。

也许不是因为他扣的死劲。

只是因为我抽的并不真心。

但无论如何,再迟钝我也意识到了,这。。。。。。算不算一种无言的挽留?

又或者。。。。。。一种倔强的邀请?

是怎么样的狂喜在瞬间袭上了心,袭上了身?

刚才几个小时现场里感受到的疯狂和冲进准备室不该看到的画面,终于在体内连坐­性­地爆炸了。一种象光一样带着巨大的能量和热量以及会灼瞎双眼的撞击力的东西猛冲了过来,让我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意志,在黑暗中扑了上去。

梦里出现过若­干­次的场景终于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真实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象绝处逢生,久旱逢雨。我彻底地被蛊惑住了。再难分辨出现在进行着的,到底是以前曾经发生过的,还是尚在另一处有个真实的我,随时会推门而入拍拍肩膀,轻松而不无遗憾地说一声:你该醒了。

不。

如果这是梦,我但愿它能持续到底。

他的手就象一只锚,我把自己的反按上去就再也不愿松开。

这是一次没有引航员的航行。从浅水航道到深水航道,摸索前进,乐趣无穷。顺向逆向,风力水速,吃水比例,冲程载重。。。。。。凡和驾驶有关的东西我一向掌握地很好。这次也不例外,更兼是驾御着自己的身体,所以尤其能够举重若轻,天人合一。

必要的时候我甚至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破冰船,还是核子破冰船。破冰厚度高达240公分,坚固有力,多大的风浪都颠簸的起。。。。。。

狂热。。。。。。无论内外,无论身心。

从小心翼翼地试探到放纵自如地提速,从浅泊到入港,从缓滩到急流。。。。。。真的疯了!!!疯了!!!

黑暗,把一切感受扩大成极限,哪怕是最纤细的枝节。

一个点就能辐­射­出一个面。

巨大的喜悦从天而降,象草原上吹起了号角,鏊皮鼓擂出的心跳。

体内所有的激|情爆发,有几千匹马纵蹄奔跃开来。尚不止如此,撒缰之下,它们就长出了翅膀。跃入云端。放任着自己滑翔。象一只始祖鸟伸平巨翼,俯视火山喷涌的大地,在其间穿绕,越过沼泽和浮陆,看冰川融进大海。

没有人呻吟,只有无边的喘息。汗和汗混在一起。

所有的阀门都打开了,释放出蒸汽。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足以灼伤肺腑的高温,集合压力超过300巴。我这一生从来没象现在这样燃烧过,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耗尽,把超负荷的热能全传导出来,象一架流量迅猛的汽轮机组用最大的功率发着电。。。。。。

有些词不受控制地在身体里转动,在皮肤上出没。太灵巧了,象顽皮的羚羊,随我怎么伸出手指滑动弹跳按压抓捏却完全捕捉不到。也因为这样,就更想要去捕捉,摸着一手的湿,刺激出广袤的兴奋,连舌尖都是咸的。脑子里却相反,如一望无际的寂静宇宙。情绪的交错只是繁星点点,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比火箭腾空的刹那更有爆炸力。

如此这般。。。。。。

淋漓着。

翻涌着。

窒息着。

裂变着。。。。。。

象隐藏在深深地下的水源终于被钻取了出来,惊心动魄的喷­射­可以让蓦然立于其上的人腾空而起,如跌进筋斗云,轻轻一纵就是十万八千里。我看见自己闯进了明亮的某处和另外一个自己打了声招呼。他拉过旁边一个老头跟我说:娘子,跟牛魔王一起出来看上帝啊。

啊———!

我终于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地低呼了一声,更象闷哼。可泪要下来了。这是我一生中最想庄严死去的时刻。

你说的不是爆米花老头,是上帝。

流星雨飞奔而至,象一只只着了火的爆米花砸在我身上,心里很疼。但是,宁可这样,宁可这样。不要坠入大海。

终于找到了那些闪烁的词,它们停顿了下来,象萤火虫一样漂浮在空中。熟悉又陌生,和我有关,或者也和他有关。

快乐,美好,喜欢,还有感激。

我握住他,就象握住了全世界。

没有人说话。可我分明地听到自己的心在激烈地跳着,吼向他的那颗。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可以吗?

可以吗?!!!

平常抛锚是因为电瓶故障或者燃油耗尽。可现在不是。

我仰躺着等自己平静下来,等耳朵里嗡嗡的耳鸣消散,等天花板上的幻象停止跳舞。

原来停靠在驳岸线,等着海浪一波一波地漾上来是这样让人柔软的事。

我觉得眼眶发热。

虽然在黑暗里,但还是涌起了羞涩,忍不住抬起手肘重重地压在了眼睛上。使劲地,阻止的,防止泄漏是的。可还是挡不住。嘴角弯了起来,然后咬住了牙,直到连咬都咬不住了,彻底咧开,象一个漩涡,把内心的喜悦要倒转出去,还要小心地不让它发出声响。默默地让它逃逸,却十分地舍不得。象怀里的一只猫,才捂热了,想再多抓牢一会。

我听到了声音,知道他摸了根烟,然后嵌动打火机点着。

烟草的气息混合着高力强的气息,现在还加上了我的。我贪婪地嗅着,听到他喷烟的轻轻吐气。

我只有一个希望。

时间停止。

假如可以发出急冻光波,就这样把我们罩住,让身体变成石头。多少万年以后,人们把我们从地下挖出来,或者从岩石上凿下来,牙齿还停留在牙床上,皮肤完好,骨骼健全。

那,是不是就可以等于不朽?

切开肌理和脏器,人们会惊讶地发现我的心里还有一滴始终没能淌出去的泪。再剖开我的脑子,会提炼出一些分泌物,那是只有在巨大的激|情下才能刺激出来的。一种体会到幸福的昭示。

现在你说,你是不是?他忽然问我。

思想正在跑马,很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了,我用力地点头。

头和压在眼睛上的手肘摩擦的声音,就是我的回答。

他恩了一声。

吸气还有喷烟。

又过了一会,他问:。。。。。。喜欢上我了?

心里一个趔趄。我沉默了一会,再用力地点头。比刚才还要用力。

他没再说话。

我心如鹿撞,浑身都绷紧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象被人扣住了脉门,生死都悬于他手,不再是自己所能掌控。

你死了这份心吧。终于他说:。。。。。。我是,不会喜欢上你的。

。。。。。。

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时间也依然向前奔跑着。

什么也不会停止。

终于,他说。

但是。。。。。。一切已经宣告结束。

我在瞬间领悟了,什么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我想大笑,但却发不出声来。

真希望刚才的只是个梦。一个噩梦。醒过来,摸摸我的骨还在,皮还在,用骨支着皮还能站在明天的太阳底下。

所有的血液全部冻结了。

呼吸也找不到了。

象一头河马无声无息地陷在淤泥里。即使完全放弃挣扎,依然会一点一点地下沉,直到仰起头,淹没鼻孔。

整个人一动不动地,但胸腔里掀起了海啸。那是类同于鱼群的悲鸣。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自己糊弄自己的大炼钢运动。千锤百炼,把废钢化成铁水,再铸再冶,被捏圆搓扁,用尽最大的努力也依然要回炉重造。只因为,你一上来就是块废料,那就注定了要循环不止。

一个一生也摆脱不了的炼狱。

一个永远也无法终结的游戏。

所以当他问:还来吗?的时候,我就彻底被激怒了。手肘死命地压住了眼睛,不让任何情绪以一种软弱的方式释放出来。压得生疼,压得要让眼珠永不超生。谁让它们如此盲目。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来!!!

扑上去钳制住他,几乎是无比热切地要投身进去。

愤怒和绝望变成了两头黑­色­的巨獒,在把我自己嚼成碎片的同时,也让我嚼向他。

一场厮杀,再没有刚才的甜蜜和欢娱,只是无尽的疼痛。

每一个碰触依然会燃起火,炙热熊熊。烈焰浓浓。

不是为了发光发热,只是为了焚尽残躯。

假如不是刚才爱的太过纵放,就没有现在恨得这般痴狂。

上一秒是天堂,下一秒是地狱。

不再飘升,只有下坠。

坠入海底,一片冰凉。

即便如此,仍有感官上的快乐象气泡冒出,悄悄地聚集在水面下,提醒我在最脆弱的地方,是如何地不堪一击。

挣扎和放弃象拴住冰海里唯一一条舵头的绳缆,打着扎扎实实的水手结,每一个漂亮的疙瘩就是一个值得珍视的细节,太多了。点点滴滴,聚成潮汐。

一具­肉­体怎么样才能承受住这样的爱和恨,象巨大的机械齿轮相互咬合,再无缝隙。

就这样转动起来,把彼此变成传感器,大家都用力拧紧了发条,看谁能支撑到最后,谁先倒下。

飞不过忘川,就溺入欲海吧。无穷无尽地撕咬,互相伤害。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你让我心如槁灰,我就将你搓骨扬灰,大家化成一起。血和你交融,汗和你交融,还有其他的什么。

每一次的筋疲力尽,都被他稍后的那句还来吗?再度挑起战火。

来!!

来!!!

我本就是为你而来!既然遇上了,又怎么能当做没遇到过?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不能当我没有存在过!我要让你记住我,哪怕以这种方式。你劈我以雷,我挺胸迎之。你袭我以电,我昂首直面。反正我都已经不再爱我自己了,又怎么会爱上你?!!

来!为什么不来??

我就来给你看!!!

106

一夜激狂。

什么时候滚上床的不知道,只知道意识再回来的时候,睁眼屋内已经有了微光。

我看着对面的脸。

有点恍惚。

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觉依然是那个夏天的早晨。天­色­是一样的昏暗中透着亮,一点一点地是前进中的方向。

我忽然失去自控,咫尺间猛地咬住了他的喉咙,就想这样跟这个人一起彩虹一次,象德军战舰一样为了荣誉集体自沉。

他醒了,一拳把我打翻在地。

砸在耳朵的软骨上,嗡嗡做响。但是没什么痛感。我知道他也没什么力气了。

我也没什么力气了。

我坐起来,贴着冰凉的地板,呆呆地看着他。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闭上了,过了会伸手去摸烟。

摸了半天只有最后一根,拿出来,放在嘴上,从枕头底下掏出打火机,点上了,再放回去。

完了把烟盒捏成一团,往我这个方向一扔。

凌空横举着扶烟的手甚至都发抖了,抽了两口,始终闭着眼什么都不看,依然是那句。

。。。。。。还来吗?

。。。。。。

我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然后站起,一路把衣裳拣起来,一声不吭地穿上。穿得很慢,但很有条理,临了还把衣角抹了抹平。

最后找着鞋把脚蹬进去,系鞋带。牛B牌球鞋穿起来很舒服,但是时间长了容易臭脚。我想起来我的北京布鞋还在家静静地等着我呢。

都收拾好了,头也不回地径自走向大门口。

嘿嘿。还来吗?不。不来了。

走了。

再也不来了。

彻头彻尾的失败原来是这么一种体无完肤的感觉。

背后传来一声喊,粗声粗气地:哎!

我停住了。心里一个激灵。

。。。。。。你有烟吗?有就留几根给我。他口气很不耐烦,大派派地。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就摸兜。上下拍找,掏出一盒来也不转身也不扭头地就往身后使劲一抛,拉开门,出来。

再轻轻关上。

然后下楼。

掏钥匙开车门。

发动了车子,直奔三子那。

天比刚才又亮了很多。

打了个招呼,要了平常吃的三倍,坐下来就一通死吃。淅沥哗啦地,没什么味道,但肚子里越来越充实的感觉却好到让人膨胀。吃得四肢发热,脑门冒汗。想起有个笑话说,一个家伙泪腺和唾液腺装反了,结果每次看到好吃的就狂流马尿,而想哭的时候就猛喷口水。

我大概就和这家伙是一种人。

吃完了再要,三嫂冲我皱着眉笑。没人注意我到底吃了多少,也没人开是不是才放出来的这种玩笑。我埋头闷吃一直吃到喘息的时候,忽然周围的声响闯进了耳朵。

三子在和人谈判,大家围着,僵持不下。

我端着碗凑过去,听了两耳朵,然后就拍胸脯了:三,你别怕,不就是把他的店面盘下来吗?你早该盘了。

你说的倒轻巧,这位爷他长价码了呀。三子白了我一眼,然后又苦口婆心地跟那人念苦经。

我又Сhā嘴:我有钱。我给你好了。

去!三子赶­鸡­子是的一挥手:你少来这屎壳郎舞大刀。你那点家底,车轱辘刚挣够,还敢出来穷现。

你不信?我把碗里剩下的划拉到嘴里,走到车边把碗撂下了交钱,一边半咽半含地说:我这就去找张头,让他把我那钱给吐出来。

拔脚走到车边,拉车门的时候让三子赶上了一把拽住,跟我急:我说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我要你钱­干­吗?

我抹了下嘴,斜睨他:吴劲三,你想练练跤是吧?跟我说这话,看不起我?

三子当没听见,不撒手地拽着我:反正我告你啊,不行。你不开的了你?

我把他手拉下来,冲远远看着我们的三嫂使劲一龇牙,意思是没事,然后才跟三子说:张头前段给我找了个好活。你啊,别犹豫了,赶紧答应人家吧,省得他过段又涨你的。

胖子。。。。。。三子为难地看着我。

得,得。我挥挥手:你丫真烦。就当你这店,我也有份好了。大不了以后一天三顿地上你这喝豆浆,完了还不给钱。我在他肩膀上一搡,把他推开。上车开走。

到老张那,把意思一说,就伸出手掌。

好啊!张头喜出望外,想拍桌子,却没忘了中途及时转向,一巴掌拍在了墙上。

王炮,是谁做了你的思想工作?张头兴奋地搓着手。

没谁。我闷头闷脑地说,过了会,又补充了一句:是组织不要我了。

胡说!张头激动了,淬了我一脸吐沫星子:象你这样的好同志,组织上不吸收你那绝对是组织的损失啊。然后忽然醒起,抓着头纳闷了:没通知我啊,这事也需要背地里开小组会吗?什么时候讨论过啊?

我伸胳膊拿袖子抹了抹脸,问张头要烟抽。

这次他很大方,竟然拿了一条给我。我也不客气,抄手里就拆,一边跟张头嘱咐,让他一从财务上领完钱就直接转给三子。开店的大事啊,等着救急呢。

喝,那你不也成老板了?张头拿我开心:还用得着跑这种苦活?

哈哈哈哈。我仰面大笑,然后喷了口烟,假装从背后一撸翎毛倒转手腕掐在指头里做了前捋的动作,瞪眼挑眉,学着穆桂英就一个亮相,叫着板。

我不挂帅谁挂帅?!

我不领兵谁领兵?!

换了钥匙和拿了出车单就往外走。

王炮,你回去养养­精­神,明再去吧。

不用,我说:我下午就走。您就管跟人打好招呼让他们上好货就行。省得我去了等着还得瞎耽误功夫。

到宿舍换了鞋,拿了点东西,抄上军大衣。

翻衣柜的时候忽然心里一动,到床底下拉出纸箱,把上次从宾馆拎回来的袋子打开。两套衣服都是他的。都是我仔细熨过了的,压出平平整整的褶。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出了会神,然后就也揣在手里抱着出门了。

到楼下院里的垃圾箱边上,看也不看地甩手扔了进去。

去枢纽站是手Сhā裤袋里单背着卡着军大衣的鼓包踢着石子晃悠过去的。

天还不错。太阳照在身上,又­干­又暖。

伸平了手,象走平衡木一样走在马路牙上。一脚挨一脚量着步。小时侯老这样。这就叫欠!放着好路不走,偏要找坑坑洼洼的地,找横着水泥管子的地,上窜下跳地走。要是赶上下雨就更高兴了,能踩在浮着死耗子和垃圾的水沟里一路趟回家。水面上往往会浮起一层肮脏的机油花,暗淡的七彩,打着漩。可太阳一出来就变得无比绚烂。

注定的。

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眯着眼睛看太阳,看完了再看其他的地方就都是黑。闭上眼也是红彤彤的一片。

象一把烙出来的锁。既然忘不了,就把它们关起来,焊牢了所有的缝隙,让丫们全部禁闭,窒息而死吧。

我知道我那颗真心没了。

剩下来依然跳着的是那颗假的。

所以虽然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就是有个地方空了,象神雕大侠的袖子。

饿了,就买了个盒饭蹲在路边吃。一次­性­筷子掰开来,毛刺众多。两根小木­棒­互相刮蹭就可以开动了。一边抽着烟,一边吃。结果就吃什么都是苦的。

街上轰然响起的音乐,在车辆往来的马达声中象一只石块飞进麻雀堆里,惊走了一片。

我就象忽然被点了|­茓­一样,所有的动作都定了格。

你所拥有的是你的身体。

诱人的美丽。

我所拥有的是我的记忆。

美妙的感觉。

把烟Сhā进白­色­泡沫里,滋的一声,立刻焦黄出一个点,下陷。筷子合在里面,还拿橡皮筋一绑,扔进了垃圾桶。走人。

坐公车到站。然后接了货单,就跳上了驾驶位。一拨方向盘,大抡,20尺的集装箱在ρi股后扭捏着,直奔国道。

日夜不停地开,­精­神出人意料的坚挺。

在路上还和一个哥们较上了劲。你追我赶的,完全开出了军车的风采和气派。最后不打不成交,连打尖停宿和加油都凑在了一起。我才知道他是运马的。

开了后门给我进拖车里看。栗­色­的马匹健硕的身骨,扫着尾巴,抖着鬃毛,两只大眼温柔如水。虽然很臭,可依然让我流连忘返。

夜里自告奋勇去添料加水。

漫天的繁星。我抱住马颈抚摩着它们的皮毛,觉得有很多话要说。

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它们打了个响鼻,湿漉漉地,蹭着我的脸。我就觉得它们比谁都明白。拍拍它们圆滚滚的肚子,也没什么话,转身走开。

终于开到了渤海湾。

在码头交货。验收完,留一天,等下一批到货的再拉回去。

结果船晚了。一直呆了有五天。

每天无所事事就到处瞎逛。

去的最多地还是一个废弃码头的岸边。长长的滩涂地。

送马的哥们说渤海,就是勃海,也就是怒海。最早的观潮就盛于此,是后来海岸线慢慢发生了变化,才往南移的。所以古书上说春秋潮盛于山东,汉及六朝盛于广陵,唐宋以后盛于浙。现在钱塘潮名满天下,上这来观潮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早就不是观潮时节,水冷沙细。光着脚踩出一片冰凉。

我看着海水涨落,心想哥们这回还真是投奔怒海来了。

夕阳下落的时候,遍地金红。

很想甩开膀子吼一嗓胆似铁打骨如金刚。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找了个好地,­干­­干­的岩石上,坐着。抱着鼓,对着海浪拍打。韵律似乎可以象拉链和子母扣一样合拍。天地的声响,果然象炖猪说的自然又统一。

夜里穿起军大衣,远远黑黄的交界有一条线。在腥咸的气味中,脸被吹得象拿刀子在刮。

我发了疯一样地想他。

思念,前所未有的锐利。

直到要回去的那天早上,在验货卡上签完字,有人飞奔过来让我去接电话,说是姓陈的打来的长途,好象。。。。。。出事了。

107

冲到医院直奔病房,站在窗边的陈向阳听见门响就霍然转身,几乎是和我异口同声地说:怎么会这样?

王炮,你没事吧?他担心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熟睡的高力强。

空气中好象有些象石灰一样的粉尘一遍又一遍地扎着我的眼睛。以致于我不得不咬着牙,使劲地眨一下再睁开,然后再眨一下,再睁开。。。。。。

从放下电话到飞车赶回,一路的奔波劳顿和惊险万状对我来说都不如心急如焚来的让人倍受煎熬,象背上Сhā着钢针,浑身的经脉都逆转了。

可此刻真正平平安安地站在他面前,看着这张脸,忽然又庆幸起来。

不是庆幸别的,是庆幸那天上了国道投奔怒海的路上没有真的因一时恍惚而去撞上前面的那辆混凝土搅拌车。幸亏送马的哥们不顾违反交规地死鸣喇叭,让我及时踩了刹车。后来他说,当时看了惊出一身冷汗来,然后跟我再三提醒,以后看见混凝土搅拌车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这可比一般的大ρi股都不好啃。因为曾经发生过搅拌机破裂水泥掉下来把追尾太紧的车砸成铁皮的事故。我不是新手,这些我当然知道。以前开出租的时候我都能离它们八丈远的,我怕死啊。。。。。。可那天是太累了。实在太累了。

现在也累。

真的很累。

看到他睡成这样,我就更觉得累了。大概是积攒已久的乏劲上来了,简直摇摇欲坠。

王炮。陈向阳扶了我一下,好象明白我是怎么个狼狈法,又好象明白我心里的难过,什么都没问,只说:你腿破了,要不要到外面去上点药包一下?

啊?我有点茫然,这才低头看,真的,膝盖周围的裤子都擦破了,黑泥里往外渗着血。大概是从驾驶位上猛跳下来的时候摔的那跤吧。

我拉了张椅子,坐下,伸长了腿,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

这厮怎么能睡得这么香,丫凭什么能这么表情安详,甚至还嘴角含笑。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梗着脖子不知道在跟谁较着劲。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只觉得眼睛下面一直控制不住地跳筋,抽搐地厉害。

刚推过镇定剂。。。。。。先天­性­动脉瘤,也不是说就治不好,开刀还是可以。。。。。。当然危险­性­确实很高。。。。。。陈向阳断断续续地,象自言自语。

王炮?王炮?

恩?我从出神中猛地抬头。

我们出去说吧。陈向阳看了我一眼说。

护士把我腿上的伤口处理完,姿势有点不自然地跟陈向阳走到外面的草地上,找了张横椅坐了下来。陈向阳才跟我说起了前后经过。

我默默地听着。

。。。。。。医生说上次高力强肋骨受伤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全身检查。所以。。。。。。他自己怕是早就知道的。。。。。。

可是。。。。。。

我没法说下去。我没法说一个礼拜前我跟他还。。。。。。,我不明白他。我觉得心里空白一片,好象哪都短路了。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慌,就再也反应不出什么来。

他跟我说不要通知任何人,他家里。。。。。。还有,你。

嘴里发苦,我笑了笑:他恨我。

恩,那倒是。陈向阳点了点头:还真是恨得挺厉害的。他顿了顿又说:你这人是该恨。

我沉默了。

我到处打电话找你,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都问了。你们张头提防我,怕我又挖墙角,死活不肯说。到最后才问出来,让你上那出长途去了。陈向阳皱着眉看着地面,但口气有点生气:你啊。。。。。。你怎么能把人折腾完,然后就拍ρi股走人了呢?。。。。。。

什么?我心里一激灵,差点没惊跳起来,难道他都知道了?我把脸扭到一边,迅速涨红了,但忍不住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没眼睛?不会看啊?陈向阳拉长了个脸: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别动手?

噢,这个啊。我心里更内疚了,说不上来的滋味。

猛地想起那天晚上跳闸之后他的抓狂,跟我一迭声地吼:你知道什么?你说你知道什么?!!

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闭了闭眼。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摸了根烟点上,一言不发地抽完大半根。然后问:什么时候动手术?

后天。

我点了点头,把烟掐了,站起来就走。

恩?陈向阳看着我。

我去看看他。反正他现在睡着,也。。。。。。不知道我来过。我笑了笑:镇定剂有多长时间的药效?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王炮。

我。。。。。。我咬了咬牙,几乎是用乞求的口吻,我从来没跟别人用过的口吻,对他说:。。。。。。我占你点时间行不行?

飞车在路上疾奔着,开得是走过一遍的路。

上一次走的时候迅猛地超着车,每越过一辆就有人叫着好。

现在。同样的车。但是那人却躺在医院里,静静地再不喧嚣。

我把油门踩到底地加着速,再快一点再快一点。陈向阳从黄姐那调来的车,说这样能快当点。再一次开起了它,我却完全没有任何喜悦兴奋的心情了。这就叫物事人非。

王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年半前,碰见过一个大师吗?那就是梵觉寺里的慧照老和尚。他的话一向很灵。数年前他说过高力强生有一劫。所以每年高力强都会去拜他一次。可我们都以为上次他开车出的那次事就算是应验过了。没想到。。。。。。,唉,高力强嘴上虽然没多说,但是他一提到这个,我就知道他还是对那句话心有所依的。本来我应该自己去,但是,我现在实在脱不开身。。。。。。

我去!我去!我抢着说。我一想到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就一切都不顾了。那寺就是上回高力强带我去的寺。我走过一遍的路就不会忘。所以,我去!

再说了,他。。。。。。需要他。

我说:我开车快,比你去绝对要快。争取赶在他手术前让老和尚给保佑保佑,念念经什么的。

不是,王炮,陈向阳摇头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又,唉,总之有了新麻烦,一言难尽啊。不过我这边的事都还能应付,回头找机会跟你说。你记住了,说话要得体啊,还有,最好能问问有无化解之法。有些事,医术是人力上的。天意上的就只是为了宽慰人心给人勇气了。你知道高力强信这个。。。。。。

我知道。我点点头:你放心,我。。。。。。你放心。

王炮,陈向阳又苦笑了:你不用把我当成他的什么人,这样吧。。。。。。你等他醒了自己问他好了。

不用了。我在心里说,我已经问过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脑子太乱了,没法思考。

只有顺着路向前。

单调的路牌,地上的白线。

迅速掠过的山丘和田野。飞虫不停地撞上玻璃,溅成薄薄的一滩浅­色­的泥浆。它们总是喜欢自取灭亡。

我的生命有一半是在路上的时间,却从来没觉得那趟路开得象这次这么绝望。

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握着方向盘,我以为我可以掌握一切。

但其实。。。。。。风也不是我的。树也不是我的。就连从换气孔中透进来的空气也不是我的。那些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而把排气孔打到最大冲进来的冷空气,在车厢里大面积地激荡,带着混合着牛粪汽油还有烧谷子的味道。

我抽动着鼻子闻着,出了汗又被风­干­了,从头到脚都是凉。

只有心是热的。执着地想抓住一线生机。

如果可以,那就让时间是我的吧。

让时间是我的吧。

赶到那座城已经是傍晚。再根据记忆寻至寺边,早就关门了。

漆红了年久发黑的大门紧闭。

停好车,下来,上去就扑门。

砸了半天门环,从售票处的偏门里出来一个穿僧衣的和尚,老实不客气地跟我说:关门了,明再来吧。

我找慧照大师。

关门了,你明再来吧。

他不理我,径自进去关上偏门。

我使劲拍门,但再无声响。

怔怔地盯着门,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

这种地方,只有白天才会有很多人,到了晚上,别说人,四周简直连个鬼影都没有。我坐在台阶上,点着根烟,因为人松下来了,立刻觉得无比疲劳。往周围看了看,发现石狮子ρi股后面那块角度倾斜的石板看起来还不错,于是单手一撑跃了上去。躺在上面,头枕在手上,腿正好顺势翘搁在石狮子脑袋上。仰首望天,圆月如轮。

一阵风过来,山里松涛阵阵。不知名的虫子唧唧地叫着。还有不知道哪的水声轻轻地流淌。

我静静地抽着烟,也不觉得冷。好象麻木了。再也想不到什么。意识涣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里好象多出了一些什么。太静了,以致于耳朵出现了幻听。好不容易才集中起­精­神,也只依稀分辨出那是从身后很远的殿院里传来的佛号声。因为远,所以断断续续地极不真切。

我抽完一根,又一根。再然后,就是那么地,忽然地,哭了。

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流到耳朵。脸太凉了,所以等流出来很长时间自己才发现。

我想着陈向阳离开的那会,我一个人站在床旁边。阳光照在他脸上。屋子里太过明亮,灰尘在光柱下漂浮。我看了一会,迷惑了。觉得他好象随时会飞走,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我把脸贴上去,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还带着烟草气味。它曾经摸索过我的脸,在我昏迷的时候。它也曾经按在我的手背上,激起我喜悦的狂潮。

不想跟你说再见。

舍不得不见你。

只想看着你。

只有你。

所以,你一定不能消失。

一定不能。

我把烟砸在地上,刚想跳下来再去拍门,就已经有人喝住了我:哎,你怎么能躺在这上面呢?!还乱扔烟头!

没有没有。我赶忙下来,踩灭了。定睛看他,是一个穿着两截僧衣的人,但是没剃光头。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过来象是要扫地,一弯腰把烟头拣进了簸箕里。

你在这­干­吗呀?他抬起头看着我。

呃。。。。。。您是这寺里的吧?麻烦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想找慧照大师。

他上下打量我,摇了摇头:你进去也没用。慧照大师不在。

啊?我愣了。

他转身走开,一下一下地划拉着地面。

我发了会呆,又不甘心,赶上去追问:那。。。。。。那他上哪去了?

他头也不抬地说:开会去了。

开会?这种高僧还要开会?我失望到了极点。

多新鲜哪。文山会海在哪不一样啊。他说:慧照大师学习三个代表去了。

108

就象兜头打了一记闷棍,驱车千里飞驰至此,竟然扑的是个空。

我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愤怒失望伤心慌乱无奈疲惫等等汇合在一起,是一种完全让人失力的感觉,象被抽空了。失魂落魄地站着,既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还有哪里可去。

就这么痴痴地立了一会。

那人停了扫帚,手柱在上面问我:你。。。。。。你找慧照大师什么事?

我看了他好半天,才反应出来,摇了摇头。

看你脸­色­黯然,是不是有什么亲人亡故,想到本寺来做法事啊?他恍然说:那慧照大师不在也一样有别的师傅。。。。。。

我勃然大怒:什么亡故!你说什么呢你!我一个朋友得了重病,慧照大师预先说过的,所以来问问凶吉。我大老远地赶过来,结果。。。。。。结果。。。。。。

我一阵心酸,忍不住坐在台阶上,抱住了脑袋。一想到上次那小子在大殿叩头的虔诚劲,他那样的人。。。。。。要是知道什么信都没有,他会不会认命地迎头挨刀,再然后。。。。。。生死无常。我太知道了。

噢,只是这样啊,那你早说啊。大扫帚继续划拉地面的声音,我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跳了起来。

您。。。。。。您的意思是。。。。。。?

我给师傅打个手机,帮你问问不就结了吗?

啊?我下巴要掉下来了,眨巴了半天眼才找到:大师也用。。。。。。大师的装备这么现代化啊?

你以为呢?他弯腰把扫到一处的脏物用簸箕搓了,然后倒在垃圾桶里,边说:这寺里90年代初就用上录像机了,小和尚们开摩托的都有。他看了我一眼:恩,多半比你都有钱。

我无言以对,只有大揉脑门。

他嘿嘿一笑,大步往偏门走去,说:跟我来吧。

郝师兄是自愿受律的居士,每年年尾都要到寺里住上一段清清心。所以自己在僧寮里也有一间小屋。把我领到那,还看了茶。他脸­色­红润,声如响钟,两个耳垂又大又厚,态度和善友好,看起来让人很是舒畅。

让我把高力强的姓名写在纸上,又问了情况,只笑说:你坐会吧,我去打电话。这寺里只有一部电话,白天提供给游客的,到晚上就锁了。还得先去问掌事要钥匙。得有一阵呢。

我知道他是怕我等的心急,赶忙谢了。

他挑帘出去之后,我捧茶打量。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桌上供着一小尊佛像,上着一支香。慢慢燃放出的一种宁静的味道。香炉里是满攒着的香灰。墙上挂着几副字。一幅写着三心听法,二意出尘。一幅写着妙理真机难解,不立文字易证。一几一榻,地上放着两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打小我妈就跟我说,地好坐,床不能坐。所以一看没凳子,我就一ρi股坐在了蒲团上,把腿伸直了,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出了口气。

手里的茶温热,隔着粗瓷茶盅往掌心散发着暖。

慢慢的眼睛酸了,合了起来。想到呆会还要再开夜车返回,我把茶杯放下,靠在墙上打算让自己眯一会。这一眯还真就着了。梦到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郝师兄回来的时候,正是高力强迎面一脚踹来的时候,当时看见他这么生龙活虎还心头一喜,跟着就被推醒了。

王炮?

恩。恩?我猛地站起,晃了晃头,立刻问:怎么说?

嘿嘿,你还是先坐下来吧,郝师兄又把我按下去了:我慢慢跟你说啊。

我问过师傅了,他说高施主打头次来就很让人印象深刻。郝师兄笑:这一劫,倒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实在是因为他父债子偿。

父债?

他父亲孽业太重。郝师兄叹了口气:因果报应,环环不爽啊。

那。。。。。。那大师有没有说,他过不过得了这关呢?我急问。

他看着我,笑而不答,然后点点头:。。。。。。难。

我啊了一声,双目失神。

不过师傅说了,他可以念几篇经文帮着化解一下。另外,他人在外地,但是正好有个老朋友这两天在你们那逗留,师傅说要跟他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请他协力,帮助你这朋友度过此劫。

我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又来­精­神了:真的假的?

呵呵。师傅说明早上让我再打给他听回音。现在太晚了。

那来得及吗?我还要赶回去。。。。。。

我还没说完,就被郝师兄打断了:后天的手术,来的及的。你只要明天回去,祈请那位大师就行了。看到我的表情,郝师兄拍了拍我:放下无明,万事天定。你要相信师傅的话。恩?!

这一晚,我没回车上去。留在郝师兄的僧寮里。他说夜寒露重,又看我十分乏累,知道我赶过来不容易,明又还要再赶回去。特地把床让给我,以便我好好休息。他自己只打坐,双盘跏跌于蒲团上,我问起来,说这叫降魔坐。两手各捏了一个法印,合目养神,那样子好象就是要这么坐一夜。

郝师兄,我忍不住问:你这样就不累?不困?

嘿嘿,他睁眼看我,笑:这是禅定之法。外离相,内不乱。习惯了其实比躺着睡要舒服。

不可能吧?我一骨碌爬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在床上,只坐了一会就手脚酸软了。

这得练,我刚开始也不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刚那茶喝的,我怎么一点不困了都?我叹了口气,睁大眼看着窗外:你们这都睡的这么早?

起的也早啊,他顿了顿:这样吧,我跟你说说话,省得你闷。

好啊。我稍微振作了一点,老实说,我真不想这么静静地躺着,胡思乱想,宁可有个人说话,哪怕他说我听。

他想了想说:其实你这姓高的朋友我没什么印象,但是师傅一提醒,我倒还想起来了。一年多前,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来的,那个人姓陈,我对他倒印象挺深。

陈向阳?我一惊。

恩,好象是这个名。郝师兄点点头:他是不信这个的,但是大概是师傅名气太响了。所以他就问师傅,他一直在找一个人,能不能找到。当时我在旁边,师傅就让他随便说两个字,叫我给测的,所以印象挺深。

测字?我好奇了:哪两个字?

当时在师傅的禅房,开着门,他四下一张望,随手指着外院里一排铁烛架上的蜡烛说了这两个字。

那你怎么测的?

郝师兄笑了笑:我也是试着测了一下。他要寻人。蜡烛这两字,是两个虫字隔着一个昔字和一个火字。虫者,重也。昔者,年月也。是多年前的故人啊。火者,逢火得遇也。我就跟他说,要想故人重逢,怕是得经年之久且火后方得。。。。。。

我听得两眼发直,觉得脑子里又是混乱,又有点恍然。

。。。。。。当时师傅说我测的不错,所以我也有点自得。这位陈先生听了也很高兴,觉得也算是个结果吧。奥,我拖着长音,心想,原来他这信儿是这么得来的。我想起公司那场火,再联系到他后来种种,唉,好一个火后方得。

。。。。。。他又问经年还要多久,说他已经等了不少年了,师傅当时说天降流火之年,其实就是今年。唔,也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没有。我说。忽然心里一动,何不借这个机会问问阳闻旭的下落呢?

我把知道的大概一说,只略去了­性­别。没想到郝师兄听完却笑:你说的那个人是个男的吧?

啊?我大吃一惊:你。。。。。。我刚没说啊,你,你怎么知道?

两个虫字嘛,这个,他测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没说而已。郝师兄看着我微笑。

我涨得满脸通红,眨巴着眼不知如何自处,太臊了,连手脚都没地方搁了,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呵呵,情关难破啊,看来是对谁都一样。

郝师兄,难道你不觉得怪异吗?沉默了半天,我问。

其实这是一个我一直压在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触摸的问题。自从心念萌动之后,无数次地欲拔不能,却只有越陷越深。我不是没想过这是有违常理的。只是一直也没敢存有希望,所以总觉得这是自己的秘密,不会被他人知晓。再加上后来知道的人又都是在这方面不会笑话我的人,说起来,还真没在任何一个外人面前交换过与此有关的想法。今天不知怎地,太多的情绪压得我即将崩溃,自制力到了极限。山静夜长,一灯如豆,在这个无比平和的另一方天地里,郝师兄冲淡的微笑似乎让人完全放下戒备,真的很想把压抑已久无法为外人所道的烦恼尽诉出来。

这个呀,郝师兄想了想,散了盘,站起来,把灯关了。屋内登时一团漆黑。

他笑:王炮,你现在看得见我吗?

这黑灯瞎火的,我哪看得见啊。我说:不能。

那你能看得见我是男还是女吗?

啊?我愣了。

郝师兄在黑暗中说:这就是了。以前有个黄龙禅师曾说过一个公案,恩,就是对话。意思是迷情中人,就好象呆在一个黑漆桶般的密室里一样,这桶里有什么人,是男是女,又怎么能看得见分得清呢?他是男是女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就叫非男女相。他开了灯,屋内又陡放光明。

我们学佛,就是要让自己明心见­性­。你问我是否觉得怪异,呵呵,­性­别对我来说,就好象你刚才看不见我一样,我眼里也是看不见的。

我抓抓脑袋,好象有点明白,但好象又挺糊涂。想了一会,想抓住点什么,但又抓不着。只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呢,譬如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可按大家的说法,这样是不对的。

大家?大家是谁?

呃。。。。。。我一怔:大家,大家就是他们啊。

他们?他们又是谁?

我看着直眨巴眼,过了会,手茫然地随便虚指:就。。。。。。就是他们啊。

郝师兄直盯着我,看到我眼睛里去:那他们在哪?你指给我看。

这下我真得愣了,张着嘴。

呵呵,郝师兄笑:他们是谁?你又是谁?

我。。。。。。我嗔目结舌,过了半天:我就是我啊。

郝师兄忽然大吼了一声:喝!没有我又哪来的他们呢?

我猛地一醒,就象一道闪掠过脑子。

心里只翻来覆去地想着他这句话。是啊,没有我,又哪来的他们呢。

没有我。。。。。。又哪来的他们呢?

唯心净土,自­性­弥陀。这个心,就是你的阿赖耶识,也就是你除了眼耳鼻口身心意之外的第八识,你的真心。这个­性­,就是你自己,你的这个我。大千世界,众生平等,试问你会不会去在意一只蚂蚁对你的看法,又或者一只蜘蛛对你的评价呢?人同此理。事实上包括你的这个我在内,一切都是非男女相,男女只不过是业报的不同展现而已。你既然有了我,心里坦荡,随­性­而为,你自喜欢你的,也不光是喜欢,任何作为都是如此,那跟其他人又有什么相­干­?他们怎么说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嘶~~~~~~~~郝师兄一番话,说得我倒吸冷气,有如醍醐惯顶,震得我发蒙。

这个。。。。。。,我想了想,明白了不少,但仔细一琢磨,觉得道理是这样,但做起来就。。。。。。

我大摇其头,叹道:郝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这个。。。。。。很难做到。

嘿嘿,是很难做到。他大笑了:但是做到了就不难了。

郝师兄说,明我走的时候再告诉我他给陈向阳的建议,因为得问过师傅了才能做的数。我现在已经对他很拜服了,以此类推,对慧照大师就更是崇仰。想到自己,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掏出随身带着的卡,从卡套里摸出那张纸条,递给他:郝师兄,您能帮我看看这什么意思吗?

他接过来念了一遍,摇摇头,但笑不语。

怎么拉?怎么拉?我见不得别人跟我打哑谜,猴急猴急地问。

这个偈子,说还不太好懂。你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让自己领悟领悟。

109

走在黑漆漆的山路上,跟着郝师兄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一处开阔地,溪水叮咚,空气里是清新的夜露气息。

郝师兄指着山岩上的一个洞口说:那,你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啊?啊?我扒在洞旁探头探脑,可里面更黑,什么也看不到。

进去吧。

噢。我答应了,等着郝师兄,结果他半天都没动窝。

我是说你一个人。

我又啊了一声,看看郝师兄又看看洞,直眨巴眼。

怕了?郝师兄笑了。

我脑门一热,刚想伸出脚试探试探,又缩了回来:呃。。。。。。郝师兄,这里面有多深啊?

不知道。

你没进去过?

进去过。郝师兄说:不过我忘了。

得,我看出来了,他这是诚心不想告诉我。大晚上的,月隐入云,整个世界都寂静如死。这个洞看起来就更显得­阴­森可怕,连一点光都没有。把手窝在耳边,探进去侧耳倾听,依稀有呜咽之声。

非进不可吗?我踌躇了。

那当然不会。你要是不敢进,咱们就立刻回去。郝师兄一直说话很平和。可他­干­吗要用不敢这个词呢。我耳朵里就最听不得这两字。

我一咬牙,手撑在石壁上,触处尽是湿淋淋滑腻腻的苔藓。就手就摸出了打火机,背风一嵌。被郝师兄喝住了,说洞里多圣迹,不见火烛。

无奈之下,收起了火机,看样子就是得这么摸黑进去了。我下了半天决心,抬脚出去,竟然一脚踏空。吓了一大跳,幸好手还扶着石壁,生生地把去势给顿住了。饶是如此,出乎意料之外也陡然惊出一身冷汗来。我站稳了,侧身下脚,来回试探了一下,都没发现实地。原来这个洞不是一个横洞,却是个纵洞来着。这谁还敢进啊,尤其是我一怕高的人,立刻怯了。

怕了?郝师兄又笑,虽然和刚才同样的话,但这次我却觉得大有讥讽之意。

那咱们回去吧。郝师兄不再理我,径自走到前面,沿来路而回。我又挣扎了半天,才一溜小跑地跟上了。

郝师兄,那我那条。。。。。。我忍不住问。

那条你忘了吧。就当没看到过。他淡淡道。

那怎么成?我心想,我总觉得我特想知道这个偈子里的玄机。为什么陈向阳打一开始一提这条就表情古怪。郝师兄再不答话,大步向前,三下两下,就顺着山势下到了一半。

郝师兄。我跟在他身后喊。

他住足不走,转身问我:你现在还怕不怕那个洞呢?

要说不怕那绝对是假的。

重新回到洞口边,站在那就先做了套第八套广播体­操­,调纳吐息。其实是心里打鼓。

应该没多深吧?我自言自语着,心想看郝师兄这样也不会害我,肯定死不了的。不就是看起来吓人点吗,克服克服。

我跳了啊。我看着郝师兄又说了一遍。

你跳吧,你再不跳天都要亮了。郝师兄打了个有点侮辱­性­质的哈欠。

我一怒,闭着眼就踏进去了。

心脏失重的感觉,整个人往下掉,我刚想啊的一声喊出来,就觉得身体撞上了一处很滑的石壁,然后以加速度顺着山体下滑。这洞简直象一个滑道,因为快,只听到耳朵边的风声,自己无意识地随着起伏还象声乐家吊嗓子一样地怪叫着,惊慌失措到了极点。直到最后滑出来甩在了半空中,咣一声掉在实地上。足足仰面躺了有五分钟,依然心跳剧烈,喘息难定。这才发现身在一个半圆穹顶的凹面里,好象躺在一个石头兜里,所以安然无恙。

郝师兄的脸出现在头顶上,伸出一只手,笑道:怎么样?

我惊魂未定,哪里说得出话来,拉着他的手一使劲,站起,定了定神:还行。

这个洞叫佛母洞,又叫舍身洞,不大对外,是用来体修的。就看你能不能放得下这个臭皮囊。郝师兄边说边和我原路返回:你应该感觉出来了,洞壁光滑,其实不会伤人。寺鉴上说,此洞形如母体,敢钻此洞的人如二度托生,可去前业,涤妄心。不过我带你来这倒不是为了这个。修佛的人,山川大地皆如来。你身不在方外,体会不到。我只问你,假如你不跳下去,就这么回去了,是不是依然会怕这个洞?

我想了想说:是。

那现在呢?

我又想了想说:也还好。

恩,郝师兄点了点头:离于爱者,无忧无怖。我的理解啊。什么是爱?不是大家平常说的爱情,而是说的­色­界。红尘俗子莫不在­色­界中挣扎,执于相,困于障,攀于缘。一切皆因欲念。所以佛说,你得让你的心离开这个­色­界,才能求取到无忧无怖的平静。可象你这样不修行不定­性­的人又怎么能跳得出界外呢?也不光你,大部分人都如是。那怎么办呢?

我看着郝师兄,心里开始恍然:奥,我明白了,你是说。。。。。。

不错,让你心生挂碍的­色­界就好比刚才的那个洞。

这一夜睡在淡淡的静香中,我竟然再无他想,心无杂念地沉沉睡去。直到晨钟敲响,做早课的颂经声传入耳中,才猛地醒了。虽然天还没大亮,也没睡几个小时,但不知怎地,浑身上下­精­神充沛,连心都好象宁定了许多。我活动着身骨,暗暗称奇。

用过早膳,清粥馒头就小菜。天慢慢白了。郝师兄去打电话的当,我回屋里喝了口茶。然后想了想,出来到大殿上按照回忆中高力强的姿势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大头。

跨栏而出,站在香炉前,小沙弥打扫着庭院。揣起手仰望直冲天际的盘龙柏,千年不倒,想到生命的脆弱,一场意外一个巴掌就可以倒地不起,从此­阴­阳两隔。

郝师兄匆忙过来,拿着写有地址的纸递给我,又叮嘱了几句。我一一记下,十分感激。我什么也没付出,就凭空受了他这么多好意,要不是这年头不兴古礼,真该冲他作个大揖。握手抱拳都不合适,想不出别的,只能不住地点头,连说谢谢。

郝师兄摆摆手,一路送我出去,笑:希望你这位朋友能逢凶化吉。至于那位陈先生嘛,他指着外院围墙边的石马:王炮,你看。

我怔了一怔,刹那间上次和高力强在这的情形又重回眼前。忍不住走近前去,拍了拍马肚,心里一阵酸楚。

郝师兄说:你骑上去。

啊?我看着他,见他不象是开玩笑,眼神鼓励,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是听话地在马背上一撑,翻身上马。

你试试看,可能骑得动它?

这。。。。。。这怎么可能呢。我条件反­射­地答,但不知怎地忽然童心大起,身子前伏后仰左晃右晃,虚拟骑马姿势。然后哈哈一笑,跳了下来。

不错,一匹石马又怎么可能骑得动呢?郝师兄边说,边送我走到大门外:你跟陈向阳说,八个字,心如猿猴,身如石马,他就明白了。

我应了,挥手告辞。跳上车的时候,阳光陡然自林中­射­出,一时间整个寺顶的琉璃瓦上金光万丈。我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一路向前,加大马力,但心情只有冲动再无烦躁。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高力强这么虔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早点赶到,那么。。。。。。就可以给他希望和信念,还有勇气。

按地址找过去,是普通的居民楼。上楼找门,这家过道里摆出来的鞋就把我吓了一跳,怕有几十双。赶忙自己也脱了鞋。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一条缝,探头张望。

里面黑压压地坐着人,三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算太小。都静静地盘腿坐地上,男女老少都有。隐隐有经文之声。

有人过来用气声说:您找谁啊?

我也用气声说:我找,呃。。。。。。多嘉法王。

噢,活佛在里屋做荟供呢。快结束了,你进来等会吧。她挺客气。

我点点头,闪进来,没什么下脚的地方就贴门边站着。一边听着完全听不懂的颂经声,高低婉转,象在吟唱,煞是好听。一边到处乱看。

忽然听到里面有人朗声说道:

吽!

此善为主三世善,回向为利无边众,

愿诸一切能速得,金刚萨垛之果位。

众人跟着齐声念了一遍,每个人都声音不大,但合起来却似乎如低涛暗涌,隐隐有清净智慧之感。我侧耳聆之,心里有点似曾相识的恍惚。

只听刚才那个声音又领着大家念道:

嗡!

诸现清净身庄严,诸声圆满密咒­性­,

诸念成熟智慧中,盛德圆满愿吉祥。

我猛地想了起来,这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到底是谁,忍不住脱口而出地大喊了一声:炖猪!!

不错,这个声音低沉有力,磁­性­十足,几个月前曾给我无穷力量,我再也忘不了的。

我看着里屋门口,坐着的人纷纷让出一条路,以便一个人小心地跨着脚迈出。他的脸一出现,我就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不是炖猪却又是谁呢?

只是他剃去了不少胡须,只留了络腮的青短胡茬,头发结成几条小辫,身上穿着喇嘛的绛红布左披右挂地露出半条穿着黄缎褂的臂膀,眼睛上还架了副眼镜。看起来和那时截然不同,就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假如不是先听了他说话,我再也想不到这会是他。他乍见我,也很惊喜,依然是跨迈过来。人没到,手先伸出来了。

我和他交相一握,竟然都只有笑,一时间百感交集,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人们开始站起,默默地轮流进里屋去,秩序井然。

炖猪拍拍我肩膀:来,今你来得很有福啊,正赶上活佛弘法荟供,你也去领一样供品分食吧,加持过的,很是殊胜。

唉,我叹了口气:我那顾得上这个啊,我是有事来求活佛的。

哦?

我把事情大概告诉了炖猪,提到高力强,只说一个至关重要的好朋友。他点点头:原来你是从慧照大师那边过来的。

你认得他?

呵呵,我认得他,可他不认得我啊。他笑:梵觉名寺里的慧照老和尚,是现在显宗为数不多的高僧大德之一。界内海外,天下闻名啊。难得的是他心里没什么显密的宗派之见,很是豁达,所以和法王也是老朋友。你这样,大家问道求灵,祈请供养还得有阵子。你还是等会,等散了,我再带你进去单独请仁波切示下吧。

炖猪,你怎么会在这了?我是等跟他憋进了厨房,没外人了,拉上透明折叠门才问。

嘿嘿,这个说来话长。我还是先问问你吧,他微笑着:怎么样?我寄的鼓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还是算得挺准的呀,知道我肯定不会进去。

也不是。他苦笑了一下:我本来是这么算的,谁知道你又说我不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也就不敢那么笃定了。回去后我又专门请法王给算了一下,和我算的结果一样,我这才放心。然后才给你寄的。

我想到他临走那天晚上就为了安慰我,才说了那么多话给我听,不禁心里又暖又热。

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我有点感动,他先问我,分明地总是把别人考虑在自己前头,细微末节处均能显现出来。我说了前后的大概经过,然后问:你就别管我了。我挺好的。只除了我朋友这桩事。

你放心,别说是慧照大师已经跟活佛说过了,就是没说过,活佛这样慈悲的人,也断不会置之不理的。

可我不认识他啊,我说。心里并不是不忐忑地,毕竟求人的事我很少­干­,从来也不好意思张这嘴。

那个不打紧,你是众生之一啊,认识不认识,那都是一样的。他微笑。

呃。。。。。。炖猪,我顿了顿终于还是问了:你怎么会到这来呢?你不是。。。。。。恩,这个。。。。。。三无吗?

我现在有证了。他笑着摆手,见我张大了嘴愣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红本摊在我眼前:我有皈依证了。

110

啊?啊?我看着红本上的尼玛敦珠四个大字和一串藏文,又看看他这身打扮,直眨巴眼。

炖猪,你。。。。。。你这算出家啊?你。。。。。。你是喇嘛了?

他摇摇头:还没完全算得。你看我头还没剃呢。

我愣了一愣,又把皈依证放在手里反复看着,笑:呵呵,原来是这么两个字,我还以为炖猪是个出来混的花名。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微笑,告诉我尼玛是太阳的意思,敦珠有摧魔的含义。

摧魔?

嘿嘿,心魔呀。他说:你还是叫我炖猪好了。这个证虽然较起真来也管不了什么用,但至少跟着上师,也算可以出来走动了。

真的?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本,又看看他。

害,全国上下假和尚道士多了去了,坑蒙拐骗的,那要查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我这种人也算偷了这个机取了这个巧。他自嘲地笑笑,顿了顿又说:我跟你开玩笑呢,其实这次能这么快再过来我也没想到。除了是因为这里的善男女们的恳请,主要是把一路过来大家自愿供养的钱物拿来给静冥山上的苦修人办置些药品。仁波切能听汉语但自己说不好,还有一位江央堪布会说流利的英文,但是不通中文。所以我就派上用场了。本来办这个证也得查根究源,可仁波切知道我的事,是特许给我的。要不是行程匆匆,我倒还真打算去找找你,看看你怎么样了。真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看来我跟你的缘法真是不浅啊。

哈哈,这叫一起蹲坑,难兄难弟嘛。

估摸得差不多了,炖猪领我进了里屋。因为事先被叮嘱过了,所以进去就按炖猪说的磕了一个大扑式的长头。

活佛呵呵轻笑,一张嘴全是跑调的怪话:不用,不用。

我站起来,听炖猪说着藏语,估计大概是说明我的来意。好奇地打量活佛,这是我头一次看见活佛。名是够吓人的,虽然炖猪说这不代表什么,但炖猪这种人的上师,那一定很了不起。多嘉法王很瘦,带金丝边的眼镜,穿着橘黄的袄子绛红的袍子,盘腿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看着人的时候非常平静,笑起来又让人如沐春风。整张脸就象一潭深水。屋里还有一个和炖猪同样装扮的喇嘛,长着娃娃脸。他坐在电脑前,正在上网,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自顾忙自己的了。只听到炖猪偶尔的一句半句地才扭过头来冲我咧嘴笑笑。

那个下午就是这样过来的。

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旁观着法王和堪布一唱一和地念颂着经文。不是书,是一张张手誊的镶着金边的细长纸卡,正反都写满了蚯蚓文,外面用经幡包裹起来。还有一些繁复的仪轨,炖猪垂手而立,神情肃然,有时侯帮忙转动着小经轮。链子上栓着的金石每一个飞身,都象是神灵的起伏。明明只有两个声音,听起来却象是有几百人在低低吟唱。

我的耳朵里嗡隆着,慢慢地眼睛闭上了,不敢再看。

只觉得身体好象可以逐渐漂浮起来,所以不得不用意志把它捆在地板上。象酒醉后的微醺,阳光下的晕眩,周围的一切都象施过了魔法,震得我心里一阵阵酥麻。

一开始还有想哭的冲动,但到了后来就渐渐走进了澄澈的湖水中,胸腔里全是拱起的共振。他们的鼻音竟然能象香火一样缭绕在空气中。那么低,又那么响。那么的有力,又那么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我那块愤怒有力的板砖和老方的脸,想起了我妈坐在床头摸着我爸的本眼睛里的笑,三子那天早晨蹬着板车的身影,老侯叼着烟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桌,娜姐帮我用毛巾擦着脸上的白泥,陈向阳站在爆米花轰筒子旁看着我微笑。。。。。。

还想起了。。。。。。他。

真是柔软啊。我的心。象浸泡在透明的液体里,有点暖,有点咸。

嗓子哽咽了。鼻子发酸。

等活佛一遍又一遍地唱起了绿度母心咒,就除了屋里的人,连屋外的人都跟着唱颂了起来。好象只是为了把活佛赐下的力量再没有保留地奉献出来。

除此之外,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如此不知疲倦地唱着无数遍,连我都会唱了,也跟着唱着,眼睛模糊了。前所未有的感恩和敬畏,象一张大网,轻轻地把我包裹起来,从头到脚。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带着东西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站在独立病房的门口,透过玻璃就看见他们俩正在说着什么。我挥挥手,等陈向阳看见我了,就一ρi股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深深地出了口气。

过了会他出来,轻轻关上门,问我:你怎么不进去呢?

我笑:算了。我把东西带来了,交到你手上就行了。

我跟你说,他现在正醒着呢,有什么话你进去自己传吧。我正等着你呢,咱俩当交班吧,我得赶紧忙另外一件事去。陈向阳皱着眉,好象不胜疲劳:我知道你也累了,他已经吃过药了,呆会药劲上来,睡着了你就可以先回去。他有特别护士的。我明早上过来。他手术的时候我一定在。。。。。。

陈向阳,出了什么事了?

他看着外面出了两分钟神,然后象猛地回过劲来,轻轻说:工作上的。没想到上面派给我的第一件差使,就是查大地联合的内幕交易事件。

我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你。。。。。。

我跟工作组已经进驻了,不然我怎么能让黄姐调车呢?他揉着太阳|­茓­:本来那天去找他,也是为了谈这个。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会出了这么档子事。不多说了,我还得赶回去,都在加班,不能让其他人抢了先机,必要的时候,我得。。。。。。

我看着他。

象是下定决心是的,他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得把资料都毁掉。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陈向阳。。。。。。

他点点头,笑:王炮,我现在才知道原则和人情之间,原来没得选择。我想都不用想,就肯定要站在人情这边。他笑得可真难看啊:就是这样。都是这样。我也。。。。。。不例外。

站起来,拍了拍我,转身大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怔,直到在走廊上消失了,才抓了抓头。唉,终于还是得进去面对里面的那个。

推门进去,走到床边。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把东西一样样地放在了桌子上,边放边解释来龙去脉。如何去的梵觉寺,如何被指点去找的多嘉法王,如何做的加持等等。

把堪布送的一个小念佛机打开,放出循环不止的药师心咒,是个极尊贵的法王诵的,演示给他听。又把活佛给的一串从他自己手上褪下来的手珠亮给他看,上面有活佛亲手打的金刚结。还有炖猪塞过来的自己随身携带的擦擦,以及其他不认识的人送的一尊药师佛像和一张唐卡。再把绿度母心咒告诉他,让他自己默念,这是没灌过顶的人也可以颂念的,生病的人尤其有好处。

我没想到自己能说得这么声音平缓,条理清晰,还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象在唠嗑。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剃了光头,脸也有点歪,看起来既让人发噱又让人辛酸。

再多的话终于也有讲完的时候,等我把活佛最后的­精­猛吉祥寄语也说完了,房间里就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我倒了杯水,拿出装有两颗黑药丸的小袋:这是甘露丸,是活佛密制的,藏药来着。人说了,你吃也行,不吃留着也行。一切随意。。。。。。

我吃。他说。

我忍不住问:你信吗?这可是密宗。

信。毫不犹豫地坚定。

我点点头,和我估计的差不多,把杯子递过去。

他有点火,瞪着我,没好气地:我手脚麻痹了。

奥奥。我诚惶诚恐地把杯子放下,赶忙一只手把他脑袋扶了起来,先把药放他嘴里,再喂他把水喝了。看着他喉结动了两下,才把他放平了。

坐回椅子上,我眨眼想着词:基本上就这样了。两位大师帮你加持着,护着你呢,你就放心吧,一准没事。套你的话说,你看得上人绝症,人还看不上你呢。

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那还用你说。

呃。。。。。。我看着地面,无意识地交互捏着指骨,一会响一声,一会响一声,往外冒着套话:那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这有苹果,梨,桃。。。。。。

我想吃豆浆。他说:三子的豆浆,还有现炸的糖果子。

啊?我愣了愣,这小子不是摆明了为难人嘛,专找不可能的事说。这大晚上的,三子家的黄豆还躺在筐里没磨呢。

明。。。。。。明早上吃,行不?我琢磨了半天,才征求意见地问。

不你问我的吗?就现在。他还是那副一百年不变的大派派的口气,就是声音比较虚弱。

行。我点点头,站起来:你等着啊,可千万别睡着。我心想,就是把三子从被窝里薅起来,我也得让他把这口吃到。

得,得,他不耐烦了:你提醒我了,我这药劲马上上来了,等你回来,我早不知道睡那去了。

我停住,看着他。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好半天,才说:明啊,你别说话不算话。

我忽然就急了,气急败坏地嚷:你­干­吗你?你以为明吃不到,你以后就吃不到了?我告你。。。。。。那不。。。。。。

不可能是吧?他好整以暇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挺淡:不可能的事多了。可最后。。。。。。还是可能了。

我浑身一震,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对不起。沉默了一会,我说。

嘿,你给我滚蛋吧你,他低低地吼了出来:我要你对不起­干­吗?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你。。。。。。那什么了,。。。。。。要知道了我也不会。。。。。。跟你那什么。。。。。。

你那胡沁什么呢?!他拧起眉毛。

你也是,明知道自己那什么了,还要。。。。。。

你还有完没完?!!

你说你为什么吧?你想拿我开涮招多的是。。。。。。我低眉顺眼地看着脚面,声音柔和。袜子什么时候破了个窟窿,脱开了线,­祼­露着一个黄|­色­的嘴,尴尬的脸。

我头疼。

奥,那你多休息吧。

我是说那天我头疼,他怒了:你怎么老要激我发火啊!我那天头疼,想­干­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刚好有一丫在旁边,顺手!

你!我刚提高嗓门也想冲回去,猛地想起来了,立刻气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来:我。。。。。。我又不是一抹布。

你是不是抹布,你是擦ρi股纸!高力强臭着个脸抢白了一句,然后看到我瞪大了眼张嘴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自己又绷不住乐了。

我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气就没了。点点头,心想行啊,擦ρi股纸也行啊,我还能把你逗乐了,可见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按司令的话说,就算一张卫生纸,国家也有用到它的地方。按郝师兄的话说,得道于粪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高力强见我罕见地没有针锋相对,可能有点心虚,严肃地说:我失恋了,你也失恋了,咱俩谁也别想落着好。那什么,你点根烟给我。

这话虽然是安慰的意思,听起来却比什么都扎耳。我笑笑,把烟放在嘴里点着,吸亮了再Сhā到他嘴里,让他抽两口,再拿下来,自己吸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手伸出去掸掸烟灰,然后继续拿给他抽。如此这般循环往复。他享受地吞烟再喷出来,觉得挺满足,还没忘了说:呆会要是被人撞见了,你自动顶缸哈。

早知道你安得这心。我走到窗边轻轻说,又走了回去:哎,我说,你怎么还不困啊?

他已经睡眼朦胧了,嘴里含糊着:我不喜欢你。

恩,我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说:我也。。。。。。不讨厌你。

111

那天晚上等他睡着了,我离开了医院。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慢慢地兜着,静侯天明。终于到时候差不多了,去三子那。路过鸿运大厦,把车开进去泊好。抬头看上面还亮着灯,打了陈向阳手机,把他喊下来交了钥匙,然后一起去。大家都吃得饱饱的,知道今天有得煎熬,完了买好带去医院。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谁都有些紧张,也没人掩饰。两个人都挺累,兔子眼望兔子眼,胡子茬对胡子茬。他听我说整个求佛的经过,听到父债子偿的时候,皱着眉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

怎么呢?

你没跟他说吧。

那当然。我说:这点眼力介我还有。

他爸手上有些个人命啊。。。。。。陈向阳脸­色­一黯:不是这个原因,当年高力强也不会跟他翻脸。他妈也是为这个跟他爸离的。他小时侯挺崇拜他爸的,后来知道他爸有份参与了那事,他就打算彻底脱离家庭。。。。。。可这血缘亲情又岂能轻易割舍,只能自我放逐。。。。。。虽然多少年以后,才知道他爸事先并不知情,事后也抗过命,但毕竟是犯了错的。。。。。。他没法原谅他爸,也没法原谅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结。

我一听就明白了,想到上次吃韩国菜的时候高力强的话,原来背后还真的是颇有他自己的隐情。想了想,说:可这。。。。。。跟他也没关系啊,他那时候才多大。

话是不错。。。。。。也不光这个,陈向阳顿了顿,又说:其实,中国家庭里这父子相处实在是太。。。。。。太困难了,这点我深有体会。我跟我爸,那也完全拧着,只能我做让步,再不然就得逃得远远的。我总觉得,象你对你爸这样,撇开你年幼失怙的原因不说,怕是真在你爸身边长大也不见得会没有矛盾。

我。。。。。。我刚想反驳,猛地想起了老猴跟侯爸,自己琢磨了一下,还真的没准就是。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爸是个根本不打算­干­涉你人生的人。是有这种父母。。。。。。陈向阳叹着气:但真的太少了。

他微笑说:告你件有意思的事,我羡慕高力强的反叛­精­神,而他羡慕你的舔犊之情。

啊?我愣了愣。

你烧伤住院的时候不是错把他当你爸了吗?拉着他的手不放。他当时臊归臊,但出来了还挺感动的。他说他这辈子也没法对他爸有这种感情了。

我怔在那,在心里揣摩着高力强的心思,不由地沉默不语了。

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提到了郝师兄的话,陈向阳脸­色­陡变。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我,象是整个人变成了一根加强型不锈钢旗杆。

你怎么拉?我纳闷地:这。。。。。。这八个字有什么名堂吗?

过了好半天,他才挣扎道:我得好好想想,我。。。。。。我得好好想想。

恩,郝师兄这人说话,是且得让人琢磨呢。我笑。

王炮,我。。。。。。他好象有点心神不宁:我。。。。。。我有点不得劲。

啊?你不舒服啊?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先家去歇会,现在还6点不到。手术早呢。我先盯着。。。。。。

不是这个。

我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你可别告我,你感觉今这手术会坏醋吧?

不是,我。。。。。。我是。。。。。。他的表情有点古怪,象别着劲,看了看表:我是得回去一趟,我好象没关煤气,要不就是没锁门,我。。。。。。我一直觉得哪不太对,从昨开始。。。。。。我去一下就过来。不回去一下实在难受。

他飞快地解释着,也不管有没有解释出个所以然来,就掉脸走人。没走了几步,我正寻思着他这是不是紧张得,就见他往大街上看看没拦着的,竟然鲜有的不顾形象地跑了起来。让我眼睛抡圆了,直挠后脑勺。

手术一直持续到快晚上。

这辈子没这么焦虑地等过,如困兽一般,就连在拘留所也没这么如坐针毡。那种急法,就好象梦里憋着尿,快要炸了,可到处奔跑就是找不到厕所。

高力强进去前被从床上周到手术车上的时候,还硬撑,气挺不顺。因为我带来的他老人家钦点的早点被护士严声喝止了,他根本没吃到。我只好主动承认了错误,劈头盖脸地挨了通刺儿。等人走了,才满脸通红地冲他:你笑什么笑?

我哪笑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又是一个强劲的回力球。

他嘴有点歪,但我其实不是说那个,我知道他那是瘫成那样的。我是真的看见丫眼睛在笑。

就是这么浑不棱的劲,推进手术室之前也露出了一丝惧意,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俩。陈向阳回了趟家,好象镇定了许多,冲他比出个V字。我把大拇指高高举起,做1级方程式赛车时的鼓励动作。但,其实,我心里挺酸,生怕这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世上的事恐怕都是这样,你要是早知道了会发生,又这么个磨心磨肺的劲,那还真不如突如其来地给个痛快好。现在等事情真得进行到了眼前,反而没什么好想了。心里空荡荡地,摸不着边际。但是不再象以前一样,恐惧会象一把小锉刀,一点一点地把神经锉出无数个口子,慢慢地放着血,每一次哪怕蜻蜓点水般地碰触都能刺激出过度疼痛的幻觉。

红灯亮起来之后,就是瞪着它无穷无尽地等待。眼睁睁,眼睁睁。

偶尔无意识地跟陈向阳念念央,大家都心不在焉的。你说前门楼子,我说机枪头子,嘴上拉着车,脑里跑着马,一颗心恨不得飞进去在空中旁观。

度秒如年。

再后来就没人有劲说话了。陈向阳两眼通红地盯着窗户出神。我看着地面发呆。

不知怎地,想到了娜姐,那也是刀口上舔过血的人。想到了炖猪,那是死过一次的人。我妈过去的时候,其实一点挣扎也没有,特平静,就象睡着了。所以我也特平静,我觉得她是去哪玩去了,只不过没顺带捎上我而已。我都能想出我妈会跟我说什么,就象我小的时候,每次她出门都跟我说的那样:炮子,好好呆家蹲着,别出去惹事啊,乖点,回头妈带果单皮给你吃。至于我爸。。。。。。我已经不记得了。

会这样的。。。。。。日子久了,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伤痛,还有心疼,流出来的血,或者掉下来的泪。

我想起我也算有个幸福的童年,在房顶上玩的时候摔下来把门牙磕掉了,吓了爸妈一跳。然后我哭了,他们倒笑了。老猴冲我喊着,胖子把牙摔房上去,这样才能长出新的来。

闭上眼,我坐在长凳上,弯下去把头埋进膝盖里。不想。。。。。。再失去了。

虽然从来也。。。。。。没拥有过。

。。。。。。

终于熄了灯,门开了,抢上去死活从主任嘴里撬出还算成功四个字,才算一块石头落地。

我和陈向阳对视一眼,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难以形容地激动,只知道一头撞在了墙上,把脑袋使劲地抵了抵,揉了揉,然后才算笑了出来。

高力强被送进术后无菌观察室,不给进。就扒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隔得远,也看不太清。但无论如何,我们知

道他这条命算保住了,不由得大家都欣喜不已,心情激荡。

陈向阳又去加班了。我劝他回去休息,他笑着摆手。

跟他告了别,我迫不及待地按他的吩咐打了个电话给娜姐,汇报情况。因为是娜姐帮忙找的人,联系的主任医师。娜姐也没说什么,感慨了几句,只说人没事就好。还说老猴问我过去吃饭不。我说不了。

挂了电话,直奔活佛那。他们明就要走了。

昨天太匆忙,心思又不在自己身上,没顾得上和炖猪多说。现在放心了,感激涕零,只想去给活佛顶礼磕头。这几天过得实在难受,所有的情绪都绷得死紧。现在一旦松下来,竟然浑身发软。结果看见活佛我就立刻趴地上了,倒也真的不光发自内心,更兼动作流畅,十分自然。

炖猪跟上师说了,然后跟我一起出去吃饭。我知道修佛的人过午不食,所以还专门问了他。他说现在不碍事。

现在?我听出话外之意了。

他点点头:对,现在。

供养者中一个人是开小饭店的,就在附近,所以炖猪连衣服也没换。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要穿成这样,好让别人认不出他来。幸好是晚上了,也没什么人,不然就他这身行头还真够扎眼的。炖猪点的菜,我留意了一下,还是有些忌讳的。但是能吃­肉­,我挺奇怪。他说密宗是可以的。

酒行吗?我好奇地问。

按说是不行的。不过今有几件事,你朋友的这件,咱俩的这件,还有我的一件,加一块。。。。。。恩,我实在是想一醉方休。他眼神闪烁,哈哈笑说。

我知道他这烟瘾不是一般地大,特地让老板拿了一条来,说:炖猪,今我挺高兴,咱们就烟酒不禁,痛快痛快吧。

他摸着烟,表情温柔,那模样就象是摸着情人一样。出了会神,笑:是啊,今不禁了。我也挺高兴,心魔已破,恐怕这趟回去后就打算真的四皈依了。酒倒也罢了,。。。。。。这烟是真得戒了。

我吃了一惊,倒没在意他说的心魔什么的,而是他这样的说要戒烟,那还不跟杀了他是的?但想了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知道所谓的四皈依,是密宗和显宗不一样的地方之一。显宗是三宝,佛法僧,密宗就还多了个上师。我只见了多嘉大师两面,就觉得在他面前很是舒畅平静,别说炖猪伴在左右了。换我我都想皈依,于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没说什么。

小馆子的包间里只我们俩,说话倒也方便。烧好的高白,拿瓷盆端上来的,然后就全是辣菜。他先问我后来的情况,我一一说了。提到老方以及之后的庭外和解,他唏嘘不已。

酒酣耳热,房间里也开始烟雾缭绕。我问:炖猪,你再把地址告我一下,上次鼓来的时候,我一发小去拿的,把地址弄丢了,我还懊丧了半天,怕就此失去联系了呢。

他低头不语。

我看着炖猪,发现他好象是在犹豫什么,猛地醒悟,赶忙说:噢,不方便就算了。

他点点头,笑笑:我跟你说,倒不是咱俩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而是那地方只是我几年前落脚的地方。上次被当成三无关进去,本来只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报了这个地址。我没指望着人家还记得我,毕竟我呆得也不长,又深居简出的,所以只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你来之前,我已经给关了10天了。。。。。。你这人太老实,上来就把东西一分两,一点都不知道藏着掖着,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极没心眼的人。再一处,了解了你的事,也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以你当时的状况,我怕你对羁押没什么心理准备,再加上自己也没存着出去的心了,就想着让你打打鼓排遣排遣。。。。。。

炖猪。。。。。。我仰头­干­下一大口,觉得嗓子眼发烧。

。。。。。。没想到,有天晚上又把我拎出去盘了一遍。幸好我不是没经验的,从话影里听出了点端倪,给搪过去了。原来他们打电话辗转找到了地界,总算那民风朴实,也没多打听就直接说我是那出去的。我以为这算完了吧。结果临走的头天晚上,又仔细地给敲打了全遍。嘿嘿,总算幸运,又让我给混过去了。第二天就跟收容所其他的人一道遣回。我到了地头,没过多久就到多嘉法王那把存着的鼓拿去给你寄了。

他满饮了一碗,沉默了半天,才说:我离开上师也有些年了。他一直挂念着我。我知道他有意收我入门下。虽然我也参加过其他教派的金刚法会,特别是宁玛派的几位仁波切法理深厚,对我也很亲切,但最初的渊源却是自黄教而来。有多嘉活佛做我的皈依师那是再应该不过了,也是极大的殊荣。。。。。。。只是我心魔深种,始终放之不下,做不到离苦得乐,一体不二。佛理我能参能悟,经文我能演能辩,就是每每一念及彼,便不能自已,总是。。。。。。误入歧途。

他长叹一声:。。。。。。唉,幸得上师能体会我苦。。。。。。我总想这次怎么不带其他的人,通汉话的多了去了,却偏偏要叫上我呢?大概就是想让我自己有所了断吧。顿了顿又道:藏密颇多法门,神通了得。占卜事情的凶吉只其皮毛。我能算别人的,但自己身在局中却算不了自己。上次之所以过来,也是另有一位红教活佛帮我算过,我便又执了妄心,心念一动,再难遏止,总想着,总想着。。。。。。我。。。。。。他摇头苦笑,住口不说。

对了,我这才想了起来,问:你昨说要去会老朋友的,会着了吗?

一个没会着,已经不在原来住的地方了。另一个。。。。。。他低头看酒,眼睛里全是血丝:。。。。。。总算。。。。。。见到了。

112

那晚我们饮酒无数。但真奇怪,始终没一人醉倒。

神智清醒地象刀子,火辣辣地割着每一寸被酒灼红的身体。

可能因为大家都是满怀心事。

我猜炖猪说见到的那人,大概就是他上次托口一个老乡的心上人。否则何以一个老朋友,却能让他痴站一晚。虽然炖猪从头到尾都没有明说过那个老乡就是他自己,但以那种经历来推算,的确是不明说的好。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

按他的说法,最后才远远地看了一眼。他说得虽然平淡,但以他一惯的生死无惧,安然镇定,尚这般举酒频频,狂饮不止,足以显得内心是何等的波涛起伏了。

我什么都没问,只默默地听着他偶尔的只言片语。

我知道想醉的时候醉不了是件多难受的事。可他还偏偏一个劲地嘿笑着,只说:我今很高兴,我今。。。。。。很高兴。。。。。。很高兴。。。。。。

我想到他那天晚上给我讲的故事,再看到他这样,心里越发难过。上次是拼了死也见不到,这次是见到了也不能怎的。也是,象他这样的,一个连身份证和户口簿都没有的黑人,比困死在土地上的农民都不如,当盲流都不配,除了隐身空门,的确再无其他的容身之地了。又怎么能奢望着去和别人在一起呢?更何况人家已有自己的生活。

我黯然叹息,想不出安慰他的话,只觉得他也不需要安慰。此时此刻,换成是我,大约也只能象他说的,向酒倾樽且拼一醉了。

这酒喝到最后,胸口发闷,气血膨胀,变成了喝闷酒。闷喝酒。

我甚至忘了高力强今手术成功了。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炖猪更旁若无人。他酒量颇豪,吞鲸倾雨,好象根本就没我这么一号,只管自斟自饮。也不让了也不碰了,喝得眼睛都红了。

一夜无话。

快到天亮,我终于挺不住了,一半是喝的,一半是困的。

等再睁开眼,竟是中午。四下一寻摸,炖猪已然不在。

出来一问,老板说炖猪早走了,怕是现在和活佛他们已经在启程去下一站的路上了。

我这懊恼啊,顿足不已。

老板说:敦珠师兄说不想吵醒你,让我把这个给你,让你贴身带着。他掏出一个小小的银筒,上面嵌着几块细碎的孔雀蓝小石,正面刻了一个图符,用一根牛皮绳子穿着。那标志我认得,知道是时轮金刚的象征,威力无穷。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卷纸,拉开来一看,是经文。

敦珠师兄说,这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是他亲手抄的,放在这筒里历经几位大法王的加持,有神光智火,无量信力。他说他历难不死,想是这个的功效,现在留给你傍身,随时护佑。

那。。。。。。那他自己呢?

他跟着活佛,还要这个­干­嘛呀。老板笑:赶紧挂起来,好好收着吧,别人想还想不着呢,宝贝啊。

我依言挂在脖子上,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胸口。

等出得门来,走了几步,也就暖了。

冬天来了。风吹在脸上,皴得疼。

我想到此后跟炖猪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心里说不出来的惆怅。

去医院,高力强依然没醒。问了大夫,说一切正常,术后24小时之内,让我再等。又绕到观察室扒望了一下,然后出来跟陈向阳电话汇报。他很忙,知道了情况就匆忙挂断了。

我上公司跟张头磨了快半个下午,到最后都快被这辆超级无敌全自动洒水车给浇透了,才算把出长途的差事给辞掉。大家换车还真有剩下来没人要的,按张头的话说,我算拣了现的了,不过车得送去大修,言下之意,修理费自理。我满口答应,上次跑长途回来赚了不少,足够应付的。

从修车场回来,因为陈向阳让我把手机重新开通起来,方便联系,所以又上电信局跑了一趟。就这,还是有大把的时间,中间又窜到医院去两回,还没醒。护士嫌我烦了,瞪着眼刺我:有你这样的吗?一天三趟的跑。不是给我们医护人员施加压力嘛。我讪讪地解释,然后留了手机号码,再悻悻然地出来。

因为无所事事,不想让自己有一秒钟闲下来,就到三子的店里去帮忙粉墙,刷门,手里忙活着,好象就不那么焦虑了。只是太过聚­精­会神,看见白墙就想到病房,调着清漆就想到福尔马林药水。

就这样,在跑医院和其他事之件穿梭着。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

还没醒。

还没醒。

还没醒。。。。。。我快疯了。

陈向阳跟大夫讨论情况的当,我已经不耐烦了,抢了进去。

高力强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看着我。

因为是一接到特护打来的手机只听到他醒了三个字,就掐了赶紧打车到鸿运大厦。路上通知的陈向阳,接了他,一起直奔医院。气还没喘定呢,这会子握着床脚边的铁架,胸口起伏。

终于又看到他了。

我盯着他的脸,陷在他的眼睛里。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脸上的肌­肉­向上抽起,龇出了牙,绽出了笑。心跳打起了快乐的节奏,扑通扑通的,耳朵边甚至还有小笛子吹起来,嘻留嘻留的。

象是条件反­射­是的,他竟然也笑了。

我愣了愣,真是难得啊,这小子居然会对我笑。刚才他保持平静的时候,脸看上去已经没以前那么歪了,所以应该是真正地笑了吧。

我心里琢磨着,但压抑不住地激动,忍不住冲口而出:嘿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磨济啊。做完手术就完了吧?还生拖了这么长时间赖着不肯醒。你丫是不是属大公­鸡­牌拖拉机的?

他看了我一会,才咧起嘴哈哈轻笑了几下,牵到后脑,又抽了冷气,皱了皱眉。然后张了张嘴,过了好半天才发出音,声音又低又哑,而且非常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象个结巴:。。。。。。你。。。。。。这。。。。。。大。。。。。。。夫。。。。。。有。。。。。。意。。。。。思。。。。。。。

我开始还笑着,但是越听脸上越僵,笑容收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子,表情就冻住了。不会吧,第二坏的可能­性­居然会发生?眨了半天眼,才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说什么你?我哪长的象大夫了?。。。。。。我看着他的脸仔细辨认出一些陌生的东西来,不觉心都凉了:你。。。。。。你不认识我了?

这小子结结巴巴地挺客气:。。。。。。您。。。。。。贵。。。。。。姓?

我下巴掉了,过了好半天,才嗷叫了一声,使足力气握住拳,一起砸在了墙上。

陈向阳听到了动静,猛地推门进来:怎么拉?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力强。我指着高力强,手发抖,说不出话来,又在墙上踹了一脚,抓狂了:­操­!你问他!

陈向阳吓了一跳。高力强正眼珠灵活地看着我们,转来转去的。

陈向阳笑:这不挺好的吗,这么­精­神。

高力强张开嘴,笑ⅿⅿ地往外蹦字,还是那句:。。。。。。您。。。。。。贵。。。。。。姓?

严格来说,高力强不算失忆。

还是陈向阳比较沉得住气,因为先和医生交换过意见通过气,所以不太惊讶。按他的说法,这是记忆暂时­性­的衰退,慢慢就会好了,得有个过程。

这种开颅手术,高力强就算恢复的不错的了。虽然也是真受罪,抠痰通便什么的,旁边看着都替他难受。

我们俩轮班,外加特护人员。技术­性­的活其实都人家­干­了,我们也就是打打下手。因为高力强事先谁也没通知,对公司就说拿的大假。所以除了我们俩连过来看的人都没有。

陈向阳得忙大地联合的事,他说不能让高力强好容易在伽玛刀下留了人,完了再折在法剑之下。我出车时间可以由自己支配,所以一些日常的照顾就我盯得多。几个回合下来,再加上他也不再象刚开始的时候那么虚弱了,有些活特护就顺势发配给我。他手脚还不太能动,擦身什么的,只要我在那都我来。

真是一个重新混熟的过程。

他话说得稍微利索点了,当然不能跟以前比,但不再象刚手术完那会那么结巴。就是不能想事,反应也比以前明显迟钝。大夫也交代过了,不让他多想事,因为这太耗氧。一般他要偶尔问到以前的事,我都当没听见。

好在他吃了药基本上都在睡,那就是我最轻松的时候。听着输液瓶里的滴答声,能一动不动地整下午整下午地看着他。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三炮豆浆店开了,大红炮仗放了一地。我和大家哄完了,起劲地哈哈大笑。但等他们转过身,脸上的兴奋劲就自动卸载了。蹲下来,看着满地落红的纸屑,伸手拨拉了拨拉,想想自己的人生,好象也是这样一场热闹而破败的灰。

娜姐忙了起来,据说是有人想签PK47。高力强不须鼻饲后,偶尔我会上她那改善伙食,顺便抄起老猴做的汤汤水水的东西,带到医院全划拉到那小子肚子里了。因为见天地躺着,都快给他养肥了。老猴说我瘦了,老是喝斥着让我多吃点。他倒也不问其他的什么。我是真怕别人问。

娜姐私下里说,你们三怎么又袅到一起去了。我支支吾吾地也答不出个三六九五来,只说陈向阳那边正为高力强忙事呢,一时半会怕也左不出功夫来折腾儿女私情。

至于我,我不想跟娜姐多说什么,就含糊着过去了。反正高力强都忘了,我只要每天能过去看看他也就行了。别的,再无他念。

娜姐点点头,叹了口气说:这事也是真没办法。千算万算,算不到这小子生了这么一病。得,这下好,就没这个赌,你们俩也都得上赶子对他好了。世事难料啊。

我说:娜姐,你就别吊着人了,赶紧把阳闻旭的下落告他得了。

娜姐低头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说:你不知道,我不告他,也是为他好。

手术完半个月后,一天中午,高力强忽然重度高烧,药物反应不明显,最后昏迷不醒了。

可把我给吓坏了。我最近也懂了不少,知道要是头部感染渗液了,那还得再开一次。我急得没折想,陈向阳跟着大队人马上外地得跑好几个地方取证,手机联系不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陪床。大夫说过了这晚温度再不下来,那就真得准备重开了,否则可能就永远醒不了了。

娜姐来陪了我一会,我挥挥手说没事。

夜里,手里贴着时轮金刚的银筒和他的手静静地握在一起。把念佛机打开,声音放得低低的,心里跟着药师心咒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头几个小时还存着希望。可始终不觉得温度降下来,又慢慢地失望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秒针的移动变得前所未有的残忍。

我只觉得自己象是掉进了一个无边的黑洞里。也许那天在梵觉寺的山上掉下去了就再也没爬出来过。一切都是幻觉。又或者,从遇见他的那天起,就掉下去了,到现在还在里面。而且,下坠地越来越迅速。

我握着他,一会觉得我的手里还是有些力量的,一会又觉得自己在任何事面前都那么地无能为力。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我终于濒临绝望了。

数度挣扎,竟然都挺不过去。

为什么!!!这样都挺不过去?!!!

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的样子,忽然就想­干­脆把管子拔了,就这么了结了算了。再开一次,希望也不大,即使成功了,也是落个高瘫。他这样的人怎么受得了?那真是生不如死。

我想起我在娜姐家受训时看过的一个片子。一个男的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就和一个病友在医院连夜酗酒。病友说想去看海,他们就醉后出逃了。先去打劫了银行,然后拿钱给他妈买了辆豪华房车。在警车的追赶下,几经周折穿越了边境,来到了一直向往的海边。冬天的海,很冷。穿着病号服的这家伙,就坐在海浪翻滚的沙滩上,微笑着死了。

我跟高力强说:可惜啊,你这病,病得不够漂亮。。。。。。,有种。。。。。。你丫跟我一块去抢个银行先啊。。。。。。

我忍不住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抽搐了,手抖得厉害,好象有什么东西变成了一张弹棉花的绷子,把心全打拨成了油炸臭豆腐,每弹一下,就能扬起一片一片摧枯拉朽的碎棉絮。

我终于恍然大悟。

也许,我这辈子也没办法无忧无怖了。

就这么又恍惚地过了几个钟头。

天际发白的时候,护士进来测体温。我茫然地瞪着她,过了好半天,才依稀看见她笑了。

恩,药物起作用了。她说:放心吧,他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113

哎,那谁!

刚把饭盒拿去洗了回来,在门口正碰上特护姐姐。听到里面一声喊,就冲我一笑:得,喊上了,又来劲了,快去吧。

我尴尬地挠挠头,推门进去。

现在人人都熟悉了高力强的表达方式,大家也没办法。

跟这小子纠正过一百遍了,丫还照喊不误。熟张就是那谁,生张就是那谁谁谁。

自从那晚以后,他是神速恢复,态势良好。大夫私下里都发愁了,老合计着是不是太快了。我和陈向阳,包括特护在内本来都挺高兴,一听这话就一起反驳他,怎么着,您还想给他来个暂停键啊?

可慢慢地手能动了,脖子能扭了,嘴也利索起来了。这就来事了。

脊柱下半截和腿动不了,还得躺着,脾气就见长。

因为他听到大夫说了,让他别动脑子,那就跟得了圣旨是的,什么事想都不想就发号施令。指令频繁程度惊人,陈向阳有时候都看着他发呆,然后琢磨地跟我开玩笑:王炮,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啊。

恩--,我咬牙切齿地点头:早觉得了。我就想拿一测谎机给丫上上刑。

说归说,可哪也不能怠慢了他。这小子讲话现在完全是拍脑袋来的,虽然没真拍下去,可大部分都特天马行空,让人招架不住。打横里冒出一念头来,就利马非要办到不可。

就象现在,半躺着冲我鬼鬼祟祟地窝窝手:过来,过来。

我一看就挺心虚,小声嘟囔着过去了:你又想­干­吗?

你看我这手能动了,闲着也是闲着,我觉得应该在这摆一乒乓球台,没事打打球。他理所当然地说。

啊?啊?我连啊两声,当然也不指着他能有什么反应了。开玩笑,甭说他这样的根本不能这么扭动法,就能他靠床上挥挥拍,拣球不都我的事?完了还不能抽不能吊,打着他怎么办,我有毛病啊。

立刻严词拒绝:你省省吧你!有你这样的吗!!

他就斜着眼瞄我,粗声粗气地:我这样怎么拉?

呃。。。。。。我诚恳地说:你这样挺好。我现在都有点怕他了,眼睛看到别的地方,跟他打着哈哈: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想法非常好。但技术上实现起来有难度,红双喜的台子,宽长,这也搁不下啊。

他不高兴了,脸侉哧一下挂下来,比翻计分牌都快。

我想了想,大胆提议:你看这样行不,你不手能动了吗?我给你买一魔方得。

不玩。硬邦邦­干­脆了当地蹦出两字。

那你捏捏回力环,练练手劲吧。

没劲。

那看电视。

没好台。

那敢情好啊,我做喜出望外状:不用动脑子。

我不想找恶心。

那听广播。

嫌吵。

看书读报。

头昏。

奥,我拖了个长音点点头:那就只剩下睡觉了。

他哼了一声,挥挥手赶苍蝇是的:行了行了,你走吧,问你也白问。

你把药吃了我再走。

你走了我再吃。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拧啊?

少来这套,他火了:还想再趁我睡着了往我手里塞一夜壶?!!

从医院落荒而逃,出来憋着笑钻车里。发动了车子,上路。那是有天早上看他还没醒,忽然想起我住院那茬了,一时兴起,就手也如法炮制了一下。当时他的手正在恢复期,跟小孩是的无意识,逮什么抓什么。我一个人偷偷乐了半天,大夫来巡床的时候也忘了给他拿下来。他被弄醒之后,被周围一票跟着过来的实习生笑得摸不着头脑。后来估摸出是我­干­的,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就这,也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跑车一直跑到晚上。陈向阳打了电话来,说一起吃晚饭。

最近我们经常一起吃。一般就在鸿运大厦附近找家小馆子,迅速解决战斗。然后看他是否得空,他要去医院我就继续跑车。他要没空就我去。他跟我说工作组的进程,我跟他说白天医院里的情况。有时候好象感觉又回到了烧伤前那会,会让人有片刻的错觉,这后来的好多事都压根没发生过。

他曾经问过我: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万一就这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怎么办?

我回答不上来。

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他也答不上来。

于是大家就都笑笑,只说,估计这个也不大可能。

我心里想的是,等他好了,我当然得就该­干­吗­干­吗去。就算他没生病,那结果不也是一样的嘛。偶尔我甚至会有希望他慢点好的念头,这样我还好意思在他旁边看着他。

如果他好了,忘了以前的事,也许我还能当个那谁。要是他记得了,那我又能是谁呢?

快吃完的时候我已经把今高力强的情况说得差不多了。

陈向阳点点头,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折了。

我也笑了:其实我也知道医院多半不给,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试试再说。钥匙在你哪吧?

在。他皱了皱眉:其实我今也得去下。

为什么?

呆会车上说吧。

我就明白了。吃完饭,开车载着陈向阳往高力强家开。他告诉我,这次工作组到外地的分支机构和关联企业去调查取证,结果意外地发现了高力强的一个马脚。

我一听就吓了一跳:你。。。。。。你刚回来的时候怎么什么都没说?

因为最近经常听他说,所以多少也了解了个大概。知道这次系列内幕交易事件,主要清查目标是几个大股东联手控庄。只有陈向阳还有另外一个头头知道,不止如此。不过按陈向阳的话说,高力强很聪明,手脚­干­净,几乎可以说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查了这段日子下来,就连这唯一知情者的注意力也都完全没在这上面了。陈向阳虽然没明说,我也能猜出来多半是他把方向引开的。特别是高力强生病,拿假,被他在工作组说成是对被调查大股东的回避,在公司又让大家以为是对工作组的回避。所以两边的人都没怀疑。我知道陈向阳的计较倒不光是高力强的计较。高力强只是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得病。他这种心态我能理解。陈向阳则还担心高力强的病会给大地联合秘密受调查事件雪上加霜,除脓拔毒是好的,但不能真正地伤了元气。我琢磨着他跟我说的,方方面面听起来,都象是这事马上就能这么揭过去了,谁承想竟然还有续集。

他摆摆手:那时候,连我也没在意。有张票据他签字的,帐走得挺含糊。你不知道,这财务一支笔,我管事的时候都我汇终签批,我走了,黄姐顶上来,那就都她签。这是规矩。别的公司一般都一把手签,到高力强这,他嫌麻烦,当初修改通过财务政策的时候就是这么定的。他也知道我只有比他更严。我一看这单子是我还在的时候签的,完了还没我的笔迹,我也一点都不知情,就知道多半有纰漏。不过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偷偷把它闷了下来。。。。。。

啊?我大吃一惊,因为在公司呆过一段时间,知道做过帐的原始财务票据是跟档案一样重要的东西。以陈向阳的身份能办到不奇怪,但是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就。。。。。。,我急了:你这样,太冒险了吧?

他笑:没事。且不说这是陈年老帐,就被发现遗失了,也多半不会想到我头上。

为什么?

呵呵,他表情居然变得自嘲起来,摇摇头,笑笑不答。

陈年老帐?这么说不是跟他那事没关系吗?我抓抓耳朵,都糊涂了。

也对也不对。时间是那事之前的。陈向阳点着头好象挺佩服:你猜怎么着?这小子自己还真另搞了一手。我顺藤摸瓜查下去,今才发现的。我现在才知道上次你住院的时候我们吵起来,他说他压根就没想过把帐转回来是什么意思。所以,还是和那事有关。

我开着车,听了这话直眨巴眼:。。。。。。他连你都没告诉?

对。连我都没告诉。

到了高力强家楼下,泊好车。上楼的时候我想起上次来这的情形,闭了闭眼,好象就在昨天。

你怎么了?陈向阳看我停步不前,在后面问我。

呃,没事,我定了定神,赶忙往上爬,边慌乱地说:没事没事。

又上这来了。我深吸了一口气。

站在客厅里有点失神。

陈向阳自去书房里找高力强另办公司的相关资料。我把游戏机的线拔下来,缠好。­操­纵器理好。又把游戏碟翻出来,一张一张地选着。完了四下里找袋子或者盒子。路过卧室的时候,停住了脚。就象受了蛊惑一般,抱着机器靠在门边上。

没开灯,借着客厅的光看着那张床。

我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象滚过一个炸雷,那天晚上在黑暗中的一切感觉又复苏了,有个地方忽然就变热了。

好象一个强大的磁场吸引着我。梦游一样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

先伸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就控制不住了,一下子扑了上去。

打了几个滚。又使劲地闻了闻。

过去的每一个触觉都借由着床单反弹回皮肤上,一遍一遍地变成可以倒放的镜像。

我猛地冲动起来,血四处流窜找不到释放的地方,想压抑却反而奔腾地更快。

我害怕了,跟自己说得离开这。可就象被魇住了一样,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瞬间失控,欲望如雨突降,让我措手不及,难以抵挡。很难受,脑子里的镜头翻滚着,却又好象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享受,慢慢地混乱了。

越想摆脱,那些混合的感觉就越要缠上来。象无数只手要伸到身下试探。

跟自己挣扎着,就是爬不起来。

到最后连这段日子帮他擦身的情形也跳出来勾引,可当时是心无邪念的。­操­!!!

为什么现在。。。。。。

为什么要是现在。。。。。。

我紧紧地握住自己,不知不觉地只能在床上摩擦着,扭动着,低低地喘息着。

我觉得自己好象睡过去了,现在是在梦里,但又好象只是闭着眼,正在彻彻底底地放弃着。心里挺难过。

越想释放,就越是痛苦。

舌头舔着嘴,嘴又张开来,迫切地想要吮吸住什么,却偏偏得不到。

终于用仅存的意志咬了下舌头,巨痛让我立刻把手从下面抽了出来,弹跳而起,就往门口冲。

王炮,你看看这个。我差点没撞着陈向阳,赶忙伸手一扶他肩膀。他手上举着的本子掉在了客厅的地上。

对不起,没撞着你吧?我勉强笑着,他忽然怔住了。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地上那个本子我见过,就是高力强搬家的时候被我无意中瞅见的那个。可这次它摊开的地方画着的不再是人脸猪身的我。

我看了一眼,脸就急速变成了猪肝。那上面的我,比雪茄画我的时候还少了裆里的那块布。

别看!我弯下腰去伸手按住,想抄起来扯碎。

别!他喊了一声挡在我前面也抓在手里。

这一下,猝然地我紧贴住了他,简直就是有一半伏在他弓起的身体上面。抢夺了几下,我才发现这个状况。他也发现了,浑身一僵。

王炮。。。。。。你。。。。。。

我再顾不上那个本子了,松开手,把他推开,心跳不规则得剧烈。

他瞪着我。

我也瞪着他。

浑身上下烧起了熊熊大火。

我心里有个声音大喊着: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是一个和前两次一样的误会!!!

可我的人却走了过去,一把把他按在了墙上,毫不犹豫地把头低了下去。

114

他把脸偏到了一边。

我的鼻尖擦过他的耳朵,下巴就势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的胸口和他的胸口同时起伏着,都拿着劲,激流暗潜。

没有人敢动一下。

他的身体很僵。

我努力地想把体内的豹子降伏,却觉得它越发地翻腾跳跃不休。

你疯了。他哑着嗓子说。

我。。。。。。我想说什么,但喉咙堵住了。我下意识地把脑袋在他肩膀上使劲地暴躁地蹭来蹭去,耳朵能感觉到他脖子大动脉上的筋突突地跳着。

我重重地撞向墙,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环住了我,拍着我的背,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轻轻地拍了几下。

忽然鼻子就酸了。

我就这么头抵在墙上,一动不动地和他靠在一起。任由他的手在背上拍着。甚至最后摸了摸我的头。

只有一刹那。从头到尾只有一刹那。

时光倒流。

太多过去的片段在脑子里一下子呼啸而过。炖猪说,佛祖一弹指有六十刹那。

原来这一刹那有这么地难熬。

王炮,他低低地喊我。

恩。

。。。。。。你上洗手间去自己。。。。。。

不用了。我闭着眼说:。。。。。。你让我这样靠会。

他点点头,拍着我,过了会说:你太累了。

我嗓子一哽,过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过了这段。。。。。。他说:过了这段,就好了。

呃,。。。。。。对不起。

平息下来之后,我到厨房洗了把冷水脸,又不放心,还索­性­拿冷水冲了冲脑袋。出来了连打四个嚏喷,陈向阳吓了一跳,上洗手间抄了块毛巾扔我脑袋上,让我赶紧擦­干­,省得感冒。我擦着头,看他摊了一地的东西,坐在地板上翻找着。过了半天才整理好情绪,跟他道歉。

他冲我笑笑,摇摇头,又低头继续忙活了。

我也坐了下来,拉起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手指轻轻地搓动着,出神。

他忽然说:王炮,你有烟吗?

啊?有啊。我没反应过来,随口答应。把烟掏出来,习惯­性­地抖出一根在上面,递过去,才猛地想起来:哎,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他抽出那根,放在嘴里叼着,笑:以前抽过,还挺凶,后来戒了。

我帮他点上火。自己也摸出一根抽上。上客厅没找到烟缸,倒一眼看见冰箱上顶着半截蜡烛头的盘子了,拿到书房,重新坐下,边弹烟灰边琢磨地看着这小截蜡烛。

我说:那你今怎么又想起来开戒了?

他沉默了一会,说: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我一急:是不是因为刚才。。。。。。

不是。他打断我:是我。。。。。。想起以前自己有段过得特浪荡,根本不想约束自己。那段现在想想还挺可怕的。人要是完全不想控制自己了,什么都由着­性­子来,那感觉。。。。。。可真让人害怕。

我点了点头,靠在身后的书柜上,喷着烟不说话。

上次你跟我说,郝师兄的那八个字,我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停下来,看着指间的烟: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心如猿猴了吧?这人的心思真是最难琢磨的事,这一秒和下一秒之间就能翻天覆地,自己又怎么能想到?又怎么能预料呢?可身子却重若石马,随你心念如何波动,这石马却是轻易动不了的。唉。。。。。。,日想夜想,为之癫狂,那又如何?

我。。。。。。我不是。。。。。。我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失控就一阵脸红。

我没说你,我知道你不是。我是说我。你是心猿意马,我是心猿石马。他苦笑。

我想了想他刚才的话,又说:不过我好象也是。

你比我好多了。他安慰­性­质地在我肩上拍了一记:我想郝师兄的意思是,与其在这石马,不如放任心猿。否则心猿在石马里困着,这一生怕也出不去了。。。。。。你上次不说他带你去那个洞吗?我觉得他解道的方法好象是反而行之的,很有些意思。离于爱者,无忧无怖。嘿嘿,我听你说了这个,仔细想了想,才明白。。。。。。我才发现,无论从哪方面讲,原来娜姐才是我周围真正唯一能做到无忧无怖的人啊。。。。。。我很佩服她。。。。。。

啊?我看着他直眨巴眼:可娜姐好象不大待见你啊?

恩,我知道。他点点头:我以前。。。。。。伤害过她。虽然当时我是无意的,但毕竟还是伤害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们以前到底怎么回事啊?

娜姐,恩,那时候她还叫卫蒙。我认识阳闻旭之前,他们就是好朋友。。。。。。我不知道小蒙也喜欢他,因为阳闻旭当时有女朋友。。。。。。

陈向阳终于跟我提到了阳闻旭。而且我很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变得不再象以前一样紧张,不自然。相反,非常自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我很想跟人说说话。。。。。。很想。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你侧面看真的很象他。。。。。。我看你看得久了,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脸模糊了,每次梦到了,知道是他,但就是抓不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

他也靠在了书柜上,胳膊挨着胳膊,让我想起有天下午,他靠在我旁边的感觉。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缓慢又清晰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

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是全国高中数学竞赛上。我和他都拿了奖。他比我高一届。我听到他谈吐,就觉得这人很牛。陈向阳笑了笑:。。。。。。过了两年,又在电视上看到他参加国际大专辩论赛。他长大了不少,台风辩风无一不佳,往那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我就已经很是倾倒了。结果因为他有不合宜言论,被中途罚下了场,但在我心里,他才是当之无愧的最佳辩手。后来填志愿的时候就三项都写的他的学校,我说什么都想再站在他面前,面对面的那种。。。。。。终于如愿以偿,进去后打听到他换了系,我就也转了。这下我跟他同系同届,很快就成了朋友。

我和他很谈的来,也很受他影响,还总是跟着他,他到哪我到哪。他的朋友就也变成了我的朋友,小蒙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大家在一起瞎玩,混得都挺熟。他这人待人很善,喜朋好酒,就是稍微有点持才傲物的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想那是因为他太出­色­了吧。再就是有些地方有点偏激。这方面高力强跟他还真有点象,但比他厉害。。。。。。到后来,我们关系越来越好,我就越来越把持不住自己。我对他已经不光是一开始的仰慕了。。。。。。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我一震,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他仰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为什么声音里听起来这么无奈。

。。。。。。我变得不再象我自己,嫉妒他的女朋友,拼命地想占住他所有的时间,甚至一切。我又想,没准这才是真正的我。我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可我没办法。我想离他远一点,可每次努力过后,就反而离他更近。慢慢地,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对了。我看得出来,他也越来越喜欢跟我在一起,我们俩都挺痛苦,互相试探又互相折磨。但谁都没敢说什么,生怕自己表错了情。那真是一段让人倍受煎熬的时光。我们都那么年轻,总想着这只是一时半会的感情,会很快冷却,可原来。。。。。。它竟然。。。。。。可以持续这么多年。

我心里掐了一下,陈向阳问我要过17岁时候的照片,又说是高中就遇见的,这么算下来,怎么的也得有10几年了。

真是很长了,赶上北伐战争加十年内战了。

他眼睛看着虚空中的一点,苦笑了:后来还是他先忍不住了。他下了决心跟我在一起,跟女朋友分了手。当时的几个朋友都很吃惊。最吃惊的是小蒙。他想做手术,大家都知道。他也不从来不掩饰。但我不知道的是,原来他也喜欢阳闻旭。他是一直以为阳闻旭不是才按着没说坦然地做朋友的。结果这事揭开没多久,小蒙就辍学去广州了。我们都以为他是象他说的,搞乐队去了,谁也没往其他地方想。我们也想不了别的,就光顾着在一起了。那是真正的恋人一样的生活。只是谁也没明说过。他是觉得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大概就不用说了。可我其实很希望他说,他不说我就也别扭着不说。但是过得的确很甜蜜,那是我这辈子,觉得最快活的日子。

他摇着头:。。。。。。神仙一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地好。我以为就可以这样在一起了,直到永远。我后来总想,要是早知道,它那么短,也许。。。。。。就省着点过了。

我一听就很怅然,低头不语。我想到高力强靠在我肩膀上沉睡的早晨,要是时间就停在那个早晨该是多好的事啊。

。。。。。。但是一转眼,就要毕业了。我想把这种日子继续下去。在当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出国。我没想到我们会为了这个吵。随我怎么坚持,他就是不肯。就算我帮他申请好等人家有了回复,再送到他眼前让他挑,他都能当着我的面把这个撕了,就这么绝。我没法跟他说,我家里是旧式家庭,我是长男,留在国内我就没法跟他再这么在一起了。因为我知道他脾气,他始终认为不能摆脱家庭影响的人是懦弱的。吵得厉害了,大家就都挺受伤。次数多了,他就不象以前那样老来找我了。偶尔见了面,也总是不欢而散。就这么一直僵到毕业,答辩完。我没办法,我受不了就跟他这么散了,写了封长信给他。他收到信就来找我,挺高兴,但是一提到老问题就又回到原地。完了就又吵,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太失望了,我就说了很过分的话。第二天,他就跟家里摊牌了。

出柜?

陈向阳点点头。过了好半天,才说:我没想到他真能做到。。。。。。是我逼他的。他皱着眉,声音忽然哑了:。。。。。。是我把他逼的这么绝。

陈向阳。。。。。。,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上次他说高力强出柜时有那种表情了。

他出了柜,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挺得住的。但每个家庭每个人都不一样。他能做到的我做不到。我逼了他,他做到了,又等于反向逼给了我。他摇着头: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他问我,我做了,你看,一定要出国吗?我回答不出来,我没他的勇气,我做不到。我就知道我完了。他有他的坚持,我有我的为难。他终于还是按自己的意志去了边疆。他不是为了响应号召,他只是自己想了解,想多走多看。我也没走成,我舍不得走。我不出去就没理由呆在外地,这就是我父母的想法。我没法跟他们较劲,只能服从分配,返乡找了份工作。。。。。。。我和他分手的那天,正赶上华南水灾。火车过江的时候,水位线上升到惊人的程度。所以那天所有的心情,每一寸辗转,都历历在目。

我想也许他吃点苦会知道他原来的想法太天真了,我等着他回头。。。。。。我错了。天真的是我。他从来都很成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也能坚持地住。他那没电话,就每天给我写炙热的信,写他的生活和见闻,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信就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也没什么异样,只有我知道它有多不同。

每天一封,三个月下来我就受不了了。我想我跟他耗什么呀,我凭什么认为他的选择就是错的,我的选择就是对的呢?就因为世故的和约定俗成的东西吗?我怎么能用自己的妥协来要求他的不妥协呢?我知道他这么个写信法就是想让我知道他过的很好,可他越这样,我越怕他过的不好。我想跟他在一块。每天都想,都快发疯了。我就上单位辞职。那种公务员­性­质的单位很不容易辞,地方就那么大,立刻就传到我爸妈耳朵里了。家里和我闹,闹到最后没办法了,我一咬牙,就出柜了。

啊?我大吃一惊。

很吃惊?他自嘲地笑: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只不过。。。。。。我没能坚持住。

对了,我想起来娜姐说过他结过婚,大概就是那时候:你是不是。。。。。。是不是。。。。。。

恩,我没坚持住。因为我爸妈视为奇耻大辱,说我中了邪,还说我要再胡说,就把我扭到医院去强行接受治疗。10年前,风气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也很难,但那时候,更难。难得没有一丝缝。我一直是家里最让他们骄傲的儿子,他们实在在周围的亲戚朋友中丢不起这个人。我能理解,我也觉得自己很不孝。可我是真觉得他可以的,我也可以。他们始终坚持我这是个毛病,就想着给我拧回来。我没法利马甩手走人,只能想尽办法地坚持着,直到我妈病了。。。。。。。我没办法了。我要不同意他们迅速给我找的亲事,我妈就放弃治疗。。。。。。

我安静地听着,心里跟着他淡淡的语调起伏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火线结婚了。

115(1)

就是做这么个没法选择的决定,也让我犹豫了很长时间。娜姐说的对,犹豫造成的后果的确比判断失误更严重。我很后悔,早知道会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先让他们对我失望透顶,起码不会被困在那。我总是试图求得两全。。。。。。这世上没什么事是能两全的。我对自己很失望,本来就此狠下心不跟他联系也就算了。可我不甘心,写了封信告诉他,希望他能原谅我。我第一次跟他说我喜欢他,从16岁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我终于说了,因为我知道已经到了极限。我妥协了,我跟他差得太远,所以这一生。。。。。。怕是也追不上他了。信写了很多遍,每次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每写一个字就觉得是在心上扎刀子。就这样发了出去。我说如果他可以原谅我就写封回信给我,如果不原谅就不要写了。结果。。。。。。他低下头住嘴不说。

我眨巴着眼,等了一会,忍不住问:结果他写没写啊?

他又沉默了好半天,象是心里很艰难,然后才说:。。。。。。他写了。不过不是象以前一样的长信。以前他都写好几页纸,洋洋洒洒,依然说纸短情长。可那次,他就写了八个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怔了怔,心里不觉长叹了一声,差不多已经可以想象到陈向阳当初拿到这封信是什么状况了。

他慢慢地喷出一口烟线,细远悠长。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既然写了信,那大约就是原谅我的意思,可有了这句话却让我觉得不如不写。以他的个­性­,不是对我失望到了极点,多半也不会这么说。我大醉了一场。就是那次醉后,接到他的一个电话。我明知道他打电话不容易,得坐一天的车,翻山越岭,可人喝多了就不太受控制。我压抑地太久了,忍不住把一切无奈和怨恨都发泄到了他身上,说了很多气话。我其实是想听他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可是他就把那些气话都当了真。我们大吵了一场,我把电话摔了,就等于把整个世界都扔下了。等酒醒了,我很后悔,我知道我伤得他重,但是已经这样了,就当作是真真正正地断了吧。

婚后的日子很不好过。一开始我还犟着,跟所有的人为敌,慢慢地就连自己都放弃了。我爸妈以为我顺利被扭过来了,挺高兴。我每天都在演戏,快疯了。终于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就找机会去他那找他。好容易辗转到地界,才知道他早就擅自返回了。时间差不多就是上次我们吵完。我又是失望又是难过,跟着回到这找,假完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没他的信儿。我颓然返家,日思夜想,这日子就再也过不下去了。离婚又是个漫长的过程。不是有分歧,而是办手续麻烦。我把单位分的房子还有所有的存款都留给了她。我们感情本来也很淡,她也觉得没意思,和我家里也处不好。所以就连我爸妈都没打坝,还挺支持。

啊?你爸妈可真够。。。。。。我想了想,把后面的话给憋回去了。

嘿嘿,他苦笑了:是啊。人总是这样的,预想永远比实际发生的要美好。我觉得他们会这么想这么做也正常。什么事都需要时间,接受事实得有个过程。就象我。。。。。。接受再也看不到阳闻旭的事实也得有个过程。

我觉得空气一窒:你说什么?

他轻轻说:娜姐的那个条,就说明一切了。

什。。。。。。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他多半是死了。不然怎么地也总该有一个人知道他吧,再和家里决裂也总该会联系那么一下半下的吧?他摇着头:可就是没有。。。。。。就是没有。现在我明白了,不是没有,是别人不肯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时候我最绝望?嘿嘿,是99年世纪末。那时侯都说那天世界毁灭,先是传7月份,7月份过去了,世界没毁灭,又传是圣诞节。我那时侯痴想成狂,不太正常。我很希望世界毁灭,这样我就算解脱了。我这么无可救药,怕是连上帝也不愿意宽恕我。就是那时侯。。。。。。就是那时候我遇见了小蒙。他回来了,看见我很惊讶。他说他以为阳闻旭会和我在一起。我没跟他多说,只告诉他我结婚了,他就怒了。我就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喜欢他了。他说别的朋友告诉他的,阳闻旭远走边疆,不光是告诉我的原因,还因为他父母说要到把他的事反映到系里,要调查出谁是误导他儿子的人。他怕连累到我,所以自己走得远远的,让他父母没法疑心到学校里的人头上。我一听就傻了,回来把他那时候写给我的信一封封地重看了一遍,然后再一封一封地烧掉。想象他写这些信给我的心情,还有我伤他的那些话,我真的。。。。。。寻死的心都有。是小蒙还有高力强帮我过了那个坎。世纪末过去了,世界并没有毁灭。我觉得既然如此,也许我就还有希望。我只觉得很对不起小蒙,他简直可以说是­性­格大变了。他也很潦倒,自己过得很糟糕,但他从来没提过。。。。。。

我想到娜姐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不觉点了点头:是她开始做手术那会吗?

不,是那之前。他那时候来回跑,后来还是把乐队解散了,说跟朋友有了分歧,意见不统一,再做下去也没意思了。我觉得很可惜,他有首歌是阳闻旭大二的时候给他写的词,叫消灭坦克,那时候在学校里是每次演出就能把所有人都镇住的,风头锐不可挡。除了阳闻旭之外,他是我见过的天生适合用另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表达的人。。。。。。可是我也知道地下乐队坚持理想一定很难。

我听过,我听过消灭坦克!

陈向阳眼睛一亮:真的?

我把PK47前段和驴皮飙技的事说给他听,他说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向往不已。可又猛地落寞,沉默了良久才说:。。。。。。现在想想,年轻那会还是挺好的。有冲动,有想法。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就纷纷折翅堕马,不是在现实中妥协就是在现实中分裂,都变了。。。。。。属于我们的时代毕竟是过去了。

我挠了挠头:你们好歹还有时代,你看大部分人,恩,譬如说我吧,从头到尾,那就是混吃等死过一天算两个半天啊。

陈向阳笑了,摇了摇头:你没有。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知道你在我眼里很特别。你是扎扎实实地过日子,你这人太纯粹了,我们身上有的毛病你都没有,有时候都让我很羡慕。你一直有你自己。你知道这对大部分人来说有多难做到吗?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认为,人总是离生活越近就离自己越远。认识你以后,我才知道,我错了。

我脸上一红,赶紧叉开话题:那这么说,娜姐以前跟你关系不错啊?

115(2)

谈不上不错,他一般都淡淡的。但也绝对没象现在这么激烈。有很长一段我找不到他,他说去几个月就回来的。结果过了年把,高力强才在欢场碰到他了。他就是打那时侯起就对我态度变了。我一开始以为是他因为身体缘故心情不好的原因,介绍他转了心理医生。后来慢慢发现不是。我胡思乱想,就猜到阳闻旭身上去了。我就老去找她,想套出点原由来。果然经过了这么多事,又凌空冒出你这么一档,还打了这个赌。。。。。。她这次给了我这条,我本来欣喜若狂。最起码,我知道阳闻旭没死,而且娜姐还知道他的消息。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要是阳闻旭跟娜姐联系过,娜姐却始终不肯告诉我,那为什么?

我心里打了个突鲁,直眨巴眼。

她又说我赢了,再告诉我,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了耍我,明知道我要是承诺了高力强,就不能再回头,那就是说她断定我跟阳闻旭是肯定不能在一起了,所以才会告诉我,好让我死心。也许她以前不告诉我,是阳闻旭让她不要说的,或者是她觉得我有可能会去影响阳闻旭现在的生活。。。。。。她一直不喜欢高力强,特别是她消声匿迹那段时间之后就更明显,现在居然会用这种方法只为了让我和他在一起,可见阳闻旭现在一定生活的很好,很。。。。。。幸福,所以不想让我再拿以前的事去打搅他。

我叹了口气,其实娜姐跟我说我不告诉他也是为了他好的时候,我已经猜到多半是这样了。我现在终于明白,娜姐打这个赌的目的何在了。她让陈向阳彻底死了心,那就可以踏踏实实地跟高力强在一起,另外一方面我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我的确可以不后悔了。

他说: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去想,不想去相信罢了。

我看了看陈向阳,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烟头慢慢地快要烧到了手指头。

陈向阳,你忘了阳闻旭吧。

他嘿嘿嘿地笑:你忘得了高力强吗?

恩?我立刻说:高力强?高力强是谁?我假装东张西望。

他哈哈大笑:你啊。你是不是也打算脑袋上来一刀啊?

我呸了一声,笑:你可别咒我啊。

我挺想的。他认真地说:我挺想跟高力强换换的。

我想到高力强现在的情形,惆怅起来,又是烦躁又是茫然,只能闷头抽烟。

他说:我总觉得,爱情就象每个人心底深处躺着的睡美人。甭管时间早晚,等着有个人来轻轻一吻,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那么地醒了。然后天地为之一变,好象。。。。。。什么都不一样了。你就不再是你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王子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因为他说过那是高力强最喜欢的故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恩。他也点点头,喃喃自语着:当你被一个人驯服了,你就只会为他哭。我心里的爱情就是那朵花,我有责任要照顾好它。我付出的时间越多,它就对我越重要。。。。。。我付出的时间越多,它就对我越重要。。。。。。

我看着他,就好象有人说出了我这段的心情。忽然在那一刻和他心意相通,彻彻底底地了解他了。我完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的是他的爱情,和阳闻旭这个人已经没有关系了。是谁说的?爱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它只产生在我们自己和自己之间。我嗅到一丝离别的气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要走?你。。。。。。你要走?

他好象有点意外,然后笑了笑:你居然能感觉到。

你上哪去啊?你不管。。。。。。那,那他怎么办?

我这次调查组的差使办完,就打算接受到外地的特派办去。这就算我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申请报告已经交了上去。按大夫估计的时间,等他好了,大概就办得差不多了。

你。。。。。。

王炮,我和他已经分手快半年了。我跟他分开的时候,也跟他认真谈过,在我只是把一件早该去做的事做了。你别说话,你先听我说,即使没有你,我也是早就该跟他分开的。我不是没想过跟他在一起,高力强很招人喜欢。我曾经很喜欢他,特别是他出现在我在外面胡混过之后,显得特别的。。。。。。恩,怎么说,惊艳吧。你别这个表情,我不是说长相,我是说­性­格。他整个人当时给我的感觉非常­干­净,好象不是这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那么热情,向上,有冲劲。我好象看到了当年的我们,我甚至能从他那获得力量。所以我受他吸引,就是这种好感让我没有排斥他。我在这边浪荡的几年,自暴自弃过,心太累了,太寂寞了,也不是没想过找个地方让自己停一停。可是每当这种地方出现的时候,我就又害怕了,自己先逃走,我知道我自己,我给不起承诺。只有高力强,他是个没有常­性­思维的人,我从一开始就很信任他,我知道他是我们。我好象什么事都能跟他说,他也能理解。所以跟他在一起,对那时侯的我真是打心底里的一种疏通。慢慢地,等我病好了,他也离不开我了。我也知道了他的事,知道他心底里其实非常缺乏安全感,也知道他很孤独。我以为我们只是寂寞的人相濡以沫而已,可是他说他爱上我了。他说即使我不爱他也不要紧,只要我陪着他就行了。我不忍心伤害他,就答应了。也不是没有过开心的日子的,如果不是进了同一家公司做事,也许时间长了。。。。。。我真的会爱上他也说不定。

我想起刚认识他们俩的那天,钱包上的大头贴,忍不住说:可是你知道吗?他说他失恋了。他。。。。。。我把上次帮高力强搬家的时候他说的话,和手术前那晚的话转述给陈向阳。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他是这个脾气。那他又怎么解释跟你之间的呢?

我?我苦笑了:他说了,他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我。。。。。。我是个。。。。。。嘿嘿。我摸摸脑袋:我是个你们误打误撞认识的过路的。

他会给过路的画一本子画吗?陈向阳叹了口气:不过,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那天你扭住了我,我现在早就不在这了。

我。。。。。。我忽然说不出话了。

我跟高力强在一起的三年,私事少,公事多。决策­性­的事一样接一样,应接不暇。在商场里打滚,他慢慢地就变了。他从另一个方向坚持自我,行事越来越偏激。我们摩擦越来越多,每次争辩到了最后,就会变成|人身攻击。就象你上次看到的,归结到理念和信仰上。他这人说话经常口不择言,伤到别人自己也没感觉。我有时候会被他折腾到拿他没办法的地步。他说服不了我,我也左右不了他,到了最后,他甚至会把私事和公事混为一谈,孩子气到了极点。一下两下地,我可以忽略掉,可日积月累地,就把感情全磨完了。他终于感觉到了,花了大力气把职务划分得泾渭分明,完全没有交叉。可是后遗症落下了。他的口头禅是,千万别告诉陈总。我想你应该不会没感觉吧。他是不是经常跟你说这句话?

呃。。。。。。我心想,他倒没说,他说的是,千万别告诉陈向阳。但是好象还真是这么回事。

陈向阳点了点头:恩,我就知道。这已经变成他一个不自觉的习惯了。就因为他这么说,所以全公司的人都以为我和他暗地里不合。这倒也无所谓,本来我也不希望别人看出什么,但是涉及到公务上,很多事处理起来就凭空生出派系之争的枝节,无形中增加了内耗。这是我最有苦难言的地方,跟他也说不通。他还会觉得国内的企业就是这么在该有弹­性­的地方没弹­性­,该没弹­性­的地方又狂有弹­性­,再接下去就又归结到体制和文化差异上去了。循环往复,变成诡辩论,永远没有结果。他出柜以后,更是压力前所未有地大。如果不是为了想把事情做出个眉目来,不想每一件事都半途而废,我真想一走了之。上次走也是负气,其实不应该这么有始无终地。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这是我的信条。。。。。。遇见你之后,我一开始挺不能自已。后来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了。我就想很坦然地面对你,然后慢慢地跟高力强谈清楚,也给他个接受过程。他这人依赖­性­挺大,我总觉得他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看到喜欢的玩具,想占有的那种感觉。就因为他这样,我跟他在一起老得哄着他。所以。。。。。。有惯­性­吧。

结果,你知道的,那场火,又把我烧糊涂了。

116

那个晚上陈向阳翻着资料,和我唠着其他的闲嗑。有时候又不说话,一本一本地翻着东西,纸页哗啦哗啦地响,却让人感觉很静。偶尔听他纳闷地低声嘟囔:这明明是我的,什么时候跑他这来了。他终于找到的时候,我已经快着了。依稀觉得他摸了摸我的脸,然后拍醒我,叫我上沙发上睡去。我听话地爬上沙发,含糊着问了句:那你呢?

他笑笑不答,拎着咖啡袋上厨房煮咖啡去了。

之后几天,事情就好办了。

陈向阳把情况摸了透,用他的话说,高力强原来一直自己还独立搞了一个小王国。都是在网上­操­盘的,有几个固定的­操­盘手,公司设在外地,表面上看起来跟高力强没什么关系,私下里的法律文件都被他收在家里了。所以他是完全幕后的。最让陈向阳惊讶地是在这些资料中还发现了以这个公司名义向河南爱滋村和爱知行动捐款资助的记录。

后面那个他跟我解释了我才清楚,可前面那个谁不知道呢。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握着他的手叹气:你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高力强茫然地:。。。。。。告你什么?

我偷偷在特护病房装的游戏机,高力强­操­纵杆还没摸热,就让人发现了。我被挨了通狠批,感觉还不是被张头叫去训话的那种,是上学的时候被拎到教研室接受集体攻击的那种。十几个护士姐姐围着我,大夫拉长了个脸,就差没扔个粉笔头让我自动到墙角去拿鼻尖顶着了。

我痛定思痛,抄上车钥匙上小快板那买了个微型掌上机回来。这小子才算满意。

他开始慢慢长头发了,短短的小茬,轻轻撸一下有点扎手。

每天早上直接上店里带豆浆给他喝,再去出车。

每天要帮他按摩下肢,被动关节运动。

日复一日。

因为脑子里缺氧,他老头晕。一头晕,就脾气暴躁。有时候喊:我这是在哪?这地方我呆的不得劲,我要回家。

又问我:你谁啊?

还问:你哪的?

再问:你是我什么人啊?

这些话让我无语,且不能细想,心里难受。

陈向阳也为难了。他说,高力强术前再三强调的,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也坚决不通知家里。他自己给公司打完电话请了假就把手机扔了,也是怕公司和他家里都通着气。

陈向阳摇摇头:他说他死在外面也跟他们没关系。就是这样。他。。。。。。他倒也不光因为和他们关系僵的原因。。。。。。

我豁然省悟:你是说,他怕他家人会象你家人对付你那么来对付他?

陈向阳沉默了,过了会说: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尽管很困难,还是帮他把话都圆过来了。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想了想:你上次说你做了手脚,别人都想不到你头上,到底是。。。。。。

原来陈向阳上次临辞职前发起组织的研讨会,被房地产界视为一次来自内部的叫板。无论内外,都一致认为是大地联合高层之间的内讧波及到了其他同行。用陈向阳的话说,他当时是只打算利用自身的职权和影响力办件实事,可这件事对他自己和业内产生的后果他的确没预料到,也根本没去预料。

我听懂了,心里这内疚啊,都是我们家拆迁那事给扯出来的。甭问,他这么一叛经逆道,在公司一定会被认为是反出去的。因为对他自己在外无意中立了好口碑,又被证监会相中得到提拔,这中国人的心理,那是只能见得别人不好哪里能见得别人好的,所以一准把他划拉到以出卖公司利益换取自己乌纱的那类里去了。

果然他说:我也知道这么一来搞不好会弄得高力强挺被动。可当时一口气上来了,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我虽然事先没跟他商量,但按他的­性­子,我估计肯定会抱赞成态度的。我倒是想跟他提前打招呼的,可那时侯我们分了手,他老躲着我,就公司里碰到了也装没看见。我只好算了。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

那你这次又以这个身份回公司调查,那大家岂不是。。。。。。我抓了抓头,可以想象到公司里的人会怎么看他。

嘿嘿,你不知道,王炮,万事有利必有弊,反之亦然。人人都以为我跟高力强站在相反的立场上,所以我打起马虎眼来反而别人都相信。陈向阳笑得居然有几分狡捷,眨了眨眼。

奥~~~~我拖了个长音,恍然了。怪不得,他说其他人也怀疑不到他身上去。因为都以为他再也不可能去帮高力强的。

天冷了。房子里开着暖气。帮他捏手捏脚的时候,能出一身的汗。滴在他身上,有时候很冲动想去舔掉它。

在厕所,假如碰见有人扶着不方便的病人小便,或者刚开完刀的通气,就不自觉地能看着人家出神。被投来惊异或嫌恶的一瞥,才猛然察觉,臊着脸逃走。

拉着客人满大街跑的时候,或者是在停靠站等客的时候,仰脸看着满天光秃秃的树杈,觉得每一枝都象是把灰天砸出来的裂纹,粗细有致。

他最近会猛地停住话头,凝神侧耳,好象专注地听着什么。有时候又盯着来的人狐疑地打量着,若有所思地眨巴着眼琢磨。我知道他快想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越是隐隐地害怕。

他想起来的时候,就是我该掉脸走人的时候。

有个夜里,翻着那个本子,忽然心动。从床上跳下来,胡乱裹了件棉猴,光着脚套上鞋,撒丫子一路跑到医院。蹲在床前,他睡得很好。我胸腔里刮起了龙卷风,却只能默默地着迷地看着他。他说过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很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生命让他遭了劫难。

生命让我遭了埋伏。

还有什么在前面等着?还有什么?

可时间总是静静地掩着门,不让你看。

一切,都在心底悄无声息着。无论发生或者消失。

除此之外,我的每一天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怎么过不是过呢?吃喝拉撒,五谷轮回。只不过是更没心没肺而已。它们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要不是陈向阳终于在跟高力强大致约定的限期内把调查的事顺利给完成了,也许我真的以为这日子就没个头了。

他跟我约好了,一块去医院。路上问我:两件事,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哪样?

好的吧。我想了想说。

那事了了。他平淡地说:他没事。

虽然估计到了,一直等着这结果呢,但还是真听他发了话,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忍不住笑了,腾出一只扶方向盘的手伸向他:哎呀,陈向阳同志,你这手神偷谍影玩得可真是出神入化啊!了不起!!!

呵呵,说得我跟地下党是的。他微笑着跟我一握。

可不怎么地,你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那什么,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你得了吧,王炮,还有个坏消息呢。

啊?我头一偏,看着他,见他皱着眉,不由心里一紧:怎么拉?

我把人得罪到家了,而且牵扯到的方方面面知情人员还真不少。这次彻查报告会由稽查局递交证监会统一做申报,因为涉及面广,得由上面裁定,有个周期,但大地联合以后得受处理是多半的了。另外几个大股东可能要被踢出来丢卒保车。。。。。。我在工作组把高力强自己的那档事给盖过去了,可作为法人代表,将来这方面他也难辞其责。不过他顶上有人,大不了换个法人,反正他也一直吵吵着不想­干­了,小国寡民什么的。我琢磨着他是不是早就打算有这个结果的,所以才另起了炉灶。。。。。。

我直眨巴眼,捕捉到了重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先别说以后的事,你刚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人要对付你?

不是要。。。。。。是已经。。。。。。他迟疑着。

方向盘一打滑,把他吓了一跳:哎!

我找地停。我说。

不用了,咱还是赶紧上医院吧。他阻止我,让我继续开:今我顾不上他想没想起来了,我得把他的事都告他。。。。。。

那怎么行,我吃了一惊:大夫说他脑子缺氧不能想事,只能让他慢慢自己恢复!他应该快了。。。。。。

王炮,陈向阳正­色­道:有人在上面摆了我一道,按说我请派去外地的报告刚打上去,不可能这么快就研究决定。可我昨接到通知了,没有前期培训没有考察过度就让我直接利马过去,而且没明确职务。也就是说,我让人给挂起来了。工作组马上就要撤出,高力强再没理由回避了吧?他这一把手现在再不露面,这话就圆不上了。我刚已经跟黄姐商量过了,公司里好歹让先她撑着,就她相信我不是来跟高力强为难的。我只说高力强病了,我可没说他具体什么毛病。按大夫一开始估计的时间,他早该想起来了。所以本来我根本就没担心这个。可谁知道,到了这会了,他还。。。。。。现在的问题是,他就算想不起来,最起码也得心里有数,他没数趁着我还在,我告他。那就加上他和黄姐,都还能应付的过去。我觉得公司只要知道他在养病,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怕就怕他家里趁着他想不起来把他揪回去,你。。。。。。你想是我们告他好呢?还是让他结婚好呢?

陈向阳低低的声音在冬天晒在阳光下。

晒在阳光下的还有他们的过往。他曾经告诉了他的,他再从头告诉给他。

我坐在窗户前的凳子上,眯着眼睛看太阳。它困得象头狮子。

却让我浑身暖和和的,象一只应该剪毛的绵羊。

我心里的虱子该抖抖了。

扭过头,高力强正怔怔地听着,表情如同在听别人的故事。他下意识地用力抿着嘴,就是没牙老太太的抿法。

我嘴角浮起一个连自己都几乎没发觉的微笑,觉得自己象一个在沙漠走着的人看到了金子,却没法弯腰拣起来。

因为带着金子,也走不到尽头。

我看看表,站起来:我去买饭。

哎,那谁!捎瓶可乐。高力强在背后喊。

医院的配饭,高力强一般只肯吃晚上那顿,中午的他嫌不好吃。我都到医院餐厅单独去买小灶。抄上饭盒和保温瓶出去,买好了,带回来。陈向阳已经讲到公司的事了。我把饭菜放到小桌上,还给陈向阳捎了一份。

你呢?

你们先吃,我上街上吃,顺便买包烟。我手Сhā裤袋里晃悠出去。在外面草草解决了,又坐车里抽了好几根烟才往回走。医院大厅各层都挤得人,今不知道哪个大单位公费检查身体,满世界拿着体检表乱窜,都挺健康的德行,放一帮愁眉苦脸的人堆中嘻嘻哈哈地显得特别扎眼。

回到那,陈向阳好象已经说完了,双手抱胸地站在窗边出神。高力强盯着他看。

我先把保温瓶拿去洗了。回来放下了,再抄起饭盒,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后面高力强的声音:陈向阳,你过来。

我浑身一震,被点了|­茓­。看见墙上被阳光投­射­出来的影子,站着的走向了坐着的,再然后坐着的拉下了站着的那脑袋,吻在了一起。

出来,反手带上门,顺着走廊一直向前,下楼,出大门,越过住院部和门诊部的草坪,再横穿门诊部的大厅。有人拿着表没头没脑地拦住我:师傅,请问验尿在哪取盒啊?

我把手里的饭盒递到他手里,和蔼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视丫怔在当场茫然地看着饭盒,鼓励地点点头,转身走开。出去多远了,才听到身后一声绝望地喊:哎,非要用这么大规格的吗?这得喝多少水才能尿足啊?!!

117

王炮,你给我站在那别动。陈向阳在手机里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不高也不低。

我举着手机背后僵直。

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穿梭来去,小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呵斥声,病人的哼哼声。消毒水混杂在各种人体的气味中,交杂出四个字生老病死。

可大门外,阳光是如此灿烂。

你想­干­吗?他在耳边问着。

我愣了愣,看着阳光出神,我想走到太阳地里去。我打了个嗝,张着嘴往外走,一边跟手机里笑:嘿嘿,那什么,今太阳不错,我得回去晒晒被子。

那敢情好。。。。。。

一只手把饭盒递到我眼前,陈向阳耳朵边还托着手机,嘴却冲着我,音频分别从空气和手机中传过来,他微笑着:我也得回去晒晒被子,你先跟我回趟家吧。

路上开着车,我和他一时都想不出什么话来说。

到了,上楼。他先去煮咖啡,依然用的八角壶。我下意识把右掌摊开来看了看,闭了闭眼。环顾四周,又站到阳台上张望了一下,再转过身来,觉得跟上次在这恍若隔世。

喝完咖啡,他走到里屋去,我才发现地板上摊开的一个行李箱,东西已经整理了一半了。他找了把刀子,小心翼翼地要把那副海报从墙上取下来,可当初粘的太紧了,简直已经变成了墙的一部分。

我来吧。我说,接过刀子,开始一点一点专注地弄起来。

他打开橱门,收拾衣物,在我身后不停地发出悉悉梭梭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打出来的光影在屋子里逐渐暗了下去。我全神贯注地跟墙皮和纸张之间的间距较着劲。他忽然停了手,把箱子盖重重地扣上了。碰的一声巨响。

手一颤,刀尖就捅到指甲里了,我赶紧把指头放到了嘴里。扭头看他,他蹲在地上,脑袋埋在了膝盖中。

我看了他一会,想不出说什么,又掉转脸继续­干­活。

终于拿下来了,一个角也没破,我挺高兴。

卷起来吗?我问。

他抬起头,接过来,摸了摸,苦笑了一下,神情很怅然。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娜姐那时候送我这个了。他怔怔地说:她已经都暗示在这里面了,只可惜我。。。。。。一直不明白。

我能抽根烟吗?我想了想问,因为知道他不喜欢人在家里抽,见他点了点头,才摸出烟来点上。

陈向阳,我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官场上的事我不懂,可你要明知道去是给挂起来,­干­吗还要去呢?

我。。。。。。他心乱了。

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处了这么久的人。。。。。。

我自己也想换换新环境。这跟你跟他都没关系。这是我自己。。。。。。他垂着眼睛看地面,低低地说:这是我自己想放弃了。。。。。。既然看不见日出了,那就还是。。。。。。这样吧。

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简单。他把家门的另一套备用钥匙让我帮他收好,说回头需要什么了,再让我给他寄去。又一一交代了一些话。提到高力强,说:他还没完全理顺,今跟他说了太多,估计得有个缓冲期。

他看着我:你和他的事你回头自己跟他说去吧。我这两天就走,还得忙点单位上的事,顾不上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闷头闷脑地说,他最好永远也别记起来我,剩得添堵。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然后猛地想起来了,翻出一块­干­净毛巾,把八角壶洗­干­净了,擦­干­,再用毛巾裹好,放行李箱里:这个可不能少。

这个给你。我从脖子里把贴身挂着的银筒摘下来递给他:你要出远门,带着吧。

是什么?

时轮金刚的符图,里面是一个信密宗的哥们手抄的心经。我把小筒打开,用小拇指挑出纸卷,边说:很有法力的,我知道你不信这个,不过傍身用,当护身符吧。

结果陈向阳一看见了就脸­色­大变,手都抖了,哆嗦着嘴­唇­半天才一把抓住我手腕,厉声道:谁给你的?这是谁给你的?!!!

吓了我一跳,还真是很少见他这样过,直眨巴眼,结结巴巴地说:一哥们啊,叫敦珠,尼玛敦珠。

陈向阳愣了愣,又把经文抄手里仔细看了半天,眼睛湿了:这是阳闻旭的字啊。

他闭了闭眼睛: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二话不说去欢场。

路上,我把和炖猪认识的经过告诉了他。老实说,我真没想到。难道炖猪就是阳闻旭?我一直以为他的心上人是个女的。再加上他根本没说跟人家是怎么好上的,这。。。。。。打死我也没想到啊。太惊讶了,以至于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陈向阳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两眼发直地坐那,也不知道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有,那样子怪吓人的。紧紧地攒着小银筒,指甲都扣到­肉­里去了。可只要我一住嘴,他就能立刻惊跳起来:说下去说下去。

到欢场天刚擦黑。直接奔休息室,踹门而入,娜姐正在化妆,看见我气急败坏的,吓了一跳:怎么了?高力强出事了?

不是高力强!是陈向阳!我急眼了。

陈向阳失魂落魄地站着,手扶着门。

娜姐纳闷地看着我们。

他在哪?陈向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后咬着牙吼出来:他在哪??!!!!

是,我是见过他。

娜姐点了根烟,听我我把前因后果大概说完,喷出一口烟箭来,面无表情地说。

我三年前见过他,他当时说寄身在多闻佛学院里。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向阳痛心疾首。

娜姐挑起了眉毛,怒了:我为什么不告你?他不让我说,逼着我发誓说不告诉你,我怎么告你啊!!再说,你一个全国20强知名上市公司的老总,那时候又已经跟高力强在一起了,我怎么告你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我告你,一越狱的逃犯,黑名单上是不是还挂着号不知道,也许还挂着,也许早就销了户。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阳闻旭这个人了,我怎么告你啊?!!!

陈向阳如遭重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我默然了,刚才含糊着没细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陈向阳,阳闻旭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娜姐叹了口气:你就在街上碰到他也不定能认出他了。那天,要不是他先喊了我一声,我也认不出他来。他。。。。。。他在牢里受了太多折磨,早非当年风采。

他。。。。。。他。。。。。。陈向阳听了折磨两个字,好象心如刀割,眼泪禁不住滚滚而下,说不出话来。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想起炖猪描绘的狱中光景,虽然也就淡淡几个字,但能让他割脖子寻死的日子,那想来也是极度无法忍耐的,实在不忍心告诉陈向阳。

我碰见了他,回来再看到你跟高力强那样,我心里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你们来欢场找我,坐那点杯酒或者咖啡,潇洒哈,滋润哈,我就想着有人曾在苦窑里蹲着,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猪狗不如。。。。。。过不下去了还抹了脖子。。。。。。娜姐声也颤了,忍了忍没忍住,哭了。这是我看她为第二个人哭,她自己的事讲起来从来没掉过泪,只为老猴掉过。

陈向阳呆若木­鸡­。

我差点没跳起来:娜姐。。。。。。娜姐你怎么知道?

他脖子上那么大的疤,我是瞎子啊!娜姐泪眼迷离地: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我。。。。。。我实在。。。。。。她拿手在眼睛上一抹:行,陈向阳,这事我忍了三年了,一直没法告你。今不是胖子这小筒,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陈向阳这会反而冷静下来了,只轻轻问:他怎么会进去的?

他这人一向激进,你是知道的。上学那会就署名羿箭写些文章发些言论。

是,陈向阳低声道:后羿之箭,谐音异见。

哼,他这名我早说不好,结果别的没­射­下来,还真把他自己这个太阳给­射­下来了。本来他写的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又空又泛,也不大引人注意,成不了气候。可他一出校门出去见识了,阅历增长了不少,说出话来就有份量多了。那年有网了,他的文章被别人载上了网,传播迅猛,面还不小,就立刻被盯上了。他收到不止一次暗地里的警告,所以后来就自动跟所有的朋友断了联系,怕连累别人。只有你这他舍不得断,好在跟你通信什么也没说,只汇报生活上的情况。等到了你结婚的信传来,他再也忍不住了,只身返回。一到这就给逮起来了。什么人也不知道,先送的看守所再转的监狱。所以咱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他。这一关就是四年。人生中最好的四年啊。

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很淡然了。大难不死,他的确什么都看得淡了。只有提到你的时候,眼睛又能看到几分往日的狂热。你们俩那时候也算一对璧人,站一块学校里倾倒无数,所以我觉得他会喜欢上你也正常。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提到你已经不象以前,觉得跟你是平等的。你高高在上,他只怕他会毁了你。知道你得了病,身边也有人陪着了,他就打算彻底让那段过去。他说,我不提,就当没见过他,时间一长你自然就忘了他了。我知道他这么想也是对的,可我没办法不把这帐算到你头上。娜姐越说越气,瞪着眼:你说你好端端地爬那么高­干­嘛你?!!!你老老实实当一普通人多好,你们俩也不至于一个天一个地,没准,没准他早就鼓起勇气来找你了。。。。。。

娜姐,他也是为了阳闻旭。。。。。。我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陈向阳不可遏止地狂笑了起来,只说:是啊,我爬那么高­干­嘛呀我!!!我。。。。。。我好端端地爬那么高­干­嘛。。。。。。

我急了,拉住他:陈向阳,你别这样,他来找过你的,他说他见过你了。

你说什么?娜姐惊讶了。这下,连她在内都愣住了。

我把炖猪怎么冒死到这被人当成三无关了起来,怎么被遣回的原地,怎么再次跟着活佛过来,又怎么痴站了一晚才看见了心心念念若­干­年的人,仔细说了一遍。听得娜姐是黯然神伤,陈向阳是痴痴无语。

最后说:恩,对,那天就是高力强做手术的那天,你不说你老觉得不得劲吗?完了回了趟家吗?就那天。

陈向阳恍若不闻,只问:你说他,你说他说。。。。。。心魔已破?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拿眼睛看着娜姐。

陈向阳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我愣了愣,忍不住喊:哎!你哪去啊?

他没答话,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我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呆,过了半天,和娜姐对视了一眼。娜姐回过神来,跺了跺脚:你看我­干­吗,你跑的快,去拦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奥,奥。我慌乱地答应了,赶忙追了出去。

他已经下到楼梯口了,刚要出大门。陈向阳!我喊他。

他充耳不闻,就去推转门。

小安,给我拦住他!我站在楼梯上喊。

小安站在总台,离得近,听我一喊,立刻就冲上去拽住了陈向阳胳膊。这下他爆发了,挣扎着,大声吼:放开!你放开!!!

把三步并两步跳下来的我和小安都吓着了。小安倒没撒手,问我:炮哥,陈总这是怎么了?

我顾不上答他。陈向阳眼神迷乱,胸口起伏,手舞足蹈,那模样就象他发烧那天晚上忽然失控的样子。我害怕了,也不管人来人往多难看了。先是抱着他,让他镇定下来,眼看这招没用,娜姐下来了,让我跟小安一人拽一只胳膊,把他死活架回了休息室。

娜姐出去找阿达的当,我们俩把他按在沙发上,他不住地挣扎,力气大的惊人。然后又忽然蜷缩起来,哀哀地在喉咙里哽咽着,让我一阵心中酸楚。

娜姐回来的时候,手上捏了一小根细烟,点着了的,塞在陈向阳嘴里,让他吸了一口。

我知道那是什么,在防空洞,我看小北他们抽过。陈向阳慢慢安静了下来,瞪着眼,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手还是紧紧地抓着胸口,里面握着那个小银筒,象攒着他的命。

我看见他了。过了好半天,他哑着嗓子说:我也。。。。。。看见他了。

他闭上眼,笑了,笑得又是温柔又是灿烂。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不知道他指的是哪。

那是幻觉。娜姐的声音在烟雾后响起,对我说,也是对陈向阳说。我分明地看见,有颗泪顺着他的眼角滚了下来。

118

娜姐看陈向阳渐渐稳定下来,拉了张椅子坐下,长长地出了口气。

陈向阳,你也别怪我。我那次碰见他以后,回来就下定决心做手术了。是他鼓励我的,让我趁年轻把想办的事都办了,别让自己后悔。我看见他那样,心里很不好受,就谁也没打招呼,一个人匿了起来。其实我是怕见着你,我还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跟你再处。

娜姐心烦意乱地抽着烟。

。。。。。。看见你不告你,那时侯的我做不到。我拿不准你对高力强到底是不是来真的。加上当时听他那意思象是要在多闻佛学院住下去,所以想再去找他几次,跟他多通通你的信儿,看他什么时候能把心结打开。再说他刚逃出来一年多,我怕风头没过去,也还真不敢轻举妄动。结果等我稍微安定下来,一打听,才知道多闻佛学院被整肃了,僧舍强行被拆,大部分僧尼信众被驱逐遣散,还有不少被关的,听说还有人死了。我当时就傻了,怕他又给误抓,心急火燎的,要不是东捷拦着我,我真想不管不顾地下四川了。后来找了当地的朋友多方打听,才听说阳闻旭跟着的那个活佛已经逃亡出境。那个活佛很有名气,所以能打听到。据说没带汉人,我也不知道阳闻旭有没有跟过去,但是只要被抓的人里没他,我想就算他没逃亡,那多半也流落了出来。。。。。。我就这么又没他的信儿了。。。。。。

我没听炖猪说过这段,睁大了眼听着,想不到这其中尚有许多的曲折。陈向阳一直静静地躺着,姿势没变,看得出来浑身僵硬着,闭着眼,锁着眉,胸口起伏不定。那样子看上去真让人揪心。

我跟他分手前,把你地址给了他,让他有机会就去找你。他当时就说,他连身份证都没有存步难行啊。不过他让我给他三年的时间,他说三年之内也许他会有点变化。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指皈依这条路,我以为他们这里面还说不定真有什么门道。我就存着这个指望了。为什么躲着不想见你,怕见你啊。见了你跟你怎么说。问急了,我怎么跟你说。我知道的告你跟不告你有什么区别?等啊等啊,快三年了。为什么让你跟胖子打赌?以你的个­性­,绝不会为了自己的事去欺骗别人。我是想逼逼你。你要是真喜欢了高力强,我告你对你来说也就是个过去的交代,要是你不喜欢高力强,你和他分开来最好,那阳闻旭来找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太难过。。。。。。就看你怎么选了。你老这么吊着,我都替你难受,现在还加上了一个胖子,你们三个啊。。。。。。结果高力强这一病,什么都乱了。娜姐叹了口气:不怕告你陈向阳,就阳闻旭不来找你,我也打算过了年,攒够钱,自己上甘孜找去,一家庙一家庙的打听一个寺一个寺的问。。。。。。这怎么能想到,最后是这么。。。。。。这么回事。。。。。。

那个晚上陈向阳反复了好几次。也难怪,情绪太震荡了,这么多年。。。。。。又交臂错过。

他听到娜姐说了这个找字,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执意要去找阳闻旭。他说:不用你,我自己去找。

娜姐大怒:你去?你站着都打晃,就你这样你去得了甘孜吗你?

甘孜?我愣了愣:不是甘肃吗?

多闻佛学院在甘孜啊。那你说甘肃哪?甘肃大了。

呃。。。。。。这个。。。。。。我想了一下,直冒冷汗,是啊,甘肃哪呢?

娜姐皱起了眉,琢磨了一下,然后说:你等会,刚才太闹心了,我都没听清楚,你把跟他相处的细节一字不落地再跟我复述一遍。

我今天第三遍地讲起了故事。这次真是搜肠刮肚,仔仔细细地讲,就差没把炖猪吃饭的时候胡子上能掉几颗饭粒也报出个准数来。不仔细不行,娜姐问得细啊。我知道她是替陈向阳问的。陈向阳虽然不说话,沉默着,但我估摸着他那耳朵支棱得能比超牛的AESA雷达还要灵敏。细到我仿佛又回到了拘留所的审讯室,说着说着我就眉飞­色­舞起来,心里痒得直想拿惊堂木拍一拍,权把自己当成了一台手工扎染机,添油加醋,工艺花哨又繁杂,关键地方拿捏地既吊人胃口又恰到好处。我偷偷观察陈向阳低着头的表情,假如说到炖猪讲道,他就不自觉地面带微笑,要是说到炖猪被盘查,他又紧张得不能自已。

我甚至还忘乎所以地设了个悬念,得意洋洋地提问:两位,不妨猜猜看,为什么炖猪要把所有的烟头都集中起来,麻得齐溜地放着呢?

陈向阳抬头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微笑不语,刚想顺嘴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一只鞋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娜姐吼:你给我少来这套赶紧说下去!!!

就这样一直说到跟炖猪大醉一场,等醒了,他已经留下这个护身符走了。

我和娜姐同时拍了桌子:找老板。

立刻开车,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过去。大晚上的拍着门,把伙计惊动了,开了卷闸门,亮起灯,没说话先掏营业执照和税卡给我们看。

我们不是工商税务的。我找你们老板!六只眼睛盯着他。

啊?老板?还没从梦里清醒的小伙直揉眼睛,­操­着湖南话说:老板回老家探亲去了,过完年才回来呢。

又去上次活佛和炖猪落脚的人家,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应。不死心又按,直到惊动了左邻右舍,在安全防盗门的对讲机里先骂了一通,然后说这家人出远门了,好象是去哪个山进香去了。三九天的冷水,浇得人透心凉不说,还从头到脚都结了冰。

无功而返。

铩羽而归。

天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让人如遭魔陷梦,感觉一切是如此虚幻,却又无比真实。我无语了,我迷惑了,难道这就是宿命?

没有回欢场,上了娜姐家。老猴不在。顾不上细问,我和她都担心地看着陈向阳。从失望到希望到再失望,这一晚的起伏跌宕,怕是一般人也要受不了了,何况他心有恶疾,如痴如狂,现在更是濒临崩溃,摇摇欲坠。

你再想想甘肃哪呢?娜姐不耐烦地问我。

我抱着脑袋想破了头,又下楼到车上把鼓抱了上来,凑在灯光下从上到下连鼓腔里都细致地摸了一遍,依然毫无所获。

娜姐,我摇着头:他没告我啊。他。。。。。。他压根就没明说过他就是那个老乡。唉,要是那时候我不生病就好了,要是我自己亲手收到的鼓,也就不会把地址弄丢了。要是。。。。。。我说不下去了,哪来的那么多要是啊,这会子要是又有什么用呢?

­阴­差阳错的,说到底,就是天意。

陈向阳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不是默默地流泪,而是象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把压抑已久的感情全部释放了出来。哭到最后,人都虚脱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都把我哭傻了,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最失态的一次,以前甭管多大的事,他也最多皱皱眉,火场里也不过是咬个牙。就算是发烧的时候,也都能看得出他是自己拼命想克制的。可这次不是,而是好象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完是的那种哭法,我手足无措。娜姐坐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顺着背,柔声地安慰他,也无济于事。

陈向阳完全失控了。

我看着他,猛地想起,盘腿坐在地下,抱着鼓拍打了起来。就象那时候炖猪对我做的一样。

我没炖猪那么好的技法,掌握人的心态也没他那么到位,就只打着最简单的几个鼓点,只是或轻或重,不断重复。

无限重复。

重复到枯燥的地步,就那么重音全掌半掌开合的几种,来来,去去。

我在麻痹他,我也在麻痹自己。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

可情到底是什么?怎么要这么辗转反侧,怎么要这么痴狂疯魔?

苦啊。

情是苦啊。

情是执着。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陈向阳失力了,娜姐扶他躺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水,摩挲着背,让他逐渐平息。

我低低地颂起了六字大明咒,学着炖猪的声音,嗡嗡声含在口腔里变成一只宝珠,滚动出来,似乎在房间里四下飞逸出让人宁静的光。我莫名地就有种感觉,好象炖猪无形中假着我的手在安慰着他最重要的人,这。。。。。。算不算也是另一种天意?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我一言不发地轻轻放低了手劲,用手指扣着鼓面,节奏鼓点不变,只是变成很小声很小声的,有催人入眠的效果。

他累了,他睡着了。

我心底忽然明澈,觉得有些什么东西走近了。

又这样过了很长时间。

醍醐灌顶一般地,我不由自主地说:陈向阳,我想起来了,炖猪唱过一歌。

他睁开了眼。两个人都怔怔地看着我。

我定了定神,轻轻地唱了起来。

兰州木塔藏里的经,拉卜楞寺上的宝瓶。

痛破了肝花想烂了心,望麻了一对眼睛。

陈向阳两只手抓住了衣领,心悸得象是连呼吸都要停顿了。娜姐眼睛湿了,过了好半天,才长叹一声:果然。。。。。。果然还是。。。。。。那个时候的阳闻旭啊。

等到陈向阳能说话了,他看着我挣扎出四个字:拉。。。。。。卜。。。。。。楞。。。。。。寺?

我抓着头,犹豫着:不知道啊,我也。。。。。。我也不知道啊。

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的大宗庙,这个太有名了,连我都知道。娜姐琢磨着说:按你的说法,多嘉活佛这样的,多半也是大寺里的吧?估计就是那了。。。。。。恩,不是也不要紧,多嘉活佛要是真那么有名气,这寺里一准有人知道他。

陈向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哑着喉咙说:王炮,送。。。。。。。我去机。。。。。。场。

啊?你这就走?我瞪大了眼睛。

他用力地点点头。看样子是恨不得立刻Сhā翅飞过去了。我点点头,也能理解。

陈向阳。娜姐又把他按坐下去了:我跟你一起去找他。但你先得吃点东西,知道吗?飞机还得买票呢,你糊涂拉?

娜。。。。。。娜姐你也去?

废话!他这样一个人去我能放心吗?娜姐瞪着眼:你帮我跟阿达说一声。

那猴哥那呢?

哼,他上哈尔滨看他爸去了。娜姐冷笑了一声:你跟他说,他们家老爷子要不接受我就算了,我就看他的了。要是他还那拧着,我就。。。。。。她撇了撇嘴,住口不说。

结果,机票没订着。就买了当天的火车票。陈向阳­精­神不济,失魂落魄地一句话也不说。娜姐想了想,收拾了点东西,拎上一个旅行包,说其他的事就都再说吧,陈向阳单位那边回头她负责提醒陈向阳打电话解决。我也想不出什么好说的,有娜姐陪着陈向阳那是让人放心多了,只说,到了得了信儿一定要赶紧打电话给我。

就这么一通紧忙,到下午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陈向阳临上车前忽然跟我说了一句:照顾。。。。。。好。。。。。。他。

我心里一片茫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勉强笑笑,点点头。

娜姐跟我招招手,凑到我耳朵边:老猴要问你,你就说,我去找老情人了。恩?

啊?啊?我下巴掉了。就看娜姐笑了笑,把陈向阳塞上了车,跟我挥了挥手。

等汽笛拉响了,我才找到下巴。摸了摸鼻子,摇摇头,苦笑了。看着绿­色­怪物喷着气一下一下地远去,我前所未有地想见他,想见到那个人。撒丫子就跑出了站台,在一众拥挤的人流中奋力挤出。然后上车场,取了车,呼啸一声就直奔医院。

想见他。

想见他。

想见他。

。。。。。。可扑进病房,床是空的。我愣了,有种不好的预感。发了半天呆,甚至还趴到床底下看了一眼,上厕所找,走廊,住院部,逐层找到了正在巡床的大夫。我一头的汗,急眼了,抓住他的听诊器吼:他人呢?他人呢?!!!

恩?你是说21床?大夫定了定神,推开我:转院了,一大早就转院了。

119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昨他还吆喝着,哎,那谁!捎瓶可乐!昨还能看见他那脸,那眼。。。。。。

我站在空床旁边,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站着。

心里和床上一样,一片空白。

特护姐姐招呼新的病人进来,一个中风的老年人。她推着轮椅,看见我就一愣:你怎么还在这?

我立刻看到了一丝希望:你一定知道他转哪去了吧?你知道吗?

我猜错了,她不知道。登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因为这段跟她搭手搭惯了,所以看见她吃力地要扶起老人,习惯成自然地就手帮她把人搭上了床。注­射­的时候也打了下手,完了还手脚麻利地把营养袋挂到了杆上。

王炮,谢谢你啊。护士姐姐笑着。

啊?以前都没谢,这会怎么谢了。我眨巴了几下眼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高力强。我被自己无意识的错觉给吓了一跳,怎么。。。。。。怎么­精­神这么不集中啊。

我挥了挥手:回见,啊,不,不定什么时候回见呢。我笑了笑。

出了门,等我走完走廊,都快下楼了,护士姐姐追了出来:王炮!

她踌躇着:看你这样我真不落忍了,挺啧一人蔫茄子是的,得得,我虽然不知道他转哪去了,但我可以帮你问出来,你要愿意,回头我打你手机。

我这激动啊,忍不住上去就要跟她握手,又怕男女授受不亲,只好指着她:您。。。。。。您。。。。。。白衣天使!!!白衣天使!!!

她笑,一把把我指着的手给打掉了:你别这激动了哈,知道的你这是喊我呢,不知道的以为你看见UFO了。

这一宿开着机我就基本上没敢睡。明知道人这么晚了肯定下班了,但就是不敢大意。

一直等着电话。第二天白天也一样小心提防。上厕所都揣着,进去先找不屏蔽的地界,所有的人看着我托着手机检测器一样地四处溜达,都犯嘀咕:这位­干­吗呢,不象是要打电话的样。倒象是检测臭味的。哎,这是什么新手机啊还带嗅觉的?我听说最近新推出一牌子叫小猎狗,不会就是这个吧。。。。。。

一直到下午才收到线报。

二话不说直奔灵江路­干­休所。

刚想进就给警卫拦下来了:出租车不给进只给出。

什么?我心想这什么规定啊,不给进,奥,那出来的是打哪来的呀?

那什么,有人叫了我的车。我随口就扯。

谁?警卫还是少年,可虎着脸,口气是既客气又不客气:叫车都要通过我们,会在我们这登记的,你说是哪位喊的吧?

这我可就编不出来了,别说姓,军衔我也编不出啊。我想了想,没辙,只好说:那我自己进去看一朋友行吗?

那你得先下来登记。身份证,还有探的谁,我们请示过了才行。

一样一样乖乖照办,在门口等了有几根烟的功夫,人回话了,硬邦­干­脆的四个字。

谢绝会客。

上广鸣东路。

好嘞。我心不在焉地答,拨转方向盘就往前开。到了,靠边停好,乘客忽然来了句:您能等我会吗?我马上还要抄到前面的灵江路去下。

我点点头,等他下了,又过了会,心里才猛地一个激灵。广鸣东路,广鸣东路。

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干­休所旁边蹲点。­干­休所都平房,最高也就两层。不能太靠近,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远远地看着。

我已经不再象一只铁皮屋顶上的猫,而是象一头潜在水中的海豹。冬夜如水,浸得人抬不起头来。

抽烟,或者绕着车打转。哈出来的白气一溜烟得练着小步跑,要是脚下有线,都快能踩出一团麻来了,可我还是解不开心里的疙瘩。

白天出车的时候也会在那周围打晃。到了夜里,简直只要能看见那一溜的灯,想到其中一个灯是他的,就觉得心里稍微塌实点。

已经没法再考虑别的了。

只有一个心思。见到他。

可那围墙,那大门,那俩背着枪的警卫战士。。。。。。咫尺天涯。

就这么近。

就这么难。

乘客回来了,指点着我从一片家属区中穿过去,走近道直接就抄到了灵江路。我一通百通。

等他下了,开着车来回兜的那么看了几遍,完全明白了,不敢置信之下又有心头耐不住的狂喜。

真是,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找地界停好车,跳下来,顺着以前走过一遍的路往里摸,一直摸到家属区最里面的一幢。这幢背后不远就是­干­休所,真是太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找准单元,就按2楼的防盗门上按钮。

刚问了一句:我找小。。。。。。呃,陶钧。。。。。。

门就开了对讲机里客气的声音:您来了,您迟到了呀,快请上来吧。

啊?啊?我纳闷着,但管不了那么多,直窜上2楼。

门开着,一个女的探出脸来满脸堆欢:请进,请进。然后扭头喊:钧钧,老师来了。

我皱了下眉,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呢,小哲从里面冲出来,喊着:不可能,不可。。。。。。看见我就愣了,然后眼珠一转,笑得挺贼:王老师,哎呀王老师!!

他过来拉住我袖子,跟他妈挥挥手:得,你可以忙你的去了,我们老师来了。

我知道他们多半弄错了,有点蒙。还没等我跟家长客气两句,已经被按在沙发上,饮料水果点心流水价的招呼了上来。

小哲摆脸了:你还有完没完啊,去吃你的饭局吧。烦!!!

哎,怎么说话呢你!我瞪眼了:会说人话吗?

他妈倒不在意,象是习惯了,谦逊地笑:好好,我马上就走,你乖乖听老师话啊,好好学习,钱我放老地方了。又跟我客气着,拜托叮嘱的话说了一堆,完了挎包走了。

她前脚一走,门刚关上,小哲就猴上来了:说!好大的胆啊你王老西,这么想我,上我们家来跟我约会啊?

我推开他,呵斥:你给我老实点,刚对你妈那脸呢?

喝,你这老西的谱还就真摆上了。他笑:我特意打电话到家教中心把那个讨厌的新家教老师给兑回去了,我说怎么还能再跑来一位,原来是你。

你别老西老西的,你给我把舌头撸直喽说话!我顾不上管他,站起来窜到阳台上,就手搭凉棚,四处观望。隔着一条窄胡同,­干­休所的房子上每扇窗户都清晰可见。我忽然就心跳激烈了。

甭看了,我妈坐车走的,你担心什么呀?想使坏是吧?我把门反锁上就行了。小哲蹩过来嘟囔着。

有望远镜吗?

有。多了,你要哪种?小哲来劲了:我有我爸从俄罗斯顺回来的军用的,带红外,7倍的。

行,就它。

他明白了,撅起了嘴:原来不是来找我的。很快翻了出来,递给我,边问:你这是要暗算谁啊?

我不答话,抄起望远镜放在眼睛前调好了,一只窗户一只窗户地轮流扫瞄过来。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看到倒数第二个窗户的时候我已经快爬到阳台外面去了。

炮哥你属猴的?小哲在旁边搭腔。

我急得冒火了,又窜到小哲的房间把左边打头的窗户都看了一遍,最后终于在小哲爸妈房间正对面的第二个窗户里发现了目标。

终于。。。。。。

终于。。。。。。

我手抖得厉害,以至于在这个纤毫必现的高倍军用望远镜里所有的视像都模糊了起来,三角架,这是我当时唯一想到的三个字。我把望远镜从眼睛前拿开,使劲揉了揉眼,低头窝腰,手抻在膝盖上,深呼吸着。

小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移了过来,在旁边啧啧评论:这就是你新拍上的啊?看着不匝地嘛。

我愣了愣,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也举着望远镜,是单筒的,正眯起一只眼睛专注地瞄呢。

我大怒:看什么看你!

他不理我,猛地大叫:哎,哎!有个女的脱他衣服了啊!

我赶忙把望远镜拿到眼睛前看,是个护士正在给他注­射­。

嘿嘿,瞧你把你紧张的。小哲在旁边乱笑一通:这不就是上次在游戏机房跟你拼车的那哥哥吗?原来你们早有猫腻啊!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当上老师。

虽然不是正式的那种,但按小哲的说法,我还真传业授道解惑了。

传的是鼓那方面的,授的是车那方面的,至于解的惑就太过五花八门了,无法一言以蔽之。从日常生活到人生百态,当然问得最多的是跟私事有关的。学鼓小哲自己倒没什么兴趣,纯因为想治专灭林肯爬客。车是他感兴趣的,自己也偷开过他爸的车。这些只要他问我知无不言,可要老问我什么怎么会跟对面那人认识的,怎么喜欢上的,我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了。

问急了,我恼羞成怒,一脚踹丫ρi股上:你给我好好做题吧,不然我揍你。

这小子就能掏出习题集来,假摸道式地要请教我这王老西。我一看怎么还是初三的啊:你不该上高一了吗?

我留级不行?他不耐烦地。

你不说你学习挺好的吗?说到这我也想起来了:哎,那你还请什么家教啊?

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他哈哈大笑:我就压根没去考试,那天他有演出。

我哑口无言了,过了半天:。。。。。。你这样不大好。

我知道,我要你说!他也说了,让我好好把这几年熬过去。哎,我这是成长的烦恼,你一老帮菜体会不到。他挥挥手:你还是赶紧去偷窥你那不能自理去吧。

放屁!我瞪着眼:你才不能自理呢,人都能下床了。

每天晚上花几个小时,看着他,手举得都快肌­肉­劳损了。我不知道自己这样会不会长针眼,但长就长吧。他已经能挪着腿动了,拄着拐杖挺吃力。有时候我看着他只想乐,有时侯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有时候他睡着,我在望远镜里眼神就可以放肆起来。

有时候他换衣服或者去洗澡,我又耐不住的冲动。

这小子挺倔,腿还不行,但已经开始背着人自己趴地板上练俯卧撑了。我知道他一天一天地在好。

这样也就够了。

小哲每次都要在他爸妈房间里复习功课,好在他父母经常不在家。见他好好学习,乐得跟什么是的。因为我不计较报酬一味地延长家教时间,他们甚至有托孤的意思,还打算让我当长期保姆。说是从来没见过孩子能跟哪个老师处好处长,我这是破天荒头一遭,果然还是年轻的老师有办法云云。说得我挺不好意思。

掉脸就跟小哲说,你给我麻利点,把该做的题都做完,不然我有你好瞧。

他就跟我扮鬼脸: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保证给你创造条件让你安心地在这跟对面的眉来眼去。

陈向阳和娜姐走了之后一直没来消息。我想打电话,又怕陈向阳问起我高力强的事,那我该怎么说呢。

踌躇不已。

日子过得真慢,只有看着他的那几个小时过得飞快。

他那边熄灯得早,每次一挨黑暗,我这就等于宣判又一天没了。心里总是悻悻的。

闷了,就靠在阳台上抽烟。天上的星星是漠然的。

喧闹的万家灯火,那跟我都没什么关系。

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有一天,我拿着望远镜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窗户边。圆筒里的他好象疑惑地往这看了一眼。我跟他的眼神对上,明知道他不可能看见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之后再看就小心了很多,不再象以前一样明目张胆。

过了一段时间,小哲家的信箱里被人塞了张条,上面写着:对面的小孩,你要再看,我就开聚光灯闪花你那眼!还附了一份舞台用聚光灯的说明书。

看的我心跳不已,又是激动又是苦涩。小哲倒怒了:怎么就算我头上了?恩,虽然我也没少看,可他有什么看头啊,就跟我多稀罕是的。晚上他还真挑衅上了,手里拿着望远镜,但闭着眼,往窗户前一站,摆好架势。对面果然真的猛地开了强光。这种灯通过望远镜是真能把眼睛损伤的,他还真说的出就做的出来。

别说小哲生气,连我都生气了。我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估计以为是对面的小孩。可就这才更让人生气。小哲委屈地:炮哥,你喜欢这主可真够狠的!

他这么一浇油,我憋了多久的火终于耐不住了,一撸袖子:小哲,你给到楼下找点石头上来!

­干­吗?

­干­吗?我砸丫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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