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在寒风里温暖行走
有的时候觉得,生病竟然成了逃离上班的最好借口,上学的时候也是,后来上大学的时候变成了想逃就逃,神仙日子过了小四年,现在每天公交车,办公室,报表,银行,企业,饭局,各种领导的脸,少之又少的实习工资,两个大大的眼袋反倒成了生活里的一切。
我说朱莉,我这是报应,大学一直这么混过来,欲仙欲死的,现世报的如今每天奔波劳碌。朱莉说你还不知足,起码是办公室,你让那些跑营销的,整日公关的哥们儿姐们儿情何以堪?我又低迷下去,我说这个工作能不能留下还是两说呢,照我这样的性格,以后要是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出去跑,那绝对完蛋了。
朱莉认真地看着我,我想她肯定会说一些鼓舞我的话,可是她看了我半天,斩钉截铁地说,绝对完蛋!
我瘫在床上了,我说再让我烧两天吧,我想在感冒病毒的庇护下躲两天。办公室的金枝欲孽我受不了了,缓缓心能行不?朱莉把她那单反擦半天,然后往床上一扔说,缓了两天了还没缓过来?我摇头,没有,心拔凉拔凉的。朱莉哈哈笑,那你跟许洋商量商量,想办法休个产假吧!
直接无语。
我从床上鲤鱼打挺蹦起来,再妖孽的日子也得面对啊。我说我这就把自己捣哧捣哧,继续决战后宫了。朱莉点点头,我也把自己捣哧捣哧,今天我爸说请那个帮我办工作的叔吃饭。
都不易啊。我一边梳头一边说,朱莉也跟个复读机一样,换着衣服说,不易,不易。
在朱莉试了脱脱了试之后,我终于和这个穿得绝对书卷气的复读机告别了,临走时我说,朱莉你丫这么穿,我要不是知道你今天是去见长辈,我还以为你有病。朱莉无奈地看着镜子,说,这么套好衣服,眼睁睁被我活活地糟蹋了。
我上车,下车,还想着朱莉百年难得一见的造型,总想笑。再看看自己,终日套在上班服里,我是多么想再穿着我的休闲装气定神闲地从礼拜一逛到礼拜天啊。只可惜现在一柜子的衣服全部没了用武之地,老爹那天还电话说,朵儿啊,你现在的衣服太学生气了,应该添些上班的衣服。我想我老爹一大男人,都想着我这细节,看来衣柜里的革命真的是刻不容缓。
进了办公室,几个同事说,小董你来了?病好了?我点头,完全好了!我脱掉外套说,我这两天的活儿谁帮我干了啊?实习生丙笑着说,还不是××全接过去了,小朵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实习生甲笑眯眯地说,不用不用,这不也是领导分配下来的任务么,我手上的干完了,就顺便帮小朵做了。
我说,谢谢你啊××,中午我请你吃饭!实习生甲推辞了一会儿,然后就答应了。
其实我的工作耽误了一定是会有人替着做的,这是为了公司的进度,所以说一般上班的人都不请假,搞不好自己的位置就这么被别人给替了。有的时候一个萝卜一个坑,缺了你就一定得有人补上,虽然像我们这样的实习工作没什么特别的技术性,可是一天做下来也挺累,我请了假耽误了活儿,就一定得自己补上。这再也不会像上学那样想上课就上课,不想上课就翘课了。
我觉得谢谢实习生甲也是应该的。
正说着呢,上级进来说,小董,冯兮请假请了三天,你知道她怎么了吗?我摇摇头,不知道。上级说,你们怎么轮着请假,这些事情拖下来谁帮着做啊,有了病就不能坚持一下,这种态度太不负责了。我心想冯兮这个“病”是能坚持的?我对上级说,前两天实在是起不来床了,打了两天吊针,今天我把拖的活儿做完,冯兮的那份也给我做吧。
上级哼一声,你的××已经做了,你就接冯兮的吧,一直是她跑那家企业的,东西弄到一半人就养病去了。上级摇摇头,把资料和u盘递给我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办公室的另一个员工提着袋儿急匆匆地出去审账了,就剩我们几个实习的忙忙碌碌,实习生甲忽然说,小朵,你帮我看看我的这个增减项算得对不?我把汇算清缴报表拿过来,算了算。对的。我说。实习生甲接过去,说:“谢谢你啊小朵,小朵,你知道冯兮到底是生什么病了啊?那么急都请假了。”
我脑子一闪,看着齐齐抬头的甲和丙实习生,她们脸上同时浮现饶有兴趣的表情,只有乙在默默地看着我,脸上依旧平和。
我说我不知道,我们平常都是不同路的,她回家我在宿舍,我又生病,好几天没见了,哪里知道的。实习生丙一笑,小朵,你哪里用解释这么多呢,她生个病怎么还这么遮遮掩掩的?
我顿时无语了,我觉得我再说下去越说越多,我笑着摇摇头,什么都不说了。都说与人相处最高的境界是任凭人家聊自己的八卦,自己没事也聊别人的八卦,做人干吗那么认真呢!可是道行不够的时候你就一定会小心,一定要坚持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我有点儿烦,如果一个人的私生活就能八卦出一张大网生生将这个人的工作给扯歪了,给毁掉了,那么多少坐在上面的人都得跌下来,可也是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坐在上面的人都小心翼翼,都如履薄冰。
谁敢说他们的私生活不混乱,只是他们都隐藏得很好,又或者竞争者觉得还没有揭开它的把握和必要。
中午请实习生甲吃饭,几乎什么正经事都没说,我们扯了半天就回去了。下午一上班我就拎着东西奔了××企业,就是送个表,来回上楼跑三趟,后来领导对我们做的汇算清缴报表不满意,被挑了一堆事,章子也没盖又回来了。路上我就回想当时他特别不好的态度,我想我们所是拿你的钱了,可是这临近年关,你的这火儿也忒大了不是?我看看手上的报表,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回去修修再去吧。我喘着气,心想这要是怀着孕的冯兮,来来回回整,搞不好真不用去医院了。
上级问,怎么又拿回来了?我说人家不满意。上级说你这是怎么做的,这么容易的事情怎么就做不好,这家企业也是每年我们接,也都是实习生做,怎么到了你们两个手上人家就不满意了?不是我说,你们这××大学的业务水平和敬业精神,真是!上级狠狠白了我一眼,今天你就把这个做完了,明天一早就去给人家,合适了就留人家那儿了,再不要拿回来重做。什么效率!
我低头听着上级的训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活儿人家不满意是我没做好,然而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委屈。这委屈名不正言不顺,可我还是委屈。
生完病的第一天,我结结实实地觉得自己被否定了,还被当众训斥,那样丢脸。
下了班儿我在车站等许洋,我们说好一起去吃饺子。平常都早到的许洋今天迟到了。许洋短信说朵儿你先去饺子馆待着,饿了就先吃,我这里还没下班。我冷得受不了,一个人裹紧外套去饺子馆。路上想着下午挨骂的事情,觉得还是难过,又跟自己说怎么这么弱的抗打击能力,可是阿q精神完全不管用,我坐在饺子馆里孤伶伶一个人看四周的热闹,抱着碗面汤等许洋。
半个小时后许洋没有来,一个小时后许洋还没有来。收到短信说还没散,你先吃。然后电话说还没散,朵儿等不住了就先回。我说许洋你吃了吗?许洋很郁闷的声音,刚才老张叫了盒饭。
我桌子上的面汤完全凉了,自己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呆呆地在饺子馆里坐着,服务员说,小姐你的朋友还来吗?你现在点单吗?我摇摇头,起身离开。
我饿着肚子在街上走,给许洋短信说我先回去了。许洋很简短的一个“好”,我想他那边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为什么事情都一堆一堆来呢,我坐在车站椅子上,心里又凉又烦躁。明天为了报表又得跑到那家企业去,看人家的脸色真的太难受了。又想起明天早上主管会不会还是那个坏态度,就觉得头大。
一辆又一辆车来来回回地经过,我看着车水马龙想,人为什么一定要工作呢,人工作为什么要看别人脸色过活呢,所有为什么累积起来也没有答案,只有说所有人都是这么过的,所有人都要工作,是工作就得看脸色。好脸色坏脸色,除了忍,没有别的途径了。
我想朱莉现在干吗呢,是不是正在和老爸以及帮忙办工作的叔吃饭?他们在什么好馆子吃饭呢?说实话,我和所有人民大众没什么不同,此时此刻我有点羡慕朱莉,不,有点儿嫉妒朱莉,这种意义上的嫉妒,是在遇见这样从未遇见过的事情时,只有自己一个人扛的时候,我才有点儿想,我要是也有那样的一片父母的瓦片遮头,那该多么好。
或许和我一样的人很多,在毕业,工作的时候靠不上家里人,不是富二代更不是官二代。有人说富二代抢了我们的女友,官二代抢了我们的工作,我听着这样的说法,觉得其中除了不忿,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成分的。有的时候我想,如果我是富二代如果我是官二代,现在的路应该会好走很多,可是再想,想起夜市练摊儿的大鱼和鱼婆,想起大学寒暑假一直做迎宾的小q,那么多的人,我们都一样,或许他们也都曾和我一样,在某个晚上心怀困惑,看着这路上的车来车往。
我紧紧衣服,眼眶有点儿湿,自己挺没出息的。我就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这个城市的深冬夜晚,我想起老爹还有郭总,他们那么多年始终没变地看着我的眼神。有多少父亲是金梯银梯呢,当我们爬着梯子向上走,即使是纸的梯子,那也是老爹的肩膀。
我看不清前面的车流了,它们都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颜色,红的橘的幻化在一起,好像是渲染在画布上的水彩颜料。那些颜色在寒风里有了严峻的线条,然后又变成了柔和的模样,就好像是90年代的香港电影,而我仅仅是是镜头下的一个片段。
我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只觉得眼眶一直是湿的,而风吹得我脸很紧。我想起那时候小q说,她站在某馆子前,5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管她要电话,她好像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样,摇了摇头。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如果有一天在我工作的时候出现一条路,可以选择更快而且轻松到达,那么我会不会做呢?如果是那天,××主任的手搭的脊背是我而不是实习生甲,我又会怎么做呢?郭总说一个女孩子出来闯社会是很难的,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才会有冯兮那样的急功近利?
而在今时今日,我刚刚踏上不同的生活领域,忽然觉得为了诠释那个“难”字,我必须磨掉自己的很多情绪,很多棱角。
跌倒了,对于家庭,对于出身,真的什么都不要怨。
我回宿舍,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喝了一大杯有点儿烫的白开水,吃药,然后在被子里抱着热宝和许洋道晚安。
我要对自己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被子上有股橘子的味道,闻起来暖暖的,我感冒刚好又吹了风,喝开水的时候觉得身体里的凉气慢慢被逼出去,我想那些低迷而困惑不安的情绪也会散去的。
许洋很累的样子,他说朵儿明天晚上会按时下班,想去吃烤鱿鱼么,忽然间特别想吃辣。我说好,他说朵儿晚安,我说虎牙晚安。我挂掉电话,好像看见许洋那张有点疲惫的脸对着我笑,忽然间我想,在我们互相道晚安的这个时刻,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的心情,觉得很心安?
我闭上眼睛,我觉得只要一想起许洋,我就平静下来,然后我想想朱莉,想想老爹和郭总,又好像看到收容站里的小家伙儿,我知道我慢慢睡着了,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而我整个人在暖暖的被子里好像在不断下沉。整个身体都放松了,我想无论明天怎样,我都不会再哭了。
晚上下班,看见许洋站在大厅里,我挺开心,加快脚步走过去。许洋接过我的包儿,问,今天累不?我点头,累。
今天是挺累的,还是做表,跑企业,企业那位大爷终于不为难我了,但也没有一丝笑容地收下了报表。我也不理他,我心情好极了,我自己告诉自己心情要好,许洋说,这叫指我催眠,我就当自己是哈利是赫敏,我跟自己说,要笑!我笑了。我跟自己说,心情好!我就真的心情好了。
我客客气气地和那位爷告别,腿脚轻快,走的时候我听见办公室里的一个人说,年轻人就是有力气啊。我心想不是我有力气,是你们的活泛劲儿都给磨光了,整天除了满腔怒火没处发泄,就只剩下中年人的疲惫。我还没到那时候,我必须快快活活过。
我看见许洋是真的开心,也说不上为什么看见他就觉得很开心。许洋把我的包儿往胳膊里一夹,揽起我说,走,朵儿,我们去消灭那万恶的鱿鱼了!
我说许洋那鱿鱼招你了,你口口声声说消灭的干活,忒无辜。还有我那包儿,你夹在胳肢窝里,你就不怕它挠你么?
我和许洋坐在烧烤店里,人家问二位是自己无烟烧烤啊还是我们烤好送进来?许洋看着我说,朵儿你烧烤技术怎么样?还没回答,他一拍脑门儿,上次那黑色的茄子我还没忘呢!我哈哈笑,上次尽听丽丽姐瞎扯了,茄子就糊了。
后来点了一半外面烤,一半我们自己烤,按许洋的话来说就是即使自己烤得不好,也先有点儿能吃的垫肚子了。我一边咬着牛肉一边说,我做饭技术相当差,炒个鸡蛋都不好吃。许洋也摇头,我也不咋的,上次一边煮面一边dota,后来锅烧干了都不知道。我特别理解地点点头,像咱们这样有智慧的人,在做饭上必然是矮子!
许洋啪一下打我脑袋,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我对吃辣的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和许洋一起就觉得蛮开心。有的时候,其实不管你吃什么,吃得好吃不好吃,只要身边的人舒服,味道就退居其次了。
比如说一家人吃饭,就不会有和外人一起吃饭那么拘谨,想想看如果饭桌上是很熟悉并且充满关爱的眼神,那吃饭都觉得米粒子特别香。要是跑业务,那更完了,米饭能有那么香?说是吃着饭,可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点含义,那吃的饭就都不是饭了。
我俩正四只魔爪在烧烤架子上研究呢,就听见外面大厅里男的女的大喊十五二十,大冬天烧烤店热闹得要命,啤酒一打一打地上,男男女女的烤肉烤鱿鱼,一片欢腾的景象。我觉得这景象特好,什么咖啡馆儿什么小酒吧,都赶不上这好,对面那位叫许洋的爷往鱿鱼上撒调料,外面不认识的男女大笑着,这么随意,这么舒心。
许洋说,哦还是咱们中国菜好,就是辣也是各种味儿。就说四川的辣和贵州的就不一样,韩国那边真的天天这么吃烧烤辣白菜的?不好吃。许洋乐呵呵地把弄好的鱿鱼卷儿放我盘子里,我则拿着铁钎子捣腾蘑菇和土豆。我说许洋你吃蘑菇吗?许洋也不看,直接问,糊了没?我哈哈笑起来。
许洋说这几天有的忙了,原本跟我们家准备签的那主儿现在被我们对手公司拉过去了,昨天早上才知道对方价钱下了一个点,大区的领导当时就急了,这单要是飞了,估计他麻烦,我们下面人这些天也白跑了。
我说那有办法了吗?
许洋放下土豆说昨天一直开会,领导给我们几个部门施压,据说是都跳脚了。我们价钱是不能再让了,最后想再不行在其他方面给点儿优惠。
我说其他方面?
许洋摇摇头,这是他们上面的活儿都机密,我们下面也不知道怎么搞。大张也不知道,就是这样一群人昨天还白白跟那儿讨论半天,总结为什么没有发现那边同时谈两家的蛛丝马迹。
我也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儿,就看着许洋有点儿愁眉苦脸的,我说咱这是怎么了,上个班儿都遇见不开心的事儿。许洋摆摆手,这样的事挺常见,那时候大张就告诉我们,双方协议章子签字没白纸黑字的在那儿摆着,谁都不能高兴。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我点点头,也是。我们所原来一直做业务的一家企业,今年忽然就说不要我们再做了,前些日子好像旁边部门还专跑这事儿了。
许洋点点头,飞掉一个大单子,可不是几万块十几万那么小的事情啊。
我正想也不知道我们所那个企业还接没接上,许洋说朵儿,你手机是不是响啊。我一听真是,赶紧跳起来从包里掏手机,一看是鱼婆。
我挺奇怪鱼婆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接起来就听见鱼婆声音有点儿哭哭啼啼的,她说,小朵,你能帮我们个忙吗?
我说怎么了鱼婆?鱼婆用哭哭的声音说,大鱼让人打了。
我和许洋穿上衣服付钱就往第一医院去,路上我跟许洋说,大鱼怎么会招惹那些人呢?
鱼婆电话里说得不清楚,好像是他们在夜市摆摊儿,连着好些日子都看见小偷偷顾客的东西,前几次大鱼被鱼婆按着装没看见,今天刚出摊儿自己的一个顾客的包儿又被拉开了,大鱼再没忍住,上去就把那个小偷给推开了,两个人正推搡呢,四面八方又跑过来好几个人,大鱼打不过一个团伙儿,摊子也被踢翻了。那伙人走的时候说以后见到大鱼出摊儿就打一次。鱼婆说,小朵你舅舅不是公安局的吗?你帮帮我们。
鱼婆记错了,我舅舅是规划局的,不是公安局。自从和周分手后我和大鱼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了,可是鱼婆电话过来,我觉得这事知道了就应该去看看大鱼。
我说大鱼怎么会招惹那些人呢。许洋说这快过年了小偷也急了,像大鱼他们那样练摊儿的几乎天天见小偷,大鱼乐于助人。我点头,现在这世道,乐于助人的被打破头,进了医院,被助的人连个谢谢都没有,吓跑了。
说着就到医院门口,下车,进去刚好看见鱼婆。鱼婆眼睛红红的。我说大鱼呢,严重不?鱼婆说刚缝了针,现在在里面吊瓶儿。我们进去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大鱼,头上包块纱布,衣领子那儿全是血。看着我们还笑,装做没事人一样。我挺难过的,我说大鱼你还好吧?大鱼还笑,没事儿,打破个头,打架哪有不破头的呢?鱼婆跟一边儿哭了,叫你别管闲事别管闲事,偏管,现在弄成这样了。
许洋问,兄弟你报警了没?大鱼说报了,当时就打110了,来的警察说我先把头包了,然后去派出所说下情况。
鱼婆说,那伙儿小偷那么猖獗,警察都不知道干吗吃的,当时就说人跑了也不好追,你们先来派出所。他们在夜市那么长时间了,警察干吗不抓,打了大鱼就这么跑了,而且我们以后还怎么出摊儿?鱼婆又哭了。
大鱼不耐烦地说,你老哭什么,那样情况别人都不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警察不管用,也不能就看着他们那么搞。不出就不出了,咱也歇两天。
许洋皱着眉,转身出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大鱼两口子,觉得大鱼是好人,可这现实为什么好人就没好报呢?
过一会儿许洋进来了,说大鱼你明天去××路派出所就找一个姓雷的,把情况仔细说说,该添的地方你就添。
我看许洋,许洋说,这个事别轻描淡写了,他们也好办。大鱼点头。
我们出医院了,许洋说,老雷叔就是抓这个的,年关了他们警察也有任务量,我刚问老雷叔说那伙人他们本来想放放,但抓肯定是要抓。现在大鱼出了这个事儿,那这两天就把他们办了。
我说干吗要放放啊,明知道有,还不抓?许洋摇摇头,说是考虑拿这伙人填年前的任务,而且光是盗窃那抓了不久又得放,就是今天这事儿说小点儿又没了。不过他刚答应我,说他办。
我挺不高兴的,我说今天要不是认识个什么老雷叔,抓人的事儿就停了?许洋也不回答,停了一会儿说,他们也有他们办事的道理。
我甩甩手,什么道理,非得重案要案才办,这样小老百姓的事儿就不是事儿了!许洋叹叹气:所以鱼婆才打电话找你,想你舅舅是公安局的呢。
我说,许洋,要换成你,明知道是吃力不讨好,看见这伙人偷顾客还会冲上去做雷锋么?许洋说,会。再不济也就是和大鱼一样被打破头,不能忍的还是不能忍。
我点头,我也会。我打不过,我就咬他!
许洋扬起笑,朵儿还挺勇敢。我摇摇头,其实都是嘴上的工夫,你们男的还好说,要真是我遇上,也就躲开了。我有的时候想,就是我跑上去,被人打了,做了好事,可是被我做好事的人呢?像大鱼今天遇见的这位,直接跑了。挺寒心。许洋说是啊,其实谁心里还没点儿英雄主义呢,后来人大了,反而没了。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听到许洋的这句话忽然精神就萎了,我躲在许洋的右胳膊下面,我想要是今天被打破头的是许洋,我当时说不定真的能冲上去跟那伙人豁命,可是要是见到的是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呢?有几个人能跳出来说帮个忙?越来越冷漠的世间,也许不仅仅是因为人人要求自保。像大鱼这样做好事惹祸上身,反而得不到感谢得不到官方认可的作为,再火热的心也得冷了。
许洋说都各有各的考虑。我紧紧肩膀,心想所以对比于现实,武侠里的行侠仗义才那么让人沸腾。
我说,年龄心智啥的一增长,好多热血沸腾都没有,越大越瞎。许洋摇摇头,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之所以有所不作为,有的是因为胆儿小,有的是冷漠,可是相信大多数人都考虑过。他挺严肃地说,人都得先求个自保,有那个金刚钻就要揽瓷器活儿,这叫勇敢,没有金刚钻就奔上去是对自己家人的不负责。今天要是那伙人都拿着刀,甚至说夸张点儿,都有枪什么的,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上。大鱼敢做,事前是有掂量的。如果自己能做而不做就是冷漠了。许洋还是温暖地笑,我一直觉得勇敢和鲁莽,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和许洋聊天总是会将不好的情绪转为好的,他说的话好像都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我们经历的事情。我觉得许洋很乐观,而乐观的情绪也感染着我。
我俩在寒风里走,都不想坐车,就那么走着觉得挺好。说的话题也越扯越开心,路过一家小店,橱窗里是动漫周边和糖果,我顿时走不动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装纯嫌疑,没想到许洋先我一步喊:“朵儿咱进这里淘换点儿玩意儿呗!”我那个乐,看着灰太狼模样的糖我说:“许洋,你知道灰太狼总是说的一句话吗?”许洋正端视架子上的阿童木,摇头:“灰太狼?”
我看着他坏笑:“小娘们儿,我回来了!(小羊们,我回来了)”许洋挂着黑线转过头:“西门大官人啊……”
许洋乐呵呵问:“你从哪儿整的这么个调调的?”我咬着灰太狼糖说:“网上胡逛看的呗。”许洋更乐了:“你倒是不装,没说是自己发明的。”我摇摇头:“说包儿挠你那个是我灵光一闪,这个小娘们儿太可乐了,没那个智商。”许洋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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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生活需要大爆炸
十八 生活需要大爆炸
毕业季最烦的是四处颠簸工作未定,然后是以没有未来为借口实际上是我忍你四年之类的各种分手,还要兼顾pdf转word,ctrlc+ctrlv的毕业设计,还有就是大学最后一次考试。
直到这个冬天寒假到来前,我忙忙碌碌地不断兼职实习翘掉大四每周唯一的三节课时,我才意识到还有一次考试。考完试,放假,走人,锁宿舍,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回来答辩,领毕业证,照照片儿,滚蛋。
找工作的焦头烂额和实习中不断发生的疲惫无助感,让我毕业应有的伤感情绪荡然无存。我只是每天徘徊在宿舍和××事务所之间,有的时候都忘记了其实自己还在上大学,也顾不上在午夜梦回时为我的毕业而象征性地大哭一场。
我忽然觉得这才叫做活在当下。
顾不上为过去的和即将过去的而忧伤,顾不上畅想将来和即将到来的,只有做事,怎么做,做完了会怎样,做不好会怎样,越来越务实。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意气风发的自己来上大学反而白白被大学给上了,总想要跳脚。后来却发现其实所有人都在被上,自己被上着上着也就习惯了。不被大学上,也得被社会上,揣着钱包去买东西看那不断上涨的价钱标签儿,就觉得这次逃不过被超市上。所有从前美好的想法其实只是yy,当我们问应该是那样,为什么不是那样的时候,才明白那些理所当然实际上是本身就不存在的幻象。被幻象操纵了十几年的我们不断成长,不断推倒幻象,我们将现实的糟粕嚼巴嚼巴咽下去,然后经过自己的身体处理最后化作了智慧。
对世界上本没有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要失落呢,我问朱莉,也只有看见那些孩子的时候,我才会突然想起自己也曾有那样纯净的眼睛。
上大学,上社会,像二百五一样工作,像二皮脸一样生活。朱莉说我说得太粗糙,应该这样来修辞:整晚大叫扭动腰肢的女人不一定真正有快感,真正的Chu女却可能在睡梦中不自觉地欲仙欲死。
或许人生本来就是一部爱情动作片,周围所有的环境,所有的人群,整个泱泱大国,每个人都在淫乱人间。
我摩拳擦掌,应付最后一次考试。
考试前小聚,四个人坐茶馆子里抬杠,朱莉说,每次出来都是这么个流程,没意思。不如下午我们去划船!我瞬间惊诧了,我说大冷天的抽风了您?再说现在有船吗?王瑞吃着毛栗子跟旁边乐,许洋看着朱莉说,您先忍忍,等再冷点儿那黄河啥的冻上了,您可以踩俩菜刀去滑冰。
朱莉白许洋一眼,转而问我,这次考试该怎么办。我有点儿沉重,我说大四最后一次争取不挂科吧……这个“吧”说得我也底气不足,我一个学期就上了第一和最后两节课,老师的模样都没认清。不过这是我大学的常态,因此我也不以为耻。
我一直觉得,平常没见过的好些面孔会突然出现在大学考场上,恍悟原来我有这么个同学!而自己崭新的课本竟然能在一夜间就读完,战绩累累。每学期大学考试前一天,图书馆难得爆满,为抢个座位大打出手的大有人在。我们都莫名地爆发了小宇宙,发现自己原来有如此超人般的记忆力,理解力。
还有……作弊能力。
我说还是正路子和野路子相结合,而且财务管理咨询应该不难,老师给了课件,其他两门就不知道了。王瑞说,你们才考三门儿?我点头,他又看向许洋,为毛我们考八门?
许洋看着挺痛苦,而且他们那门课的老师何哥那儿全是特性图。
王瑞说何哥的课根本没法淡定。
许洋说看完就有种想抽脑袋的冲动。
王瑞:直接被秒。
许洋:盾都来不及开。
王瑞:一套连招,何哥绝对是死骑和圣骑双修。
许洋:顶着无敌,一个气定大火球。
王瑞:绝对开挂了,而且偷了个gm编者注:以上对话均出自《魔兽世界》网游用语,gm意为管理员。
衬衣。
许洋趴桌子上:完蛋。
考试,放假,办留宿手续,继续实习。只有老天知道我有没有挂科,而大学最后一次考,考完就被我扔在了脑后。
正和许洋吃路边摊,许洋忽然放下勺子,说:“小朵,明天我的一个朋友从西安回来,我去接ta。”
我问:“需要我一起去吗?”
许洋马上接口:“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他顿了顿展开笑,“明天下了班自己乖乖回学校啊。”
我嗯了一声低下头。我心里知道,ta一定是赵樱琪。
第二天整整一天,我失去了和许洋的联系。我也没有给他打电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自己跟那儿想着是早上的火车还是下午的?11:45现在他可能在火车站等赵樱琪,13:12是不是刚接到她,会不会来个拥抱?14:06接到她,然后呢?他们会去干什么?15:39现在他们是不是在一起?15:47赵樱琪为什么不自己回家?16:24他们分手了为什么还那样纠缠不清?
一秒一秒,一秒一秒。我的手机安静得像个哑巴。
烦死了。我脑袋里捣糨糊。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像破编剧+白烂电视剧,没头没脑的,一个又一个女人,头顶脑门儿上贴着“ex”“暗恋狂”“野心家”“花痴妹”等等不断登场,谁看着都tm烦。这日子能不能给点儿力!来个外星人攻占地球,2012大逃亡大毁灭,阴阳间失衡,男变女女变男啥的,我这个破剧本儿能不能也出现些食人鲨吞人蟒,游乐园走进异空间,过马路穿越去修真之类?为什么来来回回就那些老桥段,来来回回就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不爱我,我爱你你也爱我可是也爱她?
日子能不能来些爆炸,我爱你你却恋物癖,你爱我我却购物狂,要么我爱你也爱你妹妹,你不爱我却爱我哥哥?
这都比现在有意思。
比如说,某天我们在车站,许洋手机在我包儿里震,他说,朵儿你看看是谁短信?小信封一跳,直接“你在哪儿,我想你了。”我顿时崩溃,你和赵樱琪搞这个?当时情况如何?当时许洋一皱眉,说不理她。
这桥段就不给力,就真老套。如果是写小说呢?要写小说那发短信的一定得是王瑞,搞半天原来他们两个是打着掩护在搞gay。这样的就给力。要么就是短信一开,是朱莉,朱莉说滚你丫的许洋,实际上我爱的一直是小朵!这也比较给力。要不然就是我忽然发现朱莉一甩假发是男人!要不然许洋忽然泪眼蒙眬地说朵儿其实我也是女人……这都比现在给力。
我不振奋啊不振奋,我不豁达啊不豁达,我满心小虫子挠啊挠的。我耷拉着眼睑我虚无了,一会儿又心肝脾肺肾燃烧起来我亢奋了,我就在虚无和亢奋之间来来回回,电脑屏幕上全是革命的红色和破绿色。
我想起我原来看过的一篇小说来着,上面说男女主角异地,见了面一片栀子花香中男主角的衣架子上就挂上了女主角的黑色胸衣。下面省略几万字,全是儿童不宜的情节。
我想我这破剧本儿里面的女主人公应该是我啊,我从来都没机会挂胸衣啊,为何就让不知名的过路者占领了高地呢?又一想在那赵樱琪的剧本里我会不会才是真正的路人甲,而圣诞之前,女王归来定得路人膜拜?
我坐立不安上蹿下跳,去厕所4次,走廊上徘徊3次,起身倒水8次,看表无数次。
我想知道,在许洋的剧本里,我到底是什么位置?
下了班我才恍悟我该走了,这一天过得拧巴的,自己和自己的想象力作斗争其乐无穷。我挺难过,我想起朱莉咬牙切齿的模样有点儿理解了,特想现在就赶紧把朱莉从她家大院儿里捞出来进行一次同阶级友好会谈,我坐在14路车上晃啊晃,忽然反应过来,我厚着脸皮忍着呕吐,作了这样的修辞:我输给了爱情。
晚上睡觉前许洋来了电话道晚安,我对他说了些什么根本不感兴趣,我瞬间变成了葫芦兄弟中的顺风耳,搜索许洋身边的女人音调。许洋吧唧吧唧的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没个我想听的,我差点儿就冲口而出许洋你丫的声音小点儿让我听听背景里有没女人音儿?
许洋说,朵儿你干吗呢?咋不说话?我口不对心地说,我听你说呢。许洋说,朵儿你没生气吧?我一听,这不明摆着做贼心虚么,姥姥的要是今天接的是个男人,哥俩儿窝一破网吧打魔兽打得忘了我的存在都不会想到我是不是生气了。怎么刚跟赵樱琪在一起一天后就问我有没生气?
我顶着愤怒的头发说,好好儿的啊。许洋嗯一声,又展望了一番祖国内外的形势谈论了大好河山后,老半天说,那个朵儿啊,明天下了班你等我,我那个朋友想认识你。
咋办?这样的情况下只能说好啊,其实我也想认识她。你要说不,我不见!就显得忒小气不懂事,人又没干啥,而且还以为怕了不敢见。你要说许洋你也不许去!那水瓶座的大爷两三回就跟你说拜拜。
我说好,你那个朋友重要不?我要不要穿个正装啥的。许洋说不用那么刻意,不是工作上的关系,你就随随便便来就行了,她人好相处。
我挂了电话就奔了柜门儿了,随随便便,开玩笑,这玩意儿能随便?这比见领导都要紧张严肃,表面还要求无比欢乐活泼。
我一边找衣服,一边念叨着自己最近怎么又胖了,念叨着狗血淋头的日子太血腥!我整天办公室金枝欲孽,出了大厦门还有生活宫心计,脑子特别不够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1]编者注:以上对话均出自《魔兽世界》网游用语,gm意为管理员。
十九 谢谢你替我爱他
十九 谢谢你替我爱他
第二天所里开短会,上级情绪不佳感染了我。我拖着身体下班,电梯里实习生乙说那天来接你的是你男朋友吗?我一愣,实习生乙笑眯眯地说,就是那天下班他把你包直接夹胳膊下面的那个男生。我点点头,嗯。实习生乙说小朵眼光挺好的,真的。
我忽然间醒悟了,许洋是我男朋友,我干吗要这么拧拧巴巴的?照镜子原模原样的眼睛鼻子嘴都在,为什么要七上八下的是不?我好像忽然看见另一个自己跳出来在旁边跟自己说话,说得还很在理。
我不紧张了。大大方方的,另一个自己说。
下了楼我就看见赵樱琪。她站在许洋旁边,和我差不多高的赵樱琪长头发,长得也好看。
许洋说朵儿,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来揽过我,还是站在那儿,叫我之前,迅速看了一眼赵樱琪。
迅速看赵樱琪……迅速看赵樱琪……迅速看赵樱琪……
赵樱琪展开笑容说,小朵你好,我叫赵樱琪。
我笑着说,你好,我是董小朵。
许洋有点儿不自然,哈哈笑两下说,那个大家都饿了吧,咱们去吃饭。赵樱琪看着许洋说,小朵想吃什么?那我们就去吃。我摇摇头说,樱琪你是客人,听你的。
赵樱琪表情顿了顿,接着又绽开一个特别温暖的笑容说,那我们去吃火锅吧。
我们三个人就出大厦等着拦出租车,往常这样的时候我早吊许洋膀子上了,又或者不用我吊他他就把我揽起来,而今天的气氛太异常。我总感觉许洋站在我们中间,跟我说话的时候在看赵樱琪,和赵樱琪说话的时候又在看我。后来干脆我和赵樱琪开聊得了,也让许洋松松气。
赵樱琪很让人舒服。这一点我原来没想到。大多数文学作品里的描写,这样的角色应该是红唇大波浪,要不就暴露小蛮腰,还有的是看着高贵优雅,实际上却心眼小嘴刻薄,要不然就是装可爱。
这些都不足为惧。
唯独舒服不行。一个人让你觉得舒服那么说明你在她身上感受不到敌意,说明她脾气很好或者很能忍耐。说明她不跳腾,跳腾的人你可以将她打倒,可是不跳腾的人定定站在那儿,你甚至没有任何理由去打倒她,她也因为双脚牢牢地立在大地上,因此屹立不倒。
不跳腾的女人总是招人疼。
在车上,我很奇怪的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好像他们才是一对男女朋友,而我是站在一边的看官,说不上来为什么,当我觉得我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去感受时,我所处的空气中全是他们不言不语的默契感。
令人窒息。
或许不是每个女人都是小心眼,不是每个女人都容易羡慕嫉妒恨。可是在这样的时刻,我忽然间惶恐了,我坐在出租车上看着他们两个很普通地说着话,我不是嫉妒好像也不是羡慕,我好像忽然间失了神,看见那样绵长的岁月,就这样将我打败。
我脱下红色大衣,像个走失的孩子。
我忽然之间就迷失在了偌大的孔亮火锅店里,每一张热气腾腾的桌子,每一个红油四溢的火锅,每一个来来往往的红围裙服务员,每一盘纯白的豆腐,湛青的蔬菜,红白相间的羊肉还有黄的土豆和红薯——都在吵闹欢乐的空气里面失去了它们的具象。
赵樱琪帮我夹菜,许洋那样看着她。我帮许洋夹菜,赵樱琪那样看着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都那样自然。
我忽然问自己,我干吗要挡在他们中间呢?我为什么坐在了这里?我……我到底是谁……?
赵樱琪往许洋的碗里夹菜,很平淡地笑着说,我们分开的这些日子我们有个约定,就是每个假期都见一面。
许洋微微惊诧地看赵樱琪,然后摸摸头笑了。
我却好像忽然醒了,我在听她说话。
赵樱琪看着我说,小朵,你是许洋第一个愿意让我见的女友。她停了停,有点嗔怪地看着许洋,以前的怎么都不愿意我见?
许洋挺不好意思,我看着她。
赵樱琪看向我,眼中忽然闪现了感激的眼光:小朵,在我不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谢谢你替我爱他。
在我不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谢谢你替我爱他。
很多女人都没有好好体会过这句话,这句总是出现在电视剧里,破言情书里的“在我不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谢谢你替我爱他”。
“谢谢你替我爱他”:“我”还爱着他。
“谢谢你替我爱他”:你不过是我的替代品。
“我不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现在我回他身边来了。
而“我不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终于过去了。
含情脉脉之刀,充满感激的剑,直中男人心里的温暖,却让另一个人眼泪汪汪,说不出也无法解释的苦涩。
我看着赵樱琪温暖的笑容,也给她一个特别温暖的笑,我真的是从内心发出感激,我看着她说:
“樱琪,我也谢谢你在我没出现的那些日子里,由你替我爱他……”
赵樱琪愣住了,她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停滞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瞬间收敛了原先的表情看着我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一时之间我们桌子上的气氛温暖至极,空气里好像都飘浮着善意、理解的肥皂泡泡,友谊之树一瞬间就在我们之间成长起来了!粗壮树干枝繁叶茂地闪烁着和谐的光辉。许洋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所包围,他好像有点儿感动,看看我又看看赵樱琪,就好像看着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两个女人。
用某种修辞来描写:
那两个女子相视而笑,好似在光阴暗淡的光线里相拥,温柔,贤淑,沉默不语。
那苍白的脸庞使灯光未退散的光辉瞬间黯然失色,是心的出走,是看不出自欺的安慰。
执念的姿态,柔软的呓语,欲罢不能的安全感。
我看着许洋沉浸在这欲罢不能的安全感里,特想收起我那装温柔装得快抽搐的脸,照着他脑门儿狠狠来一巴掌,打醒这个二百五。
在其乐融融的气氛里,我们三个人吃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火锅,说实话我不是很开心,可是原先的那种惶恐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只是一边往许洋碗里捞丸子,一边和赵樱琪聊天,我咬着鸭蹼想,就当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许久不见了的朋友。
是许洋的朋友,是我的朋友。
赵樱琪眼神偶尔恍惚,我看向她的时候她有时正在看许洋。许洋也看她,很自然的,他们有默契的对视。
我使劲儿咬着土豆,跟自己说,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许洋拍拍我的背,别吃那么急,我点头看着他笑,赵樱琪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这个情景,太怪异。
或许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赵樱琪也在想,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可是天蝎座的赵樱琪,她的眼睛,我看不清。
吃完饭出来,身上的热气顿时散尽,只剩下打战和一大衣的火锅味儿。我跺跺脚,赵樱琪看着许洋说,许洋送小朵回学校,我就自己回去行了,说着就伸手拦车。许洋有点急,看着她想说什么。我说,要不樱琪,我们一起送你回去,然后我们再回!许洋看着我立即松了松气,点头说这样好,这样好。
我又使劲呼出口气,心想好你个大头鬼!
赵樱琪看着我们想了想,点头说好。我们就一起上车,然后送她回家。
你会忽然在某些时刻,发现男人是根本不给力的动物。问十个男人十个男人会告诉你他们不会彻底忘记ex,这跟他们的长相,学历,家境都没有关系,反而男人有时候会困惑,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揪住ex的问题死死不放呢?小花儿那时候说,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就是图个开心,升华点儿就是温暖,你想把对方的思想人为地绑住,就烦了就累了,你再没完没了地闹,就成了束缚。
我很久没联系小花儿了,可是她说的这个话我一直记得,我看许洋看向赵樱琪的眼神,忽然有个声音跟我说这是一次难打的仗,我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被辣得流泪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在我原来所遇见的所有感情事件里从没出现过的情况。
当ex和红颜知己两个身份混合起来,纠缠不清,那就是100%的定时炸弹。
没有红线和蓝线,稍不注意,就会将你炸得粉身碎骨。
我看着许洋的侧面,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我跟自己说,我爱他,我不闹。
回来时许洋坐在我旁边,他看着我说,朵儿?我侧过脸看他。许洋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好一会儿许洋说,朵儿冷吗?我摇摇头说,不冷。许洋却靠紧过来,搂住了我。我看着出租车外的黑色夜幕,各种颜色的霓虹很快地闪过,整个人觉得温暖,大衣上还有火锅味儿,而空气中掺杂了许洋身上那种特殊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扎西拉姆作的一首歌儿,他这样写:
如果没有横逸的衣袂
与
金色的脸庞
还会认得你吗
如果没有温柔的低语
与
透明的眼神
思念会有多深
如果不来拉我的手
如果不频频地回头
会不会跟你走
我要如何爱你
才能穿越浮华
穿越时光
不虚妄 不癫狂
。 tt....
二十 知女莫如母
二十 知女莫如母
很奇怪,一般情况下好事都不会一起来,而坏事总是组着队来欺负人。即使仅仅是心情低落的时候,也会有另外一件让你更低落的事情突然跳出来,甩掉拳击手套徒手就将你打个措手不及。
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样解决我面临的感情危机时,工作的事情排山倒海而来。我某天做着底稿,忽然怀疑自己现在做的这个实习工作是否有意义,而看着不少同学已经签了三方协议,我没有头绪了。有一瞬间我觉得,与感情相比,马上毕业而面临进入待业女青年行列的现实,更像是我生活里的洪水猛兽。
朱莉忽然间打电话给我,准备去湖北实习。那边有一个她妈妈的工程部。朱莉英姿飒爽地对我说过年我也不回来了,说明年咱答辩时候见啦,说小朵你工作啥的定了来看我呗,说小朵你要帮我盯着点王瑞。我点头说好,其实朱莉不知,此时此刻我处理我的爱情已经应接不暇了。
朱莉哈哈地说等姐们儿回来带鸭脖子啊。等车开了却收到她短信,说小朵,我挺难过。我说你要对自己的感情有信心。朱莉说不是,她只是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怎样。
朱莉要离开我整整小半年。我看着开走的火车,它载着朱莉去往她新的未来。
宿舍一个人孤伶伶的,太难受了,更令人发指的是学校食堂竟然全都关掉,街边的铺子也像商量好的一样齐刷刷消失一半,卖热晶糕的亲切大爷早就不见了。
我独自一人,时时饥寒交迫。我说我这日子咋过得这么孽障呢我,我要回家!
我说妈,我想回来住。郭总说上班来得及吗?我还没回答就听见老爹在一边儿喊,回来住回来住!上班打车去!爸给钱!闺女赶紧回来吧!
我想说爸每天打车得赔死啊……嘴上说着眼前好像看见老爹又拿着锅铲给我做好吃的去了,就挺想哭。
挂了电话我看着空荡荡的宿舍说,再见了您,我要回家去!我必须回家去!我把东西收拾收拾,被子一卷,就觉得背后像有人推着一样脚下生风,我归心似箭。
我坐在车上抱着我个大包儿想,我这也算是当逃兵了,前一天我好好想了半天,拿出大白纸画了半天,我研究我的实习工作到底是怎样的状况。
当时是丽丽姐介绍,冯兮想去我半推半就就上了。上着班我不开心。许洋说上班的人没一个开心的,这是正常情况。工作不开心不要紧,可是在我对我留下的机会进行计算后,我整个人都颓丧了,我那个精神萎靡,精神不振。有的时候看清现实真的不如自欺。
我看着几乎是大鸭蛋的数值说这可怎么办呢这,许洋电话里说,还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觉得许洋说很对,我需要规划一下我的工作,而不仅仅是眼前的实习。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终于可以逃开现在金枝欲孽的斗争,做一些有益于自己职业的事情了,也是那一刻我忽然间觉得轻松,我想我该回家了。
家多好啊,家那边有热闹的小吃夜市,有邻居阿姨开的小铺子,每次见了我都说小朵来啦?小朵要啥?有便宜卖的水果和零食,还有郭总和老爹。
我说妈,我这可能要为找工作忙一阵儿,我那个白衬衣呢?老爹抢着说给你洗了,正在洗衣机里泡着呢。我过去一看,当时就惊了。我说爸你咋跟红的一起洗,那红的掉色你不知道吗?!我赶紧捞出来看,白衬衣已经被染得像块儿画布了。老爹也跑来,啊!我忘了,我看看。还好,粉衬衣也可以!我说爸这是粉色吗这,这边儿怎么这么一大块红呢!染也染均匀啊这。老爹皱着眉说,不要紧!我来想办法!
我看着想把衬衣染均匀的老爹,再看看已成抹布的白衬衣,不,花衬衣。我心说你安心去吧,你不会白白牺牲的,爸你再别给我洗衣服了!我泪奔。郭总看着衬衣也跟老爹吼,我看着他们的模样,忽然觉得特温馨。
我一边投着简历一边还在实习,我想等我把自己手上接的这家公司做完了就跟领导说我不再干了,当我想起我就要离开××事务所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点儿遗憾,而我转过头看着其他几个实习生不声不响的竞争,我想她们会不会也有那么些时候想要做逃兵。
而冯兮是不会做逃兵的。
冯兮手术后好像变了一个人,说话神情和语气都不像从前了,她对工作变得更加急切。下班后每次看到她,她总是冷着脸,时而眼中有那样一种说不清的神色。中午吃饭时冯兮说,小朵你还跟许洋好呢?我说是啊。冯兮笑了笑,真傻。
我一愣,我说冯兮你怎么忽然这么说?冯兮说,这些男人哪有一个好的,没靠得住的,把自己顾好、多挣钱才是真理。
我说,冯兮你现在说话怎么变得这么老气横秋的啊?冯兮一笑,反倒乐了,她说经过这么一次的女人,看你就觉得特幼稚。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冯兮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女生,我想余昊的无情和手术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而每个人在过了那一遭之后,是不是都会发生彻底的改变?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我不可以再和她交往了。不止不是深交,最好连一般的交往都免了,她看着我那样笑,看着街边的一对情侣那样撇开嘴,在拿到新的工作时眼神那样不正常的热烈,让人害怕。
冯兮靠过来说,小朵你不知道,其实咱们这个实习生转正的空间还是很大的。我说什么意思?冯兮一撇嘴,××和×××有暧昧关系你不会不知道吧,要不她能升那么快?还有旁边部门的×××,你不觉得她和×××也有点不对劲儿吗?
我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啊这。冯兮敛起笑,你不信?
对于这样的事情我一直属于比较迟钝的一类人,比如班里的什么八卦桃色新闻,我总是比较晚知道,可是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这些话经冯兮一说我觉得非常不舒服,觉得很抵触。我说冯兮你别再跟我说这些了,我不想听。
冯兮又笑了,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了,这日子光低迷了。人低迷的时候就得看点光明的东西接触点光明的人,本来就一肚子的阴沉灰暗再遇见个更阴沉灰暗的影响,跳不出来就变了质了,我多想念朱莉啊,她就是吐槽都那么乐观向上。
我觉得我必须得把自己精神振奋起来,我对自己说,就当赵樱琪没出现过!没出现没出现……我念念有词,就当朱莉没走!朱莉没走朱莉没走…… 乱七八糟的就当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我对自己说,我董小朵无论怎样,都要把这段低沉的日子度过去,我记得很久前郭总跟我说,人都会觉得忽然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就是因为自己原先的经验和情商不够用了,就需要再学习。这全靠体会,忽然有一天你明白过来了,忽然间知道怎么做了,忽然间好像看到光了,这段日子就过去了。
我靠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车窗上,外面的天全黑透了我还没有到公交换乘的地方,等到了家又是8点了。我看着窗外的灯光想,或许我们每个人的生活说粗糙点儿都挺操蛋的。我们每个人都营营役役都水深火热,可是谁说人来这世上就是享福来的?或许本身就是为了受苦。我在这个受苦的过程中还能感到幸福,还能自己把自己逗乐,也算是莫大的幸运。那句话怎么说的,用扯淡的态度面对操蛋的人生。我想:当我自己觉得那些乱糟糟的事情都是扯淡的时候,当看着周围所有人都隐藏起自己的苦难而努力过活的时候,那么,日子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糟。
我又想起被老爹洗坏的白衬衣,我乐了,觉得家里头老爹做饭是好吃,可是洗衣服这事还是得郭总来。我搓搓手,给许洋打电话,许洋说,唉呀呀,我好几天都没看见我家朵儿了,你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吗?我就哈哈笑起来。我说许洋你要是把她弄丢了,你会找吗?许洋忽然间装得特深沉,那必须找,她可不是白衬衣不是,洗坏了还能买一件,她丢了我去哪儿买呢?你说。
回了家,每天早上6点起床就成了我大学四年混吃等死的现世报,我头顶一个手机俩闹钟,每天早上窝在被子里那叫一个难心。大冬天的北方6点,正是睡觉的时候啊,老爹穿着睡衣敲我门儿,说朵儿啊你赶紧起,要不还是打车去?我闭着眼睛说得得得,我这个成本也太大。我一咬牙我一跺脚,我就起来了,我眯着眼睛穿衣服,那个冷啊,那个困啊。老爹说我给你热饭去!我说算算,爸你赶紧回去睡,一家子折腾个什么劲儿这是。我又想现在离许洋那大爷起床还有一个小时,我怎么那么不平衡呢我,我一边热稀饭一边给他打手机,这样的良辰美景时间,许洋,咱们来问个早安呗?大半天那家伙也不接,我唉一声,许大爷睡得也太舒心了这。
我看着表,准点6点20出门,一阵跑,6点半到车站,一分钟排队挤车,上车,坐下。座位儿凉得要命。我想要不明天包里搞个坐垫儿得了,总不能亏待我这ρi股。我瘫在座位上眼皮儿打战儿,斜着眼想这一车的好多人怎么看着那么精神呢?您看左边的大叔大口大口咬着阳光早餐就豆浆,您再看那右边的阿姨抹抹脸容光焕发的,中途上来的那个中学生倒是耷拉个头,可是一转头看见后面上来的漂亮同班女同学,立马变了身,那话多得犹如滔滔江水。我想我上中学那会儿是不是也这样挤车来着,好像也是6点多就起了,那时候怎么也没有现在这么累呢,想半天得出结论——我!老!了!
泪奔。
人一老就不得不低调,我想起我在家一喊老,郭总就会投来幽怨的眼神,我在姥姥家一喊老那简直就是炸了锅,姥姥说,朵你看,这一屋子的人哪个比你年轻的?我环视一周觉得自己真年轻啊,我真年轻。所以我一想起这些年我白白浪费青春年华混吃混喝地把自己一祖国花朵混老了,我想起我姥姥,我一看见姥姥那张特慈祥的老太太脸,我就觉得怎么当她孙女儿这么好呢。
姥姥说,年轻人得精神!我就挺直腰。
姥姥说,小姑娘得有点儿腰身!我就想我得减肥了。
姥姥说,姑娘还是短发好!我蒙住了脑袋。
我爱姥姥。
我正沉浸在姥姥家的热闹气氛里面,计划周末去姥姥家混饭吃的流程时,手机响了。我接手机说,许洋大爷您醒啦?许洋在那边唔一声,好像没睡醒,他说,朵儿你想叫我起床啊?我静音我聪明吧?我说你这嗓子是怎么了?许洋挺可怜地说,昨晚还挺好,大半夜的忽然间就感冒了。
我挺着急,我说你没啥大事儿吧?电话里就听见许洋咳嗽,咳咳咳半天,他妈妈喊,许洋你把药吃了没?我说许洋你去打针吧,许洋说准备去,头疼嗓子疼。许洋说朵儿我不舒服,你好好去上班儿我再睡会啊,我赶紧说好,我挂了电话好像看见许洋没精神流鼻涕的样子,心里可难受。
正上着班儿呢,上级说那个×××你准备一下,明天和刘会计几个上郑州。实习生丙愣一下马上点点头,好的!冯兮说,主管,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出差机会啊?上级说有需要就安排,好好把自己的事情干好。
我把头转回来想,如果今天让我去出差,我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怎么的,许洋病了,我很想去看看他。
没出差机会也是好事。我跟自己说。
问题是,我怎么去许洋家看他呢,朱莉要在多好,我一个人跑去实在是没脸啊没脸。
忽然间我想到作为挡箭牌和炮灰的不二人选了!我给王瑞打电话,我说,王瑞?王瑞说,啊,小朵,有事儿? 我说那个许洋病了,你明天有空么,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好吗?王瑞说,好啊!刚才樱琪来电话说叫我陪着一起去,咱们一起,一起。
我愣了。
和王瑞说好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过去和上级请半天假。脑子有点儿糊,我觉得我真是一点儿也不勇敢,而当要面对赵樱琪去看许洋的这个现实时,我也一点儿都不大气。
晚上我给朱莉打电话,我说朱莉我怎么那么小心眼儿呢,朱莉吸溜吸溜地在吃面,她说,没事小朵,很正常!我说你在那边怎么样?朱莉说,男的都出去干工程,我一女的就守大本营,特清闲整天喝茶看报,提前养老了。然后朱莉说,我刚骂王瑞,怎么答应跟赵樱琪一起去,没脑子咋的啊,要去也是你去不是?我喘喘气觉得也特饿,我说,朱莉你吃面呢?我也想吃,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吃的。朱莉说你悠着点儿,再把胃吃撑了。我嘴上说着好,好。心里吃东西的欲望却迅速膨胀起来,压都压不下去。情绪为什么和食量总是挂钩呢,我一边下方便面,一边觉得作为自己的胃,它一定是上辈子欠我好多情。
经过一晚上的又吃又喝,我得出结论:晚上吃方便面实在是人间美味,而华丰油泼辣子要比康师傅的好吃,所有类型的都比康师傅泡椒的好吃。然而最不靠谱的是,我本想通过大口吞咽面条儿来化解内心悲愤的不良情绪,谁知道正化解呢,穿着睡衣的郭总忽然出现了,郭总站在我面前表示她闻到味儿了也很饿,要求和我分面。
我们母女俩就对着吸溜。吃着吃着郭总忽然说,这晚上吃东西是不是得发胖啊。我把头埋在青花大瓷碗儿里说,是啊,是啊。郭总又吃口面说,我年轻时候晚上从来就不吃东西,你也要注意啊!我说,妈,怪不得你年轻照片儿看着比我漂亮。郭总喝着汤特淡定地说,漂亮多了!
我:……
我妈说,我要不漂亮,你爸能找我?我说那倒是,我爸年轻时候多帅气啊!郭总说其实光好看没什么用,主要是人。我挺惆怅的,我说,妈,到底啥是个爱情呢?郭总愣了一下,好像觉得自己姑娘刷一下长大了一样,郭总看着我挺严肃地说,负担。我傻了,我说,妈,我说的是爱情,不是婚姻,是爱情!爱情咋能是负担呢?郭总摆摆手,一旦要讲究责任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负担。
我捣着面条说,妈,人咋干个什么都这么累呢?郭总居然乐了,你累什么,才多大点儿事就皱个眉,眼睛也耷拉了,怎么那么让人操心啊。我一听就急了,我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操心了啊,我觉得自己可省心了,从小到大都特乖,学习啥的也没让你和我爸管,这恋个爱也没作妖不是?
郭总挺深沉,她说你还让人操心得少啊,从一出生就操心,你爸老跟我念叨,这朵儿在学校会不会被欺负啊?叫啥的那小子对朵儿怎么样啊?放假你回来在家待着,就怕你憋坏,出去玩儿又怕你出事,你要是个男孩儿,我跟你爸才不操这么多心。
我心里泛感情,嘴上却使硬说,男的咋了,男的还要买房!男的还要娶老婆!娶的老婆要不称心那就是天天跟你这个婆婆闹,才操心呢!郭总说,傻姑娘,男的大了家里扔出去让他摸爬滚打去了,女孩子就不行,离得稍微远一点儿就觉得要出事。我跟你爸就不放心你,怎么想都害怕你吃亏啊。
我愣住了。我一直以为郭总和老爹对我不是很关心,从小到大都经常把我一个人扔家里。有几次郭总说好给我带吃的结果搞到很晚才回来。老爹那时候工作更忙,完全顾不上我,我就好像是一个留守儿童,和京京一起守着一个房子。后来人大了,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老爹忽然红了眼睛,还是不愿意我考到远处去。我总以为人应该去离家远一点儿的地方生活的,却没有想到一周七天,我有半天在想他们,他们却七天每一分一秒都在想我。
记得大二国庆放假和同学约好一起去山西,跟家里说不回家时,郭总挺失望,说好不容易一家子都放假了,想在一起多待几天,我这却要出去玩儿。老爹还说,有什么,去玩儿!别听你妈的,要多少钱爸给你!后来郭总跟我说,其实老爹特失落,每到十一时他就计划好这几天我们一家子怎么过,计划要不一起报个旅行团,计划着给我做点儿什么好吃的。
我低着头不说话,看着打弯儿的面条说:“妈,我最近遇上难办的事儿了。”郭总说:“怎么了?”我说:“许洋他前女友回来了。”
“ 回来又怎么了?”“ 这次搞不好是来闹拆迁的。”郭总说:“闹拆迁?”我刚想解释闹拆迁的意思,就听见郭总说:“要是这么容易就给拆散了,你要那小子干啥? ”
还不等我说话,郭总说,两个人要是想一直走下去,那就得在精神上成依靠,觉得自己不用说对方也知道该怎么办,就差不多了。本来其实是负担的,愿意扛着不撒手,才算有感情。真到了这个地步就咋看对方咋好,你就是扔个西施进去,也拆不散。要是碰见点儿小事就崩了,那是瞎胡闹!郭总看着我说,瞎胡闹的玩意儿还值得你这样?
郭总说,对方那小姑娘长得挺好看?
我说,嗯。比我好看呢。
性格好?
我说,嗯。看着也挺好。
觉得不如了?
我说,倒不是这,就是人家比我早,许洋那时候好像还特喜欢她,我要是这么给拆了,觉得真不甘心。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郭总说,妈妈单位原来有一个女的,长得好看得很。和男的谈五六年了,男的也不提结婚,后来女方逼得不行,好不容易答应结,谁知道男方出了趟差,不知道怎么就遇上另一个女的了,回来就说不结婚了。那女的家境是好点,在事业上也能帮那男的,可是你想想,这边谈五六年了都不结,一转身就能和别的人结,是为啥?
我说后来呢?郭总说,后来我们单位那女的精神就垮了,现在跟妈妈差不多年纪了还没结婚。我跟你讲这个是告诉你,好多事情不是说你觉得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特别是感情,难说得很。那个男的要想和女方结婚不是早结了?等五六年那就是不想结!就是没到那个份儿上!本身就是闹着玩儿恋爱,真说结婚还想着以后找更好更满意的。要是一份感情是瞎胡闹的出发点,还闹到要结婚的地步,那后果没一个好的。
你们现在不是妈说,一般就是闹着玩儿恋爱,你要真说到要结婚那还得把我和你爸吓坏,说什么结果的你也不爱听,可是过程你别自己把自己折进去了。喜欢就在一起,爸妈也不拦着,现在的女孩子都愿意多付出,多付出点儿也没坏处,可是这个度你自己把握。要是许洋那小子为了其他姑娘这么容易就把你踹了,那就说明你们还没到那个份儿上,也没啥不服气的。要是他没那心思,就是人姑娘天天往上凑,你们也掰不了。因为人想法在你这儿呢。要是他一天一个样,看着锅里吃着碗里,那你趁早跟他掰,别到时候说这么个男的你领家来给我们看,你老爹不打断你腿算我没说。
郭总把我前面的碗一收,朵儿别吃了啊,一有啥事就往死里吃,胃多难受。听话!郭总端着碗去厨房,从你高考时候就这样,还把香肠都给吃了,京京那时候怎么不咬你呢?
我听着郭总洗碗的声音,忽然反应过来,她不是饿,是特意来找我说话的,发现这个真相后我忽然眼睛有点儿湿,我说妈……郭总刷拉刷拉洗碗没听见。我一抬头把眼泪倒回去,酸着鼻子赶紧跑回了自己屋。
我在床上坐着,郭总说的话明白了些,有些还是很糊涂。说起来总是很容易,如果许洋真的是一颗心同时能装下两个人,我有勇气说离开吗?我问自己,无解。
我董小朵爱一个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以前对周是,现在对许洋也是。我总觉得我们在一起是有些缘分的,有缘分的感情,就必须爱得很用力。可是对方呢,当你有很用力的初衷时,对方能不能保证和你一样的用力呢?或许不行。我想起以前看见宋丹丹说过这样的话:“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不小心多了一个吻,然后你发现需要一张床,一套房,一个证……离婚的时候才想起:你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我们要的太多,还是说得矫情点儿,爱情本身,处于其中的人完全不能用道理来衡量。
我看着床头京京的照片,俩大眼睛一个小毛脸儿,它傻了吧唧地看着我。我想起那时候京京在,我说,京京有小偷!京京冲到门前:汪汪汪!我说,京京吃香肠!京京冲到厨房:汪汪汪!我说,京京汪汪汪!京京扑上来:汪汪汪汪汪!我看着京京,我说京京,你现在是不是也觉得姐姐特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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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两个同时去探病的“女友”
二十一 两个同时去探病的“女友”
早上上班,下班。坐车去和王瑞约好的地方,路上不知道咋的觉得挺紧张。另一个自己立即跳出来骂,董小朵你紧张什么,去看许洋就是单纯看许洋,自己得拿稳!!
可我一想我这得见着赵樱琪,见赵樱琪不要紧,我还要见许洋妈,这一下子又犯了花痴了,脑子里又出画面,干脆不淡定。我整个人就座公车上瞎抽搐,就差旁边儿座上那大妈给我头上来一下子,才能把我这石榴姐的花痴病给打飞了。
可是!姑娘们!任何一个人要见到男朋友的妈妈都会紧张啊!那简直是从里到外的说不清,男朋友在边上还好,我这是自己去,就拎了两斤大苹果,我抱着苹果就差冒虚汗了。
太没出息!我骂自己,才多大个事儿!才啥时候,就把自己吓成这样子。这么下去还有啥心理素质,哪里是大考小考久经考场的战士!我自我催眠,我是花木兰,我是穆桂英,我……我肝儿颤。
我心慌着下车,和王瑞碰头,一起向许洋家走。在许洋家楼下看见赵樱琪,还是好看的样子,也提着水果。
到许洋家门口我又有点儿紧张,定定神按门铃,就听里面许洋哑着嗓子喊一声来了,然后光着上半身,鼻子通红眼神蒙眬的许洋大爷出现在了门里边儿。
三个人都一惊。
我:发烧怎么这样跑出来???!!!
樱琪:许洋……
王瑞:好身材!
只见祼着上半身的那位爷扔下我们诧异的眼光缩着肩膀就往屋里跑,我好像看见他一个跨步就奔上了床盖进棉被里,然后露个脑袋笑嘻嘻地跟我们打招呼。
我说许洋你大爷的为毛不穿睡衣!许洋装做很可怜地说穿睡衣睡觉不习惯。我怒目而视,他无辜地看我。
老爸老妈都上班去了。许洋拿纸揉鼻子,你们随便坐,朵儿啊樱琪啊你们别忙活,坐坐……那个王瑞,你赶紧给我去客厅茶几上找找温度计,我咋觉得我这度数又上去了。
哪里还用得着王瑞,许洋刚一开口我就跨步奔客厅去了。拿着温度计回来,看见赵樱琪正用手拭许洋的额头。
我手上的温度计顿时失去了功效,樱琪牌人型温度计摸摸许洋又摸摸自己,再摸摸许洋,然后说,是烧一点儿,然后看着许洋说,刚才应该注意的。说着又摸摸许洋额头。许洋不太好意思地揉头发说,啊,那个王瑞,给我倒杯水……
我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我和我手上这温度计都挺多余,又觉得不知咋的我这体内也泛燥,热气腾腾的,就把温度计塞自己胳膊下面去了。
四个人就座那儿对许洋的病情抬杠,最后得出结论是全怪许洋自己得瑟。生病那天晚上不睡觉,没事洗什么凉水澡,洗完还站窗户边的镜子那儿照体格,自恋好一会儿然后果断地头疼,发烧。
我说该!自恋出毛病了吧。王瑞说该!肌肉得酸痛了吧。我说头疼得眼睛也花了吧。王瑞说走路也走不动了吧。许洋吼,我还没残我!
赵樱琪什么都没说,在那儿乐。
许洋还想狡辩,然后话没出口就一阵咳。
看他那样子我特难受,平时那么健康阳光一人,怎么好端端地被小感冒弄成这个样子,我看他在那儿咳,就想怎么样能让他马上好呢,有什么药能马上好。
许洋咳了会儿喝口水,又笑眯眯说,朵儿,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还那么端正,干吗呢?我从胳膊里拿出温度计看看,觉得自己真健康。我说,许洋,还是量量比较好。
我正准备去量,就听见王瑞忽然说,那个樱琪……咱俩躲外面儿去呗,让他俩也腻歪腻歪。赵樱琪愣了下,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许洋支起身子坐那儿看着我笑,说,朵儿过来。
我坐床边上眯着眼看着他乐。
坐近点儿啊你。许洋说。
我摇头,你这大病毒给我传染了咋整。
许洋说,不会传染的,快坐近点儿。
我往那边移了移,学着刚才赵樱琪的口气说,是烧一点儿,刚才应该注意的!许洋乐了,原来朵儿也会吃醋啊。
少废话!!我抡起胳膊:手伸出来!让董神医给你把把脉!
忽然许洋扑了上来,不如听听心跳吧!
我俩正在那儿闹呢,就听见外面“当当当”地使劲敲门,然后赵樱琪把门推开了,脸色很不好,她看着许洋说,许洋你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
王瑞的头冒进来,有点面带歉疚似的,他看许洋的那眼神怎么总觉得饱含些暧昧的神色,我想王瑞这丫又不知道想啥呢,想着我脸也红了,赶紧挥挥手打散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我寻思着我这也太不纯情了,装都装不像,回去得好好看看《山楂树之恋》学习学习啊。
王瑞说,啊许洋,樱琪说回去晚了不好,你也没啥事,我们就走了。那个小朵……王瑞看着我说,要不你再多待会儿?
我一听立即从床上蹦起来了,我一人哪行?人家爸妈开门,好么,只见自己祼着上身的儿子房间里坐一大姑娘,就这画面马上能让人爸妈把我看低一层。郭总以前就说,女孩子不要轻易去男朋友家,更别关系什么的没定呢就住人家了,让人家妈妈咋想,换成是自己闺女,跑去人家就住下,不得打断腿?只是谈朋友呢,别动不动就往人家家里跑。
我很听郭总的。
我站起来说,我还是和你们一起走吧。许洋有点儿急,咋这就要走啊,晚上在这吃饭呗,沈丽丽也说过一会儿要来,一起吃饭成不?
丽丽姐要来?我斜着眼睛看许洋,然后眼神指指赵樱琪,做口型说,丽丽姐。许洋马上眨巴无辜的眼睛看我,作出一脸未知的神情。赵樱琪本来脸就酱紫,听见这话直接说,我不想见沈丽丽。我有点儿吃惊,想丽丽姐原来也惹过她。正纳闷呢,就听见王瑞说,许大爷,你生个病弄成茶话会了,你还是自己应付那位姐吧,我应付不来,太闹心。
许洋说别啊,你们在这儿好点儿,真的。王瑞乐着说,看你这病入膏肓的,她也不能对你怎么样不是,总不会乘人之危?我哈哈大笑,觉得王瑞咋这么损啊,我看着许洋乐,学吕秀才和郭芙蓉似的对他凌空就“噼噼”打脸。
红颜祸水!我说。
回了家我想,许洋这么病,得在家里好好休息一阵了,又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心里也说不上啥滋味儿,有点儿坐立不安。我划拉着桌子,心里面那个想法挺纠缠。我对着正在厨房忙活的郭总说,妈,你知道邹姨最近怎么样?
郭总刷拉刷拉洗碗,朵儿你说啥?
我喊,妈我想去看看邹姨。
郭总头也没回地说,记着给你邹姨买点好水果。
我和周分手之后,我就再没有去看过邹姨了。从小到大她都对我好,记得小时候邹姨带我和小花儿坐公园里乘凉,小花儿像个男孩子一样疯跑她也不去管,我坐在邹姨腿上摇,邹姨指着天空说,小朵儿看,天上那三个特亮的星星是不是组成了一个三角形?
我买了水果和牛奶提上楼,按门铃,想这放假呢会不会遇见小花儿,要是小花儿来开门该是怎样的表情呢?我挺烦躁,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下楼撤,下了几节楼梯又站住,觉得还是得进去。
门一打开,是邹姨。邹姨看见我一愣,瞬间展开一个特别熟悉的笑,上来就把我拉进门了。邹姨说,你这孩子,怎么好久都不来看阿姨?你妈老说你特别忙,你再不来阿姨可真生气了。邹姨乐呵呵地拉着我手,工作顺心不?那些老员工有没有欺负你啊?
我被邹姨按在沙发上,看着她跑来跑去地拿饮料洗水果,突然觉得鼻子挺酸。
我说,邹姨,小花儿呢?邹姨一边削苹果一边说,小花儿和她同学旅游去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就是和她那个男朋友。闺女越大越不听话,管不住。还是小朵儿好,邹姨看着我笑,小朵儿从小就乖。
我说邹姨你眼神不好我来削,邹姨一把打掉我的手,阿姨还没到连个苹果都削不了的地步。不过阿姨以前那么好的眼神,现在看东西还真是不行了。邹姨笑哈哈的,想了想看着我说,小朵儿,阿姨想问问你。
小花儿的那个男朋友,你见过吗?
我傻了,我当然认识,她称作男朋友的人,也是我曾经依靠的肩膀。也是我整天和郭总念叨的名字。我有没有和邹姨提起过周呢,好像有。那么现在我再提起那个名字,邹姨会记起从前他是我的男朋友吗?我觉得一些东西好像猛地苏醒过来了,我好像是突然就想起了好多事情,可是我寻遍自己所有的感觉,竟然没有发现一点儿难受的痕迹。
我点点头说见过的,长得挺好。邹姨说,不是说长相,你和花儿那么好,肯定知道那个男孩子的人品,小朵儿你觉得那个男孩子人怎么样?他会不会欺负我们小花儿?我想了想说,邹姨,那个男生人挺好的,和小花儿感情也好。邹姨好像舒了口气,又拿个梨削,迷削边说,只有听你说了阿姨才放心,小花儿也不把那个男孩子领来给我们看,问她什么也不说,阿姨着急啊。邹姨叹一声说,小朵儿你和你对象怎么样了?我抓着苹果,知道邹姨说的是原来的那个人,可是我只看见了许洋的脸,我点点头说挺好呢,邹姨笑,挺好就行,啥时候领来给阿姨看看。
我点点头,心里觉得挺温暖,我看着面前的邹姨,觉得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她带着我看星星的那个夏天的晚上,那时她还很年轻,眼睛还很好,而我还是什么都不懂,那样小的年纪。
从邹姨家出来,我回想刚才的温暖情景,觉得自己没有提小花儿、周和我的事挺正确。我记得在刚知道周新女友是小花儿的时候,曾有那么一刻,我冲动地想把小花儿做的一切都告诉邹姨,我想在这个看着我们长大的女人面前大哭,大声质问她的女儿为什么要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今时今日,我忽然庆幸自己没有这样做,我和小花儿的情谊已经不见了,可是和邹姨的感情还在,那么长的20年,我看着邹姨看我的眼神,觉得里面都是慈爱。
不想回家,我只是想一个人在街上逛逛。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我还围着许洋送的围巾,觉得其实很温暖。寒风凛冽,忽然间我想许洋了,那种想念不像刚在一起时那样激荡,我说咱们不会到了平淡期吧?许洋电话里说平淡什么?我也想你了!我就笑,我觉得那种温暖的感觉好像一直在,它很平常地存在于我的身体和思想里,从上到下在我身体里绕圈,慢慢就把我整个身子都捂暖了。我闭上眼睛,想这个叫许洋的男人,想他的小虎牙,想和他在一起的所有细节,想他熟悉的笑容。
周的过往我好像真的已经过去了,我没有再感到疼,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爱和恨,以为要记一辈子的爱和恨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那个叫做周的男人好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仅仅变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我已经扔在路边的过往。那个我曾发誓要记恨一辈子,曾想念到咒骂永不原谅的人已经与我成为了陌路,再提起时我的语气也可以很大方了,我终于能够不刻意地回避那些情感。我想我终于原谅了自己,也原谅了和自己作战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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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至尊宝的戒指
二十二 至尊宝的戒指
我在事务所实习所剩下的日子开始进入倒计时。离开的想法和其他实习生都没有说,冯兮也不知道。我做完了手上的活儿,去找上级递辞职书。想起来总觉得,我这本身就是个实习,没有“入职”,哪来的“辞职”呢?许洋说你总不能大大咧咧地就撂挑子说自己不干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不是?我就挺认真地写辞职书。上级翻了翻辞职书,问我为什么想走,我说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干这个,而且自己留下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上级点点头,然后就去了楼下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回来了,说小董你去找财务结工资,然后就可以走了。
我有点儿愣,本以为再怎么样也会有点挽留什么的,结果全没有。自己还真是微不足道啊,想着想着心里就莫名地挺难过。我拿着薄薄的钱包下电梯想,这实习生的工作太容易被取代,金枝欲孽一样的办公室自己又不喜欢,做着累,离开也好。逃兵就逃兵吧,没用就没用吧,我用武侠电视剧的口气跟自己说,董小朵,人生短短几十载,我不能及时行乐,起码能及时脱离苦海!
出大厦门的时候刚好遇上跑业务回来的冯兮,我说,冯兮我辞职了。冯兮看着我说,多可惜。她站了站,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向我点点头,敛了笑容进去了。我觉得我好像和很久以前的一个熟悉影像就这么擦身而过了,我想起冯兮从前的眼神和表情,那时候我们叉着腰互相喊,老娘怎么怎么样,老娘怎么怎么样。我看着冯兮上班小套装的干练背影,想起大一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t恤衫坐在还没铺铺盖的床边,对我们扬起笑:我叫冯兮。
我们好像是一夜间就忘记了某些耳熟能详的曲子,那些老旋律在我的记忆中随着新眼神的更替早就已经陈旧了。会不会哪天我们就会和曾经某个人突然间重逢了,然后看着对方的大变化忽然才意识到自己也变得崭新了呢?我给许洋打电话,许洋说解放了?我说嗯,以后作为闲散人员的我可以每天都睡到中午,晚上抱着零食熬夜看电影。许洋说发指啊,真是令人发指!
我哈哈笑了会儿又觉得有点惆怅,许洋说,工作解放了怎么还不开心?我说我刚看见冯兮,想起以前的日子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变了。许洋说你以前啥样子?
我笑,说许洋你还好不认识以前的我,要是我们早点认识,你就会觉得现在的董小朵是多么好的女人啊!
许洋大笑,说你这情绪咋这么大起大落的,朵儿我去接你吧,我们去转转!我对着空气猛点头,我也奢侈一回,拿我这点儿工资得瑟得瑟!
说着话不一会儿许洋就出现在我面前了,我说你这速度可真快,许洋接过司机找的零钱说,我不是想你今天肯定心情不好么,万一我来晚了你想不开咋办?
我捶他一下说,你就会贫。正捶呢,看见许洋手上拎个大盒子,我说这是啥?
许洋眼睛里放光,好吃的!这个点心可好吃,我特意让樱琪从她那边带过来的。他说着就拉我往茶楼走,这得找个坐的地方慢慢吃。这么大盒呢,那家小铺子老板自己做自己烤,别地方都没有。
坐下了我看着那巨大的盒子对许洋皱眉,咱俩凑一起整天寻思好吃的,都成俩吃货了。许洋说这多好,要是咱哪天牙没了,或者胖得走不动路,还能想想原来吃过那么多好东西,也就满足了。许洋说,幸亏咱俩是生在中国了,你说要是生别的地方,没有那么多好吃的点心啊,各类饭菜啊,活着得多苍白多费劲。我说你就不怕我这么吃吃得满脸横肉?许洋看我一眼,已经满脸横肉了,不要紧!
我俩正掐呢,许洋打开点心盒子,愣住了。盒子里紧紧地挤了满满一盒点心,点心种类很多,卖相也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盒子里躺着封包着塑料纸的信,信边还有枚戒指。
许洋愣了,我傻了。
我说,这是啥?许洋看看我,挠下头,不知道,我没拆开过,现在看看。我说别,您还是拿回家去看,万一有啥隐私呢?许洋也不理我,打开信看,越看表情越不对。我一把抢过那页纸,就看见赵樱琪的名字在落款处。
我说能看不? 许洋说,看吧。
整封信开头只有“许洋:”而下面全是日期,细致到××年×月×日,×分,星期几,天气晴,雨,风,雪,电闪雷鸣。所有的日期列在纸上,下面写着:这些,都是我想念你的日子。
我拿着信的手凉了,挺不争气的,我不知道自己鼻子酸什么。我从许洋手里拿过那枚戒指,我说这是你给她的?许洋沉默着摇头,我看那枚戒指,是《大话西游》里面至尊宝最后戴上的头箍,“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是一万年。”我哭了。
许洋说,你别哭啊,又没啥事你哭什么。许洋忽然间情绪变得有点烦躁,可我就是忍不住。我说你出差那天关手机,就是和她在一起呢?许洋愣了愣,点头,刚好在一个城市,就见了一面。
用得了一晚上?我手抖了。
许洋有点儿不耐烦,真没干什么。他看着我,停了一下,他说,朵儿,对赵樱琪我没办法……
我摆摆手打住他,我知道,她曾经为你去过医院。其实我心里难过得不行,我想起咬牙切齿的朱莉了,我想起她挡在我面前那么安全强大的气场,我现在特别需要这样的气场,我多想朱莉现在在我旁边能扶我一把。我冲许洋摆手说,我相信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说着说着自己哽住了。
两个人都沉默,我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哭个什么劲儿,可是眼泪一直往下流,嗓子也堵得厉害。我看着那枚戒指,如果是以前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自尊心和装大方假善良会跳出来,怂恿我口不对心地说,许洋,我们分手吧!你去赵樱琪那里吧。我不知道有多少爱情是女人亲手推出去的,可是此时此刻,我不想推,我也不能推。我看着那枚戒指,想起那晚丽丽姐灌我酒来着,我和许洋坐马路上抽烟。我问自己,董小朵,你真的舍得这个男人吗?心里一个声音忽然间特别特别大声地喊,不!
装大方和口是心非才是女人最大的愚蠢。
我说,许洋,给我根烟呗。
许洋掏出红塔山递给我,然后从桌对面坐在了我的旁边。我吸口烟,嘴里却什么味道都没有。许洋说,朵儿,对不起。我摇头,我说许洋,我妈跟我说,这种事其实没什么不甘心,你们原来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认识,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她回来了,这也没办法。我不太想和她比,也不恨她,没什么意思的,现在我哭也不为了什么,只是心里憋得慌。
许洋眼睛有点红,我一口一口地抽烟,想把心里的憋屈都吐出去。我想问许洋,你是那样左摇右摆的人吗?我看着他,我想问许洋,我董小朵有没有把你看错?
忽然间,许洋拿掉了我手上的烟,然后深深地吻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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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一起走到天亮
二十三 一起走到天亮
我在家洗衣服,不断地洗。一遍遍回想分开时许洋的背影,他说,等我整理明白。我看着许洋离开,他的背影忽然间变得模糊。
此时此刻我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我想起和周分手的那个晚上,想起第一次遇见许洋的那个白天,我想起邹姨再提起那个人时我心里的坦荡感,忽然间想问许洋,为什么我可以把从前的那个人都忘记了,而你的心里却能够同时装下两个人?还是自始至终,我都是那个配角,我的出现注定仅仅是为了成全你们的爱情?
这一星期中的三天,都是赵樱琪找许洋陪她办事,而我和许洋见面的那些很短暂的时间里,我觉得两个人心里都有事,却都不知道怎么说,我们再也没有像原来那样乐呵和坦荡荡了。拉着手,越握越紧,心里却荒凉,他喘口气,听着像是叹息。我总是想起看见的那张纸,密密麻麻的日期和天气。想起那枚戒指,我想我怎么那么手贱我,我不看是不是就会没事?又或者如果可以装糊涂,那我宁愿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
我说,许洋,心里堵得慌。许洋握紧我的手,吐出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我忽然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其实也有软弱的一面,而每个人被戳中软肋,都会变得无力。记得朱莉说,她觉得是她欠了那个女生,现在我也真正体会到这话的含义了,我觉得是我欠了赵樱琪。莫名地,我觉得我像个三儿。
整夜地不睡,困,但是不睡。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半夜把电脑抱在被子里,看周星驰、看喜剧片、看从前所有看过的开心片段。
可是我没有笑出来。
《东成西就》里的段王爷,他穿着贵妃装唱你是新一代的开山怪。
我还是笑不出来。
也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如果这个游戏,是我和许洋一起端着枪,那么不管终极boss是谁,不管他在哪里,也不论我是不是能不断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baba调出30条命,从头至尾,我都是输。
我一遍遍地听一首叫做《california》的歌儿,眼睛很涩。朱莉来电话,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说累。朱莉却在那头沉默许久,她说小朵我抱抱你。
wele to my californian home 欢迎来我在加州的家
you don't hāve to call me 你不必告诉我
you can leāve when you want 当你想要离开的时候随时都可以
there's a picture by my bed 在我的床边还放着一张照片
there's a light in your eyes 那上面的你眼中闪着光
i don't know 我不知道
well i don't know 我也不清楚
why you still feel alone 为何你还是感觉孤单一个人
and we were dying from the get go 自从分开时,我们都像死了一般
i was dreaming but you never believed 我从前一直在梦想但你却从来不相信
i was trying to fit myself in the spaces between我从前也一直试着让自己能在不同的空间中适应
and you were kind and sometimes cruel 你一直都很好但有时却过于残忍
you said all the world's love couldn't satisfy you 你说过全世界的爱都不能够满足你
and nothing could hāve hurt me as much as the truth 就如同真相一样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我
不断洗衣服。吃东西,催吐。
我好像要把这一生一世剩下的食物都一次吃光,满桌的零食袋子和饮料瓶。胃不断地吞下食物直到疼,然后觉得那些粮食和液体都顶在了胸口,喘不过气。
而当我弯下腰,俯身向着马桶时,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内脏都蜷缩在一起,它们相互紧紧靠着,尖叫着,而我用尽我的所有力气,仿佛要将它们和食物一起吐出我的身体。
情绪大起大落,时常暴怒。想起赵樱琪,承认妒忌。面对食物饕餮而对于欲望变得贪婪。
是不是爱情才导致一个人最容易犯七宗罪?
只是猛然,我觉得失去了狮子座所有的傲慢和自信,镜子里自己一张疲惫的脸,她说你的斗志呢,我看着镜子,问镜子里的女人你是谁。
来来回回地折腾自己,郭总说,朵儿和妈说说话。我摇头,我觉得嗓子眼有火,我喊,不想说,你别来!郭总说朵儿你别吃了,胃吃坏了啊!我拍桌子吼,你别管!忽然间老爹冲过来,二话不说照着我脑袋就是一巴掌。我懵了,紧接着又是一巴掌。不疼,可是老爹眼圈红了。
20年,我从没见过老爹哭。 老爹红着眼睛像头狮子,他吼你想折腾死自己?多大个事!多重要个人!你至于这样?你想干啥?我和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姑娘,看你这样我们怎么办?怎么办你说?
我愣了愣,大哭起来。
我说许洋,我挺累的,你也累。这些天我什么也干不了,光是想光难受,真特累……我们分手吧。
很长时间,许洋回:“不行。”
我就哭了。
许洋说她想毕业了回来开店,刚好我爸那边有能帮上忙办手续的人,小朵……我……
我说,许洋,想陪我来根儿烟么?
还是晚上的马路牙子,我穿着许洋的衣服静静看着他。我说许洋,我刚说分手前,我就想,如果你借坡下驴说了“好”,如果你只是等着我说分手来减轻负罪感,那么以后我都不会再和你联系了,我要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可是你没有。我递给许洋一个小包,许洋打开看,说朵儿这是干什么?
我说,许洋,这包里是我大学四年连带实习存的9200块钱,挺少的……但帮我给樱琪吧,就当是借给她开店。
她不缺钱的。许洋说。
我哭了,我说我知道,可是我别的也帮不上,也只有这么点钱。如果你觉得是你欠了她的,你要还,那我觉得我应该和你一起还。
许洋愣了愣,看着我,然后抱住了我。
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而四周的所有都销声匿迹。我们就好像要这样一直坐到明天早上,然后天边泛起白色,牵着手,一起去吃碗豆沙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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