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这片菊园的园丁，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为照顾菊园独身至今，对这种人，胡老幺总比别人多了分耐心。

可今天，胆小怯懦的钟伯，竟然扑上来，一把抓住胡老幺前襟，大喊：“把她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你这个混蛋、恶魔，你明明有那么多女人，都不放过如月，你说！你把她怎么了，快把她还给我！”

如月，就是昨晚行刺胡老幺的小丫鬟。

当初她陪着胡老幺来过几次花园，没想到钟伯竟对她动了真情。

一动情，便要命。

胡老幺慢慢扳开抓在前襟的手指，好脾气已用尽。

“钟伯，我告诉你。”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残酷、清晰，“不是我把她怎样，是她自己爬上我的床。”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摧毁了钟伯的希望。

钟伯已陷入疯狂。

怎么会这样？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掐住胡老幺肩膀，他要为最后一点尊严拼命！

“你这该死的恶棍！”

拳头很劲，很硬，力到凶猛，钟伯形同拼命。

可胡老幺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轻易地侧身，躲避。身形如狸猫般轻盈。

“别在这里发疯，你该好好冷静冷静。”

冷冷的话语，胡老幺并不想要钟伯的命，对他而言，钟伯还有用，还得留着为他管理这大片菊。

扔下脸­色­苍白，力气尽失的钟伯，胡老幺冷笑着离去。

花影攒动，风中，隐约传来菊的香气。

异动，就在一瞬间突起！

一把长剑，来自风里，穿过花蕊，直刺胡老幺后心。

胡老幺急退，却发现剑风吹过，血菊的花瓣坠如星雨。

三十六片花瓣，尖端泛着危险的诡绿，每一片都是淬过毒的暗器。

暗器混着劲风一同袭来，钟伯被­射­中，脸­色­变得灰青。

毒一沾上皮肤便开始发作，无法缓冲，身体开始痉挛，意识陷入迷离。

疼痛，如蚂蚁啃噬肌­肉­，幻觉，无止境地摧毁着最强韧的神经。

难以忍受，钟伯用头大力撞地，直至血­肉­模糊，肝脑涂地。

终于结束了生命。

战斗依然在进行。

胡老幺猛然转身，动作极轻。

暗器击碎手中的盅盏，碧绿的翡翠应声震成无数张碎片。

每一张碎片都弹飞一片花瓣，直至最后一张，在空中飘扬，回旋。

出击！

碎片划出一道流星，风声微动，斜刺菊心。

菊中立刻传来一阵惨呼，碎片自杀手的双目间刺入，漾起淡淡血纹，极像一朵妖艳盛放的花痕。

花瓣滴血，凄冷，哀艳。

还有剑！

风中的剑，沾上同伴的血，落菊的瓣，剑芒流转。

竟是莫名的美，莫名的艳。

闪电！

胡老幺神­色­微震，突然扬起嘴角，西边！

西边有小桥，有流水，有亭台，有假山。

然后呢？

胡老幺飞起三步，一掌拍向假山。

“轰——”

假山震裂，最尖的一块太湖石飞入水里，倏儿消失不见。

水中波心荡漾，风中凌厉的剑，像失去线的纸鸢，瑞华没落，失去­操­控的剑手，再名贵的剑身也只是死物一件。

气泡翻滚，殷红的血从水底浸出，像一朵盛放的莲，小河中心，浮起一人尸身，正是那名剑手，纵剑的剑手。

胡老幺面目深沉。

“你以为用腹部吐呐，就能躲过追击，却不知道只要你还活着，你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血管都在出卖你。”

秋日的艳阳已躲到云后，有风吹过，竟是说不出的冷。

不知什么时候，胡老幺背后竟凭空多出一条漆黑，枯瘦的人影。

这人全身都包裹在一片不祥的黑里，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竟是绿的。

饿狼般的绿。

风中，又隐约传来*的香气。

“你怎么看。”

胡老幺问得冷淡。

“我们的人里，有对方的­奸­细。”

黑衣人声音嘶哑，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轻。

“能在这个时间潜入菊园，对方一定有人在我们这里做内应。”

胡老幺闭目，似在考虑。

“那你认为是哪边派来的人？”

黑衣人低头，用一根细长的竹竿将浮尸捞起。

他认真地看了半天，将尸体从里到外都仔细地检查三遍。

“不知道。”

得出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胡老幺闻言，哈哈大笑。

“有趣，真他妈的有趣。”胡老幺大笑，“竟有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盯着最远处那支开得最盛，最烈的菊，沉声下令，“马上收拾尸体，抬到左先生那去。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黑衣人领命，朝胡老幺行了一礼，突然抽出腰畔的弯刀，跃出墙去。

墙外，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墙内，胡老幺紧闭的眼睛蓦然睁开，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意。

不要惊动任何人的意思就是，被惊动的人，只能变成死人！

三

左先生的院里也种菊，只种*，给死人上坟用的*。

尸体抬到的时候，左先生正坐在藤编的太师椅上，眯着眼睛，望向天边一朵低垂的密云。

左先生一身青衣，笑容谦和悲悯，你绝不会把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跟­阴­谋，血腥，暴力联系在一起。

可见识过左先生手段的人，无一不对他必恭必敬。

他们甚至连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都会不寒而栗。

那笑容背后，总隐藏着另一种东西，刀锋般锐利，令人避之不及。

左先生此刻也在仔细打量着那两具尸体。

“关大圣。”他指着用剑的男尸，“他是关大圣那边派来的人。”

胡老幺默然，最近他一听到“关大圣”这个名字就头疼万分。

“关大圣”既是个帮派，也是个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新兴的帮派是在什么时候悄悄崛起，当他们已经崛起时，西北一带的黑道绿林是人都得分他们三分羹。

而“关大圣”的首领，关大圣，也是个奇怪的人。

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他从来都不露面，只是在暗中指挥他的兄弟，专门跟胡老幺作对。

“见鬼的关大圣！”胡老幺低声诅咒道，“总有一天，我要灭了他的门！”

左先生笑了笑，忽然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派出了十三人。”

这里的十三人，代表着十三个武功高强的卧底，经过数年的悉心培养，残酷训练，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精­英。

可就是这十三个一等一的­精­英，自从加入“关大圣”后，就像石块沉入大海，再都没有任何音迅。

胡老幺的脸­色­越发难看，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左先生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叹气。

他悠然地笑了笑，指着另一具尸体：“先别急，她的来历你想不想听？”

胡老幺皱眉道：“我只看得出她的武功绝非来自中土。”

“不错。”左先生点头，“以花藏身，将身体练得如丝线一样柔，一样细，根据不同的容器改变成不同的形状、体积，这种独门绝技，正是东瀛的忍术之一，隐匿。”

“东瀛？”

猖獗的海盗，风雨飘零的孤岛，各种残酷的格杀和生存技巧……

“是的。”左先生正­色­道，“她来自东瀛，是一刀流门下的武士。”

胡老幺眉头皱得更紧。

“一刀流？我们和一刀流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是谁会不惜重金，飘扬过海去请一刀流这种门派？”

“答案只有一个。”左先生淡淡道，“朝廷。”

胡老幺霍然盍上了眼睛。

每当他在思索的时候，他总喜欢闭上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手中已多了支菊。

开得最浓的*，良好地掩饰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芒。

“这么说来，朝廷和关大圣已经联手来对付我们？”

“那倒未必。”

左先生慢慢道，“兴许只是碰巧遇到一起，关大圣­干­的也不是什么­干­净生意。”

“不过……”

“不过什么？”

“就算他们真凑到一起，我们也绝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先逐个击破，再一举歼灭！”

胡老幺突然笑得奇异：“那么你认为朝廷的六扇门跟关大圣相比，该先选哪个？”

左先生摇头道：“跟关大圣相比，六扇门相对容易，只有几个小小的捕快，毕竟成不了大气。”

胡老幺望着手里那支菊：“但并不是所有捕快都成不了气。”

“你是指新近的那个红人紫禁？”左先生失笑，摇头，“他才入行一两年，毕竟太年轻，他已得罪太多人，早受内外排挤，我敢跟你保证，想他死的同门绝不比我们的人少到哪去。”

他说的没错，这是事实。

“可要对付捕快，也并非那么容易。”

“你难道忘了我们手里还有几件秘密武器？”

胡老幺笑了。

“你现在就想用他们？”

左先生淡淡道：“宝剑放在剑鞘里，总该不定时地磨一磨才会显得锋利，而现在，正是磨练他们的最好时机。”

胡老幺沉吟，最后决定。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先拿六扇们试刀，全力对付那个扎手的紫禁。”

左先生欠身，姿势优雅，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嘲讽的表情。

是错觉吗？最近胡老幺事事都以他的主意为中心。

再这么下去……

他的内心越不平静，外表就越是谦卑恭敬，这一切也许骗过了大多数人，却没骗过胡老幺身后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世上究竟谁愚蠢，谁聪明？

为什么胡老幺在左先生面前绝口不提内­奸­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

“这场游戏已开局，第一步，除掉紫禁！”

四

现在，紫禁还在赶回京城的途中。

最烈的烧刀子，最快的马。

前方，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驾——”

一

竹是属于夏天的树，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正午，阳光并不强烈，却像极了最猛的毒。

晕眩、­干­渴、饥饿，每一种感觉就像鞭子一样抽在赵五全身上，让赵五全难受得忍不住呕吐。

前面就是一大片竹林，­阴­凉的绿，蛊惑着中暑的心。

再往前走二十步，因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赵五全艰难地想。

可他终于没走出这二十步！

因为一双手已向他伸来，那双手中，拿着清水、馒头和一只碧绿的小盒。

“再过一会儿，会有一群人骑马从这里经过，你只需要将这只小盒，交给领头的人手中，就这么简单一件事，你不会办不成吧？”

说话人声音很亲切，太亲切的感觉，反而格外­阴­森。

赵五全心头一冷。

可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他忙不送迭地点头，就这样得到了手中的食物。

这是一个简单的伏击计划。

这个计划分五步。

当领头人拿到翠绿的盒子时，盒子就会爆炸。

爆炸后，马儿必定受到惊吓，会不要命地朝竹林跑去。

这时，前五根竹子就会同时倒下，隔断领头人与部下间的联系。

这时，一刀一剑会从马下破土而出，一左一右削掉领头人的脑袋。

这时，十二支回旋镖会从高空飞下，一举割断领头人的咽喉。

倒下的竹当然不是普通的竹，这种竹叫断魂扫，在倒下那一秒，就会朝他的部下扫­射­出各式各样的暗器，这些暗器没沾上还好，只要一沾到皮肤，那种深入骨髓的剧毒，就连神仙也解不了。

整个过程都果断、致命、­干­脆、有效。

没有多余的一步，他们甚至连撤退的路线都已设计好。

没有人能躲过这­精­心策划的一击。

无论怎么看，领头人都必死无疑。

这个领头人，就是紫禁。

而在整个计划中，赵五全无疑是最令设计者兴奋的一步棋！

谁能想到路边一名饥肠碌碌的流浪汉是整个计划的关键？

谁能想到这个流浪汉手中拿的会是江南霹雳堂近百年来威力最大、效果最好的炸药——“雷电”？

没人能想到。

所以紫禁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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