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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大清福晋 > 八

博哲安稳地坐住了,只冷眼看着,并不说话。

凌波也稳稳地坐在一旁,不管怎么说,夏子语手上没有让她忌惮的砝码,她没什么好怕的。

“奴婢见过福晋,见过贝勒爷。”

夏子语给郭佳氏请安,给博哲请安,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凌波忽略了过去。

凌波垂着眼皮,好似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郭佳氏对夏子语道:“你如今可得小心些,以后不必再这么多礼了。”

凌波心头一跳,郭佳氏这话预示着什么?难道?她下意识地朝夏子语平坦的小腹看了一眼。

夏子语抿着嘴角,低调地应了郭佳氏一声。

郭佳氏转过头对凌波道:“这丫头,叫夏子语,原本是好人家的闺女,小时候跟博哲也做过玩伴,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博哲见她可怜,带进府来。我头一眼见她呀,就喜欢,大约也是投缘,便让她做了我身边伺候的人,跟府里签的活契。她­性­子沉静,做事也细心,我琢磨着博哲那边就缺一个可心的丫头,后来便将她拨给了博哲使唤。”

她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夏子语低着头,悄悄地飞起眼角看了一下博哲。

凌波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恭谨地等着郭佳氏的下文。

“要说我也存了旁的心思,想着你们新婚,总得有个得力的屋里人使唤,果然这丫头也是有福分,过去不久,博哲就收了她。只是还没个正经女主子,不好给她提名分。如今你也过门了,我就琢磨着,把这事儿跟你提了。”

凌波微笑道:“额娘的意思,是让媳­妇­收了她,给爷做屋里人。”

郭佳氏莫测高深地抿了抿,摆摆手。

凌波早知道她不可能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便问道:“还请额娘明示。”

郭佳氏道:“原先呢,她做个屋里人也罢了,可如今不同,她呀,怀了博哲的骨­肉­,有喜了”

她忍不住笑意,赞赏地扫了夏子语一眼。

夏子语只是谦卑地低头。

“哦,有喜了?倒真是个有福的呢。”凌波挑了挑眉,她的神情有一丝惊讶,表露出的是一个正常的嫡福晋会有的情绪。

抢在正室前头怀了孩子,是不可能让嫡福晋产生好感的,所以凌波并没有显得高兴。

但是郭佳氏根本就不在意她高兴不高兴,她本来就是故意给这儿媳­妇­找不痛快。

“咱们王府自博哲这一辈往下,还没有子嗣,她虽是个丫头,却也算是给王府开枝散叶了。正好趁你们都在,我就做个主,叫你收了她做个妾室罢。”

凌波没有立即回话,嘴边逸出一丝冷笑。

开枝散叶?那是丫头能当得起的评价么?

她昨儿才进门,今天就说要博哲纳妾,而且这妾室还抢在她前头怀孕。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她这个刚上任的新福晋,还有什么体面可言这不是打她的脸

郭佳氏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西林觉罗氏和金氏一直都没说话,此时就更不敢蹚浑水了。

博哲抿着嘴,脸板地死紧,也是一般的冷笑。

凌波朝夏子语招了招手,道:“子语姑娘,过来。”

夏子语乖乖地走到凌波面前站定。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她抬起了脸。

凌波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倒是个好模样儿的,额娘看准的人,总是好的。”

郭佳氏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在她看来,这个儿媳­妇­是要服软了,她­精­心准备的这第一个杀威­棒­,就要打实了。

凌波又转过来对博哲道:“爷好福气,有这样美貌体贴的可心人儿。”

博哲也不说话,只是看她一眼,目光中含着戏谑。

你就调侃吧,我看着你收场。

凌波微微抿一下嘴,对他眼里透出的这一层意思,心照不宣。

重新把目光落在夏子语脸上,她表现得就像一个最标准的大度的正室。

“多大了?”

夏子语乖巧地答道:“奴婢是康熙三十二年生人。”

凌波点点头:“比贝勒爷大。”

郭佳氏道:“大点好,大了知道疼人。”

夏子语露出一丝娇羞的笑意。

凌波不置可否,又问道:“几个月了?”

夏子语知道她问的是怀孕的事,答道:“大夫说,奴婢害喜得晚,比三个月只多不少。”

“是吗,哪个大夫说的?”

“徐正平徐大夫,也是常给福晋请脉的大夫。”

随着夏子语的说法,站在角落里的徐正平上前一步,冲凌波施了一礼。

凌波这才知道,这个男人是大夫。

郭佳氏道:“徐大夫医术高明,我这身子就是他给料理起来的,他说子语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那准是**不离十。”

凌波笑道:“既是额娘认准的,自然错不了。”

郭佳氏面有得意之­色­,显然对她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

“这么说,要贝勒爷纳你为妾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了?”凌波微微收着下巴,目光中隐隐含着探究。

夏子语点了一下头:“福晋与奴婢提了的,奴婢感念主子们的恩典。”

凌波笑了一下,说道:“感念恩典,说的好。”

她似乎已经同意了纳妾的建议。

郭佳氏笑道:“子语,还不给你主母敬茶。”

夏子语始终保持着低调谦卑的神态,这时候脸上却终于闪过一丝欣喜。

有丫头取了蒲团来放在凌波面前,就是她方才敬媳­妇­茶时跪过的,此时夏子语跪在了上面。

她双手端着茶杯,高举过头,一如此前凌波向郭佳氏敬茶一般。

“请福晋喝茶。”

喝了这碗茶,就代表嫡福晋凌波认下了她这个妾室,她就有了真正的姨娘身份,而不再只是一个屋里人。

凌波没伸手。

她也没说话。

一如此前郭佳氏对她所做的一般。

博哲只是品茶,仿佛没看见这些人的举动。

郭佳氏脸­色­沉了下来。

西林觉罗氏和金氏开始后悔留了下来。

夏子语的手微微有点发抖。

郭佳氏知道,这是凌波的抗议,不肯认下这个妾室。在她看来,对方的这种举动是对她这个婆婆的挑衅。因为她之前怎么做的,对方完全是依样画葫芦。

她冷着脸瞪了博哲一眼。

博哲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夏子语似乎有点忍不住了,怯怯地往郭佳氏脸上看了一眼。

郭佳氏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媳­妇­儿,子语丫头给你敬茶呢。”

凌波惊疑道:“哦?敬茶做什么?”

装什么糊涂郭佳氏憋着气,扯着嘴角道:“她既然要做博哲的妾室,自然要给你这个主母敬茶的,你喝了茶,就是认了她这个妾了。”

凌波微微一笑,淡定道:“我什么时候允许她成为博哲的妾了?”

郭佳氏眉头一跳,冷然道:“怎么,感情我方才说的,你都当了耳旁风。她已经有了喜,若不给她一个姨娘的名分,那孩子生下来,算什么?”

凌波斜睨着跪在眼前,低她一头的夏子语,眼中含着一丝冷意,说道:“这孩子,未必就是我们简亲王府的血脉。”

夏子语手一抖,瓷质的杯盖跟茶杯沿摩擦,发出轻响。

郭佳氏一掌拍在桌面上。

“你说什么?”

她怒视着凌波,分明认定她是在嫉妒之下故意刁难夏子语。

凌波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道:“额娘,原本今儿是个喜日子,媳­妇­不该说扫兴的话,但是既然这奴才非要惹出事来,媳­妇­也不能看着额娘受小人蒙蔽,说不得,只好将她做的丑事抖一抖了。”

郭佳氏冷笑道:“你倒是说说,她做的什么丑事,我又怎么受小人蒙蔽?”

她打定主意,只要凌波说的话,有一句的狡辩,她这个做婆婆的,就要她好看。

凌波先是拿眼睛扫了一圈,此时屋内除了他们这几个当事人,还有西林觉罗氏和金氏,还有一堆丫头仆­妇­在。

博哲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顿,大声道:“所有人听着,都给我退出去,不许留一个人。”

他又看着西林觉罗氏道:“侧福晋,也请先出去。”

众人都看着郭佳氏。

郭佳氏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要说出什么来。所有人都下去”

西林觉罗氏、金氏和其余丫鬟仆­妇­们,这才默默地退了出去。

“徐大夫请不要走远,在门外等候。”凌波开口。

徐正平看了一眼郭佳氏,见她并无异议,便对凌波应了一声,跟在众人后面出门。

屋内最后只剩下郭佳氏、博哲、凌波,还有夏子语。

夏子语突然觉得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且沉重,脊背上窜上来一股凉意。

正文 101、爷从没碰过你

郭佳氏看着博哲和凌波,领悟到他们小夫妻两个似乎有恃无恐。

婆媳的关系原本就微妙,面对眼前的形势,郭佳氏有意无意地就把四个人划分成两个阵营,博哲跟凌波是一个阵营,她跟夏子语是一个阵营。

此时夏子语手上的茶自然是已经撤掉,但是主子们没有一个人发话,她就还没有起来。

郭佳氏既然把她看成了自己的战友,自然不能再让她继续跪着,平白弱了气势,便开口道:“老跪着做什么,先起来罢。”

夏子语提着裙摆,刚想起来,博哲便恩哼了一声。

“如今起来,待会儿少不得又得跪下,倒不如一直就这么跪着吧,省的麻烦。”

郭佳氏惊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透出一丝愠怒。

博哲道:“额娘先别动气,听儿子说完话。”

郭佳氏哼一声道:“那就快说。”

博哲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先瞥了一眼夏子语道:“额娘当初要儿子收了她做屋里人,是因为得知儿子要了她的身子,是不是?”

郭佳氏白他一眼,这么简单的原因还用得着说。

博哲摇头道:“儿子前一夜要了她的身子,额娘第二天就知道了,不知是哪个奴才消息这样地灵通?”

郭佳氏看了看夏子语道:“原本我将她拨给你使唤,本就是存着这样的用意,你这木头不解风情,她这丫头却明白得很,既然已经跟了你,自然要过来与我回话。”

博哲嘴角一丝嘲讽的冷笑,眼睛望着夏子语。

夏子语垂下头去。

凌波柔声道:“额娘可知,博哲是如何要了她的?”

郭佳氏脸­色­发沉,斜睨着她不悦地说道:“你昨儿就过了门,如今已经做了媳­妇­子,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凌波并不发怒,说道:“是了,这种事情,不论是谁,必定是一言概括只问结果,但是不知额娘晓不晓得,当晚的事情充满了曲折。”

夏子语脸­色­一变。

郭佳氏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凌波欠身道:“等媳­妇­审问完奴才,额娘自然就明白了。”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面朝着夏子语,说道:“夏子语,我来问你,你身为王府的奴婢,为什么随身携带着那样犯忌的药物?”

夏子语脸­色­发白。

郭佳氏道:“什么药物?”

凌波轻声道:“男女合欢**药物。”

郭佳氏神情一滞,目光怀疑地看着夏子语。

夏子语忙道:“福晋,奴婢冤枉”

“冤枉?”博哲目光如刀,瞪视过来,“当晚你捏碎随身携带的香饼,以其香味迷惑yin*爷,想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虽然在药物作用下,爷当晚浑浑噩噩,但是第二天,阿克敦却从床底下找到香饼的粉末,经过回春堂的大夫鉴定,分明就是**合欢的邪物铁证如山,你还敢说冤枉?”

夏子语摇头如同拨浪鼓:“冤枉冤枉,奴婢根本不知什么香饼,什么药物。”

她急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只哀求地看着郭佳氏。

郭佳氏却皱着眉头,她已经意识道,事情似乎与她想的并不一样。

凌波趁机道:“额娘,这奴才随身携带这等邪物,本就是邪门歪道居心叵测。何况当日,她还不仅仅只是使用药物这么简单。”

郭佳氏疑惑地看了她一下,再看向博哲。

博哲道:“这个女人,用心之险,远远超过额娘所料。当晚儿子虽然中了她的迷香,但千钧一发之际,尚保持灵台一丝清明,已察觉到事有可疑。但是奴才,却在儿子将要戳破她的­阴­谋之时,用硬物重击儿子后脑,以致儿子当场昏迷。”

“啊”郭佳氏惊吓地用手捂住了嘴,“怎么,她当日打了你?”

博哲点头道:“儿子虽然当时昏迷,但第二日醒来后,因觉脑后疼痛,便去回春堂看过大夫,检查之下,脑后竟肿得极高,若不是她下的手,又能有谁?”

郭佳氏脸­色­终于忍不住变了。

难道夏子语的真面目,竟跟她以为的相差那么多?

她的目光落到了夏子语的脸上。

夏子语此时已经完全慌了,当初用了那样的手段,固然知道有诸多不妥,只恨自己一时心急,留下太多破绽,但此时她还有一个最后可以倚仗的砝码,那就是她腹中的孩子。

“福晋”她激动地道,“奴婢冤枉奴婢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家道中落,不得已卖身为奴,因感慕贝勒与福晋的厚恩,自愿为婢服侍贝勒,贝勒爷不嫌弃,沾了奴婢的身子。可是奴婢虽是一个卑微的奴才,也仍然懂的礼义廉耻,男女之事怎能与人细说少福晋如今说奴婢有罪,奴婢是百口莫辩,可奴婢如今怀了贝勒爷的骨­肉­,却是不争的事实,福晋只管叫大夫来诊断,若是奴婢欺瞒主子,情愿天打雷劈”

她一面紧张地辩解,一面便似委屈不过,眼里泪光盈盈。

孩子总是铁一般的存在吧,只要有孩子在,谁还能否认她是博哲的女人?

然而当她信心满满地说出这些话之后,郭佳氏却并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倒向她这一面。

凌波暗暗摇头,对郭佳氏道:“额娘,这奴才虽然机关算尽,却终究留下最大的漏洞。博哲当晚既然昏死过去,又怎么可能与她成就好事?”

夏子语一惊,茫然地看着她。

郭佳氏烦躁地清了清嗓子。

“博哲,你方才所说,可都属实?”

博哲肃容道:“额娘难道还信不过儿子。”

郭佳氏皱着眉头,­阴­沉着脸。

这件事情,实在是过于腌臜了。

凌波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到郭佳氏旁边,俯身耳语道:“额娘,媳­妇­说句不该说的,博哲当初还是童男之身,未经情事,就是弄虚作假,他也无从分辨。然而依媳­妇­看来,那奴才也是初经人事,并无经验,以为假凤虚凰便可蒙混过关。额娘慧眼如炬,岂能看不透她这点微末伎俩。”

郭佳氏眼珠动了动,不置可否。

凌波自觉说完了她该说的,默默退了回来,与丈夫博哲对视一眼,均不再言语。

郭佳氏眼中变换不定,看着眼前跪着的夏子语,一时竟觉得她的形象模糊起来。

夏子语脸上固然极力掩饰,心中却已经慌乱到了极点。

她在猜测凌波跟郭佳氏耳语了什么,竟能让郭佳氏对她起了严重的怀疑。回想自己当初的行径,就算有诸多生硬,可是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铁证,难道这个还不能坐实她跟博哲的关系么。

“子语”

郭佳氏突然开了口。

夏子语神思恍惚,郭佳氏已经叫完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忙道:“奴婢在。”

郭佳氏微微眯起眼睛:“我问你,当初贝勒爷真的沾了你的身子?”

夏子语一张脸涨得通红,咬­唇­道:“奴婢不敢肆意辩解,只请福晋明察,奴婢有身子的事,是徐大夫亲自诊断,福晋也亲眼所见,若是这般依旧怀疑奴婢,那么奴婢,奴婢只有一死以证清白了。”

她匍匐下去,额头磕在地上,长泣不止。

博哲冷冷道:“爷既然看破你的­阴­谋,又岂会对你动心,从始至终,都没碰过你的身子,哪里来的孩子?”

夏子语猛地抬起头,满脸泪水,悲愤道:“爷是主子,奴婢是奴才。爷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奴婢说的话,全无半点分量。奴婢只求一心服侍爷,就算无名无份也甘之如饴,可爷如今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奴婢也没有脸再活着”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头冲着凌波和博哲座椅中间的茶几就撞了过去。

那茶几乃是乌木所制,又硬又重,这要是撞实了,不死也得开瓢。

好在博哲眼明手快,早在她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她身子一动,他手就已经伸了出去。

夏子语撞过去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最终却是一头撞在博哲怀里。

她自知死不得,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哭起来,如杜鹃泣血,令人恻然。

郭佳氏在她撞过去的时候,一颗心猛地就提到了半空,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喊也喊不出来,等到博哲一把抱住夏子语,这才回过神来,心也从半空落回肚子里,喉咙里一阵震动,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凌波忙上前扶着她,轻拍她的脊背:“额娘顺气来,额娘顺气来”

等到郭佳氏咳嗽渐缓,再端过茶来给她。

郭佳氏喝了茶,总算一口气顺了下去,脸上已经涨得通红,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夏子语道:“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难道连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带着去不成”

夏子语浑身一震,愈发泣不成声。

“奴婢如今遭此污蔑,腹中孩子更成了来历不明的野种,哪里还敢苟活于世……”

郭佳氏听到“野种”二字,只觉特别地刺耳,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她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大喝道:“叫徐正平进来我倒要看看,你肚子里到底是谁的种”

正文 102、孕期

之前凌波就吩咐徐正平在门外等候,这时郭佳氏一传唤,他当即就进了屋子。

他医名不错,在京城常出入大户人家的门庭,自然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多看不能多问的,是以虽然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古怪,但只是低头欠身,半句话也不多说。

郭佳氏道:“徐大夫,此前你曾为子语诊脉,确定她已怀有身孕?”

徐正平回答道:“确实如此。”

“有几月光景?”

“三月左右。”

凌波Сhā嘴道:“请徐大夫明示,是三月有余还是不足三月?”

徐正平抿了一下嘴道:“回少福晋的话,在下不敢自称医术过人,但切脉问诊一道却也浸yin二十多年,然而以在下能力,只能诊断出子语姑娘怀孕的大约极限,若要具体到天数,却是为难了。”

凌波道:“若我不曾记错,先前徐大夫分明说她腹中所怀胎儿已超过三月,如今怎么又不能确定了?”

徐正平垂在身侧的十指微微收紧,飞快地朝夏子语看了一眼。

夏子语白着脸­色­,却没有与他对视,只是惨然跪在地上。

凌波追问道:“徐大夫怎不回答?”

徐正平心中十分为难,夏子语怀孕是真的。具体怀孕了几个月,他其实完全诊断得出来,然而之前夏子语就是拿着金氏的把柄,要挟他证明她怀孕已经超过三个月。他原想着日期相差不远,只消言语之上模棱一些,并不会有人留意。况且简亲王府上下人等病痛,素来都是他负责诊治,也不担心会有同行之人戳破他的谎言。

然而,此时凌波揪住了这一点,要他清楚说明,是多于三月还是少于三月,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没法与夏子语串供。

若是说了实话,万一夏子语恼羞成怒,曝出他跟金氏的私情,那就大祸临头;然而若是依旧坚持原先的诊断,万一王府不相信,请其他大夫来看,他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医术和心­性­都难免受到质疑。

左右为难之际,他心中闪电般转过各种念头。

郭佳氏见他面有难­色­,只当他对凌波的盘根问底不悦,便说道:“徐大夫不必介意,少福晋只是关心这丫头的身子,为安胎计,才问得这般详细。还请徐大夫明示,到底这丫头怀孕是三月有余还是不足三月?”

徐正平脑门上微微出汗,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夏子语。

夏子语也有意无意地与他对视一眼。

凌波一直注意着他们之间的交流,却也没有看出这一眼是什么含义。

郭佳氏已经有点不耐烦,又叫了徐正平一次。

徐正平这才一咬牙答道:“回福晋的话,­妇­科非在下所长,但依在下诊断,子语姑娘怀孕是已经三月有余了。”

郭佳氏沉默下去。

首先,夏子语怀孕应该是事实,否则徐正平不会这么说,就算他跟夏子语有什么暗中的勾结,随便请个大夫就能分辨出来,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冒险。

其次,夏子语既然怀孕,自然已非完璧之身,那么她怀孕的日期就是唯一的依据。如果她怀孕的时间跟当初她说被博哲破身的日期吻合,那么事情就还跟最初一样,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简亲王府的血脉;但是如果她怀孕期限过短,那么问题就比较大了。

第一,根据博哲所说,不管那一夜*况是否属实,他后来都没有碰过夏子语的身子,那么孩子就不可能是他的。第二,夏子语既然怀孕,孩子是一定有父亲的,这个男人是谁?

郭佳氏看着徐正平道:“徐大夫,你敢确定,她确实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徐正平手心全是汗水,躬身道:“福晋,在下确实不擅长­妇­科一道,或许也有诊断失误之时。既是如此慎重,不如另请­妇­科名医,前来诊治。”

郭佳氏点头道:“如此也好。”

凌波一直注意着夏子语,此时郭佳氏话音一落,夏子语眼神就是一变。

果然有问题,她暗暗点了头。

“额娘,回春堂的大夫素有盛名,­妇­科产科尤其出众,常为京中各家贵族内眷诊治调养,不如咱们就请回春堂的大夫来看看。”

郭佳氏点头称善。

博哲立刻便大声叫人去请回春堂的大夫来。

此时已接近中午,众人都暗暗生出饥饿之感。

凌波便提议先用午饭,等那回春堂的大夫来了,再作计较。郭佳氏也赞同。

于是,夏子语先暂时被隔离到一间空屋子里,饭菜有专人送进去给她吃。

徐正平暂时也走不了,自有人招待他用饭。

凌波和博哲则陪着郭佳氏一道用午膳,丫头仆­妇­们都重新汇拢在一旁伺候。

人人都见到夏子语被带去隔离,都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主子们又各个脸­色­­阴­沉,自然都谨言慎行起来,也不敢贸然打听事情原委。

郭佳氏心中百味杂陈,一点食欲都没有。夏子语是她看好的人选,特意为博哲准备的屋里人,然而此时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无论真假,这个丫头的心­性­是不安分了,到底她还是看走了眼,这种感觉让她既有懊悔,也有恼怒。

如果夏子语怀的孩子不是博哲的,那么更是一桩大丑闻,她是决计不能容其活下去了。

而凌波和博哲,趁这功夫,却也悄悄叫了阿克敦,交代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只要这件事情办妥,无论夏子语怎么掩饰狡辩,她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

各怀鬼胎之下,一顿饭吃的沉闷潦草。

早早地撤了桌子,下人禀报回春堂的大夫来了。

郭佳氏便命人将夏子语带出来,让大夫给她仔细地诊脉。

此时屋中人数众多,除了郭佳氏、凌波、博哲,他们的丫鬟仆­妇­也都在场,人人目光炯炯,却屏声敛息,显得屋内静悄悄。

搭脉凝神,半晌,回春堂大夫放下手,抬起了头。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脸上。

“恭喜福晋,这位姑娘是喜脉,府上要添丁了。”

郭佳氏当然知道夏子语是喜脉,但脸上依旧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问道:“几个月啦?”

“依在下诊断,已有三月光景,此时正是关键时刻,需注意休养,且不可动气,更不可剧烈动作,吃食上面也需特别注意,待会儿在下会开一个安胎药方,以及饮食禁忌,以供府上参详。”

郭佳氏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原来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啦,这么着,我算算日子。哟,这么说,是三月有余了?”

她拿眼睛看着大夫。

大夫道:“约莫是三月有余。”

“哦。”郭佳氏了然,忽而又蹙眉道,“等等,我再仔细算算,嘶,按理说,还不足三月呢……”

她又探究地看着大夫。

大夫被她自个儿反复的说辞弄得笑起来:“这哪里能够算到点上,左右总是差不多三个月了。”

郭佳氏有些失望,徐正平是这么说,回春堂的大夫也是这么说,既然都无法确定具体的日子,那么夏子语到底有没有说谎就无从确定了。

凌波也微微蹙眉,视线不经意地从夏子语脸上划过。

夏子语正好抬眼,与她视线相撞,立刻脸­色­一紧,低下头去。

尽管是电光火石,凌波却仍然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

她是故意的

凌波突然想通了一个可能,夏子语受孕的日期一定离那个日子不远,所以其实她早就已经知道,就算请多几个大夫,也只能诊断出大概的月数,根本不能确定到具体某一天。她之前那种种惊慌不安,都是做给他们看的,她想诱导他们往歪路上走,想让他们主动发现推理失败,以此来削弱对她的怀疑。

好有心计的女人

诊脉不能得出什么结果,郭佳氏对这种方法也就没了兴趣,等回春堂大夫开好了安胎药方,便命人将他送了出去,包括徐正平也一起出了府。

大夫一走,夏子语便扑通跪倒在郭佳氏面前,也不说话也不哭闹,就是默默地跪着。

郭佳氏却知道她是受了委屈,想求她做主。

她想了想,看着凌波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波轻咬着下­唇­,眼珠动了几动,忽见门帘一动,阿克敦轻轻巧巧地走了进来,沿着墙根一路走到博哲身边。

她眉头一跳,看向博哲,后者回复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凌波顿时信心大足,开口道:“额娘先别忙着下结论,阿克敦带了两个人回府,等额娘听过他们的说法,自然知道孰真孰假。”

郭佳氏皱眉。

博哲道:“额娘,兹事体大,还是慎重为好。”

“好吧,把人带进来。”郭佳氏终于答应。

博哲对阿克敦点了一下头,阿克敦啪啪拍了两掌。

四个下人架着两个人进了屋,其中一个是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一个是双腿残疾的年轻男子,两人眼睛上都蒙着一条黑布,嘴里也绑着布带,最多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他们一进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夏子语当场就变了脸­色­。

得到凌波授意的丫鬟瑞冬,早就悄悄地走到夏子语身后,此时间她一张嘴,立刻就伸手将她牢牢捂住。

下人们把­妇­人和残疾男子往地上一按,喝了一声:“跪下”

正文 103、东窗事发

刘氏和残疾的男人是阿克敦闯进柳树胡同抓来的,可以说是典型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夏子语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脸­色­就已经惨白惨白。

不用凌波和博哲说明,郭佳氏也看得出这两个人跟她有关系,否则不至于惊慌若斯。

刘氏和残疾男人眼睛上蒙着黑布,什么都看不见,对自身处境的无知让他们心神惊惧,偏偏嘴巴上又被绑了布条,说不出话来。

郭佳氏看着阿克敦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那刘氏乍听到有人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把身体朝向声音来源;而那男人,却是浑身一震,像一条被惊动的蛇,瞬间绷得紧紧的。

阿克敦用手一指道:“这­妇­人是夏子语的­奶­娘刘氏,这男人自称是刘氏的侄子阿德,然而据小的打探,这刘氏在夏家为仆多年,从来没听说有个侄子。”

郭佳氏转头看着夏子语道:“那位就是你的­奶­娘?”

夏子语咬着嘴­唇­,生硬地点头道:“是。”

“小姐……”刘氏听到夏子语的声音,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男人阿德也下意识地把身子朝夏子语的声音方向转去。

郭佳氏不再理会他们,只看着博哲道:“你带这两个人来,是想证明什么?”

博哲道:“额娘不必问,只管瞧着,儿子给你看一场好戏。”

“来人,把夏子语、刘氏、阿德分别带出去问话。”

他安排了三拨人,将夏子语、刘氏、阿德分别带入三个房间,各自问话。

郭佳氏和凌波就在上房内等着,过了顿饭工夫,三个人都陆续被带了回来。

然而去时还算正常,此时回来却全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脸­色­都是一样的灰败。

博哲拿着一叠纸,拍在郭佳氏面前,道:“额娘请看。”

郭佳氏拿起纸张仔细瞧,却见是三份口供,问题都是一模一样的,第一个是刘氏的姓名、籍贯、进入夏家为仆的年份;第二个是阿德的姓名、籍贯和出身;第三个则是夏子语以刘氏生病的理由告假回家的那几天,每天都做了什么事情。

她一面看,一面脸­色­便沉了下来。

博哲道:“三份口供,却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有这样的主仆?有这样的姑侄?额娘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郭佳氏放下口供,犀利­阴­沉的目光在夏子语、刘氏和阿德身上打转。

刘氏和阿德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尚自迷茫,但夏子语却已经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

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啊,她的筹码才刚刚抛出啊。

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样轻易地就走上死路

郭佳氏的目光最终落在她脸上,全无丝毫温情。这个时候,即使博哲没有明说,她也已经能够猜测到可能­性­最大的那一种答案,可是她还是想听听夏子语的回答。

“子语,这男人,到底是谁?”

夏子语嘴­唇­发抖,几次想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说”郭佳氏厉声一喝,“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博哲的,而是这个男人的,是不是?”

“不是”

夏子语尖叫起来,声音之利,犹如夜枭,刺得人耳膜发疼,齐齐变­色­。

“不是这样的福晋,福晋,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她连滚带爬扑到郭佳氏腿边,抱住了她的双腿。

郭佳氏也没有踢开她,只是盯着她的脸道:“那么你说,这男人,到底是谁?”

“他,他是……”夏子语六神无主,完全说不出话来。

刘氏这时候也已经弄清了眼前的处境,当初虽然她极力不赞同夏子语的计划,然而却无力阻止,此时东窗事发,她比夏子语本人还要害怕担心,嘴里呜呜乱响,拼命地扭动着身子。

郭佳氏对阿克敦道:“给她松绑,让她说话。”

“是。”阿克敦上前解开了刘氏嘴里的布条和眼睛上的黑布,另外又给她松了绑。

“福晋”刘氏一获得自由就给郭佳氏磕起头来,额头敲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响声。

“福晋,我家小姐遭逢大难,一时糊涂,才犯下这等大错,求福晋您大慈大悲,放她一条生路,奴婢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她一面大声求饶,一面眼泪就滚滚而下。

“­奶­娘你不要胡说八道”夏子语吓得浑身发抖。

刘氏哭道:“小姐啊,事到如今,你还以为隐瞒得住吗”

夏子语抱着郭佳氏的双腿,拼命摇头道:“福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奶­娘她疯了,她失心疯了,不是这样的,我什么也没有做我肚子里是贝勒爷的骨­肉­啊,是简亲王府的血脉啊福晋,福晋……”

她大哭起来,披头散发,神情极为可怖。

凌波在旁边瞧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夏子语怕是有点刺激大了,神智言行已经有点失常。

郭佳氏任由她在腿边哭着喊着,脸上表情却犹如凝固了一般,突然间猛地伸手将她一推,抬脚一踢,就踹在她的心窝子里。

夏子语当场就滚了出去,喉头一热,泛上来一股腥甜。

“贱人”郭佳氏目眦尽裂,“枉我对你百般信任,没想到你不仅心如蛇蝎,还寡廉鲜耻,做出这等伤风败俗­阴­险yin/邪之事”

刘氏张大了嘴巴,扑到夏子语身上哭喊道:“小姐小姐”

郭佳氏紧紧地捏着拳头,显然是怒到了几点,浑身都有点发抖了。

“来人把这个贱人,和这个不要脸的­奸­夫,都给我捆了,乱棍打死”

她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声音尖锐到刺耳。

凌波吓了一跳,忙道:“额娘夏子语虽可任由我们处置,可是那男人并不是简亲王府之人,不可随意生杀,还是交给官府处置罢。”

郭佳氏猛地回头瞪着她,眼里全是红血丝。

“糊涂若是交官,这等丑事还不张扬得满城风雨,你想让我们简亲王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吗”

凌波唬了一跳,低下头去。

她又狠狠地瞪着阿克敦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把他们拖出去,不要玷污了我们王府的地方”

她惊怒到极致,眼珠外凸,脸型扩张,极为可怖,阿克敦吓得立刻叫人上前去抓夏子语和阿德。

“福晋饶命啊福晋饶命啊”刘氏不停地磕头,涕泪俱下,像狗一样爬过来抓着郭佳氏的裙摆。

“福晋饶命啊我家小姐不是存心的她是可怜人哪福晋大慈大悲,大慈大悲啊”

夏子语则在被几个婆子抓住的同时就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放开我谁也不许碰我我怀着贝勒爷的骨­肉­不要碰我”

她浑身乱扭,拼命挣扎,一时间几个婆子都抓不住她,甚至还被她带倒在地上,跌做一团。

一个婆子大怒,伸手就在她软­肉­上掐了一把,夏子语立刻高亢地嘶叫起来。

刘氏哭着喊着扑过来。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小姐她还怀着孕呢那是条命啊福晋开恩哪福晋开恩哪……”

她们一堆人都扭做一团,凌乱不堪。

郭佳氏看的愈发愤怒,恨不得一刀斩杀了过去。

而那阿德,也已经被阿克敦捆住了往外拖,他拼命地挣扎着,不停地把脸往任何能蹭的地方蹭去,想把绑住嘴巴的布条蹭掉。

满地都是人,张牙舞爪,手脚乱踢。

凌波忍不住扶着郭佳氏往后退,生怕她被人踢中或打中。

所有下人们都心惊胆战,主子们都已经露出不耐的神­色­了,自己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不是作死是什么。

博哲尤其看的大皱眉头。

“阿克敦”

他大吼一声,阿克敦浑身一震,将那男人阿德扔给旁人,大踏步走上前,一手一个把那些婆子包括刘氏都给甩开,手上绳子挽一个圈,随身一扔就把夏子语给套住了。

夏子语声­色­俱厉,头发已经完全散开,像疯子一样披在脸上,她眼见阿克敦张开蒲扇般的手向她抓来,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已经没有用。

阿克敦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捆好。

“福晋你好狠的心呀我是你的人呀是你让我伺候贝勒爷的呀”

夏子语发疯地尖叫着。

郭佳氏只觉得脑壳一阵一阵地发疼,怒吼道:“给我堵起嘴,打死打死”

阿克敦立刻拿一团布,塞进了夏子语的嘴里,她脸上眼泪横流,头发乱舞,果然已经跟疯子没有两样。

“老天爷啊你留点活路吧”刘氏瘫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嘶哑着嗓子向天哭诉。

郭佳氏眉心和太阳|­茓­都突突地跳,伸出一只手乱指,一叠声道:“都捆起来都堵住嘴”

两个婆子连忙又扑过去将刘氏也捆了起来。

刘氏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像条死狗一样任她们摆布,只是失神地不断重复着:“开恩哪,饶命啊,小姐,我可怜的小姐……”

此时,夏子语和刘氏都已经被制服,呜呜叫着被人往门外拖。

而就在这个时候,还在苦苦挣扎的阿德,终于把嘴上绑着的布条给蹭掉了,由于用力过猛,脸上已经蹭破好几处,破掉的皮屑挂在脸上,道道血污,嘴角也已经裂开。

他双腿残疾,以奇异的姿势扭曲着,就像一条被车轮碾过一半的眼镜蛇,高高地昂起仅存的上半身和头部,冲着郭佳氏的方向突然嘶吼起来。

“额娘我是德隆我是你的儿子德隆啊”

正文 104、重逢

在乱哄哄的一片嘈杂声中,阿德的声音有如一支利箭,一下就­射­中了郭佳氏。

她先是浑身一振,死死地盯住了阿德。

她的这种情绪转变太大又太突然,从而引起了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都忘记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情,目光都投在她身上。

阿德眼睛上还蒙着黑布,看不见屋中情形的变化,只是继续喊着:“额娘,我是德隆,我是德隆”

郭佳氏突然把胳膊一甩,把扶着她的凌波给甩了一个趔趄。

甩开了凌波之后,她就笔直地朝阿德走去,越走脚下越快,最后几乎是跑到他面前。

阿克敦已经先一步来到阿德身边,预防他暴起伤人。

郭佳氏在阿德面前站定。

此时阿德也已经意识到处境的变化,屋中所有声音都忽然停住了,只剩下或轻或重的喘息声,气氛变得沉重而微妙。

脸上忽然一松,长时间处在黑暗中的眼睛,乍见光明,出现了短暂的不适,他一连眨了好几下,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郭佳氏手里拎着布条,死死地盯着他,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阿德仰着头,母亲的形象他朝思暮想了十一年,此时忽然见到,发现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远比他想象中要苍老,而且更加憔悴。

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忽然就感受到郭佳氏在他走失之后所遭受的那种巨大的打击,和接下的十一年时间所承受的煎熬。

思念是把双刃剑,让呣子都饱受折磨。

“额娘……”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阿德颤声叫了郭佳氏一声娘。

这一声,就仿佛一件钝物在郭佳氏柔软的心上捅了一下,触动了她最隐秘最敏感的一处,眼睛忽然就发热起来。

“你,你真是德隆……”

她颤抖着双手扶住阿德的脸颊,这陌生又似乎跟记忆中想象的线条,让她产生了巨大的期待,同时又包含着隐隐的害怕。

阿德忍住心中的巨涛澎湃,点点头。

郭佳氏把手移到他肩膀上,猛地撕开他左肩的衣裳,在他背后肩胛骨之上,有一块暗红­色­的菱形印记。

那是德隆的胎记。

多少次午夜梦回,在梦里看见这个胎记;又是多少次从梦中哭醒,她想着自己走失的儿子,肝肠寸断。

时隔十一年之后,这个胎记竟然再一次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你……”

郭佳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连自己已经滚下泪来都没有察觉到,她就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一般,软软地蹲了下去,双手颤抖中在德隆脸上、肩膀上、胳膊上移动。

站在不远处的博哲,内心也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初如果不是德隆走失,让整个简亲王府遭到重击,他也不会一夜之间就转变­性­格,立志做父母的好儿子。

就跟郭佳氏思念儿子一样,这十一年来,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兄长。

此时,忽然亲人重逢,却恍如身在梦中。

他们呣子,对德隆的感情,不是外人能够想象的,凌波看到他们神情的变化,油然而生出同情和感慨,作为刚刚成为王府一份子的新媳­妇­,她的心情当然远远不及他们那么激动。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还能够顾虑到其他人的反应。

王府的下人们自然也目瞪口呆,茫然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喜悦者有之,不一而足。

除了他们,在场的仅有的两个外人,刘氏已经完全傻掉了,但夏子语在惊讶之余,眼神却开始出现了变化。

凌波心中一凛,立刻招手让阿克敦过来。

阿克敦在不惊动郭佳氏的前提下轻快地走到她面前。

“立刻把夏子语和刘氏带出去,堵上她们的嘴,严加看管,不许她们跟任何人接触。”

“是”

阿克敦知道德隆身份的曝光,会让夏子语产生什么样的侥幸心态,然而此时郭佳氏和博哲都已经心神失控,幸而少福晋凌波还保持着冷静。

他返身,立刻就指挥着下人把夏子语和刘氏堵上嘴拖了出去,同时把低等下人也都给带了出去,屋内只留下四位主子,还有几个有分量的丫头仆­妇­。

“德隆,我的儿子”

将眼前这张脸端详了数十遍的郭佳氏,终于一把抱住德隆,大哭起来。

博哲也冲过去跪在德隆面前。

“哥哥”

德隆眼中含泪,嘴­唇­抿得紧紧地,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冲他点头。

博哲眼眶发红,立刻麻利地将德隆身上的绑绳解开。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你知不知道额娘天天都在想你,天天都在盼啊十一年了,十一年了,你怎么才回来呀,你要疼死额娘了啊”

郭佳氏一面放声大哭,一面就一拳一拳敲着德隆的背,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思念和悲痛。

博哲也是死死地忍着眼泪,握着德隆的一只手。

屋内仅存的几个下人中,有两个是跟着郭佳氏的老人,对德隆走失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见到这样的重逢,也忍不住擦起眼泪来。

就连绣书和瑞冬,都被这样的情绪感动,红了眼眶。

凌波在郭佳氏旁边跪下,柔声道:“额娘,大伯回来是好事啊,咱们该笑才是,怎么哭起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知怎么的,也心酸起来。

“说得对,说得对,我怎么还哭呢,该笑才对啊”

郭佳氏胡乱地擦拭脸上的泪水,一只手却紧紧抓着德隆不放。

“孩子,你也快起来,地上凉呢,别受了寒。”

她擦完眼泪,就双手扶着德隆往起站,才拉了一下就发现德隆双腿扭曲耷拉在地上,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腿怎么了啊,孩子,你的腿怎么了”

郭佳氏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不相信这两条以奇异的角度扭曲着的东西,会是她儿子的腿。

德隆忍着心头的悲痛,以尽量轻松的口吻说道:“娘,儿子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不过是两条腿,算得了什么呢”

“算得了什么?这是你的腿啊”刚止住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郭佳氏扯开了喉咙大哭,跪下去颤抖着手抚着他残疾的双腿。

“我苦命的孩子,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此刻她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的疼,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居然成了双腿扭曲的残废,这叫她情何以堪。

博哲道:“额娘,不要哭,腿残了,咱们就请大夫来治,天底下名医多着呢,宫里还有太医,一定能够把大哥治好的”

他两只手Сhā到德隆胳肢窝下,道:“大哥,我扶你起来。”

他双手用力往上一抬,阿克敦立刻跑过去托住德隆的后背,两个人齐心合力抱起了德隆,将他抱到罗汉床上坐下。

郭佳氏哭得浑身发软,全靠凌波半扶半抱这才站了起来。

在绣书和瑞冬两个丫头的帮助下,凌波也将她扶到了罗汉床边,就坐在德隆身旁。

郭佳氏握住了德隆的手,大叫道:“去,去把全京城的大夫都给我请来,什么回春堂,千金堂,统统请来。还有,派人去宫里,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给我请到家里来我要他们立刻给我儿子治腿”

失而复得的儿子此刻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恨不得立刻就治好他的腿,还她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

因为德隆那耷拉在罗汉床边上的残疾的双腿,就像两把刀,无时无刻不在割她的心,她觉得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失职,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她喊完一连串京中名医和太医院太医的名字,对着博哲大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是”

博哲转身就要去办,德隆却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额娘,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两条腿已经废了十一年了,就算能治,也不急在这一刻。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保重额娘的身体。”

凌波忙道:“是啊额娘,大伯说的对,大喜大悲大怒最是伤身,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郭佳氏此时哪里顾得上自己,他们虽然都在关心她的身体,她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我吃得好穿得好,能有什么事儿。你们想想德隆,他在外面流离了八年,八年啊。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我这个做娘的,没脸啊,心痛啊……”

她实在痛恨自己到了极点,一拳一拳捶着自己的胸口。

凌波忙将她的拳头握住。

博哲道:“行了,都别说了,听我的。”

他转身就对阿克敦道:“先把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请来,给大哥治腿。”

“是。”阿克敦应了一声,正要走。

“等等,再派个人把徐大夫接来,额娘的身子一直是他料理的,他最清楚。”

“是。”

“等等,再派个人去宫里,通知阿玛,请他赶快回府。”

“是……”阿克敦应了一声,却没走。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阿克敦这才确定他没有别的吩咐了,立刻转身去办事。

郭佳氏就这么拉着德隆的手,呣子两个泪眼对泪眼。

“孩子,快跟额娘说,你这十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正文 105、经历

105、经历

德隆在七岁之前,是锦衣玉食的八旗贵族子弟,无上荣宠,前途无量。然而在他七岁元宵夜被拐之后,他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条常人无法想象的曲折之路。

拐走他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专门拐卖人口的集团。在简亲王府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被迷昏带出了京城。

其实一般照理来说,拐子是很少在京城下手的,因为京城显贵太多,一个石头砸下去,十个里面搞不好有九个红顶子。大多数时候,拐子都是在外地拐了人,辗转卖到京城来。而那天元宵夜,拐子们原本是刚卖完一批小孩,打算离京回程,其中有个人见落单的德隆玉雪可爱,一时见猎心喜,顺手牵羊就给拐走了。

被带出京城之后,德隆辗转就被带到了河南一带,跟一些跟他一样被拐的孩子们一起,先是被打断了双腿,成为乞儿,每日乞讨所得都要上交,以换取当日的饭食。

这种乞讨生活一直持续了两年多,他的腿也是在那两年得不到救治,从而成为残废。

到了十岁上,他终于伙同另外几个同样遭遇的乞儿,成功地逃脱了牢笼。

他们这些人里,有的是打断了腿,有的是弄断了手,有的是割掉了舌头,有的是毒瞎了双眼,总之每个人都被制造了残缺。除了德隆之外,其他人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目不识丁,辗转千里之后,多数或者记不清自己的家乡或者说不出自己的来历,唯有德隆因从小家教良好,识过字,而且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来自京城,所以这帮无处可去的残缺孩童,决定一起来京城,一方面是帮助德隆回家,一方面是这些人中,只有德隆回家后才有能力给他们提供生活保障。

其实对于这样一群惨遭迫害、离乡背井的孩子来说,去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所以他们一路乞讨一路询问,路上又兜过圈子,绕过远路,也差点被另一个拐子集团拐走,也挨过饿受过冻,因偷吃的差点被打死。

然而同样的遭遇让小小年纪的他们都特别珍惜自己和身边朋友的生命,就算每次都到了生死关头,也依旧不抛弃不放弃。

最终,花了五年的时间,他们才终于来到了京城,这个时候,因为饥饿、寒冷、病痛,好几个同伴都已经死在路上,最终能到京城的,只有三个人。

然而,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噩运却再一次降临。

每个城市都有三教九流,每个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的小团体,京城的乞丐也有自己的派系,作为外来人的德隆三人,被京里的乞丐排斥,屡屡遭到围殴。

德隆作为三个人当中,最不方便出行的人,外出乞讨次数的反而不如另外两个同伴多,就因为这个原因,他躲过了一劫,另两位同伴,则在京城乞丐的又一次围殴中,丧掉了­性­命。

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身边患难与共的伙伴却全部死掉了,而日渐年长、对人情冷暖看得更多的德隆,对回家也产生了更多的犹豫和害怕。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回家么,还有资格做简亲王府的世子么。

深深自卑的德隆,越来越不敢想起家这个字眼。

他开始在京里辗转流浪。

五年的跋涉,已经让他学会用双拐支撑自己走路,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爬行。所以他也能够学着像其他人那样求职谋生。

尽管困难重重,他还是在一家客栈里谋到了一项工作——刷马桶兼清理茅厕。也就是说,这家客栈的所有马桶和茅厕,都是他负责。

而后来,因为生了病,暂时无法工作,他只能在客栈里养病,吝啬的客栈老板就提出,他必须像普通客人一样付钱才能住店。

最后,因为没钱付账,他被客栈的伙计殴打,逃了出来,后来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了刘氏。

听到这里,凌波才想起来,她曾在恒福记店门口看到过德隆。

刘氏把德隆带回柳树胡同,得知他无亲无故,只是京里一个乞儿时,她才决心把他留下来,对外就声称是自己的侄子。

那时候,夏子语正要她找一个合适的男人,因为她需要一个孩子,来绑住博哲,以此在王府获得她想要的身份。

德隆恰好是个好人选,他双腿残疾,又身无分文,只能靠刘氏养活;而且在京里举目无亲,不怕有家人来找麻烦。

而那时候,德隆本人也已经万念俱灰,只因为刘氏对他有一饭之恩,所以他答应了刘氏和夏子语的要求,以此作为回报,并且打算,事成之后,就一死了结残生。

夏子语在柳树胡同的那几天,就跟德隆发生了关系,从而怀上了孩子。

这十一年的经历,听得郭佳氏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我苦命的孩子”郭佳氏抱住德隆就开始嚎啕。

天底下的苦都让他给吃了,天底下的难都让他给遇上了。

今天若不是因为她要杀刘氏和夏子语,他恐怕也不会喊出自己的身份。

好端端的一个儿子,原本是简亲王府的骄傲,是雅尔江阿和郭佳氏的希望,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叫她怎么不心痛。

本来今天就已经受了很多刺激,如今又哭了这么一场,郭佳氏本就柔弱的身子就有点扛不住,脸­色­也开始灰白起来。

凌波忙扶住了她道:“额娘,哭多伤身,你看大伯刚回家,一定身心俱疲,不如先让他洗个澡,换身新衣裳,然后让厨房给做点清淡的粥饭,吃饱了再说话。”

郭佳氏这才想起来,德隆浑身上下都是脏的,忙点头道:“是该如此,我亲自来安排。”

“额娘,这事儿就交给媳­妇­罢,您也累了一天了,还是先歇一下。您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绝不让大伯受一丝的委屈。”

郭佳氏也感到自己的身子虚弱,­精­神也非常不济,脊梁骨都阵阵发酸,便答应让凌波去安排。

博哲立刻叫阿克敦过来帮手,两人合力将德隆抱起来放到一张榻上,由四个小厮抬进后院。因为暂时没有专门的住所,先让德隆进了客房。

凌波指挥着丫头们,烧水准备沐浴用品,又找了原本给博哲做好还没穿过的新衣裳,准备沐浴之后给德隆替换;另外又吩咐大厨房,专门给德隆做吃食,考虑到他这样颠沛流离,身子又虚弱,便嘱咐做清淡一些的粥和小菜。

亲兄长回家,历尽十一年磨难,其中辛酸,闻者落泪。

博哲和凌波小夫妻两个,基本上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对德隆表达最诚挚的关心。

而德隆,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情绪暂时还没有恢复过来,一直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就任由他们小夫妻安排着。

沐浴完之后,正好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也到了,博哲和凌波便先请他们给德隆诊治。

徐正平也已经请了回来,这时候他跟夏子语有私下恩怨的事情,还没有曝光,博哲和凌波对他就还没有起疑,仍然安排他去帮郭佳氏调理身子。

郭佳氏只是歇了一小会儿,徐正平给她施针之后,她的­精­神就好了一些,因挂念着儿子德隆的身体状况,不顾徐正平的劝说,便又急急地赶来看望他。

这时候,德隆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了,身上也换了­干­净舒适的新衣裳,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刚给他诊过脉,也仔细查看了双腿残疾的情况,正在认真地讨论他的病情。

郭佳氏一进门就先奔着两位大夫去了。

“两位大夫,我儿的身体究竟怎么样?”

两位大夫交换了一下眼神,回春堂的大夫便说道:“回福晋的话,世子身体虽然虚弱,也有多处外伤内伤,但这些都可调养,只有双腿……”

“腿怎么样?还能治愈吗?”郭佳氏紧张地问。

两位大夫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郭佳氏顿时觉得眼前发黑,身体一轻,就往后倒去,正好倒在要进门的雅尔江阿怀里。

雅尔江阿在宫里,接到王府赶去的下人的禀报,得知失踪十一年的长子德隆回来,欣喜若狂,激动得手脚都发抖了,三次都没爬上马。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路飞奔往王府赶,恨不得把马鞭子都抽断,当真是归心似箭。

进府之后,二话不说,就往德隆所在的院子赶,一路上不知撞飞了多少下人,结果一进门,就见郭佳氏背对着他倒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他抱住了郭佳氏大声喝问。

郭佳氏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哭道:“王爷,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德隆……”

说到这里,她就再也说不下去,只能呜呜哭起来。

雅尔江阿又是疑惑又是心急。

“阿玛”

博哲和凌波齐齐迎了上来。

“你们来的正好,快扶着你们额娘。”

雅尔江阿把郭佳氏交给小夫妻两个,提着袍子就往内室走。

德隆靠坐在床头,一个小丫头正端着一碗燕窝粥一勺一勺地喂他。

他也听到了外室的动静,雅尔江阿的声音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下意识地就抬起了身子。

这时候雅尔江阿进门,父子两个的目光正好撞到一起。

“德隆……”

雅尔江阿一双虎目当场就红了。

正文 106、一步错

106、一步错

“阿玛……”

德隆才叫了一声,嗓子眼就堵上了。

雅尔江阿用力地点了点头,大步走到床前,将他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一遍,伸出了长满老茧的手。

德隆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握住。

雅尔江阿用力地捏了捏,沉声道:“回来就好。”

他虎目泛着晶莹,极力地忍耐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看了一眼床边端着燕窝粥的丫鬟,说道:“好好照顾世子。”

“是。”

雅尔江阿的目光又落回德隆脸上,用力地看着他。

“先把身子调养啊,回头咱们父子俩再好好说话。”

德隆点点头,心里莫名地就沉稳了下来。

雅尔江阿最后看了他一眼,背着手出了内室。

“大夫,我儿子的腿到底怎么样?”

这还没到夏天,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都觉得额头上有点冒汗,雅尔江阿、郭佳氏、博哲、凌波,还有屋内众多的丫鬟下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还是回春堂的大夫代表发言。

“世子的腿伤已经是陈年痼疾,当年新伤之时得不到救治,骨头自然愈合,成为如今扭曲的形状。若要纠正腿型,唯有将伤处再打断一次,重新接骨,然而此中痛苦,实非常人所能承受。”

雅尔江阿道:“若是重新打断接骨之后,是否就行如常人一般下地行走?以后还能不能骑马练武?”

大夫摇头道:“就是接好了骨,也只是治疗的第一步。因腿型扭曲无法行走,世子这些年来多是靠爬行或拐杖来移动,腿部肌­肉­已经萎缩,筋脉也有眼中的扭曲收缩,若想重新站起来,唯有靠意志力,如幼儿一般从蹒跚学步开始。而就算重新学会了行走,恐怕穷其一生,也都无法练武了。”

郭佳氏捂住了嘴,眼眶已经红了。

凌波听得明白,这就好比是现代的复健。首先将已经长好的骨头再打断一次,已经是巨大的痛苦;而骨头正位接续之后,又要花极长的时间去愈合,在这没有石膏固定的古代,全靠夹板纠正,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保障骨头的健康生长;而长好之后,治疗的重头戏就是复健了。

复健考验的不仅仅是体力耐力,更是病人本身的意志力,这个过程中会有无数次摔倒,无数次碰撞,无数次擦伤,更多的是无数次挫折。这种挫折会一点点磨掉病人的信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如果迈不过这道坎,就算骨头接地再好,恐怕也无法重新站起。

雅尔江阿和郭佳氏心情都非常地沉重。

博哲大声道:“阿玛,额娘,不管多难,我们都要帮大哥治好双腿。”

郭佳氏哀声道:“你没听大夫说么,这中间有无数重的难关,你大哥经历了这样多的苦难,难道还要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么?”

雅尔江阿沉声道:“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拖着残废之躯过一辈子。他既然回家来,就还是我们简亲王府的嫡长子。我相信,他一定能够挺过去。”

郭佳氏捂住嘴,泣不成声。

雅尔江阿对两位大夫道:“有劳两位,务必尽力,为小儿治疗双腿。”

回春堂和千金堂的两位大夫对视一眼,都感觉到肩膀上责任重大。

“小人必全力以赴。”

雅尔江阿沉重地点点头。

当下,两位大夫便商议着具体的治疗方案,考虑到德隆现在的身子还虚弱,还不是治疗腿伤的最佳时机,所以他们先开了补气益血、生筋活络的药方,准备先把他的身子调养到最佳状态,然后再来进行腿部的治疗。

德隆残废了十一年,虽然一度心如死灰,但如今能够回到家里,所有亲人都陪伴在身边,这让他自己也得到了巨大的力量。而大夫又说双腿并不是不能治愈,只是中间有几大的痛楚和考验。

他连这十一年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所以,他也同意了两位大夫为他制定的治疗方案。

一家人一起说了一些话,多是回忆过去美好的时光,尽量地让德隆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态。

到后来郭佳氏­精­神萎靡,众人便止住了话题。

雅尔江阿叫了博哲去书房,似有正事商讨。凌波则亲自送郭佳氏回了院子。

等到送完郭佳氏,终于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今天才是她新婚后的第一天。

一天之中经历大喜大悲大怒大恨,到现在一松懈,竟是身心俱疲,恨不得一头躺了下去。

绣书道:“少福晋,咱们回院么?”

她跟瑞冬原先都是对凌波称呼格格的,但她成婚之后就不好再这么叫,所以改了口,跟王府其他下人一样,称呼其少福晋。

凌波点点头,身上没点力气,只能扶着她的手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才经过三间小抱厦,有个身穿青衣的婆子在月亮门前等着,说是有事请示。

凌波点了头,绣书这才叫那婆子近前来。

“主子们­操­劳了一天,奴才原不该打搅主子们休息,只是那刘氏着实闹得厉害,奴才们不知该如何处置,只有请示少福晋。”

郭佳氏是已经歇下了,这婆子也知道不该去打搅;想想除了郭佳氏,还有侧福晋西林觉罗氏是可以掌事的,但是这件事情打头开始,她就没Сhā过手,婆子又觉得找她也有点不妥当;除了这两位之外,那就是凌波了,如今可是王府正经的少福晋。

这么一层层寻思着,这婆子才在凌波的必经之路,月亮门这里等候。

绣书轻声道:“少福晋瞧着­精­神不大好,要不先奴婢先打发了,明儿个再处置?”

凌波想了想,摆手道:“算了,还是去看看吧,那两位情绪不稳,若是再闹出点什么来,愈发火上浇油不可收拾。”

绣书点头称是,叫了那婆子头前带路。

夏子语和刘氏都软禁在大厨房后头的一排杂物房里,两人分开,没在一起,而是在两间挨着的屋子里。

路上那婆子就说,刘氏和夏子语两人,被软禁起来之后,是截然不同的反应。夏子语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而刘氏则一直哭喊着,颠来倒去地叫饶命。

一行人走到这一排杂物房前头,果然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女人呜咽的哭声,而旁边的屋子则静悄悄的。

两个屋子都有窗子,凌波先走到夏子语关押的那一间屋子前面,透过窗子,见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条冷冰冰的炕,夏子语就面朝墙背对门坐在炕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犹如木泥雕塑一般。

她看了两眼,就转身又走到了刘氏所在的那间屋子前面。

这间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刘氏就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一个方向磕头,嘴里颠来倒去地说着同样的几句话,福晋开恩,福晋饶命,福晋慈悲。

领路来的婆子低声道:“少福晋您瞧,打从进屋开始就这么念叨着,奴才们瞧着,像是魔怔了。”

凌波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我瞧你也有些年纪,在王府的时日恐怕也短不了,怎么做事这般没有轻重。这两人,既不是王府的座上宾,更不是主子亲戚,而是作­奸­犯科的待罪之人。夏子语不闹倒也罢了,这刘氏既然说个不停,为什么不将她的嘴堵上?”

她目光冰冷,如有实质。

婆子浑身打了个激灵,忙低眉顺眼应道:“奴才糊涂,这就按主子的吩咐去办。”

她这也是一时想岔了路,原先夏子语和刘氏的确是犯了大罪,郭佳氏还吩咐乱棍打死的。可是后来德隆身份一曝光,得知夏子语怀的虽然不是博哲的骨­肉­,却也是王府的血脉,婆子一时间鬼迷心窍,以为这女人尚有翻身之望,所以处事就小心了许多。

被凌波这么一当头­棒­喝,她才清醒过来,不管夏子语怀的是谁的种,这本身就是一件大大的丑事,何况她原本要拿肚子里的孩子冒充博哲贝勒的骨­肉­,混淆王府血脉,这哪里是小事。不管是哪个贵族之家,都容不下这样的女人。

婆子立刻就另外叫了两个婆子,掏钥匙开门进屋,抓住刘氏,将她的嘴堵了起来,然后又背剪双手绑住,这才重新出门落锁。

凌波眼看着她们做完了这件事,才回身折返。

路过夏子语所在屋子的窗下,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正好夏子语扭过头朝窗外看来,眼中一片灰败之­色­。

方才凌波说的话,她也听见了。

一步错,步步错,铤而走险的结果,就是万劫不复。

凌波并不同情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种工于心计甚至不择手段的女人,如果留下来,一定会成为巨大的隐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出一刀。

无论是为了德隆,为了博哲,为了郭佳氏,为了凌波自己,还是为了简亲王府的安宁,这个女人,都留不得了。

凌波一路感慨着,回到了院子里。

博哲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刚换了宽松的衣裳,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手里捏着一卷书,却不看,只是瞧着一个灯花出神。

他见凌波进屋,便拍了拍身前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下。

凌波却会错了意,蹙眉道:“今儿好些累了,还是不要吧。”

博哲茫然地眨着眼。

正文 107、春从何处来

107、春从何处来

凌波一见他眨眼的样子,就知道是自己会错意,想岔方向了,不由觉得脸上发烧,两只手抓着帕子揪个不停。

博哲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不由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绣书正准备茶水,问道:“少福晋说了什么笑话,让爷笑得这样高兴?”

博哲肩膀抖个不停。

凌波横他一眼,转身对绣书和瑞冬摆手道:“这儿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绣书和瑞冬虽有些莫名,但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博哲倒在榻上,手里的书卷也掉落在地,他捧着肚子道:“逗死我了。哎哟我说娘子,天儿还没黑透呢,怎的就这般着急。”

凌波又是臊又是气,恼羞成怒道:“有种,你今儿就别碰我。”

她甩着帕子就进了内室。

博哲一骨碌坐了起来,不碰她,这怎么行,他们可还没真正洞房呢。

他立刻穿了鞋,急急地跟进去,凌波坐在梳妆台前,抬着双手正要卸妆。

博哲从背后握住她两个手腕道:“真生气啦?”

凌波从镜子里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没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今儿大家都累了,早点歇息罢。”

她拨开博哲的手,自己卸了头面,又拆了发髻,将一头长发都披散下来。

乌发如云,玉面桃花,领口松了两个扣子,露出一抹雪白娇­嫩­的肌肤。

博哲忍不住偷偷咽了一下口水,搭在她肩膀上的两只手就有点不老实起来。

凌波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

“老实点。”

博哲握住她两个浑圆的肩头,俯下身去,将下巴放在她肩窝里,哑着声音道:“咱们还没洞房呢,今夜是不是该……”

他一面说,一面就坏心眼地含住了她的耳垂,伸出舌尖在她耳朵软骨上滑动舔舐。

一阵颤栗酥软爬上头顶,凌波的身子就有点发软。

这方面,她还是个雏儿,但身为男人的博哲,却经过一夜就无师自通、花样百出了。

“别闹……今儿真累了……”

博哲不理会她,用舌尖描绘着她耳朵的形状,一只手滑下去握住了她的腰,一只手则从腋下滑过去,握住了她软软的一只丰盈,隔着衣料揉捏起来。

凌波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呼吸有点不稳。

“大伯刚回来……额娘还病着……不合适……”

她还想垂死挣扎,努力地阻止他双手的动作。

他一面舔着她的耳垂,一面说道:“咱们新婚,哪里不合适……明日愁来明日忧……怎能叫那些事儿打搅了心情……”

他隔着衣料在她胸前捏了两下,很是不满足,手滑下去,在她腿弯处一抄,直接将她凌空横抱起来。

她两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口。

今夜,是真的要把自己给他了吧?

她暗暗想着,有些羞涩,隐隐也有些期待。

可是,今天并不是个好时机,夏子语的事儿犯了还没个定论;大伯德隆刚刚回家,情绪都还没稳定;额娘虽然因为一连串的事情,暂时没顾得上训她,可她能感觉到,这个婆母还没有接受她这个儿媳­妇­。

然而回过头来一想,新婚三天蜜月期,今天才是第二夜。况且昨儿晚上的洞房花烛夜,已经浪费了。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念头,等再反应过来,博哲已经将她放在床上,她的外衣、裙子都已被除去,他也已经脱得只剩下中裤。

她刚张开嘴,他的脸就压了过来,柔软湿热的双­唇­印在她的嘴­唇­上。

舔舐,吸允,攻城略地,呼吸都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喘息着,扯掉了她的中衣,捏着她两个光­祼­的肩头,将她按了下去。

她整个上身都陷在枕头堆里。

男人的手指修长灵活,瞬间就挑开了她背后的系带,光滑的丝绸离体时产生的摩擦,带起一种奇妙的快感。

他含住了她的一只丰盈。

这次不像昨天那样缠绵,而是带着难耐的饥渴,显得有些急迫,有些粗暴。

他故意她,用舌尖压迫丰盈上的那一点,让它坚硬,让它挺立。

她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他又握住了她另一只丰盈,不让它受到冷落,手指一下一下地揉捏抓弄,雪白丰软的|­乳­­肉­被捏成各种形状,每每从他指缝中挤压出来。

小腹里有团火在烧,她双腿紧紧合在一起,两个膝盖微微地摩挲着。

湿热的嘴­唇­滑到了丰盈之间的深沟里,一下一下地吻着,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粗暴。

两只手则从腰肢滑下去,从肌肤和衣料之间挤进去,往下一褪,她就彻底成了赤/­祼­的羔羊。

­祼­裎相对,两具年轻而富有热情的身体缠在一起,拼命地向对方靠近。

男人不再满足于两座丰盈,两颗樱桃已经完全坚挺,泛着湿亮的光泽。

膝盖被分开,他握着她的两只小腿往上推去,迫使她变成一个奔放的姿势。

害羞的女人捂住了脸,不敢看他。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上半身再次压了下来,拨开她的手,再次含住她的嘴­唇­。

激烈缠绵的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他的手便趁这个机会,轻轻点在了她最敏感的。

“唔……”

她浑身一僵,双腿下意识地就要合上。

然而博哲早已经她的腿分开放在自己身体两侧,她这么一合,只会把他夹得更紧。

她咬住了嘴­唇­,像是要哭出来了。

“小妖­精­……”

博哲喘息着将脸埋在她颈窝里,手指坏心眼地往里一探。

她咬着嘴­唇­,发出一声类似小动物低泣的呜咽。

探入的手指轻轻地律动,另一个手指则在外围一点一点打转,时而按压着最敏感的那个小核。

她上身弓了起来,这个姿势让她更加靠近他,下巴高高抬起,眉尖微蹙。

感觉到了她的湿润,他又加了一指。

太紧了。

他额头有点冒汗,胯下愈发滚烫,坚硬得仿佛能突破一切阻碍。

要忍耐,要小心,她还是第一次。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慢慢加大了手指的动作。

她双腿有点颤抖,浑身都有点颤抖,像是紧张,又像是在享受。

又是一下,快感以那个小核为中心以圆形的波浪往外爆开。

她猛地抱住他的背,胸前坚硬的两颗樱桃刷过他的胸膛,在他小小的茱萸上擦过。

他浑身一紧,终于再也忍不住,抽出手指,握住她的两条大腿分开最开,身子狠狠地往下一沉。

她浑身一僵,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声。

还是太急了。

他极力地忍耐着,含住她的嘴­唇­,温柔地舔舐,双手也尽量地抚弄她的身体,帮助她放松。

他忍得很辛苦,觉得自己快要爆炸。

最疼痛的一刻熬过去之后,凌波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她想要看清楚。

这个男人,是将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

尽管他有一些毛病,大男子主义,爱招惹桃花,面对小三又不够狠不够冷,容易让她们有机可趁,而且对不喜欢她的母亲,他也还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智慧来帮助她。

可是,她能感觉到,他想要爱她的心,和想要保护她呵护她的诚意。

他还年轻不是吗,若是在现代,他这个年纪还在上学。

凌波微微摇头让自己摆脱这个念头。

这是在清朝,他这年纪,早有人做了爹了。也就他,连纳个妾都会搞出这么多风波来。

可是,看着他额头凸显的青筋,能够猜到他为了不想伤到她,忍得会有多么辛苦。

算了,他的不足就由她来弥补吧。

她抬起两只柔腻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这个动作仿佛是个信号。

博哲面露喜­色­,重重地往前送了一下。

她微微蹙着眉头,鼻间却发出带有浓重鼻音的一声“嗯”。

他有了信心,开始快速地动起来。

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但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

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榅香腮。

春罗元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

灯下偷睛觑,胸前着­肉­揣。

畅奇哉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

初尝滋味的男女总是不知控制,一个夜晚,连战数场,博哲自诩­精­力过人,到了最后,也忍不住双腿发软。

夜深如墨,繁星点点。

女人枕着男人的手臂,猫儿一般缩在他宽阔结实的怀抱里,双方嘴角都挂着满足的微笑,四肢纠缠如同渴水的双鱼。

这一夜,显得特别地沉静。

也许是回想起来,觉得晚上的举止实在过于疯狂,以至于早上醒来之后,凌波一直不敢正脸面对博哲。

倒是博哲,时不时地就盯着她的脸看,偶尔还会咧开嘴。

弄得正在替他系腰带的瑞冬忍不住说道:“爷今天怎么了,怎么傻呵呵的?”

绣书冲她呲了一下牙,瑞冬吐着舌尖缩了一下脖子。

她们俩跟着凌波久了,也沾染了她时而­精­明时而马大哈的­性­格,绣书还好,瑞冬年纪小一点,有时候说话就会不经过大脑。

凌波摸着耳坠,对今天的打扮非常满意,不过一抬头,就从镜子里看见绣书脸­色­似乎有点严肃。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绣书咬着嘴­唇­低声道:“今儿一早,天刚擦亮,福晋那边就传出话来,说是要处置夏子语和刘氏。”

凌波眉头一挑,坐直了身子。

正文 108、下场

郭佳氏的原话,要少福晋凌波亲自去处置,处置完了再去给她请早安。

凌波带着绣书和瑞冬来到关押夏子语的屋子前,已有两个婆子在等候,一个青衣微胖,一个土黄|­色­衣裤。

“请少福晋安。”

两个婆子蹲身行礼。

凌波摆手叫起,问道:“额娘有什么吩咐?”

穿青衣的婆子道:“福晋说了,夏子语用心险恶,意图混淆王府子嗣血脉,手段­阴­毒,令人发指,此等重罪,死有余辜。请少福晋亲自送她上路。”

凌波垂在袖子底下的手暗暗捏紧。

夏子语的下场,她早已料到,虽然跟郭佳氏认识的时日尚浅,但以夏子语的所作所为,早已是死路一条。可是竟然要她这个少福晋亲自来送她上路,恐怕还有其他的用意。

是想警示她什么吗?

凌波微微蹙眉。

当初嫁过来之前,阿玛米思翰就告诉过她,富察家的女儿,永远不需要低头做人。可是如今的婆媳关系,一如她预料中的恶劣,郭佳氏身为婆母,有许多办法给她下脸难堪。

以后要过长远日子的,肯定不能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

她得想想怎么处理好跟郭佳氏的关系才行。

“少福晋?”

凌波回过神来,见青衣婆子正低下头去。

“额娘,要我怎么处置她?”

青衣婆子冲黄衣婆子看了一眼,后者双手呈上一个瓶子。

“福晋说了,到底主仆一场,给她留个全尸。”

凌波闭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下人打开了锁,将门拉开,凌波打头走进了屋子。

屋中光线稍微有点暗,夏子语面朝门外坐在炕上,头发拢得整整齐齐,脸上一片安详。

“没想到是你来送我。”

她笑了笑,语气十分平静。

凌波静静地看着她。

两个女人,其实昨天才认识,不过短暂的一天时光,还谈不上熟悉。可是在她们之间,已经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交锋,夏子语处心积虑,却一败涂地。

看着夏子语,凌波只想到一句话,天做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以夏子语的出身和经历,若是在王府能老老实实做她的丫鬟,倒也罢了,郭佳氏喜欢她,将来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或府里的管事配了,那么或是脱籍做了平民老百姓,或是在府里混个要紧差事,总归是衣食无忧,也有体面。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非要肖像爬主子的床攀高枝,最后还是从枝头跌落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青衣黄衣的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便走上前,对夏子语道:“福晋说了,到底是主仆一场,让你­干­净地去。”

夏子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到了这个时候,脸­色­依旧是苍白了,她低头抚了一下自己还来不及凸起的肚子。

黄衣的婆子将瓶子递到了她面前。

夏子语默默地接过瓶子,指头慢慢地捏紧,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

瓶口的塞子被拔掉,慢慢地往嘴边靠去。

然而,夏子语仿佛突然被蛰了一下,猛地将那瓶子往地上一掼,拉长脖子厉声道:“我要见福晋”

那瓶子摔在地上,竟然并没有破,因肚大口小,只是洒出一点子液体来。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黄衣的婆子俯身就去捡瓶子,青衣婆子则逼到夏子语身前,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姑娘还是乖乖的好,别叫我们这些粗人动手。”

夏子语一甩肩头,试图把胳膊上的手甩掉。

她目光锐利地瞪着青衣婆子,道:“我还怀着世子的骨­肉­,难道福晋连自己的孙子也不要了吗?”

青衣婆子冷笑道:“世子身份尊贵,何愁子嗣。”

夏子语脸­色­愈发白了。

她也知道这不现实,可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她。

“我要见世子让我见世子”

她站起来就要往门外冲。

黄衣婆子刚捡起瓶子,粗壮的胳膊一挡,就抓住了她另一只胳膊,两个婆子一起用力,把她按在炕上。

“别费心思了。世子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还是乖乖地吃了药,否则我们就亲自动手了”

夏子语拼命挣扎,嘶喊道:“我不信我不信就算我该死,孩子有什么错他是王府的子嗣,他是一条命我不信,放开我我要见世子我要见世子”

青衣婆子死死地按住她,黄衣婆子腾出一只手,捏着瓶子就往她嘴里灌。

夏子语左右摇着脑袋,试图躲开瓶子。

“少福晋少福晋你还年轻,为什么就这样狠心你杀的是两条人命啊”

凌波死死地咬着牙,脸­色­有点发白。

绣书和瑞冬同时握住了她的手。

“少福晋……”两个丫头面有忧­色­。

夏子语挣扎得太剧烈,黄衣婆子手一滑,差点绊倒在炕上。

青衣婆子猛地扭头道:“少福晋,请记住福晋的吩咐”

凌波沉着脸。

“瑞冬,你去帮忙。”

“啊?”瑞冬茫然地张着嘴。

凌波扭头看着她,目光仿佛是两把刀子。

瑞冬浑身一凛。

“是”

她两步冲上去,压住了夏子语乱扭的身体。

“救命……杀人啊……”

黄衣婆子腾出手,捏开她的两个腮帮子,将药水往她嘴里灌去。

夏子语垂死挣扎,挂在炕沿上的两只脚乱蹬,她的身体被瑞冬和青衣婆子挡住,凌波看不见。

可是眼前的景象像一把刀子,刺痛着她的眼睛。

凌波猛地捏住绣书的手,力气之大,让她几乎痛呼出声。

“咱们出去。”

绣书扶住她,主仆两个扭身出屋。出到门外,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唔……唔……”

屋里依旧传来肢体摩擦和夏子语的闷哼。

过了一会儿,声音小了下去,瑞冬有点失神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绣书担忧地看着她。

凌波也将目光落在她脸上。

瑞冬嘴­唇­有点发抖,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而这第一次,就让她亲自动手,委实有点残酷了。

凌波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感觉到她的颤抖和冰凉。

瑞冬眼神有点涣散。

凌波侧过脸,目光透过窗纱投向屋内。

夏子语抱着肚子,蜷缩在炕上,仿佛一只虾米,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

她像是很冷似的,拼命地把身子缩得越来越紧。

青衣婆子和黄衣婆子都站在炕前,冷眼看着她。

这府里的腌臜事情,她们经得多见得多,早已经麻木了。

夏子语觉得肚子里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搅动,似乎连肠子都绞到一起了。

紧接着,下腹传来坠痛感,腿间一股热流涌出。

“荷……荷……孩子,我的孩子……”

她脸上全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灰白­色­,颤抖着手在自己下手一抹,满手的鲜血,嘴巴张得老大,眼泪像是凝在了眼眶上,就是不肯流出来。

凌波觉得胸口发闷,有点晕眩,跟缺氧似的有点想吐。

“少福晋……”绣书先察觉到她的异样,“要不咱们先走罢?”

凌波闭上眼睛,微微摇头。

“小姐——”

隔壁的屋子突然传来一声嘶喊,刘氏在屋内拼命地拍起了门板,她大概是察觉到了。

“小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一下一下地捶着门板,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青衣婆子和黄衣婆子从屋内走出来,对凌波道:“少福晋,该怎么处置刘氏?”

凌波眼神发冷,面无表情道:“你们不是已经听过福晋的吩咐了么,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

青衣婆子走过去开了锁,刘氏从屋内扑了出来。

“小姐,我家小姐呢?”

她顾不上看眼前有多少人,一把抓住青衣婆子的袖子就问。

青衣婆子眼神往夏子语那屋飘了一下。

刘氏立刻摔开她的手,向屋子里扑进去。

“小姐——”

一声惨痛的嘶喊,她这样的忠仆,看到夏子语这样的下场,该是什么心情。

凌波又往窗内看了一眼。

夏子语像条死鱼,躺在炕上瞪大着无神的双眼,任由刘氏扑在她身上哀哀哭泣,身下的裙子已经被染得殷红殷红。

青衣婆子将门一拉,反锁了。

凌波强忍着不适,问道:“额娘说,这刘氏该怎么处置?”

青衣婆子垂着眼皮道:“福晋说了,让她们主仆一道,过上几天,席子一卷即可出府。”

一片冰凉从头顶倾泻而下,瞬间冷了全身。

凌波脚下有点虚浮。

郭佳氏,竟是要活活饿死她们主仆。

无论是绞死、毒死、打死,总会在尸体上留下印记或证据,只要有人看到,总会有说法的。只有饿死,才不会留下后患。

有点明白了的凌波,内心非常地难以接受。

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个朝代了,她以为自己经历过几次名誉受损的危机,已经可以接受这个时代的社会道德观念了,可是当草菅人命这种事情,活生生地发生在她眼前,她还是觉得,自己在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以为只有法律可以给人判罪的现代人。

她突然明白郭佳氏为什么要她亲自过来执刑了。

这是给她的一个下马威,一个警告。

在这府里,郭佳氏才是真正的女主人,她的权威不容侵犯,她一句话能让你生,一句话也能要你死。

凌波捏紧了拳头。

她不是夏子语,她是富察凌波,她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她有丈夫博哲的爱和支持,她还有比常人多几十年的见识。

她不会像夏子语、刘氏一样,任由郭佳氏摆布。

她的生活,她自己做主。

正文 109、儿媳的策略

离开了那个让人作呕的地方,在树下站了半晌,凌波才算是回过气来。

绣书和瑞冬就站在她身后,两个丫头都有点沉默,尤其瑞冬,脸­色­依旧有点发白。

她们都还年轻,都还不到二十岁,即使原来在富察家的时候,也是深宅大院,也有人心复杂,可是因为家庭氛围的缘故,并没有出现过这样腌臜残酷的事情。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着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绣书比瑞冬更加通透些,在凌波沉默的过程中,已经隐约猜到了郭佳氏的用意。

福晋这是在给自家少福晋做警告。

她很狠。

少福晋若是心智不够坚强,就会对她产生畏惧,这种畏惧就会让她在婆媳关系中处于下风。

但是这些话,不是她这个做奴婢的可以明说的。

凌波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两腿开始发酸,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走吧。”

绣书轻声道:“底下人说,福晋一大早就去世子院里了,少福晋可是要过去请安?”

“请安?”凌波摇头道,“你去跟福晋说,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去请安了,给额娘告罪。”

绣书眨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是,奴婢这就去。”

凌波点点头,对瑞冬道:“瑞冬,随我回院去。”

瑞冬低着头过来,跟在她身后。

绣书目送着她们远去,这才收拾心情,往德隆院子里行去。

郭佳氏一大早安排了两个婆子去处置夏子语,连早饭都没用,就直接到德隆这边来了。

许是换了陌生环境,睡得不安稳,德隆醒得极早。虽然是自己家,离开了十一年,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外屋的丫头一直很警醒,听到里头有动静,立刻就起身了,伺候他洗漱、用早膳,大夫留下的药,也吩咐人去煎了。

郭佳氏来的时候,药正好煎好,她就亲自喂德隆喝了,呣子两个慢慢地说着一些家常话,无非也是郭佳氏问他从前的一些生活细节,然后唏嘘劝慰,抹上几下眼泪。

她对儿子,是真心疼,对博哲也是,对德隆也是,尤其德隆这个失散了十一年的大儿子,更是疼在心尖子上。

“大夫说了,你的腿还有治愈的希望,不管有多大的难处,阿玛和额娘都一定要把你治好。”

德隆只是微微笑了笑。

他对大夫说的话,并不是很有信心。残废了十一年,他不是不想好,而是不敢去想。他怕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儿子离家十一年,回来也觉得物是人非。当初博哲还是个身上长草的小顽童,如今竟然已经成家立业了。”

郭佳氏笑道:“可不是,你若是早回来两日,就能见到他的婚礼了,就在前天呢。”

德隆挑眉道:“哦?这么说,弟妹过门才两天,可是我瞧着额娘,似乎不喜她?”

郭佳氏叹了一口气,替他掖了一下盖在腿上的薄毯子。

“你这孩子,就是比博哲心细,那傻小子,只当额娘欺负他媳­妇­,哪里晓得额娘都是为他好。”

德隆道:“儿子虽不在家,也听到过一些传言,弟妹是富察家的格格,这婚事还是太后亲口御赐的,额娘为何不喜?”

“说什么富察格格,不过是个小妾生的庶女罢了,太后赐婚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额娘倒不计较她的出身,只是那­性­子……”她抿了抿嘴。

德隆想了想道:“我瞧着,弟妹­性­子尚且温柔,莫非还有不足?”

郭佳氏冷笑着摇头。

这时候,丫鬟说少福晋的贴身丫头绣书来了。

“怎么,她自个儿没来?”她立刻就挑高了眉。

绣书进了屋子,给郭佳氏和德隆依次行礼,然后再对郭佳氏说道:“少福晋命奴婢来告罪,身子不适,不能来给福晋请安了。”

郭佳氏冷眼道:“身子不适?她倒是娇贵,早前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做了那么一点子事情,就累着了?”

绣书垂着头,似是胆怯不敢回话。

郭佳氏指着她对德隆道:“瞧见没有,这就是你的弟妹。”

说完,她又回过头,对绣书厉声道:“告诉你主子,今天若是不来,往后也不用来了”

绣书吓得慌忙跪倒在地。

“你跪什么?还不快去回话”

“是。”

绣书只好又站起来,垂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郭佳氏恼怒地摔了一下帕子,德隆只得好言劝慰,又吩咐丫头们传早膳,陪着她又吃了一回。

绣书从德隆的院子里出来,又去办了一些事情,然后就径直回到凌波所住的院子,将郭佳氏所言所行,都回禀给凌波。

凌波斜靠在美人榻上,用一方帕子盖在脸上,听完她的话,只是恩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奴婢多一句嘴,福晋今儿是真生气了,少福晋以后可要怎么办?”

凌波摸掉脸上的帕子,笑道:“不必­操­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让你打听的事情呢?”

绣书道:“奴婢打听了,王爷好酒,侧福晋好茶,安珠贤格格好书画。”

凌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绣书一时没事情做,随便在屋子里看了看,就见瑞冬垂手站在角落里,深深地低着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头发。

“她心里不大好受,你去陪她说说话儿,开解开解。”凌波说道。

绣书应了是,过去牵了瑞冬的手,一起出了屋子。

凌波坐着想了一会事情,复又躺下去,将帕子盖回脸上。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博哲兴冲冲地走进屋来。

“咦,怎么躺下了?快起来,我告诉你一个好事儿。”

博哲伸手就拿掉了她脸上的帕子,凌波微微睁开眼,懒洋洋拢了一下有点松散的鬓发,道:“什么好事儿,值当你这样高兴?”

博哲却一时忘记自己要说的事情了,只是目光有点发直。她慵懒如猫的神态,让他想起了昨天夜里,她像小猫一样的呜咽声,还有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心里突然热乎乎的。

“想什么呢”

凌波拿帕子打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耳根有点发红,脸上微有愠­色­。

“啊,安珠贤院子里养了两盆牡丹,昨天夜里忽然开花了,早上正是鲜­嫩­的时候,我方才瞧了,开的极好,陪你去看看?”

凌波毫无兴趣地道:“我道是什么,原来只是两盆花,怪没意思的,不想去。”

哪知博哲一点也不勉强,只嘿嘿笑道:“不去就不去了,我陪你躺会儿。”

他说着,就在榻上坐了下来。

“可别,这榻这么小,可容不下两个人。”

博哲不以为然道:“挤挤不就成了。”

他将她推进去,硬是在她身边腾出一个空位躺下来。

凌波忙推着他道:“这成什么样子,丫头们随时会进来。”

博哲舒服地将她往胸口一抱,道:“自个儿屋子里头怕什么,丫头们都有眼力得很。”

凌波龇牙咧嘴,在他腋下拧了一把。

博哲嘶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弄得她整张脸都贴在他胸膛上。

“对了,我有话跟你说。”

凌波突然想起正事来,嘴巴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

听完了她说的话,博哲微微蹙眉,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最终还是拧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这鬼灵­精­。”

凌波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今天呢?”博哲问。

凌波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道:“今儿咱们先陪阿玛去。”

博哲挑挑眉,欣然同意。

……

凌波和博哲在王府的酒窖里挑了半天。

雅尔江阿好杯中物,酒窖里藏酒也很丰富,只是有些酒太烈了,凌波怕自个儿一杯就倒,况且今天也不是全冲着喝酒去的。

酒,只是调节气氛的东西。

最后,博哲挑了一坛子梨花酿,不算烈,尤其带着一股子清香,最适合小酌。

月上柳梢头,王府花园的亭子里,雅尔江阿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夫妻两人。

博哲笑道:“好些日子没同阿玛对饮了,今儿凌波亲自做了几个小菜,咱们父子畅饮几杯?”

一碟水煮豆、一碟酱肘子、一碟落花生、一碟爆炒凤爪,也没什么好菜,就是清清爽爽这么三碟,然而对于好酒之人来说,就是最上等的下酒菜了。

雅尔江阿看着凌波笑道:“你亲自做的?”

凌波笑道:“从前在家就听阿玛说,公公是一等一英勇之人;博哲也尝对我讲,生平最敬佩的,就是公公。儿媳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最爱听这些英雄事迹,公公若是不嫌弃,不妨让儿媳饱一饱耳福。”

雅尔江阿哈哈大笑道:“你阿玛那个老头儿,虽然脾气臭的很,倒还算对我的味。”

他招手让小夫妻两个都坐下,不必拘束。

凌波暗喜,跟博哲对视一眼。

博哲坐在雅尔江阿对面,凌波打横作陪。

对于一个有过荣耀过往的老男人来说,最能让他高兴的,就是酒酣耳热之际,提起他从前所做的英勇事迹。

回忆从前的骄傲,是最容易让人自信心膨胀,心情大好的方式。

女人嫁人之后,最容易得到的宠爱,不是来自丈夫,而是来自公爹。

凌波的打算,就是先把其他人都拉到自己这一边,效仿农村包围城市战略,最终将郭佳氏孤立起来,然后一举拿下。

正文 110、回门

新婚第三天,是回门日。 ~

一大早,博哲和凌波小夫妻两个就得带着两大车的礼物,还有一行下人,浩浩荡荡从简亲王府开往富察家。

凌波撩着窗帘,看后面两车回门礼。

博哲不肯骑马,硬是赖在车里跟她挤,这会儿正软玉温香抱满怀,乐不可支。

放下了窗帘,凌波回头斜睨着他说道:“哪里像个亲王世子,分明像是暴发户土老财。”

博哲不以为然地笑道:“大舅哥太多,礼轻了怎么行。”

凌波想起自家四个哥哥,当初马武和李荣保还专门揍了博哲一回,不由失笑。

也是,若是回门礼不够分量,那四个哥哥又得找他麻烦。

小夫妻两个在车里,自有一番温存,新婚燕尔,自然是如胶似漆,没见绣书和瑞冬两个丫鬟都很知趣地没有同车么,都在后面的大车上跟其他丫鬟们一起坐着呢。

到了富察家大门口,马武出门来接的,看到下人们正从两辆车上拿礼物,就跟卸货似的,不由眉开眼笑,上来就给了博哲当胸一拳。

“好小子”

博哲嘿嘿笑着承受了。

“三哥”凌波笑吟吟地给马武见礼。

马武上下打量她一眼,只管点头笑。

这位新上任的三舅哥领着小夫妻二人往府里头走。

进了前厅,已经是满满一屋子人,米思翰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钱佳氏在侧座上作陪,她总是受老头子嫌弃,这会儿更像个憋屈的小媳­妇­了。

马思哈、马齐、李荣保都在场,包括他们的妻妾。只不过李荣保的妻子福慧明天才出月子,所以不在场。

今天是十一,明儿就是十二,正好是小和卓的满月。

凌波和博哲已经跟雅尔江阿和郭佳氏请示过,今天就在娘家住一天,明儿参加完满月礼再回去。 ~

说来两家都在京城,隔着倒也不算太远,但这是博哲疼她,特意好让她在家多待几个时辰。

郭佳氏原本是不乐意的,只不过雅尔江阿昨晚上刚被小夫妻两个连哄带捧地拿下,一心向着他们,随口两句就把郭佳氏给堵回去了。

此时小夫妻两个一进门,就见满屋子都是笑脸,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这就是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的好处啊,多受宠

凌波正感慨,已经有下人拿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

小夫妻两人一起跪下,正正经经地给米思翰磕头。

博哲便改了口,称呼他岳父了。

米思翰笑的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一叠声地叫他们起来,然后重重地看了凌波几眼,见她满脸红光,神采焕发,足见小夫妻新婚生活还是很和谐美好的,于是对博哲的笑脸也就更多了。

然后马武又亲自给报了礼单,人人不落空,个个有份,都觉得博哲这个女婿会办事儿,很是不错。

午宴十分地热闹,米思翰,四个大舅哥,同新上任的毛脚女婿博哲原本就已非常投缘,席间不断推杯换盏。

女眷们之中,钱佳氏倒也试图与凌波说些笑话,只是她教养不足,言辞难免粗俚,凌波有时候不喜,倒是跟几位嫂子攀谈更多。

饭后,几个爷们儿自有去处,马思哈、马齐早听说上次马武和李荣保联手跟博哲比武的事情,都十分感兴趣。他们原本就是好勇斗狠之人,崇尚武力,强者至上,早就想着要跟博哲切磋切磋。今日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所以,几位爷们儿把臂去了演武厅。

凌波则带着绣书和瑞冬,去探望还在坐月子的福慧。

福慧的院子里栽种着几盆茶花,她们进门的时候,两个小丫鬟正在拾掇花树,一面急忙要行礼,一面就要高声通传。 ~

凌波赶紧竖起手掌摆了摆。

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头小孩儿的哭声。

“四嫂”

凌波一进门就笑语吟吟。

福慧穿着一身舒适绵软的粉­色­衣裤,滚着鹅黄|­色­的边,正抱着小和卓哄着,闻言一抬头,惊喜道:“呀你来了我想着今儿你回门,不能不来看我,怎么丫头们都不禀报一声。”

凌波笑道:“是我让她们不用禀报的。”

她走到近前,用手指逗了逗和卓柔­嫩­的小脸道:“这会儿才算是长开了呢,瞧着小脸儿­精­致的,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福慧笑道:“我瞧着她与你投缘,方才还哭闹不止,一见了你倒安静了。”

果然和卓眼角还挂着泪痕,一双乌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凌波,像是十分地好奇。

凌波点了点她粉红柔­嫩­的嘴­唇­,她竟然咧开了嘴笑起来。

“真是与我投缘,瞧,她都笑了。”

福慧也笑起来。

姑嫂两个逗弄了和卓一阵,又哄她睡了,让­奶­娘抱过去,这才有功夫说点话。

福慧贴着她耳根问妹婿­性­情是否温柔。

凌波红了脸做恼,打了她肩膀一下,嗔道:“哪有做嫂子的人问这个?”

福慧捂嘴偷笑。

“明儿是和卓满月,你们今儿是回去呢,还是就在家住?”

凌波道:“已经跟公婆请示了,今儿就在家住一夜,明儿满月礼毕再归家。”

福慧点点头。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些知心话。

到了晚膳时分,再聚到一起,博哲同四个大舅哥已经亲热似亲兄弟一般。

当夜,小夫妻就宿在富察家,住的是凌波出嫁前住的院子。

第二天,福慧出了月子,和卓满月,府里又热闹了一天。

和卓这小丫头福气不小,连康熙都记得她满月礼,派人送了一把金镶玉的长命锁来给她添盆。

那长命锁制作­精­致,镶的不是普通的玉,而是上等的祖母绿,就连凌波见了都赞叹不已。

博哲倒是偷偷哄她,说回头给她也打一个。

凌波只是横了她一眼,却没放在心上。哪有大人戴长命锁的。

小夫妻两个吃完满月酒,这才带着下人们,浩浩荡荡,又回了简亲王府。

※※※※※※※※※※※※

安珠贤正急的团团转,这好端端的,就吵起来了,母亲西林觉罗氏去劝,竟然也Сhā不上嘴。

正巧凌波和博哲从外头回来,她顿时喜上眉梢,冲上去就叫道:“二哥二嫂”

德隆回来之后,博哲就不再是长子了,安珠贤也就改了口,称呼他为二哥。

“你们快去看看吧,大哥同福晋吵起来了,阿玛也不在家,我额娘虽然去劝,只怕也说不上什么”

博哲忙抬手道:“别急别急,你说清楚,出了什么事儿,大哥怎的就与额娘吵起来?”

安珠贤按了一下脑门上的虚汗,急急忙忙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前天郭佳氏命人打掉夏子语腹中的胎儿,是瞒着德隆的。而今天,德隆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个消息,当时丫头正端药上来,他一把就扫在了地上,并且拒绝吃药和进食。

郭佳氏得知后,立刻就急了眼。

“在大哥跟前嚼舌头的丫头已经被拖出去打了个半死,大哥只是不肯吃药,福晋便急了,与他分说起来,越说反倒越说不清,如今还不知怎么样呢,二哥二嫂赶紧去看看吧。”

博哲听她说的严重,忙抓了凌波的手就往后院飞快走去,安珠贤也赶紧提着裙子跟在后面。

德隆的屋子里,西林觉罗氏束手站在一旁,纠结着眉头,一脸无奈。

郭佳氏正拿帕子抹着眼泪:“那女人利**熏心,不过拿你做向上爬的工具,你怎能对她有所留恋,还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你要额娘怎么不心痛?”

德隆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床边地下,还撒着破碎的瓷碗,和褐­色­的药汁。

“你是咱们简亲王府的长子,身份何等尊贵,只消开个口,多少好人家的闺女能嫁你。那女人出身低贱不说,又做下那等丑事,我如何能容她?你的名声要不要?你弟弟博哲的名声要不要?你阿玛的名声要不要?咱们简亲王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你为了她不肯吃药,不是作践自己是什么?你就不想想额娘,不想想你阿玛和弟弟妹妹们?你将我们置于何地?”

德隆眉头愈发皱得深了。

“额娘不必多言,儿子并没有说什么。王府的血脉,自有弟弟博哲开枝散叶,儿子如今是个废人,苟延残喘罢了,还能有什么指望。”

郭佳氏激动道:“你这是什么话?大夫才说了,你的腿是能治好的。什么废人,什么苟延残喘,你是府里的长子,将来这家业还得靠你来支撑,你却说这些话,到底是要痛死我,还是要气死我?”

德隆张开眼睛,有气无力道:“额娘当真误会儿子了,儿子并不是对那人心存留恋,不过是想着到底受那刘氏救命之恩,却没料到,是这样的报答。”

郭佳氏顿了顿,咬牙道:“不是额娘心狠,为了咱们王府,她是留不得了。额娘答应你,等她去了,自会让人好生安葬。”

德隆垂下眼皮道:“如此,儿子也没什么要说了。”

郭佳氏只觉一口气憋在胸膛里,几乎要喘不上来。

博哲和凌波就在这时候快步走进屋来。

正文 111、规矩是给傻子看的

小夫妻两个一进屋,就感觉到气氛的沉重。

德隆平躺在床上,眼睛不知是闭着还是只是垂下眼皮,脸上全无表情。郭佳氏则站在床前,两眼发直。

博哲看向西林觉罗氏,后者摊了一下手,对眼前的情形也是糊里糊涂。

德隆的话看似平淡,却充满了消极的意味,谁都能听出他对郭佳氏的怨气。

郭佳氏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是极端的爱,对那个玷污了简亲王府门庭的夏子语却是极端的恨,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不能忍受一丝一毫的反对声。

尤其德隆对夏子语或者说夏子语肚子里的孩子表现出留恋,她就觉得完全难以承受。

然而她现在真正恼恨的,并不是德隆怨她,而是根本搞不清楚,德隆为什么要怨她。

她觉得这个儿子虽然身体回来了,但是心好像还离得很远很远,她怎么也捉摸不到他真实的想法。

就好像是一个易碎的琉璃瓶放在摇摇**坠的桌子上,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博哲皱着眉,对眼前的情形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凌波却只是眼珠一转,便大声道:“奴才们都死到哪里去了,屋子里乱成这个样子,也不来收拾”

她四处一扫,见两个丫鬟缩在角落里,用手一指道:“你们两个,赶紧将这地面收拾­干­净,若是扎了主子的脚,谁担当得起?”

两个丫鬟浑身一颤,忙拿了簸箕笤帚等物,低头过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

哗啦呼啦的声音,似乎冲散了屋子里凝重的气氛。

凌波上前扶住郭佳氏的胳膊道:“额娘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累了,媳­妇­伺候您回去歇一歇吧。”

郭佳氏看了一眼床上,德隆还是要死不活地躺着,也觉无趣,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凌波赶紧冲博哲打个手势,急急跟在郭佳氏身后。

然而一出门,郭佳氏就甩开了她的手,道:“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府里出了这许多事情,还能悠哉游哉在娘家吃酒观礼。若不是你手段不­干­净,何至于让下人乱嚼舌根,将话传到德隆耳朵里去”

凌波抿了一下嘴,说道:“额娘教训的是,是媳­妇­疏忽了。”

郭佳氏冷声道:“原想着你也是大家出身,应该是一等的教养,我身子不好,本想等你过了门,就将治家的重任交付于你,不曾想你这般不稳重,看来只有我再­操­劳一些日子了。”

凌波差点被憋死。

明明如今治家的是西林觉罗氏,郭佳氏不过是随着心情发号施令罢了,说什么交付给她,都是空话。

她忍着气,跟在后面走。

郭佳氏去又回头扫了她一眼,道:“瞧你细胳膊细腿,一阵风就能吹走。你也看见了,如今你大伯不良于行,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到常人一般。就算是重新能行走了,也再不能­操­劳,这王府的家业,到底还是落在博哲身上。你的肩上,就担着为王府开枝散叶的重任,你这般纤细瘦弱,如何能够繁衍子嗣?”

凌波咬着下­唇­,这生孩子跟她身材有什么关系。

“早前太医就说你受过寒,恐于子嗣有碍,你若是有心,就该多调养自己的身子,尽快为博哲诞下儿女。”

凌波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道:“是,媳­妇­谨遵额娘的吩咐。”

郭佳氏见她低眉顺眼,全无反抗,胸中一腔郁闷之气也都尽发散了,便咳了一声道:“行了,就送到这儿罢,我不爱看见你,以后少在我跟前晃荡。”

凌波瞪大了眼睛,这么直接?

郭佳氏说完这话就不再理她,将手搭在旁边丫鬟的胳膊上,作势就要走。

凌波上前一步,像是去扶一般,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媳­妇­刚进门,于府里诸般事务规矩都不熟悉,若是有做的不妥的,额娘只管指点教训。做媳­妇­的,给额娘晨昏定省是应该的,怎么能够不在您跟前晃荡呢,额娘真是说笑了。”

郭佳氏有点吃惊,刚想开口,对面月亮门下,雅尔江阿正巧转过来。

“哟,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他见凌波脸上带着笑容,以为婆媳两个正说得开心,是以有此一问。

郭佳氏心头一紧。

凌波笑道:“额娘正教我做人治家的道理呢。”

雅尔江阿点点头,也没真听进去。

“阿玛可是要去看望大伯,正巧博哲也在呢。”

雅尔江阿唔了一声道:“我也正有事找他们哥俩,你们且先去吧。”

“是。”凌波挽着郭佳氏的手,亲热地道,“额娘,咱们走罢。”

她手上使劲,郭佳氏几乎是被她推着走。

直到转过月亮门,确定雅尔江阿已经走远,她才用力甩开凌波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凌波笑道:“额娘你瞧,咱们婆媳亲热,阿玛看着多高兴。”

郭佳氏眯起眼睛:“我倒是小瞧了你。”

“额娘小瞧我也罢,高看我也罢,我只是想做额娘的好媳­妇­,别的什么也没想。从前我不懂规矩,做了错事,但请额娘只看往后,往后我一定本本分分,叫额娘再也挑不出一丝儿错来。”

她微微地扬着下巴,脸上都是自信的神采。

郭佳氏倒是张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拭目以待。”

说完,她转身便走,丫鬟们立刻跟上。

凌波只是微笑看着。

可能连郭佳氏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凌波这番话,虽然有粗鲁冒犯之嫌,但她其实并没有生气,反而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等凌波转过身来,才发现绣书和瑞冬都张大了嘴巴。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儿了?”

绣书咽了一下口水,失神道:“少福晋,你也太,太大胆了,怎么能说那些话呢?”

凌波轻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不合规矩?”

绣书点点头,看了一下瑞冬,瑞冬也跟着点头。

凌波伸手拍了拍她们俩的脸,笑道:“傻丫头们,规矩那都是给傻子看的。”

她掠了一下鬓角,脚步轻快如清风,只留下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正文 112、徐徐图之

第二日一大早,郭佳氏才醒来,就听丫鬟说,少福晋凌波清早就在院子里等着请安了。

“今儿这日头打哪里出来呀。”郭佳氏诧异了一句。

丫鬟们开了门,凌波就带着绣书和瑞冬进了屋。

“给额娘请安。”

郭佳氏皱眉道:“我的话你都当了耳旁风是不是。”

凌波不明道:“额娘说的话,媳­妇­每一句都记在心里。”

“那我让你不用过来请安,你怎么一大早就到我眼前晃悠?存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凌波一笑,说道:“额娘让媳­妇­不用请安,那是心疼媳­妇­。只是媳­妇­却不能仗着额娘的宠爱就坏了规矩,否则岂不是让人说媳­妇­恃宠而骄,全无孝心。”

她走上前来,见丫鬟正在给郭佳氏梳头,挽的是短短的小两把头。这时候的满洲贵族女子发型,还不像后世那般华丽,也没有大拉翅,丫鬟给郭佳氏梳好头发之后,就寻了一支金质头花,Сhā在发髻中央。

因郭佳氏身子骨素来不好,脸­色­总比常人苍白些,所以爱戴些耀眼的金制首饰头面,希望提升气­色­。

凌波见那丫鬟Сhā好了头花,又寻摸出两只铜镀金的珊瑚珠簪子准备点缀在两把头的两端。

她开口道:“额娘这丫头,倒梳的一手好发式。”

郭佳氏对这梳头的丫鬟一向满意,闻言道:“这丫头做事素来稳妥,梳头也是极好的。”

凌波点头道:“发式的确梳得好,只是这首饰挑得却……”

郭佳氏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头上的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精­美华丽,衬得她整个人似乎都高贵了起来,听凌波这么一说,忍不住反问道:“怎么,你觉得这头花挑得不好?”

凌波笑道:“这支金点翠嵌珠的头花,虽然­精­巧,却难免喧宾夺主,然而让人将眼光都放在这死物上,却忽略了额娘本身的气质。”

她走上前,往首饰盒中仔细看了一下,挑出一支金镶珠石点翠簪,说道:“额娘不妨试试这个。”

郭佳氏看了一眼那簪子,簪体镂空累丝,一端呈长针状,另一端錾刻加累丝五朵灵芝,构成一朵梅花形,梅花中心为累丝篆书“寿”字,寿字中间嵌东珠一粒,松枝及竹叶点缀于寿字周围,灵芝、寿字、松竹上均有点翠。

她将信将疑地让丫鬟将头花取掉,换了簪子,左右照了好几眼,觉得似乎真跟刚才有所不同。

凌波又挑出一款胭脂,用无名指沾取,轻轻在郭佳氏双颊均匀抹开。

郭佳氏再一看,方才那头花极为华丽,但好像确实跟凌波说的那样,过于富丽堂皇,反而容易让人把目光都落在首饰上,却掩盖了她本身的气质;而换了这支朴素一些的簪子,又点了胭脂,整个人的气­色­就好了起来,而且显得清爽大方。

她心里已经满意了,只是不肯承认凌波有眼光,所以闭着嘴不说话。

凌波说道:“以咱们王府的身份,自然戴的起那样华丽的首饰。只是媳­妇­想着,如今宫中自太后以下,都提倡后妃节俭,平日所戴不过通草罢了。若是贵族女眷装扮过于华丽,反倒不美。”

郭佳氏咳了一下,对丫鬟说道:“听见没有,往后别都弄那些个金的银的。”

丫鬟喏喏应了。

凌波又挑了一支如意扁方,Сhā在郭佳氏发髻上,又有一支一丈青的小耳挖子,倒掖在头把儿后边。

做好了这些,才对郭佳氏微微蹲身道:“媳­妇­擅自给额娘妆点了。”

郭佳氏转动脖子,丫鬟又取了一面大靶镜放在她脑后,以便她观看发髻后面。

她扶了扶发髻,动了动扁方,淡淡道:“恩,手虽然笨了点,倒也还算得体,就这样吧。”

凌波心内暗喜。

然后丫鬟们又捧来了郭佳氏今日要穿的衣裳,是件紫­色­团花长袍。

凌波一看见,就微微蹙了眉。

平日,郭佳氏为了掩饰自己气­色­虚弱,每每穿些大红大紫的衣裳,却反而愈发衬得脸上无血­色­,又显得笨重压抑。

丫鬟展开了长袍,正要往郭佳氏身上套。

凌波忙开口道:“这袍子原是要配额娘之前的发式,如今换了头面首饰,衣裳自然也要更换才是。”

郭佳氏心头一动,她平日穿这些衣裳,也觉得有点过于隆重,只是为了掩盖气­色­不足才刻意为之。方才凌波只是简单改变发髻上的首饰,就已经让她换了一个气质,也许在服装上也能有什么好建议。

“那你说说,要配什么衣裳才好?”

凌波便让丫鬟开了郭佳氏装衣裳的箱笼,仔细地浏览起来,最后挑出一件黑领浅黄|­色­图花纹的长袍。

浅黄|­色­本来很适合年轻的姑娘或**,但是用黑­色­的滚边一压,便多了一份端庄之气。

郭佳氏换上之后,果然与平时大不相同,显得自然亲切了许多。

但她依旧只是淡淡点头说还可以,也不说满意也不说喜欢。

凌波也不沮丧,只要她没说不好,就已经是成功了。

梳妆打扮好了,就传了早膳。

郭佳氏坐在饭桌前,见凌波站在旁边,随口问道:“用过早膳了?”

凌波笑道:“还没呢。”

郭佳氏恩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嘴皮子却跟黏住了一样张不开。

凌波倒是咬了一下嘴­唇­,讨好地笑道:“媳­妇­想着来给额娘请安,顺道就蹭一顿早饭吃。”

郭佳氏心里莫名地就是一松,硬邦邦道:“那就叫丫鬟再取一副碗筷来,一起用点吧。”

凌波忙开心地蹲身一礼,道:“谢额娘。”

绣书最了解她的心意,忙挪了一张凳子,凌波提着裙摆,挨着郭佳氏手边坐下。

有点不适应她脸上过于欣喜的表情,和靠的太近的亲热感觉,郭佳氏刻意地清了一下嗓子眼,又动了两下身子。

一顿饭,凌波都仔细地观察着郭佳氏的饮食习惯,记住了她偏好吃软糯之物。

早饭吃完,丫鬟先端了漱口的茶,婆媳两个漱口完毕,立刻又端上吃的茶来。郭佳氏接过茶杯就嘴就喝。

凌波有心说点什么,想了想,今天已经说的够多了,若是一下子提太多意见,说不定会惹起郭佳氏的反感,反正来日方长,还是慢慢来罢。

这茶杯才端起来,西林觉罗氏和安珠贤就来请安了。

原本按照平日的习惯,这时候郭佳氏早已用完早饭了,而今天因为更换首饰衣裳,耽搁了一点时间,以至于她们母女进来的时候,饭桌还没撤完。

两人问了郭佳氏早安,便在一旁坐了。

四个人随意聊了一点家常话,西林觉罗氏素知郭佳氏对凌波有恶感,见今天居然能够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说话,不由暗暗纳罕。

“宫里头说,太后是明儿启程,却执意轻装简行,让各家也不必专程送行。”

郭佳氏道:“太后素来提倡后宫节俭,轻装简行也是意料之中。”

凌波正低头喝茶,闻言嘴角微微翘起。

可能郭佳氏自己都没察觉到,同样的话凌波刚刚才说过,她记在心里,自然而然就拿来用了。

西林觉罗氏点点头,对凌波道:“少福晋是要去送行的吧?”

凌波放下茶杯道:“太后与我素有恩惠,况且我又是她亲口认的­干­孙女儿,自然是要去送行。”

接着,她又看了一眼安珠贤道:“太后对安珠贤妹妹也很喜爱,明儿咱们一道进宫去罢。”

安珠贤点头道:“是。”

西林觉罗氏见安珠贤跟凌波熟识之后,跟几位皇子的福晋也熟了,在太后面前也有体面了,自然也很欣慰,对凌波的喜爱也就更多了。

凌波道:“听说侧福晋爱喝茶,正巧我那里还有两罐子上好的碧螺春,回头让丫鬟给侧福晋送去。”

西林觉罗氏动容道:“这怎么敢当。”

凌波笑言:“博哲同我都不爱吃这个茶,倒是更加偏好普洱一些,侧福晋不必推辞。”

她说的极为自然,西林觉罗氏便应了下来。

郭佳氏抿着茶,心里有点不满。凌波给西林觉罗氏这个侧福晋都送了茶叶,对她这个正经婆母却一点儿孝敬的意思都没有。

却不知这正是凌波刻意为之。

她若是一味地讨好郭佳氏,反而显得过于谦卑谄媚,容易引起郭佳氏的戒心和反感,说不定更加看低她一眼;而这样通过生活起居一点一点地让郭佳氏感受到她这个媳­妇­的关心和孝顺,徐徐图之,便如同顺水行舟,更加自然。

当然,她也不是真的就只给别人送礼,而忽略了郭佳氏这个最重要的人,只不过她打算送的可不是像茶叶这般现成的东西。

四人继续说着话,就有丫鬟禀说,徐正平徐大夫来给郭佳氏诊脉了。

徐正平进屋的时候,十分忐忑,之前夏子语出事儿,虽然没有任何人怀疑到他身上,可是他却一直惶恐不安,深怕夏子语临死拉他垫背,将他跟金氏的私情暴露出来。因此每次到简亲王府来行诊,他都是又期待又害怕。

期待的是能够了解自己的处境,害怕的是一进府就踏入了地狱。

正文 113、撞车

徐正平带着忐忑的心情,给郭佳氏诊脉,又问了她平日的饮食起居等,一切跟往常并无不同。

而郭佳氏、凌波等人,也并没有提起什么特殊的话,更谈不上对他怀疑了。

稍稍松了口气的徐正平,一面收拾药箱,一面说道:“福晋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但吃食上还是得多加注意,尤其不要吃太多甜糯之物。”

郭佳氏笑道:“听徐大夫的就是。”

她身子好转,全是徐正平的功劳,所以对他的态度一直非常好。

凌波却多看了一眼郭佳氏,想起她早饭还吃了不少甜糯之物。这屋子里的丫鬟估计也是劝不动她,明知道她的饮食禁忌,还敢给她布置这样的吃食,如果不是郭佳氏自己要求,估计没人有这个胆子。

还有此前郭佳氏吃完饭后立即饮茶,也是不好的饮食习惯。

凌波把这些记在心里,以后少不得一一提醒郭佳氏。

郭佳氏对徐正平道:“世子那边还得劳你去看看。”

徐正平躬身回答:“小人这便过去。”

凌波忙对瑞冬打个眼­色­,瑞冬便上前对徐正平道:“奴婢为徐大夫领路。”

郭佳氏点了头,徐正平向众人告退,跟在瑞冬身后出了门。

凌波和西林觉罗氏、安珠贤又陪着郭佳氏说了一会子话,便齐齐起身告退了。

回到院子里后,凌波让绣书开箱笼,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些上等布匹给挑了出来。

“格格这是要做什么?”

凌波一面在布料中挑挑拣拣,一面笑道:“自然是要做衣裳了。”

绣书有点疑惑,成婚之前,已经做了许多新衣裳,按说凌波现在应该不缺衣服穿。她仔细看着,见凌波挑出来几匹布料,颜­色­都偏稳重,也有比较沉的颜­色­,想到早上在郭佳氏那里选衣裳的情景,顿时反应过来,这并不是给自己做衣裳,而是给郭佳氏做。

“福晋若是知道了,一定能体会少福晋的孝心。”

凌波挑眉看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竟然叫你瞧出来了。”

她的确是想给郭佳氏做几件,早上见了她屋里的衣裳,不是大红就是大紫,既呆板沉闷又有些俗气,想着用自己的嫁妆做衣裳,再亲自绣花,总能够讨这位婆母的欢心吧。她回想了一下,早上的时候,已经把郭佳氏衣裳的尺寸都记下来了,现在脑中依然十分清晰。

“好了,就这几匹吧,你去把府里的裁缝叫过来,我亲自与她交代款式。”

简亲王府里头是有专门的裁缝,为府中做四季衣裳的。

绣书应了,说是待会儿就去。

这时,瑞冬进了门,眉眼间似乎有些疑问。

“少福晋,奴婢有件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凌波差点笑出来,这可真是经典的废话台词啊,都这么问了,还能不说么。

“说吧,什么事儿?”

瑞冬说道:“方才奴婢带着徐大夫去世子那边,路上徐大夫问了奴婢许多事情,旁的倒也罢了,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但夏子语的事情,他竟然也问到了。”

“哦?”凌波认真了起来。

“而且奴婢觉着,他其实本意就是打听夏子语的事情,其他的话不过是幌子。只是奴婢不明白,徐大夫与夏子语全无关系,怎么就对她的事情,这样关心?”

凌波道:“你可有问过徐大夫?”

瑞冬摇头道:“奴婢刚有所察觉,徐大夫就岔开了话题。”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起了怀疑。

凌波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许是你多了心,这样吧,以后徐大夫再来,就叫人注意些。”

“是。”瑞冬应了。

咬了咬­唇­,凌波轻声道:“夏子语和那刘氏,怎么样了?”

绣书和瑞冬都有点沉默。

绣书踌躇了一下,答道:“还关着呢。”

已经三天了。

一想到用饿死的办法来处置两个大活人,凌波还是会有不适应,但如今的情形下,她并不适合跟郭佳氏起冲突。

若是狠一点来想,这也是夏子语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

太后启程去盛京,这自然是一件大事。但是后宫一向提倡节俭,太后早就提议,随行队伍要尽量轻简,也不要弄盛大的送行场面,只有亲近的人来话别罢了。

凌波和安珠贤一大早就从简亲王府出来,去了宫里。

本来,太后是出了正月就要走的,只是凌波婚期在即,到底这婚事是她亲口赐下,还是想亲眼看着佳儿佳­妇­喜结连理,所以又拖到了凌波大婚之后。如今这日子要是再不走,说不定就要赶上多雨的时期了。

所以最终,还是定了今天的日子启程。

马车仪仗都已经准备妥当,都在大广场上等着,李嬷嬷扶着太后的胳膊,即将登车。

凌波抱着一个匣子对太后道:“皇玛姆,这是凌波­精­心挑选的蜜饯点心,时机不巧,没能亲手做。皇玛姆带着,在路上就当解闷的零嘴吃吧。”

太后笑得和蔼:“我又不是你们年轻人,不大爱吃零嘴了。不过你的一片孝心,我是收到啦。”

她示意李嬷嬷接过匣子。

太后又摸了摸凌波的小脸道:“如今可是做媳­妇­的人了,再不能向从前一般任­性­妄为。你那婆婆,是个吃硬不吃软的,若是一味示弱讨好,倒叫她嫌弃。索­性­你母亲家的老子哥哥们,都见不得你吃亏,你也不要委屈自个儿。”

凌波笑道:“我晓得,如今已能摸着婆婆的脾­性­了。”

太后点点头。

李嬷嬷轻声道:“主子,该登车了。”

凌波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就是太后,一直以来,太后都像真正的­奶­­奶­一样疼爱她教导她,如今要分离,还真有点舍不得。

她眼睛有点发红。

太后慈祥地摸了一下她的发髻,又对她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在李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车。

安珠贤从后面走上来,站在凌波身侧。

“凌波”

有人高声叫了一下,凌波回过头去,见一身浅红­色­汉式衣裙的乌珠正向她走来。

“我也要走啦。”

乌珠这次要陪着太后一起去盛京住。

她跟凌波虽然此前是情敌,但自从那次赌命之后,就对凌波心生佩服,对博哲也死了心,虽然交往不太多,但两个人的感情倒是比从前融洽了许多。

凌波握了她的手道:“你要好好伺候太后。”

乌珠撇嘴道:“用得着你说我倒是有话要告诉你,照我看来,博哲命里说不定犯桃花,你呀,还是赶紧生下子嗣,才能将他牢牢地留住。”

凌波放开她的手,没好气道:“受教了,你还是赶紧上车吧,这么大个队伍,就等你一个人。”

乌珠皱了一下鼻子:“好心没好报。”

她也不再多说,撩着裙子也上了太后坐的那辆车。

哒哒哒,马蹄清脆地踏在石板上。

凌波抬起头,见哥哥马武骑在马上向她走来。

马武负责这次队伍的护送,将太后送到盛京后就回来。

“哥哥,一路小心。”

马武点点头,冲她摆摆手,调转马头一路小跑到队伍最前头。

在他的指挥下,整个队伍慢慢动了起来,有序地朝前行进。

凌波和安珠贤并排站着,目送队伍慢慢远去。

“咱们回吧。”

两人手拉手,到了自家马车等候处,一起进了车坐下,出了宫门,上了街,往简亲王府方向行去。

姑嫂两个在车里随意说些话。

“我听说你平时爱习书法绘画?”

安珠贤点头微笑,答道:“是有这喜好,如今正临摹卫夫人的帖子。”

凌波道:“我的字一般,除了会描点绣花样子,旁的也不会。不过我娘家的四嫂倒是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回头带你与她认识,应能成为知己。”

安珠贤开心地点头,她闺中密友不多,有同样喜好的更少,若能得一知己,自然十分欣喜。

刚说到这里,外面突然马嘶人喊,像是发生了什么,紧跟着就是嗵一声,整个车身都是一震,狠狠地颠了一下,凌波和安珠贤都被颠地身体歪倒,撞在了车壁上。

“怎么回事?”绣书一把挑开帘子,大声喝道。

车夫回说是撞车了。

凌波和安珠贤头昏脑胀,都从车里钻出来。

就见对面一辆马车紧紧贴着自家的马头,一只轮子架在路边店面的台阶上,显然也是撞到的时候冲上去的,整个车厢都倾斜着。

她们看去的时候,正巧一个贵­妇­从车里狠狠地甩着帘子出来,劈头就大骂。

“死奴才,连车都不会驾了?颠坏了你家主子,要不要你的狗命?”

比起路上其他行人,她的穿着特别地华贵,尤其两把头上珠翠环绕。但是由于刚才被颠得晕头转向,发髻上一只步摇已经滑出了一半。她骂人的时候,随手就把那步摇抓下来,砸在车板上,啪一声,就磕成了两半。

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回话。

她便又抬头瞪着凌波她们的车子,大声喝道:“对面是哪家的,给我出来”

凌波和安珠贤只好掀开帘子出来,双方一打照面,凌波顿时就是一声惊呼。

“八嫂?”

正文 114、八福晋做客

八福晋郭络罗氏这次是离家出走了。

凌波原先就知道,八阿哥府上跟其他府上不太一样,郭络罗氏脾气刚烈,又有好妒的名声,加上娘家背景强硬,八阿哥基本上就是个妻管严,尤其在纳妾一事上,十分地小心谨慎,因为只要稍有差错,郭络罗氏就会同他大吵大闹。

而这次,郭络罗氏无意中竟然得知,八阿哥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如今已经怀了身孕。她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质问了八阿哥。但八阿哥素来子嗣单薄,这次外室怀孕,大夫说很有可能是个男孩,他怕郭络罗氏闹大了连累那外室,死都不肯说出口。

夫妻两个大吵一架,郭络罗氏负气回了外祖安亲王家里。

她的母亲是安亲王岳乐第七女,父亲是郭络罗氏明尚,由于母亲在康熙二十三年就去世了,所以郭络罗氏被接回外祖家抚养,一直到出嫁。

对她来说,外祖家里才像是娘家,几个舅舅都对她十分疼爱,以往每次她跟八阿哥闹矛盾,舅舅们都会为她撑腰,然而这次她负气回家,几个舅舅却一反常态,要么对她不理不睬,要么劝她息事宁人,更有甚者,告诫她不要再胡闹。

如今正是九龙夺嫡白热化之时,八阿哥一派的人都为政治斗争而劳心劳力,对于郭络罗氏在这个关键时候争风吃醋是十分不满的。

郭络罗氏得不到娘家的支持,以她的脾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又跟舅舅们吵了一场,最后再次负气出走。

也因此,她的马车行速过快,转弯时躲避不及,跟凌波、安珠贤她们的马车撞到了一起。

她是心直口快之人,最存不住事情,尤其凌波未出嫁前,她们常常办聚会,互相倾诉烦恼,如今遇到凌波和安珠贤,忍不住就把心里的烦恼事跟她们说了。

凌波和安珠贤听了,都非常感叹。

安珠贤看来,自然郭络罗氏是善妒的表现,在婆家娘家都与人争吵,实在是有些过了。

但凌波却并不这样认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很少敢大胆地表现自己对丈夫的爱意和独占**,只有郭络罗氏,用于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虽然她这样的行为为世俗所诟病,但凌波却心有戚戚。

在她的立场上,不也希望博哲不要纳妾,只爱她一人么。

从这方面来说,郭络罗氏是她的知己。

“那么八嫂接下来要去哪里?”

八福晋苦恼地皱起了眉,她跟八阿哥正在冷战期间,八贝勒府是决计不能回去了;外祖家又刚刚吵过离开,也不能去,剩下的就只有父亲明尚家里。可是她没出嫁前,都住在外祖家,跟父亲的关系十分疏远,嫁人之后就更不用说了。而且她又是心高气傲的,如今的情形,就仿佛是被扫地出门的弃­妇­,她绝不肯用这样落魄的状态回家。

她一面烦恼着,一面看了凌波和安珠贤一眼,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握住了凌波的手。

“你出嫁之后,咱们就没有再见过面,生活可还如意?”

凌波点头道:“托八嫂的福,一切都安好。”

郭络罗氏挑眉道:“你说的好,怎么我却听说,你那婆婆郭佳氏,对你不大待见?”

凌波有点尴尬,­干­笑道:“这是哪里的长舌­妇­胡说八道,八嫂可千万不要听他们道听途说。”

郭络罗氏摇头道:“你又何必掩饰,这满京城里谁不知道,你那婆婆是出了名的怪脾气,就是宫里头的娘娘们,也曾提起过呢,当初几位太妃派了老嬷嬷去你府上找不痛快,不就是你那婆婆吹的耳边风。”

凌波微笑道:“过去的事儿,我早就忘记了,如今既然成了简亲王府的媳­妇­儿,自然要孝敬公婆,一家和睦。”

郭络罗氏啧啧有声道:“你呀,脾气也忒好,论起来,你母亲家可不普通,犯得着这般受气?”

凌波只是微笑以对。

女人出嫁之后在婆家能不能挺直腰杆,跟她本身娘家的势力是有极大关系的。虽然论实际情况,凌波的确有强大的娘家背景,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因此在婆家就嚣张跋扈。

郭络罗氏的脾气,素来争强好胜,她有强大的娘家,所以在八贝勒府作威作福,可是结果又怎么样呢,八阿哥畏她如虎,外人又传她暴躁善妒,如今就连她娘家的舅舅们,都对她看不过眼。可见,女人过于强势,并不是一件好事。

凌波自有她自己的处世方法,只不过郭佳氏一片好心,她也不便反驳。

“话说回来,你那夫婿又如何?”

凌波眨巴着眼。

郭络罗氏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你那夫婿,原先就招惹过乌珠格格,可见是个不安分的,如今虽说你是嫡妻,可也需居安思危,男人,一定得看紧了,稍有松懈,说不定就惹了桃花债回家。”

凌波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郭络罗氏说到这里,神情就有点黯然。

安珠贤在旁边坐着,一直没说话,此时才说道:“八嫂不必过于担忧,八阿哥素来对你疼爱有加,此次大约也不过是一时拌嘴,气消了自然就会与你和好了。”

郭络罗氏哼了一声道:“他这回若不给我交代,休想我回去。”

安珠贤笑一下,不再说话。

凌波便问道:“八嫂眼下还不回八贝勒府,那要去哪里?”

话题又转回到远点。

郭络罗氏没好气道:“天大地大,还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她一把挽住了凌波的胳膊道,“我如今可是不得志,你们两个少不得要陪我解闷儿,将我哄高兴了。”

“啊?”凌波和安珠贤都张大了眼睛。

“旁的不论,时近中午,先招待我吃一顿好的去。”

凌波道:“这京里出名的酒楼好几家,任八嫂挑选。”

郭络罗氏侧目道:“说什么酒楼,你们府上不是好厨子,我早就听说了,做的一手好淮扬菜。”

凌波愣了一下,道:“原来八嫂爱吃淮扬菜,那倒是使得。”

安珠贤笑道:“既如此,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便回府去罢。算着到了府里,正好让大厨房准备起来。”

凌波点头:“只是时间紧迫了些,怕一时也没甚好材料。”

不过淮扬菜的特­色­,本身也不在材料上,大多都是常见的原料,端看厨师的手段。

说到这里,双方马车也都重整完毕,三人一同上了车,往简亲王府而去。

回到王府,凌波和安珠贤一边一个拉着郭络罗氏的手进去,首先得去郭佳氏院子里问好。

三人一起穿过了花园,走到一处月亮门下,正巧对面一个丫鬟过来。

绣书轻声提示道:“是瑞冬。”

瑞冬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见凌波回来,见人群中还有八福晋郭络罗氏,忙站在道路边上,躬身行礼。

凌波很自然地放开郭络罗氏的手,让她跟安珠贤走在前面,自己则慢慢落后。

瑞冬便见机Сhā进了队伍了。

“有事?”

瑞冬点头道:“是有点事,奴婢原想着等少福晋回来了禀报,哪知正巧在这里碰见了。”

她从袖筒里取出一方锦帕,里头包着一支簪子。

“昨儿夜里,夏子语和­奶­娘刘氏去了,阿克敦抬出去料理,在夏子语身上发现了这一支簪子。按说,她一个丫鬟,不该有这般贵重的东西,阿克敦猜测,许是拿了府里头的,便交给了奴婢。”

凌波从她手里接过帕子,见里面包的是一支翡翠嵌玛瑙的簪子,簪头做梅花形,通体翠绿,晶莹圆润,果然有些贵重,以夏子语的条件,除非是郭佳氏赏赐,否则不可能有这般物件。

既然她是犯了错被处死的,那么这些东西按理也不能带走,凌波想着得向郭佳氏问清楚这簪子的来历。

她转手交给绣书,吩咐她先收好。

绣书应了,将簪子重新包好,妥善保管。

凌波一行人继续朝着郭佳氏的院子走去,刚到门口,就见郭络罗氏和安珠贤携手走了出来。

“怎的这样快?莫非额娘不在院中?”

安珠贤摇头道:“我和八嫂才见了福晋的,她身子又有些不爽利了,我们不便打搅,所以说了两句话就告退了。”

郭络罗氏对凌波道:“你这婆婆,身子骨可不怎么样。”

凌波暗暗苦笑,这八福晋也真够直爽了。

“那我得去瞧瞧,若是真不好了,得赶快请徐大夫来看看。这样吧,妹妹先招待着八嫂,吩咐大厨房赶紧准备起来,午膳要隆重些。”她又对郭络罗氏福了一福道,“婆母有恙,恕凌波怠慢了。”

郭络罗氏摆手道:“咱们一向熟的,不必客套。”

凌波便让她们先行,然后自己进了院子。

上房里头,郭佳氏好端端坐着呢,凌波进了门微微有点诧异。

“方才听安珠贤说,额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可要请徐大夫来?”

郭佳氏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道:“先别打岔,我来问你,八福晋是怎么回事?”

凌波便将八福晋和八阿哥吵架,又被娘家指责的事情说了一遍。

郭佳氏皱眉道:“他们夫妻的事情,自有他们自个儿处理,你Сhā进去做什么?况且眼下这个时候,人人都提着神做人,你怎么反倒自己去招惹麻烦?”

凌波道:“八嫂开了口的,媳­妇­怎么好回绝。”

郭佳氏冷笑道:“我瞧着她那样的神情,怕不只是一顿饭的事情。”

正文 115、你给我出去

像是为了印证郭佳氏的话,凌波、安珠贤招待郭络罗氏用完午饭不久,八贝勒府上就来人了,而且是八阿哥亲自前来。

下人一禀报,凌波便忙不迭地将八阿哥请了进来。府中雅尔江阿和博哲都不在,德隆这个长子又是残疾之躯,不便待客,便唯有请郭佳氏出面招待了。

简亲王府是宗室,郭佳氏就是八阿哥的长辈。八阿哥进了府,自然要先见郭佳氏。

“八阿哥可是稀客,本该好好招待一番,只是家里头老少爷们儿都不在,只剩我们这些个­妇­道人家,竟是怠慢了。”

胤禩坐在椅上,忙欠身道:“福晋言重了。胤禩听闻内人与贵府少福晋、格格在街上巧遇,携伴来简亲王府做客,素知她们妯娌姐妹情深,故而特意在府上叨扰了午饭,估摸着时辰,胤禩这才来接她。”

郭佳氏点头笑道:“八阿哥伉俪情深,亲自来接,真是难得。”

胤禩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干­巴巴的意味。

“媳­妇­儿”

郭佳氏一叫,凌波忙应了一声。

“还不快去请八福晋来。”

“是,八嫂这会儿在安珠贤那里看画呢,媳­妇­亲自去请罢。”

凌波冲八阿哥致意告退,带着绣书、瑞冬,从郭佳氏院子里出来,径直去了安珠贤的院子。

郭络罗氏正在看安珠贤亲笔画的花鸟,虽然她自己并没有什么造诣,但到底身份使然,眼界开阔,点评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安珠贤听得不时点头。

凌波进了屋子,就笑道:“你们谈得高兴呢。八嫂,你猜谁来了?”

郭络罗氏手里正拿着安珠贤的一卷书法,虽是看着,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卖什么关子,直说谁来了不就成了。”

凌波轻笑一声道:“是八阿哥。”

郭络罗氏挑了一下眉,继而又没好气道:“他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接八嫂回去咯。”

郭络罗氏将那卷书法一折塞回安珠贤手上,冷笑道:“我要留便留,要走便走,几时轮得到他做主。难道说,凌波你嫌我碍眼了,要赶我走?”

凌波忙惊慌道:“这是什么话,我巴不得八嫂多留些时辰,咱们有一箩筐的话要说呢。”

郭络罗氏道:“那你就去告诉他,我要在你们府上住下了,叫他自己回去吧。”

“这,这不大妥吧……”

凌波有些为难。

安珠贤也道:“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既然只是一时口角,八阿哥亲自来接,已是对八嫂服了软,八嫂何不卖八阿哥一个面子。”

郭络罗氏斜睨着她:“安珠贤妹妹还没嫁人,这夫妻之道说的却是一套一套了。”

这话不大中听,安珠贤皱了一下眉,无奈地看了凌波一眼。

郭络罗氏的脾气,素来是如此,她不高兴的时候,别人的劝谏都是不听的,更多的还会反过来冷嘲热讽,因此大多数人不过劝得一两句,便不高兴再同她纠缠。

但凌波和安珠贤也知道,她没有坏心眼,全是脑袋管住不嘴皮子,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此时门上一动,瑞冬掀了帘子进来。

“少福晋、格格、八福晋,八阿哥来了,就在院子里候着呢。”

凌波和安珠贤面面相觑,又一起把目光投向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甩了一下袖子道:“我知道你们为难,我自个儿与他分说去。”

她说着,就往门外闯,凌波和安珠贤忙跟在后头。

一出到院子里,果然八阿哥胤禩背着手长身玉立,他看见郭络罗氏出来,瞳孔便是一收缩。

“你来做什么?”郭络罗氏一点也没跟他客套,劈头就问。

胤禩皱眉道:“你叨扰人家也够久了,随我回府罢。”

郭络罗氏冷笑道:“我们妯娌姐妹情深,爱说多久便说多久,主人家都不曾嫌我叨扰,要你­操­的什么心。”

胤禩早瞧见她背后凌波和安珠贤远远地站在屋门口,实在不愿意当着外人的面把家丑给暴露出来。

“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郭络罗氏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藏头缩尾,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讲清楚的好。”

胤禩眉头已经拧得快打结了,他凝视着郭络罗氏,眼神中闪过恼怒、无奈,还有一丝心疼。

凌波和安珠贤远远看着,旁观者清,虽然八福晋妒名在外,人人都说八阿哥怕老婆,可是她们能够感觉到,八阿哥对八福晋,并不是没有真心的。

胤禩叹了口气,疲惫地按了一下眉心,沉声道:“咱们先回去,有话也得家里说,没有在别人府里打扰的道理。”

郭络罗氏摇头道:“我也没什么话要同你说,我只问你,那女人叫什么名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养了她?”

胤禩脸­色­很不好看,当着凌波和安珠贤这两个外人女眷的面,这种话题总归是损伤男人面子的。

凌波轻轻扯了一下安珠贤的手,后者会意,两者悄悄地掀帘子躲回屋里去了。

看见这一幕的胤禩暗暗生出一丝感激。

郭络罗氏回头一看,见她们两人并她们的丫鬟都缩回了屋里,知道是避嫌了,便回头道:“这里已没有外人,我的话也问了,你要不要作答?”

胤禩沉着脸道:“我说了,有话回去再讲。”

郭络罗氏咬紧了牙关。

“既如此,你请回罢。”

她扭身就走。

胤禩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往回一拽,郭络罗氏不由自主地一个旋转,差点撞到他的胸膛。

“跟我回去。”

郭络罗氏瞪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

胤禩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沉声道:“可不可以不要再闹了。”

郭络罗氏眼里有点泪花。

“闹?在你眼里,我这是在闹?”

胤禩沉痛道:“夫妻十几年的情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郭络罗氏针锋相对道:“你既看重夫妻情分,又为何要养一个外室?为何隐瞒我这么久?又为何在我问你时,不肯告诉我她的所在?”

胤禩拧着眉:“她,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我怕你知道后,闹上门去,若是出个万一。

郭络罗氏脸上已显出一些惨然的颜­色­。

“是啊,她跟了你才多久,就能为你开枝散叶。哪里像我,十几年了连个屁都没放。”

“容儿”胤禩急促地叫了一声。

容儿,是郭络罗氏的小名。

他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粗俗的话,更不喜欢她太高别人贬低自己,可是,十几年了,子女是他们共同的痛。

郭络罗氏眼角有泪花闪烁,她用力甩开了八阿哥的手。

“我明白告诉你,我绝不会让那女人进门,要么你休了我,要么我死”

胤禩大急:“何至于此。其他阿哥们,谁没有三妻四妾……”

“你要我像他们的女人一样大度?要我像她们一样不断地往你府里抬人是不是?”

胤禩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说清楚你的意思”

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让胤禩也有些失去了耐心。他毕竟是天潢贵胄,不论在家内如何,在外也是威严有方,如今为了夫妻口角,对妻子低声下气,已是极大的让步,何况还是在别人的府里,郭络罗氏丝毫不知进退,他也是骑虎难下。

看到他脸上透出不耐烦,郭络罗氏便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脑门便跟着一阵一阵发热,胸口只觉憋了一股气,快要爆炸了。

“怎么不说话了,你倒是说,你是什么意思?”

胤禩牙关收紧,盯着她说道:“她毕竟怀了我的孩子,我绝不能让爱新觉罗的血脉流落在外头。”

“那么你是要抬她进府?”

胤禩沉默,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郭络罗氏只觉一口气上不来,嘴­唇­有千斤重,她抬起手指着门外道:“我没什么要与你说了,你走,马上给我出去,出去”

她声音尖利,神情近乎歇斯底里。

躲在屋内门帘后的凌波和安珠贤都听得大为皱眉。

在她喊完这句话之后,院子里先是一阵安静,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挟带着怒气离去。

凌波心一紧,忙掀开帘子,果然见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郭络罗氏一人。

她忙抬脚出了屋子,快步走到院子里。

“八嫂……”

她忍不住捂住了嘴。

郭络罗氏眼角,滑落一行清泪。

……

“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带了个麻烦回家来”

郭佳氏没好气地瞪着凌波。

凌波皱着眉,道:“闹了这么一出,媳­妇­怎能将八福晋撵出去。”

“哪家的福晋不好,偏偏是八福晋你难道不知道,如今这四阿哥、八阿哥,还有……”郭佳氏警觉地住了口,但剩下的话儿她就是不说,凌波也是猜得到的。

“这种时候,你收了八福晋在家,别人会怎么猜想?”

凌波肃容道:“额娘不必危言耸听,媳­妇­与几位福晋们相交,从来不提朝廷之事,不过是女人家聊家常说心里话,没有半分的猜疑。就是宵小们猜测又如何,阿哥们做的都是大事,论的都是利益立场,区区一个女人,能左右得了什么。八福晋的舅舅们都不会为了她而跟八阿哥反目,何况我们说到底,这是男人们的博弈,与女人无­干­。女人就像那大河里的浪花,任凭如何翻腾,终究止不住大河滔滔;大河也绝不会因为一两朵浪花,就改变了航向”

她难得这么严肃地说一番话,郭佳氏竟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正文 116、治腿

“说这些有什么用,想办法叫她回去才是正经。”

就算凌波说的是歪理,郭佳氏也有点被绕了进去,她避开了这个话题,只说眼下的境况。

八福晋住在简亲王府,总归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也就只能说是她跟凌波、安珠贤情分深,妯娌姐妹的,想多聚一聚,可眼下这种敏感时刻,多走一步都要细思量,若是为了她招来猜忌,就不美了。

郭佳氏眼界一般,但这些忌讳却十分地重视。

让郭络罗氏住在府里,实在是一个麻烦。

凌波想了想,说道:“追根溯源,八福晋之所以跟八阿哥吵架分居,就是因为那个外室。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让八福晋解开心结,最重要的就是先找个这个女人。”

郭佳氏蹙眉道:“找到了又如何,咱们是外人,怎么好Сhā手到他们的家务中去。”

“当然不是咱们Сhā手,等八福晋知道了那外室的住处,她自然会有动作,到时候咱们只消在旁边警醒着,不叫她做出过激的事情来,该怎么解决,那也是他们夫妻的事儿。”

“你这倒是帮了八福晋,可不是也得罪了八阿哥?”

凌波摇头道:“这事情,八阿哥做的本来就不体面。他堂堂一个贝勒,养外室,已经不算正经的名声,何况因此而跟嫡福晋生出嫌隙,又闹到分居的地步。哪有为了一个外室,把正室夫人给赶出来的?就是说到皇上面前,他也占不住理。”

郭佳氏反问道:“照你这么说,八福晋好妒口舌,就有理了?”

“我也没这么说。八嫂素来就是个厉害的人,皇上原也不喜她这一点,前些年甚至还骂过她嫉妒行恶。她这会儿若还在自己府里倒也罢了,偏偏跑到咱们家来,既不是婆家,又不是娘家。八阿哥来接时,又不肯回去,反而当着咱们家人的面争吵,说句冒犯的话,也是不成体统。”

郭佳氏冷笑道:“你倒是公平,两边都数落了。”

凌波道:“额娘总爱拿话挤兑我。我不过是在额娘面前,敢放肆一些,若是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岂不是找死。媳­妇­虽然愚一些,总不至于蠢笨至此。额娘才是我至亲呢,媳­妇­在额娘面前,才敢说真话。”

郭佳氏咳咳两声,有点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子。

凌波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郭佳氏下意识地就像抽回来,凌波握得有点紧,一时没抽动。

“额娘,媳­妇­儿的身世,您是晓得的,生母去得早,继母又不亲厚,长辈之中,只有额娘你与我关系最近。媳­妇­儿不只想做您的媳­妇­儿,更想做您的女儿。媳­妇­儿心里想什么,就想跟您说什么。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媳­妇­孝敬您一辈子,好不好?”

她双眼凝视着郭佳氏,恳切而动情。

郭佳氏有点发怔,心里头也不知是觉得高兴还是唐突。

半晌,她才抽出手来,躲避着凌波的眼神,道:“那个,八福晋的住处都安排好了没?”

凌波悄悄地按了一下眼角,说道:“已经让人去收拾了,就是后花园东边那个院子,­干­净,也清静。”

郭佳氏随便点点头,又道:“八阿哥养的那个外室,赶紧派人去找。”

凌波道道:“这事儿还是叫阿克墩去办,他机灵稳重,最让我们放心。”

“恩,就是这样。”

郭佳氏眼神有点游移,又道:“我有些乏了,你先忙去罢。”

“是,媳­妇­这就告退。”

凌波起身欠了一下,便领着丫头们退出了屋子。

郭佳氏直到看见她们一行人都出去了,才松一口气。

回想了一下方才凌波说八福晋和八阿哥的事,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倒长了一张巧嘴,惯会说。”

她撇嘴笑了笑。

又想起方才她那片刻的真情流露,竟很是不自在起来。

“竟不似原先想的那般不知进退。”

她蹙着眉回忆了一下,自己原本对这媳­妇­的恶感,都来自头一次见面,在博哲的床上,逮到他们私会。

那种情形下,一眼看见,就认定这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但细想来,婚后,似乎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对丈夫顺从,对公婆恭敬,跟小姑子安珠贤也投缘。

“呸呸,瞧她今儿跟我说话的样儿,还不是胆大妄为。”

可句句倒也都有道理。

这一个下午,简亲王府的嫡福晋郭佳氏,深刻地体验到什么叫做纠结。

※※※※※※※

八福晋就在简亲王府里住了下来,雅尔江阿和博哲知道后,也没说什么。留都留下了,再说也无益。

阿克墩按照凌波的吩咐,派了人在京城里暗暗查访,想法子寻找那外室的下落。

只是无名无姓,因着八福晋负气出走,八阿哥也不便在这个时候找那外室私会,阿克墩他们找起来便十分地困难。

白日里,凌波和安珠贤便陪着八福晋逛逛园子,有时候一起看安珠贤写字作画,有时候也会跟凌波一起做针线。八福晋于字画一道并不十分喜爱,针线活上更是粗糙,每每都是旁观者,偶尔也会羡慕她们这样小女人的姿态。

每日里,总要去跟郭佳氏问个安,有时候也聊得投机。郭佳氏开始对这个心直口快的郭络罗氏不大待见,每每总用头疼了、乏了这些借口来送客。

好在郭络罗氏也不甚在意。

凌波和安珠贤都瞧得出来,她心思不在这王府里。

德隆的身子,慢慢地调养好了,身上长了些­肉­,瞧着就比以前结实,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

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来复诊了两次,便说可以开始治腿了。

治腿这天,全府上下如临大敌。

因着要脱去德隆的裤子,凌波、郭佳氏这样的女眷自然不便入内,都在厢房里坐着。

大夫说将伤腿打断,要遭受的不是一般的痛楚,怕常人控制不住德隆,叫他伤了自己,所以雅尔江阿和博哲父子在屋子里,一个抱着他,一个按着他。

厢房里头,除了郭佳氏和凌波,八福晋郭络罗氏也在厢房里,就坐在安珠贤和西林觉罗氏旁边。

春天还没过去,郭佳氏额头却一层一层地冒细汗,坐了一会儿,就总想站起来。

凌波忙搀着她的胳膊按住她,道:“额娘别急,有大夫在,还有阿玛和博哲在呢。”

郭佳氏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可呣子连心,这可不是一般的治疗,是要将长好的腿重新打断,而且还得调整腿型。

一想到儿子的腿,可能会有白森森的骨头茬刺破皮肤,她就不寒而栗。

“不行,我得去看着,我得去守着”

她刚一坐下,就跟椅子上长了钉子一样,又跳起来。

“额娘”

凌波刚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听上房一声轻响,紧跟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

却是郭佳氏吓得叫了起来,手上的帕子都抖落了。

西林觉罗氏、安珠贤、郭络罗氏等,脸­色­也都有些发白。

上房内又是同样一声惨叫传出。

郭佳氏手脚都冰凉了。

这还没完,两声惨叫过后,便是呜呜的闷哼,比之那痛快的两嗓子,更透着折磨与煎熬。

清朝这时候,已经有类似麻醉剂的药物,也有针灸麻醉的方法,但是这种断骨之痛,就算是用了药物,也是能够清晰感觉到的。

郭佳氏脸上早已流下泪来,迈步就要往门外冲。

凌波一把抱住她,道:“额娘别去”

此时屋里只有几个男人在,犹能坚强提气;若是郭佳氏一进去,德隆见到亲娘,说不定气一松,愈发增加痛苦;郭佳氏身子虽然近来好了些,但到底底子差,若是见到了那般惨烈景象,再受一刺激,后果可不堪设想。

安珠贤和西林觉罗氏也忙过来帮着她劝慰郭佳氏。

此时上房突然动静大了起来,还夹着杂乱的呼喊。

众人顿时都面面相觑起来,脸上无不闪过一丝忧­色­。

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郭佳氏再也忍不住,拼命挣脱她们,裙子都不提,就往上房跑去,直接破门而入。

原来德隆最终承受不住痛苦,竟然晕死了过去,雅尔江阿和博哲都是大惊失­色­,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便纷纷叫喊起来。

回春堂和千金堂的两个大夫,倒是知道病人扛不住,的确也有昏死的,但眼前这个病人却不是普通的病人,简亲王府是皇亲贵胄,德隆又是嫡长子,若有万一的闪失,别说他们的医名一朝尽丧,只怕连­性­命都有危难。

郭佳氏闯进来的时候,德隆刚正好一条腿,用夹板夹住绑着,另一条腿就好像被折成好几节,若不是外面一层皮连着,只怕早就断开了,膝盖处,甚至被断裂的骨头顶出了尖锐的角。

而德隆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上煞白煞白,全无血­色­。

就好像一个被人弄破的布娃娃。

郭佳氏一眼看过去,眼睛都刺痛了,加上原先就给自己加了许多的心理负担,一时气急攻心,两眼登时一翻。

“额娘”

“福晋”

所有凌乱的声音,都一刹那离她远去。

正文 117、掌掴

郭佳氏晃晃悠悠醒来,睁开眼时,看着头顶的帐子,神智还有点模糊。

这是她的屋子。

“额娘?”

郭佳氏忽一下坐了起来,头部顿时一阵晕眩。

凌波忙上前扶住,胳膊却一下子被紧紧地抓住了。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双眼目光凝聚,手上抓得很紧,指尖几乎嵌进了凌波的皮­肉­里。

凌波忍着疼痛,说道:“额娘在大伯屋子里晕过去了,媳­妇­就让人将您抬了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郭佳氏的手就狠狠地落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整个屋子都起了回音。

凌波天旋地转,扑倒在床沿,脑子里好像有口大钟,被撞得嗡嗡直响,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她头一次挨打。

半张脸都麻了,这一巴掌,不仅打在她脸上,更把她的意识也给打乱了。

郭佳氏飞快地收回了手,掌心一片发麻,心中掠过一丝后悔,嘴­唇­动了两下,最终却也没说出话来。

“来人”

丫鬟们小碎步跑进来,她们在屋外,清晰地听见了屋内的动静,进来后,连头都不敢抬,深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扶我起来。”

郭佳氏甩开凌波的手,伸出胳膊让两个丫鬟扶着,从床上挪下来。

“额娘要去哪里?”

凌波终于回过神来。

郭佳氏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冷声道:“去看我儿子”

凌波伸手要去扶,郭佳氏却把胳膊一缩。

“你”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凌波脸上高高的一片红痕,不禁一蹙眉,“你还是待着吧,没生养过,哪里能体会做娘的心”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又是打人,又是说话伤人。一想到儿子德隆最痛苦的时候,自己却被人抬得离他越来越远,一股说不清的愤怒就从心底窜上来。

凌波怔在哪里,竟说不出话来。

郭佳氏只觉在她面前片刻都待不下去了,避开她的目光,匆匆穿好鞋子,就在丫头的搀扶下快步走出屋去。

直到她离开后,绣书和瑞冬才飞快地扑了过来。

“少福晋”

两个丫头心疼地看着凌波脸上肿起的红痕,想伸手去碰,却怕伤了她。

凌波抬眼在她们脸上扫过,目光却有点散­射­。

她无意识地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有点麻,有点刺痛。

绣书道:“福晋她……下手也太重了”

瑞冬声音里带着哭腔,忍不住道:“何止是下手重,简直是不分好赖……”

“瑞冬”凌波突然呵斥。

瑞冬咬着嘴­唇­把后面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脸上却依旧愤愤不平。

凌波问道:“福晋往哪边去了?”

瑞冬将头扭过去,不愿回答。

绣书无奈地扫她一眼,回答道:“往世子那边去了。”

凌波“哦”了一声,点点头,才想起郭佳氏刚才说要去看儿子。

“咱们回去。”

她站了起来。

瑞冬惊道:“就这么回去?”她觉得凌波这一巴掌挨地实在太委屈了,郭佳氏根本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绣书扯了她一把。

凌波就好像没看见她们的小动作,一声不吭,扭身就走。

绣书忙拉着瑞冬跟上去。

凌波走在前面,丫头们跟在后面。她只顾低着头走,全不看路,也不怕撞到人,脚下越走越快,丫头们都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

郭佳氏到德隆院子里的时候,雅尔江阿、西林觉罗氏、安珠贤和八福晋郭络罗氏已经探视完德隆,各自离去了,只剩博哲还守在床前。

德隆两条腿都包扎得严严实实,用夹板固定着,在拆绷带之前,生活起居都得靠丫头照顾才行。

打断双腿,扭动关节,那种撕裂般的痛楚,连灵魂深处都感到颤栗。

德隆在醒来之后,又晕过去一次,这才把两条腿的骨头都给重新接续好。

虚脱的不仅仅是他自己,包括雅尔江阿、博哲和两位大夫,都仿佛打了一场大战,浑身都没了力气。

郭佳氏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博哲坐在床前的春凳上,德隆平躺在床上。

“额娘。”

博哲站起身来冲她欠身行礼。

郭佳氏摆一下手,走到床前,见德隆闭着双眼,脸上透露出一种彻底解脱后的安详。

一路上,她脑子里都在回想晕倒前看到的画面,刺破肌肤的骨头茬,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种仿佛已经死过去的感觉,都让她的心揪得紧紧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儿子真的已经失去了。

就是这种对失去的害怕,让她失了方寸,在听说凌波将她抬离这个院子的时候,才会突然愤怒,挥手打了她。

万一就在当时,德隆出了意外。

她不敢想象。

陷入在沉思中的郭佳氏,没有听到博哲在旁边对她说的话。

“大夫说,大哥的腿骨已经完全纠正过来了,但是筋脉阻塞的情况却比预想中还要糟糕一些,将来重新练习走路,恐怕要更加艰难……”

博哲说了两句,见郭佳氏只是看着床上的德隆,并没有在听,便住了嘴,轻手轻脚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从德隆的院子回到自己夫妻居住的院子,不算太远。

进了院门之后,他却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静,太安静了。

凌波对下人一向宽松,这院子里的丫头素来活泼,就算主子都在的,也总有些动静,显得有人气,可是今天却好像所有人都集体消失了似的。

博哲皱着眉,往上房走去。

绣书和瑞冬挑帘子出来,眉间都是愁云笼罩。

“出什么事儿了?”

博哲开了口,绣书和瑞冬一惊,这才发现他已经回来了,赶忙蹲身行礼。

“爷回来了。”

“恩。”博哲嗯了一声,疑惑道,“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少福晋呢?”

瑞冬咬着嘴­唇­,脸­色­发僵。

绣书轻声道:“少福晋在屋里躺着呢,爷,爷去看看吧。”

博哲蹙了一下眉头,两个丫头的神情都不太对。

他不再多问,挑了帘子就进去。

外屋没人,一片静悄悄。

他走进内室,见凌波面朝里躺在床上,将背影对着门口,头上的首饰没摘,身上的衣裳也没换,甚至连鞋都没脱。

他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探头瞧了一眼,见她眼睛是睁着的,轻声道:“怎的躺下了?哪儿不舒坦?”

凌波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博哲愈发觉得有点不对,伸手去握她的肩头,又靠近一点道:“怎么了?又有谁惹你了?”

凌波动了一下,把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

博哲眉头深深地皱起来,站起来俯下身去,一只手握住她上面的肩头,另一只手越过她的身子握住了她压在下面的肩膀,两手一用力,将她整个身子都给掰了起来。

凌波躺的时候,已经把发髻给弄松了,此时身子被这么一拉,头上的一支蝴蝶簪子,细细的触须勾住了枕头上的丝绸,将一边的发髻都给拉开了,半头青丝滑落,遮住了她一边的脸。

她­干­脆将那簪子从发上扯下来,随手扔在被褥上。

博哲发现她从始至终,只拿半张脸对着他。

他伸手过去要拢她的头发。

凌波微微缩了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挑开了她脸颊旁边的发丝。

白玉般的脸上,四条僵痕,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博哲失声惊呼,一把捧住了她的脸。

凌波抓着他的双手扯下来,扭过头去。

博哲坐的更近,抱住她的肩膀,凌波虽然有些挣扎,却终究比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抱在怀里。

他将她的头发都拢上去,露出整张脸,那僵痕,分明是掌掴的形状。

“谁打的?”

他声音低沉。

凌波垂着眼帘,死死地咬着嘴­唇­。

“绣书瑞冬”

屋外的绣书和瑞冬听到博哲的高呼,立刻奔进来。

“说,少福晋的脸是怎么回事?”

他两边牙关的肌­肉­都抽地紧紧的,目光里也透露出隐忍的怒气。

跟瑞冬对视一眼,绣书轻声答道:“是,福晋打的。”

博哲目光一闪。

“福晋为什么打她?”

绣书答不上来,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郭佳氏为什么打自家少福晋。少福晋什么也没做错啊,难道说婆母晕倒了,媳­妇­将她抬回屋子里休息也是错吗?又或者,就因为没让她陪着世子,就是错?

“哑巴了快说呀!”博哲大怒。

绣书和瑞冬吓得扑通跪了下来。

“福晋一醒来,才说了一句话,就一巴掌打在少福晋脸上。奴婢实在不知是为什么。”

绣书带着哭音说道。

手背上一热,一滴大大的泪珠落在上面。

博哲心一紧,用手捧住妻子的脸掰过来,见她泪眼迷蒙,脸上已经挂了两行清泪。

“凌波……”

他手臂用力,将她紧紧抱住。

凌波身子一扭,扑在他胸口,脸埋在他颈窝里,抬起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颈窝里顿时一片湿热。

凌波肩头颤动,呜咽低泣。

绣书和瑞冬都垂下头去,忍住快要从眼眶里涌出来的泪水。

博哲双手抱着妻子的腰,嘴­唇­贴在她耳边道:“别怕,这次我一定替你做主,绝不叫你再受委屈。”

正文 118、发难

凌波哭了一小会儿,心里头的委屈发散了,也就止住了哭声,拿帕子擦了眼泪,吸了两下鼻子。

博哲轻轻摆了两下手,绣书和瑞冬会意地退了下去。

“究竟额娘为什么打你?”

凌波鼻头还红红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哪里说错做错了,额娘醒来之后,就问了一句她怎么回来的,我就说是我叫人抬回来的,她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巴掌,说我没生养过,就不懂做娘的心。”

博哲皱起眉头,有点明白郭佳氏打她的原因了。

当年大哥德隆的失踪,对郭佳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她伤透了心,身子也给拖垮了。过了十一年,大哥失而复得,重新回到家里,对郭佳氏来说,这个回归的儿子就好比是天赐的,显得无比珍贵。

今日德隆治腿,本身就凶险无比,郭佳氏初时是坚持要亲自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分担痛苦,然而雅尔江阿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不许她进屋,只能在旁边的厢房里等候治疗的结果。在治疗开始之前,郭佳氏就跟德隆保证,她一定会在能够离得最近的地方,全程陪着他,绝不离开一步。

但是中途德隆昏死,郭佳氏受了刺激晕倒,一醒来就发现自己不在儿子身边,尽管没有人指责,但正是凌波的作为,让她失信于德隆。在德隆最痛苦最危难的时刻,没有陪着他,郭佳氏感到的是内疚,这种内疚在面对凌波的时候,就转化成了愤怒,所以才有了那一耳光。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巴掌完全没有道理,尤其将凌波的一片好心都打落在尘埃。

博哲抿着嘴­唇­,微微眯起眼睛。

额娘一直不待见凌波,这次竟然动手打了她,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她们婆媳的关系会不会更加恶化呢。

他有点头疼。

这女人一扎堆果然就是麻烦,就郭佳氏和凌波两个女人,已经搞出这么多幺蛾子来,若是将来再多几个,还不闹翻天。

他想到宫里嫔妃无数,勾心斗角,就不寒而栗。

一定要把内斗掐灭在萌芽状态。

……

晚饭,凌波缺席了。

雅尔江阿、郭佳氏、西林觉罗氏、博哲、安珠贤在座,菜已经上齐,只有凌波还没到。

郭佳氏看着博哲,不满地道:“你媳­妇­儿是怎么回事,白天还生龙活虎,这晚饭说不来就不来,这么多长辈,她也不知道派个人先来告假,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刚说完,绣书就小碎步走了进来,冲着主子们一行礼。

“启禀王爷福晋,少福晋说她身子不爽利,就不过来陪二老用膳了,命奴婢前来告罪。”

雅尔江阿挑眉道:“怎么,少福晋病了?”

绣书偷偷看了一眼郭佳氏,道:“只说头疼,并没有什么。”

“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都在府里呢,你去请一位,给你们少福晋看看,若是真有个病痛,也好及早治疗。”

绣书慌道:“啊,不用不用,少福晋说她只是胸口疼,躺一躺就好了。”

“恩?”雅尔江阿眼睛一眯,“方才还说头疼,现在又说胸口疼,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博哲瞪了绣书一眼,呵斥道:“你这奴才,传个话都不会,少福晋到底哪里不舒服?”

绣书紧张地道:“奴婢方才说错了,是头疼,胸口也闷。”

雅尔江阿冷笑道:“又改成两个地方都不舒服了,我看你这丫头,满嘴胡话少福晋到底怎么了,快说”

绣书扑通一下跪倒,颤声道:“奴婢不敢欺瞒王爷,少福晋她,她不是病了,是受伤了。”

“受伤?”雅尔江阿吓了一跳,“哪里受伤?好端端怎会受伤?”

绣书咬着嘴­唇­,怯生生地抬眼看了一下郭佳氏。

郭佳氏心头一跳,想起自己白天打的那一巴掌。

那小贱人,轻轻挨了一下,居然就耍起­性­子来,还敢派丫鬟在王爷面前耍心眼她一下子就看穿了绣书的小把戏。

雅尔江阿见绣书不说话,不由有些恼怒,这个丫头先是欺瞒,如今又支支吾吾,可见一定有问题。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绣书咬着下­唇­道:“不是奴婢不肯说,而是不敢说。”

博哲大喝道:“有什么不敢说,王爷面前,你还有什么要怕的,还不快说实话,少福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父子先后大声责问,吼得绣书心普通乱跳,这才终于说了出来。

“少福晋挨了打,脸肿了,难以见人”

雅尔江阿双眼猛地一张。

“谁打了她?谁敢打她?”

郭佳氏将面前的碗筷一推。

“我打的”

绣书垂下头去,嘴角一丝波澜划过。

“你?”雅尔江阿拖长了声音。

“额娘?”博哲也惊讶地张大了眼。

旁观者安珠贤目光一闪,就觉自己母亲西林觉罗氏在桌子底下按住了她的手。

“怎么?她做错了事儿,我这个做婆婆的管不得她?教训不得她?”

雅尔江阿皱眉道:“儿媳­妇­素来乖巧懂事,她做错了什么,竟惹得你动手打她?”

郭佳氏最见不得别人夸凌波,一听“乖巧懂事”四个字,心里就是一阵不满。

“她事事擅作主张,说话行事全无顾忌,根本没把我这嫡福晋婆母放在眼里,我教训她又有哪里不合规矩”

雅尔江阿拍了一下桌子道:“胡闹她是我们简亲王府嫡长的少福晋,不是阿猫阿狗的小妾奴才,岂是你说骂就骂,说打就打的?万一传到富察家耳朵里,人家说我们简亲王府刻薄寡恩,名声好听么?”

郭佳氏不服道:“不过是轻轻打了她一下,扯得出这么多忌讳。我看你们父子都是被她收服了,尽惯得她没有规矩。”

博哲道:“额娘既屡次说她没有规矩,不知她是哪里做的不对,请额娘明示了,儿子也好提点她。”

郭佳氏噎了一下,强道:“她说话大大咧咧,行事咋咋呼呼,总是自作主张,全不问过我的主意,岂不是对我不敬,这难道还有规矩了?”

博哲点头道:“额娘说的有理有据,不知具体是哪几件事上?”

郭佳氏一时理短,恼羞成怒道:“你这是管我要证据?怎么,你们父子是审案子么,我既然是婆母,自有权利管教儿媳。男主外女主内,这内宅的事情,难道我还做不得主?”

雅尔江阿不耐烦,对还跪在地上的绣书喝道:“你,去把少福晋请来,我倒要问问,她是哪里犯了大错,竟惹得婆婆出手教训”

绣书惊疑了一声:“可是,少福晋她……”

雅尔江阿眼睛一瞪道:“她是脸伤了,又不是腿伤了,难道还走不动路了?”

“啊,是,奴婢这就去。”

绣书慌慌张张爬起来,扭身就跑了出去。

郭佳氏哼了一声道:“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样莽莽撞撞,上不得台面。”

桌子上所有人脸­色­不不好看,满桌子的菜,却一筷子都不动。

不一会儿,屋外脚步声传来,丫头挑起帘子,凌波带着绣书和瑞冬进了屋子。

一般在家梳的要么是小二把头,也有大盘头、架子头等,但凌波这次少见地梳了一个新发式,倒有点像唐朝时候的堕马髻,只不过紧致简单了许多,两边的鬓裁剪得厚厚的,将两颊遮了一小半,显得整张脸只有巴掌大小,我见犹怜。

郭佳氏一看就不喜,在她看来,只有不正经的女子才会梳这种奇奇怪怪的发式。

但除了她之外,雅尔江阿、博哲、西林觉罗氏和安珠贤,却都看出她故意用这种发式和鬓角来遮盖她的脸颊,想到绣书说她脸上挨了郭佳氏的打,立刻就体会到了她的良苦用心。

凌波进门就给雅尔江阿和郭佳氏行礼。

“媳­妇­给阿玛请安,给婆婆请安。”

她这称呼一出来,有心人顿时又注意到与往日不同。从她嫁进来开始,她一直都是称呼郭佳氏为额娘,显得十分亲近,今天却突然改了口叫婆婆,显得死板疏离了许多。

雅尔江阿对博哲道:“你去,看看你媳­妇­的脸。”

博哲站起身。

凌波眼中透出慌乱,忙道:“阿玛怎么……”

雅尔江阿一抬手,做出了阻止她说下去的手势。

博哲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两边的鬓发都别到了耳朵后面。

凌波忙顺着他的动作测过了脸。

即使如此,大家也一眼就看到了她两边脸颊的不对称,明显一边大一边小,而且更进一步发现,即使她脸上的粉盖得比往日要厚许多,脸颊还是有明显的浮肿。

雅尔江阿的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

博哲眉头皱得愈发深了,拳头在袖子底下捏紧。

雅尔江阿问道:“凌波,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凌波依旧尽量把浮肿的一边脸颊往后藏,嘴里答道:“不小心磕的,因脸上难看,怕有失体统,所以才缺席了今日的晚膳,还请阿玛额娘恕罪。”

雅尔江阿点点头,斜眼看着郭佳氏冷笑。

郭佳氏发现,自己的处境突然变得无比尴尬难堪起来。

正文 119、挤兑

“儿媳这伤,是不小心磕的。”凌波这样回答。

雅尔江阿眉头一挑道:“磕的?我怎么听说,是叫人打的?”

凌波瞪了绣书一眼,绣书低下头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当着我的面,你还敢隐瞒不成?”雅尔江阿眼睛都竖了起来,仿佛很生气。

凌波忙道:“阿玛恕罪,是儿媳不懂规矩,说错了话,额娘教训,也是应该的。”

“放屁”雅尔江阿“啪”一下拍在桌子上。

郭佳氏蹭就站了起来。

“你上哪儿去”雅尔江阿斜睨着她。

“我在这里不招人待见,还是趁早走的好。”

“要走也得先把话说清楚”

郭佳氏回过身来,铁青着脸道:“难不成我还要向她赔礼道歉?”

雅尔江阿眯起眼睛反问道:“我几时要你赔礼道歉了?”

“那你追问不休,是个什么意思?”

雅尔江阿冷冷道:“你最近火气不小,跟我也敢竖眉瞪眼了。”

郭佳氏抿紧了嘴,她也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在雅尔江阿面前大呼小叫。

都是这小贱人害的

她恨恨地在凌波脸上剜了一眼。

“王府里头,长幼尊卑有序,做小辈要恭谨孝敬,懂规矩知进退;做长辈,也要端庄大方,以理服人。若是长幼不睦,不仅要论尊卑上下,也要有理有据。规矩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

雅尔江阿郑重地说了这一番话,然后又对凌波和郭佳氏道:“今日这事儿,既然你们双方都说辞一致,是儿媳凌波言行放肆,不懂规矩,那么做婆婆的教训也就顺理成章。凌波,你往后要更加谨言慎行,不可再犯这样的错儿。”

凌波低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又向郭佳氏郑重行礼道:“媳­妇­知罪,日后必定多听额娘教诲。”

郭佳氏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道理怎么突然就倒到她这边来了。

然而,雅尔江阿紧接着就对她说道:“儿媳有不对,你自当教导,只是动手打人,却太粗暴了,若是传到亲家耳里,岂不说你刻薄寡恩。”

郭佳氏刚觉得自己受了点维护,立刻又被说了,那张脸便又冷了下来。

雅尔江阿却继续说道:“我看你最近火气愈发大了,只怕是躁气入侵,杂念丛生,往后还是多静坐养身,少管一些事。”

博哲道:“近来府里多出事端,额娘劳心劳力,说不得便乱了心神。儿子听说,城外有个比丘尼,说的好禅,京中贵族女眷,常有听禅者,每每获益良多。不如请她来府,为额娘说禅解惑,宁神静心,也可为大哥祈福,于功德有益。”

贵族女眷中信佛的不在少数,郭佳氏手腕上就戴着一串佛珠,院子里也供着一尊观音。

雅尔江阿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派人去请那比丘尼来,为你额娘说禅。”

他转头对郭佳氏道:“你身子弱,府里头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不等郭佳氏回答,便又转向西林觉罗氏道:“你做惯管事儿的,往后还是你来管府中内务,也带一带少福晋,叫她给你帮手。”

西林觉罗氏忙应了。

雅尔江阿又对凌波道:“你额娘年纪大了,府中内务,迟早要交给你来打理,先早早地学起来。”

凌波欣然答应。

郭佳氏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父子媳三人,是把她给架空了。说什么听禅,潜台词就是要她安安分分,手别伸得太长。

她这会儿是真觉得头有点晕了。

婆媳矛盾,自古有之,若是寻常人家,婆婆管教媳­妇­,骂上几句打上两下,也就罢了。可简亲王府是何等的人家,越是贵族越将就规矩体面,打人都是粗鲁的行为,以德服人才是上上之策。

凌波也不是一般的儿媳­妇­,她娘家一个父亲四个哥哥,在朝中有极大的影响力,两家结亲,本来称得上强强联合。而凌波作为富察家唯一的格格,所受到的宠爱和重视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郭佳氏这一巴掌,打的不仅仅是凌波的脸,还打了富察家的脸。

这事儿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风声传入富察家耳朵里,以米思翰那般暴躁和护短的­性­子,不跟你闹翻天才怪。

幸而凌波乖巧知礼,她方才自称是磕着的,显见得是不想将事情闹大,要为郭佳氏和简亲王府留一份体面。

雅尔江阿对她这样的表现感到欣慰,既然她留了面子给简亲王府,他作为王府的当家人,总得在里子上给她做弥补。

况且自从郭佳氏身体有所好转,她就开始Сhā手府中内务,原本西林觉罗氏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一Сhā手,凡是眼里见到的都要指点一番,却反而弄得条理不明,人事混杂。对此,西林觉罗氏也是有苦难言。

但她虽然从不曾在雅尔江阿面前说过,雅尔江阿却也能从日常小事中看出端倪。

郭佳氏,是没有治家的天赋的。

而自从凌波嫁进这府里,所作所为,雅尔江阿都看在眼里。她的­性­子本身就活泼开朗,若是儿媳跟公爹应该有诸般忌讳,但她却能和博哲一起,跟雅尔江阿做酒国知己。雅尔江阿素来不拘泥这些规矩条陈,尤其喜爱她这样玲珑剔透的­性­子,所以看到郭佳氏对凌波诸般挑剔,嫌她跳脱的时候,他其实是持反对意见的。

而郭佳氏为压制媳­妇­每每大动­干­戈,对她自个儿的身体调养也没有益处,徐正平屡次说过,她这身子,虚弱得久了,不可大补,需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平日里也不可大喜大悲大怒。博哲说请比丘来说禅,正可让她静静心养养身。又能将西林觉罗氏和凌波解脱出来,一举数得。

郭佳氏只觉额头青筋跳动,大叫一声“来人”。

丫鬟忙上前来。

“扶我回去。”

“啊?”丫鬟怯生生道,“福晋不用饭了?”

郭佳氏瞪着她怒道:“头疼,吃不下。”

“啊是。”丫鬟暗骂自己蠢笨,这种时候还多什么嘴。

郭佳氏扶着丫鬟的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西林觉罗氏觉得不妥,刚一欠身,雅尔江阿便叫住了她。

“让她去”

西林觉罗氏只得坐下,却又叫过人来吩咐,给福晋挑四样菜送过去。

雅尔江阿的目光重新落到凌波脸上,问道:“脸上的伤可严重?”

凌波忙回答:“只是略有点肿,并无大碍。”

雅尔江阿点头道:“叫丫头们给你上点药。你们女子,最看重相貌,可不能大意。”

凌波微笑着应道:“是,多谢阿玛关怀。”

“恩,我与你阿玛是老朋友了,面上是亲家,心里头可把你当女儿看。胃口可还好,若是不妨,就坐下一同用膳。”

“是。”凌波欠了一下身。

博哲拉着她的胳膊一起在桌子边上坐下,众人这才举筷开动。

第二天,博哲便将城外那个有名的比丘尼请来了府中,专门给郭佳氏说禅。有雅尔江阿的严命,郭佳氏也不敢再Сhā手其他事务,只是怕德隆养伤期间枯燥烦闷,便让他跟自己一同听禅。

西林觉罗氏、安珠贤、金氏等人也常陪坐一起听。

那比丘尼姿容端正,声音柔和,最爱用一些有趣的小故事来解说禅理,每每娓娓道来,令人自然而然便沉浸其中,倒是获益不少。

虽然博哲出了这个坏主意,让郭佳氏吃了闷亏,凌波却并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自居,仍然每天定时去给郭佳氏请安。

但郭佳氏往往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听禅,也不爱让她陪着。

凌波也知道如今正是她最记恨的时候,不好再增加仇恨值,所以也不强求。

这一天,她到八福晋院子里串门,却见丫鬟将整盘整盘的饭菜往外端。

“怎么,八福晋没吃?可是不合口味?”

丫鬟苦着脸道:“大厨房特意给做的,都是八福晋最爱吃的菜­色­。只是近来福晋消沉,吃的越来越少,今日更是一口都没动。”

“可是身子不舒服?”

“奴婢瞧着,只怕是心病。”

凌波明白了,摆了一下手。

丫鬟欠一下身,端着盘子退下。

进了屋子,见郭络罗氏正倚在卷头美人榻上,身子背对着门,一动不动,似乎没听到脚步声。

凌波只当她睡着了,轻手轻脚过去一看,却见睁着两只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的花儿瞧。

“八嫂。”

郭络罗氏回过头来,说一声“你来啦”,坐了起来,身子却仍是软软靠着。

凌波道:“八嫂可是身子不爽利?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

郭络罗氏摆手道:“许是天气热起来,有些倦懒。”

凌波看了她两眼,摇头微笑,八福晋只怕是想家了。

郭佳氏见她笑,没好气道:“你倒是好手段,把自家爷们儿收服了不说,还把简亲王也给收服了,倒叫你婆婆受挤兑。”

凌波摇头道:“你不晓得,我那婆婆吃硬不吃软。我瞧着,徐徐图之怕是不成,重症还得下猛药,先叫她吃个亏,我再慢慢亲近,才能叫她看出我的好来。”

郭佳氏点头,敷衍道:“好手段。”

凌波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道:“这么多日子了,气儿也该消了吧。八嫂,是不是该回去了?”

郭络罗氏猛地看过来。

“怎么,你不耐烦我了,要赶我走?”

正文 120、走关系

凌波轻轻打了她一下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郭络罗氏伸了懒腰道:“瞧我这日子过的多舒坦,又没人惹我生气,又不用管那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儿,又没个迎来送往的要­操­心,饱了就玩,困了就睡,简直乐不思蜀了。”

她嘻嘻笑着,歪过来把脑袋枕在凌波肩膀上。

凌波拿两个手指将她脑袋给顶了回去,突然想起来,面前这位八嫂,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是保养的好,又一直养尊处优,外祖家宠着她,八阿哥又惯着她,从外表到内心,都比同龄的福晋们要单纯,看着也就像显得年轻了。以她这样的年纪,撒起娇来,竟然也不觉得荒唐。

“若是真的乐不思蜀,就不会连饭都不想吃了。”凌波握住她的手道,“不要以为我瞧不出来,这么些天,你就一点都不想八阿哥?”

郭络罗氏没好气道:“没良心的,有什么好想。”

凌波啧啧摇头:“口是心非。就算你不想八阿哥,难道也不想想,这些日子你不在府里,难道就不怕别人抢了宠去?”

郭络罗氏脸­色­变了变,继而又道:“谁有那个能耐”

这一点上,她还是有信心的,府里头本来妾室就少,唯一有点分量,就是那个生了儿子的张氏,可成婚这么多年,她也算看透了八阿哥,他对她是有真心的。养外室的事情,无非是因为怕她生气,可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竟然让外室怀了孩子。

有了孩子,就一定是要进府的;有了孩子,按照惯例,一定要做姨娘的。

这种强迫式的进入,郭络罗氏是不会接受的。

“就算你不怕府里其他人争了宠,可难道你就不怕八阿哥趁你不在的时候,把那外室给收进府里去?若是你在的时候,她进府,那自然还是要拜见你这主母;可若是你不在的时候,她就进了府,岂不是连你这一关都不用过了?”

郭络罗氏终于变了脸­色­,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八阿哥,难道真的会趁她不在的时候,把人领进府里?

她不敢确定。

凌波见她如此反应,心中便有了数,又劝了一回,郭络罗氏这才松了口。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拉不下脸。

上次八阿哥跑来简亲王府,结果夫妻两个吵了一通,八阿哥更是被气得直接掉头就走。

知道八福晋出走的人不在少数,她若是就这么悄没声息地回去,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尤其外人看来,像是她对八阿哥服了软,以后再提那外室的事情,气势自然就弱了。

凌波捂着嘴笑。

郭络罗氏恨恨地打她一下道:“你个没良心的,还幸灾乐祸。”

凌波扶着腰道:“我知道了,你呀,就是缺个台阶罢了。”

郭络罗氏抿了一下嘴­唇­,没否认。

凌波站起身来,舒展一下腰肢道:“成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已知道了。你放心,回头啊,我就让博哲跟八阿哥放口风去,叫八阿哥早点来接你。”

郭络罗氏急道:“只许暗示。”

“是是是,你放心,我晓得怎么做,绝不弱了你的名头。”

郭络罗氏这才满意地点头。

凌波又取笑了她一会,这才出了院子。

路上,她时不时就捂嘴偷笑一声,次数多了,绣书终于忍不住道:“什么事儿,叫少福晋这么高兴?”

凌波摆手道:“没什么。”说着,嘴角却又情不自禁地上扬。

话说着,就到了院子门口,瑞冬站在门外,正翘首盼望。

“我的少福晋,你可回来了。”

她远远地一看见凌波一行人,就小跑迎了上来。

绣书皱眉道:“说了几次了,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

瑞冬缩了一下肩膀。

凌波摆手,示意绣书不必追究,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继福晋来了,还有舅老爷。”

凌波一挑眉:“谁?”

“就是咱们富察家的继福晋,还有舅老爷诸克图,大门上传话说是上门来访少福晋,奴婢不敢擅做主张,便叫人先迎了他们在花厅用茶,坐了约有一刻钟了。”

钱佳氏和诸克图?他们来­干­什么?

绣书说道:“莫不是又为了舅老爷的差事?”

上回钱佳氏跟她求诸克图的差事,还是她出嫁前,那次她原是要严厉拒绝,才说到一半,就被三阿哥给带走了,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这次钱佳氏又带着诸克图来找她,想来除了旧事重提,也没别的目的了。

瑞冬见她眉头深锁,试探问道:“要不奴婢找个由头回了他们?就说少福晋今儿不在府里。”

凌波摇头道:“若是我不在府里,他们一来就该告诉他们,等到现在才说,岂不叫人起疑。”

瑞冬抿了一下嘴­唇­。

想了想,凌波道:“他们既然上门,可见是早存了这个打算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罢了,还是去见见吧。”

她们一行人便又转向,往花厅而去。

钱佳氏和诸克图已经在花厅坐了一刻钟,杯子里的茶都快喝­干­了。

“这丫头,该不会是做了少福晋就摆起架子来了吧。”钱佳氏不耐烦地将茶杯端起来,喝也没喝,又放了下去。

诸克图忙道:“待会儿她来了,姐姐可别这个样子。”

钱佳氏白他一眼道:“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诸克图讨好地笑道:“弟弟的差事都得仰仗姐姐,姐姐待会儿可得为弟弟多说点好话。”

钱佳氏叹气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原想着你的差事能定下来了,谁知又起了波折。我也只好拼了这张老脸不要,向她这个小辈讨人情了。”

诸克图谄笑了一下。

此前,他原本托了好多关系,总算谋到了一份差事,可是还没上任呢,就听说那差事让别人给截和得去了,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还是他的名声太坏,托到的那位大人又改了主意,把差事转给别人了。

没法子,他只好又求到钱佳氏这里来。

钱佳氏从前在米思翰跟前已经求过情,诸克图不争气,丢了米思翰的脸,从那以后,富察家上下就再没人肯替钱佳氏和诸克图办事。想来想去,她唯有求到凌波这里来了。

她想着,凌波这丫头,总归比富察家其他人要心软面薄,只要她拉下脸来求,她抹不开脸面,总会帮忙的。

姐弟两个正胡思乱想着,凌波带着人进来了。

双方赶紧先互相见礼问好。

凌波道:“真是对不住,方才有事儿绊住了脚,抽不开身,叫福晋和舅老爷久等了。”

钱佳氏忙道:“不妨的不妨的,你如今是王府的少福晋,贵人事忙。”

凌波笑着,叫人重新上茶。

双方少不得先来一通今日天气如何,近来物价上涨之类的口水话,为正事做铺垫,诸克图心里着急,面上却不得不笑呵呵陪着。

凌波气定神闲,钱佳氏却没有耐心兜圈子,说了没几句,便开始说正事了。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来,是有求于你啦。”

凌波放下茶杯,挑眉道:“哟,您可别这么说。我是小辈,您这么说,岂不是折煞我。”

钱佳氏咧着嘴巴笑道:“你如今是简亲王府的少福晋,情面多人面广,我今儿呢,也是拉下老脸来,旧事重提,还得麻烦你给牵个线,托王爷或是贝勒爷,给你舅舅谋个差事才好。”

凌波惊讶道:“怎么,去年舅老爷不是就说要谋差事,到如今还没个结果?”

诸克图登时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惭愧,惭愧。”

钱佳氏也觉得脸上臊得慌。

凌波叹了一口气道:“您是不知道,王府里头近日来出了不少事儿,婆婆身子骨不好,大伯刚刚回来,一双腿还且得治;公公和夫君,白日里忙于公务,夜来归家,又要关心大伯的伤势。我这有什么事儿,还真是不好张口。”

钱佳氏和诸克图脸­色­顿时一变。

不过凌波马上就话风一转道:“不过既是您和舅老爷提到我面前来了,总归我也不能置之不理。这么着吧,等我找个时机,同贝勒说说,他若是有门路的,便给舅老爷行个方便。”

钱佳氏和诸克图立时大喜。

“然而,眼下京里的形势,想来你们也都能看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是要谨言慎行的,若是有个万一的疏忽,叫有心人猜忌了去,可是大大的麻烦。我也只能够提一提,却也不敢保证这事儿就能成。若是舅老爷还有别的门路的,也不妨去问问,多托点人情,总是多一份希望。”

钱佳氏和诸克图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忽起忽落。到了最后凌波端茶送客,姐弟两个还觉得有些晕晕乎乎。

出了花厅,一个小丫头领着他们二人往外走。

回过神来的诸克图便跟钱佳氏悄声道:“我看这事儿还是黄了。”

“她方才不是说了给问问看?”

“我的姐姐,你就没瞧出来,她那时敷衍罢了,又是说尽力,又是说不一定能成。我看呐,这事儿,八成还是没戏。”

诸克图脸上忿忿不平。

这小娘皮,说话滴水不漏,却都是玩些虚的,他怎么说也是她舅舅吧,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

姐弟两个满腹愁绪往外走,就见前面一行人正要坐马车外出,中间一个贵­妇­,似乎不像是简亲王府的人。

钱佳氏拉着领路的小丫头问道:“那人是谁?莫不是府中的女眷?”

小丫头答道:“那是八福晋。”

八福晋?

诸克图一听到对方的身份,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一时脸上透出了喜­色­。

正文 121、外室的下落

八阿哥惹出艳祸,八福晋离家出走,这事儿虽然涉及皇亲,普罗大众不敢议论,但像富察家这样的人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钱佳氏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小丫头一说是八福晋郭络罗氏,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诸克图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他虽然浪荡成­性­,做不成大事,但市井之中却有好些个朋友。八阿哥养外室,八福晋愤而出走的事情,他知道得比钱佳氏更早,而且后来他也听说,有一拨人在四处打探那个外室的下落。

在他猜测,那些人说不定就是八福晋派去的。若是能够把外室的住处,卖给八福晋,说不定对方就能给他也弄点好处……

“姐姐,快叫住八福晋。”

“什么?”

钱佳氏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弟弟诸克图,一脸的莫名其妙。

诸克图忍不住,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

钱佳氏瞪大了眼睛:“你知道?”

诸克图用力点头。

“这是个好机会,若是晚了他们自己查到,这消息就没价值了,只有趁现在。”

钱佳氏点头,她当然明白诸克图的意思。

“八福晋留步”

一声高呼,让所有人都回过头来。

郭络罗氏看着朝自己快步走来的一男一女,微微蹙起了眉头。

“见过八福晋。”

“你们是何人?”

小丫头忙介绍了钱佳氏和诸克图,说一位是少福晋凌波娘家的继福晋,一位是娘家舅老爷。

郭络罗氏点了头道:“不知两位何事?”

诸克图道:“在下有一个人的下落,要告知八福晋,可否请八福晋移步说话。”

郭络罗氏皱起眉头:“什么人的下落?”

她最不喜别人神神秘秘,弄得高深莫测的样子。

诸克图微笑道:“莫非八福晋忘了造成您如今处境的,是什么人?”

郭络罗氏心头一跳,盯着他的脸。

“今日不出去了,把马车牵回去,咱们回院里。”她高声地对身边的丫鬟说完,又对钱佳氏和诸克图道,“两位既然有话要说,不妨到院中一坐。”

钱佳氏和诸克图欣然答应。

一行人便又往回走,一直到八福晋郭络罗氏现在所居住的院里。

丫头们上了茶水,郭络罗氏屏退左右,屋中只剩下她和钱佳氏、诸克图三人。

“有话请直说吧。”

诸克图道:“在下有几个消息灵通的朋友,凡是京中大小事务,只要稍加打听,必能获得消息一二。听说,最近有人在打听八阿哥外室的下落,不知八福晋是否知道此事?”

郭络罗氏面无表情道:“何必兜圈子,你若是知道那女人的消息,只管说来,我自然记得你的人情。”

她虽然不爱耍心眼,但并不是没有眼力的人,诸克图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就已经看出对方的意图,无非是想拿消息换好处罢了。

诸克图笑道:“八福晋真是快人快语。在下虽然听得一些风声,却也不敢保证消息确切,若是恰逢对方变动,在下所说便与事实不符,岂不是让八福晋以为在下扯谎。”

郭络罗氏见他还有点不愿意说,便道:“所谓礼尚往来,不管消息确切与否,你的一番好意,我总归是领了。这样吧,若是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得上忙的,不妨说来,投桃报李,总是该有的道理。”

诸克图心中暗喜,这位八福晋果然爽快,几句话就说到重点了,比那个指挥兜圈子打太极的凌波痛快了不知多少倍。

“在下倒也没什么事要求助,只是近来闲赋在家,空有一腔治世为民的抱负,却无从施展啊,唉……”

钱佳氏正端着茶杯喝茶,听到他这般惺惺作态地长叹,尽管是亲姐姐,却也差一点就噎到了。

郭络罗氏心中冷笑,难怪凌波不肯帮这位舅老爷的忙,就这样的货­色­,哪里上得了台面。

“我记得外祖家的几位舅舅,似乎曾提起名下有职位空缺,不知你有哪一方面的专才,若有合适的,我便问问舅舅。”

诸克图喜道:“皆可皆可,只要是正经的差事,在下皆可胜任。”

钱佳氏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饥不择食

郭络罗氏暗暗嘲讽一声,点头道:“既如此,回头我先问了舅舅,再做回复。”

诸克图忙起身作揖道:“那就多谢八福晋了。”

郭络罗氏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钱佳氏看出她有些不高兴了,忙对诸克图道:“八福晋如此盛情,你还不快把消息说出来,以报答八福晋”

“是是是。”诸克图道,“在下有个朋友,曾见到八阿哥有天去了百顺胡同,那里俱是平民百姓居所,并无达官贵人。那位朋友一时好奇,打听了一番,百顺胡同尾巴上,住了一家姓李的,并无家主,只有一位年轻的­妇­人,除此之外,仅有一个小丫鬟和一个老妈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与邻里极少往来,却不知怎么就搭上了八阿哥府上了。”

他说到这里就住了嘴,郭络罗氏已经了然,那姓李的年轻­妇­人,必然就是八阿哥所养的外室。

“你确定就是百顺胡同的那一家?”

诸克图道:“虽不敢说十成把握,在下那朋友的确是不止一次见到过八阿哥去的。而且那李姓­妇­人,近来见了城中一位有名的大夫,这位大夫素以­妇­科和小方脉著称。”

郭络罗氏眯了一下眼睛,看来就是那家了。

没有家主,只有女人,深居简出;八阿哥不止一次去过;最近又看了大夫。这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位姓李的­妇­人有古怪。

“好,多谢告知。”

郭络罗氏算是认可了诸克图这个消息,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互相客套了几句话,钱佳氏和诸克图也瞧出郭络罗氏兴致不高,就简单地做了告别,离开了简亲王府。

郭络罗氏在自己屋子里想了半天,心里打定了主意,然后带上人,去了凌波所住的院子。

凌波正巧在,听她说了这件事,不由怔了。

“是诸克图告诉你的?”

郭络罗氏点头道:“对呀,就是你那个舅老爷告诉我的。”

瑞冬小声道:“那算什么舅老爷。”

绣书立刻瞪她一眼,扯了一把她的袖子。

郭络罗氏笑道:“瑞冬说的没错,我能看出来,那不是个好东西,怪不得你不肯替他谋差事。”

凌波不好意思地道:“见笑了,虽说长辈委托,不该推辞,不过我阿玛曾说过,这位诸克图老爷最是不成器,帮他走了门路,往后反要被他牵连受埋怨,还不如不帮。”

郭络罗氏点头。

“你现在预备怎么办?”

那外室的下落,已经打听出来了,就在百顺胡同,凌波现在好奇的是郭络罗氏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郭络罗氏深吸一口气道:“我当然要去看看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把八阿哥和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凌波紧张道:“你要亲自去?”

“当然要亲自去”

郭络罗氏抿着嘴­唇­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再说,她一个平头老百姓,用得着我拿什么手段对付她。”

话是这么说,但凌波怎么敢让她一个人去,若只是闹一闹倒也罢了,可听说那外室肚子已经很大了,若是郭络罗氏这么一去,把她吓着了,有个什么万一,那郭络罗氏跟八阿哥岂不是更加没有转圜的余地。

郭络罗氏是个急­性­子,说要去,马上就要去,凌波只好陪她一起。

只是累着那些个下人,本来给郭络罗氏套好马车,钱佳氏和诸克图一叫,郭络罗氏就让他们把马车又给卸了,这会儿她跟凌波要出门,又让他们给套起来,真是来回折腾。

这事儿也不宜张扬,凌波和郭络罗氏都是尽量少带人,车也只用了一辆,除了她们两个主子之外,只有绣书和瑞冬。

又担心到时候可能会起冲突,凌波专门叫来阿克敦给她们驾车。

一来阿克敦武功高强,行事稳重;二来他本来就知道这件事情,还负责打听那外室下落的;三来他嘴巴紧,从来不会泄露机密,凌波很信得过他。

就这么五个人,一辆马车,出了简亲王府,不动声­色­地去了百顺胡同。

百顺胡同在城南,地方倒­干­净,想来如果是腌臜地方,八阿哥也不会将自己的外室安排在这里。

胡同还不算窄,车子能走,从胡同口进去的时候,阿克敦提醒了车内一下,郭络罗氏便掀开窗帘一角。

这胡同里人家不是很多,从两边共有几个门口就能看出来,虽然现在是白天,竟然也没有一个行人,可见这里算是僻静了。

马车一直走到胡同尾巴上,在两扇灰­色­木门前停下。

车上的四人都下了马车,阿克敦上前叫门。

没用多久,门内就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门轴响,两扇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妇­人微微探出脑袋,见门外都是陌生人,便警惕地问道:“你们找谁?”

阿克敦道:“贵府可是姓李?”

­妇­人不答话,只拿眼睛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

阿克敦追问道:“贵府可是姓李?”

­妇­人似乎察觉到他们来意不善,眼中透出警惕和紧张,快速道:“不姓李,你们找错门了。”话音没落,她就想把门关上。

阿克敦上前,双手一推,就把两扇门给推开了,­妇­人这力道推得往后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你们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们,快出去”

正文 122、准姨娘

“你们是什么人快出去”­妇­人高声叫起来。

阿克墩已经把两扇门推得大开,凌波和郭络罗氏走了进去,绣书和瑞冬也随后跟进。阿克墩留在外面看着马车。

­妇­人紧张地看着她们四人。

“你们到底是谁,擅闯民宅可是犯法的,再不说出来意,我就要告官了”

郭络罗氏冷笑道:“告官?你就不怕八阿哥扒了你的皮”

一听到“八阿哥”三个字,­妇­人立刻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张大了嘴。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凌波蹙着眉,肃容道:“不要大呼小叫的,你想把左邻右舍都招来看热闹吗”

­妇­人这才想起自家姑娘是见不得光的,忙闭紧了嘴巴。

这时,屋内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小丫头,那女子的肚子已经明显凸起,又圆又沉,小丫头扶着她,她自己则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捧着肚子。

“王妈,你在叫什么,谁来了?”

她一出来,郭络罗氏和凌波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很漂亮,这是凌波第一眼的印象。

李氏今天才十九岁,比起郭络罗氏,自然显得娇­嫩­许多,巴掌大的小脸,眉目如画,只是眉毛修得太细了一些,显得与眼睛的距离很远。

凌波一向不喜欢这种画眉的方法,因为每每会让她想起“画皮”这个词语,总觉得五官像是画在脸皮上了。

王妈回头道:“姑娘出来做什么,小红,还不快把姑娘扶进去。”

那叫小红的丫鬟看起来才十三四岁,还没长开,听到王妈呵斥,先就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郭络罗氏看着李氏道:“你就是李氏?这院子,是八阿哥给你安排的?”

李氏愕然道:“你是何人?”

“我?”郭络罗氏提了一口气,“我就是八阿哥明媒正娶的八福晋。 ~”

李氏吃惊地张开了嘴,就连王妈也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八福晋?”

王妈声音有点发抖。

郭络罗氏目光落到她脸上:“现在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了吧?”

“是,是,啊,小的不知道,啊……”王妈一时语无伦次起来,回头一看,李氏的脸都白了。

凌波对王妈道:“你想让八福晋站在院子说话吗?”

王妈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是,八福晋请屋里坐。这位是?”她问的是凌波。

郭络罗氏道:“这是简亲王府的少福晋。”

“啊”王妈又吃了一惊,接连两个大人物,让她真的慌了手脚了,忙不迭地请她们进屋去。

李氏已经退回屋里,她很紧张,小红怕她有事,扶她坐在椅子上。可是郭络罗氏一进门,她立刻又弹了起来。

郭络罗氏扫都不扫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进屋,在上首坐了。

凌波自然不能像她一般,就在侧边陪坐了,绣书和瑞冬站在她身后。

郭络罗氏坐下后,腰部挺得笔直,神态高贵庄重。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李氏,随口道:“坐吧。”

李氏紧张地话也回不出来,艰难地欠了一下身,小红扶着她坐了回去。

凌波暗觉轻松,郭络罗氏素来是吃软不吃硬,李氏这般怯懦,反倒省了许多麻烦,到底她孩子也怀了,看这样子,临盆也不远了,毕竟是宗室骨血,郭络罗氏不会让他流落在外的。

王妈捧了茶水上来,放在郭络罗氏手边的桌子上,倒了两碗茶,壶嘴跟杯沿相碰,发出一两声轻响,可见她也还是有点紧张。

八福晋是母老虎,这个名声她是早就听说过的。

郭络罗氏抿了一口茶,茶叶不错,这种人家怎么买得起这么好的茶叶,自然是八阿哥送来的了,她心沉了一沉。

“几个月了?”

“……”

李氏半晌才反应过来,郭络罗氏在问她孩子几个月了,忙小声道:“八个半月了……”

郭络罗氏捏着茶杯的手紧了一下。

“什么时候跟了八阿哥的?”

李氏咬了一下嘴­唇­:“去年六月。”

郭络罗氏又是一紧,去年六月到现在,快一年了。

“家里是做什么的?”

李氏这会儿已经慢慢有点镇静下来了,许是郭络罗氏只问她家世来历,没有预料中的恶言相向,她隐隐地有点期盼,也许对方问清楚她的来历,就会将她收进府去。她轻轻地抚了一下肚子,这是八阿哥的骨血,八阿哥可是素来子嗣单薄的。

想到这里,她连自称都改了。

“奴婢自小没有娘亲,家里原是做灯笼的,常和父亲在西市摆摊,去年六月的时候,在夜市里得罪了那一带有名的泼皮,将奴婢家里的摊子都打翻了,父亲也被打成重伤。那泼皮原来还要抢了奴婢家去,奴婢命好,八阿哥当时路过,惩­奸­除恶,救了奴婢,只可惜奴婢的父亲伤重不治,终于还是去了。”

李氏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凌波听的了然,原来是一场英雄救美的经典故事。八阿哥当街救下孤女,对方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如此清秀佳人,八阿哥自然也不忍心拒绝,郎有情妾有意,便成就了好事。因为八福晋素有恶名,尤其对八阿哥纳妾一事尤为严格,所以八阿哥开始不敢将李氏带进府去,只得在这百顺胡同找了一处院子买下,将她养在这里,隔三差五过来温存。

李氏长的小巧玲珑,肚皮却争气,不久就怀了孩子。头三个月,胎位不稳,八阿哥不敢冒险,依旧没告诉郭络罗氏;后来到了六七个月的时候,李氏也有些急了,她想借这孩子得个名分,便催着八阿哥,八阿哥终于也扛不住她的请求,便试探着同郭络罗氏说了,结果就惹出这样一场大闹来。

李氏一面说着,一面也暗暗打量郭络罗氏的神­色­,可惜郭络罗氏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脸­色­,绷紧着面皮,什么也瞧不出来。

她说完了这些经过,一时无话可说,只得闭着嘴巴,两只手抓了一块帕子绞着。

郭络罗氏看了看王妈和小红,道:“她们俩,都是八爷买的?”

“是,小红和王妈都是爷买来给奴婢作伴的。”

郭络罗氏哼了一声。

“八爷说,什么时候接你进府?”

凌波心头一跳,抬眼去看郭络罗氏。八阿哥说过要接李氏进府了么?郭络罗氏怎么会知道?难道,她是诈李氏?

李氏低着头道:“爷说,最迟这个月底……”

一声钝响,她后半句话就吞回喉咙里去了。

郭络罗氏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脸­色­又沉了一分。

凌波恍然,果然是诈的

好聪明的郭络罗氏,她不过随口一问,李氏就把八阿哥的话给供出来了。可见八阿哥早已打定主意,要接她进府,不管郭络罗氏这里答不答应,都已经无可转圜了。

郭络罗氏原本以为自己离家出走,对八阿哥是个震慑,他总不敢没经过她同意,就把人接进府里去,可是没想到,她不在,他的胆子竟然大了起来,居然背着她就敢对李氏许诺了。

她按捺着怒气,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道:“爷可说,要给你什么名分?”

李氏依旧垂着头,道:“爷说,等奴婢拜见了福晋,就是姨娘了。”

“啪”,郭络罗氏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李氏吓得浑身一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

小丫头小红也紧张地靠近她,站在她身后的王妈更是猛咽了一下口水。

凌波心中暗骂八阿哥个猪头,李氏居然已经成了准姨娘。

“姨娘?做你的春秋大梦没经过我的同意,他居然敢说提你做姨娘真当我是死人不成”

郭络罗氏呼一下站起来。

李氏也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起的猛了,脚下一踉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小红忙扑上来扶住了她。

凌波忙起身拉住郭络罗氏的胳膊,低声道:“别冲动。”

郭络罗氏一颗心都揪得紧紧的,她原以为八阿哥至少还是尊重她的,没有她的同意,绝不会擅自把人带进府里;可是李氏嘴里所说的这些八阿哥作出的承诺,简直像晴天一个闷雷打在她头上。

这不仅仅是伤害了他们夫妻的感情,更加侵犯了她作为当家主母的权威。

她既然是堂堂正正的八福晋,内宅的女人就应该全部在她掌控之中,决不能有一个人可以越过她跟八阿哥达成默契。

她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郭络罗氏铁青着脸像前迈了一大步。

李氏吓得往后一退,撞在椅子上,身子一歪,幸好小红扶得牢。然而没人注意到,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两只手捧住了自己的肚子。

凌波紧紧抓着郭络罗氏耳语道:“千万别冲动,她还怀着孩子呢。若是有个万一,八阿哥怎么看你”

恍如一盆冷水浇下来,郭络罗氏浑身都是一僵。

她嫁给八阿哥十几年,一直没有孩子。

八贝勒府里的女人,有孩子跟没孩子是天壤之别,就像那个连生两个的张氏。虽然后宅依然是她郭络罗氏的天下,可是对张氏,她是不敢故意刁难的,因为只有她,给八阿哥生养了两个阿哥。

正文 123、早产

凌波抓的太紧,胳膊上有点疼,这点疼痛却让郭络罗氏冷静了下来,她轻轻地推开凌波的手,又坐了回去。

凌波暗暗松一口气。

气氛却依旧紧张。

李氏扶着肚子,脸­色­比先前苍白了许多,小红扶她坐下,这才发现她好像喘气有点不均匀,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担忧。

王妈咬了咬牙,快步走上来道:“奴婢给福晋添茶”

她提起茶壶就往茶杯里倒,动作太猛了,壶才提起来,一股水龙就像郭络罗氏身上喷去。

“呀”

郭络罗氏惊地跳了起来。

“狗奴才”

她一脚踢出去,正踹在王妈胸口。

王妈登时往后摔倒,手中的茶壶也飞了出去,掉在地上一声巨响,砸的四分五裂,一泼热茶又全浇在了郭络罗氏裙摆和脚面上。

这一下变故电光火石,众人都惊呆了。

凌波忙跳起来拉住了郭络罗氏的衣襟,急道:“可烫着了?有没有事?”

郭络罗氏青着脸,牙关咬得紧紧的。

那茶水毕竟是放了一会儿了,并不烫手,只是郭络罗氏前胸一大块都湿了,如今已经春暮夏初,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她今天穿的衣裳也比较薄,这么一湿,贴在身上,将里衣的颜­色­都给透了出来,极不雅观。

王妈忍着胸口的疼痛,爬在地上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该死。”

李氏已经又站了起来,但地上都是碎片和水渍,她不敢近前,只一叠声道:“请福晋赶紧换衣裳吧,千万别受了凉。”

虽然浇的是热茶,但风一吹就会凉,贴在身上肯定难受。

郭络罗氏恼怒地不得了,这王妈分明就是故意的,倒茶又不是浇花。

凌波见她胸前几乎已经完全湿透,擦也没用的,急道:“还是赶紧换件衣裳吧,这风一吹,说不得真的要受凉。”

王妈抬起头,一脑门子的汗,为难道:“可是我们这儿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家姑娘的身材小了些,小红的更是不成,奴婢的都是下人穿的粗布衣裳,哪里配给福晋穿。”

凌波皱着眉道:“先回去吧。”

郭络罗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又朝王妈瞪过去。

王妈吓得忙一缩头。

郭络罗氏却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明,立刻一股怒气从脚底板直冲到头顶。

她一把推开凌波,抓起王妈,甩手就是一耳光。

“啊”

发出这声尖叫的,是李氏。她拿帕子捂着嘴,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你这狗奴才,跟本福晋耍心眼,好大的够胆”

凌波惊愕地看着她打王妈,脑中顿时反应过来。王妈一定是故意把茶水浇在郭络罗氏身上,这院子里没有合适她更换的衣服,就逼得她不得不回简亲王府去。

想通了这一层,她看王**眼神就真的有点震惊了。

看起来老实巴交,她们刚进门的时候,还显得手足无措的王妈,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机。

“冤枉,冤枉,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王妈被郭络罗氏打了一耳光,便呼天抢地起来,跪在地上,却是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郭络罗氏和李氏中间。

郭络罗氏气的浑身发抖。

李氏揪着帕子紧张地道:“王妈绝不是故意的,福晋息怒,饶她一回。”

她说着就要往下跪去,可她身子沉重,哪里跪得下去,小红抱着她的身体,都快趴到她肚子底下去了。

王妈忙回头撑住李氏的身体,头却扭过来向着八福晋道:“福晋息怒,我们姑娘还怀着身子呢。是奴婢的错,奴婢粗手粗脚冒犯了福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王妈……”李氏握着王**手,急的流下泪来。

“够了”

郭络罗氏大吼一声,顿时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一片静悄悄。

她狠狠地在抱成一团的李氏主仆三人脸上扫了一下,做了一个深呼吸,又盯了一眼李氏的大肚子。 ~

“咱们走”

她从一滩碎瓷片上迈过,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凌波愣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绣书和瑞冬自然也不敢逗留。

刚走到院子里,郭络罗氏一脚就把廊下的一只花盆给踢翻了。

凌波赶紧安慰她:“别和下人一般见识。”

郭络罗氏怒道:“若不是看在那女人大肚子的份上,我绝饶不了这种狗奴才”

她话音刚落,就听屋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然后就是王妈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姑娘——”

郭络罗氏和凌波对视一眼,同时回身跑进屋里,立刻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王妈和小红倒在地上,身上除了水渍,还有被瓷片刮破的细细的伤痕,李氏面朝下倒在王妈身上,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只是抱着自己的肚子呼痛。

凌波和郭络罗氏朝她下身看去,只见一抹殷红,从她裙子里透出来。

王妈一见她们跑回来,立刻嚎叫起来。

“八福晋,救命啊”

郭络罗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年纪更小的凌波,因为此前在家时,曾碰上四嫂福慧急产,有过经验了,立刻指挥绣书和瑞冬把李氏给抬起来。

“八嫂,快来帮忙”

她拉着郭络罗氏搭手,四个人合力把李氏抬到了窗下的一张罗汉床上,随手把原本放在床上的一张小几给推到一边。

李氏仰躺在床上,两只手紧紧抓着肚子上的衣服,张大了嘴巴,啊啊地惨叫,因为害怕还紧紧抓着离她最近的郭络罗氏的胳膊。

“救命……救命……”

她眼珠子外突,颤抖着嘴­唇­向郭络罗氏祈求。

可是郭络罗氏没生过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波也没生产过,绣书和瑞冬两个黄花大闺女就更不用说了。

这时小红已经扶着王妈爬了起来,哭喊着扑了过来。

凌波顿时眼睛一亮,一把抓住王妈喝道:“稳婆呢?没有请稳婆吗?”

王妈哭丧着脸道:“还有一个多月,原想这两天就去找的,谁知道今天就生了呀”

凌波顿时跌足,没有稳婆,临时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怎么办。

她咬着嘴­唇­,紧紧抓住了王**领口:“你年纪大,一定有经验对不对,快来接生”

王妈结巴道:“我,我……”

“我什么我,你一定要接生,否则你们家姑娘一尸两命,你也活不成”

凌波真正恼怒起来,声­色­俱厉,吓得王妈浑身一个哆嗦。

她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急忙道:“热水,先烧热水然后,拿脸盆来,剪子、­干­净的帕子,还有,还有……”

凌波见她说了两句,又没了下文,知道也不能太指望了,便问道:“家里有没有人参?”

“啊?啊有有,昨天八爷才拿来的野山参”

“马上去切了拿来”

“啊,是是,我这就去……”

王妈正要转身,凌波一把抓住她:“不用你去,小红去”

小红啊地叫了一声,一叠声道:“我去我去”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凌波又指挥着瑞冬去烧水,叫绣书去拿王妈刚才说的一应物件,必须都在热水里烫过再拿来。

把王妈按在罗汉床前,她跟郭络罗氏合力把李氏的裤子给褪了下来。

床榻上已经一片鲜血,两人都没看过这样惨烈的景象,一人一只裤腿抓在手里,却没了主张。

王妈这时候倒又恢复清醒了,她大叫道:“姑娘,抓着床栏,听我口令。”

然后,她一把抢过凌波她们手里的裤子,随手团一下,塞在李氏嘴里,让她咬住,然后将她两条腿屈膝分开,开始叫“用力”。

李氏满头大汗,最怕的手足无措的局面已经过去了,王妈一喊口令,她就跟着做,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突出来了。

凌波觉得屋子里好闷,胸口沉重,脑袋也有点发晕。

郭络罗氏则站在罗汉床边,她的手还被李氏抓着,手背上已经都抓破了,丝丝鲜血,但不知道是李氏力气太大,还是她紧张过度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由对方抓着。

整个屋子里只听见王**嘶喊,还有李氏用力的闷哼。

浓浓的血腥味在屋内弥漫。

小红捧着一个碟子跑进来,差点绊了一跤。

凌波从她手里一把抢过,塞进郭络罗氏手里,道:“若是她没了力气,就给她含着。”

郭络罗氏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捏着那碟子,茫然地点头。

凌波也顾不得她,拧着小红的胳膊就把她扯出了屋子。

“说,你们姑娘怎么会突然早产的”

小红一张脸煞白煞白,抖抖索索地说了经过。

原来凌波跟郭络罗氏出了屋子,王妈就想从地上起来,可是地上全是水渍和碎瓷片,她一下没注意,竟滑了一跤,好死不死撞在李氏身上,把小红也给带倒了。幸好王妈还算急中生智,拼命地往李氏身下一扑,将她垫在了自己身上,否则李氏的情况还要更加凶险。

凌波眉头皱得很紧,想来今天郭络罗氏上门,李氏一直都很紧张,心情恐怕已经起了极大*动,后来又被一撞一摔,所以才动了胎气,直接早产了。

这件事情,如果被八阿哥知道了,他会不会以为是八福晋故意设计谋害……

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大门外忽然就是一声马嘶,紧跟着有人一脚踢开了院门。

八阿哥胤禩铁青着脸,站在了大门口。

佳作推荐:

书名:《大丫鬟》

书号:1713828

作者名:羽外化仙

一句话广告词:穿越西汉,丫鬟也能弄风云。

正文 124、难产

“八阿哥?”凌波诧异地叫了出来。 ~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怎么就这么巧。

八阿哥胤禩站在院门口,就已经听到了屋子里传出来的一声一声凄厉的嘶喊,捏着马鞭子的手顿时紧了一紧。

他大步走进来,只对凌波点了一下头,转眼看着小红道:“怎么回事?”

小红白着一张脸道:“姑娘,姑娘早产了……”

她话没说话,胤禩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气之大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才八个月,怎么会早产?”

小红几乎哭了出来,话也说不清出了:“八,八福晋来了,姑娘摔了一跤,早产了……”

凌波顿时跌足,这丫头语无伦次的,这么说会引起天大误会的。

果然胤禩一听,立刻以为是八福晋导致了李氏早产,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恶­妇­”

他攥着马鞭子就要屋子里冲。

“八阿哥”

凌波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里头正在生产,八嫂没有顾及避讳,还在帮她接生,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她”

胤禩猛地回头道:“误会什么误会难道你们不是来威胁惠儿?不是你们吓得她早产?”

惠儿,是李氏的小名,亲昵时,他就是这么叫她的。

他一句话把凌波也算到了帮凶里。

凌波大怒道:“八阿哥,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做了什么,你只管问这丫头”

她一把抓过小红,厉声道:“你快说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敢漏了一个字,我扒了你的皮”

“我,我……” 小红浑身抖如筛糠,她也知道自己刚才说漏了很多话,导致八阿哥误会了。

正在这时,屋里的李氏又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叫。

“八爷……”

胤禩心一紧:“我在这儿惠儿别怕,我在这里”

他已经顾不上问原因了,抓着小红急道:“稳婆呢?里面有没有稳婆?”

“没,没有,只有王妈和八福晋……”小红疼的直抽冷气。

“什么?为什么不找稳婆来”

小红满脸泪水,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身子都佝偻了。

凌波忙道:“八阿哥冷静,先放开小红,她快疼死了”

这种时候,她也不顾上避讳,抓住胤禩的手指就掰开,然后又道:“我家的下人在外头,我让他快马去找稳婆来。”

她叫了阿克墩进来,吩咐立刻去找附近的稳婆,越快越好,阿克墩领命飞奔而去。

胤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像几百只蚂蚁在爬。

大夫曾说,李氏肚子里极有可能是个男胎,他子嗣单薄,现有的两个小阿哥都是张氏所出,却都体弱多病,不知道养不养得大,所以极其希望再生个儿子出来。

屋子里的嘶喊哭叫还在继续,时不时听见王妈大叫“用力”“使劲”,偶尔也会听到八福晋郭络罗氏的喊声。

天气还不到热的时候,胤禩额头上却已见了汗。

瑞冬和绣书捧着热水、毛巾、剪子等物匆匆奔进屋里,不多时又端出一盆血水来。

凌波瞥见盆里浑浊的红­色­,眉头一蹙,胸口发闷。

瑞冬泼掉了血水,又换了一盆­干­净的热水往屋里走,被八阿哥胤禩拦住。

“情形如何?有没有危险?”

瑞冬苦着脸道:“奴婢不知道,请八爷让开,奴婢还要进去帮忙。”

她从胤禩身边绕过,急急忙忙地奔进屋去。

胤禩急的只抓头皮。 ~

凌波忍不住道:“八阿哥稍安勿躁,八个月的胎儿基本已经成形了,只要不是难产,应该不会有危险……”

她话还没说完,屋里的门就被大力地撞开,王妈满手血水地跑出来,披头散发地嚎起来。

“难产姑娘难产了”

胤禩一脚踢在了台阶上。

凌波张大了嘴,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郭络罗氏从屋里跑出来,同样两手都是血水,她一把抓住王妈,厉声喝道:“你怎么能跑掉快跟我回去救人”

胤禩冲上去,拧住她的胳膊,怒道:“你把惠儿怎样了”

郭络罗氏用力甩开他的手道:“我没空跟你说。”她使劲地拉着王妈道,“你走了谁来接生快跟我回去救人”

她拖着王妈往屋子里走。

王妈却突然甩开了她,扑通跪在胤禩面前,哭号道:“八爷八爷姑娘难产了,只怕是呣子都不行了,你要为她们呣子做主啊”

胤禩如遭重击,往后一趔趄。

郭络罗氏上前一个嘴巴子甩在王妈脸上,王妈扑倒在地,屋里哇啦哭起来。

“放什么屁人还活着呢,你胡说八道什么”

胤禩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王妈吓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

胤禩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胸襟提了起来,满脸戾气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孩子给我保住”

他就这么抓着王妈,一步一步拖到屋子门口,把她给扔了进去。

郭络罗氏也想跟进去帮忙,却被他一伸手拦住。

胤禩盯着她的脸,目光中全是质疑。

郭络罗氏大怒,喝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以为我是来害人的可是我告诉你,你误会也罢,恨我也罢,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你要是还想要屋里的人活着,就让我进去王妈一个人是不行的”

胤禩紧紧抿着嘴。

凌波也赶紧说道:“八嫂真的是在救人,眼下这个时刻,还有什么事情比救人更重要八阿哥,你让她进去吧”

胤禩牙关两边的肌­肉­不住地收紧,终于恨恨地把手放下,郭络罗氏满脸铁青,冲进屋去。

凌波道:“八阿哥,按说我是外人,不该说什么。可是你这样误会八嫂,实在是叫人寒心。不管怎么说,如今屋里头除了王妈,还有我的两个丫头在,八嫂能耍出什么手段”

这时,门外马嘶人喊,阿克墩扯着两个人冲进来。

“启禀主子,大夫和稳婆都找到了”

凌波顾不上跟胤禩解释,立刻叫道:“快,快进屋去”

阿克墩扯着大夫和稳婆,也不管大夫是男的,两手用力一推,就把他们两个都给推进屋去。

绣书正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差点被撞翻。

凌波眼睛一亮,上前抢过绣书手里的水盆,道:“稳婆已经来了,你把王妈给我带出去,八阿哥有话问她,快去”

“是。”绣书扭头就走。

凌波端着盆子去把血水泼掉,再回来时,王妈已经被绣书带出来了。

“八阿哥,王妈和小红都在这里,你尽管问问,李氏到底为什么早产,跟八嫂到底有没有关系。”

她又盯着王**脸,厉声道:“你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不许有半句谎话。”

王妈嘴­唇­不停地抖着,眼神四处游移。

胤禩面沉如水,喝道:“说”

凌波见王妈神智似乎已经糊涂了,便指着小红道:“小红,你先说。”

小红此时已经定下神来,结结巴巴地把经过说了起来。

从郭络罗氏和凌波进门,跟李氏的对话,王妈打翻茶水,郭络罗氏离开,王妈滑倒,撞到李氏引起早产,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她都说的清清楚楚。

她说完后,凌波看着王妈道:“小红说完了,你可有要补充的?”

王妈白着脸,瘫坐在地上。

“八阿哥这下清楚了吧。八嫂根本就没有为难李氏,全是这刁奴,故意打翻茶水弄湿八嫂的衣服,想把她撵走;也是她自作自受,被地上的水渍滑倒,进而导致李氏早产。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奴才做的孽,与八嫂全无关系。八嫂明知道她在场会引起别人猜疑误会,但为了救人,却全不顾及自己的立场,坚持在屋里救人,甚至连你怀疑她,都顾不上解释。难道你还要继续误会她吗?”

凌波一面说着,一面浑身都发热起来,一想到郭络罗氏明明做好事,却被误会被怀疑,她就愤怒不能自抑。

胤禩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他紧咬着牙关,一脚踹在王妈胸口。

他的这一脚,重于千斤,普通汉子都承受不起,何况王妈一个弱智女流,当场就在地上滚了一拳,吐出一口浑浊的鲜血,痛的整个人都弓起来,好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这时,大夫从屋里跑了出来,擦着头上的汗水,道:“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要谁?”

胤禩浑身一震,喝道:“两个都要保住”

大夫大急道:“保不住了,这是难产,凶险至极,就算只保一个,也十分艰难。赶快做决断”

他是被阿克墩从医馆里直接抢来的,根本不知道八阿哥、凌波等人的身份,所以说话就没有顾忌。

胤禩眉头深深地皱起来,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大夫以为他要揍他,吓得倒退一步。

凌波道:“八阿哥,快决定吧,多拖一刻,就多一份凶险。”

大夫忙道:“其实依在下看,大人多半已经保不住了,还是要孩子吧。”他紧张之下,连凌波说的“八阿哥”三个字都给忽略了。

胤禩捏着拳头,咬着牙,终于从牙齿缝里憋出三个字。

“要-孩-子。”

正文 125、新生改变一切

当胤禩在院子里转弯第一千零一圈的时候,终于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婴儿啼哭。

“生了”

凌波又紧张又高兴,抓着帕子几乎要跳起来。

胤禩也紧张地捏起了拳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做父亲,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小生命要降临到人世,是多么地不易。

不知道襁褓有没有准备,仓促之下,瑞冬用一件衣裳包好婴儿,打开了门,说道:“八阿哥,请来看看吧,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胤禩先是涌起一丝失落,但继而又是一阵释然,也许是个女孩儿,反而更好。

他走上前去,看着瑞冬怀里的小婴儿,小脸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太婆,眼睛也睁不开,只有一条**,可是在他眼里,却显得十分可爱。

小孩儿刚生下来,不能见风,瑞冬只能让胤禩在门口看一眼,马上又抱回了屋里。

胤禩的拳头一会儿捏起一会儿又放开,马鞭早就被他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屋里此时已经没有了声息,安静得不正常。

院子里的人,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大夫刚才说过的,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大人呢?

凌波紧紧地抓着帕子;小红跪坐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愣愣的;王妈吐了血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匍匐在地上,虚弱地喘气。

终于大夫和稳婆满脸沉重地走了出来。

胤禩立刻期盼地看了过去,但是两人却齐齐摇了摇头,他的一颗心,立刻就冷了。

脚步轻响,郭络罗氏白着一张脸慢慢地拖着身子走出屋来,凌波见她神态虚弱,急忙上前去扶。刚握住她的两只胳膊,郭络罗氏整个身子便靠了过来。

凌波忙用力撑住,这才发现她脸上白得不正常,嘴­唇­全无血­色­,手指也是冰凉冰凉的。

“大夫,你快来看看。”

大夫忙过来,搭了一下脉,道:“不碍事的,只是脱力了,休息一下便好。”

凌波这才放了心,回头再看郭络罗氏,只见她眼神直直地看着八阿哥胤禩。

再看胤禩,一只脚跨进了门里,一只脚却留在门外,身子朝里,脸却转过来,看着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虚弱地说道:“去看看她吧。”

胤禩终于点点头,进了屋子。

郭络罗氏身子一软,凌波忙叫绣书过来,帮着她把郭络罗氏扶到廊下,在台阶上坐了。

屋里的胤禩,看着已经闭上双眼的李氏,神­色­黯然。

大夫在他身后说道:“夫人难产,又是早产,情形十分凶险,若不是刚才那位福晋将野山参塞入她口中提气,只怕孩子都生不下来。”

听到他这样说,想到自己那样误会郭络罗氏,胤禩心里愈发地愧疚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李氏的脸。

此时瑞冬已经找到了李氏她们事先准备好的婴儿衣物和襁褓,将女婴仔细地包了起来,交到了八阿哥手里。

胤禩抱着孩子走出门,正好郭络罗氏抬起头来,夫妻目光对视。

他走下台阶,在郭络罗氏面前蹲下,握住她的一只手。

郭络罗氏还来不及洗手,手掌手背上都是血水和污迹,尤其手指上还有斑驳的伤痕,像是牙印。

听大夫说了,当时李氏脱力,几乎昏阙,是郭络罗氏硬掰开她的牙关,把野山参片给塞进她嘴里,为此还被李氏咬了好几下,以至于两只手上都是咬破的伤痕。

胤禩也不怕脏,拉着郭络罗氏的手贴在脸上,柔声道:“我错怪你了。”

那么坚强那么强势的郭络罗氏,听到这几个字,立时就落下泪来。

凌波直觉鼻头发酸,站起身默默地走到一边。

“我没保住你的女人。”郭络罗氏轻声道。

“不,你保住了我的孩子,以后她也是你的孩子。”

郭络罗氏有点吃惊。

胤禩道:“这孩子的娘已经去了,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做你的女儿,好不好。”

他知道,她跟他一样,最遗憾的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

郭络罗氏目光落在他怀中的襁褓上。

刚出生的婴儿是多么丑啊,可是这一刻,她觉得这张小脸是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以后,我就是她的额娘?”她声音有点发抖。

胤禩点头道:“你亲手将她接生下来,你就是她的额娘。”

郭络罗氏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伸出双手。

胤禩便将襁褓交到她手里。

郭络罗氏想碰碰孩子的小脸,却怕自己手上的污秽弄脏了孩子,只能诚惶诚恐地看着。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将一个小生命抱在怀里。

胤禩看着她既惶恐又兴奋的神情,眼角有点发热,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凌波面前。

“多谢你了。”

凌波看着他们夫妻的样子,心里热热的软软的,面对八阿哥的道谢,只是微笑。

“可否借贵府下人一用。”

凌波做了个请的手势。

胤禩便走过去跟阿克墩说话。

凌波猜测应该是托阿克墩办理李氏的身后事,为了她女儿今后的成长,她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阿克墩听完胤禩的话,只是点头,然后走到王妈旁边,一个手刀砍在她后颈上,王妈立时就晕了过去。然后他将王妈抱进了柴房中。

王妈害的李氏早产加难产,最后大出血死掉,胤禩一定不会留她了。至于他要怎么处置这个人,凌波已经不想去关心。

她走到郭络罗氏面前,见她看着小婴儿,满脸都是笑意。

“你帮我抱一下,我去洗手。她这么­干­净这么漂亮,可不能被我弄脏了。”

郭络罗氏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到凌波手上,然后就喜滋滋地奔进厨房去洗手。她一定很喜欢这个孩子,一刻都不想分开,所以很快就洗完跑了回来。

绣书和瑞冬拉着小红走了过来。

“八阿哥说,这丫头,交给八福晋处置。”

郭络罗氏看了一眼小红。

小红亲眼看见阿克墩把王妈打昏,知道王**下场好不到哪里去,这让她联想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郭络罗氏打量着她,回想她之前的表现,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而且看起来还算忠诚老实。

“你跟着我进府吧。”

她说道。

小红惊讶地抬头,先是张大了嘴,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露出了狂喜,跪下磕头,一叠声道:“谢福晋恩典谢福晋恩典”

绣书带着小红,给李氏换了­干­净的衣裳,寿衣是来不及做了,好在有一套素白的绸缎衣裙,是李氏新做还没穿的,便给换了。

阿克墩早已经出去安排棺材殓藏之事,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多时就带了人回来。

绣书等人就脱开了身,自有专人负责李氏的身后事。

而另一方面,凌波让瑞冬回简亲王府,让八福晋留在那里的下人们收拾好行李,带着马车到百顺胡同巷口等着。

等瑞冬回来,李氏已经一口薄棺抬出去了。

胤禩对郭络罗氏道:“咱们回家吧。”

郭络罗氏点头,转过身来握住了凌波的手,道:“这些日子,多谢你了,尤其是今天。”

凌波笑道:“咱们不是最好的妯娌么。”

“是。”郭络罗氏也笑了。

不过是短短半日的功夫,她的脸上就已经现出了母­性­的光辉。凌波看着她,就有一种感觉,郭络罗氏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尖锐敏感的郭络罗氏了,有了这个女儿,也许她会变得柔软,这对他们夫妻来说,应该会是件好事。

出了百顺胡同,胤禩带着郭络罗氏和孩子,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跟凌波道别之后,打道回府。

凌波目送他们远去,也上了自家的马车,阿克墩扬了一下鞭子,马儿迈开四蹄,车轮辚辚作响。

懒懒地靠在车壁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迭起,眼下紧张的过程都过去了,她也生出了一些疲惫。

绣书和瑞冬见她两眼焦距散乱,知道在想事情,都安安静静没有打扰她。

凌波现在脑子里浮现的,全是郭络罗氏抱着孩子时,脸上绽开的温柔的笑容。

新生命的降临,解开了他们夫妻的心结,让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当初太医说她身子受过寒凉,会子嗣艰难,便给她开了调养滋补的药方,还有太医院专门为她熬制的药丸。她一直都在调养身子,从出嫁前一直到现在。

前些日子,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在府里的时候,她顺便也诊了脉,大夫们都说她的身子已经完全健康了。

那么,她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呢?

有了孩子,也许她跟婆婆郭佳氏之前的矛盾就都能够化解了吧。

属于她跟博哲的孩子。

一路上,她都在反复想着这件事,就算回到了王府,就算吃了晚饭,她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弄得绣书和瑞冬都有些担心起来了。

而等博哲下了差回来,两个丫头也忙不迭地就报告了这一情况。

夜­色­深沉,烛光摇曳。

博哲抱住了凌波,贴在她耳根下,柔声道:“怎么了?”

凌波望着他,轻声道:“咱们生个孩子吧……”

博哲有点发怔,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慢慢变得浓郁起来。

“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努力要个孩子。”

……

……

正文 126、伺候爷沐浴

“才摘的葡萄,又大又甜,少福晋尝一个。 ~”

绣书端着一个­精­巧的水晶盆,盆里都是洗好了还沾着水珠的葡萄,鲜灵灵的。

夏日的晚风从荷塘上飘过,凌波懒洋洋地倚坐在水榭的廊下,手里打着一把绣了莲叶荷花的团扇。

瑞冬坐在她脚下的一个藤制蒲团上,正拉开领口,尽量地把脖子露出来,拿手里的帕子扇风。

凌波拿团扇拍了她一下道:“瞧你热的,喏,拿这个去。”

瑞冬笑嘻嘻地接了过来,说道:“还是主子疼我。”

凌波瞟她一眼,从水晶盆里拈了一颗葡萄,道:“福晋和世子那边都送了吗?”

绣书也在廊下坐了,把水晶盆放在脚边上,水榭的这一片地板都拿水洗过了,又­干­净又凉快,她也像瑞冬一样坐在一个藤制的蒲团上。

“福晋在世子那边听那比丘尼说禅呢,奴婢才叫人送了一大盆葡萄去。”

凌波点点头。

自从上次被雅尔江阿教训了一顿,郭佳氏原本刚对凌波生出一丝热乎气儿立刻又没了,几乎就不再跟她说话。每日里,只是到德隆那边去做,然后请比丘尼给他们呣子说禅,有时候一说就是一整天。

雅尔江阿有一次还跟博哲提起,说听禅听禅,可别听出厌世的心情来,弄巧成拙。博哲倒是安慰,说不会出现这种事的。

瑞冬吃了一颗葡萄道:“今儿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王爷和贝勒爷都还没回来?”

“安南国王带着他们的小公主进京朝贺,今儿宫里头大摆筵席,招待他们,下午的时候王爷和贝勒爷打发人回来说了的,今儿晚上在宫里吃席,要晚些回来。”绣书答道。

瑞冬好奇道:“安南?安南国在哪边?”

凌波想了想,清朝时候的安南就是后世的越南。

“云南广西再往南,就是安南国了。”她简单地描述了一下。

瑞冬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她对安南的地理位置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倒是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安南人跟咱们长的不一样,无论男女,都特别黑,是不是这样?”

绣书摆手道:“我可没见过安南人。”

凌波笑道:“安南那边热,天天晒,自然就黑了。”

瑞冬转着眼珠子想了想,窃笑道:“听说这次安南王带了他们的小公主来,进京那天,咱们府里有人去街上看了,说公主长的十分美貌,只是也比寻常女子黑一些,还有人给起了个雅号,叫她黑珍珠。”

凌波从她手里拿回团扇,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在外头胡说,人家远道而来,到底是一国公主,代表安南的体面,若是听了这样的调侃,恼怒起来,可就涉及到两国邦交,是个大问题。”

瑞冬缩一下脑袋,吐了一下舌头道:“我不说就是了。”

绣书将葡萄籽吐在手帕上,看着瑞冬摇摇头,对凌波道:“瑞冬是越来越口没遮拦了,主子可不能再惯着她。”

瑞冬冲她龇一下牙。

凌波笑着看她们俩挤眉弄眼来来去去。

这时候,有小丫头来禀报,说贝勒爷回来了,刚进了院子。

绣书、瑞冬忙收拾了现场,带着剩下的半盆葡萄,随着凌波一起回了院子。

进了屋,果然博哲已经脱去外衣,光着两只大脚丫子,拿一把大蒲扇呼哧呼哧地扇着,脑门上全是汗水。

“怎么热成这样”

凌波赶紧上去给他打扇子,一面又叫人去烧洗澡水,准备给贝勒爷沐浴。

“不是说在宫里宴席么,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博哲抢了她手里的帕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别提了,我这是装病逃回来的”

凌波吃惊地问起缘由。

原来康熙在宫里举行宴会,招待安南国王黎维禟和小公主黎芳草。 ~席间有武士表演,其他人都看的津津有味,只有公主黎芳草突然就说武功是拿来打仗的,用来表演的武功都是花拳绣腿,还叫了一个自己的侍卫出来,把表演的武士都给打败了。

安南王连连向康熙道歉,说女儿宠坏了,不懂事。康熙虽然不生气,却点了博哲出来跟那侍卫对打,自然博哲取得了胜利。

黎芳草便不服气,要求正式比武,安南王阻止不及,康熙便定下三天后在校场正式比武,双方各出五位勇士,进行五场三胜制比试。

“既然是你赢了,为何还要逃回家来?”凌波很是不解。

博哲哼了一声,将领口又扯大一些,说道:“还不都是那黎芳草,身为安南公主,却全无女子矜持,还跟男人一样要找我拼酒。皇上又不管,那安南王又起哄,我懒得理会她,只好装病遁了。”

凌波听的不是很明白,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由笑了出来。

“该不会是那位安南小公主看上你这位大清勇士了吧?”

她原本是开玩笑,博哲脸上却尴尬地别开了眼神。

凌波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真的。

这时候,绣书过来道:“爷,少福晋,洗澡水已经备好了,是不是现在沐浴?”

凌波点头,道:“你们都下去罢,我来伺候爷沐浴。”

“是。”

绣书将一碗冰镇酸梅汤留在桌上,便拉着瑞冬的手一起退了出去。

博哲端起碗来,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大喝一声:“痛快。”

凌波拍了他一下道:“下回喝慢些,仔细伤了胃。”

博哲也不接话,一把抱住她的腰,笑道:“娘子还不快伺候为夫沐浴更衣。”

凌波随意挣了一下,皱着鼻子嫌弃道:“一身汗味,还有酒气,臭的很……”

小夫妻两个调笑着转过屏风,大大的浴盆里面已经灌好了­干­净的洗澡水,胰子、毛巾等物都已齐备,供更换的­干­净衣裳也挂在衣架上。

凌波先解了自己的外衣和裙子,只着中衣中裤,把两个袖子挽得高高的。

等她收拾利索,博哲已经脱掉自己的衣物坐在浴盆里了。

凌波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浴盆边上,解开了他的发辫打散,给他洗起头来。

博哲舒服地闭上眼睛。

洗完头,凌波先将他的头发松散地扎成一束,用毛巾在他头顶包住,这个模样总让她想起印度人,暗暗好笑。

接下来,她就拿了胰子擦了博哲的肩膀、胳膊和背部,用手细细地按摩。

博哲转过脸来,见她胸前的衣裳已经被打湿了,菲薄的衣料贴在肌肤上,露出里面肚兜的颜­色­,鹅黄的,绣着浅绿­色­的荷叶。

他眸光暗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

凌波掬了一把水洒在他脸上,嗔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哪有坏主意,分明是好主意……”

话未说完,博哲已经伸出两只手,在她腋窝下一托,就把她凌空拽进了浴盆里。

水声哗啦,浴盆旁边的地板都被溅湿了。

凌波浑身上下都湿透,衣裤都紧紧贴在身上,将身体的曲线都暴露出来。

博哲先扯开她上身的短衣扔在地上,道:“反正已经湿了,不如一起洗洗吧,也省的他们再烧一次水。”

凌波佯怒在他光­祼­的胸膛上捶了一拳,背转身把粘在腿上的裤子脱了扔出去。

椭圆形的浴盆宽大,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中间却还能隔着一人的距离。

博哲游过去,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

此时凌波浑身上下只剩一件肚兜,他反而不急着去脱了。

从肚兜下摆里面伸进去握住一只丰盈轻轻揉弄着,博哲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

凌波仰起脖子,将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水波荡漾,四条腿纠缠在一起。

博哲专心致志地用舌尖描绘她耳廓的形状,凌波微微缩了一下肩膀,侧过脸,斜睨着他道:“喝的不少罢,饮了一碗酸梅汤,嘴里还有酒气。”

“恩,喝了一点。”

博哲嗓子有点暗哑,说话的同时,另一只原本握住她腰肢的手沿着她的小腹滑入她双腿间。

凌波喉咙里发出一声喘息,一把抓住了他作怪的大手。

“听说安南公主长的很好看。”

她用肩膀顶了一下博哲的下巴。

博哲握住她的腰往上提了一下,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黑得炭块似的,哪里好看。”

凌波对他随口敷衍的态度有点不满,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直视他双眼道:“那人家都叫她黑珍珠呢,不好看能称得上珍珠?”

她这个动作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博哲觉得怀里空荡荡的,很不爽。

他揽住她的腰往怀里按,嘴里说道:“反正没你好看。”

凌波在他肩膀上拧了一把,但是他肱二头肌十分结实,完全拧不起来,她的手指只不过在他肌肤表面滑一下罢了。

“别动手动脚的,转过去,我给你搓背。”

博哲拧起眉头道:“下回再搓吧,今儿­干­点别的。”

他双手沿着她的腰肢滑下去,托住她的臀部往自己身前一送,凌波的两条腿不得不分开来搭在他两条大腿上。

凌波顿时红了脸,嗔道:“就知道你打的坏主意。”

博哲咬住了她的耳垂道:“不是你说的么,想早点生个孩子。”

细碎的拳头落在他胸膛上,跟挠痒痒差不多,博哲一手按住她的臀部贴近自己,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呻吟全部含进了嘴里。

正文 127、骄傲的公主

127、骄傲的公主

绣书和瑞冬坐在廊下,夜空中繁星点点,晚风习习,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

也没怎么说话,就是听着墙角草丛里蟋蟀似乎在叫。

瑞冬回了一下头,见绣书脸上神情似乎有点不对,借着灯笼那一点光辉,仔细一看,她双颊飞红,两眼有点发直。

联想到隔着墙,从屋里传出的隐约的水花撞击声,瑞冬顿时明悟了。

“绣书姐姐是想男人了……”

她用团扇遮着鼻子以下半张脸,低声调笑道。

绣书猛地回过神,又羞又恼,拿团扇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胡说什么。”

瑞冬嘻嘻哈哈躲着,嘴里仍不依不饶道:“分明就是想的,被我说中了吧。”

绣书愈发羞臊,扯住了她的胳膊,在她胳肢窝下挠了一把,瑞冬登时倒在她怀里。

“好姐姐,饶了我,我再不敢了。”

瑞冬鬓发散乱,眼睛都红了,绣书这才放过她。

“还不快去准备些吃食,贝勒爷只喝了点酒就回来了,一定什么都没吃,等会儿定是要饿的。”

瑞冬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扭过身低笑道:“姐姐还说不是,分明就是怕贝勒爷用完了力气会饿……”

绣书跳起来就要抓她,她立刻飞也似地逃走,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隔着墙听到瑞冬在笑,凌波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她趴在浴盆边上,要不是博哲在身后抱着她,早就滑进水里去了。

方才一番**,抵死缠绵,屋内还飘散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气息。

博哲扶着她的腰,嘴­唇­在她光­祼­的脊背上流连,肌肤凝脂­嫩­滑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

“三天后的比武,你要参加么?”

凌波任由他作怪,闭着眼睛,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皇上钦点的名单,我倒是不想去,那刁蛮公主却非说要再打一场。”

凌波微微撑开眼皮,扭过脸来斜睨着他道:“她一定不怀好意。”

博哲停止了动作,背靠在浴盆边上,摊开双腿坐在水里,把她也揽到了胸前,把玩她飘在水面上的头发。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我们只消赢得比武,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凌波抬起头,从下往上看着他下颚流畅结实的线条,在他小腹上拧了一把道:“傻夫君,我说的不是这个。”

博哲按住她的手,坏笑道:“这儿可不能乱动,会出事的,会出大事。”

凌波蹙眉道:“不要扯开话题,你说,那公主是不是看上你了,否则为什么一定要你参加比武”

“她看上又如何,我反正已经有你了。”

博哲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凌波喜滋滋的,却努力地抿着嘴,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高兴。

哼,这臭家伙,经历过乌珠和夏子语,在处理女人上,倒是开始油滑了。

三天后校场的比武,她一定要去看看,那个安南来的黑珍珠,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眯着眼睛正胡思乱想,博哲的手已经贴着她的肌肤开始游走,好像灵活的两条蛇。

“坏蛋,不许再碰我……”

“我早说不能乱动,会出事的……”

“唔,坏人……”

“……”

“……”

于是,瑞冬发现,她做好了饭菜,等到博哲和凌波沐浴完出来,都已经凉掉了,只好再端回去热一遍。 ~

※※※※※※※※

清朝年间,安南一直是清的属国,国内政权混乱,虽然目前的安南王是黎氏,但南部阮氏和北部郑氏的实力也不弱,并且两部都野心勃勃,与王室分庭抗礼,三方多有军事冲突,一直处于割据的局面中。

这次安南国王黎维禟带着小公主黎芳草来京朝贺,就是想争取清朝的军事支持,帮助他剿灭阮氏和郑氏。但是进京之后,发现形势与预料中的并不一样,党派纷争,暗流汹涌,他原本希望通过用和亲联姻的方式来获得康熙的支持,但诸位皇子形势不明,竟难以抉择。

黎芳草是他最钟爱的女儿,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她嫁一个能给她幸福的丈夫,否则的话,即使皇子不好选择,他大可将女儿献给康熙这个皇帝便是。

然而现在让他头痛的是,上次在宴席上,那位叫做博哲的宗室子弟,打败了黎芳草身边的侍卫,她就开始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屡次在他这个父亲面前提起。

黎维禟承认,那位博哲勇士的确是英俊潇洒,人才出众,可是他打听过,对方已经有嫡福晋了,而且女方在清廷也是大大有背景的,尤其在军方影响力极大。这次安南还指望清朝出兵帮忙,可不能得罪军方的人。

但是黎芳草生­性­活泼有主见,又深受他的宠爱,养成了骄傲不服输的­性­格,她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算知道博哲已经有了妻室,她也仍然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三天后的比武已成定局,这次不仅仅是王公大臣们可以观看,包括后宫嫔妃、贵族女眷也受到了邀请,康熙想把这场比武办成一场聚会。

简亲王府老少四口,雅尔江阿、郭佳氏、博哲和凌波都要进宫去,而德隆腿伤不便,安珠贤留在家里照顾他。

校场里头早已搭好偌大的彩棚,正面是康熙和安南王的席位,两人手边一字排下去,一边一溜儿的嫔妃和宗室贵族,一边是小公主黎芳草和安南国进京的人员,其余东西两个大彩棚里,坐的都是王公大臣。

今儿的天气也蛮好,天上一朵一朵的大白云,阳光并不晒人,又有风,这种炎热的日子里算是一个难得的出行好天气。

因博哲要上场比武的,凌波便跟着郭佳氏坐,离康熙的席位算是比较近,能够清楚地看到对面安南王那一拨人马。

她仔细地认了一下,很容易就在一群男人中间认出了安南公主黎芳草。

黎芳草今天并没有穿安南的民族服饰,而是穿了一件粉­色­镶红­色­边的女式四开衩长袍,腰上一条宽宽的银红­色­腰带,中间还镶了一块玉,衬得小腰盈盈一握。

她皮肤的确比一般女子要黑一些,但也不是像博哲说的黑炭一般,而是小麦­色­,在凌波看来,这种肤­色­能让女子看起来特别­性­感热情。

其实凌波知道,越南人并不全是黑皮肤,皮肤白的人也不少,但黎芳草这样的皮肤颜­色­,其实还是蛮好看的,有一种新鲜的风情。

黎芳草的头发似乎有点天然的偏红­色­,尤其在阳光下反­射­,显得红红的很有光泽。眉毛没怎么修过,天然的眉型很硬气,眼睛又细又长,嘴­唇­略微有点厚,但翘翘的,会让人想啄一下的感觉。

凌波眯了一下眼睛,这个黑珍珠是长的蛮好看的,尤其那又跳又叫又笑的模样,充满活力,连康熙看着她都笑的很开心。

她这边能看清对方的长相,但因为旁边很多人都在说话,比较嘈杂,所以她听不清黎芳草那边的声音。

不知道黎芳草说了什么,康熙招手让她近前,十分慈祥地听她说完,笑眯眯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脸,然后转过身,远远地指了过来。

凌波愣了一下,貌似康熙爷指的好像就是她。

黎芳草顺着康熙手指的方向,也看见了凌波,笑着点头,跟康熙说了声什么,然后就脚步轻快地向这边走来。

“你认识那安南公主?”

啊?凌波回过神,见郭佳氏正看着她。

“不,儿媳这是头一次见到安南公主。”

“恩。”郭佳氏不太愿意跟她多说,只问了一句就转过脸去。

有宫女过来,对郭佳氏说太妃有请。

凌波素来知道郭佳氏跟宫里的几个太妃交情不浅,并不感到意外。想来郭佳氏身子弱,并不适合在太阳底下久坐,太妃请她到宫里去叙话,反而是好事。而且没有这个冷漠的婆婆坐在身边,她也觉得轻松不少。

前脚郭佳氏起身跟着宫女走了,后脚安南公主便走到了她面前。

黎芳草站着,凌波坐着,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互相对视。

凌波腰杆挺得笔直,就算对方是居高临下,她竟然也没有弱了气势。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黎芳草的眼珠子是浅褐­色­,更接近琥珀­色­,显得特别迷人。

黎芳草挑了挑眉道:“你就是博哲的妻子?”

她目光很直接,看人的时候并不太礼貌,凌波下意识地就觉得她有些挑衅。

“是的,我就是博哲的妻子。”

她微笑着回答,非常端庄非常温和。

黎芳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抬起了下巴,高傲地道:“你没有我想象中的漂亮。”

果然是来挑衅的。

凌波继续微笑:“公主倒是比我想象的要直爽。”

黎芳草不知道是不是有嘟嘴,嘴­唇­显得特别翘。

“博哲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武士,你有什么优点,可以作为他的妻子站在他旁边?”

她的确像凌波所说的那样直爽,完全不会礼节­性­地拐弯抹角,直接就切入了正题,口气带着生硬,看着凌波的目光也显得咄咄逼人,尤其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了骄傲。

凌波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

正文 128、老公加油

“公主请坐。”

凌波笑眯眯地伸出手掌。

黎芳草雄赳赳地在原本属于郭佳氏的座位上坐下,昂着下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凌波笑了一下,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公主和安南国王此次前来,是来求援的吧?”

“求援?”黎芳草愣一下,立刻反驳道,“我们是请贵国皇帝派一些军士协助我们清除国内一些反叛势力罢了,并不是求援。”

凌波点头道:“据我所知,贵国阮部、郑部与王室分庭抗礼,割据局面长期存在,以至于连年征战,不知有没有人因此质疑过公主父亲,也就是国王的统治能力?”

黎芳草谨慎地道:“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大清现在的皇帝,早先的时候不也面对过三藩之乱,难道那时候有人质疑他的统治能力?”

凌波笑道:“公主机智灵敏,对我们的历史也十分了解,真是令人佩服。那么请问公主,如果皇上不仅仅派军队帮助你们剿灭阮部、郑部,还­干­脆派人帮你们治理国家,你觉得怎么样?”

黎芳草怒道:“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黎芳草紧紧握着两个拳头道:“我们安南有自己的国王,我父亲就是最英明的领导者。安南的事情当然有安南人自己解决,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凌波点头道:“公主说得没错,那么我们简亲王府的事情,跟你这位安南公主又有什么关系?我是否配得上我的丈夫,你凭什么来质疑?”

黎芳草瞪大了眼睛,这才知道原来对方兜了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将她一军。

博哲的这个小妻子,一点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温柔软弱,根本就是有锋利尖爪的小野猫。

但这个小小的挫折一点也没有打击到她的信心,黎芳草坚定地认为,如果一个男人够优秀,那么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看到他的优点,有竞争才更有价值。 ~

她轻轻地拍了两下手道:“好,你果然配做我的对手。”

凌波很想翻个白眼给她看。

冷静,冷静,要有气质,要有气质,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暗暗对自己这么说。

这时候,康熙宣布比武开始了,大清和安南各出了一位勇士,在台上进行比武。这两位勇士,身材高矮都差不多,不过有趣的是,大清这位已经是半个秃瓢,安南那位仁兄­干­脆整个头都光了。

凌波对这样的比武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有博哲上场,才能引起她的关注,现在她觉得还是面前的黎芳草比较有意思。

黎芳草眼睛看着台上的比武,嘴里却对凌波说道:“你来猜,你们大清的勇士和我们安南的勇士,谁会赢?”

凌波淡淡道:“不管过程如何,我相信只要我的丈夫博哲上场,大清就一定是最终的赢家。”

黎芳草转过脸看她:“你很有信心。”

“当然,我对我的丈夫一向很有信心。”凌波也扬了一下下巴。

她一再地强调博哲是她的丈夫,就是故意打击黎芳草的气势。

黎芳草果然有点忍耐不住,哼了一声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看上了你的丈夫,我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你还会这么有信心么?”

凌波失笑道:“公主,请允许我问一句,难道你们安南国的男人都死绝了?”

黎芳草顿时脸显怒意。

凌波立刻双手一挡道:“呀,是我言语失当,激怒了公主。公主远来是客,若是到皇上面前告我一状,我可承受不起。”

黎芳草并不是傻子,一听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这个安南公主是客人,如果到康熙面前告状,康熙一定会顾及两国邦交,从而偏袒她,责怪凌波。但是这种用身份权势来压人的手段,她不屑于使用。

凌波就是抓住了她这种心态,所以才故意激怒她,也不怕报复。 ~

果然,黎芳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用­阴­险的手段,我要光明正大地跟你战斗,堂堂正正地赢得博哲”

凌波蹙眉道:“难道公主不知道,我们大清的男人,虽然可以娶多位妾室,但是嫡福晋只能有一个。我已经是博哲的嫡妻,只要不犯错,是不会失去这个地位的,就算你能够如愿以偿地嫁给博哲,也只能做妾室,地位永远在我之下。”

黎芳草傲然道:“这些名分,只有你们大清的女人才会在乎,我才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呢,只要能够得到心爱男人的真心,能跟他永远在一起,他就是乞丐也没有关系。”

凌波摇摇头,不太想跟这位公主讲这种大道理了。

这根本就是对爱情充满期待的纯真少女,她想到的只有爱情,根本就不知道在爱情之后的婚姻生活里,是要遭遇许多现实问题的。

“你看”

黎芳草突然伸手指着台上,兴奋地道:“我们安南的勇士赢了。”

凌波一看,果然台上两位勇士已经分开,半秃瓢大清帅哥抱了一下拳,一瘸一拐地走下台,而那位安南光头汉子则站在台上睥睨左右,好似翘着尾巴的公­鸡­。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凌波淡淡地瞥了黎芳草一眼。

黎芳草歪着脑袋,迷惑道:“鹿?这跟鹿有什么关系?”

凌波终于还是忍不住真的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接下来的比武,十分地­精­彩,台上形势瞬息万变,黎芳草一会儿看的热血澎湃,一会儿又紧张地汗都冒出来。若是安南一方赢了,她就会挥舞着小拳头,跳起来欢呼,惹得人人都向她行注目礼。若是大清一方赢了,她就也会恨恨地甩一下拳头,然后大叫安南下一个勇士的名字。

比起台上的比武,更多时候凌波关注的反而是黎芳草。她对这种拳打脚踢的玩意儿是兴趣缺缺,反而黎芳草这边忽喜忽悲的情绪变化,更让她惊叹。

她觉得太有趣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多这么强烈的喜怒转换。

这时候,背上突然有人捅了她一下,她转过头去,见八福晋郭络罗氏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身后来了。

黎芳草此时正离了座位,紧张地站在台阶前看场上的比武,小嘴叭叭地往外冒安南俚语,像是在指点那个落在下风的安南勇士。

郭络罗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背影,对凌波小声道:“她跟你说什么?”

自从上次一起接过生,郭络罗氏跟凌波的感情就一日千里,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凌波苦笑道:“看上我们家那位爷了,说要跟我竞争呢。”

郭络罗氏嗤之以鼻:“我早说过,你那位爷们儿命犯桃花,免不了要招惹女人的,先有乌珠,后来又有那位青梅竹马,如今连异国公主都招来了。”

夏子语的事情,并没有传出简亲王府之外,但是郭络罗氏在简亲王府住了那么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了。

凌波耸了耸鼻子道:“至少这证明,我们家这位爷优秀。”

郭络罗氏拿眼睛横着她道:“你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口不应心。别怨我多嘴,这种事儿可由不得那女人胡闹,该出手时就出手,若是等他们看对眼了,可就来不及了。”这也算是她切身经历的肺腑之言了。

凌波只是笑道:“八嫂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时候,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博哲上场了。

上次宴会的时候,博哲打败安南公主的侍卫,大大地露脸,有心人也看出安南公主对他眉来眼去,十分中意,所以对他今天的表现都充满期待。

凌波也立刻兴致勃**来,仗着人群呼声嘈杂,也学着黎芳草的样子,挥舞了一下拳头,叫了一声:“加油”

没想到这时候,恰好众人的第一波欢呼结束,音浪过去了,她这一叫,一下子就显得特别突兀,所有人都向她看来,包括黎芳草也回过了头。

她脸上一阵爆红。

而场上的博哲,也听到了这一声加油,扭头看见自己的小妻子红着脸,好像偷油吃被抓住的小老鼠一样往回缩,不由又骄傲又好笑,竟然伸直了手臂,冲她竖了一下大拇指。

看台上的康熙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凌波顿时愈发羞臊,只觉自己成了全世界的焦点,连忙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

郭络罗氏在她背后笑的肚子疼。

黎芳草则气鼓鼓地瞪着她,嘟囔道:“真是爱出风头的家伙”

反正脸也丢了,找也找不回来,况且人人都知道上台的是她的丈夫,她为自己老公加油有什么丢丑的。

间歇­性­神经大条发作的凌波,­干­脆大大方方地坐直了身体,光明正大地观看起台上的比武来。

博哲是大清这一方的压轴大将,但安南那边却还有两位勇士,一位是此时正跟他对峙的黑脸汉子,一位是还没上场的底牌。

黑脸汉子刚才连赢两场,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对博哲的上场连抱拳行礼都免了,只差用鼻孔看人。

博哲不像前面几位勇士那样劲装短打扮,穿的是一身宝蓝­色­四开衩长袍,不像是来比武打架,倒像是吃酒席逛花园的,他长身玉立,右手捏住长袍一角,往后一扯,左手往前一伸,手掌平摊,做邀请之势。

凌波顿时在心中暗暗喝彩,赞一个帅字。

(说点题外话,近日有位童鞋,第一次发批评的书评的时候,陶苏正好心情不好,虽然她言辞不激烈,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但陶苏认为根本就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纠结,加上看着碍眼,就删掉了。

木有想到啊,这位童鞋第二天就继续发评,说怎么删她贴,说陶苏霸道。由于最近陶苏的生活太过平淡,立刻打­鸡­血一样激动了,不是生气是激动,于是又把评论给删了。

木有想到啊木有想到啊,这位童鞋第三天又来发评了,说又删,作者神马素质。其实陶苏不是不能接受批评啊,童鞋,陶苏纯粹是小任­性­了,你有发评论的权力,我也有删帖的权力吧)

正文 129、御赐切瓜刀

129、御赐切瓜刀

落花流水啊,落花流水。

凌波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打他一个落花流水了。

不知道博哲是不是因为之前获得了欢呼声而太得意了,打就打吧,姿势还摆的特飘逸,特潇洒,衬得那个不断挨打的安南勇士愈发地狼狈不堪。

黎芳草这时候已经全然忘记对博哲的好感,只想着民族荣誉了,她大声地喊着那位安南勇士的名字,用安南俚语叽里呱啦地叫着,两个拳头也不断地挥舞。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场上的形势还是无可挽回,博哲赢得相当漂亮。

凌波跟着众人一起啪啪啪鼓掌,为他喝彩。

安南国最后剩下的那位勇士,一鼓作气跳上场,大喝一声就向博哲冲去。

“小心”

凌波刚来得及喊一声,博哲已经一个纵跃,从对方头顶跳过,回身一脚,踢在他背上。

她立刻心安了,回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黎芳草道:“公主,我早就说过,只要我丈夫上场,我们一定会赢的。”

黎芳草也看出自己最后那个勇士也不是博哲的对手,胜负只是早晚,不由地泄气地瘫坐下来,面对凌波的炫耀,也只能哼一声表示不甘。

结局果然毫无悬念,博哲赢得漂亮极了,那位安南勇士最终被他一脚踩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此刻的博哲,是所有人眼里的英雄,众人都忍不住站起来为他欢呼。

安南王对康熙笑道:“大清的勇士,果然名不虚传。”

康熙笑得好爽:“这是我们宗室中最杰出的子弟,输给他,你们可不冤。”

“是,不冤,不冤”安南王笑起来。

博哲跳下比武场,往康熙和安南王走去,龙骧虎步,顾盼神飞,米思翰和雅尔江阿看在眼里,真是各种满意,就是大姑娘小媳­妇­们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凌波骄傲极了,冲里方才得意地扬着下巴。

黎芳草紧紧抿着嘴­唇­,两颊气鼓鼓的,眼珠转了两转,突然站起身跑回了安南王身边。

博哲已经在康熙前方的台阶下站定。

康熙大笑道:“好小子,赢得漂亮,朕有赏”

博哲忙抱住双拳道:“谢皇上。”

李德全亲自端着一个托盘上来,锦缎上放着一柄­精­巧的弯刀,跟普通的匕首差不多大小,刀鞘和刀柄都是金制的,刀柄上还镶嵌有蓝宝石。

但若是以为这是个装饰品那就错了。

刀并没有完全Сhā入刀鞘中,而是露了一小截在外头,锋利的刀刃,森冷的刀背,即使在阳光下都反­射­出一抹寒意。

黎芳草倚靠安南王站着,离李德全很近,一眼看见这把金刀,心里就爱上了,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的刀,好锋利的刀。”

康熙挑眉道:“怎么,芳草公主喜欢刀?”

黎芳草咬着下­唇­,像是不好意思回答,但眼里晶亮的光芒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喜爱。

安南王笑道:“我这个女儿,被我宠坏了,从小跟她的哥哥们胡闹,女红烹饪一概不会,打猎打架倒是一把好手,最爱舞刀弄­棒­,尤其对刀十分地喜爱。”

康熙点头,对黎芳草笑道:“看来芳草公主很喜欢这把刀,可惜这是朕要赏赐给勇士的奖励,如果你要的话,就向他去要吧。哈哈……”

凌波远远看着,忍不住捏了一下手指。

康熙爷大大地坏了,这分明就是怂恿黎芳草去勾搭博哲,如果博哲抹不下面子,把刀送给黎芳草,那她这个正牌福晋脸上多难看。

刚才郭络罗氏说的对,绝不能由着黎芳草胡来。

她咬了一下嘴­唇­,想了想,也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向博哲那边走去。

李德全将托盘端到博哲面前,博哲双手接过金刀,还刀入鞘,跪下朗声道:“谢皇上赏赐”

康熙笑着虚抬一下手。

黎芳草两手揪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小辫子绕来绕去地把玩,微笑着走到博哲面前道:“博哲,皇上说这把刀赏给你,那就是你的了。我很喜欢这把金刀,你可不可以转让给我,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来交换。”

博哲豪爽地一笑道:“公主既然开了金口,在下若是要求你拿东西来换,岂不是显得太小气了么。”

黎芳草双眸一亮,开心地道:“这么说,你要送给我?”

博哲却又摇头道:“恐怕要让公主失望了,我们简亲王府中,名贵的好刀也有好几把,如果公主喜欢,在下可以送一把给公主,但是这把金刀,却已经有了它的用处,很遗憾,不能转送给公主了。”

黎芳草蹙眉道:“可是我只喜欢这把金刀。”

博哲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公主若是第一个开口的,在下二话不说,双手奉送,可是这把刀已经有人先定下了,在下可不能言而无信。”

“怎么可能?这把刀明明是皇上刚刚才赏赐给你的,难道你能够预料到今天一定会赢,皇上一定会赏赐这把金刀给你吗?”黎芳草满脸的怀疑之­色­。

博哲朝四周看了一下,所有人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静静地看着他们,就连康熙,也用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用手掌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

目光落回黎芳草脸上,博哲笑道:“公主不要误会,在下早已跟人约定,只要今天赢得比武,若是获得赏赐,一定全部送给她。”

“谁?你跟谁约定了?”

黎芳草捏起了拳头,眼睛瞪得很大,大有跟那人PK一番的架势。

博哲朝四周望了一遍,终于看到凌波在他身后不远处,便伸手招了一下。

凌波笑眯眯地走上来,跟他并排站在一起,先给康熙行礼。

“凌波拜见皇上。”

康熙摆手让她起来,跟安南王说道:“这就是博哲的嫡福晋,是富察家的格格。”

安南王点点头道:“少福晋和博哲贝勒真是金童yu女,天生一对。”

黎芳草立刻扭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瞪了父亲一眼。

安南王只当没看见,康熙却扬起了嘴角。

黎芳草回过神,盯着博哲道:“这就是跟你约定的人?”

博哲点头:“是的。”

他双手捧着金刀,仰头对康熙道:“皇上,我能不能把这柄金刀转送给我的福晋?”

康熙笑道:“这把金刀朕既然已经赏赐给你,你想怎么处置都行。不过芳草公主从安南远道而来,是我们的贵客,你可不能让她不高兴啊,若是引起邦交问题,朕可要治你的罪”

博哲哈哈一笑道:“是,臣遵命。”

有了康熙的同意,他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直接将金刀往凌波面前一递。

凌波双手接过,将刀从刀鞘里拉出来一点,装模作样地欣赏一番,赞道:“真是好刀,一定合用极了。”

黎芳草气鼓鼓地道:“你又不会武功,要这把刀­干­什么?分明是跟我作对,故意抢我看上的东西”

凌波摇头道:“公主此言差矣,谁说我不会武功,就不能用刀了。如今天气炎热,正是吃瓜的好时节,只是我一直觉着缺一把切瓜的好刀,今天得了这把金刀,觉得实在太合用不过了。”

黎芳草倒抽一口冷气。

“什么?你要用这把刀来切瓜?”

凌波淡然点头道:“是呀。”

黎芳草生气地瞪她一眼,回身对康熙道:“皇上,你听到了,这个女人要用你赏赐的这么名贵的金刀砍瓜切菜,难道不是大不敬吗?”

康熙看了一眼凌波,凌波缩了一下脑袋,目光朝旁边溜了一下,康熙顺着她目光看去,米思翰老神在在地坐在哪里,微笑地冲自己女儿点头。

这个老家伙

康熙暗骂一声,好在他对凌波这个女孩儿也还算喜爱,并不生气,于是便对黎芳草说道:“朕既然把东西赏了出去,那么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了,是挂着瞻仰也好,用来杀敌也好,还是砍瓜切菜,都由她。”

黎芳草气得顿足,对凌波恨恨说道:“我早说过,你是故意跟我抢这把金刀落到你的手里,真是太可惜了。”

凌波还刀入鞘,微笑道:“公主何必生气,这刀既然是我家的东西,我想怎么用都成。刀反正都是用来砍的,砍人有伤天和,砍瓜切菜反而用得其所。再说……”

她靠近黎芳草,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许你跟我抢丈夫,就不许我跟你抢金刀么。”

黎芳草气的狠狠咬住了下­唇­,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博哲离得近,别人听不见凌波的话,他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地看了她一眼,警示她不要过分,但目光中却流露出宠溺的意味。

凌波回他一个微笑,当着黎芳草的面,小夫妻两个眉目传情起来。

黎芳草知道这是凌波故意激怒她,可是她很快就想到了反击的办法。

“好,金刀我不要了。”她朗声对博哲说道,“不过你方才亲口说的,要把家里的刀送一把给我。但是我没有看过你家里的刀,也不知道喜不喜欢,这样吧,你带我到你家里去看看。如果有我喜欢的刀,你可不许再送给别人。”

“这个……”博哲有点犹豫。

黎芳草立刻说道:“是你自己亲口说的,难道要言而无信吗?”她回头对康熙大声道,“皇上,你刚才也听见他说过的话的,对不对?”

“是是是。”康熙大笑道,“博哲,大丈夫一诺千金。”

黎芳草会过头,笑眯眯看了一下博哲,然后挑衅地冲凌波一扬下巴。

130、看爷怎么收拾你

一回到简亲王府,博哲就开始嚷嚷了。

“阿克墩去套车,拿行李,我们去松山别院马上,马上,快去”

阿克墩刚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挠头道:“爷这是要去哪儿?”

凌波捂着嘴一个劲地笑。

小俩口的马车走得快,雅尔江阿和郭佳氏的车落在后面,刚刚才进府。

雅尔江阿一下车就听见博哲在大叫,他一面龙骧虎步往里走,一面大声喝道:“瞎嚷嚷什么一大老爷们儿,叫个小娘们儿逼得逃别院去,丢不丢人”

博哲双手叉腰,两脚八字外开站在院子当中,瞪着两只眼睛。

他可不想再招惹女人了,一个乌珠,一个夏子语,已经让他充分领教了女人的麻烦能力。那黎芳草,一看就知道心怀鬼胎,还说要到府里来选刀,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凌波倒是不紧张了,看今天的情形,根本就是黎芳草剃头挑子一头热,博哲对她全无兴趣,一点面子也不卖。

阿克墩这才算看出来,博哲只是在发泄郁闷之气罢了,便没把他的话当真。

凌波扯了一下博哲的袖子道:“好了,当着下人的面,别胡闹了,咱们送阿玛额娘回屋歇着罢。”

博哲也就是有点烦,随便嚷两下发泄发泄,也不是真的说要逃到松山去。

雅尔江阿摆手道:“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你们也累了,赶紧回去歇着罢。”

说完话,他就往前走。

郭佳氏忙跟上,路过凌波身边,冷冷地瞥了一眼道:“博哲今天辛苦了,晚上好好伺候他歇息,别尽跟着添乱。”

凌波忙敛容束手,垂头道:“是。”

直到他们老俩口转过了拐角,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婆婆是越来越不苟言笑了。

绣书上前来道:“奴婢先行一步,吩咐底下人烧水,准备沐浴用品。”

凌波点点头,让她先去了。

“爷,咱也回屋吧。”

她拿两个手指捏住博哲的袖子,轻轻扯了扯,博哲哼了一下,抬脚就走。凌波一脸笑意地跟上去。

瑞冬觉得两位主子真是有趣极了,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又是想笑,又是莫名,只得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路过花园,由于天­色­已经暗下来,远处的廊下都点亮了灯笼,透过花木假山映照过来,显得花园里一时光影斑驳,一时明明灭灭,别有一番情趣。

凌波悄悄地在袖子底下捏住了博哲的手指,用小指头在他掌心里抠了抠。

博哲反手一把握住,牢牢地捏在掌心里。

“明儿公主来选刀,爷要拿什么给她?”凌波跟他并排走着,微微歪着脑袋,促狭地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

博哲没好气道:“拿两把菜刀给她挑好了。”

凌波用另一只手捂嘴笑了一下,说道:“这怕是不好吧,公主若是生气了,岂不是影响两国邦交友谊。”

博哲伸手就在她鼻子上拧了一把。

“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坏蛋,还笑呢,看不出那女人的心思是不是?”

凌波笑道:“我当然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可我相信爷呀,爷一定不会让她得逞的是不是?”

博哲斜睨着她道:“那可保不准。”

他贴过来在她耳边吐气,哑声道:“万一来个美人计,这般风情万种的异域美女,爷若是把持不住可怎么办?”

凌波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向后面的瑞冬。

瑞冬立刻知情识趣地蹲下去拍着裤脚,嘟囔道:“哟,哪来这么多土啊……”

凌波收回目光,盯着博哲的耳垂道:“爷要是把持不住,奴家就说不得只好亮出降魔杵,扫清世间妖孽了……”

她话音未落,编贝般的牙齿一张一合,在他的耳朵上重重咬了一下。

博哲“嘶”一声,倒抽一口冷气,猛盯着她看。

两人面对面,鼻尖几乎都能碰到,朦胧的夜­色­中,他一双黑眸闪闪发亮,好似盯住了猎物的豹子。

凌波突然一阵发毛,紧跟着腰上一紧,身子就腾空了。

博哲两手握住她往上一提,就把她放到了自己肩膀上。

她的肚子顶在他肩膀上,上半身挂在他背上。

“呀……”凌波惊慌地轻呼一声,两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

一手牢牢圈住她双腿,一手在她ρi股上啪啪拍了两下。

“小东西,看爷怎么收拾你”

他哈哈大笑,扛着她一路大步往前走去。

凌波头晕目眩,只能死死抓着他。

一路上碰到的下人,见到这个奇异的情景,全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瑞冬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博哲ρi股后头,一个劲地冲路两旁的下人抛眼­色­打手势。

“低头低头”

下人们都极有眼力,立刻纷纷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脸都埋进胸腔里,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小dd,立刻进入凝神冥想状态。

老人说过的,知道太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咱们神马都没看见,神马都没看见……

瑞冬扑过去扶住一根柱子,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爷走得也太快了……”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和脖颈,汗都冒出来了。

博哲练武之人,本来体力速度就比常人高许多,加上心情愉快,急着收拾肩膀上的小东西,一步迈出去,能赶上瑞冬三步远。

凌波只觉得他肩膀硬极了,把她的肚子顶得特别难受。

因为倒挂的姿势,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部,有种缺氧了的晕眩感。

“快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她拍打着博哲的背,因为太难受了,手上都没什么力气,轻飘飘棉花一般。

博哲肩膀轻轻一送,两手握住她腰往下一拉,就把她给从肩头抱了下来。

凌波双脚发软,身子都成了面条。

他赶忙双手抱住,将她揽在怀里。

凌波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好像挂在他身上的无尾熊,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因为充血的缘故,整张脸都是通红通红的。

“难受么?”

博哲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面拍一面往下顺气。

凌波终于缓过气来,恼怒地竖起一个食指点着他的鼻子道:“差点,差点被你害死……”

她扶着自己的脑袋,这会儿还晕着呢。

博哲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走两步进了屋子。

“呀,这是怎么了?”绣书刚从浴室里出来,见凌波难受得眉头都拧了。

博哲道:“赶紧倒杯茶来。”

他将凌波放在软榻上躺下,结果绣书手里的茶,亲手喂给她喝。

凌波喝了小半杯,才摆手道:“够了。”

博哲随手将茶杯递给绣书,嘴里对凌波说道:“你这小身板也忒不结实,颠两下就要坏了。”

凌波恨恨地瞪他一眼:“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博哲嘿嘿一笑,靠近了她道:“谁让你挑衅来着。你个小野猫,还敢下口咬了,都是爷把你给宠坏了。”

他用两个手指捏着她的鼻尖摇啊摇。

凌波不能呼吸,一把拍开他的手,揉着自己的鼻子。

“老实说,明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那黎芳草说是来选刀,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她是安南公主,正如康熙所说,代表的是安南国的体面,原来是客,既然来到简亲王府,肯定不会只是挑一把刀就算了,肯定得吃个饭吧,吃了饭总要午休一下吧,喝喝茶,逛逛花园什么的,有的是时间来勾搭博哲。

她可是连博哲的一根指头都不肯被别的女人染指。

博哲看她眯着眼睛算计的模样,真是又可爱又­精­灵,尤其这是为他吃醋,愈发心里头得意。

“别琢磨了,我早有计划。”

凌波疑惑道:“什么计划?”

博哲附身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出宫前,我跟皇上告了假。”

“告假?做什么?”

博哲笑道:“咱们王府在京城外的松山,有一座别院,还有一口温泉,我跟皇上告了假,带你去松山住几天,如何?”

凌波瞪大了眼睛道:“这样皇上也能批你的假?”

博哲在她头顶拍了一下道:“当然是找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的,皇上倒是心知肚明,可是有我阿玛和岳父老大人帮忙打边鼓,他也不能不答应。”

“恩?”凌波有了疑惑,“我阿玛最恨别人偷懒懈怠、玩忽职守的,他为什么要帮你说话?你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他?”

博哲坏笑起来。

“咱们成亲快半年了,你肚子还没动静,我只是问了岳父一声,想不想早点抱外孙。”

嗵一下,是凌波往后倒下,脑袋砸到软榻上的声音。

她双手捂脸,呻吟道:“你怎么在阿玛面前说这个呀”

谁说古人保持的呀,她们家这口子也太奔放了吧……

这时候绣书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一应用品,过来请他们小两口去沐浴,见凌波倒在榻上捂脸,博哲则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不由莫名。

“爷、少福晋,请沐浴吧。”

博哲推了一下凌波的肩膀,凌波还是捂着脸。

他摆摆手,绣书会意,默默退出屋去。刚巧瑞冬赶回来了,还上气不接下气,被绣书一把抓住,到角落里咬起了耳朵。

然后,博哲双手一抄,将凌波抄在怀里,大步往蒸汽升腾的屏风后面走去。

131、别院旖旎

第二天一大早,博哲和凌波就收拾了行李,带着阿克墩、绣书、瑞冬,还有一些个粗使的婆子家丁,出了京城,去了松山。

黎芳草是辰时交巳时的时候,到简亲王府的,迎接的却不是博哲,而是王府的格格安珠贤。

“安珠贤见过芳草公主。”

安珠贤笑眯眯地欠身。

黎芳草是骑马来的,因为心里头有打算,所以只带了两个侍卫。而且为了避免冲突麻烦,她还特意没有带那个宴会上被博哲打败的侍卫。

原以为会是博哲在王府门口迎接她,没想到冷冷清清,竟然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子和两个小丫头,就算加上看门儿的两个家丁,拢共也才五个人。

她从马上跳起来,捏着鞭子,气鼓鼓道:“博哲呢?为什么不是博哲来接我?”

安珠贤笑道:“二哥有要紧的急事,今儿一早就出京去了。”

“什么?出京?难道他不知道我今天要来吗?”黎芳草柳眉倒竖。

“二哥当然没有忘记公主今天要来,所以特意吩咐安珠贤在此迎接,带领公主进府选刀。”

黎芳草上下看了她一眼,道:“你叫博哲二哥,你是他的妹妹?”

“是,我是他的妹妹安珠贤。”安珠贤侧了一下身子,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道,“公主,请进府吧。”

黎芳草哼一声,挥舞着鞭子在地上抽了一记,没好气道:“博哲不在,我进去有什么意思”

她转身就要走,突又回头道:“你们王府里,除了你,还有谁在?”

安珠贤恭谨地道:“还有嫡福晋和长世子德隆在。”

“怎么?简亲王也不在府中?”

“是的,我阿玛一早就进宫去了。”

黎芳草气鼓鼓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故意的,能主事的人都不在,分明就是故意躲我还说什么礼仪之邦,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吗?我要进宫问问皇上,这是不是就是大清的待客之道”

她狠狠地瞪了安珠贤一眼,飞身上马,呼一下挥动鞭子。

安珠贤忙往后退了一步,看她带着两名侍卫绝尘而去。

“格格,这样会不会惹来麻烦?万一公主真的跟皇上告状……”身后的丫头有点担忧地说道。

安珠贤摆手道:“怕什么,皇上既然批了贝勒的假,就能料到公主会生气。况且阿玛今天一早就进宫去跟皇上和安南王商议借兵之事,皇上忙着呢,才没空见她。”

丫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安珠贤抬头看了看天­色­,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阵雨,今天万里无云,却并不太热,真是出游的好时机。

同样这么认为的,还有已经在出游路上的凌波和博哲。

宽大的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地毯上又盖了一层藤席,博哲就仰面躺在藤席上,头枕着凌波的腿,悠闲地闭着眼睛,随着车子轻微颠簸的节奏一晃一晃的。

凌波打着团扇,虽然昨晚一场雨,让地面多了些凉意,但到底是进入了炎夏,又时近中午,太阳变得炙烤起来,车子里还是有些热的。

她低头用食指在博哲光洁的脑门上一点一点,说道:“都怪你,把绣书和瑞冬都赶到了后面的车上,现在连个打扇子的人都没有。”

博哲懒洋洋地抻了一下腰背的肌­肉­,道:“有她们在,多煞风景。”

凌波用拇指扣住食指指尖,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博哲吃痛,一骨碌滚起来,把她掀翻摁倒在怀里,凶恶地道:“看来爷昨天没把你收拾够啊……”

凌波拿扇子打了他一下,笑道:“别闹了,在车上呢,快扶我坐起来。”

博哲还是在她­唇­上狠狠吮了一下,才放她起来。

“我们这样堂而皇之地逃出来,万一惹怒了芳草公主怎么办?”

凌波还是有点担心,黎芳草一定会觉得博哲言而无信,认为这是他们故意躲她。

博哲双手枕在脑后,道:“反正她早晚要回安南去,生气就生气吧,咱们在松山多待几天,等他们回安南了再回京,就不怕跟她照面了。”

松山多温泉,京里好些贵族宗室,都在松山置有别院。简亲王府的这个院子,是个风水宝地,不仅有温泉,还有一道小瀑布。

大多数人都以为冬天才是泡温泉的最好时节,其实夏天泡温泉恰恰也是一种绝佳的解暑降温的活动。

人浸泡在热温泉里,毛孔会很快张开,体内的热量就能释放出来,通过反复的浸泡,可以完全消除身体的闷热。相反,如果人直接泡在凉水里,毛孔受到刺激会马上闭合,尽管皮肤会感到凉爽,但体内的热无法完全排出,过一会儿依然会感觉很热,达不到真正降温的目的。这就是为什么夏天洗热水澡比洗凉水澡更能解暑的原因了。

而且就算不泡温泉,后院那一道小瀑布下,是一汪水潭,作为嬉戏也是最好不过的。博哲小的时候,就常和兄长德隆,带着妹妹安珠贤,来别院里避暑,在瀑布下玩耍。

车子开始上山,晃晃悠悠,凌波用团扇挑开纱制的窗帘,看着黄土的路面往后倒退,突然想起去了盛京的太后。

“太后是三月里去盛京的,应该早就到了吧,怎么三哥马武还没有回来呢?”

博哲想了想道:“许是在盛京有事耽搁了,如今又不是战乱年月,从盛京到北京,一路太平,三哥又是带着兵马的,不会有事,放心吧。”

凌波点点头。

进入山中以后,天气就开始凉快起来,路两旁的树木也繁密起来,慢慢连成一片,就成了林荫大道。

空山鸟鸣,令人心旷神怡。

难怪都爱到山庄避暑呢,果然好享受。

不多时,一角屋瓦远远地探了出来,车子越行越近,渐渐一个山庄别院现出了全貌。

因是仓促决定过来,还来不及派人过来打扫,只有几个看守别院的下人,得了消息,在门口等着。

博哲和凌波下了车,下人们便呼呼啦啦开始搬运起行李来,门前一时呈现出繁忙杂乱的景象。

“奴才马黑子,给贝勒爷请安。”

一个皮肤极黑的壮年男子给博哲和凌波打千行礼,凌波发现他左边袖管空荡荡的。

博哲对马黑子十分地亲切,亲自扶他起来道:“马叔不必多礼,这是我成婚后,你第一次见少福晋吧?”

马黑子笑道:“是,奴才给少福晋请安。”

他又冲凌波行礼,凌波赶忙虚扶请他不必多礼。

她看出博哲对这个马黑子十分尊重,猜测可能是个有分量的人,所以没有拿他当普通下人看待。

这时,阿克墩从车队前面绕过来,高兴地叫了一声:“马黑叔”

马黑子哈哈大笑道:“阿克墩好小子,越来越壮实了啊”

他亲昵地拍了两下阿克墩的肩膀,阿克墩挠着后脑勺,头一次露出憨厚的笑容。

凌波早知道这个看似面瘫的长随是个腹黑,在马黑子面前居然像个小男孩一样,不由暗暗称奇。

博哲笑道:“马叔跟阿克墩肯定要叙旧,我先带你进去看看别院。”

山中人少,虽然有别家的别院在,但分布并不密集,这里只有自家府里的下人,行事便不用像在京里那般拘束。

博哲直接握住凌波的手,便往里头走。

大门进去就是一方照壁,转过照壁,那些嘈杂的声音突然就消了下去,别院看起来不小,但人很少,下人们此时都在搬运行李,更显得空荡荡十分幽静。

博哲牵着凌波,穿过两重院落,后面就是曲曲折折的回廊,和清幽的后花园。

山里的空气特别地清新馥郁,让人如同身处百**中,身心舒畅。隐约还能听到潺潺流水,声声鸟鸣,夏日的燥热一下子都成了这个世界以外的东西。

博哲一面走,一面跟凌波介绍这别院的景点和各个屋宇的方位用处。

走着走着,绕过一座假山,一股沁凉的湿意扑面而来。

眼前一个椭圆形的水潭,一挂小瀑布沿着山石倾泻而下,潭水清澈,水地鹅卵石历历可见。

只是站在水潭边上,已经觉得凉意袭体,神清气爽。

“真是好美的地方。”

博哲笑道:“还有更好的呢。”

他拉着凌波的手,沿着水潭往瀑布后面的山石走,原来那里还有一道隐藏的石阶,拾阶而上,竟是一处小小的平整所在,一个­精­巧的亭子出现在眼前。

进入亭子后,方才的瀑布就被踩在了脚下。

“往这边看。”

博哲扶着她两个肩膀,推着她转了一个身。

“哇————”

居高临下,豁然开朗,远处一片林海在望,翠绿**滴之间,星星点点几片屋瓦探出头来,那里都是其他人家的别院所在。

还有一处鲜花繁盛之地,一对青年男女正临风伫立在一座凸起的山石上,女子头上绑着飘带,被山风吹得轻轻飞扬。

远远望去,直如神仙中人。

凌波欣喜地看了博哲一眼,博哲只是微笑。

这时,那对青年男女转过了身。

凌波突然觉得似乎有点眼熟,正想细看,那二人却跳下山石,没入了**中。

正文 132、公主撞上公主

“怎么了?”

博哲见凌波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凌波蹙着眉道:“方才那两人,似乎有些眼熟。”

博哲往下看了一眼,此时那对青年男女已经离开了,花木繁密,看不见踪影。

想来这山中的别院都是京中贵人所有,或许是哪家的世子格格,曾经见过一两次也是有的。

凌波想想也就释然了。

“爷、少福晋,叫奴婢们好找”

绣书和瑞冬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亭子里。

博哲和凌波回过身来。

“怎么,行李都收拾好了?”

绣书点头道:“都搬进院子去了,马黑叔说因消息来的匆忙,来不及准备午膳,厨娘临时在做呢,要多等一会儿。”

凌波点头道:“不妨的,这别院颇大,咱们正好先参观。”

博哲一笑,牵了她的手走出亭子。

凌波忙抽了一下手,小声道:“有人看着呢。”

博哲却不管,依旧牢牢握着她的手。

绣书和瑞冬都低头,互相打眼­色­偷笑,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跟在他们身后。

※※※※※※※※※※※

“什么?去松山了?”

听到侍卫的回报,黎芳草气的甩了一下鞭子。

太过分了明知道她今天要去简亲王府,居然带着妻子跑松山去避暑。

分明就是故意躲她。

黎芳草恨恨地拧起了眉。

安南王黎维禟沉声道:“芳草,你真的看中了那位博哲贝勒?他可是有妻室的人,你若是嫁给他,只能做一个妾。妾是没有地位的。”

黎芳草烦躁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没想。我现在,只想把他抓到面前,质问他,凭什么要躲着我”

黎维禟担忧地叹了口气。

黎芳草是安南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安南的时候,向她求亲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她一直都看不上眼,没想到来到大清,却一眼相中了博哲。

如果博哲没有妻室,也就罢了,但他既然已有嫡妻,而且嫡妻的身份也很高贵,这就麻烦了。

黎芳草的­性­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最了解。如果博哲像安南国那些喜欢黎芳草的男一样,一味地讨好她、迁就她,那么说不定黎芳草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但是博哲偏偏一点面子也不给,甚至还故意不见她,反而就激起黎芳草不服输的­性­子来了。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得到,这就是黎芳草的心态。

黎维禟对此很是惆怅。

“来人给我备马,我要去松山”

黎维禟吃了一惊道:“你去松山做什么?”

黎芳草气鼓鼓道:“他不是去松山避暑吗,我也去。反正他欠我一把刀,我就是要当面讨回来”

“不要胡闹了”黎维禟怒道,“这是在大清,不是在安南。你身为安南公主,却纠缠一个有­妇­之夫,岂不让人耻笑,丢的是我们安南国的脸面”

黎芳草不服道:“怎么会是我丢脸明明是他答应了要送我刀,现在却言而无信,一点也没有男子汉气概,我就是要当面问问他,他这样做,不怕给大清的勇士们丢脸吗”

说罢,她也不管黎维禟还有什么下文,攥着马鞭子就跑了出去。

黎维禟气的跳脚。

黎芳草要出京,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了她自己的侍卫,还有负责保护安南国人员安全的大内侍卫随行。

她嫌马车和轿子都太闷,就爱骑马出行,于是带着十几位骑士,一路从京城大街上驰过。好在她知道京城比安南国的任何一个城市都要繁华,人流庞大,所以不敢放开了速度骑。饶是如此,路上也不时地爆发出行人受惊的叫声。

“公主,请不要这么快,小心行人。”侍卫觉得有必要提醒。

黎芳草心里头一把火烧着,怎么能慢的下来,反而­干­脆又加了一鞭子。

好死不死,这时候正到了十字路口,横向里几人几骑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过来。

黎芳草坐骑太快,一下子就冲了过去,对方顿时都大哗起来。

她也吓得勒紧了缰绳,坐骑吃痛,悲嘶一声,马头高高仰起,两蹄悬空,人立起来。

“小心”

“公主”

一时间,双方人马都大叫起来,每个人的瞳孔都无限放大。

黎芳草的马蹄子一下踢在了对方车夫的身上,车夫当场就飞了出去,拉车的马也受了惊吓,乱嘶乱跑起来。

马车歪歪扭扭,在街上横冲直撞,惊得行人纷纷大叫避让,车里也不时传出女人的尖叫。

一名青衣骑士从马背上跳了起来,凌空纵跃到车辕,死死地牵住了缰绳。

而黎芳草,也被受惊的坐骑直接甩了下来,幸亏她有武功在身,反应敏捷,一落地就顺势打了两个滚,卸掉了这可怕的冲力。

对方的马车也终于被控制住了,青衣骑士跳下来扒着车门就问:“格格没事吧?”

一个年轻的华服女子从车里出来,头晕目眩地跌下车,青衣骑士眼明手快地抱住,将她放在地上。

她脚一沾地就开始大叫:“哪个不长眼的在街上乱冲乱撞”

一想到在车子里翻滚的情景,她就后怕,当时真是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颠移位了。

黎芳草此时也被侍卫们扶起来了,一名侍卫见对方的马车几乎散架,车里的人也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忙上前道:“我们奔驰过快,冲撞了这位小姐,实在抱歉。”

年轻的华服女子手肘似乎撞伤了,此时正用另一只手托着,见有人过来道歉,就知道责任在对方身上。

“你们好大的胆子,在京城里头也敢放马飞奔,幸亏是我运气好,若是换个倒霉的,早让你们撞死了我告诉你们,这事儿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

黎芳草也受了擦伤,心情也很糟糕,见对方言语尖锐,毫不客气,也一时生气起来。

“你嚷嚷什么我的侍卫已经道歉过了,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见官”

“见官?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女子见她黎芳草这般嚣张,立刻柳眉倒竖喝道:“我管你是谁”

旁边的青衣骑士皱眉道:“格格,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吧。”

黎芳草一听“格格”二字,便道:“你是位格格?那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

女子皱眉:“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你算哪根葱?”

黎芳草胸膛一挺道:“我是安南国公主黎芳草,是皇上的贵客,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女子冷笑道:“你不过是安南小国的一个公主,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时候,黎芳草身后的大内侍卫已经认出这位女子,纷纷变了脸­色­。

黎芳草当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扬着下巴。

“我是和硕荣宪公主乌珠”

黎芳草瞪着眼睛:“什么什么公主?你既然是公主,最多也跟我一样,谁也大不过谁我跟你说,虽然冲撞你的马车,是我的不对,可是我的侍卫已经跟你道歉过了。我还有急事要办,你们赶快让开”

乌珠吃惊地看了她一会儿。

她冷笑道:“撞了人就想跑,一点规矩也不懂,难怪是安南小国来的蛮女”

黎芳草怒道:“你说谁是蛮女”

“你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还撞毁了我的马车,害我受伤,不是蛮女是什么。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清国的京城,不是你们安南那种蛮荒小地方可以比的”

“你”黎芳草用手一指,大怒道,“你侮辱我们安南国”

乌珠还想再说,旁边的青衣骑士已经一把拉住了她。

“格格,皇上正在招待安南国王,事关两国邦交,不可轻忽。”

乌珠转头瞪他一眼道:“你怕了?你堂堂富察家的三公子,也会怕这样她一个小小的安南公主?”

富察马武皱眉道:“格格,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原来乌珠陪着太后去盛京,马武是负责护送的,两人在路上相熟起来。太后到盛京安顿下来之后,乌珠本来是要跟她一起在盛京住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她要回京来请康熙做主,所以马武便护送着她一起回京来了。

本来队伍并不是现在这样简陋,但因为特殊原因,乌珠需要低调进京,所以进城门之后,队伍便分散成几路,马武亲自护送着她进宫,不想在这大街上,跟黎芳草他们撞到了一起。

这时候顺天府尹带人赶到了。

顺天府尹的官衙并不在附近,只是他刚好今天到近处的一家酒楼赴宴,恰好就离事故地点不远,街上发生这样大面积的冲撞事故,又阻碍了交通,他这个长官说什么也得来处理了。

只是一到现场,发现一个是鼎鼎有名的和硕荣宪公主乌珠,一个是泼辣的安南公主黎芳草,立刻头大起来。他这顺天府尹的官是不小,可怎么也不敢招惹这两位姑­奶­­奶­。

乌珠扯着黎芳草不依不饶,黎芳草又认为她出言侮辱安南国,伤害了两国的友情,一定要到康熙面前去告状,两人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马武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动,最后­干­脆大家一窝蜂地回宫面圣去。

这个结果让顺天府尹松了一口气,既然她们要找皇上处理,他反而就不用面对这个棘手的难题了。

正文 133、温泉里的鸳鸯

松山别院,凌波正惬意地泡在温泉里,脸颊被水汽蒸的红红的。

绣书和瑞冬都穿着轻薄的单衣,在温泉池边上吃葡萄。

博哲原来也想跟过来一起泡,但凌波知道,他要是来的话,泡的就不是温泉,而是她了,所以事先就被她赶去小瀑布那边冲冷水澡,声明不许他过来。

“少福晋,这别院真是不错,要不咱们­干­脆别回去了,就在这儿住下罢。”

凌波仰着头靠在池子边缘,用帕子擦了一下耳根滑落的汗水。

绣书抬手在瑞冬头上敲了一记,没好气道:“异想天开。这里离京城多远,贝勒爷每天要当差的,路上就得走半天。”

瑞冬嘟着嘴道:“那就让贝勒爷自个儿住京里……”

话音未落,又被绣书敲了一记。

“说什么胡话,这不是好端端的要少福晋和爷分居两地?”

瑞冬委屈地扁着嘴,揉着脑袋:“你说就说,­干­嘛动手打人。”

凌波张开眼睛,翻过身趴在池子边上,两只胳膊横放在地上枕住下巴。

“你这丫头呀,越来越口无遮拦,若是回到京里也这般,那我可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虽然是玩笑话,但瑞冬不经意便想到了当初在富察家的一等大丫鬟画屏,就是因为言行无忌,又看不清立场,所以凌波出嫁的时候才没有带她。

她暗暗告诫自己,除了这种私下的场合,在其他地方可坚决不能再这样随心所**了。

“哈哈哈……”

就在这时候,带着一连串的笑声,博哲从外面闯了进来。

“凌波,有新闻,一件大大的新文”

绣书和瑞冬惊慌失措地跳起来,胡乱行礼道:“爷”

凌波急道:“你怎么就这样进来啦我不是让你别进来吗”

她此时全身都泡在温泉里面,但毕竟两人已经是夫妻,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祼­裎相见并不是不能接受,反倒是绣书和瑞冬两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此时只穿着单衣,又因为温泉池边水气蒸腾的关系,衣服也带着轻微的湿意,有些地方都贴在肌肤上,若隐若现。

博哲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他这会儿只想着要把京里最新的新闻告诉凌波。

“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避讳的。”

“哎呀你个猪头,真是……”凌波都懒得跟他说了,忙冲绣书和瑞冬回挥手道,“你们快出去罢,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是”

绣书和瑞冬如蒙大赦,抓起旁边的外衣披在身上,就匆匆地绕过大屏风,跑了出去。

凌波冲博哲招了招手。

博哲顿时想歪,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结果凌波一扬手,泼了他一头水。

眉梢滴滴答答,博哲抹了一把脸道:“调皮。”

凌波翻了个白眼道:“谁跟你调皮了。我两个丫鬟都是黄花闺女,你这一大老爷们儿闯进来,叫她们往哪儿躲?”

博哲挑了下眉。

一般福晋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也是名义上的陪嫁丫鬟,按常理来说,迟早都是他的人。可是凌波的思维当然不一样,她尊重绣书和瑞冬,更希望她们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归宿。

而博哲的思维,也跟常人不大一样,他倒不是因为什么民主、人权之类的,这年代也没人同他说这个,凌波也从不会傻乎乎地说这些言论。博哲之所以也跟凌波一般,不打算把两个丫鬟收下,纯粹是因为,他一直奉行一个观点,后院女人越多,麻烦就越多。

凌波扯了旁边一块­干­的帕子,让博哲蹲下身,她从水里站起来,替他擦脸。

“我知道你对她们没那份心思,既然是这样,平素也该谨慎些,不要给她们留下念想。像今天这样的局面,若是她们心思重一些,难免就想歪了,若是认定了是你的人,那可就没法开解了。”

博哲垂着眼皮,看到她露在水面外的浑圆的两个肩膀,曲线优美的锁骨,还有水波荡漾之中那若隐若现的云谷山峰。

“是是是,都听你的。”

他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

凌波瞟他一眼道:“就因为你不拘这些小节,所以总是招来烂桃花。”

博哲笑说一句“小醋坛子”,也不脱衣,一撩袍角,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惊得凌波尖叫了一声。

巨大的水花打过来,溅了凌波一脸,她刚抹了一下眼睛,腰上就多了一双有力的臂膀。

博哲火热的嘴­唇­凑过来,含住了她的,立刻吻了一个天昏地暗。

直到凌波软的两只脚都站不住了,他才放开她的嘴­唇­,慢慢地划到池边上,托着她的腰揽在胸前。

凌波恨恨地打了他一下,在水里帮他脱掉衣服,甩到池子外面。

“你方才说的什么新闻?”

博哲双手在她滑腻柔软的身体上移动,嘴上说道:“还不是那位安南公主,最是疯疯癫癫,说是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就放马飞奔,结果撞到了人,被一状告到了皇上面前。”

凌波吃惊道:“人人都知道她是安南公主,冲着两国邦交也都让着她,谁这么大胆,竟然到皇上面前去告状?”

博哲嘿嘿笑道:“你肯定想不到,她招惹的呀,是乌珠”

“乌珠?她不是陪太后去盛京了吗,怎么会在京城?”

博哲摆弄着她垂在肩头的一绺乌发,说道:“她为什么回到京城,目前还不清楚。不过黎芳草在大街上撞翻了乌珠的马车,乌珠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自然不依不饶,两人大街上就对骂起来,哈哈,然后还一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气得不得了,当场就把两人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凌波哭笑不得,一个大清和硕公主,一个安南公主,在街面上,当着老百姓对骂,把皇家体统都给丢尽了,难怪康熙生气。

博哲也觉得好笑,一面又说道:“当时安南王也在,当着皇上的面下不来台,也把黎芳草骂了一顿,最后­干­脆把她禁足了。”

凌波瞟他一眼道:“原来这才是让你高兴的地方,她被禁足了,你就松一口气的是不是?”

博哲捏着她的脸颊道:“那是自然,难道你不这样想?”

凌波娇哼一声,泼了他一脸水,结果被博哲一把摁住,上下其手摸了个遍,弄得她浑身瘫软,泪光点点,喘气微微,连声讨饶才罢。

“咦?”凌波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声惊疑,抓住了博哲问道,“乌珠从盛京回来,是不是我三哥一路护送的?”

博哲想了想道:“没错,三哥马武一路护送她回京,当时黎芳草撞了乌珠的马车,还幸亏你三哥在场,才没有受伤酿成大祸。”

凌波重重地击了一下掌道:“那就没错了,咱们那天看见的就是我三哥和乌珠。”

“恩?”博哲脸上露出疑惑。

凌波提醒道:“你不记得了,咱们来别院的那天,你带我去瀑布上面的亭子,当时咱们不是看到山腰有一男一女,我还说眼熟来着?”

博哲想起来了。

“你是说那一男一女,就是三哥跟乌珠?”

凌波点头,笃定道:“没错,一定是。当时我只觉着眼熟,却想不起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原以为三哥跟乌珠都在盛京,所以想不到他们身上,如今回想起来,分明就是他们两个。”

“可是,”博哲蹙眉道,“三哥既然护送乌珠回京,理该第一时间进城才是,怎么反倒来松山逗留?”

凌波也觉得不合理,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她惊讶地朝博哲看去。

博哲正巧也想到一个可能,向她望来。

“莫非……”

“难道……”

凌波哭笑不得道:“不会吧,三哥?跟乌珠?”

博哲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有趣极了,马武跟乌珠?难道凌波跟乌珠这对曾经斗得不可开交的情敌,将来要成为姑嫂?

凌波捶他一拳嗔道:“做什么笑成这样?难道我哥哥同乌珠在一起,很好笑么?”

“怎么不好笑,若是三哥真的同乌珠成就好事,你就要叫她三嫂了。”

凌波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跟乌珠会成为姑嫂。

她被水汽蒸得发红的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情,顿时显得十分无辜,让博哲有种大灰狼看见小白兔的感觉,特别地想蹂躏她。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手早就先一步开始动作了。

趁着凌波还没反应过来,他偷偷地就在水下掰开她的两条腿,让她面对面坐在他身上,然后一双手就开始在她的敏感地带游移。

等凌波惊觉过来,早已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坏蛋……”

她的声音被吞没在他热情的­唇­舌之中。

“咱们赶紧生个小外甥,给三哥做贺礼……”

博哲低哑着声音,在她耳边喘息,双手握着她纤细的蛮腰,胯下一挺,直捣黄龙。

凌波呜咽一声,一口咬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水面开始不停地荡漾,热气氤氲的池子里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

灵魂飞升之际,凌波脑海中浮现起自己最先的预感,若是让他一起泡温泉,那么泡的不是泉水,而是她了。

她早有先见之明,却心甘情愿。

正文 134、赛马

一大清早,乌珠就从宫里出来了,因早晨还不算热,风也正好,就没坐车,而是骑马,身上也穿得极为简便,身边只带了两个侍卫。

她这行是要去松山。

本来在进城之前,马武已经带她去松山兜了一圈,等她回到京里,打听相熟的一些人的近况,才知道凌波跟博哲去了松山别院避暑。

京里面她熟人不少,但亲近的却没几个,想来想去,竟是跟凌波更有共同语言,又想着有桩事情,是想要亲口告诉凌波的,便还是决定到松山来。

荣妃娘家马佳氏,在松山也有一座别院,既然是乌珠过来,自然就给她使用。

本来一切都挺惬意,天气也好,风也清爽,早晨的空气里夹杂着鲜花的馥郁和露水的湿润,在马背上,随着马儿轻快的脚步轻轻律动,令人神清气爽。

如果旁边没有煞风景的人,那就一切完美了。

乌珠侧过头,看着旁边跟她一样骑着马轻驰的女孩儿,没好气道:“我说,你­干­嘛跟着我?”

对方嗤笑道:“大路朝天,人人都能走得,凭什么说我是跟着你?难道就不是反过来你跟着我吗?”

乌珠哼一声道:“我去松山,难道你也去松山么?”

“松山又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你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

“我去松山避暑,那里有我们的别院。可是你从安南国来,难道也在松山有别墅吗?”

黎芳草昂着下巴道:“我虽然没有别院,但去拜访朋友,难道也不行吗?”

乌珠只当她是嘴硬,上下扫了一眼,嗤一声扭过头去。

她们两人对对方都是各种看不顺眼。

大街上相撞,告到皇上面前,结果被皇上各打五十大板,都训斥了一顿。黎芳草更是差点被安南王黎维禟禁足。

她是个关不住的人,要她呆在同一个地方不动,还不如要了她的命。趁着黎维禟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派人看着,她一大早就骑马溜了出来,怕惊动黎维禟,­干­脆连侍卫都没带。

而在宫门口碰见乌珠,实在是巧合。

她原来并不想跟乌珠一起,但是听说对方去松山,立刻就存了同路的心思。

除了博哲,她在京里没有认识的人,而博哲去了松山,本来也是让她极为生气的,一心想追过去问个究竟,但是她并不认得去松山的路,现在有个免费的向导,自然是不亦乐乎。

早上行人还少,但有了上次的教训,乌珠和黎芳草都不敢再放马飞奔,偏生两个都是急­性­子,只有按捺着­性­子,慢慢地骑行出了京城。

就只­干­巴巴地骑着马,也是蛮无聊的,乌珠忍不住就对黎芳草问道:“嗳,我说你,真是去松山访友?你在京里还有认识的人?”

黎芳草挑着眼角道:“我当然有认识的人,而且他还是我的好朋友呢。”

“哦?京里的人,大概没有我不认识的,你倒是说说,你朋友是哪一个?”

黎芳草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故意扭过头去。

乌珠没好气道:“不说拉倒”

她举起鞭子在头顶挥舞了一圈,大声道:“我要跑了,你可别再跟着我”

话音未落,她扬鞭打马,一下子窜了出去。

两个侍卫当然也立刻跟了上去。

黎芳草顿时大急,她还指望着乌珠给引路的,可不能让她先溜了,立时也打马飞奔起来。

乌珠听见身后马蹄得得,一面控制马儿的速度和方向,一面扭过头来,大声道:“不是让你不要跟着我,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黎芳草高声道:“去松山的路只有这一条,凭什么说我跟着你,我还嫌你挡了我的路呢”

乌珠忽然一紧缰绳,“吁”,放慢了速度。

黎芳草觉得莫名,也勒住了缰绳。

“我们来打赌怎么样?”乌珠嘴角带笑,挑衅地看着她。

黎芳草问道:“赌什么?”

乌珠用马鞭一指前方,道:“去松山的路只有这笔直的一条,我们来赛马,谁先到达松山脚下,谁就赢。”

黎芳草方才说只有一条路其实只是瞎说,这时听到乌珠说果然只有笔直的一条路,登时暗暗高兴,又听乌珠说要打赌,立时便起了好胜之心。

“好,我们就来赛马,拿什么做彩头?”

这个得想一想,乌珠蹙起眉来,想来想去,忽然看见黎芳草马上也挂着弓箭,顿时眼睛一亮,知道对方也是习武之人。

“这样吧,我打算到松山之后,邀请几位朋友一起办篝火晚会,我们现在打赌,输的人就负责为大家打野味,怎么样?”

黎芳草刚想说好,突然又多了个心眼,反问道:“晚会你要邀请多少人?”

乌珠道:“我有两个朋友在松山,加上我,再加上我的侍卫和他们的丫鬟仆人,再加上你,大约就在十人以内。”

十个人左右,那么要猎的野味可就不能太少了。

黎芳草咬住了下­唇­。

乌珠立刻就说道:“怎么?怕了?只要你现在认输,我就当没有这回事好了。”

黎芳草立刻就被激起了胜负**,胸膛一挺,大声道:“谁怕了,比就比到时候你输了,可别赖皮”

乌珠冷笑道:“我堂堂大清和硕荣宪公主,怎么会赖皮倒是你这位安南公主,可别言而无信,丢了安南的脸。”

黎芳草挥舞了一下鞭子道:“反正,谁赖皮,谁就是乌龟大王八”

她来到北京没多久,倒是学会了骂人的话,知道没有人愿意做“乌龟王八”。

乌珠立刻大笑道:“好,谁赖皮谁就是乌龟大王八”

她扭头对身边两个侍卫道:“你们两个,先行一步,去前面等着,免得到时候有人浑水摸鱼。”她瞥了黎芳草一眼。

黎芳草哼了一声,挑衅地冲她扬了扬下巴。

两个侍卫便决定一人先去前面松山脚下等候,另一人则跟在乌珠和黎芳草身边保护,以防万一。

乌珠和黎芳草控马站成并排,只听侍卫一声令下,立刻如两支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侍卫也不敢怠慢,挥鞭追在后面。

这一路,还真称得上风驰电掣,乌珠和黎芳草都自诩骑良,就算是跟男子相比也不遑多让,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也如此了得,比赛的情况一度陷入胶着,两个马头每每相距不到半尺。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过,渐渐地开始有点刮脸,两人都知道这是快要接近山脚了,山风比平原上的风要显得凛厉多。

果然,再跑了一阵之后,山脚下那位先到的侍卫骑在马上的身影已经遥遥在望。

乌珠猛地加了一鞭子,身下的马儿一声悲嘶,呼一下就超过了黎芳草,眼看那侍卫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黎芳草始终被她抛在身后。

“哈哈”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山风灌进嘴巴里,顿时刺激得嗓子疼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道黑影掠过,黎芳草冲到了她的前面。

乌珠顿时大惊,连连挥鞭,却仍旧眼睁睁地看着黎芳草先冲到那侍卫跟前,拔起了Сhā在地上代表终点的树枝。

黎芳草举着树枝冲出去老远一段距离,然后才兜转马头,轻快着骑过来,高高地挥舞着树枝,大笑道:“我赢了我赢了大清公主,你服不服气”

乌珠恨恨地一鞭子抽在地面上,激得山石乱滚。

黎芳草得意洋洋地走到她面前,把树枝扔在她的马头前。

乌珠气鼓鼓地看着她灿烂的笑脸。

“算你厉害明天晚上过来参加篝火晚会,我负责打猎物山腰竹林东边有个小湖,湖泊东北方向就是我的别院。”

她兜转马头,“嗬”了一声,便哒哒哒哒朝山上跑去。

两个侍卫也赶紧拉转马头,跟了上去。

奔驰一会,乌珠觉得身后有异,一转头,发现黎芳草竟然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顿时吁马停住,怒道:“你为什么还是跟着我?难道你要去的地方也跟我一样吗?”

“我……”黎芳草咬着嘴­唇­皱眉,她当然不是要跟乌珠去同一个地方。

“我什么我,我看你就是有目的。快说,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黎芳草咬牙想了想,突然说道:“你方才说京里没有你不认识的人,我不相信,所以想考考你”

“什么,考考我?”乌珠觉得荒唐。

“对,我就是要考考你,我问你,你既然认识很多人,一定也知道很多事情,那么简亲王府的别院在这松山的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黎芳草抿着嘴­唇­,一副考较对方的摸样。

乌珠瞪着眼睛看她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马鞭指着她的脸,说道:“我知道了什么考考我,分明就是借口,你根本就不认得路”

黎芳草被揭破,顿时涨红了脸,怒道:“我就是不认得路,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北京人,认不得路有什么奇怪的,难道你也不认得吗?”

乌珠笑道:“我当然认得,可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呢。”

她得意地摇着鞭子,故意不回答,一脸悠哉,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立刻问道:“你找简亲王府的别院做什么,难道你认识简亲王府的人?”

黎芳草昂着下巴道:“我当然认识,我看中的男人,就是简亲王府的贝勒博哲”

“什么?”乌珠顿时瞪大了眼睛。

正文 135、两个情敌

“你说什么?博哲是你看中的男人?”

乌珠一连追问了两遍。

黎芳草莫名其妙道:“我们安南女子,说喜欢就是喜欢,从来不遮遮掩掩,我就看上博哲了,又怎么样?”

乌珠道:“你打听过了没,他可是有妻室的,今年三月才成的亲。”

黎芳草甩了一下马鞭子,道:“我知道,他福晋叫富察凌波,我们见过。”

“嗬已经照面过啦,怎么样,他的福晋不好惹吧?”乌珠突然觉得事情变得十分有趣。

黎芳草见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毛,撇着嘴不回答她的话。

乌珠也不追究,说道:“说来算巧了,我说要请的朋友,也正是博哲和他的福晋凌波,既然你不认识路,那就跟我来吧。”

她控着马缰调头,哒哒哒往山上跑去。

黎芳草赶紧跟在后头。

等到了简亲王府的别院门前,乌珠对那两名侍卫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这回来得匆忙,别院里的下人们估计还没得了消息,你们回去,叫他们先把我住的院子给收拾出来,明儿我要宴客,叫他们今儿就开始准备吧,若有要下山采买的,也好来得及。不用留人在我这儿了,晚上博哲贝勒自会派人送我过去。”

“是。”

两名侍卫领命,一起转身去了。

这时候,别院门前早有人看见了乌珠,因松山上很多京中贵族的别墅,他虽然不认得乌珠跟黎芳草,但见她们的气派也是有身份的,早就进去禀报了。

缺了一条胳膊的马黑子得了门房的信儿,出来一瞧,黎芳草虽然眼生,乌珠他却认得,一面打发人去通报,一面赶紧上来打千行礼。

“奴才马黑子,给乌珠格格请安。”

乌珠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你们家主子都在么,跟他们说,我来啦。”

马黑子笑道:“奴才已经吩咐人去通报了,格格先请进门吧。”

乌珠点点头,招呼黎芳草跳下马来,有小厮过来,接了她们坐骑的缰绳,牵到马棚里去喂养。

马黑子则领着乌珠和黎芳草往里走。

博哲和凌波都没出去,就在别院里头歇着,听说乌珠来了,一起迎了出来,远远看见马黑子身后跟着两个人,除了乌珠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是黎芳草,不由都吃了一惊。

黎芳草一看见博哲,也不等双方打招呼,立刻就大声叫着“博哲”,一面就已经撒腿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博哲的胳膊。

“好呀你明明答应,请我去你府上选刀的,居然偷偷跑到这里来做耍,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话”

博哲看了一眼被她握住的胳膊,不爽地道:“公主,虽然你是安南人,但也应该知道大清的礼仪规矩,男女授受不轻。”

黎芳草装糊涂道:“什么瘦啊轻的,我可不懂,反正你不仅欠我一把刀,还欠我一个解释”

博哲蹙起了眉头,若是从前,他说不定就跟黎芳草开个玩笑化解了,只是被凌波提醒过之后,才知道有些玩笑话,在女孩子听来是会有异样的意义的。

凌波暗笑一声,走过去,就像正常朋友见面会握手那样,拉住了黎芳草的手,不着痕迹地就把博哲的胳膊给解脱出来了。

“芳草公主竟然来到我们别院,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啊”

黎芳草挑眉道:“怎么,你欢迎我来?”

“公主和安南王都是我们大清的贵客,我们怎么会不欢迎呢。咦,我看公主没有带随行人员,难道是一个人来的?”

黎芳草一指乌珠道:“喏,是她带我来的。”

凌波侧过身,看着乌珠,哭笑不得道:“我说,怎么你一回来,就给我找不自在呢?”

乌珠耸一下肩膀,摊手道:“可不­干­我的事,我是来松山避暑的,这位安南公主也要来,半路却说不认识路,我只好带她过来了,总不能让咱们大清的贵客满山溜达吧。”

凌波轻轻地哼一声,展开一个笑容道:“既然来了,就都是客,这天儿热,花厅倒不如后院花园凉爽,两位请到花园里用茶吧。”

乌珠点点头。

黎芳草也知道用茶是中原人待客的规矩。

“绣书,前面带路。”

“是。”绣书引着手,请乌珠和黎芳草前行。

凌波落在后面,偷偷地在博哲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一个前任情敌,一个现任情敌,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斜睨着博哲。

就算是痛也不敢叫出来,博哲只是倒抽着冷气。

咱说什么来着,女人多了就是麻烦,看看,现在三个女人,那就是一台戏,唱戏的是她们,看戏的是他,但是看戏的却比唱戏的还责任重大。

后院那道小瀑布的确是消暑解热的好去处,水潭边上一间四方的大亭子,摆着数张藤椅,几个藤蒲团,还有一张小小的藤制茶几,几上摆着冰镇的葡萄酿,新鲜的瓜果,绣书和瑞冬跪坐在蒲团上,替他们斟酒削瓜。

黎芳草喝了一口葡萄酿,舒爽地差点打出嗝来。

“你们中原的人,就是能享受,日子也能过得这样快活。”

博哲躺在藤椅上,整个人处于放空状态,脸上盖着从凌波手里抢过来的帕子,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乌珠笑道:“那是,就简亲王府的这个别院,我皇阿玛都稀罕,可惜呀,就是拉不下脸来……”她捂嘴窃笑。

这事儿还真有过,当初雅尔江阿在这里盖了别院,接待过康熙,康熙也真心喜欢这地方,不过做皇帝的总不能跟臣子抢,回去之后还当着大伙儿的面夸赞这里的温泉和瀑布。

凌波拈了一颗葡萄扔在乌珠脸上,笑骂道:“也就你敢这么编排皇上,换个人还不够掉脑袋的呢。”

乌珠不以为然道:“那是他们自个儿心里有鬼,我嘴上虽是这般说,心里对皇阿玛可都是恭恭敬敬的。”

凌波点点头,是啊,眼下京里的人,都被党派纷争蒙蔽了心智,却不知道,康熙至少还有八年的皇帝能当,眼下若急着抱新君的大腿,那才真的不够掉脑袋的。

她削着一只香瓜,这玩意儿在南方常见,北方种得少,别院里这些个,是进贡的贡品,康熙赏给简亲王府,王府里头又派人送到松山来的。

凌波似乎削得不太得力,蹙着眉道:“这刀用着不趁手,绣书,拿我常用的那把来。”

绣书应了一声,从旁边一只青布盖着的藤篮里取出一把刀递过去。

黎芳草顿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还真用金刀削瓜呀”

凌波手上拿着的正是此前康熙赐给博哲的金刀,当初她跟黎芳草说是拿回家砍瓜削菜用,其实哪里会真这样,只不过这次黎芳草过来,她想着这茬来,故意叫绣书拿出来显摆的。

“是呀,原就说缺把削瓜的刀,你瞧,这金刀用着多趁手。”

凌波麻利地削好一个香瓜,整整齐齐切成八瓣,瑞冬拿一个水晶盘子接了,绣书立刻便取了湿帕子过来给凌波擦手。

瑞冬又给每瓣瓜­肉­都Сhā上竹签子,方便大家取用。

这竹签子也是凌波建议做的,却是在王府的时候,便这么使用,绣书觉得好,便叫人做了许多。

乌珠和黎芳草用竹签子叉着瓜­肉­拿在手上吃,也觉得十分方便­干­净。

只是黎芳草看着绣书把凌波使用完的金刀,随手入鞘,然后往藤篮里头一放,还真当它是家里的水果刀一般随意,不由就觉得牙关发痒。

她两口把香瓜吃完,也顾不上回味嘴里香甜馥软的滋味,便伸手在博哲腿上推了一把道:“博哲,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明知我要去王府,你却逃到这里来,难道真的是讨厌我吗?”

乌珠见她一点顾忌也没有,直接就推在博哲的大腿上,不由挑高了眉,冲凌波猛打眼­色­。

凌波冷冷地瞥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还不都是你给我招来的麻烦,这会儿还看好戏是吧。”

乌珠吃吃笑着,扭过头去。

黎芳草还瞪着博哲。

博哲抬手抹掉脸上的帕子,懒洋洋地睁开眼道:“公主是说了要来王府选刀,却也没指名说非要在下亲自迎接不可。难道公主不知道,我们王府为了不怠慢公主,把府里最名贵的刀都拿了出来,可惜公主一气之下,却不肯入府,白白辜负了我们的心意。”

“哼这是狡辩”黎芳草没好气地甩了一下手,“你们中原人真是太狡猾了。反正你欠我一把刀,等回京之后,得亲自送给我。”

凌波笑道:“公主放心,我们绝不会食言的。”

这时,马黑子过来说道:“回禀主子们,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主子们去餐厅用膳。”

凌波笑道:“咱们别院里的厨子,除了京菜,还做得一手好淮扬菜,今儿你们却是有口福了。”

这时候的淮扬菜,可不像后世那么有名,凌波是京菜吃的有些腻了,发现别院里的厨子能做别的菜­色­,换换口味很是不错。

众人于是一同起身。

乌珠拉住了凌波的手,一面走一面低声道:“这位公主只身一人来,跟我都是直言不讳,说看上你男人了,在松山的日子,只怕是要住你们别院里头了,你可得有点准备。”

凌波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我倒想着,你既然也来了松山,一个人只怕有些孤独,倒不如请芳草公主陪你一起住吧。”

正文 136、拉妹子拉

“那可不成你不知道,头一次见面,就跟我大吵一架,还害我被皇阿玛教训了一顿,我们大概天生犯冲,我可不想跟一个克星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更何况……”乌珠回头看了一眼,黎芳草正屁颠屁颠地跟在博哲身边。

“更何况,人家可是冲着你们家这位爷来的。”

凌波也扭头看了一眼,黎芳草缠着博哲问东问西,博哲无奈地抬头望天吐气。

她咬着下­唇­眯起眼睛,心里默默地打起了主意。

餐厅里头一张大圆桌,厨娘们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就等着几位主子们过来。

凌波在餐厅门口站住,让乌珠、黎芳草和博哲先进去,回头悄悄地招手叫瑞冬过来耳语了几句。

瑞冬吃惊地捂住了嘴巴,眼睛也蓦然瞪大。

“平日见你坏主意多的是,今儿就给你一个机会。”

瑞冬窃笑道:“是,少福晋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凌波抿嘴看她一眼,撅起嘴­唇­一努,瑞冬便会意地离去。

她这才进入餐厅,跟大家一同用膳。

吃到一半,博哲便问起乌珠和黎芳草的住宿问题。

乌珠道:“荣妃娘娘族里在松山也有别院,就在山腰的湖泊旁边。”

博哲点点头道:“你没带侍卫过来,回头我叫阿克敦送你过去。”

“成。这松山美则美,也是避暑的好去处,可惜不便打猎,没什么乐子。我想着明儿晚上弄个篝火晚会,你们夫妻可都要来。”

凌波蹙眉道:“大热的天,办篝火晚会,你可真能折腾。”

乌珠瞪她一眼道:“到时候我有话同你说。”

凌波歪了一下脑袋,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难道是……她见乌珠还没打算说破,便也不问,想着明天总要说清楚。

黎芳草见乌珠的住处是没有问题了,便侧身向博哲靠过去,说道:“博哲,我是来找你的,你可要负责安排我的住宿。”

博哲顿时头大。

凌波笑道:“那是自然,芳草公主是我们夫妻的朋友,理当由我们接待。我已经吩咐丫鬟去收拾屋子了,待会儿就带公主过去看看,若是有不满意的,你只管说。”

黎芳草这才满意道:“这还差不多。不过我不要你带我去,博哲带我去看就行了。”

博哲还没说话,凌波已经抢先回答道:“好,公主说怎样就怎样。”

乌珠奇怪地看她一眼。

黎芳草得意地扬了一下尖翘的下巴。

不一会儿,大家都用罢了饭,下人们便撤了桌子,瑞冬亲自上了茶水来,一杯一杯端到各人面前。

黎芳草一点也不渴,但见大家都端起茶来喝,只当又是中原人的饮食习惯,一面学着他们喝茶,一面嘟囔道:“吃饭的规矩也这样多……”

瑞冬瞥她一眼,嘴角微动,默默地站到凌波身后。

凌波借着喝茶时抬手的动作,掩住脸,偷偷看了瑞冬一眼。

瑞冬回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吃了茶,黎芳草便缠着博哲,要他带她去看住处。

凌波说道:“还是我带公主去罢,爷们儿哪里管这些琐事。”

黎芳草小嘴一撅道:“不,我偏要博哲带我去。”

乌珠撇一下嘴,当初她看上博哲的时候,也没像这位芳草公主似的奔放。

而凌波竟然也不以为忤,对博哲道:“既然公主这样说,那就请爷带公主去看看住处吧。瑞冬,你跟着去,若是公主有哪里不满意,就都记下来,回头同我说,我再安排。”

“是。”瑞冬应了。

黎芳草立刻高兴地抓住了博哲的胳膊,拉着他就走,当着凌波的面,一点儿也没有顾忌。

博哲龇牙咧嘴,冲凌波瞪眼。

凌波却只是神秘地笑着,仍有他被黎芳草拉走。

他们的身影在门口一消失,乌珠就紧张地问道:“你就不怕她把博哲勾走了?”

凌波微微一笑道:“你当初不是也信誓旦旦,要把博哲从我手里抢走,结果却又怎样?”

乌珠没好气道:“我好意提醒你,你倒挤兑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她扭过身去生起气来。

凌波抿嘴一笑,拉住了她的手道:“别生气,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她笑眯眯地拉着乌珠也出了门,远远地跟在博哲和黎芳草的身后。

黎芳草一路蹦蹦跳跳,拽着博哲的一只胳膊,一会儿指着这边叽叽喳喳,一会儿指着那边嘻嘻哈哈,一会儿又不知说什么事情乐得咧开了嘴。

“你瞧你瞧,蛮女就是蛮女,一点儿礼义廉耻都不懂,哪有公然跟男人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乌珠絮絮地数落着。

凌波听得十分好笑,这位姐姐似乎忘记当初的她跟黎芳草的行径可也差不了多少。

前面是个分岔口,一边儿是栋双层小楼,小楼下面曲折回廊过去,连着的是个独立的小院儿。

瑞冬领着博哲和黎芳草沿着回廊往那小院儿行去。

凌波却拉着乌珠上了小楼的二层。

楼上是个宽敞通透的书房,凌波推开向西那边的窗户,正好能居高临下望到那回廊和小院,甚至还能看见黎芳草和博哲的面部表情。

乌珠蹙眉道:“你不是说有好戏看,为什么又带我来这里?”

凌波神秘地笑道:“你看着就是。”

只见回廊下,黎芳草本来还拉着博哲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弯下腰去。

“咦?”乌珠疑惑地张大了眼。

只见黎芳草脸­色­发青,似有难言之隐。

博哲动着嘴­唇­,应该是在询问。

黎芳草脸上忽红忽白,好像是肚子痛似的,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

瑞冬束手立在一边,也不Сhā嘴。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博哲和瑞冬突然都是一僵,尴尬地扭过了头,而黎芳草脸上像要哭出来一般。

然后就是博哲摆手,瑞冬上前去扶黎芳草,却被黎芳草反手抓着,逃也似地飞奔进了前面的小院儿。

乌珠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回头拿眼睛看着凌波。

凌波抿着嘴,眼睛已经笑弯起来。

又见回廊里的博哲,跺脚摇头,回头就走。

凌波在楼上忙招手叫道:“爷,这边儿”

博哲抬头,看到她跟乌珠都在楼上,摆了摆手,就进了小楼,不一会儿就听到楼梯响。

凌波和乌珠都从窗边走回来,见博哲蹙着眉头上了楼。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黎芳草,怎么突然间就生病了似的?”乌珠一叠声地追问起来。

博哲表情古怪,看着凌波道:“是你的主意吧?”

凌波忍着笑道:“你先说,她怎么了?”

博哲叹气摇头,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脸,说道:“太坏了”

凌波只是笑。

乌珠一头雾水,皱眉跺脚道:“哎呀,你们别打哑谜,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凌波终于忍不住,趴到她肩头,轻声道:“我叫瑞冬,在她茶水里下了巴豆。”

什么?乌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巴豆

这么说,方才黎芳草是放了屁,所以博哲和瑞冬才会浑身一僵?

她看着凌波的眼神顿时变得极为古怪起来。

这手段也实在太坏了一点,不过,不过似乎还蛮好笑蛮解恨的。

一想到黎芳草好歹也是安南国的公主,却在心上人面前闹肚子放臭屁,还得让人家带路往茅房跑,越想越是可乐,乌珠忍不住也爆笑起来。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真是坏透了”

她扶着凌波的肩头,笑骂起来。凌波只笑得花枝乱颤。

博哲啧啧摇头,暗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巴豆的功效真不是盖的,黎芳草一进了茅房,便惊天动地一泻千里。瑞冬在门外都站不住,跑的远远的,深怕自己笑出声来。

这一拉,就拉了一整个下午,黎芳草是才从茅房出来,就立刻又捂着肚子跑回去,最后实在是拉无可拉,严重的脱水让她浑身发虚,脸上煞白煞白的,嘴­唇­都­干­了。

凌波也终于笑够了,带着博哲和乌珠过来看望她。

黎芳草躺在床上,这会儿她是一点参观的力气都没有了,别说这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个烂草堆,她也只能死狗一般躺着喘气。

凌波俯身摸了摸她的脸,凉凉的。

黎芳草有气无力道:“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怎么你们都没事儿。”

凌波蹙眉道:“许是水土不服。”

黎芳草真是想哭了,她来北京好些天了,就算水土不服也早该出现症状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凌波也知道这理由牵强,便道:“许是山里头的食材粗糙,公主身子娇贵,吃不得这样不­精­细的饭食,才会病了。”

黎芳草没力气同她说,闭上了眼睛。

不管心里是好笑还是好气,凌波面上都得好言安慰,然后又吩咐人下山去请大夫。

只是等大夫来估计最快也要晚上了,黎芳草挣扎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公主好生休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凌波点了绣书过来道:“你最细心,今儿就在这里照顾公主吧。”

绣书应了。

博哲用手对凌波指了指,摇摇头,背着手先走了出去。

乌珠和凌波对视一眼,也捂着嘴默默地出门。

瑞冬冲绣书挤眉弄眼,被绣书瞪了一眼,也踮着脚尖轻快地走了。

黎芳草侧了一下头,闭着眼睛,竖着耳朵听他们远去的脚步声,眼珠子却在眼皮下乱动,显然正在打什么主意。

*。

正文 137、你好着急

到了傍晚,前头博哲和凌波陪着乌珠用了晚膳,安排阿克敦派人将她护送回去。

尚未恢复元气的黎芳草,厨娘单独给做了清淡的粥和小菜,由绣书伺候着用了。

华灯初上,别院各处都灯光摇曳,山中多虫鸟,草丛中蟋蟀叫声远远近近,却显得夜­色­愈发幽静,晚风送爽,除去了白天的一身燥热。

瑞冬轻声轻脚进门的时候,能听见床上黎芳草轻浅绵长的鼾声。

绣书正在灯下做针线,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她,将食指竖起来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瑞冬窃笑一声,走过来低声道:“少福晋说怕这边儿还有什么反复,叫我来看看。”

绣书指了指里头道:“实在是脱力了,晚膳只吃了一点,没多会儿就躺下了。”

瑞冬点点头。

绣书扯一下她的袖子,起身拉着她离那床帐远远的,然后轻声道:“我问你,是不是你给公主下了什么药,才弄得她这样狼狈?”

瑞冬忍着笑道:“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少福晋要作弄她,也没下什么药,就是茶水里头加了一点巴豆。”

绣书蹙眉道:“亏得没放多,就算巴豆,吃多了也是要出人命的。”

“我晓得,知道分寸,只让她拉一天就完了,今儿晚上好好歇一歇,明儿吃两顿粥,养养胃,就又鲜活了,连大夫都不用请。”

绣书点点头。

然而说完这些,瑞冬却反而自己疑惑起来,说道:“少福晋素来亲和,从不与人脸红的,这位芳草公主虽说有些鲁莽,却也不曾得罪她,怎么今儿这般计较起来?”

绣书无奈地摇头,点了点她的额角,说道:“你平日里挺聪明的,怎么今儿个糊涂起来。难道你不知道爷和少福晋此番来别院的目的么?”

“不是为了避暑么?”

绣书摇头道:“说是避暑,其实是避人。”

“怎么讲?”

“咱们格格嫁到简亲王府,大婚仿佛还是眼前的事,但算算也快半年了,却一直不见好消息。要知道,从前少福晋还是姑娘时,宫里头太医就说过恐怕子嗣艰难的,虽然后来一直调养,王太医也说已经大好了,可如今肚子迟迟不见动静,难免叫人想起旧事再生怀疑。何况福晋那般样的人物,从成亲到现在,何曾给少福晋一天的好脸­色­。到底是一家子人,要处一辈子的,总不能长年累月这样冷淡。若是咱们少福晋能够怀上麟儿,福晋冲着嫡孙的面,也要待她好些。”

绣书这一番话,叫瑞冬立刻明白了。

“你是说,爷此番带少福晋来别院,其实是想让她尽快怀上孩子?”

绣书笑道:“你总算明白了。在府里头,因着福晋冷淡,少福晋总归是有心结的,心怀不畅,要想鱼水和谐,自然就难些。何况又怕这位芳草公主捣乱,坏了夫妻的感情,这才特意到别院来住些日子去。”

瑞冬点头道:“难怪……”

难怪这些日子,贝勒爷跟少福晋总是如胶似漆,倒比新婚的时候还要腻歪。

难怪黎芳草追到松山别院来,会让凌波这样警惕。如果不是真的嫌她碍眼,又怎么会瑞冬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来捉弄她。

“既然公主已经睡了,姐姐也别­干­守着了,明儿还要随主子们去拜访乌珠格格呢,还是早些歇息罢。”

绣书望了望里头低垂的床帐道:“你先去,伺候主子们早点安置了,我再守一会儿,等公主真个睡熟了。”

瑞冬应了,轻手轻脚地离去。

绣书把灯剔亮了一些,继续做起手头的针线来。

帐幔低垂,炉香袅袅,这种香是凌波特意从王府里带过来的,说是夜里点了能防蚊虫飞蝇,即使开着窗户也不怕有蝇虫进屋。

黎芳草侧身朝里睡着,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被子,听得外面动静消停了,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原来她拉了一下午的肚子,不是什么水土不服,也不是什么饮食粗糙,而是凌波故意害她。

好呀,我还没招惹你,你倒先算计起我来

她眼珠子开始乱转,想着总要报仇才行。

……

瑞冬回到院里的时候,阿克敦刚送完乌珠回来,跟博哲和凌波回了话,便去了。

她进屋,就伺候凌波卸了妆,又换了轻薄的睡衣,接着又伺候博哲换了衣裳,然后就退了出去。

经过绣书的点拨,她是尽量地给两位主子留独处的空间,绝不在这里煞风景。

果然瑞冬一出去,博哲就一把拥住了妻子。

凌波脸上微微发红,推着他胸膛道:“你这两天怎么尽这样急?”

博哲低下头,浅笑道:“我在着急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凌波轻轻咬着下­唇­。

她当然知道他在急什么,她也急。若是在现代,她这个年纪还是享受父母宠爱的时候,可在这里,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是她肩上最重要的责任。

快半年了,她嫁入简亲王府快半年,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郭佳氏对她看不顺眼,也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博哲将嘴­唇­贴近她脸颊,吐气道:“咱们快些生个孩子,额娘就不会再与你置气了,你也好轻松些……”

他用手揉着她的身子,揉得她心猿意马,就像喝醉了似的熏熏然起来。

他的嘴­唇­就在她脸颊、耳根、颈窝这些地方流连,偏偏就不肯落到她红­唇­上,只是一味地在周边地带磨蹭,鼻息喷在她皮肤上,一下一下地撩拨着。

她柔软的丰盈就贴着他坚实的胸膛,随着肌肤摩擦,两点逐渐坚挺起来。

博哲在她嘴角轻啄,两只大手按在她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臀部,用力地揉搓,用力地将她按向自己,就好像要把她揉坏似的。

凌波浑身发热,两只胳膊藤蔓一样缠在他颈上,眼睛微微闭着,眼神迷蒙如染了一层水亮的油彩。

胯下的滚烫,让博哲有些急促起来,他握着她两瓣丰满的臀部往上一托,两手顺着大腿根滑到她膝弯,将她的双腿盘在自己腰上。

凌波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他摆布,犹如八爪章鱼一般挂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腿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坚硬和火热。

博哲一手勒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臀,往前走了两步。

“啊……”

凌波惊呼了一声,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胯下的火杵重重地撞击着她最柔软的**密处。

臀部突然接触到实物,背后一阵乱响。

博哲将她放到了梳妆台上,随手一扫,将胭脂水粉梳子等物都扫到了地上,一面靶镜掉下去,发出一声脆响,竟没有摔碎。

两腿张开的坐姿让他更加贴近她,她两个膝盖一拢,夹住了他结实的蜂腰。

博哲坏笑着,胯下一挺,研磨了两下。

凌波差点哭出声来。

即使成亲半年了,她依然跟第一次那样害羞。

博哲托起她的臀部,褪掉了她宽松的睡裤和鹅黄|­色­的亵裤。

下身的凉意让凌波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的上身还穿得完完整整的,白­色­睡衣的领口松了,露出鹅黄|­色­肚兜的系带和边缘,两座丰盈被博哲的胸膛压着,挤成了惊心动魄的形状。

博哲下身也已经都脱掉了,站在凌波的****,紧紧地贴着。

轻微的羞耻感,让凌波看都不敢看,双腿也是下意识地并拢,却只能把他夹得更紧。

博哲咬着她的耳垂,轻笑道:“放松,别怕。”

他把脸埋在她胸前,开始专注地舔舐起她的一对丰盈,凌波仰着头,脖子拉成修长优美的曲线,两只手抱着他的后脑勺,十指Сhā进他浓密的头发里。

胸前两颗樱桃被撩拨得水亮滑润,火杵在花心边缘研磨流连,任由ⅿi液流淌,就是不愿意进去。

小腹传来的空虚让她急切地想让他进来,但羞耻感又让她很想并拢双腿,把自己保护起来,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浑身发烫。

博哲两只手在她背上乱摸,把睡衣都给推了上去,露出了她光­祼­的背部。这个梳妆台是定制的,有一面大大的西洋镜竖着连在桌面上,博哲压得越紧,凌波上半身后仰,光­祼­的背部就靠在了冰凉的镜面上。

冰火两重天。

她十指一紧,在博哲背上留下十道爪痕。

博哲知道她准备好了,她很急迫,而他也已经戏弄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提枪上马。

火杵探入花心,正**直捣黄龙,外屋门上突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吓得他差点来个马上风。

凌波也是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博哲这个郁闷就别提了。

他真想一刀劈这个搅兴的混蛋

“谁呀?”

门外的敲击停顿了,绣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爷,少福晋,芳草公主说是被什么虫给蛰了,浑身发痒,满床打滚,奴婢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禀报主子们。”

什么?

凌波吃了一惊,忙要推开博哲。

博哲却不肯松开她,只侧头大声道:“既是被虫蛰了,找些清热化瘀的药膏给她涂了就是。”

如今箭在弦上,若是让凌波走了,他可就得哭了。

绣书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不悦,沉默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道:“回爷的话,芳草公主不肯涂药膏,大发脾气,非要见主子们不可。”

博哲顿时咒骂了一声。

正文 138、不带这样玩儿的

凌波推开博哲,捡了裤子穿上,一面说道:“我还是去看看。”

博哲缠着她的胳膊,不满地道:“不过是蚊虫叮咬罢了,何必亲自去看,叫丫头们照顾就是。”

凌波却仍是取了家常衣服来穿上,发髻是不及梳了,只能随便挽了一下,在脑后束了,披散在背上。

博哲蹙着眉:“真要去呀,我怎么办?”

凌波哭笑不得道:“你又不是小孩子。”

博哲愠着脸,­阴­沉沉地瞪着她。

她视线往下一扫,见那物依旧雄纠纠气昂昂,脸上一热,啐了一口,扭过头去。

博哲一把拥住了她,耍赖道:“不许去,我这儿还等着你救火呢。”

凌波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我就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你等着我啊。”说着,便推开了他的手。

博哲见她一定要去,只好说了句“快去快回”。

凌波出了门,绣书和瑞冬都已经等着了,主仆三人便往黎芳草所住的小院儿行去。

一路无话,及至过了曲折回廊,到了小院儿门口,就听里面黎芳草正在嚷嚷。

“这什么被子,弄得我浑身发痒,是不是霉坏了还有还有,那窗子怎么不关严,虫子都飞进来了,咬了我一身的包”

凌波进门的时候,就见地上摔了一只茶碗,被褥一半挂在床上,一半掉在地上,枕头也胡乱地在地上扔着,黎芳草叉着腰气呼呼,两个小丫头束手垂头立在一旁,被她吓得噤若寒蝉。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下人们不懂事,惹公主生气了?”

黎芳草回头见是凌波,立刻大声道:“你来的正好,你看看她们,给我用的什么被子,粗糙得跟树皮似的,我身上的肌肤都给蹭红了;还有还有,明知道我睡了,竟然任由窗子开着,不知道山里蚊虫多吗,咬了我一身的包呢,你瞧你瞧”

她拉起袖子把胳膊伸到凌波面前,只见两只胳膊上都是一片一片的红,像是被人抓出来的。

凌波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她就立刻又把袖子放了下去遮住了胳膊。

“你们自诩礼仪之邦,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黎芳草气呼呼地瞪着凌波控诉。

凌波看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两人立刻跪倒,呼道:“奴婢冤枉,请少福晋做主。”

“什么冤枉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黎芳草大怒。

凌波忙道:“公主别生气,若是她们服侍不周,我自会处置。”

她走到床前,拉起被子一摸,上等的蚕丝被,她和博哲房里用的就是这种料子,最是蓬松轻软、滑爽透气,就是比起宫里头用的,也不遑多让。任凭你肌肤怎样的娇­嫩­,盖了这样的被子,还从没听说会嫌粗糙的。

她不动声­色­,又看了看打开的窗子,环顾了一下屋内,看了一眼桌上的灯罩,若是有蚊虫飞进,灯罩上该有小飞虫环绕才是,但她仔细看了几遍,却没发现一只小虫。又走到香炉前面,见燃的是专门驱蚊虫、令人心神安静的夜用熏香。只要点上这种香,一个香炉就能保证一个大套间都没有蚊子,怎么会把黎芳草咬一身呢。

凌波心里有数了。

“绣书、瑞冬,你们过来。”

她将绣书和瑞冬招到近前,当着黎芳草的面道:“公主锦衣玉食,你们怎么能这样怠慢。绣书,你把这被褥都撤了,换上等蚕丝被来,要和我房里用的一样好;瑞冬,你去取咱们专程从王府带的熏香过来,给公主这屋子里点了,免得有蚊虫飞进屋子。”

绣书和瑞冬素知她心意,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

换上等蚕丝被、换熏香,其实只是做样子给黎芳草看,这屋子里用的被褥、熏香,已经是最好的了。

两个丫头应了,都立刻着手去办。

凌波则取了随身携带的药膏,对黎芳草道:“我带了青玉散热膏来,专用来消肿解毒的,公主擦上一些,不用盏茶功夫,红肿之处即可全消。”

她说着就拉起了黎芳草的袖子,见她胳膊上的红痕已经比刚开始看到的时候要淡了,不由心中暗笑,却也不说什么,只是打开手里的瓷盒,用中指挑了一小块晶莹半透明的|­乳­状膏体,在手心揉开,抹在黎芳草胳膊上。

黎芳草闻到淡淡的茉莉香,知道这药膏中还掺了***的,十分地幽香怡人。

不多时,绣书和瑞冬取了被子和熏香来,将这屋里的都撤换掉。

凌波也收起了药盒,见两个丫头已经都处理好了,便笑道:“这香是我特从王府里带过来的,只要在屋里点上一小块,就不怕任何蚊虫飞蝇,就是开着窗子也不怕。公主再来看看,这蚕丝被也是上好的,还是御赐的呢,跟皇上在宫里用的一摸一样,你摸摸看,是不是还粗糙。”

她拉起被角塞到黎芳草手里。

黎芳草随意摸了两下,方才凌波已经说了,这被子跟皇上用的一样,她总不可能比皇上还娇贵,只能说了声“好”。

“让你费心了,你快去歇息吧,可别让博哲怪我打扰了你们。”

她抿着嘴斜挑着眼角看凌波。

凌波笑道:“总归要让客人舒服了,我们做主人的才能安心呀。”

她微微对黎芳草点了下头,对绣书道:“还是你在这儿伺候着吧。”

绣书忙应了。

凌波便带着瑞冬和那两个小丫头出去,回了自己的院子。

博哲在屋子里,双手叉腰,不停地做深呼吸,胸腹间的邪火,并没有因为凌波离开而熄灭,反而让他越来越口­干­舌燥。

一听到门轴响,他两步就窜了过去,一把拉住凌波把她拽了进来,紧跟着脚尖一踢,把门给踢上了,双手一环,就把凌波给凌空抱起,快步往内室走去。

凌波两条胳膊勾在他脖子上,咬­唇­道:“就急成这样?”

“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博哲的声音低哑­干­涩,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

进了内室,两步走到床前,他双手一抖,就把她仍在的床上,床板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

凌波双手抵着褥子刚把上半身撑起,博哲就倾身压了上来,迫不及待地封住了她的嘴,两手也熟练地扯开了她的衣襟,如同两条灵蛇一般贴着她的肌肤滑了进去。

“去了这样久,等死我了……”

他的动作显得饥渴而急迫,喘息都不均匀了。

凌波也被他感染得呼吸粗重起来,两个肩膀缩起,两手揪着他的前襟,将他往自己胸前扯。

博哲用膝盖顶开了她的双腿,一只手从肚兜边缘滑进去,抓住了她的一只丰盈,大拇指在顶点上重重按了一下。

“呜……”

凌波刚发出一声呜咽,外屋门上突然又啪啪啪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博哲一头扎下去,撞在床板上,发出“嗵”一声闷响。

“该死的……”

他扭过头来,眼睛都红了。

凌波也恼怒被人打扰,看到博哲一副**求不满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只能扬声问道:“谁呀?”

门外瑞冬犹豫着说道:“少福晋,芳草公主又出事儿了。”

博哲呻吟一声,抱头往旁边一翻,成大字型躺倒哀嚎:“不带这样玩儿的”

凌波无奈地看他一眼,披衣而起,下床开了内室门,到外屋把门打开一条缝,对门外的瑞冬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瑞冬一脸焦急道:“绣书姐姐叫了小丫头来禀报,说是公主刚躺下,肚子就又疼了起来,脸­色­也不对劲了。”

凌波吓了一跳道:“不是已经好了么,怎么又反复了?”

瑞冬急道:“奴婢也不知,丫头只说很不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凌波连忙把衣裳穿好,一面扣着脖子底下的盘扣,一面就往外走。

“前儿不是已经消停了,怎么好端端的又疼起来,难道你药量下多了?”

“奴婢就下了一丁点,再说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反复,不知怎么隔了几个时辰反倒疼起来。”

主仆两个急匆匆到了黎芳草的院子里。

却见黎芳草一点事儿没有,正坐在桌边上,慢悠悠地喝着燕窝粥,绣书一脸无奈地立在旁边。

“呀,你怎么又过来了我只是肚子饿罢了,怎么这点小事她们还要惊动你呀”

凌波话也说不出来,只看着绣书。

绣书轻声道:“公主先说肚子疼,奴婢怕是病情反复,赶紧叫丫头禀报,可后来公主说只是饿了,奴婢便叫厨下把温着的燕窝粥给取了来。”

凌波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把胸口里的怒气给压了下去。

黎芳草吃完了粥,笑嘻嘻说自己要睡了,请凌波回去歇息。

凌波只好让绣书好生伺候,自己带着瑞冬无力地回了院子。

进了内室,去了外衣,脱了鞋子,往床上一倒,她抱住博哲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一动也不想动。

博哲揽住了她的腰。

夫妻两个默默无言,半晌之后才慢慢地开始摩挲对方的身体。

刚把情绪找回来一点,再次响起了该死的敲门声。

这次不等博哲发话,凌波抓起一个枕头就砸了出去。

“又是哪个混蛋”

门外一阵沉默。

“少福晋,芳草公主说,蟋蟀叫得太响了,她睡不着,要少福晋过去陪她说话儿……”

凌波跳起来,鞋也不穿,箭一般窜了出去,一打开门就大声道:“你去跟她说,咱们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她若是不满意,尽管回京去,咱们可以派出护卫,连夜送她下山”。

正文 139、打猎

在黎芳草接二连三的折腾下,最终博哲跟凌波什么也没­干­成,倒是她自己,由于折腾太久,倒把自个儿弄得乏了,反而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黎芳草伸个懒腰,只觉力气又都回到了身体里,不再像昨天那般手软脚软。

绣书领着丫头们来给她洗漱。

黎芳草便问:“你们贝勒爷和少福晋呢?”

绣书一面替她绞毛巾,一面答道:“爷和少福晋一早儿就出门了,乌珠格格说今晚要办篝火晚会,还缺野味,这会儿他们应该一起进深山里打猎去了。”

“什么?他们自己去了,却不带上我?”

黎芳草立刻瞪大了眼睛。

绣书忙道:“爷和少福晋早上便叫人进城去请大夫,中午前大约能到。公主身子还虚弱,上午还是休养要紧,等大夫看过了,下午若是您觉着能行,就叫人送您过去乌珠格格那边。反正篝火也要到晚上呢,来得及。”

黎芳草这才释然。

绣书这才端了厨娘特意熬制的­鸡­汤小米粥过来,伺候她用了。

博哲和凌波的确一大早就出了门。

昨儿晚上那么折腾,两人都憋着一股火,反正乌珠说晚上要点篝火烤野味,与其在家里头宅着生闷气,不如去山里头打猎痛快。

两人带着阿克敦和瑞冬,马黑子又安排了几个身手高强、熟悉山里情况的护院,一起随行。

一行人先是去了乌珠那边的别院,汇合了乌珠,然后一同扎进了深山里。

说是一起打猎,但实际上出力的也就是博哲、阿克敦还有两家的几个护院。他们一伙人刚发现有只狍子,这可是好野味,一个个都冲到了前头去。

乌珠和凌波就留在后面,信马由缰,并排走着。

“博哲今儿是怎么了,横冲直撞,跟点了炮仗似的。”

凌波苦笑道:“他憋着火呢,昨儿夜里叫那黎芳草给折腾坏了。”

乌珠侧目道:“我早说那蛮女不是省油的灯,偏你仁慈,明知道她不怀好意,还这样好言好语地对她,要换了我,早就大­棒­子轰出去了。”

凌波哭笑不得道:“你说的轻松,她是安南公主,代表的是安南国,若是弄得不好看,就成了两国纠纷,小事也变成了大事。”

理是这个理,乌珠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了,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讲,到底是什么事情?”

乌珠朝左右看看,见瑞冬等丫鬟,还有护院们都离得有点远,散落成半个圆圈拱卫着她们两人,倒不担心说话被他们听去。

凌波见状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大大方方说?”

乌珠瞪她一眼,竟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扭捏的神情。

“我问你,你还记恨我当初跟你抢博哲么?”她巴巴地眼望着凌波。

凌波先是愣了一下,既然展颜一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

“是啊,过去的事情,咱们不提。”乌珠笑道,“那,我们算是好朋友对不对?”

凌波点点头。

“那,那如果,我们变成了,变成了……”

乌珠咬起了嘴­唇­。

“变成什么?”

凌波好奇地望着她。

“变成XXX,你说好不好?”

凌波蹙着眉道:“变成什么,你说的太小声,我听不清。”

乌珠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继而便害羞地低下头去。

凌波为难地皱眉,还是没有听清楚,只好再问了一遍。

乌珠有点恼了,瞪她道:“我是说,如果我们变成了姑嫂,你看好不好”

她说的太大声了,旁边的瑞冬等人都听见了,一时目光都汇聚过来。

凌波捂嘴笑了起来。

乌珠脸红红的,作势打她一下,嗔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凌波忙摆了下手道:“这事儿你问我做什么,婚姻之事,既已两情相悦,就该禀报父母,请媒人提亲。­干­嘛来问我呢,难不成还要经过我的允许?”

乌珠道:“谁说要征求你允许了。我这不是,这不是先问问情况么。”

她说到后面,声音又低了下去。

凌波有点不解。

乌珠恼她这会儿发傻,只好把话说清楚了。

原来在去盛京的路上,乌珠跟马武有过几次会面,谈话之间竟有些投机,后来便慢慢熟悉起来。到达盛京之后,马武没有立刻回京,也是因为她的关系。后来太后也发现了他们关系的变化,便叫了两人一起问了话,他们便承认了自己跟对方是情投意合。

太后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儿。自从经历过指婚、退婚,以及后来的一些莽撞举动,乌珠在京城贵族圈里的名声并不算好,她年纪本身也不算小了,婚嫁便成了太后和荣妃的一块心病。而马武,因着从前种种巧合,不想也拖到现在还没成亲,跟他同龄的人,早就已经做了阿玛了。

既然他们两人看对眼,太后乐得成其好事,便修书一封,让乌珠带回京交给皇上,跟他说明这件事情。

乌珠和马武回到京里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就跟康熙禀明。

原因是两人一致地认为,康熙那关好过,反而富察家的老头子米思翰那关,可能会有点问题。

人人都知道,米思翰宠爱女儿凌波宠得没边,乌珠担心,因为从前她跟凌波的过节,会给老头子留下不好的印象,也怕因此而反对她跟马武的婚事。

两人商量之后,乌珠便决定先到凌波这里探探口风,若是凌波能支持他们,到米思翰那里说几句好话,这事儿一准就成了。

凌波这才知道为什么乌珠要先来问过她。

“这么说,我到松山的第一天,见到的那对青年男女,确实就是你跟我三哥马武了?”

乌珠算了算日子,正是她刚回京的时候。那会儿她跟马武正是浓情蜜意之时,知道回宫之后见面就不如原先那样方便了,马武便带她绕道松山,游玩了一天,好好地温存了一番,然后才进城去。

“我阿玛的心思我倒是知道,若是说做儿媳­妇­,他最喜欢的就是两种,一种呢就像我四嫂那样温柔贤惠,又持家有道,一种呢就是豪爽大方,不扭扭捏捏的。”凌波上下打量着乌珠,道,“你嘛,勉勉强强,够得上第二种吧。”

乌珠双眼一亮道:“那是不是说,你阿玛会喜欢我?”

“这我可说不准,你别瞧我阿玛那么大的块头,心眼可小着呢。说不定,还真记恨着你当初跟我作对。”凌波坏心眼地斜睨着她。

乌珠蹙眉赌气道:“你阿玛那么大的名声,难道还会跟我这个小辈一般见识。反正,大不了我就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你哥哥马武,我是嫁定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她还挥舞了一下拳头。

凌波失笑道:“对,就是这样,你若是在我阿玛面前也能这般刚硬坚决,他一准儿喜欢你。”

米思翰打了多年的仗,素来是个强硬派,坚定地认为,富察家的人就应该挺胸抬头威风凛凛的,绝不能吃一点的亏,所以无论是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媳­妇­也好,他都喜欢­性­子刚硬豪气的。眼前三个儿媳­妇­里面,虽说福慧平素是最温柔的,但也一样大大方方,尤其生了个宁馨儿和卓之后,他爱屋及乌,便也更加喜欢了。

她们说着话,博哲他们倒是收获颇丰,不仅捕到了那只狍子,还猎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

那野兔白白胖胖,一副憨厚无害的模样,凌波瞧着可爱,又让他们给放了。

一群人这才收拢人马,回到乌珠所住的别院里。

刚将猎物交给下人们拿去剥皮清洗处理,大门上就有人禀报,说是黎芳草公主来了。

凌波等人都觉得有些惊讶,一起迎了出去,果然见黎芳草带着瑞冬进了院子。

“公主怎么不多歇一会儿,身子都好了么?瑞冬,大夫可来看过了?”

一照面,凌波就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瑞冬忙道:“大夫早上就来了,也看了,说是并没有什么大碍,公主也说自己大好了。”

凌波看向黎芳草。

黎芳草道:“真的,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她看向乌珠,不高兴地说道:“不是说好了,我来打猎的么,你怎么自己带人进山去,难道以为我会耍赖吗?”

乌珠道:“你堂堂安南公主,我倒不怕你耍赖,只是怕你昨儿脱了力,恢复不过来,万一不能行猎,今儿晚上的篝火晚会可怎么办?我当然只好另作准备了。”

黎芳草撇撇嘴,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博哲的胳膊。

“博哲,你武功那么好,打猎一定也很­棒­对不对,猎到什么野物了,快给我瞧瞧”

博哲不动声­色­地抽开手臂,道:“猎物都在后院,这会儿只怕已经都剥皮了,就算公主瞧见,只怕也认不出是什么。”

他说的有点血淋淋的,黎芳草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

这时候,有下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启禀格格,简亲王府来人,求见博哲贝勒和少福晋。”

博哲和凌波对视一眼,乌珠意识到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忙叫人带进来。

进来的是简亲王府的一位管事,博哲和凌波都认得。

“贝勒爷,少福晋,府里出事儿了,王爷叫小的来请爷和少福晋立刻回府。”

博哲和凌波立时心中都浮现起不祥的预感。

正文 140、黎芳草会嫁谁?

简亲王府出事儿了,但是在别人眼中,未必是件坏事。

康熙有意赐婚,把安南公主黎芳草指给一位皇子或宗室子弟,而且极有可能就是简亲王府的贝勒博哲。

原本安南王黎维禟就是借兵来的,之所以带着黎芳草,本身存的也是联姻的用意。只是京中形势复杂,尤其几位皇子的地位立场模糊不清,不知该下注在谁的身上好。要知道,黎芳草一旦嫁入皇室,那么起到的作用就不仅仅是借一次兵这么简单,以后安南国跟大清的关系亲疏,跟她的婚嫁情况好坏有切身的关联。

康熙虽然老当益壮,但毕竟是老了,黎维禟希望的是,最好黎芳草能够嫁给未来的皇帝。

太子目前看来似乎是指望不大,他已经被废过一次,虽然复立了,但始终十分危险,不靠谱。而除了太子之外,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都是呼声很高的热门人物。

黎维禟为难极了,这种皇子党派纷争最是危险,成者王侯败者寇,若是一不小心,黎芳草嫁了个未来的战败方,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不能做这种没有回报的生意。

所以他一直在犹豫,也正是这种犹豫令黎芳草钻了空子,竟然一个皇子也没看上,反而看上了宗室子弟博哲。

眼下众说纷纭,说康熙有意将黎芳草指给三阿哥胤祉,也有意指给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由于刚刚跟八福晋和好,而且八福晋善妒的恶名素来显著,康熙倒未必会属意这一家。

但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康熙想尊重黎芳草的意愿,把她指给博哲。

以黎维禟的认知来看,三阿哥也好、四阿哥也好,恐怕最终这好事还是要落在博哲头上。

康熙出兵帮助安南王室的意愿似乎不太大啊。

博哲,只不过是个宗室贝勒而已,就算与安南联姻,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黎维禟很是惆怅。

然而,另一方面,简亲王府对于这一似乎要预言成真的婚事,却不仅仅是惆怅而已,是快要吵翻天了。

福晋郭佳氏坚决不同意让黎芳草嫁进王府。

开什么玩笑,一个凌波已经够她心烦的了。这个起码还是富察家的独女,正儿八经的格格出身,黎芳草可是安南国的公主。在郭佳氏看来,安南是个穷的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这样儿的地方出来的公主能有什么好。况且从之前的所见所闻来看,黎芳草分明就是个桀骜难驯的刁蛮公主,在比武的时候那样大吼大叫,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若是让她进了门,光是想想,郭佳氏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人真是怕比,跟黎芳草一比较,凌波的形象在郭佳氏心目中顿时变得温柔可爱起来。

得知这一消息,博哲和凌波在松山就待不住了,篝火晚会也作了废,当天就收拾行李,往京城里赶。

包括乌珠和黎芳草,也一起回了城。

一路上,对比于凌波的面沉似水,黎芳草倒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回到京里,乌珠和黎芳草自然是回宫,博哲和凌波便直奔简亲王府。

一进府门,博哲就抓着一个下人问王爷是否在府里。

“王爷跟福晋都在花厅呢……”下人紧张地都结巴了。

博哲和凌波立刻往花厅赶去。

“不行,我儿子绝不能娶一个蛮女。”郭佳氏咆哮起来。

雅尔江阿沉声道:“你嚷嚷什么,什么蛮女,这么难听。芳草公主的婚事,是皇上做主,他要是指了博哲,你还能跟皇上嚷嚷?”

郭佳氏急道:“皇上不是还没决定吗,你就抢先,想个法子先把咱们家这一路给回绝了,也省的皇上惦记。反正,我绝不能接受一个刁蛮公主做我儿媳­妇­。”

刚说到这里,下人就进来禀报,说贝勒爷和少福晋回来了。

博哲和凌波进门,先就给父母请了安。

“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不是说要在松山多住几天么?”雅尔江阿问道。

博哲道:“府中来人禀报,说是皇上有意把芳草公主指给我,可有此事?”

雅尔江阿看了郭佳氏一眼。

郭佳氏倒光棍,直接承认道:“是我叫人去通知他们回来的。”

雅尔江阿没好气道:“事情还没定下来呢,你就闹得风风雨雨的。”

郭佳氏道:“反正我的态度是跟你说明了,你倒问问博哲,他肯定也不同意,对不对?”

雅尔江阿看向博哲。

博哲忙道:“阿玛,儿子并不想娶芳草公主,不知皇上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凌波也紧张地看着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扫了他们一圈,点了点手指道:“你们呐,都只看表面,都不知道皇上真正的用意。”

康熙对于安南王黎维禟借兵的请求,其实并不想答应。

作为大清的属国,安南国如果常年出于势力割据之中,那么它势必就不能稳定发展,难以强大;而如果有一方势力胜出,统一了安南,必定就要将重心转移到休养生息发展壮大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清的这些属国当中,如果不是形势比人强,没有一个会甘心永远臣服,这是人之天­性­,也是国之天­性­。

康熙对黎维禟的态度,就体现在指婚一事上。

如果他要出兵帮助安南王室的,那么就一定会把黎芳草指给皇子。

如果他不愿意出兵的,就只会把黎芳草指给宗室子弟或外戚。

郭佳氏疑惑道:“那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咱们博哲不还是有可能被指到么?”

博哲脸上却轻松了起来,微笑道:“我明白阿玛的意思了。对于皇上来说,只是在皇子和宗室子弟之间的权衡,这个宗室子弟,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别人。”

凌波也认同道:“也就是说,博哲对皇上来讲,只是一个代表,皇上未必就一定要把芳草公主指给他。换一个宗室子弟,也是一样可以的。”

雅尔江阿点头道:“孺子可教。”他又对郭佳氏道,“两个孩子都看的比你明白。”

“是是是,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一个傻子。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是不是也应该把其他优秀的宗室子弟展现到皇上眼前,让他知道,除了博哲,选择的范围还有很多很多。”

雅尔江阿点头。

大清的宗室人口繁多,要挑个人还不简单。他开始在脑海中搜索,有哪些人选是适合推荐给康熙的。

凌波却突然蹙眉道:“咱们只是想到了指给宗室子弟的可能。那么反过来说,皇上如果是愿意出兵帮助安南王的,如果他要把芳草公主指给皇子,那么会指给谁呢?”

郭佳氏没明白她的深意,答道:“只要不指给博哲,随便指给哪个皇子,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不对”雅尔江阿面­色­凝重起来,“凌波说的对,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博哲也醒悟过来,说道:“皇上若要把芳草公主指给皇子,就说明他跟安南王是达成默契了。那么指给谁,就值得玩味了。”

郭佳氏还是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凌波附耳过去,轻声跟她说了几句,她这才恍然大悟。

皇上把芳草公主指给哪一位皇子,这位皇子就极有可能是将来继承大统的人。

众人的心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相比于雅尔江阿、博哲和郭佳氏,凌波显然要想到更多。

九龙夺嫡的最终赢家,她是最清楚的,对于京里的所有人来说,眼下的形势就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谁也不知道哪位皇子能够胜出,但是她知道,未来的大清主人,是雍正皇帝。

她还知道的是,雅尔江阿这个简亲王的爵位,在雍正二年,因故被革掉了。

虽然她不知道雍正是出于什么原因而革雅尔江阿的王爵,但如果现在开始就能跟雍正处好关系,将来等他登基之后,简亲王府的荣宠是不是就能够延续下去,雅尔江阿的亲王爵位是不是就能够保住。

如果康熙要把黎芳草指给皇子,如果是指给四阿哥,那雅尔江阿和博哲是不是就能够得到信号,相信四阿哥是未来的真命天子。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能站到正确的队伍里去。

在这种夺嫡的关键时刻,站错队伍固然可怕,保持中立也不见得是好事。

两不相帮,就是两相欠,想置身事外的人,在将来尘埃落定的时候,同样也会被新兴势力排除,被边缘化。

宗室之中,多的是没落潦倒之辈。

这个问题,直到吃过晚饭,她还在想。

“少福晋?少福晋?”

“恩?”凌波回过神来,见绣书正好奇地看着她,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的茫然,显然在出神中。

“主子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凌波微微摇了下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开。

“没什么,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

“哦,奴婢是说,世子爷的双腿,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昨儿才拆了绷带,大夫说,从明天开始,就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了。”

凌波恍然,原来德隆已经可以进行复健了。

141、又见梅花簪

黎芳草会嫁给谁的问题,自有雅尔江阿和博哲去­操­心,凌波就算有什么想法,至少也要等他们弄清康熙的态度之后,才能施行。

而眼下,王府最重要的事情,是德隆的复健治疗。

经过回春堂和千金堂大夫的­精­心调养,德隆的身体情况基本已经达到了最佳。昨天就说好的,今儿早上凌波要陪郭佳氏一同去看德隆,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就要下地练习走路了。

昨儿下午,博哲专门请来给郭佳氏说禅的比丘尼就已经派人送了回去,因为德隆的复健治疗会很辛苦,郭佳氏未必还有时间听禅。

虽然,自从上次雅尔江阿当着凌波这个儿媳­妇­的面给她难堪开始,她就对凌波恢复了最初的冷淡,但德隆复健这样的大事,凌波要陪着她一起来看望,也无可厚非,毕竟她也是德隆的弟媳。

所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凌波就起来洗漱了。

她素来贪睡,博哲上差的时候,起得很早,她也跟着起来伺候他洗漱更衣,后来博哲见她每每半闭着眼睛,懵懵懂懂的,便心疼她,叫她不必跟着早起,继续睡就是。今天要跟郭佳氏一起去看德隆,却不能迟了,两人正好便一同起身。

给博哲扣领口的扣子时,她还打了个呵欠,博哲拧了一下她的脸,说了一句“小懒猪”,最后又在她臀部拍了拍,才出了屋子。

凌波揉了揉眼睛,绣书递过来湿毛巾道:“少福晋也洗漱吧。”

漱口、洗脸,就开始梳头上妆。

瑞冬跟着绣书学了梳头的手艺,现在梳起小两把头也是有模有样了,凌波倒夸了她两句。

绣书正在首饰盒里挑拣簪子、扁方等物,见了一支翡翠嵌玛瑙的梅花簪,不由“咦”了一声。

“少福晋,这是……”

凌波瞅了一眼,说道:“这是上回阿克墩从夏子语身上取来的簪子,估摸着是福晋给赏的,她那个罪名,不能叫她带了去,我本来打算问问福晋该怎么处理,因着一些事,倒忘了,亏得你今儿拣出来,待会我问问福晋吧。”

她从绣书手里拿过簪子,放在随身的荷包里。

梳妆妥当,又换了一身银红撒花的衣裳,匆忙用了几口早饭,凌波便带着绣书、瑞冬二人出了院子。

先是去郭佳氏院子那边接了她,然后婆媳二人一同往德隆的院子行去。

到了德隆院子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西林觉罗氏带着安珠贤和金氏两人也已经在此等候了。

郭佳氏对她们点头道:“你们都有心了,一同进去吧。”

大家一同进了院子,正巧下人用轮椅推着德隆从屋子里出来。原本上房厢房门前都是台阶,因着德隆坐轮椅的缘故,都铲掉铺成了斜坡,方便他上下,此时下人们就是推着他从上房的斜坡上下来。

郭佳氏一眼看见就先高声叫道:“慢着些”

立时就有回春堂的大夫上来道:“见过福晋、侧福晋、少福晋。”

德隆的腿一直都是回春堂和千金堂的大夫在调理,后来因千金堂的大夫实在年纪大了吃不消,又兼着复健治疗是回春堂大夫的专长,所以便跟王府回了话,辞去了,只由回春堂大夫进行后续的治疗。

“大夫,我儿的腿怎么样,真的能重新恢复到常人的状态么?”

大夫恭声道:“福晋放心,世子的腿骨矫治十分成功,但由于多年畸形,筋脉肌­肉­都有一定程度的萎缩,在下和千金堂同仁内用药服、外用药酒浸泡,又加施针,已经将世子的双腿恢复到正常状态。眼下就要看世子自己的意志力了,复健是个很痛苦的过程,也许还是个漫长的过程,恒心、耐心、毅力、勇气缺一不可。”

郭佳氏点点头。

德隆此时已经到了院子中央,抬头对郭佳氏笑道:“额娘不必担忧,儿子在外流落十几年,如今能够回到家中,已经是感谢老天了。至于这双腿能否恢复如常人一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郭佳氏红着眼睛,握住他一只手。

“大夫,你给我说句实话,我儿双腿完全恢复的希望有几成?”

大夫沉吟了一下,说道:“五五之数,只要世子能坚持做复健治疗,恢复行走的希望还是比较大的。”

郭佳氏用力地捏着德隆的手,沉声道:“你一定要站起来,额娘会一直看着你。”

德隆点点头。

众人都让开了一些,在德隆面前让出一大块空地。

两个健壮的男仆走了过来,凌波记得他们的名字,是对双胞胎兄弟,家生子,王府里头一直叫他们兄弟的小名,哥哥阿大,弟弟阿二。

阿大和阿二走到了轮椅旁边,德隆一边一个扶住他们的胳膊,然后开始尝试着站起来。

旁观的凌波、郭佳氏、西林觉罗氏,还有安珠贤、金氏,包括绣书、瑞冬等丫头们,都开始紧张起来,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德隆皱着眉,牙关抽筋,额头青筋跳动,扶着双胞胎兄弟的两只手用力,骨节处绷得紧紧的。而两个男仆也全身绷紧,满脸慎重。

站起来站起来

凌波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两只手不自觉已经捏成了拳头。

“呀”德隆呐喊了一声,身子用力一绷,整个人好像被人从头顶拔了一下似的,呼一声就站了起来。

郭佳氏张大了嘴巴。

刚成功站起的德隆由于用力过度,身子猛地一晃,朝旁边倒去。

“啊——”好几声惊叫响起。

幸而阿大和阿二十分机敏,一下子就抱住了德隆的身体,想把他扶回轮椅上去。

德隆却说道:“不,我不要坐,让我站着。”

两人望了望郭佳氏,郭佳氏又看向大夫。

大夫示意他们遵照德隆的吩咐行事。

阿大和阿二这才慢慢地将德隆的身体扶正,只让他的手扶着自己兄弟两人的胳膊。

德隆深呼吸了一下,感受着双腿传来的陌生的感觉,肌­肉­的紧张,还有视野高度的增加,这些曾经微不足道的感觉,此时显得特别地亲切和珍贵。

他尝试着把左脚往前挪动。

所有人都盯着他左脚上那一只黑­色­的鞋子,鞋尖慢慢地出来,在草地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动。

凌波觉得两个手心都出汗了,忙抓着帕子擦了两下,胳膊上忽然一紧,原来是郭佳氏太紧张,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很好,很好,不要急,慢慢来……”大夫温和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鼓励诱导着德隆。

德隆将左脚放松,完全踩实在草地上,这时,他的左脚已经超出右脚半个脚掌的距离。

大夫对郭佳氏笑道:“福晋,世子成功地踏出第一步了。”

郭佳氏登时喜极而泣。

凌波忙劝道:“额娘,这是大喜事,该高兴才是啊。”

“是是是。”郭佳氏忙自己拿帕子擦了眼泪,巴巴地看着德隆。

这时,有丫头上前给德隆擦了一下脸,就方才那么小小的一步,他竟然出了一脑门的汗,可见这微小的一个动作花费了他多大的力气。

阿大扶着他,轻声道:“爷,再走几步?”

德隆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阿大示意阿二,两人都集中­精­神起来。

德隆却突然放开了他们两人的手。

“爷?”阿大惊讶。

“我要自己走试试。”

郭佳氏吃惊道:“德隆,不要心急,别勉强。”

“额娘,我可以试试,你不用怕。”德隆看着郭佳氏,眼里透出坚定。

郭佳氏闭了嘴。

见主子们都没意见,阿大和阿二也只好放开德隆,微微退开两步,就站在他两边,随时准备保护他。

德隆这次挪出的是右脚。

方才他动左脚的时候,看似简单,实际上他抓着阿大阿二胳膊的手都在用力,双胞胎兄弟的手臂上,还留着鲜红的指头印,甚至还有轻微的破皮。

而这一次,他要全靠自己的力量来走,无疑是非常冒险的。

他刚把脚尖挪出去一点点,可能是太心急,上身的动作幅度比下身大得多,双腿跟不上上半身的节奏,顿时整个人就好像一个被推倒的木桩子,猛地朝前倾去。

郭佳氏当时就吓得大叫了一声。

凌波站得最近,就在德隆的侧前方,见状下意识地就把两只手伸出去,想要扶住他。

然而德隆倒下来的势头太猛,他不由自主地挥舞起两只胳膊,不小心重重打在凌波肩头上,凌波身子一歪,就跟他同时摔倒在地。

“德隆”“世子爷”“少福晋”

众人顿时都惊呼起来,纷纷扑上去扶他们。

郭佳氏和阿大、阿二扶起德隆,绣书和瑞冬则扶起凌波,纷纷询问是否有摔伤之处。

西林觉罗氏、安珠贤和金氏等人也都围上去,关心地询问检查。

还好草地柔软,两人似乎都没有伤到。

安珠贤低头之际,见地上有个荷包,认得是凌波方才摔倒时掉下来的,荷包口松动,还有半支簪子从里头跌出来,便蹲下身,伸手去捡。

金氏离得近,一眼看见那荷包里头跌出来的半只簪子,翡翠嵌玛瑙的梅花状,顿时如遭重击,脸上一片煞白。

142、孕吐

梅花簪梅花簪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金氏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这梅花簪,不是被夏子语捡去的么。她本来以为,随着夏子语死去,这支簪子也会跟着她一起埋葬,怎么会落到少福晋凌波的手里?

那凌波知不知道这支簪子的秘密?知不知道她跟徐正平的关系?

金氏又惊又怕,竟然下意识地就要去抓那个荷包。

安珠贤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状,只是将簪子放回荷包里,向凌波递了过去。

金氏的手刚伸出去一点,还没碰到安珠贤的衣袖,立刻又像被蜂扎了似的缩了回来。

不行不行,她这个时候如果去抢,反倒惹人怀疑。

夏子语死了那么久了,她的住所和随身物品都是早就处理掉了的,这簪子一定不是才到少福晋手里。既然她一直没有提出来,就说明她极可能不知道这簪子所蕴含的秘密。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金氏安慰着自己,就听见安珠贤说道:“嫂子,这荷包是你掉的吧?”

她猛地抬起头看去。

凌波接过荷包,一面往身上挂,一面说道:“是呀,多谢你了。”

安珠贤便又问她是否有摔伤擦伤,凌波回说并无大碍。绣书和瑞冬将她身上的草屑拍去。

那边德隆也没有大碍。

郭佳氏劝道:“要不今儿就先练到这吧,你能够站起来,额娘已经很欣慰了,咱们明儿再练好不好?”

德隆摇头道:“额娘,儿子没事,只不过摔了一跤罢了。能够站起来,是给儿子的一个最大的鼓励,儿子想趁着现在的信心,再走几步看看。”

郭佳氏却心疼他,不忍心看他这么辛苦,倒是回春堂大夫劝说,既然世子这样有信心,趁胜追击也许反而更好。

郭佳氏这才同意。

于是众人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子上,阿大和阿二将德隆扶直站好,慢慢地放开了手。这次两兄弟有经验了,一个站在侧后方保护,一个站在侧前方保护。

德隆平复了一下呼吸,调整好状态,又开始一点一点地把脚往前挪。

众人目不转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也许是有了经验,知道自己的身体各处要怎么配合,这次德隆竟然完全不用别人的力量,就踏出了一步,虽然只有一个脚尖的距离,但已经让众人十分地欢欣鼓舞。

德隆信心更大,又尝试着挪动另一只脚。

而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金氏不动声­色­地开始向凌波那边靠近。

她想的很清楚,那梅花簪落在凌波手上,就是个大大的隐患。都说纸包不住火,凌波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也不知道,万一哪天她将这簪子拿出来被郭佳氏瞧见,那么郭佳氏一定会问。到时候通过凌波查到夏子语身上,再从夏子语查到她金氏身上,万一再露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就祸事了。

总之,这物证要么回到自己手上,要么就毁掉,反正一定不能让它留在凌波那里。

金氏一面装作调整观看角度,有意无意地向凌波靠近,一面脑子里就暗暗盘算着自己的行动计划。

待会儿她就装作不经意地撞倒凌波,趁混乱之际,装作去扶她,然后趁机偷走荷包。只要没有被当场抓住,她就可以偷偷把荷包转移掉,就算事后凌波发觉找起来,也找不到她身上;而退一步说,就算被她当场发觉,自己也可以狡辩,说是扶她的时候,不小心抓到的。

她紧张之余,实在想不出更稳妥的计划,只能冒险了。

这簪子在凌波身上一天,她就要担惊受怕。她总有个预感,若是今天不马上把簪子拿回来,很快她和徐正平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

凌波此时的全副心神都在德隆身上,自然想不到会有人正在算计她。

德隆接连迈出了三四步,虽然跌跌撞撞,多次险象环生,但他都坚持住了,也没有借用阿大和阿二的力量,众人都看的极为鼓舞。

凌波更是攥紧了拳头。

这时候,金氏已经慢慢走近了她,距离大概还有一丈左右。

她今天擦了桂花香的香粉,头上也用了桂花油,身上带着一股桂花香,旁人闻着,只是觉得稍嫌浓重了些,倒也不反感,可是当她靠近的时候,凌波闻到了这股桂花香,却全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此时离凌波最近的不是绣书或瑞冬,而是郭佳氏,她眼角注意到凌波似乎反胃了一下。

胸腹间翻涌的酸意,让凌波有想呕吐的感觉,她捂住了嘴,眉心也隐隐作痛起来。

“你怎么了?”郭佳氏转头问道。

绣书和瑞冬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走上去扶住了她。

凌波终于控制不住,空呕了一下。

“少福晋”绣书担忧地叫了一声。

凌波摆摆手,揉了揉眉心,还是很不舒服,她转头四下一看,见金氏就站在绣书后面,蹙眉问道:“金姨娘今儿是不是用了桂花油?”

金氏原本见绣书和瑞冬凑上去,就知道事不可为了,已经打算退回去,凌波突然问她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是的,少福晋怎么知道?”

“有些浓重了……”

凌波刚说了一句,胃里又泛上来一股酸意,使她再次­干­呕起来,胸口闷闷的,头也晕晕的,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少福晋,少福晋,大夫你快来看看,我们少福晋有些不对”绣书慌忙地叫起来。

郭佳氏这时候也看出凌波确实有点不对了。

大夫忙道:“请少福晋到室内坐下,让在下把脉诊治。”

郭佳氏忙指挥绣书道:“你们把少福晋扶进去。”

然后她又走到德隆面前,一面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一面说道:“今儿就练到这里吧,欲速则不达,可别把身子给累坏了。”

德隆也觉得体力有点不支,况且此时凌波瞧着很不对劲,便点点头。阿大和阿二就推着轮椅过来,将他扶到轮椅上。

大家都进了上房,阿大和阿二推着德隆进内室去更换汗湿的衣裳。

凌波则坐了下来,离金氏远了之后,闻不到桂花香,她便觉得舒服了一些。

大夫静静地把了一会儿脉,又问凌波道:“少福晋近来饮食如何?”

绣书代为回答道:“饮食倒如常,只是近两天,少福晋有些嗜睡。”

大夫点点头,站起身对凌波作揖道:“恭喜少福晋。”然后又给郭佳氏也作揖道,“恭喜福晋。”

众人都有些莫名。

“少福晋这是有喜了,依在下诊治,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什么?”郭佳氏惊喜道,“此话当真?”

大夫笑道:“千真万确,在下行医多年,虽然­妇­科不是在下专长,但少福晋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姑娘说少福晋近来嗜睡,正是妊娠反应之一;而方才少福晋闻到金姨娘身上的桂花香,竟会烦躁作呕,也是妊娠期间的正常孕吐。如此种种,可见确是喜脉无疑。”

众人这才大喜起来。

凌波还没反应过来,绣书和瑞冬却已经高兴地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郭佳氏也十分地惊喜,她盼孙子可是盼了好久了,而此前对凌波不满的一个原因,也是曾经传言说她不利子嗣,如今竟然有了喜讯,再看这个儿媳­妇­,就觉得诸般顺眼起来。

她先是看了金氏一眼道:“没事儿擦那些个香儿粉儿的给谁看呢,往后朴素着些。”

金氏唯唯诺诺应了。

然后郭佳氏又对西林觉罗氏道:“你是当家的,家里头有些什么补品,燕窝、人参的,都去取出来,吩咐厨上好生整治,给少福晋补身。”

西林觉罗氏忙笑着应了。

最后,郭佳氏才对凌波道:“你也忒不警醒,自个儿的身子竟然疏忽至此,前些日还跑去松山别院,舟车劳顿的,亏得没有动了胎气。”

“大夫,你快再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该怎么养身,该怎么安胎,都与我们详细说来。”

大夫忙道:“福晋不必担忧,少福晋身子骨健壮,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至于安胎养身之道,在下细说便是。”

郭佳氏忙点头,又叫凌波和她身边的丫鬟绣书、瑞冬也认真听着。

凌波两辈子头一次怀孕,当然也是诚惶诚恐,深怕错过大夫嘴里的哪怕一个字。

德隆换好衣裳从内室出来,听说这个消息,也十分地高兴,连声向凌波道喜。

凌波略带羞意地接受了。

屋里屋外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跑进来道喜,郭佳氏乐得合不拢嘴,连叫西林觉罗氏给府中上下发喜钱,让大家沾沾喜气,也为凌波腹中的胎儿积福。

又说要去上次来家说禅的比丘尼修行的庙里,烧香还愿,为产­妇­胎儿祈福求平安,又说赶紧要把这个喜讯告诉王爷雅尔江阿和贝勒博哲,总之郭佳氏已经乐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正说得高兴,就有下人来禀报,说是安南公主黎芳草前来拜访。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莫名。

凌波低头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郭佳氏则蹙眉道:“安南公主,她来做什么?”

143、吟得好诗

黎芳草的到来,让郭佳氏和凌波都吃了一惊。

若是往常时候倒也罢了,郭佳氏纵然不喜,也不会有太大反感,但此时刚刚得知凌波怀孕的喜讯,对黎芳草便诸般不顺意起来。

想着自家儿媳­妇­刚刚怀上孩子,这蛮女却要同她抢丈夫;又想着这蛮女一定是刁蛮至极,视礼仪规矩如无物,肯定跟自家难以融合。尤其这个时候上门来,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人陪同?”

“只有随身侍卫,并无他人陪同。”

郭佳氏点点头,想了想,对凌波道:“媳­妇­儿,我听说这个安南公主曾去过松山,一定是与你们见过面的,依你看,她人品如何?”

凌波想不到她会问这些,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媳­妇­儿与公主并未深交,只面上瞧着,公主十分美丽,­性­子也十分地活泼开朗。”

她本意是想表达黎芳草的异域风情,但听在郭佳氏耳朵里,自然把美丽当成了狐媚,把活泼开朗当成了跳脱不羁。

“却不知她来作甚。如今外头正沸沸扬扬,说皇上要将她指给博哲,咱们此前也分析过了,这事情倒未必能成。不过我眼下又有个主意,不如趁此机会,让那安南公主先死了心,这样咱们便可保万无一失了。”

凌波疑惑起来。

郭佳氏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放心,你才怀的头一胎,我绝不叫那蛮女碍你的眼。”

凌波这才知道,郭佳氏是为了她的缘故,才想着刁难黎芳草。

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暗暗道,孩子,娘亲都是托了你的福呀。

于是,郭佳氏便安排起来,先叫了个丫鬟,让她去厨房这般吩咐,一定要厨上的人做成此事。

然后又叫西林觉罗氏,把府中的姨娘们,又体面的婆子们,丫鬟们,统统地叫过来。

最后,才叫人把安南公主黎芳草给引到花厅来。

花厅之中,济济一堂,几乎全府上下的家眷婆子丫鬟都在此处了。郭佳氏坐在最上首,凌波和西林觉罗氏分坐在她左右两边下首,其他姨娘格格们都依次往下排列,或坐或站。人一多声音自然也杂,倒像是赶集似的,显得极为热闹。

众人之中有不知情的,来了之后听说是有个安南的公主要来,都十分地感兴趣,想看看这个异国的公主跟咱们大清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而等到下人把黎芳草引导至花厅,她一踏进门来,众人都大大地吃了一惊。

原来黎芳草今天并没有穿安南国的服饰,而是像大清贵族少女一般穿了天蓝­色­镶银边的旗装,头上是绾得紧紧的小两把头,带着蓝宝石的步摇和粉­色­的通心草,耳朵上也是明晃晃的一对金镶玉的耳环。

黎芳草一进门,见满屋子都是人,老中青各种年龄都有,女人多,自然首饰也多,一屋子珠光宝气,差点晃瞎她的眼,又见人人都向她看来,也不知有几十几百道目光,一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个靶子,这些目光都好像箭一般­射­过来。

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胆子,也有点发憷,她下意识地揪了一下身上的衣裳。

她今天来,是有深意的。

回京的时候就听说皇上似乎有意把她指给皇子或宗室子弟,并且极有可能是指给博哲。但是她自家知道自家事,父亲黎维禟既然把她带来北京,就是希望她能够嫁给皇子,促进两国的交情。

而按她自己的意思,是绝不愿意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如果她想嫁给博哲,就必须抢在父亲和皇做决定之前,做一些事情。

她听说,大清的人结婚,感情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她能够得到博哲父母的喜爱,由他们出面向康熙呈情,那么她跟博哲的婚事一定就能水到渠成了。

只是简亲王雅尔江阿常在官场中行走,她没什么机会接触,而听说博哲的母亲郭佳氏身体不太好,常年在内宅深居,她就决定以此作为突破口,先讨好了郭佳氏再说。

今天来,她不仅带了贵重的礼物,还特意改妆做了清朝贵族女子的打扮,旗装加两把头,都是满族贵女的经典装扮,而那个花盆底,她试了好几次,总是崴脚,最后只得放弃,穿了平底绣花鞋。

不仅如此,她还观摩了宫中女子行礼问安等各种规矩。

此时进了门,便用临时学来的行礼方式,两手交叠在身前,往下蹲了蹲,口中说道:“黎芳草见过福晋。”

郭佳氏挑了挑眉,本想挑礼,想了想人家一来就说不好听的,未免小气,便说道:“公主是贵客,不必多礼,快请坐。”

黎芳草见她手势指处,便走到西林觉罗氏上首的空椅子上坐了。

“芳草冒昧前来,还望福晋不要责怪唐突。我听说福晋身子有些欠佳,特意带来我们安南王室的秘药归元丹,最是补气宁神的,希望福晋笑纳。”

她手摆了一下,就有随行的侍卫端着一个锦盒上前,锦盒的盖子是打开的,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瓷罐,有丫鬟接过来,开了瓷罐的盖子给郭佳氏看,里面是一丸一丸褐­色­的药丸,清香扑鼻。

郭佳氏笑道:“公主有心了,多谢公主。”

黎芳草以为她喜欢,脸上便显出十分的高兴来,笑道:“只要福晋喜欢就好。我还带了一件象牙雕刻,要送给王爷,只是王爷不在,就请福晋代为收下罢。”

她又抬了一下手,另一个侍卫端着一个长长的木盒上前,里面横放着一件象牙鹦鹉雕刻,两只鸟儿围绕一只直杆一上一下,把玩着一个小小的象牙镂空雕刻的小球,刀工­精­细,栩栩如生,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郭佳氏也不禁有些动容,道:“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们怎么能收下。”

黎芳草忙道:“当然要收当然要收,其实象牙在我们安南很常见的,只是雕刻工匠难寻,这件是我们的宫廷雕刻师亲自雕刻的作品,听说王爷喜欢象牙雕,所以芳草特意送来,福晋若是不收,岂不就辜负我的一片苦心了吗?”

郭佳氏只好说道:“那就多谢公主了。”

她示意丫鬟上前将那装着象牙雕的木盒子也收了,跟归元丹一起放妥。

郭佳氏这才问道:“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黎芳草笑道:“并没有要紧的事情,我跟博哲是好朋友,哦,跟凌波也是好朋友,我想来看看好朋友的家人也是应该的。今天就是来拜访福晋,并没有其他的事情。”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理该隆重款待公主才是。这样吧,我们王府里有个花园子倒还不错,我们陪公主一起去游玩一番。然后再请公主用一顿便饭如何?”

“好的,好的。”黎芳草大喜,一叠声地回答。

她自觉郭佳氏对她态度温和,又请她逛花园又请她吃饭,一定是喜欢她,就算再不济,也不会讨厌她。

众人便一道起身,黎芳草满心都沉浸在欢喜中,竟没有注意到,屋里这么多人,郭佳氏却一个都没给她介绍。

其他人都已经得了授意,自然不会主动跟她搭话。

黎芳草紧跟在郭佳氏旁边,而郭佳氏另一只手则牵着凌波,形状十分亲密。

她也不以为意,只觉得这位福晋对凌波这样好,一定是个很好相处的婆婆,以后她嫁过来,也一定十分相宜。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花园。

按节气来说,已经进入秋天了,但是今年的秋老虎格外厉害,让人觉得夏天还远远没有离去。

此时日头渐午,众人都觉得有些热意,不过幸而今天有风,加上花园里有个大池子,花木繁密,头顶又有九曲回廊、葡萄架子、绿藤缠的棚子等等,并不觉得十分地炎热。

郭佳氏一面走,一面就跟黎芳草介绍园中的景­色­。她言语之间并无流露出特别的亲热,但黎芳草却觉得十分地受用。

池子里栽着半池的荷花,莲叶亭亭,粉­色­和玉­色­的荷花迎风摇曳,风过处,送来阵阵荷花香,沁人心脾,还有那荷叶上尚未被暑期蒸发掉的露珠,摇摇晃晃从凝脂般的叶片上滚落下来,滴入水中。

黎芳草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好美呀”

郭佳氏眼睛一亮,笑道:“荷花之美,自古有之,古人就有很多诗词曾赞美过荷花。凌波,你可记得有哪些?”

凌波眨巴了一下眼睛,终于想起自己生母是个饱读诗书的汉家女子,难怪郭佳氏会考究她诗词。

没想到,咱在清代混了这么久,终于到今日,也还是难免要卖弄一下现代人广博的阅读量了。

“赞美荷花,从诗经起便有,汉唐乐府、两宋词曲,无不提及。我最喜欢的便是宋时杨万里所赞之西湖荷花风光: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郭佳氏轻轻鼓掌道:“吟得好诗。”

众人也都附和赞美。

黎芳草听的懵懵懂懂,也觉得甚好,跟着别人一起称赞。

不提防郭佳氏回过头来问道:“芳草公主来自安南王室,尊贵无比,想必学问也是极好的,不知你最喜欢的荷花诗又是那一首呢?”

“啊?”黎芳草下意识地张大了嘴。

144、会吃螃蟹啵

虽然黎芳草出身王室,虽然安南王一直很仰慕中原文化,但是因这是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小的孩子,作为老幺总是特别受宠的,黎芳草从小到大基本没受到什么约束,武功打架什么的很擅长,文学礼仪那是一塌糊涂。郭佳氏这时候问起她的诗词学问,那她基本就是一个见光死了。

“恩,这个……”她蹙起眉头作深思状。

郭佳氏笑笑道:“难道芳草公主是记忆里的诗词太多,不知道该背哪一首好么?”

众人都笑起来,有几位姨娘还用帕子掩着嘴,互相打眼­色­,看她笑话。

黎芳草咬了一下牙,大声道:“福晋,我并不会背诗,从小到大都没有学过诗词歌赋,但是我的功夫很好,就算是我们安南国最勇猛的武士,也未必打得过我”

她骄傲地抬着头。

郭佳氏笑道:“说的是,人各有志,不管学文还是习武,都是一技之长嘛。”

黎芳草用力点头,福晋果然是善解人意。

“只是……”郭佳氏­干­笑一下,道,“我们大清的贵族女子,多多少少肚子里总要有些墨水,就算不是做学问,休养也是要有的。像我们博哲啊,就喜欢像凌波这样文质彬彬口吐莲花的女子。”

凌波微笑着低下头。

黎芳草抿了抿嘴,鼓了鼓脸颊,有点泄气。

“算了算了,背诗也不过是应景,怡情罢了,不值当计较。咱们去前面水榭坐坐。”

众人都说好,于是便一起往那水榭过去。

已经有丫鬟先进了水榭,准备茶水瓜果,掸掸那不存在的灰尘什么的。

众人进了水榭之后,各自落座,隔着水榭的一圈栏杆,正巧望见那碧波莲叶荷花。

郭佳氏身后有丫鬟轻轻打着扇子,凌波倒是喜欢自己打,便拿了一把团扇在手里摇着。

“对了,前儿听说一件新闻,说是皇上要给你母亲家与雍亲王结亲家呢。”

众人听见这八卦,都显出感兴趣的神采来。

西林觉罗氏问道:“咦?我怎么听说是皇上要跟富察家结亲家呢?”

凌波笑道:“你们说的都对,却是两码事儿。福晋说的,想必是指前些日子*里流传出来的传闻。说是四福晋带着弘历去宫里请安,皇上素来喜爱弘历的,每回进宫,总要带他半日,那天便问起跟弘历有关的一个趣闻来。”

原来有一日李荣保的福晋福慧抱着女儿和卓跟四福晋在一处聚会上碰见了,弘历比小和卓大了半岁左右,见了小和卓,竟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了,趁着福慧和四福晋说话的当口,竟拉住了熟睡中的和卓的小手。

福慧和四福晋直到说完话要分开的时候才发现,待要去掰开弘历的手,他却不肯,反而哭闹起来,而小和卓被他吵醒,也哭了起来。

一时两家大人都急了,忙哄着,说不分开他们了。

也不知弘历这小孩儿是不是听懂了,竟然便止了哭声。

他不哭了,小和卓竟然也就不哭了,含着眼泪睡着,弘历却睁着一双玛瑙般的眼睛,盯着她看个不停。

四福晋便随口笑言,说不定弘历要找小和卓做小媳­妇­。

康熙也是听了这个笑话,所以那天弘历跟着四福晋进宫,他就调笑起这小孩儿来,问他是不是要娶和卓当新娘。哪知弘历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儿,竟然唧唧咯咯笑起来,好像在回答康熙的话似的。康熙觉得有趣,便开玩笑说那皇玛法给你指婚好了。

于是宫里便传出雍亲王要跟富察家结儿女亲家的传言来。

凌波这样一解释,众人这才明白,都笑言小孩儿童真,倒是十分可爱,只是也没把康熙指婚的话当真。

不过凌波却知道,在不久远的未来,和卓真的就会嫁给弘历呢。

“那么说皇上要跟你们富察家结亲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到这个,其实就是乌珠和马武的事情了。

回京之后,乌珠便跟康熙招认了回京的理由,康熙召见了马武问话,马武便呈情,说要求娶乌珠公主。康熙便问他,老头子米思翰同意了没有。

米思翰那会儿却还不知道这件事,等马武回家一问,先被老头子揍了一顿,又问在他之前,还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马武便说除了太后、皇上,就只有凌波知道,并且这三人都已经同意了。

米思翰想了想,对乌珠也没有太大的恶感,倒是听说她那泼辣的­性­子,反而挺合他胃口的,既然从前跟她有过节的凌波都同意了,他也就没啥好反对的,再说,富察家四个嫡子,还有好些个庶子,总该出个额驸,便也同意了。

“这么说,这事儿已经是定下了?”

凌波点头道:“八九不离十,想必只等着纳采了。”

众人便连声说恭喜。

郭佳氏道:“这倒是件大喜事儿。”

她笑了一会儿,突然转向黎芳草道:“我们只顾自己说,倒忘了芳草公主了,想必公主听得无趣了吧?”

黎芳草原本已经听得昏昏欲睡,一听到郭佳氏问她,立刻­精­神一振,条件反­射­似的摆手道:“不会不会,挺有趣的。”

众人都捂嘴偷笑起来。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由暗恼。

郭佳氏也暗笑,不过面上却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忙收敛了神情。

这时候有下人过来禀报,说是午膳预备好了,请主子们去餐厅用膳。

郭佳氏忙热情地邀请黎芳草,黎芳草也乐得摆脱眼前尴尬的处境。

进了餐厅,一群姨娘们叽叽喳喳地分派着座位,郭佳氏脸一沉,众人立刻都屏声敛息,迅速地在各自的位子前站好,郭佳氏拉着凌波的手,西林觉罗氏和安珠贤在她另一边,等她们都落了座,姨娘们才敢落座。

这样的场景,黎芳草觉得陌生极了。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正妻和妾室之间的差距。如果她嫁给了博哲,是不是也要像这些姨娘一样,对正妻凌波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看她脸­色­行事呢?

她的位子在郭佳氏和西林觉罗氏中间,郭佳氏见她脸上有些茫然,猜到是怎么回事,并不点破,只点手叫了一个大丫鬟过来。

“今儿是什么菜­色­?”

丫鬟笑道:“厨上听说公主来了,特意准备了蟹宴。”

“哦?天还热着,蟹已经肥了么?”

丫鬟笑着道:“想必是正好了,厨上才会准备的。”

郭佳氏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大丫鬟回完话,便有厨上的丫鬟们流水一般端着配佐的小菜上来,菜品无一不­精­美,令人食指大动,最后中间一大盘热气腾腾腾的蟹,红彤彤的蟹壳,肥大的蟹螯,充满了诱惑。

然后,丫鬟们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上了一套蟹八件。

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总共八样,其他人面前都是银制的,只有黎芳草面前的是金制,金灿灿耀眼生辉。

黎芳草望着这些更像是艺术品的工具,有点傻眼。

她何曾用过这么讲究的吃蟹工具。

郭佳氏眼角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茫然了,这金制的蟹八件,是苏州一位富商送给雅尔江阿的,其实平时并不用,只不过今日她特意叫人找出来,专门震慑黎芳草。

固然这么一点金子在黎芳草眼里不值得什么,但这样光灿灿的八样­精­巧至极的小物件摆在眼前,若是没有用过,动作一定会极为笨拙。

先有丫头夹了一只大大的螃蟹,放在郭佳氏的碗里,大家这才纷纷开动。

只见她们将蟹放在小方桌上,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

有个姨娘见黎芳草一动不动,突然轻笑一声道:“难道公主不会吃螃蟹?”

“谁说我不会”

黎芳草碗里也被放了一只大螃蟹,她一把夹起来放到小方桌上,学着别人的样子,拿起圆头剪刀,慢腾腾地剪着蟹脚,以拖延时间,便于观摩。

她见大家都专心地对付着眼前的螃蟹,似乎没人注意她了,便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凌波手上。

凌波已经剪完了蟹脚,用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再以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之后拿钎、镊、锤、匙等,或剔或夹或叉或敲,取出金黄油亮的蟹黄或|­乳­白胶粘的蟹膏,取出雪白鲜­嫩­的蟹­肉­。

一件件工具的轮番使用,一个个功能交替发挥,好像是弹奏一首抑扬顿挫的食曲。

黎芳草只瞧得眼睛都直了,连自己的蟹掉在桌面上都不晓得。

只不过,凌波剔出蟹­肉­之后,却并不是自己吃,而是端到了郭佳氏面前。

郭佳氏笑道:“我说你如今并不能吃蟹,怎么就动作起来,原来是为了我,真是有孝心了。”

凌波笑笑。

黎芳草疑惑道:“为什么凌波不能吃蟹?”

众人都看她一眼。

郭佳氏道:“啊,我倒忘了,公主还不知道。我们这少福晋呀,早上才由大夫诊断出来,说是喜脉,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

众人都笑起来,又再道一遍恭喜。

恰巧这时候有小丫鬟又端来一只托盘,绣书从盘上端过一碗香粳米粥,还有已经搭配好的四碟小菜,依次放到凌波面前。

“厨上知道少福晋害喜,怕是胃口不好,所以特意做了这些开胃的小菜,又想少福晋多吃些进补,便把粥熬得稠稠的。”

黎芳草突然发现眼前的螃蟹,正翻着肚皮冲她张牙舞爪。

145、安南公主怒了

“公主?公主?”

郭佳氏一连叫了两声,才把黎芳草的魂唤回来。

她愣了愣神,突然将手里的那可笑的小方桌和腰圆锤往桌面上一扔,冷笑道:“多谢福晋盛情款待,只是芳草常居安南,不喜食水产,这螃蟹虽然美味,只怕吃了之后却要消化不良。”

郭佳氏一怔之间,黎芳草已经推椅而起。

她立刻不悦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黎芳草居高临下望着她道:“我好心好意来拜访福晋,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福晋若是不喜,大可直接拒绝我,又何必笑里藏刀,故意作弄。”

郭佳氏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道:“公主说话未免太没有道理了。”

黎芳草冷笑:“有没有道理,大家心知肚明。我黎芳草再不济,也是堂堂安南公主,绝不会任由人讥讽嘲笑,既然你们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

她也不管别人脸­色­如何震惊,竟然真的甩袖就走。

郭佳氏气的浑身发抖,连声道:“野蛮无礼,太野蛮无礼”

凌波却顾不得太多,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黎芳草大步地走着,她的随行侍卫原本在其他地方招待午饭,听说她生气离开,都纷纷追了出来,一群人簇拥着往大门外走。

博哲原本在宫里当差,因一点小事需回家,暂时告了假,轻装快马回府,刚进门,就撞见了怒气冲冲往外闯的黎芳草。

“咦,公主怎么在我们府里?怎么一脸怒气?”

黎芳草见了他,猛地站住脚,大声道:“博哲,我敬你是个英雄好汉,才青睐于你。我们安南女子,敢爱敢恨,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可是你们大清人自以为了不起,总是看低我们,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她哼了一声,也不管博哲什么反应,扭头就要走。

博哲莫名其妙,眼见她擦身而过,而跟在她后面的侍卫们也都冲他怒目相向。

“公主芳草公主”凌波一面叫一面往这边跑来。

后面绣书、瑞冬等丫鬟跟在后面连声喊着:“少福晋慢些小心”

博哲更是奇怪,忙上前扶住了凌波道:“你们都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你见到芳草公主了么?她出府了没有?”

博哲往身后大门指了指道:“刚见她出去了,怒气冲冲,跟谁欠了她二百两银子似的。”

凌波顿时跌足喊糟。

她把郭佳氏作弄黎芳草的事情跟博哲说了一遍,道:“额娘虽是好意,却做得有些过了,惹恼了芳草公主,若是她回去跟安南王一说,一状告到皇上面前可怎么办?”

博哲也顿时皱了眉头,暗恼母亲闯祸,见凌波这样着急,忙道:“你放心,我去追她,跟她道歉。”

他转身便朝外面跑,纵身上了坐骑,扬鞭就朝黎芳草一行追去。

凌波站在大门口望着他远去,无奈地叹气。

绣书和瑞冬跑上来一边一个握住了她的胳膊。

“少福晋怎么能跑得这样急,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了,一定要当心才是呀。”

“可不是,那安南公主要抢贝勒爷,福晋就是故意捉弄她又怎么样,要我说这才解气呢,她吃了这次亏,看以后还敢不敢上咱们王府的门。”瑞冬小嘴巴巴跟开机关枪似的。

绣书也道:“虽说福晋惹怒了芳草公主,是有些不妥,但少福晋转过来想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想来芳草公主经过这此的事情,对贝勒爷也会淡了心思了。”

凌波何尝不知道她们说的又道理,但是黎芳草毕竟是安南公主,而且看目前的情形,十有八九是要留在北京嫁人了,她受了这样的委屈,安南王岂能善罢甘休。

也不知博哲能不能追上她,让她消气。

最终凌波也是只能由绣书和瑞冬劝回府里去了,黎芳草这么一闹,她也没什么胃口继续吃午饭,只让瑞冬去餐厅那边告罪一声,径直带着绣书回了院子。

到了晚间,雅尔江阿回府,果然冲郭佳氏发了老大一通脾气。

博哲是追上黎芳草,代母亲郭佳氏向她致歉,但黎芳草依旧非常生气,认为这不仅是对她的侮辱,更是对安南的侮辱,还是坚持告诉了安南王黎维禟。

黎维禟固然也很生气,但考虑到安南此时有求于大清,不敢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闹僵关系,便只是对康熙提了一下。

反倒康熙发了怒,一面跟黎维禟解释,说郭佳氏的态度并不代表他的态度,一面也将雅尔江阿叫去训了一通,让他管好自己的福晋。

雅尔江阿全不知情,被骂了个灰头土脸,回来自然要向郭佳氏追究。

可怜郭佳氏才从德隆复健顺利和凌波怀孕的事情中获得的好心情,立刻又荡然无存了。

博哲回到院子里,也将这件事情跟凌波说了。

虽然这次无缘无故得罪了黎芳草和安南王,让皇上对简亲王府产生坏印象,但至少短时间来看,关于黎芳草即将指婚给博哲的传闻,是没人会提了。

“难道这也算因祸得福么?”

博哲拥住了妻子,笑道:“至少额娘都是为了你呀。”

凌波撅嘴哼一声道:“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博哲一挑眉道:“可不是,你居然都没告诉我你怀孕了,这么大的喜讯,要不是额娘说了,我还不知道。”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平坦的腹部。

凌波将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浅笑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呀。好神奇哦,我肚子里竟然已经有了小宝宝了,可是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不是今天因为金姨娘身上的香味引起不适,恐怕等肚子大了,才能晓得。”

“所以呀,你这做娘的真是稀里糊涂。”

博哲宠溺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后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凌波嘻嘻笑着躲开,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让我听听。”

博哲将她面朝自己揽住,蹲下去,将耳朵贴在她肚皮上,眼睛一眨不眨,很认真地听了半天。

“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呢?”

他苦恼地皱起了英挺的眉毛,像个没找到糖果的小孩。

凌波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额头:“还说我稀里糊涂,你这个做爹的也是乱七八糟,大夫说才两个月,能听到什么呀。”

博哲想想也是,站起来重新将她抱在怀里,夫妻两个互相看着对方傻笑。

笑了一会儿,博哲又皱起眉来。

“又怎么了?”凌波诧异地问。

博哲满脸纠结道:“我只是在想,你这一怀孕,就要小心养胎,怀胎要十月,产后还要坐月子,这得多少个日子啊……”

凌波点点头,疑惑道:“大家都是这样的,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就算刨掉现在的两个月,还有九个月的时间,你叫我怎么办?”

凌波还是不明白。

博哲便凑近她耳朵轻轻说了几句,顿时她的脸就红起来了。

“坏蛋尽想这些事情。”

她打了他两下。

博哲按着她的后腰,将她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坏笑道:“人伦乃是正道,我怎么就坏了。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难道你要我守九个月的空房么?”

凌波觉得他现在就想个撒娇要玩具的孩子,又可爱又好笑,故意说道:“那你可以找别人去呀,纳个妾,纳个通房,再不济,养个外室,你大老爷们儿,总有办法的。”

博哲额头见汗:“你就寒碜我吧。再来一个夏子语,大家都别消停。我可不想像八阿哥那样,闹得自家福晋都出走了,被整个京城当做笑话。”

凌波也想起上次八福晋因为八阿哥养外室而离家出走,说起来也是蛮好笑的。只不过后来那外室难产而死,香消玉殒,费劲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如今却管别人叫娘,也是可怜,便笑不出来。

博哲将头埋在她肩窝里,似乎真的为这个问题纠结上了。

凌波实在不忍心,便红着脸道:“我跟你说个法子。”

她凑在他耳朵上轻轻说了两句。

博哲顿时眼睛一亮,大喜道:“当真?不会伤到你么?”

凌波脸上已经烫得可以煮­鸡­蛋了,嗫嚅道:“大夫说,过了四个月就成……”

博哲猛点头道:“好好,大夫说的一准没错。”他开始咧着嘴傻笑起来。

凌波又是好笑又是发恼,在他秃瓢上敲了一下道:“傻样儿,别笑了。”

博哲却不管,乐得抱着她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自这天起,简亲王府上下,便为凌波怀孕的事情,阖府动员起来。

雅尔江阿对于这头一个孙子也十分地上心,一再叮嘱郭佳氏和西林觉罗氏,务必要伺候好凌波,不管她要吃什么用什么,王府里有的就立刻提供,没有的就叫人去采买,务必使她舒心。

郭佳氏刚挨了一顿训,不高兴应他,西林觉罗氏自然一口应承,说会好好安排。

而凌波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没什么妊娠反应,但被大夫确诊是喜脉之后,竟然各种反应都强烈起来,胃口也差了,孕吐也厉害了,然后又特别地嗜睡,每每坐着说话就犯困起来。

她这院子里,隔三差五总有人过来探视,嘘寒问暖的,有时甚至不堪其扰,后来西林觉罗氏发了话,才消停起来。

这一天,金氏一个人上门来看望她。

146、簪子不见了

自从那天看到梅花簪,金氏便整日心神不宁,最近徐正平来简亲王府的次数也少了,她找不到人商量,愈发地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找了个人少的日子,过来看望凌波。

凌波自从害喜开始,饮食便有些不规律,金氏过来的时候,她才刚刚吃了一碗梗米粥,桌面上都还没撤下去。

“金姨娘怎么过来了,这大热的天儿。”

金氏一面在绣书的引导下坐了,一面摇着扇子笑道:“可不是,今年的秋老虎着实厉害,眼看着将近中秋了还这样的热,我想着当初我怀云姐儿的时候也是夏天,最是怕热,又爱出汗,想着你也是这般,就过来瞧瞧你。”

绣书从架子上拿了扇子过来,跟瑞冬一人一边给凌波扇着风,闻言回答道:“可不是,我们少福晋自打有了身子,就比平日怕热,这院子已经比别处凉快了,却还是爱出汗。”

凌波身上只穿着浅绿­色­的单衣单裤,比起旁人轻薄许多,皮肤却红红的。

“我瞧着府里常做酸梅汤,还从冰窖里取了冰来放着,只是自己却不能吃,­干­瞧着眼红。”凌波诉苦道。

金氏笑道:“理该如此,这会儿还不到三个月呢,一定得忍住,可千万不能大意。”

凌波点点头,她这是头一胎,自然十分地小心。

金氏便又说了一些自己怀孕时候的经验,跟凌波分享。

正经的婆婆郭佳氏自从挨了公爹的骂之后,又跟乌龟一样缩进壳里去了,不爱走动;府里其他有经验的,譬如西林觉罗氏,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兼着怕郭佳氏嫌疑,也不敢跟她太过亲热。

凌波巴不得有个人能跟她传授一下,难得金氏也是夏天怀孕,自然有很多共同语言。

一时两人说了好几车的话,不过慢慢的,凌波便又开始思路迟钝起来,眼皮也开始往下耷拉。

绣书小声道:“少福晋又困了。”

金氏叫了凌波两声,凌波都是过一会儿才恩了一下,便点头道:“是犯困了,扶进去睡会儿吧。”

绣书和瑞冬便搀起凌波,进了内室。

床上铺了藤席,两人将凌波安置到床上之后,扯过一条薄被,搭在她肚子上,然后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给她打起扇子来。

金氏跟进了内室,见凌波睡着了,脖子下还似乎有点出汗,便拉了一下绣书,悄声道:“我跟姑娘说个法子,你去厨房管他们的冰窖要些冰块来,拿两个盆子盛了,放在这屋里,再扇风就凉快得多。”

绣书闻言一喜道:“多谢姨娘,奴婢这就去。”

她放下扇子,嘱咐瑞冬好生伺候着,然后便匆匆出门,带了两个小丫头去取冰块。

瑞冬对金氏笑一笑,又继续打扇子。

金氏道:“我来搭把手。”说着也替凌波扇起风来。

瑞冬惊慌道:“这怎么敢当。”

“这有什么的,少福晋如今可是咱们府里的宝贝,只是有福晋、侧福晋在,我就是想帮忙也Сhā不上手,这会儿绣书姑娘去取冰块,我帮着打打扇子有什么要紧了。”

瑞冬顿时脸现感激之­色­。

金氏看了看床上,道:“哟,少福晋还出汗呢,瑞冬姑娘还是去打盆水来与她擦一擦,可别起了痱子。”

“可是……”

金氏笑起来:“打盆水不过几步路,就是你们少福晋醒了,不也还有我在么。”

瑞冬这才点头,又向她道谢,放下了扇子,出门去打水。

金氏眼看着她掀了帘子去,回头就往床前走了一步,轻声叫凌波。

凌波睡得极熟,昏昏沉沉也听不见,只呓语了一声。

金氏便大胆起来。

她早就想好了,一般来讲,簪子一类的东西,多半是放在梳妆台上,此时屋里无人,她便悄悄儿地翻起了梳妆台上盒子与抽屉。

不多时,果然从一个首饰盒里,翻出了那支翡翠嵌玛瑙的梅花簪子,确认就是自己丢失的那一支,连忙揣进了袖筒里。

刚做完这个动作,外屋帘子就是一响,她立刻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卖力地打着扇子。

瑞冬端着水盆进来,冲金氏笑了笑,拧了帕子,给凌波擦拭起脖颈耳根还是手臂等处。

不一会儿,绣书也带着两个小丫头,端着两盆子冰块回来了。

金氏见她们都忙忙碌碌,却有整齐有序,一点声响儿都没出,暗道一声好。

“少福晋既然已经睡了,我也就告辞了。”

绣书忙道:“我送姨娘出去。”

“不用,不用,你们忙吧,啊,小心伺候着。”金氏忙推辞了,摇着扇子施施然出了门。

天上一轮大太阳,炙烤着大地,蝉鸣声声,花园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死气沉沉。

金氏独自打水池子边上走过,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路过假山边上,借着树木遮掩,手一抖,将一物扔进了水里。

水面咕咚一声,冒了一个气泡,旋即又恢复了沉寂。

金氏朝四下望了一眼,确认没有人看到她的小动作,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觉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连头上的日头都不觉得毒了,一步三摇地走出了花园。

过了月亮门,前面一个丫鬟经过,金氏认得是郭佳氏屋子里的二等丫鬟,忙叫住了她。

“金姨娘有何吩咐?”

金氏笑道:“也没什么,近来天儿热的很,不知福晋身子可有欠妥?”

丫鬟道:“前两日还好,今儿似乎有些恹恹的,不知是不是中了暑气,刚吃了解暑丸,若是晚上还不好,明儿就又得请徐大夫来瞧瞧了。”

“是吗,那姑娘赶紧回去伺候着吧。”

丫鬟冲金氏福一福,走了。

金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也不再逗留,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凌波睡了大半个时辰便醒了,只觉屋里比平时凉快很多,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多亏金姨娘出的好主意,让奴婢取了冰块来。”

凌波一看,果然两个盆里还有一点残留的冰,点头道:“这法子不错,只是咱们府里有这么多冰么?”

绣书笑道:“奴婢问了,每日两盆冰,还是能供应起的。”

凌波点头,又问:“金姨娘走了多久了?”

“主子睡了一会儿,奴婢便去取冰块,等奴婢回来之后,金姨娘才走的。”

瑞冬说道:“从前没什么交情,今儿看来,金姨娘人倒不错,奴婢去打水的时候,还帮着给主子打扇子呢。”

凌波笑道:“平日见她守着云姐儿过活,是个本分的。”

两个丫头都同意。

凌波想了想,叫绣书取了一匹上等的纱料,让送去给金氏,说是给云姐儿裁衣裳。

金氏想不到自己别有用心去了一趟,倒得了个便宜,自然千恩万谢地受了,不免心里又有一点愧疚。但想想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为大人,为了云姐儿,那件事儿也是不能曝光的。

一夜无话。

……

第二日凌波意外地起的早,天上云彩很多,把太阳都遮住了,比昨日凉快了许多。

洗漱完毕,瑞冬便给她梳起头发来。

害喜之后,凌波就不太出门,也不太爱打扮,头发往往都是松松地挽个髻,把余下的散发打个辫子就是。

瑞冬知道她的喜好,今儿也是梳简单的发式,绾了发之后找了个金环束了。

“咦?奴婢怎么觉着好像少了点什么?”

凌波望了镜子里一眼,道:“挺好的,就这样吧,不必戴别的了。”

“奴婢不是说主子发髻上少了什么,而是这个首饰盒。”瑞冬捧起一个首饰盒说道,她方才就是从这里取出金环的。

绣书闻言走了过来:“我瞧瞧,少了什么。”

她接过盒子随便一扫,便吃惊道:“真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那支翡翠嵌玛瑙的梅花簪子。”

“恩?”凌波警醒起来。

若是别的首饰,她未必有印象,但绣书提到的这支簪子,她却记得很清楚。因为这簪子并不是她的东西,也从未戴过,是阿克墩上次从夏子语身上拿来的,她一直想问郭佳氏这物件的来历,只是每每都有事情岔开,给忘记了。

“许是放在别的盒子里或抽屉里了,快找找。”

绣书蹙眉道:“奴婢记得很清楚,一直放在这个盒子里的。”

她虽然这样说,却已经跟瑞冬一起翻找起来。

居然找遍了整个梳妆台都没有见着。

这一下,凌波就慎重起来了。

绣书和瑞冬素来行事稳重,绝不会将东西乱丢,而且她也记得很清楚,最近一次将那簪子带出去,就是德隆开始复健的那一天。

当时她还掉在地上,安珠贤帮她捡回来的。那天回到屋子里,她就将簪子放回这首饰盒里了。

按照绣书的说法,从此那簪子便再也没动过。

“你们可记得,最近一次见到这簪子是什么时候?”

瑞冬蹙起了眉。

绣书也为难道:“这几日都是瑞冬给主子梳头,奴婢并不曾打理过这首饰盒。”

她跟凌波一起看着瑞冬。

瑞冬赧颜道:“这几日主子都不怎么戴首饰,奴婢也不曾注意,今儿才发现簪子不见了。”

这簪子并不算多么贵重,丢了也不是什么大损失,可是这事情的­性­质却非同一般。

既然簪子回来之后就没有动过,无缘无故地不见了,难道是有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去?

盗窃素来是内宅的大忌,凌波立时觉得这事情必须严肃对待了。

147、金氏在哪里

“主子,这事儿可不一般,咱们院里的丫头们虽然也有莽撞的,也有心机的,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儿。”绣书脸­色­显得十分严肃。

凌波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事情绝不能姑息,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做的,为什么这样做。”

瑞冬苦恼道:“可是咱们院子里这么多人,主子素来宽和,几乎每个丫头都能进这屋子,会是谁呢?”

绣书摇头道:“还未必一定是咱们院子里的人­干­的。这些日子,福晋、侧福晋,还有其他姨娘们,甚至格格们,都经常来咱们这里,丫鬟婆子也常常随行,人多手杂。恰巧簪子又在这段日子里不见了,依我看,保不准是其他院子里的人顺了去。”

凌波蹙了眉。

“若是咱们院子里的人,那倒还罢了;若是其他院子里的人,这事儿查起来就难了。”

瑞冬没心没肺道:“怕什么,盗窃是咱们府里头的大忌,福晋也最为痛恨的,了不起咱们把整个内宅都抄捡一遍,不信抓不出这个贼来。”

绣书呵斥道:“你懂什么,不要乱讲。”

瑞冬莫名地挨了训,却不明所以。

凌波叹气道:“你不知道,咱们这样的深宅大府,最忌讳大肆抄捡,不说弄得府里头人心惶惶,就是外头听了也是个大笑话,名声会臭的。所以,咱们不能轻易行事。”

瑞冬这才明白。

“可是这个贼多可恶啊,少福晋屋子里头的东西都敢拿,还有什么是不敢偷的若只是个贼倒也罢了,可若是别有居心,少福晋如今可是双身子,最怕有个什么万一……”

绣书一把捂住了瑞冬的嘴,凌波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虽说博哲如今没有妻妾,可深宅大院里头,人心叵测,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人安了坏心。若是真像瑞冬说的那样,有人能在她这屋子里头随意来去,实在是太可怕了。

“主子,瑞冬说的对,这个贼一定要抓出来,否则我们整日提心吊胆,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凌波咬­唇­不语。

“什么贼呀偷呀,你们在说什么?”

三人猛地一惊,只见郭佳氏带着几个丫鬟掀了帘子进来。

“这大热的天,额娘怎么过来了。”凌波忙站起来迎上去。

郭佳氏摆手道:“早跟你说过了,双身子的人,就不必守那些礼仪规矩了,起起坐坐的,多麻烦。”

她拉着凌波的手坐了,问道:“方才进门时听见你们说什么贼,怎么,难道你们院子里闹贼了?”

凌波沉重地点头道:“额娘猜得没错,是出了点腌臜事儿。”

郭佳氏慎重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绣书便将凌波屋里不见了一支簪子的事情说了。

“是什么样的簪子?很名贵么?”

凌波摇头道:“那簪子倒也常见,不过是翡翠嵌玛瑙的梅花式样,虽说能卖几个钱,但我那首饰盒里还有更贵重的,却也见那贼人偷走。”

郭佳氏听着这簪子的款式耳熟:“这簪子,我怎么听着像是见过。”

凌波道:“许是见过的。额娘不知,这簪子并不是我的东西,而是阿克墩从夏子语身上寻到的,媳­妇­想着,也许是额娘从前赏赐给她的物件。”

郭佳氏想了想,摇头道:“从来不曾赏过她首饰……嗳,我记起来了,倒是金姨娘,我曾赏过她一支簪子,跟你说的款式十分相像。”

凌波疑惑道:“可是金姨娘的簪子,怎么会落到夏子语手上。”

“是有些说不通,不过也简单,叫金姨娘带了那簪子过来,就知道是不是她那一支了。”

郭佳氏点了一个丫头,叫她去找金氏,让她把那支翡翠嵌红玛瑙的簪子带过来。

那丫头去了,郭佳氏和凌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确定这情形,只有先等着。

凌波便问起了郭佳氏的身体状况。

“昨儿听说额娘中了暑气,可怎么样呢?”

郭佳氏摆手道:“一大早请了徐大夫过来瞧了,小病罢了,不碍的,又给开了一堆的药,我却嫌它苦,不爱吃。”

凌波这就不同意了:“额娘,良药苦口利于病,药哪有爱吃不爱吃的,大夫给开了,您就一定要吃才行。”

“成成,我吃就是了,你这调调,倒跟那徐大夫一模一样。”

凌波笑起来。

这时候,去传话的丫头回来了,说是金姨娘不在院子里。

“那她去了哪儿?可是出府了?”

丫头回道:“奴婢去大门上问过了,今儿并没有人出府。”

郭佳氏蹙眉:“她院子里的丫头们呢,说她去了哪里?”

“奴婢问了,也没有人知道。”

郭佳氏和凌波对视了一眼,这就有点奇怪了,金氏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也没出府,她的丫头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回福晋,奴婢还问了一件事……”那丫头又说了一句。

郭佳氏问道:“你问了什么?”

“奴婢知道福晋叫金姨娘来是为了看那簪子,奴婢便问了她院子里的姐姐们,竟然都说没有见金姨娘戴过这样的簪子。”

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竟然知道多问一句。

“恩?”郭佳氏有点怀疑了。

依她对金氏的了解,最是爱这些金玉宝石的,尤其福晋赏赐的东西,更应该常常戴,才显得喜爱,怎么金氏反而从来不戴。

凌波道:“额娘,媳­妇­有个猜测,那簪子会不会是金姨娘遗失了的,却叫夏子语捡了去。后来阿克墩从夏子语那儿得了,交到媳­妇­手里,不知哪个丫头见了眼红,一时鬼迷心窍,顺手摸走了。”

郭佳氏想了想道:“也许就是你猜的那样。”

她刚说完这句,就见站在凌波身后的瑞冬似乎欲言又止。

“瑞冬,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凌波和绣书都转头看着瑞冬。

瑞冬鼓了一下勇气,走出来道:“福晋、少福晋,奴婢也有个猜测,只是怕说出来不妥。”

“先说来听听。”郭佳氏道。

“是。奴婢猜的是,若是真如少福晋所说,那簪子是从金姨娘手里流落到夏子语手里,然后又从夏子语手里流落到少福晋手里,那么会不会,拿走簪子的,就是金姨娘本人?”

“恩,这话怎么说?”

瑞冬抿了抿嘴道:“奴婢想了又想,虽然能进这屋子的人不少,可是谁会进少福晋的内室去呢?如果有人进内室,应该十分扎眼,奴婢们都能察觉到才是。就算是咱们这院子里的丫头,除了绣书姐姐、我和几个惯常伺候梳洗的小丫头,也很少有人会贸然进入少福晋内室的。想来想去,倒是昨天,金姨娘来过,而且还单独在少福晋内室待了一会儿。”

郭佳氏便追问是怎么回事。

瑞冬便把昨天金氏过来探望,先支走了绣书去取冰块,又支走了她去打水,只剩一人在内室里,这些经过给说了一遍。

郭佳氏竟听得点头:“瑞冬丫头的猜测,细想来,竟真有几分道理。你们想,若是真个有丫头手脚不­干­净,见财起意,也该偷些更加贵重的才是,怎么只偷这一支普通的簪子呢?”

凌波道:“也许是见我不常戴这簪子,以为不会引起注意。”

郭佳氏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不愿猜疑人,可这事情分明也有些线索。”

凌波还是觉得有点不对,金氏看起来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偷东西呢。

“这事情仍然有疑点,如果这簪子是金姨娘的,她见到了应该问我呀?既然是她的东西,我当然会还给她。她为什么要不问自取呢?”

众人想来想去,还是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郭佳氏却一拍手道:“不管怎么样,先找了金姨娘来问一问。”

她点了一群丫头婆子过来,道:“你们都去找一找,看金姨娘到底去了哪里,一定要赶快找到她,叫她来见我”

“是。”

丫头婆子们迅速分成几路,开始满府上下地找起来。

慢慢的,众人竟然也真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金氏,不在自己院里,不在常去的几个姨娘院里,不在花园里头,大门上二门上却都说她没有出府,可是人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郭佳氏和凌波的怀疑越来越重,难道真的是金氏偷走了簪子?

那簪子到底是不是郭佳氏赏给她的那一支?如果是,为什么会落到夏子语手上?她又为什么不告自取,仿佛盗贼作为?

众人的疑窦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有婆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一头跪倒在地,面如土­色­,颤声道:“福晋,出事儿了。”

郭佳氏一下子站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婆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道:“金姨娘,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里?”

婆子抬着头,脸­色­凝重道:“在花园假山后面的花房里,跟徐正平徐大夫在一起。”

“什么?”郭佳氏瞪大了眼睛。

凌波也吃惊地站了起来。

金氏和徐正平一起,在花园假山后面的花房那么隐蔽的地方,­干­什么?

所有人都深深地惊疑起来,似乎有什么秘密要被揭开了。

148、狗急跳墙

郭佳氏和凌波带着人匆匆赶到了花园假山后面的花房。

四个健壮的男仆已经在外围拦成一个圈,防止其他人进去,两个眼神犀利的婆子在花房门口守着。

郭佳氏她们赶到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她也没有带很多人,除了自己的两个得力的丫鬟,就只有凌波和她的两个贴身丫头绣书、瑞冬。

见到郭佳氏和凌波过来,门口的两个婆子立刻蹲身行礼,其中一个敲了敲门,里面有个婆子过来打开了。

郭佳氏和凌波进了门,虽然已经事先猜到,但是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觉得不堪入目。

屋内只有一张炕,并无其他物件,徐正平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裤头,金氏更是不堪,所有衣物都脱光了,双手揪着一件外衣掩盖身躯,衣服底下露出光溜溜肥白的两条大腿。

两人此时都已经浑身瘫软,抖如筛糠,两个健壮的男仆正狠狠地盯着他们。

郭佳氏一双眼睛几欲喷出火来,金氏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扭过头去,而徐正平也是面如土­色­。

旁边一个青衣的婆子走到郭佳氏身前。

“是你发现的?”

“是,奴婢奉命寻找金姨娘,路过此地,听到异动,这才发现金姨娘正在与徐大夫行那苟且之事。悄悄地叫了相好的几个老姐妹,又叫了奴婢的侄子,将花房围了起来,抓了他们的现行。”

郭佳氏扫了一圈屋里,青衣婆子加上两个男仆,门外守着的两个婆子,外围的四个男仆,还有去通风报信的婆子,拢共已经有十个人知道这件丑事,不由皱起了眉。

青衣婆子是跟了她许多年的老人,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说道:“福晋放心,外面的四个家丁并不知情,奴婢只吩咐他们守住这花房,不让他人靠近;而奴婢四位老姐妹,奴婢的侄子还有这个家丁,都在王府里当了十多年的差,均是嘴巴紧的可靠人,绝不会泄露半句话。”

郭佳氏看了看,的确都是信得过的,便点点头。她冷眼扫了一下炕上的一对男女,蹙眉道:“赤身露体,伤风败俗,叫他们穿上衣裳,再行审问。”

“是。”青衣婆子转过身去,对金氏和徐正平道,“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金氏和徐正平这才抖抖索索穿起来,过程中自然难免袒胸露|­乳­,可是如今大难临头,也顾不得许多了。

凌波还是年轻女子,见不得这样肮脏不堪的场景,跟身后的绣书、瑞冬都一起扭过头去。

“额娘,不如叫阿克墩来,他是咱们最信得过的人,办事又­干­净。”

郭佳氏点点头,这屋里的几个人虽然靠得住,外面那四个男仆却未必能信任,便叫了一个婆子去传阿克墩来。

而金氏和徐正平,听到“办事­干­净”几个字,脸­色­顿时灰败了。

金氏浑身如坠冰窟,一颗心都沉了下去。她虽然也曾担心过自己跟徐正平的事情被揭露后,难逃一死,可是当末日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只想到自己的女儿云姐儿,她若是没了,这孩子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无声的徐正平忽然跳起来窜了出去,去势之急,迅若奔雷。

凌波正站在门口,当场就被他撞飞出去,幸而郭佳氏站在她对面,一把抱住,两人立时滚做一团。

屋内两个家丁都大喝一声,冲了出去。

徐正平一出门,恍若疯虎,横冲直撞,屋外的两个婆子和四个男仆都大惊失­色­,纷纷扑上来拦截。

“滚开我不能死在这里滚开”

狗急跳墙,生死关头,徐正平爆发出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他外表给人的瘦弱印象。

他大喊大叫着,有几个胆子大的男仆已经冲上来要抓他,但他双手双脚胡乱挥舞,一时竟近不得身,只能将他团团围住。

屋里的凌波已经被人扶了起来,郭佳氏、绣书、瑞冬等人都纷纷查看她的情况。

“我没事我没事。”凌波一面报告自己的情况,一面就催促道,“绣书、瑞冬,你们看着金姨娘,咱们快出去看看。”

她拉着郭佳氏,出了门,正巧徐正平往这边冲来,婆媳两个吓得往后倒退。

幸亏一个男仆冲过来,将徐正平拦腰抱住。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抓住他”郭佳氏又气又急,若是叫徐正平跑了,这丑事势必掩盖不住,简亲王府就要成为天大的笑话。

凌波也急的不行,徐正平看起来并不健壮,没想到力气却很大,尤其此时他一心求生,疯子一般乱跑乱撞,又抓又挠,两个婆子都被他撞翻了,几个男仆竟然也抓不住他。

急的郭佳氏浑身发抖,倒把凌波吓了一跳。

这时,阿克墩终于赶到了,这样混乱的场面,他冲过来一脚就将徐正平准确地揣翻在地,拧住两只胳膊往背上一扣,手上绳子一甩,刷刷刷两下就捆了个结实,又用一个大大的麻袋往他脑袋上一套,拿绳子结结实实捆成了粽子。

众人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哎呀来人呐金姨娘也要跑”

屋里传来瑞冬的惊呼声,还有乒乒乓乓的撞击扭打之声,郭佳氏和凌波顿时又是变­色­,阿克墩顾不上跟她们请安,先冲进屋去,不一会儿就把金氏也依样拿麻袋套着捆上了。

原来方才徐正平往外冲的时候,金氏一时惊呆了,等反应过来,见所有人都在外面追捕徐正平,只有绣书和瑞冬两个看起来弱质纤纤的丫头守着她,一时间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脑子一热,就也想往外冲。

绣书和瑞冬虽然及时反应过来,奈何力气有限,差点真的被她逃脱,幸好阿克墩及时冲进来,将金氏制服。

饶是如此,两个丫头身上也被撞伤了多处。

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两个丫头都担心着凌波,她如今可是双身子,这样混乱的场面,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而等她们冲出来找到凌波,却见凌波正咬牙抱着郭佳氏的身子,大叫:“快来帮忙”

两个丫头顿时吓了一跳。

郭佳氏急怒攻心,两眼上翻,竟直挺挺往下倒,她身边只有一个凌波,凌波不得不抱住她,哪知晕倒的人比平时重许多,她只觉胳膊上如坠铅块,只有呼救起来。

绣书和瑞冬赶紧帮忙抱住了郭佳氏,急的乱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阿克墩走过来道:“少福晋,你先和绣书把福晋安顿下来;瑞冬,你马上去世子那边请回春堂大夫过来给福晋诊治。至于这边,就交给奴才来处理吧,奴才保证,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绝不会泄露消息。”

凌波此时已经章法大乱,听阿克墩有了安排,只顾着点头,连忙叫了婆子来背起已经昏厥的郭佳氏。

众人皆神­色­慌乱,手足无措,全凭凌波跟阿克墩安排调度。

等回到院子里,瑞冬也拉着大夫赶过来了,凌波忙叫他给郭佳氏查看病情。

大夫检查了一通,又是搭脉又是翻眼皮,终于确定了郭佳氏只是一时怒极攻心昏倒,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然后又施针,使郭佳氏苏醒,紧接着就去开镇定安神的药方。

“额娘,你觉得怎么样?”

凌波一见郭佳氏醒来,立刻俯身过去。

郭佳氏虽然醒来,却极为虚弱,两眼动了动,半晌才慢慢聚焦到凌波脸上,冲她努力地抬手。

凌波赶紧一把握住她的手,道:“额娘想说什么?”

郭佳氏闭了闭眼睛,说道:“那对狗男女呢?”

她用了狗男女这个字眼,可见对金氏和徐正平通­奸­的事情是无比痛恨的。

“额娘放心,阿克墩已经把他们都抓起来了,并关押在妥当的地方。而且他办事极为­干­净,除了在场的人,府中其余人等,并不知情,此事都在掌控之中。”

郭佳氏松了口气,点点头,作势要起身。

“现在就把他们给我带过来,我要立刻审问。”

凌波忙按住她的肩头道:“额娘,还是等你­精­神好些再问吧。”

她话音刚落,郭佳氏凌厉的眼神就飞了过来。

“你难道不知道夜长梦多、人多口杂?这件事情,必须马上审问,马上处置,绝不能姑息养­奸­我要让他们知道,敢玷辱我们简亲王府的门庭,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郭佳氏一把推开她的手,坐了起来。

凌波跌足,回身对绣书道:“去,叫阿克墩把徐正平和金姨娘都带过来”

“是。”绣书忙转身去了。

郭佳氏要处理家事,回春堂大夫自然不便在场,他收拾好药箱便告辞了,其余闲杂人等,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屋里就只剩下郭佳氏、凌波、绣书、瑞冬,还是几个参与了捉­奸­过程的婆子。

很快,阿克墩就扭着五花大绑还塞住了嘴的金氏和徐正平进来,将他们两个重重丢在了地上。

金氏和徐正平昏头转向,耳边只听见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仰头看见郭佳氏冷酷的眼神,还有其他人漠然的神­色­,顿时觉得整个屋子都显得森森然如同阎王殿…

149、真相大白

阿克墩扭住金氏和徐正平,将他们按着跪下。

郭佳氏眼神一扫。

屋里的婆子都是跟了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人,立刻会意地聚拢上来,站在金氏和徐正平周围,形成压迫之势。

阿克墩已经退到了角落里。

郭佳氏对凌波道:“你是双身子,不便看这些腌臜事情。绣书、瑞冬,扶着你们主子到内室去。”

此时气氛沉重,绣书、瑞冬也感受到莫名的压力。

“是。”

两个丫头扶起凌波,主仆三人一起退入了内室,关上了门。

郭佳氏这才将目光落回到金氏和徐正平的脸上,后者两人已经面­色­苍白,眼神里都透着惊恐。

两个婆子上前,扯掉了他们嘴里的布团。

“好一对­奸­夫yin­妇­”郭佳氏一声冷喝,“你们把我们简亲王府当做什么地方,竟然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丑事”

金氏浑身抖如筛糠,双手被反剪着,只能上身趴下去,哭道:“福晋饶命福晋饶命”

郭佳氏冷哼一下,目光一转,看着徐正平道:“徐大夫,你可真是了不起啊,一面为我调理身体,一面就给我们王爷戴起绿帽子了。”

徐正平面如土­色­,目光游移。

郭佳氏突然在桌上重重一拍,发出“啪”一声大响。

“说你们是如何勾搭,如何通­奸­,从何时开始,就做下这等无耻败行的勾当”

金氏五体投地,大哭道:“福晋一切都是贱妾的错,贱妾自知死罪难逃,只求速死”

郭佳氏冷笑道:“速死你想的便宜来人,先给我掌嘴二十”

“是”

两个婆子迅速上前,一个按住金氏的肩膀,一个就抡起了胳膊,毫不犹豫地刮了下去。

“啪”“啪”“啪”,手掌击­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就连内室的凌波主仆三人,都听得心惊胆战。

二十巴掌下去,金氏已经肿如猪头,嘴角都破了,流出了血迹。

婆子将她两个肩头一松,她便软软地委顿下去,瘫坐在地上。

徐正平眼睁睁看着她挨打,脸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一颗心便急速地沉了下去。

郭佳氏看都不看金氏一眼,只望着徐正平道:“徐大夫,你还不招吗?”

徐正平脸­色­发白道:“福晋要我招什么?”

“你们的­奸­情是从何时开始,都在何处行苟且之事,除此之外,还有哪些罪行,统统招来”

徐正平咽了一下口水,喘了几声,才终于说道:“从,从……就是今天,我们第一次逾矩,就被福晋拿住了”

“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敢满口胡言当初分明就是这个贱人将你引荐入府,你们早就相识,恐怕­奸­情已经持续数年,还不快从实招来,难道你也想受皮­肉­之苦?”

徐正平知道通­奸­者如果被当场抓住,主人家是可以就地诛杀的,但是他还存着一丝侥幸,一丝幻想,如果咬死今天是第一次,说不定情节还不算严重,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命。

“福晋,我跟金姨娘虽然早已认识,但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的的确确是初犯啊求福晋开恩,求福晋饶命”

徐正平满脸悲痛后悔,以头抢地,只几下就把额头给磕出血来。

郭佳氏冷哼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我没有手段整治你么?你是男人,皮­肉­之苦或许承受得住,可是你不要忘记,你有家有业,难道你的妻儿家小,你也不顾了么?”

“福晋”徐正平惊恐地张大了眼睛,“福晋开恩,福晋开恩。这都是我一人过错,与我妻儿无关,福晋大慈大悲,千万不要祸及我的家人啊”

“不想给你的妻儿招去祸患,就说实话”

郭佳氏又重重拍了一下桌面。

徐正平瘫坐下去,看了金氏一眼,金氏两颊告肿,眼里流泪,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招……我招……”

他万念俱灰,终于松了口。

原来,他跟金氏从小就认识,私下里早已郎情妾意暗通款曲。只是后来金氏的父母贪图富贵,将她送进简亲王府做了妾,徐正平无奈之下,也唯有另娶妻室。但两人心中,却仍然旧情难忘。

雅尔江阿妻妾众多,金氏既不是最美貌的,也不是最体贴的,更没什么突出的才能,很快就被他冷落了。

金氏常年独处深闺,寂寞煎熬,难免就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而偶然的一次机会,她回娘家省亲,邂逅了已经在京中小有医名的旧相好徐正平,两人都对自己的婚姻有不如意之感,一见之下,旧情复燃,­干­柴烈火,情难自禁,竟然跨越雷区共赴巫山**。

听到这里,郭佳氏鄙夷地骂了一句“yin娃**,人尽可夫”。

金氏羞愧难当,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徐正平固然心疼气愤,但他们做下无耻之事,也唯有被人唾骂。

一个婆子凑到郭佳氏耳边低声说道:“奴婢早就说过,这贱人体型丰满,臀如磨盘,眼下有斑,分明就是yin­妇­面相。”

她们这样的老婆子,最擅长的就是“我早就说过”,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说的,如今马后炮来邀功。

郭佳氏听着,只是冷冷一哂。

“接着说。”

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会像罂粟一般上瘾。

然而身为王府内眷,没有什么事情,极少有出门的机会。大约有三年的时间里,他们每年都只能有两三次的约会。

不堪寂寞的金氏对此难以满足,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法子。

郭佳氏身子虚弱,常年缠绵病榻,遍请名医皆无起­色­,而她无意中得知,徐正平有祖传秘方,对此类病症有相当的疗效,便向郭佳氏推荐了这位徐大夫,从此两人之间的鸿沟就被消除了。

王府之中偏僻之处甚多,徐正平取得了郭佳氏的信任之后,常在府中行走,为王府上下诊治,而且常常会在府中煎药,要想跟金氏找个地方幽会上一个半个时辰,实在是简单的事情。

两人食髓知味,愈演愈烈,­奸­情热恋,一发不可收拾。

而今天,也是他们合该死期临头。

郭佳氏去凌波那里,听说了盗窃之事,牵扯出金氏,起了疑心,派人四处寻找。其中一个婆子,经过花园时,一时内急,钻入假山后面,结果就听到了花房里的异动,当场撞破。

这婆子也极有心计,她撞破这样的­奸­情,却没有贸然动手,反而悄悄地聚集人手,一面又使人通报郭佳氏,然后一举成擒。

郭佳氏恨地咬牙切齿,手都抖了起来。

“­奸­夫yin­妇­竟敢在我王府之中,公然宣yin,视我们王府如无物,罪大恶极”

徐正平和金氏已经自知死到临头,招认完这些事情,便再也没有生之奢望了。

郭佳氏怒了一场,深呼吸,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通­奸­之事已经证据确凿。还有盗窃之罪呢?”

徐正平和金氏都愕然。

郭佳氏盯着金氏道:“少福晋房里的簪子,是你盗取的吧?”

金氏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提到簪子的事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郭佳氏冷笑道:“你肯定没有想到,若不是因为少福晋的簪子失窃,我就不会问起你的踪迹,也就不会因此派人彻查全府,若非如此,你们的丑行也不会公诸于众。”

金氏张大了嘴,没想到,她自作聪明,想要毁灭的证据,竟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说你为什么要盗取少福晋的簪子?难道是想聚敛财务,与这­奸­夫私奔不成?”

金氏惨然道:“事已至此,多个罪名又有什么关系。福晋既然认为贱妾盗取财物私奔,便算是如此罢。”

她脸颊高肿,牙齿也松动了,一说话,嘴角就流出血来,形状极为惨烈。

一条通­奸­罪,她已是必死无疑;多一条盗窃罪名,又有什么两样。

郭佳氏冷笑道:“你以为真有这么简单?”

“那支簪子,分明是我赏赐给你的物件,但却落到了夏子语手上。夏子语赴死之时,阿克墩抄捡出这支簪子,才转交给少福晋。我上次给你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到夏子语手上?你在少福晋那里看到这支簪子,为什么又不说明,反而要行偷盗之事?这种种关联,真是古里古怪。是不是你们当初也参与了夏子语的­阴­谋?你们也想要混淆我们王府的血脉,是不是?”

金氏惨笑道:“福晋好聪明,光凭猜测,竟然就已经将事情真相猜个七七八八。”

郭佳氏瞪着她。

“不错,那支簪子,的确是福晋所赐。就在赏赐当天,夏子语就撞破了我跟徐大夫的关系,那簪子也被她捡去,作为要挟我们的证据。她当时正在谋划偷天换日的­阴­谋,原想用这件物证要挟我们为她做事,也许还想拖我们下水。可惜她自作聪明,却蠢笨如猪,没多久­阴­谋败露,就一命呜呼了。我没有机会取回簪子,这才被阿克墩抄捡出来,落到了少福晋手里。

“当日,我在少福晋处看到这支簪子,深怕将来会成为事败的罪证。所以只能想法子支开了少福晋身边的所有人,然后又趁少福晋熟睡之际,偷走了簪子。可惜,没想到,就是这个举动,将我和徐大夫送入了地狱。”

金氏后悔至极,看着徐正平,流泪道:“都是我太蠢,才连累了你。”

徐正平面­色­灰败,到了这个地步,抱怨又有什么用,他们两个都已经是注定要死的人。

150、天花?

到此为止,徐正平和金氏通­奸­一事已经完全交代清楚,阿克墩重新把他们捆绑严实,用布团塞住了他们二人的嘴,剩下的就只看郭佳氏怎么处置了。

金氏身为简亲王府的姬妾,不守­妇­道,与人通­奸­;徐正平深受郭佳氏信任,在王府中行走,可算是阖府上下的家庭医生,却勾引内眷,行苟且之事。按照大清律例,被抓住现行,简亲王府可以就地诛杀。

郭佳氏绝对不可能饶过他们的­性­命,但这件事情,一定要办的­干­净严密,绝不能落人口实,而且以雅尔江阿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所以这件事情最好还不能让他知道。她必须悄悄地把这二人灭了口。

有个婆子见她脸­色­游移,还以为她在心软犹豫,自觉老人,说话应该有分量,又存着邀功之心,便凑上去道:“福晋,这种丑事,可绝不能姑息,否则传扬出去,咱们王府的名声可就全臭了。”

郭佳氏瞪她一眼道:“用得着你来提醒。”

那婆子讪讪地退下,其余几人都讥嘲地看她一眼。

“阿克墩。”

“奴才在。”

郭佳氏沉声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一定要­干­净利落。”

她目光扫过徐正平和金氏,两人只觉如坠深渊。

“是。”阿克墩沉声应了。

内室的门忽然打开,凌波匆匆走出来,道:“额娘,媳­妇­有话要说。”

郭佳氏看着她。

“额娘,咱们不能这样杀掉徐正平和金姨娘。”

凌波一开口,郭佳氏就蹙了眉,徐正平和金氏也抬起头来。

“难道你想放过他们?”她冷冷地看着凌波。

“不,媳­妇­不是这个意思。额娘请想,金姨娘和徐正平都是活生生的两个人,若是突然间消失了,一定会有人怀疑。阿玛一定会问金姨娘的下落,徐正平的妻儿家小发现他不回家,也一定会上门追究,到时候额娘要怎么说呢?难道要说他们是因为通­奸­而被处死吗?固然徐家人微言轻,不必在意,可是传扬出去,阿玛颜面何存,咱们简亲王府也会沦为笑柄。”

郭佳氏道:“那你有什么法子?”

凌波想了想道:“依媳­妇­看,咱们不要用通­奸­之名,而是用别的罪名。”

徐正平和金氏本以为产生了一丝转机,此时听到凌波这样说,才知道只不过是换一种死法,目光立刻又黯淡下去。

“郭佳氏问道:“什么罪名?”

凌波先看了徐正平和金氏一眼,回过头来对郭佳氏道:“他们不能死在别的地方,而一定要死在金姨娘的院子里。徐正平在王府中行医,见到金姨娘美貌丰满,早已起了­色­心。今日金姨娘身体不适,请徐大夫前去诊治,因天气炎热,金姨娘衣裳单薄,徐大夫见院中无人,便起了歹念,欲强行­奸­污金姨娘,金姨娘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郭佳氏愣了愣,道:“你说的对。是徐正平先起了歹意,金姨娘为保贞节,自尽身亡,却被咱们王府下人撞破凶案,将凶手徐正平当场抓住,交官法办。”

剩下的,她们也不用再说,彼此都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交官,交给应天府。徐正平进了应天府的大牢,就再也出不来了,他将会以畏罪自杀的名义死在狱中。

说完这些,凌波觉得自己的手指都有些发冷,一言定生死,对她来说,是从来不曾想到过的事情。

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在这个时代,­性­命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名声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简亲王府,绝不能传出这样的丑闻,金氏必须死,徐正平也必须死。

她不能挽救他们死亡的结果,她能做的只是将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不能连累到其他无辜的人。

如果金氏以通­奸­之名死掉,这会成为云姐儿一生的污点,她才只有三岁,她要长大,要嫁人,要生子。如果背负着yin­妇­之女的污名,她要怎么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而金氏以抗拒暴力自尽身亡的名义死掉,就能保住简亲王府的名声,保住雅尔江阿的名声,也保住整个王府后宅的名声,云姐儿未来的人生路,就能走的顺畅一些。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郭佳氏眼神示意,有婆子就去把门开了一条缝,挤出去跟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又面­色­沉重地回到了屋子里。

那婆子脚步匆匆地走到郭佳氏面前,脸­色­是罕见的凝重。

“福晋,云格格不大好了。”

云格格自然就是云姐儿,凌波等人是主子,是云姐儿的长辈,自然唤她小名,这些奴才们就得称一声云格格了。

郭佳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云格格?她怎么了?”

婆子沉声道:“丫头来报,说是云格格午睡的时候身上头上起了许多红点,还有几个水疱,而且身子也有些热,看着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天花。”

郭佳氏身子猛地一挺。

凌波捂住了嘴,满脸都是震惊。天花?

她突然想起来,当初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她娘家那位未曾谋面的姐姐海霍娜就是天花死掉的,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过康熙那样成功的治愈病例,但是一旦出现天花,死亡率还是非常非常高的。

云姐儿,怎么突然就……

“你确定?”郭佳氏已经一把抓住了那婆子的胳膊。

“奴婢不确定,是照顾云姐儿的大丫头坠儿来说的,说是云姐儿已经发起烧来了。”

“嘭”一声,金氏扑倒在了地上。

她此时双臂被反绑,嘴巴也被堵住,根本说不出话,可是那婆子和郭佳氏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一听到云姐儿天花,就好像挨了一闷棍一样。

她拼命地扭动着身子,两条腿一蹬一蹬,向着郭佳氏匍匐前进,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

有婆子上去扯掉了她嘴里的不团。

“福晋救命福晋救命我们云姐儿,一定要救救她啊……”

郭佳氏怒道:“谁允许她说话了,快给我堵上。”

挨骂的婆子吓得一抖,赶紧又把金氏的嘴给堵了回去。

金氏急的拼命摇头,脑门上都是急出来的汗水,她瞪大了一双眼睛,朝郭佳氏呜呜哀求着。

郭佳氏这时候却在努力地镇定情绪。

天花是传染病,如果云姐儿真的是天花,那么府中上下所有人都有可能被传染,这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额娘,当务之急,是赶快让大夫去看看云姐儿到底是不是天花”

凌波一句话点醒了郭佳氏。

“对对,快,快去叫大夫。”

除了徐正平,此时王府里只有一个医生,那就是给德隆治腿的回春堂大夫。

凌波一面急促地对阿克墩说道:“你赶紧把徐正平和金姨娘带到安全隐蔽的地方,秘密关押起来。”

一面又立刻叫人去德隆那边院子里请大夫,去给云姐儿诊治。

“额娘,咱们也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随机应变。”

郭佳氏有点慌神,但此时却一下子醒悟过来,死死抓住了凌波道:“你别动,你是双身子,绝不能靠近。绣书、瑞冬,好好看着你们主子,我去那边瞧瞧。”

她把凌波按在椅子上,要绣书和瑞冬看着,自己则带着婆子们匆匆地往金氏的院子赶过去。

阿克墩已经把徐正平和金氏给押走了,金氏固然拼命挣扎,但又能有什么办法。

此时屋中所有人都跑了出去,只有凌波和绣书、瑞冬主仆三人在。

安静中,凌波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还有咽口水的声音。

瑞冬被这沉重的气氛压抑地有点呼吸困难,轻轻地扯了一下绣书的袖子道:“如果,如果真是天花,可怎么办……”

绣书立刻瞪过来,呵斥道:“别乱猜”

如果真是天花,就看郭佳氏是怎么处置了,她是会把云姐儿移到府外自生自灭,还是会用尽办法救治她。反正不管怎么样,王府肯定要打一场硬仗,全府消毒,全员预防肯定是免不了的。到时候,一定要保护好少福晋,她现在是双身子,绝对不能有一丁点的闪失。

绣书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凌波忽然开了口。

“瑞冬,你去那边儿看着,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哎,是,奴婢这就去。”

瑞冬捏着裙摆,咚咚咚跑出门去。

凌波扶了一下额头,绣书斟了一杯茶水给她,柔声道:“主子别担心,说不定是丫鬟看错了,今年来,满京城也没听说有出天花的,云姐儿未必就这样倒霉。”

虽然她这样说,凌波还是心慌慌的。

眼看快要失去亲娘,如果这个时候被诊断是天花,云姐儿不是太可怜了吗。

老天啊,就算大人有什么错,也不要惩罚在这样一个小孩子身上。

凌波真诚地祈祷上苍,绣书也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祷告。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瑞冬从门口一头扎了进来。

“凌波噌一下就站了起来,劈头问道:“怎么样,到底是不是天花?”

151、人走茶凉

“到底是不是天花?”

凌波站起来刚问了一句,身子就晃了一下。

绣书立刻扶住她,埋怨道:“少福晋再怎么着急,也别起这么猛,好歹是双身子的人了,行事可不能再轻率莽撞。”

凌波这会儿眼前有点发黑,只能由着她说。

她自己知道,只不过是一时起猛了,脑子有点缺氧,过一会儿就好。

果然很快,暂时的晕眩就过去了,视觉也恢复了正常。

她忙找到了瑞冬问道:“到底怎么样?”

瑞冬双手撑在膝盖上,努力地喘了几口,才大喜道:“大夫说,不是天花,是水痘。”

“水痘?”

凌波和绣书齐齐松了一口气。

水痘虽然也是传染病,可比起天花是要好太多太多了。

而且水痘这病症虽然来的时候凶猛,但只要料理得好,可以不留下疤痕,过后一点都看不出来。

凌波一面放下心来,一面想了想便道:“走,咱们去看看。”

绣书忙阻止道:“少福晋,虽说水痘不比天花凶险,可您眼下的情形,最该谨慎的,还是不要靠近的好,万一万一传染了,可就不像云姐儿那么简单了。”

“你放心,我已经……”凌波忙闭住了嘴,她差点说出“我已经得过水痘”的话,幸亏及时想起,得过水痘的是上辈子的她在现代的她,而不是这辈子的凌波格格。

“你放心,我就远远的看看。金姨娘的事曝光了,她注定是要死的人,云姐儿没了娘,就没了依靠。这世上多的是攀高踩低的,若是下人因此轻视她,照顾得不­精­心,岂不是害了她。虽然水痘不如天花凶险,可若是照顾不周,有什么差池,不说­性­命安全,退一万步说,若是让她留下了疤痕,将来长大了岂不是不美,她以后该多么难过,你们也是女孩子,难道体谅不到吗?”

绣书和瑞冬都明白她说的意思。

“好吧,那咱们就去瞧瞧,可是绝对不能靠近。”绣书这才勉强同意了。

主仆三人这才一起往金氏的院子过去。

到了院门口,见有一些男男女女的下人在那里围观,似乎是在打听,想来也是其他院子里的人得了信儿,派人来打探的,若是天花,那可是全府都要提心吊胆了。

不过想来郭佳氏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形,已经派了阿克敦在门口拦着。

阿克敦一面告诉外面的人不必担心,云格格得的不是天花,而是水痘,一面又说这个院子已经戒严了,所有饮食用品,全部跟其他人分开单独使用,并且所有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这个院子。

凌波听得点头,这是有必要的,水痘患者一定要隔离,使用的生活用品也要跟其他人完全分开,并且每次都要经过严格的煮沸消毒。

门口围观的下人们听说不是天花,已经先松了一口气,又听阿克敦说了这些安排,知道郭佳氏在里面,已经有了处理的办法,想起自己的主子还在等信儿,便也不再多待,纷纷离去了。

阿克敦这才看见了凌波,蹙眉道:“少福晋怎么过来了?您身子要紧,可不能进去。”

凌波忙道:“我知道,我不进去,里面都有谁在?”

“福晋和西林觉罗侧福晋都在,回春堂的大夫也在。”

凌波点点头,四下一望,并无其他人,便压低了声音道:“福晋是打算把云格格隔离,在这个院子里治疗吗?”

隔离?阿克敦先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领悟了这个词的意思,左右看了一眼,谨慎地说道:“其实把这院子隔离起来,并不是为了云格格,福晋另外安排了一个院子给她治病。隔离这个院子,是为了料理金姨娘和徐正平的事,福晋说,这事儿不能拖,一定要在王爷回来前办­干­净,否则一定会惹人起疑。”

凌波点点头,只要雅尔江阿今天一回来,看不到金氏,肯定会问一句的,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人露出马脚,这事恐怕就瞒不住。所以金氏和徐正平一定要在今天就灭口处理掉。

绣书道:“少福晋,咱们也知道情况了,还是回去吧,这边,恐怕还要忙一会儿。”

凌波不再说什么,由着她和瑞冬扶着,转了回去。

时间过得极快,毕竟时令上已经是秋天了,白昼越来越短。

就在用晚膳之前,绣书悄悄儿地告诉凌波,阿克敦那边把事情给办妥了。

办妥了,两条人命,用了办妥两字,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凌波抚着自己的肚子,有点失神。

生命来的那么不容易,去得却是那样简单。

“听说,金姨娘原本已经灰了心,认了命,也由着福晋摆布,可事到临头,又出了点岔子。”

凌波回过神来:“出了什么岔子?”

“还不是因为云格格的事情,金姨娘听了只言片语,以为云格格是天花,不肯赴死,要见福晋,等到知道不是天花而是水痘,阿克敦又说福晋已经把云格格单独搬了院子治疗的,这才绝了她的念头。”

凌波点点头,道:“那阿克敦回来了吗?”

“恩,已经回来了,说是不进来打扰少福晋,在外头点个卯就去了。”

凌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黑透了。

“怎么今儿个爷还没回来?”

绣书也看了下窗外,疑惑道:“可不是,平时这个时候,早就进门了。奴婢叫人去大门上问问。”

她叫了小丫头去大门上打听,不久小丫头回来,说是王爷已经进了门,但贝勒爷尚未归来。

“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吧……”瑞冬嘀咕了一句。

凌波和绣书都不解,疑惑地看着她。

瑞冬“哦”了一声道:“宫里头,不是还有个安南公主么……不过奴婢只是瞎猜,安南公主上次在咱们府里吃了亏,想必不会再对爷有什么念想了。”

绣书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她缩着脖子,吐了一下舌头。

也许是宫里头有什么事儿没办完,一时回不来。

凌波想了想,便先放在一边,对绣书道:“待会儿你去云格格那边瞧瞧,都有哪些人在伺候,云格格的病情如何了。”

“是。”绣书应了。

少福晋还是心善,云格格没了娘,说不定真有人会轻视怠慢。

瑞冬问道:“少福晋要不要先用晚膳,还是要等贝勒爷回来一起用?”

凌波摆手道:“我倒还不饿,也没什么胃口,还是等爷回来一起用吧,叫个小丫头去大门上守着,若是爷回来了,就立刻禀报,叫厨上也先预备好饭食。”

这些事儿,绣书当然会安排下去。

瑞冬便道:“那­干­脆奴婢现在就去云格格那边瞧瞧,也省的少福晋惦记着。”

“好。”凌波点了头,让她去了。

结果她出去才一小会儿了,大门上的小丫头就跑回来禀报,说是贝勒爷回来了。

不多时,博哲回了院子,凌波上前亲自给他掸尘更衣。

“怎么了,宫里头有什么烦心事?”

她见博哲神­色­只见有些疲惫,眉头间有些隐忧之­色­,便问了一句。

博哲似乎在想事情,一时竟没听见她说话,等到察觉到气氛不对,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一点官场上的事情,有些棘手。你素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说了也帮不上忙,我也就不说了。”

凌波点点头,不再说话。

其实事情却并不像博哲说的那样简单,他今天碰到的,是一件重大的贪污渎职案件,从地方官到京官,甚至还有几位皇子,都牵扯了进去,不过他并不是其中的主事人,本身也没有直接联系,只是对这件事情可能会产生的恶劣影响感到担心。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凌波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况且她一个­妇­道人家,听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说都一样。

换了家居的常服,又洗了脸擦了手,绣书便问是否可以传膳,凌波叫她安排。

自从她怀了孕,饮食便不能常规了,郭佳氏让这边院子里另外开了小厨房,跟大厨房那边分开,只负责他们这院子的饮食,博哲也就跟着沾了光,不必再跟长辈们一起用饭,轻松随意了许多。

绣书才叫人摆上了碗筷,瑞冬就气呼呼地冲了进来。

“真是太气人了,那些奴才,哪有这样攀高踩低的”

她进了院子,就大声嚷嚷着,进了屋才发现博哲已经回来了,忙蹲身行礼道:“爷回来啦,奴婢给爷请安。”

博哲点了一下头道:“你嚷嚷什么呢?”

凌波也问道:“是不是云格格那边有什么不妥?”

瑞冬脸现怒­色­,大声道:“少福晋猜得没错,金姨娘才去了,就有人不把云格格当回事儿了,她生了那样重的病,拢共才有两个丫头伺候,一个粗使的打下手的人都没有,而且伺候的人也一点都不­精­心,奴婢方才去瞧的时候,见云格格发着烧,两个丫头就任由她躺在床上哭,胳膊上的水疱都破了两个,岂不就像咱们猜测那样,一定是要留疤了”

凌波怒道:“这些狗奴才,人走茶凉也没有这么快的”

博哲听得一头雾水,蹙眉问道:“你们在说什么,金姨娘怎么了,云姐儿又怎么了?”

正文 152、你好奇怪

博哲回来得晚,又是直接就回的院子,所以并不知道这一天里,简亲王府就已经没了两条人命。

而等凌波跟他说了金氏和徐正平通­奸­之事,以及后来云姐儿出水痘的事情,他才恍然。

“额娘叫阿克敦办的事儿?”

“是。”

博哲点点头,阿克敦办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金姨娘没了,徐正平现在哪里?”

“已经连夜送去应天府了。”凌波一面回答,一面给他夹菜的手顿了一顿。

也许明天,就能接到应天府的回报,徐正平当晚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她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那么瑞冬方才说的,云姐儿那边是怎么回事?”

瑞冬答道:“奴婢是奉了少福晋的吩咐,去探望云格格。金姨娘出事儿之后,从前伺候她的一些人福晋就打散分到其他差事上去了,只留下素来伺候云格格的两个丫头,一个叫称心,一个叫巧月。奴婢方才去瞧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就她们两个人,又要煎药,又要煮洗云格格换下的衣裳被单,忙的团团转,可怜云格格发着烧躺在床上,人都迷糊了。”

博哲蹙了眉。

虽说嫡庶有别,但云姐儿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如今她亲娘没了,底下人竟然就怠慢至斯,实在不像话。

“福晋就没有安排人去照顾云格格?”

瑞冬道:“奴婢问了称心,说是福晋今儿受了惊,这会儿身子又不好了,所有人都在那边伺候着,没人顾得上云格格。”

凌波也锁起了眉头。

奴才们攀高踩低,看的也是主子的眼­色­。金氏出了这样的丑事,郭佳氏肯定恨得要死,对云格格也就连带着不喜,底下的都是人­精­,因此就懈怠起来,加上云格格得的水痘会传染,愈发地不乐意去伺候。

博哲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既然额娘病着,也不好去打扰了她。这么着吧,我从这边拨两个丫头过去帮忙,云姐儿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水痘若是料理不好留了疤,将来嫁人就难了。”

博哲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明儿我同额娘说说,这府里容不得欺主的恶奴,有故意怠慢渎职的,或是处罚,或是叫人牙子来领去卖了,都要有个处理。”

凌波点头。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果然就有一个婆子和两个粗使丫头被郭佳氏叫去训斥了,婆子是罚了一个月的月银,两个丫头就叫了人牙子来领了出去。

两个丫头自然是哭天抢地,那婆子作为府里的老人,也丢了体面。

郭佳氏其实心里也不爽,其实这些人的不作为,虽然不是她吩咐的,但也是默许了的。博哲找她说的时候,虽然言辞间只提到奴才们欺主,但她也是被打脸的感觉。虽然是惩罚了这三个奴才,面上却不大好看。

“凌波说她院子里伺候的人倒是有些多,不如拨两个过去伺候云姐儿。”

知道凌波怀孕后,郭佳氏就另外挑了四个丫头塞进了她的院子,就怕她使唤的人不够。听到博哲这样说,也知道凌波是在给她台阶下,便应了下来,让凌波挑两个合适的送过去。

凌波便挑了自己院子里两个老实细心的丫头,叫绣书领去照料云姐儿。虽然绣书只是带人过去,但实际上她就等于是Сhā手云姐儿生病期间的照顾事宜了。

回春堂大夫给云姐儿开的药是桑菊饮,水煎,每日服用两次。多了两个丫头之后,称心每次都是亲自煎药,亲自喂服。

凌波虽然被勒令禁止去云姐儿院子里探望,但也亲自过问。

她吩咐丫头们每日都要给云姐儿擦身子,她换下来的衣服、被褥、帕子,还有餐饮用具,清洗后还要煮沸晾­干­。

因为云姐儿手上也有水疱,怕她揉眼睛,会把眼睛也感染,凌波便亲自赶工,一个下午就做了一双棉手套,给云姐儿戴在手上,避免她揉擦身上其他部位。

水痘病人忌食葱姜蒜、鱼腥、羊­肉­等发物,也忌食辛辣、油腻、热­性­食物,连补药都要甚用,比如人参、­肉­桂等热药就不行。而且云姐儿咽喉里也有水疱,吃不得­干­硬的食物,凌波便亲自吩咐了厨房,多做绿豆汤、银花薏米粥、小麦汤等流质食物,又叫丫头们要保持茶壶里随时都有温开水,多给云姐儿喝水,其他水果蔬菜更要多吃。

云姐儿只有三岁,疼痛之时,总会哭闹,夜里也睡不着,丫头们有时候没法子,禀告给凌波,凌波便叫绣书亲自过去抱着云姐儿,直到哄得她熟睡。

虽然此举被郭佳氏十分诟病,认为绣书是她贴身伺候的人,万一过了病气过来可怎么办。凌波趁机便提出,­干­脆让绣书暂时留在了云姐儿身边,全权负责她生病期间的工作了。

博哲知道凌波是怜惜云姐儿没了娘可怜,深怕其他人伺候不尽心,所以故意让绣书过去,她也能常常得到那边的消息。她的这份心意,让他十分地感激和感动。

“不说云姐儿是你的妹妹,我的小姑子,好歹是才三岁的孩子,已经没了娘,总得有个人疼她。”

凌波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博哲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抚着她的肚皮,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的浓浓的母爱。

有了绣书照顾,云姐儿那边就可以放心了,凌波注意到博哲一连几天心情都有些沉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

原来今年五月的时候,四川辖下某县出了一件人命官司,是县令小妾通­奸­,与­奸­夫合谋杀死县令的凶案,朝廷命官被害,自然不是一般的小案子,然而在查案过程中,小妾自知死罪,为报复便扯出了县令身前的一系列贪污行贿行为,结果一下子捅破了天,竟然层层攀连上去,最后连四川布政使都被牵扯了进去,贪污贿赂、卖官鬻爵,四川的官场竟然**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程度。最终这事儿捅到了北京,康熙震怒,要求将一­干­人犯押解进京审问。

其中有一位重要的关键人证,嘉定府同知徐钊在押解进京的途中,畏罪潜逃了,追捕过程显示,这人极有可能潜逃进了京城,不知是打着中隐隐于市的愚蠢念头,还是另有目的,总之现在京中正在严查,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正在撒网追捕。

凌波听了,倒是明白了一些,但却有了另外的疑问:“就算这是件大案,那个潜逃的犯人十分地重要,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博哲笑了笑,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这除了是一件大案以外,它会牵扯到的势力,将会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凌波默然。

这样的案子,肯定会牵涉到很多人的,当然不只是地方上的这些官员,往往这种卖官鬻爵的案件,最终都会指向京里的某些大人物。

然而,不管京里哪些势力会因此紧张,博哲不过是一个御前侍卫,而且简亲王府跟四川官场并没有什么密切联系,这事儿又怎么会影响到他呢。

面对她的这个疑惑,博哲讳莫如深。

他在官场上的关系,远比她知道的要深入得多。

不过,他不肯说,凌波也不便追问,便只能问起别的来。

“芳草公主最近怎么样?皇上有透露,要把她指给谁么?”

说到这个话题,博哲倒轻松了一些,回答道:“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不过皇上还是有意把她指给某一位皇子,这几天安南王的兴致很高,但据说黎芳草的脾气可比原来更差了。”

安南王当然要高兴,康熙要把黎芳草指给皇子,就意味着他很可能会派军帮助安南王室,镇压南北两个大族;而黎芳草脾气变差,一定是因为跟博哲的事儿灰灰了。

“那么皇上有没有说,会把她指给哪一位皇子?”

博哲摇摇头:“看不出来,不过想来,应该是诚亲王和雍亲王之间了。”

恩?凌波挑了一下眉。

“没有其他人?比如大阿哥呢,还有太子、八阿哥呢?”

夺嫡的热门人物,大阿哥党、太子党、四爷党、八爷党,还有一个三阿哥,为什么只说三、四,不提其他人?

博哲有点诧异地看着她,眼里有些猜疑。

“你好奇怪,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凌波目光一闪,道:“黎芳草可是想跟我抢丈夫的人,我当然要关注了。”

“不对。”博哲眯起眼睛,摇头道,“你不只是对她感兴趣,还对皇子们感兴趣。”

凌波咬着下­唇­,心念电转,脸上的神情变成了怯怯的。

“不是我感兴趣,而是京里所有人都感兴趣吧,眼下的形势,但凡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谁不是在猜测着?”

博哲不说话,只看着她,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秘密。

凌波有点心慌,却强撑着没有把情绪流露在脸上。

她捶了一拳在博哲胸口,像往常一样嗔道:“这样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花?”

博哲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扯,脸挨着脸,两只眼睛眯起来,盯住了她的眼睛。

正文 153、谏老头子

虽然博哲对凌波关系这件事情的程度感到有点好奇,但凌波拿话岔开之后,便没有再怎么追究了。

凌波怀孕的喜讯,郭佳氏很快就叫人通知了富察家。

米思翰自然是高兴地什么似的,他孙子孙女都不少了,外孙却还是头一次。一接到喜讯,先就把报讯的人狠狠打赏了一番,等那人喜滋滋地去了,他便又想起作为娘家,该给凌波送些什么才好。

钱佳氏是靠不住的,凌波跟她素来也不对盘,叫她去的话不知会扯些什么出来。想想,家里头还是老四媳­妇­儿福慧跟凌波最亲近,就让她去,带一些补气安胎的药,再带些礼物过去,一来是道贺,二来也是做娘家的心意。

于是,福慧便带着小和卓来到了简亲王府。

“四嫂”凌波欢喜地将福慧迎了进去。

姑嫂两个笑眯眯地手拉手进屋落座。

“恭喜你啦,总算是有了喜讯,阿玛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不过你这是头一胎,凡事都得小心,只要头三个月,也就好些了。”福慧上来就先是嘱咐。

凌波笑着点头道:“知道,我都知道。”

她见­奶­娘抱着小和卓,便招手要看。

­奶­娘将和卓抱到她面前,这小和卓看来是个稳重的主儿,来了别人家里,一点也不认生,似乎是刚睡醒的样子,咬着小手指,两颗葡萄一般的眼珠子骨碌碌转来转去。

凌波仔细看了,笑道:“真是一天一个样,小和卓长得真可爱,难怪把雍亲王府的弘历小阿哥都给吸引住了呢。”

福慧知道她说的是当初那个笑话,不由也笑弯了眼睛,对­奶­娘招了招手,把和卓给抱在了自己怀里。

小和卓似乎对凌波很感兴趣,靠坐在福慧怀里,视线直跟着凌波的脸走。

凌波笑道:“嫂嫂,瞧,小和卓还记得我这个姑姑呢。”

福慧摸了摸小和卓的头,道:“你还别说,她记­性­儿好着呢,见过一面的人,过好几个月都不会忘记。就雍亲王府那位弘历小阿哥,自从头一次见面之后,后来再见,倒不是人家拉着她不放,而是她拉着人家不放了。”

凌波探身过去握住和卓软软的小手,随口道:“说不定两个孩子真有什么缘分,咱们家也要出个皇家媳­妇­呢。”

福慧笑了笑,道:“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眼下的形势……”

她没往下说,凌波也明白她的意思,眼下还指不定哪个皇子会上位,这时候说什么儿女亲事,都会被当做是站队的表现,当然要十分谨慎。

凌波固然知道将来的皇帝是谁,但这个时候却是不能说的,说了也没人相信。

“说到这里,有件事不知你晓得了没有。”

“什么事?”

“就是继福晋的那位兄弟,诸克图老爷,前儿不知从哪里托了八阿哥的关系,竟谋了个差事,做了那太常寺典籍。”

“噗……”凌波正在喝茶,听见福慧所说,竟然忍不住一口喷了出去。

幸而她及时将脸转开,不然这一口茶水就尽数喷在福慧身上了。

福慧赶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嘴角,一面就说道:“都要做娘的人,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的。”

绣书和瑞冬也赶紧上来拿掉她手里的茶杯,又替她抚着背部,免得她呛到。

凌波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是怎么说的,诸克图怎么就攀上了八阿哥?”

福慧道:“若是追究起来,倒跟你有些关系了。”

“?”凌波不明所以。

原来当初八福晋跟八阿哥冷战,在简亲王府住的时候,诸克图和钱佳氏来求凌波,碰上了将要外出的八福晋,诸克图便将那外室的下落告诉了八福晋。他本意就是讨好八福晋,想换个人情。

而事实证明,他也押对了宝,八福晋事后想起他的通风报信,便跟八阿哥递了话,给他谋了个差事。

因诸克图是富察家的舅爷,八阿哥也存着借这个小人物拉拢富察家的心思,但经过打听,发现这位诸克图实在是恶迹斑斑,不堪大任,费了好一番脑子,最终才给弄了个不痛不痒的太常寺的职务。

福慧道:“你是知道的,若是咱们家知道这事儿,绝不会由着诸克图去。虽然职务并不大,但既然是八阿哥举荐的,旁人看了,难免就联想咱们跟八阿哥的关系。如今这种形势,最忌讳结党营私,咱们家有权有势,阿玛在皇上那儿又是能说话的,只怕更加是引人注目。”

凌波点头道:“嫂嫂你所虑甚是,阿玛知道这件事么?”

福慧摇了摇头,道:“你四哥倒是想说,只是大哥、二哥都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诸克图跟咱们家的关系也不亲近,未必就会牵扯上咱们。”

凌波不以为然道:“话不是这样说,既然是有隐忧,就该禀报阿玛才是。”

她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才诊断出有孕,婆婆严令安心养胎,不许我出门,再过些时日,我便回家一趟,见见阿玛,将这事儿与他说了。”

福慧道:“这却是不必,虽然大哥、二哥都不放在心上,但你四哥还是觉得不妥的,也思量着找个机会与阿玛说。”

“也不纯为这事儿,我还有别的事情想问问阿玛。”

福慧这才应了。

凌波想到的是,米思翰身为当朝元老,虽然已退仕,但依旧深得康熙信任,他的话在朝中也依然有很大分量,也许他对康熙的心理会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撇开了这件事,姑嫂两个又说了许多的话,大多是福慧嘱咐凌波一些养胎的注意事项,都是她的切身经验,十分地实用,凌波听得很认真。

另外也提起了三哥马武跟乌珠的婚事,福慧说是纳采已经过了,婚期就定在腊月。

说起这位曾经的对手竟然要成为一家人,凌波还是觉得有些人生无常的感慨。

乌珠虽然封的是和硕公主,但实际上并不姓爱新觉罗,康熙为了彰显对富察家的器重,并没有拿马武当“尚”公主的额驸看待,他说的是乌珠“嫁”进富察家做媳­妇­。

聊了一整个上午,福慧在简亲王府用过饭后才回。

而没过几天,云姐儿那边情况已经稳定了,也不烧了,水疱也结痂开始脱落,一切都在好转,凌波便跟郭佳氏说了,调了绣书回来,带着她跟瑞冬一起回了一趟富察家。

福慧提前已经跟米思翰知会过了,得知凌波要回来,老头子自然十分地开心。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同在京城,一年到头倒是难得见几次,老头子自然十分珍惜这次团聚的机会。

“明年这个时候,就不光是我啦,还有您的小外孙一起来看您。”凌波笑嘻嘻地对米思翰说道。

回到娘家,她就又变成了小姑娘一般,在米思翰跟前尽显纯真本­色­。

米思翰下意识地扫一眼她的肚皮,也笑起来。

“阿玛是喜欢外孙,还是喜欢外孙女?”

米思翰笑道:“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只不过这是你头一胎,若是生的男孩儿,你婆家自然更要高看你一头。”

凌波知道是这个理儿,但还是不依不饶地撒娇了一下。

午饭是大团圆,四个哥哥们都在家,陪着她这个难得回家的妹妹,欢欢喜喜用了一顿饭。

等大家都散了,凌波这才跟米思翰去了书房,将诸克图的事情给说了。

“虽然一个太常寺典籍的职务,算不得什么,但这种时候,咱们家还是不宜跟八阿哥多来往吧。我是个­妇­道人家,许是想的不周,阿玛你说是不是呢?”

米思翰恩了一声,却没有立刻作答。

凌波以为他不重视这件事,便又说道:“虽然我常居内宅,但也听博哲提过京里的形势,尤其近来,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甚至还有十四阿哥,人人都卯足了劲,像是要做什么大事。皇上如今还健朗着,见不得这样的勾心斗角,前儿据说已经训斥了几个大臣。虽然阿玛有军功在,哥哥们也都身居要职,是实打实为皇上办事的,可保不住有人拿诸克图做文章,将咱们往哪个党派上划。就算皇上信任阿玛,可咱们也犯不着承受这样的猜忌不是?”

她侃侃而谈,却没注意到米思翰看她的目光里,渐渐起了异样的神采。

“况且说句大胆犯忌的话,若是将来尘埃落定,上位者回头追究那些曾经敌对或是曾经隔岸观火的人,咱们家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呢?”

凌波说完了这句,才发现米思翰看她的眼神已经很不一样了,不由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言论超过了什么忌讳,引起他的怀疑了。

她却不知,她的话里本身已经带有一定程度的倾向了,暗示将来上位的不是八阿哥。固然,王公贵族之中,很多人都想到能想到这些,但她一个年轻女子,就算是耳濡目染,能够分析得这样头头是道,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米思翰不由眯起了一双眼睛,沉声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正文 154、一点点就好

凌波先是一愣,脑中如电光火石,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了,她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子,虽然身在王公贵族之家,但朝政之事与她并没有太大关系,她又怎么会突然政党局势表现出这样高度的关注。

在老头子看来,她这些话一定不是自己想的,说不定是经过简亲王和博哲授意,特地来试探他的反应。

他这一问,凌波全无准备,但却福至心灵,一下子将这中间的关节想通了。

既然阿玛这么以为,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

她抿嘴,表示沉默。

她的沉默,在米思翰眼里,就成了默认。

果然是背后有人授意啊。

其实,简亲王府此举倒也无可厚非,两家毕竟是儿女亲家,关系紧密。眼下这种扑朔迷离的境况下,自然会忍不住要试探对方的反应,以便进退。最重要的,就是两家最好能够达成默契,互通讯息,互为扶持。

这样一来的话,凌波今天,就被他看成了给简亲王府做代言人来了。

“看来你公爹并不看好八阿哥。”米思翰先是说了一句,也有点投石问路的意思。

这会儿,凌波就只能靠自己的认知来回答了,她可没真的得到什么授权。

“八阿哥虽然自身才­干­能力不俗,可毕竟良妃娘娘的出身低了一些。”她谨慎地回答了一句。

良妃是八阿哥胤禩的生母,辛者库出身,康熙五十年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也许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康熙末年,诸位阿哥之间的争权夺利,被后人称为“九龙夺嫡”的时期。但曾身处二十一世纪的凌波,无论是小说、电视、论坛、杂志,等等,各种方式,各种学者,都对这个时期有过各种各样的剖析解释。就算是各家自成一言,依然能让她接收到庞大的信息量,也许未必最准确,但无疑也已经是超时代的经验总结了。

清朝讲究的是,幼年时,子凭母贵,成年后,母凭子贵,两者是息息相关的。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出身卑贱,这是大家都认同的事实。

米思翰道:“但八阿哥素有贤王之名,朝中大臣多有赞誉。”

“可这不就是皇上最忌讳的事情么?阿玛难道不记得,四十八年太子复立,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都封了亲王,其余几位阿哥都都有封爵,八阿哥却什么都没有,可见皇上对他已经是非常不满了。”

凌波说的很顺溜,却没察觉到米思翰看她的目光中已经愈发地感兴趣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事情,就算是马思哈、马齐、马武、李荣保四兄弟,都不曾跟老头子有过这么深入的交谈。

米思翰觉得这个小女儿,似乎比他想象中还有更加聪明,更加睿智,也更加地有大局观。所以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政见交流,更隐隐然有考较她的意思。

“好,就算八阿哥犯了忌讳,出身又有限制,那么其他人呢?几位阿哥各自为政,党派纷争最是凶险,我们要把注下在谁的身上才好?”

凌波一面想一面说道:“太子虽然复立,但经过一次起落的风波,在皇上那儿,就好比是挂了号的,留待查看的学生。从前皇上对他有那么高的期许,如今也似乎还有情分和期望在,可是太子又做得怎么样呢?我只是女流之辈,不知朝中变化,但与太子妃却也算亲近,太子妃常有伤势在身,都是太子所为,这至少证明,太子根本就没有作为一国储君的稳重、忍耐和仁慈。

“我都能看得见,英明如皇上,难道会看不见吗?只怕太子的位子,迟早还是不保。”

这句话,凌波说的极有底气,因为历史上,就在今年的十一月,太子就要被第二次废掉,从此退出政治舞台。

米思翰却听得心头凛然,皇上对太子的态度一直很难以捉摸,就算他,也是因为深受信任,才有机会预测到二废太子的兆头。

难道简亲王也从皇上那儿得到了什么暗示?

“那么三阿哥呢?”

“三阿哥……”凌波犹豫了一下,三阿哥好像除了他自己,就没别的势力了,“三阿哥身边都是舞文弄墨的人,没什么高明之士为他谋划。况且,当初因为博哲,皇上不是也觉得三阿哥不够稳重,大局观也不够么?”

可不是,能跟臣子争风吃醋的,会有什么大局观。胤祉当初想用幌子掩盖他的真实目的,却没想到不仅让别人看破他的计谋,还跟凌波的关系彻底闹僵,更是在皇上那儿也留下了恶感。

“这么说来,就只剩下四阿哥了?”

米思翰意味深长地看着凌波。

虽然历史上,十四阿哥也曾活跃在九龙夺嫡的舞台上,但那是后期的事了,在康熙五十年前后,他虽然十分地活跃,但在米思翰这样的老政客眼里,更像是一个蹦蹦跶跶、不甘心被人忽视的小孩子。

至少在这个时候,米思翰并没有太把这位阿哥放在心上。

在这位最最疼爱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凌波并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政见和立场,她点了点头道:“对比各方势力,四阿哥的确是最有竞争力的人。”

米思翰道:“可是四阿哥,不是一直在为太子说好话么,至于他本身,却并不怎么出头呢。”

这下,凌波都忍不住蹙眉侧目了。

“阿玛,你真的相信,四阿哥是没有野心的人么?”

父女两个对视半晌,一起笑了起来。

米思翰面前茶杯里的茶水都凉了,他随手倒在桌角的一个痰盂里,然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人老了,话一多,便口­干­舌燥。”

他端着热茶往嘴边送。

凌波也觉得口腔有点发­干­,便也倒了一杯来喝。

温热的茶水刚入口,就听见老头子幽幽说道:“这些话,不是别人教你,而是你自己想的,对吧。”

“噗……咳咳咳……”

凌波剧烈地咳嗽起来,两只眼睛红红的,看着米思翰。

米思翰姿态悠闲道:“在你老子面前耍小聪明,以为我真看不出来。雅尔江阿是你公爹,跟你说说饭桌上哪道菜好吃,倒有可能,怎么会跟你分析这些重要的朝政局势。”

凌波喘匀了气,擦了嘴角的茶渍,嗔道:“原来阿玛都是在消遣我。”

米思翰微微摇头:“不是消遣你,你老实说,这些话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凌波抿了一下嘴。

“好吧,阿玛慧眼如炬,我逃不过您的法眼,这话的确不是公爹说的,是博哲同我说的。有时我见他烦闷,便会问起他的差事,您也知道,他是个直爽的人,我们夫妻又是无话不谈,一来二去,拼拼凑凑,我总也能明白一些眼下的形势。今日这番言辞,虽然并未曾真正得到公爹和博哲的授意,但这也都是他们平时流露出来的政治意见。阿玛又不是不了解女儿的心志个­性­,若是凭我自己,怎么能够有这样的见识?”

米思翰点点头,认同她这一点。

“这样说来,你这婆家倒是找得不错,博哲也是个有见地的孩子,很好,很好。”

凌波一喜,往他跟前凑了凑,道:“那阿玛,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你的看法了?”

米思翰侧过脸看她,将她两只手握成拳头,两只眼睛亮亮的,倒像是讨零食的小孩儿,仿佛又回到了她出嫁前,父女两个没大没小的情景,心中一软,脸上便有了更多笑意。

凌波一见他嘴角上翘,就知道有门儿,忙握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摇晃道:“阿玛,好歹博哲是你唯一的女婿呢,你总不能眼看着他走错路吧。”

米思翰道:“他怎么会走错路,你们夫妻不是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了么。”

“可他到底年轻呀,见识总比不上您这样的老前辈吧,万一有什么没想到的,若是投错了阵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凌波摇晃着他,继续道,“退一万步讲,不为博哲和简亲王府着想,阿玛也该为您还没出世的外孙想想吧。”

米思翰被她摇得整个脑袋乱晃,好似肩膀上扛的不是脖子,而是弹簧似的。

“行了,行了,再摇,我这一身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凌波却不撒手,改成用两只胳膊挽住了他的手臂,仰着脸道:“阿玛,皇上不是常常召你进宫么,怎么样,有没有给你透露什么秘密的消息?”

“老头子都致仕了,就算进宫,也就跟皇上唠嗑闲扯,怎么会谈这些家国大事。”

“别糊弄我了,皇上一天到晚多忙啊,哪有那么多功夫找你唠嗑。况且,他要是真想打发时间,何必找你这个糟老头子,宫里头那么多漂亮的娘娘们呢,看谁不比看你这张老树皮脸有趣。阿玛肯定是知道皇上心思的,哪有自己藏着掖着偷着乐的道理,一点点,就透露一点点就好。”她还用指甲比了一下,示意真的是只有一点点。

米思翰看她笑得贼兮兮的,越是像个小孩子,他反倒越没有心理障碍了。

“好吧,看在我未出世的外孙份上,就跟你透露那么一点点的秘密。”

老头子也用指甲冲她比了一下,示意我真的只能告诉你这么一点点哦。

凌波立刻点头如捣蒜…

正文 155、跟着四爷有­肉­吃

事实证明,米思翰这老头子才是忽悠人的高手,他说一点点,就真的只有一点点,一句话不多,一句话不少,没有任何水分,全是­干­货。B小说点直到回了简亲王府,凌波还深深地腹诽着老头子的狡猾。

从头到尾,老头子就只跟她交代了一句话。

“乾坤独断,简在帝心。”

敢情他忽悠着她这个女儿,掏心掏肺把大实话给说了个遍,最后一句话就给打发了,这买卖也太不公平了。

好歹简亲王府跟富察家是紧密的亲家关系,就冲着这份情面,你既然在皇上那边有得了一些消息的,总该跟亲家分享分享,免得将来有谁站错了队,坏了前程。就像她说的,不为别人,为了尚未出生的外孙,也该松一松嘴。

还简在帝心,你是《官居一品》看多了吧。

凌波各种愤愤,各种郁闷。

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她离开的时候,老头子亲自送她出门,倒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博哲这孩子,是个有远见的,看的透彻,却不知跟雅尔江阿是否父子交心。”

就这一句。

凌波是假借博哲的名义说了那一番关于九龙夺嫡形势的话,米思翰既然说博哲看的透彻,那是不是说她的论断基本也是正确了。

皇上的想法真的就像她所说的那样,是属意四阿哥的?

不知是否父子交心,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老头子希望雅尔江阿跟博哲的见地是一致的?

凌波一面想,一面便有些兴奋起来。

果然历史的总结是没错的,什么四阿哥夺了十四阿哥的嫡,按照米思翰的暗示,分明康熙真正属意的就是四阿哥。

一定要把这层意思透露给博哲,至于公爹雅尔江阿,自然有博哲会去沟通,不需要她这个做媳­妇­的提点什么。

这次娘家之行还是收获颇丰。

临别的时候米思翰也跟她保证,会让钱佳氏跟诸客图保持距离,杜绝这种事件的再次发生。而诸客图的差事,不如就先让他­干­着,如果富察家这边出面,说不定反而惹得八爷党猜忌。反正诸客图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迟早会自作孽被赶出太常寺,到时候就自然断了八爷那边的关系。

“厨房来问,今儿晚上做什么?”

绣书一面帮凌波换衣裳,一面问道。

“昨儿贝勒爷不是说想吃面食,让厨上做饺子吧。”

绣书点头,又给她下发髻上的步摇:“那就让她们做荤素两样馅儿,主子现在不是吃不得荤腥么。”

凌波点头称善。

“云姐儿怎么样了?”

“昨儿就开始结痂,也不会在发烧了。少福晋做的手套很管用,云姐儿戴着,就不怕她去挠那些发痒的痂处。大夫都说这次凶险,好在脸上起的水疱不多,等结痂脱落,再用些药擦一擦,一个疤痕都不会留下。”

“你照顾得好,等云姐儿大好了,我再赏你。”凌波笑言。

绣书忙道:“奴婢奉命当差,自然是尽心尽力,哪有讨赏的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绣书犹豫道:“云姐儿如今病着,什么事都是权宜,可她好了之后,可要怎么安排呢?”

凌波一时沉吟起来。

金氏和徐正平的事情,就跟郭佳氏事先计划好的流程一样,一个自裁了,一个送官后当晚死在了监牢里。雅尔江阿并没有怀疑,只是吩咐郭佳氏办好金氏的身后事。

而徐家人,徐正平跟金氏勾搭这么多年,他的妻子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听了应天府的说法,就算有什么疑惑,也只有认了。

金氏的院子,事后就被郭佳氏封了起来,说是这院子死过人,不吉祥,等深秋不热了,就叫匠人来推了改造。

从前伺候金氏的下人,也都被她遣散分派到各处当差,只有云姐儿的两个丫鬟称心和巧月还维持着原来的差事。

郭佳氏拨了一个院子给云姐儿养病,云姐儿发痘期间,固然她和她的丫头们都在那院子里起居,但等她好了呢。若直接让她在那院子里住下,却有些寒酸了,毕竟也是王府正经的格格,虽然是庶出。除此之外,她自己名义下的丫鬟就只有称心和巧月两个,其余都是凌波这里暂时调过去帮忙的,等她病好了,就都得回来。

那么云姐儿到底要怎么办呢?她才只有三岁,肯定得有个人来照顾才成。

郭佳氏从前是身子骨弱,一直没有带孩子,就是姨娘们生的也都是自己带着。如今年纪大了,而且因为金氏她本来就已经恶了云姐儿,就更不能带了。

西林觉罗氏倒是合适,可她管家已经挺忙了,还得带着安珠贤学当家,安珠贤年纪也到了,找婆家也需要­精­力,分不出身来。

其余庶福晋、姨娘们,更是不合适带云格格。

想来想去,偌大一个简亲王府,竟没有一个能够照料云姐儿的人。

“绣书,你说我来带云姐儿,怎么样?”凌波试探着问道。

绣书愣了一下:“怕是不成,少福晋才怀了孕,福晋把你当宝似的,生怕磕着碰着,怎么肯让你带孩子这样­操­劳。况且,少福晋跟云格格同辈呀,这似乎也不太合适……”

“可云姐儿才三岁,总得有大人带着。其实咱们给云姐儿找个有经验的|­乳­娘,再多拨几个丫鬟照顾,说是我带,其实不过是替她管着她的下人罢了,又不用亲自养她。云姐儿的事情,她自己还不能做主,得有个人替她做主。”

绣书见凌波母爱泛滥,是真心地想要照顾云姐儿,也只好说道:“这事儿奴婢可也Сhā不上嘴,主子还是跟贝勒爷、福晋商量着办吧。”

说到这里,这事也就先放下了。二门上来报,说是贝勒爷已经回府了。

等凌波、绣书、瑞冬等人伺候他梳洗更衣,小厨房那里饺子也就出笼了。

小厨房的手艺不错,尤其馅料绊的好,一种白菜猪­肉­馅儿,一种菌丝­鸡­蛋木耳馅儿,都是凌波从前交代她们做过的。

当然,除了饺子,小厨房也做了几个清淡入味的小菜。

这一顿晚饭看着简单,博哲和凌波倒是都吃的津津有味,心满意足。

饭后,凌波就把自己跟米思翰的一番谈话,跟博哲说了。

当然她没说自己冒用了博哲的名义,只说她阿玛米思翰念两家是儿女亲家,荣损与共的,特意将这些透露给她。

中心思想就是,皇上对米思翰是有透露过口风的,四阿哥简在帝心,正是将来大统之位的继承人。

末了,还嘱咐博哲一定要守口如瓶,除了父亲雅尔江阿,再不要让第三人知道,以免牵连了米思翰。

博哲自然应允。

“原来我与岳丈竟是不谋而合。”他笑起来。

凌波吃惊道:“难道你本来就看好四阿哥?”

博哲点头:“你道为什么我近日来为四川贪污案奔波。四阿哥曾任过四川巡抚,对四川官场上的人事都熟悉,皇上责令他调查这桩大案。而这案件错综复杂,牵涉范围很广,八旗贵族也有多人牵连其中,隐隐然指到了其他几位阿哥身上。四阿哥不仅仅想把这件案子调查清楚,更想顺藤摸瓜,摸摸其他几位阿哥的底。”

凌波“哦”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道:“这么说,你在为四阿哥做事?”

博哲点头道:“我与四阿哥的关系极为隐秘,连阿玛都不知道。”

“是,我一定会保守秘密。”

凌波略想了一想,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好一个四阿哥博哲是御前侍卫,又是皇上跟前得意的人,八旗年轻子弟中的佼佼者,他成了四阿哥的人,就等于成了四阿哥的眼睛。皇上的消息动向,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果然是四阿哥,谁还能说他低调没野心。

“那么阿玛的,为什么这事连阿玛都不知道,难道你们并没有达成统一?”

博哲微微叹气,眯着眼睛道:“阿玛,看中的似乎并非四阿哥,只怕还有别的心思。”

凌波暗暗挑眉。

难道雅尔江阿看中的八阿哥?难道历史上就是因为他曾经倒向过八爷党,所以后来雍正爷上位,就革了他的爵?

她有点晕,虽然对历史大事件是清楚的,但是这种历史进程的细节她可就完全麻爪了,事实上,历史上的雅尔江阿,到底在九龙夺嫡中扮演过什么角­色­,后来又为什么被雍正革爵,她完全不晓得。

只是单纯地想着,也许在四阿哥上位之前就跟他打好关系,就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应该有转圜的余地吧。

“不过既然连岳丈都看好四阿哥,那么我就有必要跟阿玛长谈一番了。咱们一家人,是一定要齐心的。”博哲笃定地说道,下颔的肌­肉­微微收紧。

凌波也点头,一定要把雅尔江阿引导到有希望的**队伍中来,跟着四爷才有­肉­吃啊。

“对了,你现在身子如何,若是方便,进宫去见见黎芳草吧。”博哲很突然地把话题给转了个方向。

凌波茫然道:“她怎么了?”

博哲叹口气摇头道:“她病了。”

正文 156、从洗脚说起

黎芳草病了有三天了,其实准确地来讲,从大家传言康熙要把她指给某位皇子开始,她就浑身都不舒坦了。

固然,在父亲黎维禟带她来北京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也知道自己这次来北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她来的第一天就看中了博哲,本以为可以两全其美,抱着很乐观的心态去接近博哲。

然而,先是发现凌波这块难啃的骨头,又见识到博哲的冷淡和坚定,再被郭佳氏耍了一把,接二连三的冷水泼过来,再怎么热情有动力的人,也要气馁了。

这个时候,告诉她,康熙不仅不会帮助她成就好事,还反而准备把她指给另一个男人,黎芳草毕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么多的打击,真的让她感到苦恼和无奈了。

她不甘心,不愿屈服,跟父亲从撒娇哭闹到严词厉语,最后弄到绝食抗议的程度,黎维禟仍然没有松口。他只是安排很多丫头伺候,又请了太医来治疗她,再派了侍卫严加把守,不许她再有机会往外跑。

黎芳草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坐牢的金丝雀了。

想来想去,她在这里认识的人,只有博哲、凌波和乌珠。乌珠一直跟她不对盘,听说她最近快要嫁人了,心情一定十分欢喜,若是见了,只会更加衬托她的狼狈惨淡;而博哲,父亲是绝对不会让她跟他见面的;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一个凌波了。

所以,她才偷偷地拜托人给博哲递了口信,让他叫凌波进宫来看看她。

得了博哲的授意,凌波果然很快就安排了进宫事宜。

黎芳草住所外面,还真有许多侍卫把守,凌波带着绣书进去的时候,人人都向她们行注目礼,虽然并没有无礼,但依然让她们浑身不自在。

进了屋,一个人也没有,桌上的茶水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热气。

主仆两个四下一扫,才发现那边窗台下,有个人背朝门侧身半躺在美人榻上。

“芳草公主?”

凌波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慢慢地回过头来,一张无­精­打采的脸。

凌波和绣书都是见过她的,此时见了她的模样,竟忍不住面面相觑。

两人走了过去。

“你们来啦,我把宫女们都骂出去了,没有人伺候,你们随便坐吧,要是想吃茶吃点心,就自己叫人。”

黎芳草两只眼睛有点无神,嘴­唇­­干­巴巴的。

绣书搬了一个绣墩过来给凌波坐着,小声道:“奴婢叫人去送热茶水果进来。”

她轻巧地退了出去。

凌波端详了一下黎芳草的脸,果然蜡黄­干­燥无光泽,眼睛下面好大的黑眼圈,嘴­唇­不仅­干­还发白,整个头都透着憔悴,根本不像她平时活力四­射­的样子。

“几天没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博哲说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黎芳草摸了一下垂在胸前的辫子,头发似乎也有点­干­燥,她苦笑道:“心情不好,什么也吃不下。你能来看我,我真高兴,没想到我在这里,竟然只有你一个朋友。”

凌波微微叹息。

“你要是真不愿意嫁人,为什么不跟你父亲说呢?”

黎芳草漠然道:“他只叫我为安南国着想,却从来没有为我着想。”

凌波沉默了,身为公主,她的婚姻注定不是个人行为。

“那你是任由事态发展,还是有想什么办法?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在跟安南王绝食抗议吗?”

凌波很是担心。

黎芳草却摇头,垂着眼皮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嫁人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从父亲带我来北京的时候,我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

“可是”她抬起头,打断了凌波的话,双眼发亮,“可是我总想,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的,也许大清的皇帝并不一定会答应我父亲。”

凌波心头一跳,突然觉得黎芳草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单纯莽撞。

“特别是我来到北京的第一天就看见了博哲,他像个骄傲的英雄,我想,既然他也是你们的宗室子弟,那么也算符合我父亲心目中的女婿条件了,而且我又那么喜欢他,父亲从小就宠我,一定会依了我的心愿。”

“可惜……”她声音又弱了下去,“可惜,博哲不是皇子。如果他是皇子就好了。”

凌波一时无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合适。

劝她认清现实,屈服于政治联姻?还是劝她为了真爱和自由,跟强迫恶势力对抗到底?

前一种太残忍,后一种太脑残。

幸好这时候,绣书端着热茶和点心进来了。

“奴婢拿了一点可口的小点心,少福晋和公主都吃一点吧。”

凌波冲她微微点头,也劝黎芳草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糟践自己的身体呀,是认命也好是反抗也好,都要让自己有力气,才能去应对。”

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道:“来,先喝点水,你看你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黎芳草盘腿坐起来,将茶杯拿在手里。

凌波看了她的坐姿和神态,觉得她也未必就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痛苦到极点了。这个小女孩,只是刚刚经历了失败的爱情,又要被强迫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所以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心理。

“其实,我跟博哲的婚姻,一开始也是非常糟糕的。”

她忽然说了一句,黎芳草有点不解地看着她。

“你肯定不知道,博哲其实原本不是我的丈夫,而是另一个女人的,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乌珠。”

恩?

黎芳草果然有了听下去的兴趣。

“怎么?博哲也是你从乌珠手里抢来的?”

凌波轻咳一声,什么叫“也”。

“本来,博哲是皇上指给乌珠的额驸。当时我还是家里不起眼的庶女,因为一些家庭内部的矛盾,被送进宫做了宫女,又­阴­错阳差成了乌珠公主的试婚格格……”

“什么是试婚格格?”黎芳草忽然打断她的话。

凌波有点尴尬。

绣书也蛮无语的,趴到黎芳草耳边解释了一番。

黎芳草诧异道:“你们居然有这样的规矩,真是太奇怪了,怎么会让宫女呜呜呜……”

绣书捂住了她的嘴巴,轻声道:“公主,这不是我们主子说话的重点。”

凌波也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你继续说,你怎么把博哲抢到手的?”

她已经认定博哲是凌波从乌珠手里“抢”来的了,这种跟她一样是“抢”的行为,让她产生了很大的认知感。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为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过来,心情莫名其妙已经比原来要放松了。

“当时,我被下药迷昏送进了简亲王府,第一次见到博哲,他以为我是普通的试婚格格,然而我虽然是个宫女,却也有自尊有骄傲,既然是被人强迫的,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羞辱。就像你所看到的,博哲是个英雄,他不会做强迫女人的事情。”

“哦,我就说,他肯定不会履行你们那种奇怪的规矩的,这不是害人嘛。”黎芳草对博哲的“悬崖勒马”大为赞赏。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只让我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给他洗脚。”

“……”

“我们的故事,就是从这洗脚开始的。”

凌波似乎也被勾起了回忆,自己跟博哲闹剧般的开始,一路­鸡­飞狗跳的进展,到后来顺理成章地成亲,一点一点地回想,一句一句地陈述,恋爱过程中的那种甜蜜,似乎又一点一滴回到了她身上。

黎芳草听得兴致勃勃,原来乌珠竟为了博哲,跟凌波进行了一场生死对决;原来三阿哥竟然也追求过凌波,却被凌波断然拒绝。

她来自安南,本来就野惯了,到了北京,却感受到宫里宫外无处不在的规矩,这种束缚,让她有很大压力,所以才会一心地往外面跑,甚至为了博哲追到松山去。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忘记博哲曾经是她要追求的人,她听到凌波和博哲做了那么多打破规矩的事情,甚至还半夜幽会被长辈抓包,觉得真是神奇极了。

其实状况发生的当时,凌波是非常羞愧窘迫的,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竟也佩服起自己,怎么就敢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社会中,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

她从洗脚开始,一直说到跟博哲完婚,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全部说完了,真是口­干­舌燥。

绣书忙倒上热茶递到她手上。

黎芳草感叹道:“博哲真是了不起,居然为了你,连皇子都敢打。”

凌波润完了嗓子,笑道:“是啊,你看,其实我们这段婚姻,开始的时候也非常糟糕,并不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两个人都遭受了强迫,可是后来却取得了很好的结果。人生的事情,往往难以预料,就像我们古话所说,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你现在可能对嫁给皇子感到非常地反感,可是皇子们都是很优秀的,或者你会喜欢上你未来的夫君呢。”

“是吗?”黎芳草将信将疑。

凌波用手指一点道:“有一句话,你猜中了开头,却未必猜得中结尾。”

正文 157、­射­,­射­就­射­

“猜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尾。”黎芳草喃喃了两遍,点头道,“这句话真有意思,好像越想越有道理。”

凌波笑了笑,拈了块茶点往嘴里送,她怀孕之后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了,这茶点略带酸甜味,倒是和她口味。

“听说今儿皇上要考较几位小阿哥的弓箭,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等,好多人都在呢,公主和少福晋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凌波猜到绣书是想让黎芳草出去走走,振奋一下­精­神,便也很配合地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方才奴婢去要茶水和点心,听宫女们说的。原本早一天皇上就已经跟小阿哥们说好的,今儿要考较他们的骑­射­功夫。今儿上午皇上召集了当差的阿哥们,在御书房说事儿,说完了事情,便一起去了校场。现在那边好多人,可热闹了。”绣书说的兴致勃勃。

凌波点头,对黎芳草笑道:“你不是最爱看舞刀弄枪么,这回比试的可是皇室最优秀的子弟,肯定比你们安南所谓的勇士要厉害多了。”

她本就用的是激将法,黎芳草明知她是故意的,仍然忍不住直起身子瞪大眼睛道:“谁说的我们安南勇士都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我倒要去看看,你说的什么皇室子弟有没有这么厉害”

她本来就是穿鞋上榻的,此时直接就往地上一跳,但因为长久没进食了,身子一动,竟然头晕起来,凌波和绣书连忙扶住她将她按了回去。

黎芳草气虚道:“我几顿没吃了?”

凌波好笑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连自己几顿饭没吃都记不清了,可见都饿糊涂了,赶紧叫人给你做点吃的吧。”

黎芳草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现做太慢了,等我吃完,说不定皇上他们都结束了。这儿不是有点心么,我先垫吧垫吧,回头再叫人做饭好了。”

她随便拿了两块糕点,用茶水送服,狼吞虎咽。

凌波慌道:“你别这么塞呀,小心噎着。”

黎芳草飞快地塞了糕点,又喝了一整杯热茶,觉得身体里果然就有了些力气,站起来拉住凌波的手道:“走,我们去看热闹吧。”

凌波被她拉着,只好回头叫绣书包上糕点跟着。

绣书忙忙地摊开帕子,将一整盘糕点倒来包了揣在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她们。

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校场外面,还没进去,就听到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黎芳草立刻眼睛一亮,她最喜欢英雄豪情,也最喜欢热闹的大场面,就算现在为婚事而纠结,也不能打消她这种爱玩闹的天­性­。

三人深恐错过了­精­彩好戏都加快了脚步。

校场内人的确不少,除了康熙,还有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其余成年阿哥竟然也都在,当然还有这场弓箭比试的原来的主角,五六位年轻的小阿哥,再加上侍卫、太监、宫女、骑­射­师傅,当真是满满当当好大一群人。

凌波、黎芳草、绣书三人进入校场,自然早有眼尖的太监看见,并报告给了康熙。

康熙今天心情很好,听说黎芳草肯出门,也猜到是凌波的功劳,随口就叫人放行,让她们过来。

三人到了跟前,自然是给皇上、亲王阿哥们一通地行礼。

凌波和绣书行礼十分周详,规规矩矩。黎芳草实在是被这一圈的男人给弄得头晕眼花,随便敷衍了两下就了事了。

康熙知道凌波怀孕的,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的腹部,依旧平坦,这才想起还没几个月呢,便笑道:“听说你有了好消息,你阿玛雅尔江阿应该天天都乐的合不拢嘴了吧?”

凌波笑道:“是,阿玛很高兴,皇上也知道了?”

“他这些天,每日都乐的跟老鼠似的,只怕全京城都知道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

凌波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反而很欢喜。公爹对她怀孕的事情这么高兴这么上心,她当然是开心的。

他们说话的当口,黎芳草则在观察校场内的设施。

对面百步开外,并排一溜儿放着五个靶子,此时有四个靶子上中了箭,其中一个靶子上中了三箭,箭箭­射­在靶心,三支箭尖对尖挤在一起,想必这就是让人爆发出欢呼和掌声的原因了。

黎芳草用手一指那个靶子,朗声道:“请问皇上,那三箭是哪位高手­射­的?”

康熙笑起来道:“怎么样,你看这三箭,当不当得起神­射­手的称号?”

黎芳草撇嘴道:“这算什么,不用说我们安南的勇士,就算是我也能做到,要是光凭这么点能耐就妄称神­射­手,那我们安南的神­射­手可就要满地跑了。”

此话一出,不说其他人,就是凌波都觉得她在吹牛。

而那一群手执弓箭的阿哥中间,一个正在摆酷的年轻阿哥,就冷哼了一声。

黎芳草顿时叫道:“我知道了,那三箭是你­射­得对不对?”

那人上前一步,傲然道:“是我­射­的,雕虫小技而已。”

黎芳草看着他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位阿哥,康熙的儿子太多,她就只有刚进宫宴会的时候,全部见过一次,但匆匆一看,哪里能都记住。

她想了半天还是没记起来,只好向康熙道:“皇上,您的儿子真是太多了,我实在记不清楚,请问这是几阿哥?”

康熙见她这么老实承认自己记­性­差,也觉得蛮可爱的,笑道:“这是朕的十四阿哥。”

“哦~原来是十四阿哥。”黎芳草看着十四阿哥胤祯,上上下下地打量。

胤祯是康熙二十七年出生的,现年二十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男人刚刚脱去青涩但又充满锐气的魅力。

本来今天康熙只是考较几位小阿哥的骑­射­,但既然所有儿子都在身边,少不得拿哥哥们来教导弟弟,弟弟们稍有不服,他便点了几个哥哥出来展示。胤祯的骑­射­功夫一直是兄弟中的佼佼者,当仁不让地出列,果然三箭中红心,众人齐声称赞。

而这时候黎芳草来了,却说这算不得什么,她都能做到。

素来瞧不起女子的胤祯当然嗤之以鼻,认为她是在吹牛,可是他自诩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屑跟她一般见识。

但黎芳草却看出了他眼里的傲慢和轻视,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你在她面前越是骄傲厉害,她就越发地生出好胜心。

“十四阿哥看起来,对我说的话很不服气。”

胤祯冷笑道:“有本事,你也­射­­射­看。”

“­射­就­射­,谁怕谁呀”黎芳草扭头对康熙道,“皇上,借我弓箭。”

康熙让人递上来一把弓和一壶箭。

对面早已有人把靶子上的箭给拔掉,重新整理了一番。

黎芳草立桩站好,有模有样地弯弓搭箭。康熙也是非常细心的,给她弓的时候,特意给了轻便一点的,以防她力气不够拉不开,那就丢人了。

但是弓越轻,爆发力就越小,­射­程也就越短,她能不能­射­中靶心,做到比胤祯更好的成绩,还真的看她的本事。

胤祯就站在她旁边,双臂抱胸,冷眼旁观。

众人都静静地围观着。

黎芳草眼睛微微眯着,嘴­唇­几乎贴在箭杆上。她之前话放的太满了,现在也有点紧张。

说什么神­射­手,她的弓箭虽然也不错,那是因为她身为公主,别人都让着她,她自己也有些明白,一箭­射­中靶子不难,但要三箭都­射­中靶心,那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一些运气了。

不过这时候,话已经放出去了,那个十四阿哥又那么冷冰冰地看着她,怎么说也得试一试。

黎芳草在心中给自己叫了声加油,手一松,那支箭贴着她的脸,嗖一下就飞了出去。

“咄”一声轻响。

那边的侍卫扬着手臂道:“正中红心。”

凌波和绣书立刻就鼓起掌来,为黎芳草赞好。

她歪着脑袋,得意地看着胤祯。

胤祯面无表情,酷酷地道:“还有两箭呢,别高兴得太早。”

“哼”黎芳草耸了耸鼻子,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在人群中一找,果然看见四阿哥胤禛一张冰山脸,跟其他人一起围观着。

她大乐道:“我想起来了,十四阿哥跟四阿哥是一个娘娘生的对不对,还真是像,兄弟两个脸都拉的一样长,一样地没趣。”

众人先是顿一下,继而都闷笑起来,连康熙也忍俊不禁。

四阿哥胤禛是素来以冷面王爷著称的,被人这么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很淡定地摸了一下鼻子,眉头都没挑一下。

十四阿哥胤祯的脸­色­就有点尴尬了。

事实上,他跟四阿哥虽然是亲兄弟,但关系却并不是特别亲密。

黎芳草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只料想是自己嘲讽了一把,所以胤祯才不高兴。她也不管这些,拔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开始准备第二­射­。

众人于是也都静下心看着。

第二箭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准备妥当,­射­了出去。

箭一中靶,站在她旁边的十四阿哥立刻就“哈”了一声。

正文 158、就是欠虐

黎芳草恨恨地甩了一下拳头,皱眉咬住了嘴­唇­。

原来第二箭虽然也­射­中了靶子,但离那红心却差了有半个指头的距离,显然是失误了。

胤祯哈了一声,道:“公主好箭法,原来这就是你们安南神箭手的水平啊。”

黎芳草又是懊恼又是生气,咬牙道:“你得意什么,我还有一箭呢。”

胤祯冷笑一声。

三箭之中已经有一箭没­射­中红心了,就算其余两箭­射­中,也是回天无力,她之前嘲讽十四阿哥胤祯的话就真的成了吹破的牛皮。

黎芳草用三个手指捏着第三支箭的箭尾,脑子里迅速地开始盘算起来。

胤祯斜睨着用眼角看她,嘴角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个十四阿哥真是太可恶了

黎芳草心头大恨。

一定要教训一下他。

这时候,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坏主意,兴奋之下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翘了。她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弯弓搭箭,作势瞄准了对面的靶子。

众人又一次屏住呼吸。

凌波也有点小紧张,眼睛睁得大大的,深恐错过箭头入靶的那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延伸出去,集中在对面那一只靶子上。

黎芳草微微眯起眼睛,将弓拉开,弓背发出吱嘎的声音。

弓弦拉满的那一下,她忽然脚尖脚跟一旋,整个人转了九十度,箭头赫然对准了十四阿哥胤祯。

胤祯的瞳孔瞬间放大。

众人也张开了嘴巴。

但还没有人一个人来得及发出声音,耳边就已经听到了弓弦弹起的那一下轻响。

“嗖”——“嗤”

空气凝滞了。

凌波捂住了嘴巴,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每个人脸上都跟开了酱料铺子似的,红的、白的、青的、黑的,各种脸­色­都有。

胤祯叉开了双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微微躬着背,踮着脚提着臀,盯着Сhā在他两腿间草地上的那一支箭。

箭尾还在他小dd的跟前微微颤动,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

“哈哈哈”黎芳草笑得前仰后合。

一股无名火起,胤祯抓住那支箭,两手一掰,狠狠地成了两段,他甩手往地上一砸,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抄起了得意忘形的黎芳草。

“啊——”

黎芳草惊呼一声,就天旋地转,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扛在了背上。

“不得放肆”

“十四弟”

“十四哥”

“十四阿哥”

各种人的惊叫声响成一片。

康熙惊道:“胤祯,你要做什么,这是安南公主,不得无礼”

胤祯道:“皇阿玛放心,儿子绝不是要对公主无礼,只是有很多箭术上的问题,要跟公主好好沟通沟通。”

“沟通沟通”四个字,是从他牙齿缝里一字一字咬出来的。

凌波只觉得后脊梁一股凉气窜上来。

黎芳草已经大叫起来:“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这个混蛋”

胤祯一巴掌拍在她臀部,冷哼道:“少废话”

“皇阿玛,儿子先告退了,事后一定把芳草公主全须全尾送回来。”

他扛着黎芳草就大步离开。

黎芳草双手乱舞,大呼小叫,众人却都只能愣愣地看着她被胤祯扛走,然后又回头愣愣地看着康熙。

康熙脸上先是­阴­云密布,然后突然又释然一笑,摇头道:“小孩子,就是爱胡闹。”

一句话,就把黎芳草和胤祯的行为都归究为小孩子心­性­了。

该考较功课的已经考较完了,该出风头的也出风头了,不该走的都走了,该散的当然也就只好散了。

一会儿的功夫,校场上的人就散了个­干­净。

绣书茫然地道:“少福晋,咱们去哪儿?要不要去看看芳草公主,听说十四阿哥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凌波想了想,道:“算了,她总归是嫁到皇家的,说不定这就是她的缘分呢,咱们何必多管闲事,走罢,出宫回府。”

“是。”

其实凌波想来想去,觉得说不定这十四阿哥还就是黎芳草的欢喜冤家。从黎芳草一贯的表现来看,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爱英雄爱做梦,因为在安南国人人都奉承她,享受惯了被人捧在手心的优越感,对于阿谀之辈只会轻视,而碰上了不甩她的男人,她反而就会觉得新鲜,觉得对方有个­性­了。说白了,她就是欠虐。

当初博哲,不就是那样被她看上的。

如今的十四阿哥,说不定就是她下一个爱慕的对象。

凌波好笑地想着,一路出宫回了简亲王府。

然而回到了王府之后,她却高兴不起来了。

当初她曾经推想,康熙将黎芳草指婚给某位皇子的举动,会称为群臣心目中的一个暗示,有些尚摇摆不定的人,会因此产生立场上的动摇。比如公爹简亲王雅尔江阿,目前就还没有表现出会倾向哪一方。

如果黎芳草被指给了十四阿哥,雅尔江阿会不会以为十四阿哥是圣心所属?

不对不对,眼下的十四阿哥还没有形成属于自己的巩固的势力,比起四阿哥、八阿哥等,还远远不能对抗。雅尔江阿应该不会贸然就把赌注下在他的身上。

可如果真的让十四阿哥娶了黎芳草,无疑也会让局面更加扑朔迷离,雅尔江阿说不定就更加地难以决断。

凌波越想越觉得一团乱麻。

当晚她把这些想法告诉博哲的时候,博哲却是完全的哭笑不得。

“按老百姓的话怎么说来着,你是先吃萝卜淡­操­心,他们要争要抢,要天翻地覆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呀,只把心思放在家里,放在这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就好了,外面的事情,就让我跟阿玛去­操­心吧。”

他拧了一下她的脸颊,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凌波也不得不泄气地放弃了各种想法。

她果然是没有政治天赋啊,博哲说得对,九龙夺嫡这么伟大的历史事件,还是交给男人们去纠结吧。

然而,博哲见她脸上依旧是有些难以释怀,不忍心让她胡思乱想,终于说道:“你放心,我已经跟阿玛推心置腹地谈了一番。”

“哦?”凌波立刻来了­精­神,“你是说,你已经把我们家那老头子的话跟阿玛透露过了?”

“何止透露,我们父子还彻夜长谈,摆开车马,细细地推敲了一番。”

“那阿玛怎么说?”

博哲神秘一笑道:“阿玛现在还没有完全下决心,不过我跟他打了个赌,只等皇上给黎芳草指婚的结果出来,他就会决断了。”

凌波疑惑地看着他,他却卖起了关子,不愿意再说。

“这才三个月啊,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抚摸着她似乎有隆起迹象的小腹,腻歪地蹭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似乎有点不规矩。

凌波将他两只手都一起按住,幽幽看他,轻声道:“不要急。”

博哲凑上来,轻轻地触着她的嘴­唇­道:“你不是爷们儿,自然不知道我着急。”

凌波好笑地躲过,却又被他抓回来,用­唇­齿轻轻磨蹭她的,两只手也在她背上腰上滑来滑去。

凌波被他撩拨得有点气息不匀,只好让他捉着先过了嘴瘾。

好在博哲也有分寸,抱了、摸了、亲了,就没有再做进一步的动作。

他往后一倒,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叹气道:“还有一个月啊……”

凌波挤眉弄眼道:“女子怀胎十月才能生产,你算错了,不是一个月,是还有八个月。”

博哲一骨碌滚起来,紧张道:“你明明说四个月就能……”

凌波扑上来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小点声儿,叫人听见了,要羞死了。”

夫妻两个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怀孕改变了凌波的很多生活习惯。

比如原本夫妻两个都是不要丫鬟值夜的,然而郭佳氏说孕­妇­肚子大了,起夜就会频繁,也会不方便,一定要有值夜的丫鬟伺候,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在她强硬的要求下,绣书和瑞冬就开始轮流值夜起来。

今天晚上,就是瑞冬值夜,在外室放了一张小床。

最终,博哲和凌波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抱着睡觉。

没过几天,宫里果然传出消息来,康熙把黎芳草指给十四阿哥胤祯做了侧福晋。

胤祯的嫡福晋当然只能是满人贵族,侧福晋已经是能给黎芳草的最高名分。

安南王黎维禟终于如愿地借到了兵,此时安南国内的形势已经十分危急,他等不到黎芳草跟胤祯完婚,就率队回国了。

黎芳草的婚事,就只能由皇室这边一手­操­办。

一个属国公主,嫁给皇室子弟做妾,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婚礼之日,也没有亲人观礼,说起来其实也很可怜了。

然而博哲也跟凌波分析过,康熙之所以借兵给黎维禟,并不是真的想帮他打掉郑部和阮部,而是因为眼下安南王室式微,为了保持安南国三足鼎立的局面,他才借兵过去,但战争局面的控制,却全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日子很快进入了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凉,很快就开始冷了起来。

凌波安生地在家里养胎,博哲依旧在暗中帮助四阿哥查四川贪污案,大兄德隆的腿在积极的复健下,也开始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简亲王府的生活就像北京城里所有贵族世家一样,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然而十一月,一个重磅炸弹立刻把整个北京城,乃至整个大清朝都给炸了窝。

康熙爷二废皇太子了。

正文 159、乌珠成婚

二废太子,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却也在一些人的预料之中。

由此引发的官场震动是可想而知的,太子党人人自危,其余几个党派却一副摩拳擦掌的振奋状态。

而简亲王雅尔江阿也终于在这个重大事件的刺激之下,确定了自己倾向哪个阵营。

事实上。当初康熙把黎芳草指婚给十四阿哥胤祯的时候,博哲就已经跟他打过一个赌。

米思翰的话通过凌波传达给博哲,博哲又将之重新整理,告诉了雅尔江阿。但小事鲁莽,大事细心的雅尔江阿却仍然有些犹豫,他想看看康熙会把黎芳草指给谁,以此来得到更加确切的信息。

然而博哲却跟他打了个赌,说康熙一定不会把黎芳草指给四阿哥。

圣心既然属意四阿哥,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四阿哥和他的党派一贯表现得很稳定,不会做这种出风头却无利益的事情。

果然,黎芳草嫁给了十四阿哥。

雅尔江阿一方面感叹于博哲准确的预见­性­,欣慰于这个儿子终于能够成为简亲王府的脊梁,一方面也终于确定要投向四阿哥的阵营。

而太子再次被废,更是让他加快了向四阿哥示好的动作。

这一些,对于凌波的生活来说,却并没有引起什么变化。

她的肚子已经明显凸起了,显得比同期的其他孕­妇­都要大一点。

云姐儿的水痘早已痊愈,脸上完全看不出痕迹,只有胳膊上有一两个隐约的小疤痕,这也是最开始的时候丫头们粗心大意造成的。

在博哲和凌波的斡旋下,郭佳氏竟然真的把云姐儿交给她来带了。

但为了不给她这个孕­妇­增加负担,郭佳氏又另外指了一个有经验的王妈妈,再分拨了两个丫鬟给云姐儿。

云姐儿的住处也从原来治病的院子搬到了凌波的隔壁。

凌波和博哲所住的院子,旁边原来就连着一个小院子,当初夏子语曾在这里住过。

郭佳氏趁秋天晴朗­干­爽,将这个院子重新翻新了一下,增大了面积,调整了格局,多加了好几个房间,然后又用一道月亮门,将它与凌波的大院子打通,来往十分地方便。

凌波所享用的小厨房,也一并负责起云姐儿的伙食。

其实她肚子大了之后,出门就更加地不方便了,每日里在屋子里坐坐歇歇,到花园里走上一圈,别的也没事­干­,就是针线也不能动了,说是孕­妇­不好见针啊、剪刀之类的尖锐物。有了云姐儿之后,她倒是有了事情做,每日里逗逗云姐儿,时而教她认字,时而与她嬉戏,倒也不乏闷。

而云姐儿,病的时候昏昏沉沉,病好之后并没有人特意告诉她,但小孩儿虽小,也懵懂地知道亲娘不在了,因此对于凌波这个真心呵护她的人,便愈发地依恋起来。可能也是缺乏安全感的缘故,若是一天没有见着凌波,夜里便哭闹着不肯睡,这也使得凌波对她特别地怜惜。

然而,四川贪污案由于缺了一个重要人证,开始无限期地拖延起来。四阿哥只能用其他方式去追查,博哲从中出了很大力。可能也因为这样,他显得很是忙碌,加上凌波孕期又不方便,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晚,小夫妻两个见面的时间竟然日益减少,有时候甚至怀疑感情都有些淡了。

“少福晋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心绪难免不定。奴婢听说,好些人家都是这样,女人怀了孕,心思便敏感恍惚,家宅之中也少不得惹出一些不必要的祸事来。少福晋且放宽心,等生下小世子,一切就都好了。”

绣书是这样劝慰凌波的,凌波也觉着可能是自己怀孕比较敏感,便尽量地不去在意。

时间不知不觉便进了腊月。

腊月初,富察家有一件大喜事,那就是马武和乌珠的婚礼。

原本定的日子在十一月,但因为二废太子的事情,不好撞这个枪口,所以就临时推迟到了腊月,好在也是个好日子,倒也吉利。

况且康熙也因为废太子的事情,心情不好,有了这一桩喜事冲一冲,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富察家是当朝权贵,米思翰门生故旧众多,加上马武娶的是和硕荣宪公主,大婚这天,自然是宾客盈门,门口迎宾的下人,只喊得嗓子都哑了。

光是放贺礼,就动用了一整个院子的房间。

迎亲队伍从皇宫出来之后,轰动了整个京城,那长长的嫁妆队伍,从长街的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踮起脚尖都望不到头。

“这才是钟鸣鼎食之家呢”有久居京都的老人感叹。

三阿哥作为乌珠名义上的兄长,又是新郎的大舅哥,婚礼是要亲自参加的。

因为二废太子的事情,很多官员都受了波动,然而富察家却稳如泰山,愈发显得如盘旋峥嵘的猛虎。

几个阿哥党都对这一庞大的家族势力感到了震撼,纷纷厚礼道贺。

既然三阿哥是亲自参加,其他几位阿哥深怕落后,竟也亲自前来,从五阿哥往下,一直到十四阿哥,纷纷联袂前来。

四阿哥虽然早跟富察家暗中有了默契,但此时若是不来,反而显得扎眼,于是也是带着嫡福晋乌喇那拉氏,亲自来参加婚礼。

一时间,富察家高朋满座,贵不可言,这场婚礼也显出了一种奇怪的隐藏式剑拔弩张的意味。

凌波作为富察家唯一的女儿,简亲王府作为富察家的亲家,当然是要来观礼的。况且雅尔江阿跟米思翰又是老朋友,这种大喜的场面,怎么能缺少他们两个酒友。

只是郭佳氏和德隆都身子不便,留在家中。

雅尔江阿带着西林觉罗氏,博哲带着大肚子的凌波,一家人带着厚礼,上门来道贺。

简亲王府的人到了,当然有特别的贵宾室招待。

凌波虽然肚子大了,但此时胎儿已经十分稳定,因饮食得当,调养地好,脸盘都变圆了,,胳膊腿也比原先要篷软一些,因此身子倒比怀孕初期要健壮。

富察家这次是“娶”公主,不是“尚”公主,所以婚礼一切程序,跟民间娶媳­妇­是一模一样的。

迎亲队伍回来之后,乌珠作为新娘,早已被送进了新房之中。

凌波在跟公爹、丈夫打过招呼之后,便带着绣书和瑞冬去新房中看新人。

到了新房中,却发现来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马思哈、马齐、李荣保的妻子都来了,还有府中一些庶出的格格也在,乌珠已经换掉了繁重的嫁衣和喜冠,换了比较轻便舒适的红­色­新衣,头发也重新挽过,戴的一水儿金丝镶碎宝石珠玉的头面,显得有种低调的奢华。

凌波进屋之后,先跟嫂嫂们高兴地见礼,然后就去看乌珠。

此时的她,跟从前那风风火火的姑娘家自然是有很大不同,脸上自然浮现的两团红晕,衬得人十分地­精­神喜庆。

“恭喜恭喜,今日终于觅得佳婿了。”

凌波捧着肚子,微微地冲她弯腰,绣书和瑞冬就在两边扶着。

乌珠咬着鲜红的嘴­唇­,飞快地剜她一眼道:“同喜同喜,你这肚子看起来也快要生了。”

众­妇­人都轻笑起来,素知她们两个人从敌人变朋友,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就算是大喜日子,说话竟然也是这般不伦不类。

凌波少不得跟乌珠描述一下自己三哥马武的心­性­脾气。

结果没说两句,乌珠倒不耐烦起来,摆手道:“用不着你说,我又不是不认识他,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得,算我多嘴,只盼你们和和美美百年好合得了。”

凌波只好住了嘴,想起这两位是自由恋爱的结果,可不是包办婚姻。

福慧笑道:“行了,咱们聒噪了这么久,也该告辞了,前头筵席已经正式开始,咱们也该去陪着贵客女眷们。”

众人都称善,纷纷向乌珠告辞,然后又祝福了一通的吉祥话,说得乌珠都脸红了,一叠声地叫丫鬟们好生相送。

出了新房的院子,其他人便先往前头去了,凌波身子沉重走的慢,自然落在了后面。

各处的院子屋宇,都挂着红灯笼、红绸子,贴着双喜字,来往的下人们都身穿新衣,步履匆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整个富察家都显得喜气洋洋。

“少福晋累么,要不奴婢扶您到那边坐一坐。”绣书见凌波似乎有点不舒服,便柔声问道。

凌波摆手道:“到处都是人,晃得我眼晕,咱们去那边假山下坐一坐,清静些。”

“是。”

瑞冬捏着手,尴尬地道:“少福晋,奴婢想告退一会儿。”

凌波轻扫一眼,见她身子微不可查地佝偻着,一只手按在腹部,就知道她是要出恭,便点点头。

瑞冬忙道谢告退。

绣书扶着凌波穿过回廊,往湖边假山下走去。

假山下树影幢幢,夜里的视线并不好,但有远处近处的灯笼映照,又有湖面的反光,倒营造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主仆两人刚走到假山下,对面忽然一个人跌跌撞撞冲过来,差点把凌波给撞倒。

绣书一把扶住了凌波,主仆两个一齐朝来人望去,不由同时惊呼一声:“三阿哥”

正文 160、醉汉纠缠

三阿哥胤祉两颊飞虹,眼神混沌,显然是喝醉了。

他听见凌波和绣书的惊呼,才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凌波半晌,才凄然一笑道:“原来是你呀。”

一面说着,一面目光就从她的脸滑落到她隆起的肚皮上。

今天是富察家大喜的日子,但作为大舅哥的胤祉,却一点喜悦的心情都没有。

他早就觉得太子复立之后当不长,兄弟们都各自施展浑身解数想要竞争继承人资格,他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男人,也难免对那座尊贵的龙椅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是他跟四爷党、八爷党等人又不一样。他们都有政客,有谋士,他们的势力延伸进了朝堂之中,实权部门都有他们的人。但是胤祉,身边围绕的都是文人墨客,帮不上他什么忙,除了宫里有个荣妃在支持他,其实他一直是在孤军奋战。

这种孤独感,本来就让他的心­性­走入了狭隘。

康熙将黎芳草指给十四阿哥,对他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他比不过四阿哥出身尊贵,比不过八阿哥门客众多,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不成气候的小dd?

二废太子之后,他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任何改变,人们只会把目光放在四阿哥、八阿哥等人身上,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他。

就连荣妃,好像也对他开始失望了。

现在,乌珠嫁进了富察家,富察家早就跟雍亲王府眉来眼去,谁不知道他们跟四阿哥有暧昧。

在胤祉心里,觉得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似乎也背叛了他。

再加上,今天在宴会上看到凌波的大肚子,想起从前这个女人曾经在他的怀抱中娇声俏语,此时也已经为他人生儿育女。

一时间,似乎全世界都背叛了他,所有的人都离他而去。

眼前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他的心里却冰凉一片。

既然你们都放弃了我,我又何必自找苦吃。

借着众人敬酒,他索­性­自暴自弃,放开了喝,很快就喝了个酩酊大醉。

然而越是醉,他的心便越是痛苦,满屋子人影晃动,一切的欢喜愉悦都跟他格格不入,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从酒桌上逃开了。

在这僻静的地方碰到凌波,是个意外。

他放肆的目光让凌波感到很不舒服,侧了一下身子,绣书立刻就上前一步挡在她侧前方。

“三阿哥喝醉了,怎么在这里吹冷风,怕是明儿要头疼,还是赶快回到宴席上去吧。”绣书恭敬地说道。

胤祉身上浓重的酒味让她很不舒服,更别说是怀了孕的凌波了。

但胤祉却一点也不领她的情,伸手一划拉,就把她推到了一边。

“爷跟你主子说话,哪有你Сhā嘴的份儿”

胤祉两眼通红,沉声咆哮。

绣书有点害怕,往后缩了一步,只觉肩膀上隐隐作痛。

凌波蹙了一下眉,察觉到胤祉似乎有点不对劲,忍着不适问道:“三阿哥是不是醉了头晕,不如我叫下人来扶你去找个屋子躺一躺。”

她侧脸道:“绣书,咱们去找人来。”

“是。”

绣书忙扶住她,主仆两个扭身就要走。

胤祉却一把抓住了凌波的胳膊。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我就这么讨人嫌?”

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吼起来。

凌波胳膊生疼,脸都皱了起来,绣书忙去掰他的大手。

“三阿哥快放手,你弄疼我家少福晋了”

胤祉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全然不管,改用双手抓住凌波的肩膀,充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凌波忍不住冷下脸道:“三爷这是做什么,我们当初不是早就把话说清楚了么。”

胤祉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说清楚,说清楚什么?”

“难道你想赖账?”凌波蹙眉。

“赖账?这个词用得好。赖账,我赖什么账,我们之间的账,不是早就了结了。”胤祉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的很轻浮。

凌波对他这种神态有说不出的反感,眉头皱得更深。

“既然已经了结,那就请三爷放开我,免得被人看见了误会。”

胤祉挑着眉,口鼻间喷出浓重的酒气。

“误会,有什么好误会的,这北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们过去有一腿……”

“啪”

凌波甩了他一个巴掌。

胤祉的头歪到了一边,吐了一口唾沫,转过来,半边脸上已经浮起指痕,可见她这一章,杂了多重的怒气。

“三爷不仅是喝醉了,还发疯了。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我没必要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绣书,我们走”

凌波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没有一丝温度。

胤祉却一把捏住了她的两个肩膀,疯狂地摇晃着她。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

“你要给他生儿子了是吧,你怎么能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冷血,这么残酷”

他一面吼着,一面摇晃起凌波的身体,口沫横飞,全数喷在她脸上。

凌波被他晃得头晕,浓重的口气又让她忍不住想作呕。

“你放开我绣书,快救我”

绣书一直在拉扯胤祉,无奈他力气太大,两只大手好像在凌波肩膀上生了根似的,情急之下她只好双手抓着他的胳膊大叫:“三阿哥,快放开少福晋快放手”

凌波也拼命地想把肩膀上的两只鹰爪般的大手给拉下来。

“三阿哥放手”

绣书用力地扯着,整个人都几乎挂在了胤祉的胳膊上。

胤祉忽然抽手一挥,像甩破布一样把绣书给甩了出去。

“狗奴才敢碰爷的身子”

他已经疯狂了,人也认不清,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敌意。

绣书摔在地上,撞到了肩膀,可以预料一定青了,但是凌波还在胤祉手上抓着,已经快被摇散架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呀”一声怪叫,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胤祉的一条胳膊,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啊”

胤祉大叫一声,撒开了一只手,两只眼睛瞪着绣书,好像要喷出火来。

绣书此时却顾不得怕了,低腰往前一冲,一头撞在他胸前。

胤祉蹬蹬蹬往后倒退几步,一ρi股坐倒在地,就势躺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

他神志不清,嘴里犹自喃喃不休,双手胡乱挥舞,好像在打一群隐形的敌人。

凌波惊魂未定,抚着胸口。

“少福晋没事吧?”绣书紧张地问道。

凌波摇了摇头,却没力气说话。

“三阿哥喝醉了,咱们别在这儿待着,快走吧。”

喝醉的男人真是太危险了,而且三阿哥明显受了刺激,神志有些失常,再留下去说不定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绣书可不敢让凌波出什么事,忙扶着她从地上的三阿哥旁边绕过。

“啊”凌波惊叫一声。

她的脚腕被抓住了。

绣书头也不回,抬脚就往胤祉的手上踩去,一连跺了三下,他才放开了手。

“快走,快走”

主仆两个都心惊胆战,深怕他又跳起来拦她们,脚下不停,跑了起来,慌不择路。

“哎呀”

也不知从哪个拐角里过来一个人,跟凌波重重撞在了一起。

“少福晋”

绣书大惊失­色­,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环过去抱住了她的肚皮。

“没事吧?”

凌波慌张地摇头:“没事没事,好在没撞到肚子。”她太紧张了,又怕后面三阿哥追上来,又怕孩子有事,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绣书也是惊慌之下,爆出了一股重重的怒火,怒视着来人,厉声喝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吗,这种日子还敢横冲直撞撞伤了少福晋,你担待得起吗”

来人低着头,一听她的话,立刻扑通跪倒,一个劲地说:“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该死”

他两个肩膀都缩在一起,像是深怕凌波治他罪。

凌波回头看过,并没有人追来,心里便先松了一口气,再回过头,见对方身穿深蓝­色­袍子,腰间勒着皂­色­腰带,显然是府中的家丁打扮。

“算了,好在并没有出事,你起来吧。”

她只想赶快回到人多的地方,不想节外生枝。

绣书见她不想追究,也就不打算再骂,只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少福晋心善,不跟你追究,你起来吧,给我们头前带路。”

她也有打着小算盘,有个男人陪着,就算三阿哥追上来,也能挡一挡。

“是。”那人站了起来,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凌波和绣书,又低下头去道,“不知这位夫人是哪家宝眷,要去哪一席,小人好给领路。”

凌波和绣书都有点诧异。

绣书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们?”

那人道:“小人只是府中杂役,地位卑下,见识浅薄,并没有见过贵人。”

凌波和绣书对视一眼,身为府中的下人,连她们俩都不认识,难道是新来的?

凌波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那人似乎有点为难,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但也只是飞快的一下,立刻就又低下去。

虽然只是一眼,但凌波和绣书都已经看清了他的长相,浓眉大眼,­唇­上是小小的八字胡,果然是生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小人徐四。”

徐四,名字也从来没听过,看来一定是新进的下人了。

一这么想,绣书就释然了,说道:“你是新来的吧,连咱们富察家的格格都不认得?”

徐四一听,脸­色­大变。

正文 161、逃犯

“啊,是,是,小人……哦不,奴才是新来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主子来。”

徐四一连声地告罪。

凌波和绣书都没注意到,他袖子底下的拳头,紧张地捏了起来。

“算了。”凌波摆手道,“你不必给我们领路了,三阿哥喝醉了酒,在湖边假山下,若是吹了冷风可不好。你去看看,找间屋子给他歇息。”

徐四唯唯诺诺应了。

“绣书,咱们走吧。”

“是。”

绣书扶着凌波,见那徐四还站在一旁,不由蹙眉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三阿哥?”

徐四只得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

他捏了捏手,终于迈开了脚。

凌波和绣书见他走的方向,诧异地对视一眼,心头疑云又起。

这个人,一定有古怪

绣书上前喊道:“喂,你站住”

徐四站住了脚,却没有转过身,从绣书的角度,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绷紧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仅不认得格格,连府里的地形都不熟悉,居然还走错方向,真是太奇怪了……”

绣书一面说着一面就向他面前绕过去。

“快说,你到底是……”

一个“谁”字还没说出口,徐四已经一个手刀敲在她脖颈上。

绣书惊恐地瞪大了眼,下一刻却慢慢地瘫软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凌波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徐四放到了绣书,就忽地转过了身体,狠狠地盯住了她。

危机感从脊背窜上脑门,凌波倒抽一口冷气,嗓子眼好像堵住了一样,出不了声。

徐四已经拔腿向她奔来。

“嗬……”

她只能发出一声抽气声,转身就跑,肚子上的沉重感让她非常不适,背后急促的脚步声更让她心惊胆战。

事情发生太突然,她完全搞不清是什么状况,脑子一片空白,慌不择路。

好在这里靠近湖边,许多假山花丛,地形复杂,小路错综,她穿花拂柳,专挑曲折处走。

徐四一语不发,只是紧紧追在后面。

只是几步,呼吸就粗重起来,凌波一回头,徐四­阴­鸷的眼神刀子一般撞入她的视线,心尖猛地一颤。

“来人哪救命”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

徐四显然是着急了,奋力地往前纵身一跳,从一块太湖石上直接飞跃过来,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

凌波只觉对方身体带起的罡风已经刮到了她的后背,顿时魂飞魄散。

“来人救命有刺客”

她放声大叫。

“什么人?什么刺客?”

“少福晋”

前方传来两声惊呼,凌波慌乱中抬头,只见是瑞冬和三阿哥,顿时惊喜交加。

原来瑞冬解手之后,回到原地,却不见凌波和绣书,只有三阿哥醉倒在地。

想来凌波和绣书一定是先回到宴席上去了,她想了想,三阿哥毕竟是皇子,总不能就放任他在这里挨冻不管。

瑞冬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搀扶起了三阿哥。

这时候胤祉吹了一会儿的冷风,已经有点清醒了,只是身体手脚还不太受控制,见是凌波身边的丫头瑞冬,也没说什么,任由她扶着。

两人才走了一小段路,就看见凌波捧着大肚子惊慌失措地向这边跑,后面还有一个男人在追。

一听到凌波呼叫救命,两人都是大惊失­色­,尤其胤祉的酒立刻就醒了一半。

“什么人敢在富察家撒野”

胤祉大怒,纵身就要施展轻功,哪知今儿实在喝的有点多,刚跳起来,就一头撞在了横伸的树枝上,一ρi股摔下来,紧跟着就听到凌波和瑞冬相继的两声尖叫。

他暗叫不好,一骨碌从地上跳起。

却见那男人已经抓住了凌波,一只胳膊勒住她的身体,一只胳膊勒住她的脖子。

凌波不得不昂着头,喉咙上的压迫感让她痛苦地皱起了眉。

“少福晋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少福晋”

瑞冬急的叫起来。

这时候,徐四的脸从树影中露了出来。

胤祉心头猛地一跳,伸手一指,厉声道:“你是徐钊四川嘉定府同知”

徐钊?四川贪污案的重要证人,在逃要犯?

胤祉刚喊出徐钊的名字,凌波就感觉到背后的男人浑身紧绷,勒住她喉咙的胳膊又加重了一分力道。

“厄……”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胤祉忙大声道:“徐钊,你快放开她如果你敢伤她,我保证,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徐钊冷笑道:“三阿哥不必吓唬我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拜你们这些大人物所赐如果非死不可的话,又何不多拉一个垫背”

胤祉脸­色­顿时一变。

凌波因为脖子被勒住,已经说不出话来,痛苦地闭着眼睛。

瑞冬急的快要哭了:“我求求你,不要为难我们少福晋,她还怀着孩子啊”

徐钊此时被胤祉喝破了身份,整个人都处于紧张状态,下手自然比较重,凌波身上被紧紧地勒住,又是疼又是害怕。

瑞冬实在太担心她,忍不住大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来人哪……”

“闭嘴”徐钊厉声大喝。

胤祉忙扑上去捂住了瑞冬的嘴。

“你想让她死吗”

他简直想杀了这个愚蠢的丫头。

瑞冬这才发现,徐钊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紧紧地抵在凌波的脖子上,锋锐的刀刃反­射­着森冷的寒光,把凌波白皙细腻的脖子映成一片诡异的苍白­色­。

她不由得惊恐地张大了眼。

胤祉下颚肌­肉­收紧,冷声道:“徐钊,我劝你赶快放了她,束手就擒。这里是富察家,就算我们不叫,也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到时候,你一样Сhā翅难逃”

他的恐吓不是没有事实根据的,徐钊紧张地向四周飞快地张望了一下。

这里地处湖边假山之后,树木繁密,属于比较隐蔽的所在,而且今天是富察家办喜事的日子,前来道贺的宾客远远超过预估,所以基本上所有奴仆都被派到前头筵席上去伺候了,后院少有人来。

但胤祉说得对,毕竟这里是富察家,他们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

“你提醒我了”

徐钊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嘴角扬起一个邪恶的弧度,手上的匕首紧了一紧。

一丝妖异的血线出现在凌波惨白的脖子上。

胤祉和瑞冬都是心头狂跳。

“混蛋,你在­干­什么,快住手”胤祉愤怒地低吼。

瑞冬差点又尖叫起来,但一看到徐钊­阴­鸷狠厉的眼神,只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不知何时早已流下来了。

投鼠忌器。

他们再也不敢做什么动作,深怕刺激到徐钊,再对凌波造成什么伤害。

徐钊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举动对胤祉和瑞冬造成的震慑。

“你,把他捆起来,堵住嘴”

他用下巴冲瑞冬点了点。

瑞冬惊诧地张大嘴。

“还愣着­干­什么,想让我再划一刀吗”徐钊一把抓住了凌波脑后的头发。

凌波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伤口被拉扯到,渗出一串血珠。

“不要我马上做,我马上做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们少福晋”

瑞冬哭起来,抓住了胤祉的胳膊。

“三阿哥,人命关天,得罪了。”

她又紧张又害怕。

对方有凌波这个人质在手里,胤祉为了保障凌波的安全,也只好任由他摆布。

瑞冬为难道:“可是,我没有绳子……”

徐钊立刻说道:“把腰带扯下来。”

瑞冬咽了一下口水,只好解开了胤祉的腰带,把他两只手拧到背后捆起来,对方是皇子,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她身为奴才,已经是冒犯了,尤其还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她连手都在发抖,好几次都手滑了,好不容易才把胤祉双手给捆住。

徐钊嫌她慢,骂了两句,又让她脱了胤祉的两只鞋,用袜子塞住他的嘴。

胤祉光着两只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嘴里塞着自己的袜子,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把他推到湖里去”

徐钊又下了一个指令。

不说胤祉,凌波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瑞冬剧烈地摇起头来:“不行,这样冷的天,下水会冻死的。他是三阿哥,是皇子,我绝不敢害他,你就是让我死,我也不敢动手”

这种天气,胤祉是被捆住手的,下水的话,不淹死也会冻死。

可能徐钊也意识到这个要求太过分,他手上这个人质的身份也没有三阿哥尊贵,别反而惹火了对方玉石俱焚,于是便改口要瑞冬把胤祉推倒在地。

瑞冬只好照办。

凌波被徐钊控制着,用匕首威胁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早已无声滑落。

大冬天,瑞冬却出了一头的汗,她做完了所有的事,颤抖着嘴­唇­道:“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可不可以放了我们少福晋?我只是一个丫头,我们少福晋也是孕­妇­,没有能力抓你的,你就能跑了。”

这个傻丫头,试图用这样幼稚的理由来说服徐钊。

徐钊当然不可能被她忽悠住。

“你,上前来。”

瑞冬以为他要放了凌波,心中划过一丝欣喜,但仍然非常地紧张,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

“少福晋……”

她刚走到跟前,徐钊抬手又是一个手刀劈在她脖颈上。

“……快跑”

昏倒之前,她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正文 162、全城搜捕

瑞冬被打昏,胤祉被反绑了双手堵住了嘴,因为投鼠忌器也不敢妄动。

生死全掌握在别人手里,凌波哭了起来。

“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徐钊冷冷地在她耳边威胁,她能感觉到他身上肌­肉­爆发式的力量,还有抵在脖子上的匕首的锋利和寒冷。

此地太过隐蔽,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变故,但到现在却还没有人发现。

徐钊挟持着凌波,一面警惕地注意周围的动静,一面飞快地盘算着退路。

在胤祉喷火的眼神中,他拖着凌波没入了黑暗的树影里。

他是被瑞冬推倒在地的,仰面躺着,此时腰板用力,鲤鱼打挺跳起,先用脚踢着瑞冬,见她毫无反应,知道徐钊的一个手刀把她敲晕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他只好往人多的前缘方向跑去。

路上见到了同样被敲昏的绣书,又踢了一回,竟然也不醒,不由对徐钊的武功手法感到骇然。

他一路跑到前面人多的地方,才被经过的仆役发现,帮他拿掉嘴里的袜子,松了绑。

救人如救火,顾不得两只脚都还光着,也顾不得仆役都惊诧地望着,胤祉一路就跑进了前院筵席上,拨开人群,直接冲到了正跟一帮子阿哥们刁难新郎马武的博哲面前,把事情告诉了他。

“你说什么,凌波被人劫走了?”

博哲手里的酒杯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众人也都脸­色­大变,尤其是富察家几个兄弟,纷纷露出凝重的脸­色­。

“什么叫被人劫走了?有人敢在我们富察家撒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波好端端的,一个­妇­道人家,为什么要劫走她?劫走她的人是谁?”

胤祉脸­色­发黑,沉声道:“劫走她的是四川贪污案的在逃要犯徐钊,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场有的人应该心知肚明。”

四阿哥、八阿哥等人都眼神一敛。

徐钊是在逃的要犯,是四川贪污案的重要人证,正处于全国通缉中,而他居然悄没声息地混入了京城,还趁着大喜之日人多眼杂,混进了富察家。

这件大案涉及到八旗贵族,几位阿哥都知道一些内幕,徐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们当然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他的目的。

博哲在震惊过来,一把抓住了胤祉的领口,差点将他提了起来。

“你既然在场,为什么不救她?竟然由着徐钊把她带走你不知道她还大着肚子吗”

他目眦俱裂,怒发冲冠。

胤祉被他这样抓着,又羞又恼。

“你以为我不想救她?徐钊用刀子顶着她的脖子,我怎么敢动手你既然知道她大着肚子,为什么不陪在她身边,为什么由着她一个人乱走”

胤祉反过来向他怒吼。

博哲瞪着两只眼睛,额头青筋暴露,却说不出半个字。

这里是富察家,她在自己娘家走动,又有谁会不放心马思哈上前抓住他们两人,沉声道:“救人要紧,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他立刻下令叫人封锁富察家的所有出路,搜查整个府宅。

筵席之中虽然有人察觉到这边气氛异常,但马思哈很快就建议大家,移到后面书房议事,同时叫人去请老头子米思翰,而新郎官马武则被要求留在筵席之上,稳定局面,免得引起惊惶不安。

因此,筵席依旧在进行,前院也依旧喜庆热闹,但富察家的其他地方,却已经出动了所有人在一寸一寸地搜查。

然而,当米思翰知道这件事情,赶到书房的时候,所有人都回报,没有找到徐钊和凌波,只在后院一处墙头上,发现了攀踩的痕迹,和半截断掉的青砖。

显然,这个徐钊武艺高超,已经带着凌波逃出了富察府。

米思翰当场大怒掀桌。

徐钊出现的富察家,一定是冲着四川贪污案涉嫌人员来的,却让凌波遭受了池鱼之殃。老头子不知道在场的阿哥中间,有多少人跟此事有关,有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他已经对此感到震怒,并严重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感。

众位阿哥们都蹙眉思索,虽然凌波跟他们无关,但事情涉及到徐钊,就复杂了。

四阿哥受命调查四川贪污案,当然是直接的负责人;富察家和简亲王府的势力一定要参与进来,跟他一起搜查徐钊的下落,营救凌波。

而其他阿哥们,跟四川贪污案都有一些联系,其中有的人还有很大的关联,当然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纷纷表示愿意为营救凌波出力。

这其中,有多少人心怀鬼胎,有多少人另有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徐钊活着,对有的人有利。

徐钊死了,却能让另外一些人脱身。

米思翰已经不可能阻止他们Сhā手,他现在也没有心思管这些牛鬼蛇神,怎样救出凌波才是最重要的。

四阿哥提议,徐钊带着凌波这个孕­妇­,一定跑不快,肯定还没有出京,应立即命令九门提督,关闭所有城门,全城搜捕,为此他也必须进宫跟康熙请示。

“请示个屁等你请示出来,人犯早就逃之夭夭了”米思翰当场就拍了桌子。

四阿哥皱眉道:“那么就这样,先吩咐各门旗营,将各个城门守住,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然后我进宫请示皇阿玛。”

“这么晚了,还要惊动皇阿玛么?况且救人如救火,不如事急从权。”

说话的是九阿哥。

但每个人却都望着他旁边的八阿哥。

四阿哥微不可查地挑眉道:“事急从权,但调动军机大营和九门提督,当然要请示皇阿玛,否则就是擅越,谁能担当得起?”

九阿哥闭了嘴。

米思翰道:“就按照雍亲王说的办,老头子求个情,请诸位务必帮忙。”

八旗当中,正黄、镶黄、正白三旗,由皇帝亲自统辖掌管;其余的五旗,则分由亲王贝勒统辖,米思翰在军中威名赫赫,故旧众多,就算八旗之中,也有他的朋友部下,几位阿哥自然不敢不应承。

虽然为了一个宗室媳­妇­动用军队,看起来有点小题大做,但只要想一想,她是富察米思翰唯一的女儿,是简亲王府的少福晋,并且还怀着孕,更兼着是太后当初认下的­干­孙女,这重重身份就不由得让人不重视了。况且挟持她的徐钊,更是重大要犯,绝不能让他逃脱。

富察府内固然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派喜庆,但京城中却很快就弥漫起一丝紧张的气氛,首先被察觉到的就是各处城门,多了很多守卫。

四阿哥快马进宫,将富察家发生的事情,报告给了康熙。

康熙自然震怒,他知道凌波这个女儿在米思涵心中的分量,何况身为四川重大贪污案的在逃要犯,徐钊竟敢公然在天子脚下掳人,简直就是对他这个皇帝的蔑视。

他立刻授权四阿哥,全权负责缉拿徐钊、营救凌波,并命令九门提督全面配合。

当然,四阿哥也说了,富察家和简亲王府要求参与到行动中来。

米思涵和雅尔江阿都是刺儿头,康熙自然批准,只是要求他们两家,必须配合四阿哥的缉捕行动,不可擅自做主,避免因凌波造成被动。

全城戒严。

全城搜捕。

简亲王府很快就知道了消息。

雅尔江阿自然也是暴怒,郭佳氏、西林觉罗氏、安珠贤等人都担心得不得了。

那徐钊,竟然敢潜入富察家,显然也是不要命的,凌波落在他这样的人手里,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她还大着肚子,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就是一尸两命。

一想到这个,郭佳氏只觉得手脚都冰凉冰凉了。

所有人当中,最担心凌波的,当然是博哲。

此时的他就好比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坐不住,领着人满京城地搜查。

他担心的不仅仅是凌波落在徐钊手上会怎么样,更担心的是,不止他们这些明面上的搜查,还有一些人在暗中搜捕。

因为四川贪污案的关系,有些人是不希望徐钊活着的。

如果他被活捉,四阿哥就会从他嘴里撬出很多信息,会把很多人都曝光出来。

他们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四阿哥、富察家和简亲王府全程搜查,一是为了抓捕徐钊,二是为了营救凌波;但暗中搜查的人,是要先一步找到徐钊,将他斩草除根。

这中间,凌波会不会受到连累,会不会被一并灭口。

这才是博哲最最担心的事情。

这世上,有的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也有的是胆大包天。

博哲一面不停地催促着手下的人,加快动作,一面心如火焚,拼命祈祷老天,一定要让他第一个找到凌波。

从入夜到深夜,一直到东方吐露鱼肚白,整个北京城都被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徐钊和凌波两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

消息汇报到四阿哥那里,胤禛锁着眉头,说了三个字“继续查”。

查搜

徐钊就是变成钻地的老鼠,也要把他翻出来。

于是从第二天的白天开始,北京城的城门就正式戒严了,许入不许出,所有出城的人,全部要接受严密的盘问检查。

搜查了一整夜的博哲,红着一双眼睛,被李荣保强行押回了简亲王府…

正文 163、人质

博哲被李荣保扔在了地上,发出的巨响让旁边的下人牙关发紧。

ρi股一挨地,博哲就像装了弹簧似的弹起来,抬脚就往外冲。

李荣保一把抱住他,往前一推,又把他摔在地上。

然后朝那下人看了一下,对方立刻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博哲红着两只眼睛,坐在地上瞪着李荣保,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的嘴上就起了一圈燎泡。

“我知道你着急,可也不能满大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否则凌波还没救出来,你倒先垮了。”

博哲按住自己的脑门,说道:“我知道,可一想到她大着肚子落在徐钊手里,我就没法冷静,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我会发疯的。”

李荣保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道:“你就是发疯也没用。听我分析,徐钊趁着马武的大婚之日混进我们富察家,挟持了凌波之后,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逃出了府,显然早就计划好了退路,可见他是有预谋的。那么我们不难猜测,他一定也早就找好了藏身之所,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我们发现。如今全城搜捕,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依我说,你也不必跟着满京城地转,倒不如静下心来想想,徐钊带着凌波这样一个孕­妇­,普通的地方一定会很惹眼,什么样的藏身之所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而以凌波的­性­子,又会不会甘心坐以待毙?如果她有机会,她会不会用什么方式把她的行踪泄露出来,给我们留下线索?”

博哲捏了捏拳头道:“我宁愿她什么也不要做,否则若是被徐钊察觉,她就危险了。”

“好,抛掉这个,我们再想一想。徐钊身为逃犯,他为什么不逃到偏远的地方去,反而跑到京城这个最危险的地方?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潜入富察家,除非是找死,否则他肯定有目的。他是想找人?还是想做什么?我不知道四川贪污案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但我知道,你暗中有在为四阿哥办事,你一定知道一些事情。你好好分析一下,徐钊到底会有什么目的,他既然挟持了凌波,肯定也是想用她来做什么交换,是为了他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如果你能分析出来,那么主动权就掌握到了我们的手里。”

这才是李荣保让他冷静的重点。

博哲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徐钊只要有所图,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把他钓出来,跟他谈判。”

他从地上站起来道:“我现在马上去雍亲王府,跟四阿哥商量一下,分析一下徐钊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次李荣保没有阻止,由着他去了。

……

凌波是被打昏以后带出富察府的,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最最普通的房间里面,除了她身下的一张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只椅子,别的什么也没有。

她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嘴上也勒了一条布带,既不能逃跑,也不能喊叫。她挣扎了两下,发现绑得很牢固,根本没有挣脱开的可能。

冷静,冷静。

她镇定着自己,快速地开动起脑筋。

这个屋子很安静,而且看布局看门窗,应该是某个大屋子的里屋,虽然屋子外头也没什么声音,但是再往外延伸出去,却有些隐隐约约的声音,像是街面上的动静,车马在地板上行驶过的声音,小贩的吆喝声,还是市集上常有的行人交谈、买家卖家交谈的声音。

她应该还没有出京,这里应该是京城某个市集旁边的一所院落。

徐钊把她藏在这里,却没有杀她。

回想当时的情景,如果他只是因为在富察家的行踪败露,怕被三阿哥抓起来,而劫持了她作为人质,那么在三阿哥被绑住,瑞冬被打昏的时候,他就应该扔了她,自己一个人逃走。他既然没有放掉她,而是把她一起带出来,说明她对他有利用价值。

她推测自己现在成了一张­肉­票,徐钊想用她来交换他想要的某种东西,或者是某种要求。

那么她现在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她应该怎么办呢?

等着人来救她?还是等着徐钊跟别人谈判?

凌波一时有点茫然。

她毕竟是个生活单纯的弱女子,还不曾经历过这样危险的处境,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脱身的办法。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她立刻如同炸毛的刺猬一样紧张起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门被推开,已经换了一身很常见的褐­色­袍子的徐钊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就像是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但是那双眼睛中,却充满了警惕和慎重。

“你醒了。”

他对凌波开口说道,声音很平淡,就像在跟一个普通朋友打招呼。

凌波“呜呜”了两声。

徐钊不理她,只走到床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布包,打开以后露出大约十几根细细的银针。

凌波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徐钊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拈起一根细针,慢慢地向她脸上靠近。

“呜呜”凌波蠕动着,企图往后缩,但是徐钊一伸手就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凌波拼命地摇起头来。

这个变态,想对她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想把你怎么样。本来我大可以就这样绑着你,堵着你的嘴,以免你逃跑或喊叫,可是一时半会儿你还不能离开这里。我也不敢让你饿死,总得让你吃饭,为了不让你在吃饭的时候叫喊,只有用这个法子了。你要是乖乖配合,我可以不让你承受痛苦,但是如果你再继续挣扎,那我只好用更粗鲁的办法,卸掉你的下巴了。”

徐钊语气冰冷,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再一次流露出了­阴­鸷的气息。

凌波知道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了,只好乖乖任由他处置。

徐钊在她头上、脖子上等几个地方都扎了银针,并没有让她感到有什么疼痛或不适。

然后他解开了她嘴上的布条。

凌波张了张嘴,声带上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不由又惊又骇。

“只是暂时的失声,你放心,现在你对我还有用处,我不会让你少一根头发。不过你最好不要乱动,这些银针若是再往­肉­里扎深几分,我可不保证会出什么差错。”

徐钊冷冰冰地说完这句话,将剩下的银针重新包好,揣入怀里,转身出了屋子。

凌波果然不敢乱动,只能挺直脊背坐在床上。

很快,徐钊去而复返,这次他手里端着一只碗,又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床前,看架势似乎要喂她吃饭。

凌波想了想,也是,他刚才说了,她对他有用处,当然不会让她饿死。

那碗里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米饭,盖着一层碎­肉­丁,还有泡发炖熟的黄豆。这时候是腊月里,当然没有什么新鲜蔬菜。

徐钊拿着勺子喂她,本来以为她不会吃,没想到他喂一口,她就吃一口,一点也不反抗,配合极了。

他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就不怕我在饭里下毒?”

凌波白他一眼,哼了一声,又朝天翻了一下白眼。

徐钊一想就明白了,他如果想杀她,直接就杀掉了,­干­嘛还留到现在;况且,他都说了还用得着她,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她毒死。

想通了这一层,他立刻觉得凌波外表柔弱,脑子却十分地聪明。

“没想到你一个弱女子,竟然还能临危不惧,头脑清楚。”

凌波面无表情。

她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更不可能对他笑。

徐钊喂她吃了大半碗,凌波就摇摇头,示意不吃了。

他放下碗,蹙眉想了想,说道:“我有话要问你,只要你保证不喊叫,我就解开你的|­茓­道。”

凌波点点头。

他抬手要去拔她脖子上的一根银针,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停住,盯着她道:“我事先警告你,如果你敢喊叫,先不说有没有人能听见,就算我的行踪败露,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先把你杀了。”

他目光往下一溜,冷笑道:“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自己一尸两命吧。”

凌波­精­神一凛,身上有点发冷,她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徐钊这才拔掉了她身上所有的银针。

“你……”凌波先张口说了一个字,发现自己果然又能说话了,便问道,“你为什么要抓我?”

徐钊冷着脸道:“你最好搞清楚,现在是我要问你话,而不是你问我。”

凌波抿了一下嘴,暗悔自己莽撞。

徐钊见她不再说话,这才问道:“你自称是富察家的格格,却已经是怀有身孕的­妇­人,显然是已经出嫁了,你夫家是谁?”

凌波乖乖回答道:“我是简亲王府博哲贝勒的嫡福晋。”

徐钊挑了一下眉,他只是根据昨晚三阿哥胤祉紧张的表现,推断出凌波应该是个身份重要的人物,这才会把她劫持作为人质,没想到竟然被他完全猜中了,这个女人竟然是简亲王府的少福晋,难怪三阿哥会这么投鼠忌器。

这个­肉­票是绑对了,他会好好利用她,来交换他想要的东西。

他拿起之前扔在床尾的布条,又准备把她的嘴重新堵起来。

凌波忙抓住这个空隙快速说道:“我知道你是四川嘉定府同知徐钊,我有话要跟你说。”

徐钊眼神一凛,一把捏住了她的胳膊。

凌波顿时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徐钊眯着眼盯住了她,她完全相信,只要她有一个字说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对她下死手。

正文 164、层层分析

“我是简亲王府的少福晋,知道你的身份又有什么稀奇。”

凌波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

“四川贪污案闹得沸沸扬扬,皇上下令严查,四阿哥雍亲王全权负责此案。你是这个案件最重要的人证,却在押解进京的途中逃跑了,朝廷发布海捕文书,全国通缉,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大胆,竟敢跑到天子脚下的北京城来。”

徐钊见凌波头头是道,显然并不是见识浅短的普通­妇­孺,不由眯起了眼睛。

“就算你知道我的身份和来历,又有什么关系,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若是识相,就应该闭紧你的嘴巴,须知多说多错,知道太多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

有一句名言,死的最快的总是知道最多的人。

凌波显然是在冒险。

“我说出你的身份,并不是想威胁你什么。只是你把我抓来,肯定是想利用我做交换,不管是你的人身安全,还是别的什么。我也知道,我的­性­命正捏在你的手里,但是我本人跟你并没有利益冲突,未必就一定要做敌人。”

徐钊定定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盯着一个女人看,当然是很无礼的,但是这种时候,两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又哪里顾得上这种礼仪。

“你很聪明。”

正当凌波以为徐钊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的时候,徐钊开口了。

“然而,你是自作聪明。”

徐钊随手将布条勒在她嘴上,力气之大,让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嘴巴都要被撕裂了。麻利地在她脑后打个劫,徐钊轻轻松松就让她闭了嘴。

凌波恼怒地皱眉瞪眼。

其实徐钊对她已经算客气了,毕竟是个孕­妇­,动作上都有意识地加倍小心。

确认她不能喊叫不能逃跑之后,徐钊就出了门,门外传来清晰的落锁声。

除了眼睛能动之外,凌波就只剩下自己的脑子可以运转了。

她静下心来想想,虽然徐钊对她态度一点也不好,但也并没有故意为难他。这个人,似乎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她又不能动又不能说,而且手脚都被绑住,时间久了以后,就产生了酸胀的感觉,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血液不流畅,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手指头有些发肿了。而由于手腕的浮肿,原本绑着的布条也勒进了­肉­里,产生疼痛感。

她努力地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不要害怕,博哲还有其他人一定会来救她的,他们一定正在积极地想办法。

自己肚子里还怀着小生命,听说孕­妇­情绪大变,会给胎儿造成不好的影响,为了孩子,也要冷静下来。

在这种潜意识的自我催眠下,凌波竟然在床上睡了过去。

……

当凌波身处困境中时,简亲王府的气氛也十分地严肃凝重。

雅尔江阿、郭佳氏,还有已经能够在下人的搀扶慢慢行走的德隆,包括西林觉罗氏和安珠贤,都在书房里坐着。

博哲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沉重。

众人立刻都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四阿哥怎么说?”问话的是雅尔江阿。

博哲揉了一下眉心,道:“四阿哥虽然分析出一些事情,但徐钊的真正目的,却还是不知道。”

他方才去了雍亲王府,跟四阿哥胤禛商量了一整个上午,将四川贪污案层层分析,就他们所知,目前的涉案人员虽然还只有四川官场上的一应大小官员,但种种迹象显示,都跟京里某些大佬有关,有几个实力派家族,还有某位有权有势的阿哥。

徐钊身为这件案子的重要人证,手里有一本账簿,记录了四川知府历次行贿受贿的时间和数目,只要找到这本账簿,胤禛就能顺藤摸瓜,查到隐藏在幕后的主使,同时也能成为给涉案人员定罪的铁证。

如果说,徐钊此前在押解进京途中逃跑是因为怕死,那么他潜入北京城的行为显然不符合这种解释。

由此胤禛和博哲推断,徐钊逃跑,并不是害怕律法定罪行刑而死,因为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徐钊的行贿受贿数目并不算大,按照大清律例,最多只是一个削职流放之罪。

那么,促使他逃跑的就只能是别的原因,而且他的逃跑也并不是单纯地为了求活,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而且他必须进京才能办这件事,所以他才会秘密入京。

按照胤祉和博哲的推断,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想杀他灭口,或者是拿他给别人顶罪,这个消息被徐钊知道,这会让他遭受比律法制裁还要严重的后果,所以他逃跑了。

另一种可能是,有人为了拖延甚至阻止本案的调差,故意放跑了他。那么他逃走之后,一定会有接应他的人,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为四川贪污案开脱,隐瞒某些事实真相,保护某些人。

再按照这两种可能­性­来推断,前一种情况下,他秘密入京,肯定是想找那个要杀他灭口的主谋,或许是报仇,或许是想挣扎求存,或许是他有把柄被捏在对方手里,他不得不来取。

后一种情况下,他进京肯定是因为他要跟京里的某个人物接头,进行进一步的商议。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就没必要潜入富察家,因为这除了让他增加暴露行迹的几率,没有任何好处。

这样分析下来,用排除法,再加上目前调查出来的各种迹象,胤禛和博哲几乎可以确定,徐钊的逃跑是个人行为,因为他是能够左右这个重大贪污案调查结果的人,有人想杀他灭口,所以他逃跑了。

可是,分析到这个程度,胤禛和博哲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进京之后,还要秘密潜入富察家。

富察家本身跟这件案子是没有丝毫联系的,那么只能是当天来道贺的宾客之中,有人跟四川贪污案和徐钊有关系。

但到底是什么人,引起了徐钊的关注,使他宁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潜入富察家来找这个人?

而他抓走凌波之后,又想用她来做什么样的交易?

雅尔江阿恼怒道:“分析来分析去,还是什么也没分析出来。提督衙门也都是废物,到现在都没搜到人。”

郭佳氏抹泪道:“凌波还怀着身孕呢,那么大的肚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了得啊”

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让博哲在忧心之余,愈发地焦躁不安。

雅尔江阿更是听得心烦,猛地砸了一下桌子骂道:“哭什么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也不嫌晦气”

郭佳氏被他一骂,吓得不敢再哭,可泪水一时又止不住,只能一抽一抽的,显得十分委屈可怜。

德隆小声劝慰她,又对雅尔江阿道:“弟妹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废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全靠父亲和弟弟了。额娘这里,就由我来宽慰吧,以免给你们增加麻烦。”

他拉住了郭佳氏的手,呣子两个一起出了书房。

西林觉罗氏和安珠贤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便一起跟了出去,屋里只剩下雅尔江阿和博哲父子。

雅尔江阿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眉头深锁,说道:“徐钊带着一个孕­妇­,目标太大,如果要出城,肯定会败露行迹。以我看来,他们一定还在城里。只是那九门提督的人都是饭桶,小小一个北京城,来回查了三四遍,一个屁都没找出来。­奶­­奶­的,老子回头就跟皇上说,一个毛贼都抓不住,还敢守卫京畿安全?摘了他的顶戴,让他回家喂猪去”

他骂骂咧咧,博哲倒是想笑,却一声也笑不出来,心里头好像有千百只爪子在挠,片刻不得平静。

他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就道:“阿玛,我去外面打探消息,万一他们搜到了人,也好第一时间救出凌波。”

雅尔江阿只好点头。

“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回报。”

博哲应了,抬脚就走。

办事­干­净利索的阿克敦随时都在待命,一见他要出门,立刻贴身跟了上来。

两人出了王府大门,扬鞭上马,一溜小跑,刚出了大街,转了两个街口,就碰到了正好带队经过的马武。

博哲有点惊讶,迎上去跟马武打了招呼,直接便问。

“三哥,你昨天才大婚,怎么不在家陪嫂子。”

马武控着胯下的坐骑,道:“凌波出了事,我哪里在家待得住,乌珠跟凌波也亲得很,她也十分担心,反而催我出来打探消息。”

他们说话期间,就见到另一对官兵从远处街口匆匆跑过。

整个京城都在搜捕犯人,每一对官兵手里都拿着徐钊的犯人图像,挨家挨户地搜查比对。

徐钊原本就是在逃要犯,有海捕文书画影图形,被来回搜查N遍,此时估计全京城的人都认识他了。

然而,博哲和马武都担心,徐钊既然能够在富察家把凌波掳走,可见这个人有心计有胆魄也有手段,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物,单靠这样的人海战术,未必能够找得到他。

他们两人正准备分头巡查,有一小队官兵便匆匆向他们跑来。

领头的一个小队长双手一抱行了个礼,快速说道:“额驸、贝勒爷,有徐钊的消息了”

“什么?他在哪?”

博哲和马武惊喜交加,异口同声…

正文 165、捉迷藏

发现徐钊的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常年在街边上摆摊卖竹篾生活用具的一个手艺匠人,三十岁出头,姓常。

昨天晚上八旗兵营调动的场面,他固然是没有经历,但光是今天一个白天,就已经被三拨官兵盘问过了,而且每一拨人都会把徐钊的图像指给他看。

生意一笔没做成,徐钊的形象却已经深深印在了他脑海了。

而发现徐钊的踪迹,也是非常地偶然。

时近中午,常师傅因见生意惨淡,便打算提前收摊回家,将所有的货物都收拾在两个货箱里。他常在这一带做买卖,对这片的街头巷尾都十分熟悉,挑着货担,穿行在错综如棋盘的小巷子里。

这些小巷子都又短又窄,行走之间本来就要十分小心,若是身上带了什么体积大的物体,总是很容易与人相撞。

常师傅就在一个巷子转角处撞到了徐钊。

徐钊知道外面到处都在搜查他的下落,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他原本用头发剪成胡子贴在­唇­上,头上又戴了一顶斗笠。

可是在跟常师傅相撞的时候,斗笠掉在了地上。

若只是如此常师傅倒也未必认得,他见自己的货担撞了人,还把对方刚买的一大包馒头给撞掉在地,十分地过意不去,不仅停下来道歉,还帮对方捡馒头。

徐钊不想在外面过多停留,匆忙地捡好馒头,随便敷衍了常师傅两句,便戴上斗笠匆匆离开。

而常师傅却在短短的片刻近距离接触中,发现他的相貌很眼熟,越想越是似曾相识,猛然间才想起,跟官兵给他辨认的逃犯徐钊图形十分相似,只不过这个人多了两撇胡子。

想着说书先生说起江湖一些奇人奇事,也听说有什么易容术乔装术的,常师傅越想越是觉得这人就是徐钊,反正官兵说了,凡主动举报的,只要消息属实,就有真金白银的赏银。常师傅报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理,跑去向最近的巡逻队报告了这一消息。

正巧就让博哲和马武也得到了消息。

两人随着报信的官兵一起来到常师傅面前,见他果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模样。

博哲问道:“你就是举报的人?你确定那个人就是徐钊?”

京城里什么不多,就是大官多,常师傅虽然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却也算见多识广,不会像外乡人那样,见到一个狗腿衙役也以为是天王老子。

他见博哲和马武虽然是便服,但都骑着高头大马,气质不凡,料定是某位王公贵族,便老老实实回答道:“小人不敢确定,不过那人除了胡子不像,其他地方长得都像图形上画的徐钊。”

博哲和马武相视一眼。

“你在哪里见到的那人,他往那边去了?”

常师傅往身后的小巷子一指道:“就在这个巷子里,小人撞见他的时候,他买了很多的馒头。这个巷子是个丁字巷,尽头就是一条打横的巷子,全都是一些商铺的后门。小人常在这一带行走,十分熟悉。”

博哲和马武都点头,宁肯信岂有不可信其无,他们立刻让常师傅带路,往那巷子中奔去。

正如常师傅描述的那样,通过这个丁字巷,尽头就是一个横巷,全都是商铺的后门。

博哲和马武一面派人绕到前面街上,将这一条街面上的商铺全部围起来,一面就挨家挨户地敲门搜查。

第一家是当铺,第二家是香烛纸马铺,第三家是箍桶匠的铺子,依次搜下去,这一整条街的铺子,都没有做吃、穿这一行生意的,全部都是卖生活用品。

常师傅果然对这些店铺都很熟悉,而且还跟其中几家店铺的掌柜认识,一路搜查下来,竟然一点异常都没有。

直到搜到最后一家店铺,是个寿衣店,却是大门紧闭,全无人声。

据旁边店铺的掌柜说,这家寿衣店的掌柜姓李,带着妻子和儿子生活,总共一家三口,前天早上一家子就一起出京去了,说是京外孩子他姥爷过寿,一家人都去祝寿,走时跟左邻右舍都打了招呼,大约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回来,所以现在店里并没有人。

博哲和马武却并没有因此而放过这家寿衣店,店门既然没开,就从后院翻墙进去,打开后门入室搜查。

博哲和马武就站在后院里,沉着脸看官兵们挨个屋子搜索。

整套院落的结构并不复杂,除了前面的店铺,后面就是最常见的北京四合院,一圈的上房、厢房、耳房,一眼扫过去,每一间屋子都在视线范围之内。

常师傅见官兵们如狼似虎,他跟这家店主李掌柜也是认识的,深怕因为自己的误报和官兵的粗鲁让这店铺受到什么损失,忍不住对博哲道:“贝勒爷,这家店的掌柜小人认得,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而且也确实外出去了,应该不会跟逃犯有什么关系……”

他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兵卒从屋子里冲出来,大喊道:“启禀贝勒爷,有发现”

常师傅顿时跟吞了一个桃核似的张大了嘴。

博哲冲进屋去,见其中一个套间的里屋,床上被褥翻起,用手一摸,尚有余温,地上扔着一条布带,显然有捆绑过的痕迹。

这时候,又有兵卒来报告,说厨房里发现有未洗的碗筷,灶膛里也明显有刚刚烧过柴禾的痕迹。

博哲蹙眉起来:“店主一家都出了门,竟然还会有人在这屋子里活动,显然有鬼。”

马武捶了一下拳头道:“可惜那徐钊狡猾,竟然被他逃了。”

博哲牙关要紧,两手捏住拳头道:“他跑不了多远,立刻以这家店铺为中心,撒网搜查;另外,再叫人去查这家店主的底细,看是不是跟徐钊有什么关联。”

“是。”这些事情,自然有人去办理。

博哲和马武对视一眼,都露出凝重的神­色­。

从屋中的痕迹可以推断出,常师傅的举报无误,很有可能就是徐钊带着凌波,曾经在这里躲藏过,但是他们行动不够小心,徐钊又太过狡猾,抢先一步转移了。

博哲捏着从地上捡起的布条,想象它曾经绑在凌波身上,将她娇­嫩­的肌肤勒住,心里的怒火便一层一层地窜上来。

马武将手放在他肩膀上,紧紧捏了一下,沉声道:“不要着急,徐钊仓促转移,一定会露出马脚,我们再仔细搜一下,只要有半点的蛛丝马迹,就一定能够顺藤摸瓜,把他揪出来”

博哲没说话,只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

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徐钊的确是抢在他们封锁街道之前就转移了。

他跟常师傅在巷子里的相撞,似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是常师傅帮他捡馒头的时候,曾露出过疑惑的神­色­。生­性­机警的徐钊,身处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每一刻都绷紧着神经,常师傅一点点的神态变换,就引起了他的警惕。

抱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理念,他一回到寿衣店,就迅速带着凌波转移了。

事实上,他们跟博哲马武称得上是擦肩而过,就连徐钊自己,也为此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是大白天,他能把凌波转移到哪里呢?

这一点就在博哲和马武带人退出这院子以后,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这家寿衣店的后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北京城最常见的四合院样式,但是它有一点机密是不为人知的。

在厨房的碗柜底下,有一个不足十平方的地窖。这家寿衣店的店主李掌柜是外来户,老家常用地窖来储存粮食和酒,北京城里的房子很少有地窖的,当年李掌柜在找店铺的时候,就是偶然发现这个院子里有个地窖,才一眼相中买了下来。

只是京都居,跟以前老家的生活不太一样,城里不是乡下,生活用品购买很方便,用不着大量储存,地窖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后来李掌柜的妻子嫌厨房布局不太好,就改动家具放置的位子,反正地窖也用不上,­干­脆就把碗柜放在地窖口上面,堵住了入口。

徐钊潜入京城后,一直在策划他的行动计划,对于自己的各种退路都计划得很仔细,这家店铺也是他经过细心比较之后选定的,而且他早就打听清楚,这家店主会在这几天离京,所以他有充足的利用时间。

尤其这个地窖,是他最为关键的倚仗,在把凌波带到这里藏匿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把地窖重新做了布置和掩饰。

也正是因为这样,官兵们才没有搜出这个秘密。

在博哲等人退出这个院子一个时辰之后,徐钊就带着凌波从地窖里出来了。

他的计划确实狡猾,博哲等人刚刚搜查过这个院子,都以为他已经转移到了别处,他们肯定想不到,他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是有其真理的。

至少目前看来,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院子里一个守卫都没有。

凌波被他押出地窖,她方才听见头顶上的动静,知道博哲几乎就能找到她了,他们几乎就在咫尺之间,可是天意弄人,竟然这般擦肩而过。

心里的恨可想而知。

徐钊检查了一圈,终于也稍稍放心,看着凌波道:“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可惜你丈夫并没有你希望的那样聪明。”

他微微摇头,嘴角不经意地就流露出一丝嘲讽。

凌波牙关紧咬,两眼通红,狠狠地盯着他,似乎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但徐钊眼下心情显然很好,完全懒得理会她,只在她肩膀上重重推了一把,要让她进屋。

而就是这一下,仿佛碰到了某个机关,凌波突然痛呼一声,软软跪在地上,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正文 166、暴露

凌波这一跪不要紧,把徐钊给吓了一跳。

由于她的手被绑住,嘴巴上也勒了布条,说不出话也做不出动作,只能从鼻子里发出粗重的喘气,嘴里也只能呜咽着。

徐钊见她眉宇间显出十分的痛苦,脸­色­很不对劲,想到她还是大肚子,深怕出了什么差错,忙解开了她嘴上的布条。

“你怎么了?哪里痛?”

他扶住她的肩膀。

“肚子……肚子,好痛……”

凌波痛得话也说不连贯,只是急促地抽气,双膝跪也跪不住,身子一软便坐倒在地,徐钊忙扶住她,以免她上身也摔下去。

肚子疼,难道是对她太粗鲁了,加上方才在地窖中闷了半天,让她动了胎气?

徐钊登时锁起了眉头,他劫持凌波,并不是想要伤害她,只是为了做交换,更加不希望她腹中的胎儿出事,因为那样只能激起简亲王府对他的仇恨,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很痛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着急,捏住她肩膀的手就加重了力气。

凌波嘴­唇­发白,痛苦地道:“我不知道,只是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两只手虽然被绑住,但胳膊还能动,努力地将双手放在肚子上,像是要保护腹中的胎儿。

徐钊此刻面临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凌波或者她腹中的胎儿出事,他手上就多了人命官司,原本他在贪污案中所牵涉的罪行,并不足以让他被判死刑,如果因为他的莽撞导致凌波小产,那么别的不说,简亲王府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就是不想死,只怕也不行了。

他本意劫持凌波,就是为了化解自己的危险处境,拯救自己的命运,若是适得其反,那真的成了做作孽了。

不行,绝不能让人质出事

必须马上带她看大夫

徐钊明知自己只要一露面,绝对逃不过官兵的全城搜捕,但他的确是不能让凌波在他手上出事,反正他既然拿她做­肉­票,早晚也是要跟简亲王府谈条件的,虽然这一来可能会让局势陷入被动,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局势恶化下去。

这些念头说起来复杂,其实只不过在一瞬之间。

徐钊一下定决心,便不再纠结,随手解开绑着凌波手腕的布条,将她背到了自己身上。

“你做什么……”

凌波微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带你去看大夫,你撑着点。”

徐钊闷声回答,托着她的两条腿往上抬了一下,用自己的武器——一把剑圈到后面,拦在她大腿根下面,将她托住以免下滑,做好了这些,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院子里,拉开了院门,一头奔了出去。

凌波见他全无顾忌地往外冲,吃惊之余更加疑惑。

“你不怕暴露行踪吗?”

她低声问。

徐钊的呼吸有点粗重。

“我只是一个逃犯,你用不着担心我的命运。”

他只是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凌波沉默,他虽然是逃犯,虽然劫持了她,虽然每天都将她绑着让她受尽了苦头,但是他还不算穷凶极恶,没有虐待她。她现在遇到这种紧急情况,他竟然敢冒着暴露的危险,带她去找大夫。

光天化日,大街上人来人往。

徐钊一路往外冲,全然不顾旁边行人的目光。

此时他脸上没有任何伪装,只要有人稍微细心点,就能认出他这个逃犯来。

只不过,他背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一路高喊着让路地冲锋着,普通人都下意识就以为是孕­妇­出了事,第一个反应都是往旁边避让,竟都来不及去看他的长相。

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有眼尖之人,认出了他,或是震惊,或是惊喜,或是拔腿去举报,都有之,这些都已经不在他的顾虑之内了。

徐钊在京中潜伏许久,对很多地方都实地勘察过,依稀也记得附近有家医馆,背着凌波一路奔跑,竟然真的就被他找到了。

“回春堂”。

凌波在他背上,抬了一下头,一眼就认出了这家医馆的招牌,不由心中一喜。

竟然是回春堂,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凌波心中惊喜万分,却飞快地告诫自己要忍耐,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流露。

徐钊当然不知道回春堂跟简亲王府的亲密联系,他背着凌波,直接就闯入了店堂之中。

回春堂分前后两部分,外面是一整排一整排的药柜,里面是坐堂大夫的诊室,此时店内有十几个客人,大部分都在排队等着就诊,小部分是已经接受过大夫诊断的,领着药方从内室出来,在外面柜台上等着伙计抓药。

徐钊一进门,拿眼睛一扫就看清了方位,直接冲入了内室。

“哎哎你这人怎么乱闯啊,看大夫要排队……”

一个伙计追着徐钊就跑了进去。

正在排队的病号们也都嚷嚷起来,纷纷指责徐钊破坏规矩。

徐钊已经闯入了内室,把里面的坐堂大夫和病号都给吓了一跳。

这时候伙计也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徐钊的胳膊,大声道:“你怎么乱闯啊,不是叫你排队吗……啊呀”

他话没说完就惊叫起来,好像见鬼了似的。

徐钊一看他神情就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他这个逃犯了。

不过他此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被他认出来也无可奈何。

“我背上是个孕­妇­,她肚子痛,大夫你快给她看看”

大夫还呆滞地张大着嘴,他不像伙计那样见过官兵的画影图形,所以并不认得徐钊,本来也恼怒于他的横冲直撞,但一听说是孕­妇­急症,立刻慈悲心就上来了,忙将原来的病号请出去,对徐钊说道:“快,快将孕­妇­放下。”

内室里有一张简易的床,就是专门给急症病人用的。

徐钊将凌波放在床上,让她躺好,扯着大夫的袖子让他诊断。

“别扯别扯,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粗鲁”

大夫很不高兴地斥责他一句,然后就诊视起凌波来。

凌波此时依然满脸痛苦,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嘴里只是喊痛。

“夫人不要着急,这里是医馆,你快跟我说,到底是哪里痛,怎么个痛法?”

凌波一面咬着嘴­唇­忍痛,一面断断续续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肚子很痛,大夫你快给我看看,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啊……”

方才一进门,她就已经看到了这个大夫。

德隆的腿伤是回春堂的大夫给医治的,但此时那位大夫还住在简亲王府中,帮助德隆复健,这一位留在医馆的大夫,凌波并不认识。

然而她方才也注意到,那个伙计认出了徐钊,此时已经不见了,可以推测,他是去找官兵举报了。

大夫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开始翻眼皮、搭手腕地诊起来。

徐钊站在床边上,手里紧紧地握着剑,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着。

“你看了这么久,她还是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会不会医?”

他已经对这个大夫感到不耐烦了。

大夫也被他弄得紧张兮兮的,抹了一下脑门上的汗,说道:“壮士别急,依在下诊断,这位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又有­精­神疲惫之相,一时动了胎气,待我先用金针为她舒缓疼痛,再开两剂安胎药服用即可。”

徐钊皱眉道:“那你还不快动手”

“是是是”

大夫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剑,咽了一下口水,连忙找了自己的针包来,给凌波施针。

凌波此时已经不呼痛了,听从大夫的吩咐仰面平躺,双手却依旧抱着腹部做保护状。

徐钊见她似乎好了一些,不由也松了口气。

这时,外面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还有呼喝声,来势汹汹。

“把这家医馆前后都包围起来”

有个官兵在外面大声命令,立刻就有士兵奔跑的声音,还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夹杂着老百姓的惊呼。

来了

徐钊和凌波都是同时一紧。

幸而这时候大夫已经施针完毕,否则非要被他们吓得扎错地方不可。

外面响起了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这次不是杂乱奔跑,而是直接冲着这间内室而来。

徐钊抽剑出鞘,呛一声。

“你滚到一边去”

他拉住大夫的袖子往旁边一甩,那大夫就直接摔到了墙角下,跌了个七荤八素。

这时候,内室的门轰一声破碎,几个人提着武器冲了进来。

领头的正是博哲,他手里提着一柄剑,目光灼灼,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凌波,还有床边的徐钊。

“凌波”

“博哲”

凌波又惊又喜,一看到博哲的脸,她就觉得一颗心从空中回到了实地,身子一抬就想坐起来。

博哲也是疾步向前。

他担心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得到举报消息,却又扑了个空,正是五内如焚,没想到形势急转,居然立刻又有人来举报,而且说得十分确凿,他立刻带着人扑过来,没想到这次真的找到了正主。

一看到凌波苍白的小脸,他一心只想把她抱进怀里,再也不分开。

然而他刚上前一步,徐钊的剑刷一下就架在了凌波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就贴着她的皮肤,森森寒光映在她脸上。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徐钊语气森然,嘴角冷笑狰狞。

博哲立刻站住,怒目相视:“徐钊,你想怎么样?”

正文 167、谈判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发现徐钊,博哲一定会很兴奋。

但这是在医馆,当他接到回春堂伙计的举报,说徐钊带着凌波来医馆急诊的时候,他的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凌波怀胎已经有整整五个月了,她落到徐钊手里,一定是寝食不安,并且遭受了严密的禁锢,惊吓更是不用说了。

难道她动了胎气,情况危急,所以徐钊才不得不送她到医馆?

博哲由不得心急如焚。

而眼下,凌波就在他眼前,徐钊的剑却架在她脖子上,让他不能上前半步。

“凌波,你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凌波想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是脖子上锋利的剑刃让她不敢动弹,只能蠕动嘴­唇­,尽量控制着自己声带的震动。

“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博哲点点头,这才把目光落到徐钊脸上。

他这是头一次近距离面对面地看清徐钊的真是相貌。

坚毅的脸部线条,细长的眼睛中充满警惕和­精­明,­精­瘦的身体里蕴含着爆发式的力量。

身为四川嘉定同知,徐钊是个文官,可是看他的体型、气质和握剑的手势,显然是个练家子,博哲敢断言,他一定在军队中待过。

“徐钊,我是简亲王府贝勒博哲,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跟我开口。”

博哲冷冷说道。

徐钊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先在他身后扫了一圈。

内室的门口,已经被全副武装的官兵堵住,锋利的枪尖齐刷刷地对着他,而在博哲的侧后方,还有一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提剑侍立。

徐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我是富察马武,你手中的人质是我们富察家的格格,我的亲妹妹。”那男人主动回答。

徐钊点点头,目光回到博哲脸上:“你们两个,谁说了算?”

博哲回头看了一眼马武,后者略一沉吟,微微点头,他回过身来答道:“我说了算。”

“好。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退出去,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钊握着剑的右手微不可查地扭动了一个细微的角度,引起剑身对日光的反­射­,一晃而过。

博哲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凌波脖子上,剑刃和皮肤之间那一道已经结痂的细小的伤口,脸­色­有点发沉。

抬了抬手,马武带着所有人退出了内室,掩上了门。

博哲还剑归鞘,说道:“既然要谈判,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坐下来。”

这种紧张的时候,他居然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凌波浅浅地咬住了下­唇­,她最了解他的­性­子,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形于­色­的,脸上越是平静,说明他心里越是愤怒。

徐钊固然不清楚博哲的个­性­,但是以他的谨慎,也绝不会因他区区一个笑容就放松警惕。

“贝勒爷要坐,请随意就是,至于在下,要保障安全,只好辛苦自己了。”

他如果也要坐,那么手中的剑势必要离开凌波的脖子,以他的眼力,当然也看得出博哲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绝不在他之下,他可不敢冒险。

博哲真的回头找了一把椅子,拖过来坐了。

与此同时,徐钊也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捏住凌波的肩头,让她坐在床沿上,也让自己能够更方便地随机应变。

外面刀枪林立,数十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件屋子,里里外外包围得水泄不通。而屋子里,却显得十分平静,两个男人面对面,如果不是中间还有一个被用剑胁迫的凌波,这场景更像是两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在谈心。

博哲给了凌波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放松,不要紧张。

“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条件。【叶*子】【悠*悠】”

他开门见山,不想浪费一点口舌。

徐钊扯了一下嘴角:“贝勒爷快人快语,在下也用不着绕弯子。在谈条件以前,有必要先给贝勒爷讲一个故事。”

博哲眯起眼睛道:“是关于你的故事吧。”

“不错。”

“好,请讲。”

徐钊深吸一口气,开始陷入回忆当中。

他的经历,就是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人在官场上最常见的升迁历程。正如博哲所料,他本身是武职出身,十六岁从军,在军队里待了十年,练出一身好功夫,然而在面对升迁的时候,由于缺少背景,又不懂得讨好上官,遭到排挤,坐了三年的冷板凳,然后一纸任状做了四川嘉定的同知。

不能在军队任职,对徐钊来说,本身已经是个打击,而等上任之后才发现,四川的官场早已经铁板一块,他这个外来者根本就Сhā不进足,说是同知,实际上却毫无实权,随便做什么,都会受到从上到下各种阻挠。

久而久之,他才总结出来,四川的官场,有独特的风气,行贿受贿,卖官鬻爵,这种风气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关系网,把所有官员都笼络到了一起,成为一个庞大的阵营。

而不遵从这个风气的人,就会被所有人排挤。

已经受过一次排挤,坐过冷板凳,又如置身泥泞之中的徐钊,在权力和良心的煎熬之中,也终于走入了歧途。

他也行贿,他也受贿,为了金钱也开始把良心扔给了狗吃。

但在权力金钱的漩涡中,徐钊也保持了一丝残酷的理智,他知道,自古邪不胜正,歪风邪气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到时候,整个四川官场都会面临一场大地震。

身为其中的一份子,他是逃不掉的。

于是,他默默地将每一笔行贿和受贿的时间地点、金钱数目、来去明细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不仅是他自己的,所有他能知道的贿赂事件,他都有所记录,这些记录都是赤/­祼­/­祼­的罪证,汇集成一本小小的账册,这本账册,他一直随身携带,片刻不曾离身,就算是睡觉也要放在枕头底下。

平静的日子下,隐藏着提心吊胆。

徐钊在这个**的四川官场打混了三年,终于在康熙五十一年的这个夏天,遭遇了来自朝廷的重大清洗。

四川的天,一下子就变了。

大片大片的官员纷纷落马,成为阶下囚,其中有分量的一批被押解进京,徐钊就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虽然贪污案捅破了天,但是从知府往上一级,都是滴水不漏的老人­精­,能够指证他们的,只有其他犯人的口供,却没有其他罪证。

口供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实事求是,也可以屈打成招,更可以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而当幕后者运筹帷幄,查案的雍亲王一筹莫展之时,有人指出徐钊身上藏有一本账册,这本账册,就成了要人命的东西。

因为这本账册里,记录了一条极为关键的行贿记录,矛头直指京中某位大佬。

如果账册落到了雍亲王手里,贪污案的范围就不仅仅只限于四川,而是将引起京城权力中心的大震荡。

所以,小小的嘉定同知徐钊成了一个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

这个过程,有博哲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徐钊从头至尾娓娓道来,将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博哲固然是一清二楚了,连凌波这个不问政事的女子,也能体会到这中间的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而徐钊和他账册的重要­性­,正是造成他待罪潜逃的罪魁祸首。

因为在押解进京的途中,徐钊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有人要杀他灭口。

原因自然是因为他那本记录了重要事件的账册。

所以说,死得最快的永远是知道最多的人。

常年在军队中养成的警惕和谨慎救了徐钊一命,就在幕后主使派人刺杀他的前一夜,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从押解途中逃跑了。

“等等”博哲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有人要杀你灭口,所以你逃跑了,那么是谁要杀你?”

徐钊眯眼道:“贝勒爷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听了我这么多事情,却没有一点惊奇,显然也是知情者,难道会猜不到,我的账册对谁最有威胁?”

博哲不说话,算是默认。

他跟随四阿哥明察暗访,当然知道,四川贪污案的源头就在京中,一切的**都是为结党营私而服务。

矛头直指京中某一个党派的核心人物。

这个核心人物,就算徐钊不说,他也是能够猜到的。

“那么你既然逃了,为什么不远走天涯,反而还要进京来,难道你不知道,这无异于飞蛾扑火?”

徐钊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眼中也划过一丝恨意。

“如果我徐钊孑然一身,逃便逃了,就算隐姓埋名一辈子,也好过引颈就戮。但是,我家有妻儿,他们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罪行,而让他们做我的替死鬼”

博哲心里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进京,跟你的家人有关?”

徐钊咬牙道:“当然,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家人,我又何必自投罗网。”

“你的家人怎么了?”

徐钊眼神如刀,死死盯住了博哲。

虽然并不惧怕,但博哲还是有一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脊背上升起一丝凉意。

“越是权力至上,越是心狠手辣。那位隐藏在幕后的大人物,没有成功地灭了我的口,却抓走了我的家人,如果我苟且偷生,那么我的家人就要人头落地。如果因我一人而连累家小,与畜生何异”

博哲终于了然,徐钊进京,并不是因为他不怕死,而是他家小的­性­命,都捏在那幕后主使的手中,他不得不来…

正文 168、条件

“既然你是为救家小而来,为什么又要乔装改扮,潜入富察府,这岂不是节外生枝?”

博哲仍然有疑惑。

徐钊这时候做了一个很不符合场景的动作,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动作虽然是表现无奈的,但在眼前这种气氛下,无意显得有点轻佻。

不过莫名地,博哲和凌波都因为这个动作而奇怪地心头一松,似乎是感应到徐钊­阴­狠暴戾更多来自于那个抓走他家小的幕后主使,身上对他们夫妻倒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贝勒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刚刚才说过,徐某是个没有背景没有倚仗的无名小卒。”徐钊的语气中隐藏一丝嘲讽。

博哲微微蹙眉:“这跟我的问题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徐钊摇头:“当然有关系。就算我知道抓走我家人的幕后主使的身份,我也没有办法营救我的家小。因为我没有任何获得信息的渠道,我既不知道我的家人被关在哪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守卫,更加不知道,这会不会是那幕后主使所设下的苦­肉­计,想引蛇出洞。所以对我来说,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擒贼先擒王。”

博哲动容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进入富察家,就是为了对那位幕后主使下手?你想挟持他,来交换你的家小?”

“是的。”徐钊嘴角有一丝苦涩,“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研究退路,研究对策,可惜到头来,却因为一点点的意外而前功尽弃。”

博哲沉下脸:“前功尽弃?哼,你不是还抓了我的妻子么。”

他看了一眼凌波。

凌波现在除了不敢轻易移动,心情倒已经不怎么紧张了,她已经看出来,徐钊说这么多,全都是为了做铺垫,很快,他们就要谈到重点了。【叶*子】【悠*悠】她相信,以博哲的聪明和对她的感情,一定会很周全地保护她,并将她从徐钊手中救走。她一直充满了信心。

“不错,虽然是意外,总算还是抓到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徐钊也看了一眼凌波,道,“少福晋,真是抱歉,我本意并不是针对你,可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却做了那幕后主使的挡箭牌。”

凌波露出一丝苦笑。

基本上这挟持案的来龙去脉都已经说清楚了。

博哲深吸一口气道:“说了这么多,你总该说出你的真正目的了,你准备提什么条件,才肯释放我的妻子?”

“贝勒爷是聪明人,难道会想不到我的条件。”

博哲冷哼一说:“你说。”

“第一,你必须让我见到我的家人,并保证他们的平安;第二,我要面见皇上。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我就放了你的妻子,绝不会让她少一根寒毛。”

博哲皱眉:“你要见你的家小,我能理解。为什么还要面见皇上?”

徐钊冷笑道:“造成我如此境地的,无非就是四川贪污案和我的账册。救出我的家小,只不过是权宜,四川贪污案一天不了结,我们的危机就一天不会解除。我知道雍亲王全权负责此次贪污案的调查事宜,但是那位幕后主使的身份地位并不在他之下,雍亲王未必就能保障我和我家小的安全。这天下,除了皇上的权威,我谁也信不过。

“所以我一定要面见皇上,呈上账册,到时候我徐钊该落得什么罪名,就落得什么罪名,那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但是,该别人承担的罪责,我也绝不会多承担半分。这世上,绝没有做了坏事却逍遥法外的道理。”

博哲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徐钊的意思。

他本人曾遭受被灭口的威胁,而现在,他的家小也身处险境之中,就算他这一次利用凌波交换到他家小的平安,但只要贪污案一天没有水落石出,他和他的家小就要继续面临来自那位幕后主使的压力。与其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如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大不了是个鱼死网破。贪污案终结,厄运也就随之终结。

“既然你潜入富察家是经过周密的计划,那么肯定也很清楚,那位神秘的幕后主使的身份,他是谁?”

徐钊眯起眼睛:“贝勒爷难道不知道?”

博哲挑了一下眉尾:“你猜得没错,我的确知道贪污案的一部分内情,那是因为我一直协同雍亲王在查案。但是,到现在为止,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向我们表明贪污案源头的所在。”

徐钊点点头:“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要隐晦的。”

他既然要博哲救他的家小,当然不能避免回答这个问题。

右手握剑架在凌波脖子上,徐钊抬起了空闲的左手,中指、无名指、小指蜷曲,撑开虎口,比出了大拇指和食指。

博哲瞳孔一缩。

徐钊已经收回了手。

这个手势,凌波也看在了眼里。

竟然是那一位。

比起博哲的了然、徐钊的释然,她想到的未必有他们那样全面,却更有一种对历史时空的荒谬感。

康熙朝的历史上,的确曾出过重大的贪污受贿案件。但在凌波的记忆里,这些影响了一大批人、引起官场清洗和换血的大案,并没有发生在康熙五十一年。

如果这次的四川贪污案已经涉及到这一层面,显然已经不能等闲视之。

在这种党派斗争激烈的时刻,哪怕是一个小污点,也能成为攻击的把柄,更何况是这样重大而恶劣的事件。

真相如果大白于天下,那一位在今后的岁月中,还能够跟四阿哥抗衡么?康熙爷还会容许他坐大么?失去了贤名的他,还能得到这么多的支持么?

凌波忽然觉得,事情已经开始朝着改变历史的方向发展了。

她不知道这跟自己有没有关系,从始至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小人物,就算是只来自不同时空的小蝴蝶,也不可能因为扇动几下翅膀就引起历史的大震荡。

“我可以向雍亲王请示,尝试营救你的家小,但是你该知道,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需要一些时间。”博哲沉声道。

徐钊竖起两根手指:“两天,我只给你两天。”

博哲眉头一挑。

“不要以为这很苛刻”徐钊抢在他开口前说话,“你们有简亲王府,有富察府,有雍亲王府,还有九门提督,甚至还有禁卫军,我却只有一个人,孰强孰弱?”

“好,两天就两天,你必须保证,你不会伤害她。”

徐钊点头:“我保证。”

其实这些都是废话,徐钊既然要拿凌波交换他的家小,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伤害凌波。

当然,博哲也不会任由他再将凌波带走,回春堂被征用了,外面依旧有官兵包围,徐钊和凌波的一切吃用,都将通过官兵传递进去,确保­干­净和安全。

而博哲,在答应了徐钊的条件之后,需要立刻去雍亲王府找四阿哥商量。

马武便留守了下来,当然他也派了人回富察家去通知,尽管还没把凌波救出来,但至少已经确保她的安全,早一刻让老头子米思翰知道,早一刻让他们放心。

而博哲,除了也派人回简亲王府通知之外,直接快马飞奔去了雍亲王府。

四阿哥胤禛正在府里,接到下人的禀报,直接让博哲去了他的书房。

听了徐钊提出的两个条件,胤禛只是略一沉吟,便说道:“他既然提出这两个条件,这事情就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全权掌控的了,必须立刻禀报皇上。”

博哲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徐钊的家人,真的在八爷手上?”胤禛蹙起了眉,这个消息可不怎么好。

博哲道:“我相信徐钊不会空口无凭。如果不是已经查明他家人的下落,他又怎么敢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富察家,寻找幕后主使。”

胤禛呼出一口长气:“我们不能无缘无故地动八爷,既然徐钊要见皇上,这件事儿也瞒不了。”

八阿哥擅自抓捕百姓,并非法囚禁,胤禛和博哲如果想讨人,只靠自己的力量,无疑会十分艰难。一来这事儿没有铁证,八阿哥完全可以矢口否认;二来如果徐钊的家小在八阿哥手上,他一定更加不肯交出,否则岂不是坐实了他跟四川贪污案的关系。

以博哲对胤禛的了解,当然还能猜出他更深的一层用意。

四川贪污案查到现在,已经是可以确定,八爷就是那个掩藏在错综复杂表象之下的幕后主使,庞大的受贿行贿数目,是为了八爷党这个巨鳄服务。

如果四阿哥等到案件全部查清楚之后再上报,以他跟八爷的敏感关系,难免会有人怀疑他利用职权栽赃陷害排除异己。而如果是通过徐钊的口,让皇上知道八爷做下的种种行径,不仅可以让皇上最直接地认识到八爷在这个重大贪污案中所扮演的角­色­,更能撇清四爷党为削弱八爷党而故意罗织罪名的嫌疑。

简亲王府既然已经把牌押到了四阿哥的身上,自然希望局面向着对四阿哥有利、对八阿哥有害的方向发展。

于是,博哲和四阿哥胤禛,在仔细地商量之后,一起进宫去面见康熙…

正文 169、北风紧

天­色­昏黄,即将入夜,北风已经吹起。

回春堂的大门开着,但大街上纵然有病患路过,却并没有选择进去。

因为大家都知道,回春堂现在没法治病,大夫、伙计都被打发回家,暂时歇业了。如今那大堂里头,坐的站的都是提督衙门的官兵。

徐钊和凌波已经换了地方,不在回春堂的那个小诊室里,而是到了后院一间空闲的病房里。

这房间原来是给一些接受治疗后暂时无法移动的重伤患者使用的,一应家居用品都很齐全。

回春堂是京城里最大最有名的医馆之一,自然少不了接受重症患者,这样的病房后院有三间。

既然给了两天的时间,徐钊也不可能在那个逼仄的小诊室里­干­等,他跟凌波两个人都要吃喝拉撒,换个地方就方便多了。

只是于凌波来说,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从前堂走到后院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明明满院子都是官兵,投鼠忌器,却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

有过十年军旅历练的徐钊,沉静的时候就像一头豹子,有超乎常人的耐心,长时间蛰伏不动,只会等待猎物出现那一刻。

饭菜刚刚被送进房间,徐钊和凌波分前后用餐。房间里烧着火盆,外面北风呼啸,屋里却还比较温暖。

三菜一汤,考虑到凌波这位身份高贵的孕­妇­,晚饭是从出名的酒楼订过来的,味道相当不错,汤还是­鸡­汤,显然是为了给孕­妇­补充营养。

徐钊并不担心他们会在饭菜上动手脚,因为每顿饭,他都会让凌波先吃,如果有下药,也是她先中招。

他相信无论是博哲、马武还是提督衙门,都不会这么愚蠢或狠毒,拿凌波给他陪葬。

在徐钊用饭的时候,凌波仍然被捆着手腕和脚腕,大夫给她用过针灸,白天的时候外面的人也煎了药送来给她服用过了,她并没有大碍。这个时候,他们还是挟持犯和人质的关系,徐钊就是再­精­明能­干­,也不会托大,不可能让她拥有自由活动的权限。

看着这个男人狼吞虎咽地扫荡桌上的饭菜,他的下颚和­唇­边已经长出了新胡茬,为他坚毅的面容增加了一丝沧桑感。

想起之前在回春堂小诊室里的那番谈话,他的家人都被八爷抓起来了,不知是生是死。

尽管自己还是他的囚犯,但并不妨碍她对徐钊一家人生出同情之心。

饭后,自有人把碗盘收走。

外面天已经黑了,屋里也点了灯,徐钊在灯下用一块棉布,擦拭他的剑,很慢很仔细,就像在抚摸自己的情人一样。

“徐钊,你是不是很担心你的家人?”

凌波终于开了口。

她不习惯这种沉默的气氛,反正徐钊要看着她,肯定不会睡觉,倒不如找点话题来说一说。

徐钊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只是淡淡说道:“就像博哲贝勒会担心你,我当然也担心我的家人。”

凌波点点头:“你的家人,比我的处境更危险。”

徐钊没接话,他的剑擦完了,也不收起,就放在桌面上,任由剑身反­射­烛光,发出夺目的光辉。

“你能说说你的家人吗?像你这样的男人,想必你的妻子一定是温柔持家的女人。”

凌波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徐钊并不想跟她说太多话,但是她想,也许交谈可以同时舒缓他们两人的神经,让彼此都不必紧绷着造成疲惫。

当然,她也做好徐钊不理她的心理准备。

不过,徐钊竟然回答了。

“你错了,她一点也不温柔,常常跟我吵架,有时候甚至还会跟我动手。”

凌波挑眉,微微吃惊道:“你的妻子,也会武功?”

“是,我在军中认识的她,她是我上官的女儿。【叶*子】【悠*悠】当时,她就像一支浑身扎满刺的野玫瑰,每天手里都提一把剑,到处找人打架,因为她父亲不希望她像个男人一样舞刀弄枪,嘲讽她是三脚猫功夫,所以她想通过跟军中兵士的比武来证明自己。”

尽管徐钊只是平淡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但凌波依然能够感觉到,说起他的妻子,他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放柔,连嘴角都有一丝软化。

“我猜,她一定是找你做了比武对象,结果输给你了是不是?”凌波小心地引导这个话题继续。

事实跟她猜想的差不多,当时的场面可能比较有趣,以至于徐钊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

“你猜得没错,我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不可能输给她。但是赢了她之后,却反而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

凌波已经可以想象到小野猫一般的女子在输给徐钊这个钢铁一般的男人之后,是如何地芳心暗许。

“她一定很敬佩你,很喜欢你,你赢了她的人,也赢了她的心,你们很快就两情相许了对不对?”她微笑着问。

徐钊瞥了她一眼,淡淡一哂道:“看来我们的故事太过俗气,以至于你随便一猜,就说了个**不离十。”

凌波摇头道:“不是俗气,英雄美人的故事,本来就是最让人心动的。”

徐钊只是抿了一下嘴,似乎还在回味那种儿女情长的缱绻温情。

“然后呢,她嫁给了你,你们一定很恩爱,很快就有了孩子是不是?”

这次徐钊却摇头了。

“刚开始,我们的确很恩爱,但很快就发现生活变得一点都不美好。”

凌波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她从小在军中长大,除了会舞刀弄枪,女人会做的事情,她一样也不会。她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更不会女红。那段时间,我们家里的米饭总是焦的,菜总是忘了放盐,如果她鼓起勇气做了­肉­菜,往往还半生不熟,在厨艺上,她实在笨手笨脚,连炒­鸡­蛋都炒不好。”

他是这样说,可是凌波一点也没有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好。因为徐钊脸上并没有那种恼怒或烦躁的神情,她想,在发现妻子炒不好菜做不好饭的时候,他这样的男人,一定只是无奈地笑笑,然后把那些味道不好的饭菜统统吃光。

有情饮水饱嘛。

徐钊果然也是这样做的。

“她洗坏过衣裳,给我缝补衣服,却反而扯了更大的洞,家里的碗盘也经常会碎掉,但她总是不服气,请了军中其他的家眷来教她,很快她就能够做出像模像样的饭菜了,家务活也做得越来越好。

“只不过这中间的过程,实在辛酸,有时候她遭受了挫折,心情不好,难免就要发泄一番。”徐钊有点苦恼地摸了一下鼻子。

凌波笑道:“她发泄的方式,一定就是找你打架了。”

徐钊点头。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她现在一定什么都会了对不对,一定是个标准的妻子了吧?”

徐钊眨了眨眼,叹气道:“马马虎虎吧,起码现在炒­鸡­蛋里已经不会有碎壳了。”

凌波忍俊不禁,轻笑起来。

她这时候才发现,徐钊身上原来还有幽默细胞。

这个男人虽然贪污受贿,还挟持了她,犯了好几项罪,但至少对自己的家人,他是个温柔的负责人的好男人。

“你们现在有几个孩子了?”

徐钊竖起两根手指:“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大一点,八岁了,大名则成;女儿五岁,还没起大名,小名春儿。”

“徐则成,徐春儿,都是好名字。”凌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到再过几个月,她也将分娩做母亲,却还没有给孩子想好名字呢。

“是儿子比较调皮,还是女儿比较调皮?”她接着问。

说到这个问题,徐钊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他蹙了一下眉,道:“儿子像我,女儿像她娘。”

凌波了然了,笑道:“女儿调皮一些。”

“只怕将来不好嫁。”徐钊叹口气。

凌波笑道:“怕什么呢,你能娶到你妻子,你女儿将来肯定也有匹配她的好儿郎。”

徐钊微微笑了一下。

谈话进行到这里,他们两个似乎已经成了好朋友似的,如果不是一个还捆着手脚,一个面前还放着一把锋利的剑,画面一定会更加和谐。

夜­色­越来越浓,今晚的云层很厚,不见一点月光,屋外的墙根下,都是一片黑黢黢。

腊月的北京,冷风从巷子里呼啸而过,带来的除了寒冷,还有­干­燥。

大街上已经很少看见行人,这种时候,人们更喜欢躲在温暖的屋子里,或者温暖的被窝里,吃着热茶,跟家人温柔地谈话。

只有巡逻的官兵,偶尔脚步整齐地走过。

更夫敲着梆子,拖长了声音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但城里的人们对于这个声音已经太过熟悉,以至于听到了也会自动忽略,从来没有人会将这忠告放在心上。

回春堂的大门已经关闭,但里面依旧灯火通明,只不过安静得似乎有点过分。

外面巷子的黑影里,有轻微的响动,像是好几只野猫野狗,在墙根下窜过,沿着回春堂跑了一圈。

但没有人对这些动静起了怀疑,呼啸的北风掩盖了一切痕迹。

这时候,宫墙重重的紫禁城里,康熙爷正在接见雍亲王胤禛和博哲。

徐钊提出的条件,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吃惊,但是这两个条件背后代表的含义,却让他脸­色­凝重了起来。

胤禛和博哲肃立在一旁,书房里头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但他们却能感觉到,康熙爷此时的心情,就好像外面呼啸而过,刮得门板荜拨响的北风一样,冰冷刺骨…

正文 170、火起

四川贪污案的最高参与者和最大包庇者。对徐钊发布杀人灭口指令。

绑架徐钊家人,以威胁他交出账册。

康熙从来没有想到,那个面上一团和善,人人都称之为贤王的儿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狠毒的手段。

尽管胤禛和博哲只是转述了徐钊的话,并没有提供证据,但是将这些事情串联到一起,却缜密得无懈可击。

康熙背对着门,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在博古架的一只细口春瓶上。

胤禛和博哲微微弓着身子,低着头。

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声,还有门外呼啸而过的北风。

“八爷党,真是好庞大的能量。”

沉重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康熙那薄­唇­之间蹦出,砸在地上,清晰得犹如一颗颗落地的石子儿。

“咱们大清王朝的这位八爷,手伸得很长啊,居然整个四川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胤禛和博哲凛然。

康熙的声音越是平静,越衬得他心中怒火滔天。

事实上,四川贪污案中,最直接的关系人并不是八阿哥,而是九阿哥和十阿哥。然而他们俩素来就跟八爷走得近,他们的立场和实力,自然就代表着八爷党的势力。他们在四川贪污案中所扮演的角­色­,绝对是经过八阿哥授权的。

“那个徐钊,就只提了这两个条件?”

康熙转过身,手从春瓶上滑了下来,胤禛不自觉地微微松了口气,他本来以为那只春瓶已经逃不过粉身碎骨的下场。

然而,五十多年的帝王生涯,让他这位至高无上的父亲,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和沉稳。

博哲恭声回答道:“是的,他只提了两个条件,一是确保家小平安,二是要面见皇上。臣推测,他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除了皇上,他信不过任何人,那本账册,他只能呈交给皇上。”

胤禛眼角收缩,微微一瞥,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答应他。”

康熙冷冷说出三个字。

博哲抬头道:“皇上要亲自接见?”

“是,朕要亲自接见他,要亲眼看看,那本账册上到底记载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以至于让朕的儿子恐惧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

康熙的话掷地有声。

胤禛和博哲对视一眼,知道他已经动了真火。

“但是徐钊只肯在见到他家小平安以后才肯交出账册,否则他宁肯玉石俱焚。”

博哲有些为难,徐钊只给他两天时间,但就算知道他的家人落在八爷党手上,以博哲的能量,也未必能够这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人找到。

康熙面­色­发冷:“既然知道他的家小被谁抓走,带朕的口谕,直接上门要人朕倒要看看,哪位爷的胆子能够大到连圣旨都敢违抗。”

博哲大喜过望,康熙显然赋予了他一个极大的权利。

“是,臣遵旨,这就去办,一定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康熙只是哼了一声。

胤禛也躬身道:“皇阿玛,儿臣也立刻就去办差,争褥将案子调差清楚,以便皇阿玛提审徐钊。”

康熙恩了一声,摆手道:“你们只管放手去做。”

“是。”胤禛和博哲同时拱手告退。

李德全亲自送他们俩出门,心里暗暗佩服这位四爷。只不过几句话,就让皇上对八爷起了前所未有的忌惮之心,他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震怒过。

这件案子一过,京里的形势,只怕就要风清月明了吧。

腾达做好事,式微做好人。李德全深谙此中之道。

亲自送雍亲王和博哲贝勒出了书房,他用不轻不重、很生活化的语气说道:“四爷为皇上和朝廷鞠躬尽瘁,可也得注意着身子,今晚这天可不是一般的冷。”

胤禛侧目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以表谢意。

随即,他跟博哲便径直从神武门出了宫。

“今儿这风还真不是一般的冷。”

从神武门走出来的时候,博哲忍不住紧了一下领口,抖擞一下身子。

胤禛也眯起了眼睛,望着­阴­沉的夜空,舔了舔有点­干­裂起皮的嘴­唇­,说道:“入冬以来就没下过雨,这些天北京城里愈发地­干­燥,今儿风这么大,只怕容易起火灾。”

他话音刚落,门外早在冷风中等候的阿克敦,一见到他们俩人出来,就急急忙忙地冲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惊惶。

“四爷,爷,回春堂着火了”

博哲的瞳孔蓦然放大。

胤禛眼睛再度眯起。

“混蛋”博哲是个聪明人,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蹊跷。

有人想烧死徐钊和那本账册,甚至不惜用凌波和她未出世的孩子做陪葬。

他出离地愤怒了

“阿克敦跟老子走”

他大喝一声,飞身上马,阿克敦自然紧跟着也跳上自己的马背。

“四爷咱们分头行事,我去救火,其他的就拜托您了”

胤禛点头,给予他一个信任的眼神。

博哲牙关收紧,一拨马头。

“老子要劈了这群王八蛋”

他狠狠地在马ρi股蛋上抽了一鞭子,伴随着马儿的悲嘶,两人两骑绝尘而去。

胤禛望了望东方,­阴­沉的夜­色­下,北京城的居民群就好似一头庞然蛰伏的怪兽,而在远方的某一处,天空被映出一丝隐约的红光。

火势看来不小。

没想到那位爷竟然这样地沉不住气。

或者徐钊和账册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让他们甘愿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也要孤注一掷。

胤禛微微摇头,这实在是一个不明智的举动。

他没有按原计划出宫,而是回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御书房的门口,李德全刚刚吩咐小太监烧了热汤面来,康熙的心情实在不好,晚饭都没吃过,估摸着四爷他们走了,皇上也该饿了。

他正要进门,却听见脚步声来,回头一看,竟是胤禛去而复返,脑中先是一愣,继而微微眯眼笑道:“四爷怎么回来了,奴才正好叫人送了热汤面,四爷陪着皇上一块儿用点吧。”

胤禛瞄了一眼他手中的托盘,嘴角微微一扬。

……

温暖如春的上房里,八福晋郭络罗氏刚把小女娃哄得睡着了。

当初从百顺胡同带回来的女娃,如今已经长得粉­嫩­可爱,郭络罗氏当然不可能亲自喂养她,所以为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奶­娘。大名儿还没起,因着孩子没了亲娘,郭络罗氏可怜她,先给起了个小名怜儿。

奴才们都知道这个小女娃来历有些不好说,但既然主子们已经认定这个是郭络罗氏膝下的格格,自然也都怜儿格格地这么叫着。

这会儿小怜儿刚吃饱了­奶­,在郭络罗氏怀里躺着。

郭络罗氏坐在炕上,抱住她轻轻地摇晃。

旁边的丫头忍不住往她脸上看了一下,自从有了怜儿格格,福晋的脾气可是越来越温柔了。

果然母爱是伟大的。

郭络罗氏见小怜儿睡得安稳,小手蜷成一个柔­嫩­的小拳头,放在同样柔­嫩­的脸颊旁边,不由又怜又爱。

“前头儿乱哄哄的,是谁来了?”

她一面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孩子娇­嫩­的脸蛋,一面随口问道。

丫头醒了一下神,忙回答道:“是九爷和十爷。”

郭络罗氏蹙眉:“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来?”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着动静,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爷的心情不大好呢。”丫头小心翼翼地说了。

郭络罗氏哼了一声:“一定又是九阿哥那个蠢货办砸了什么事,惹得咱们爷生气,连夜叫来骂。”

她对自家丈夫,还有跟他走的近的九阿哥、十阿哥都不可谓不了解,随口一说,竟然就将事情猜了个准。

这会儿,八阿哥胤禩的确正对着九阿哥发飙,往日里贤王的模样,一去不复返了。

“蠢货蠢货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下手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人想要徐钊死,有人想掩盖真相”

九阿哥胤禟脸­色­铁青,不知是因为受了羞辱而愤怒,还是因为自知做错事情而羞愧,两个拳头捏的嘎巴响。

十阿哥胤誐看不下去,说道:“八哥,九哥也是着急,若是让那徐钊见到皇阿玛,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你们以为现在就能挽回了吗?”

胤禩两只眼睛都红了,他冲到胤禟面前,抓住他胸口的衣襟提着他的脖子。

“你有没有想过,徐钊一死,固然所有证据都化为灰烬。可里头还有一个富察凌波在呢,你难道不知道米思翰那老不死的能耐?简亲王一家更加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他们两家若是联合起来报复我们,你以为我们能抵挡得住?”

他咆哮如雷,口水全都盆栽胤禟脸上。

胤禟铁青的脸转而有点发白。

这时候,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十阿哥胤誐走过去,开了一条门缝,跟外面的人低声对话了两句,回过头,面­色­凝重地道:“博哲已经去救火了,还带了亲军营和步军营。”

胤禩和胤禟的脸­色­顿时都沉了下来。

亲军营是领侍卫内大臣统领的,马武就是现任的长官;步军营作为九门提督的下属,本身也已经参与到这事件当中。

博哲带了这两处的好手去,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救火而已。

胤禩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阴­毒之­色­,他再一次盯住了胤誐。

“你惹下的祸,自己去收拾,既然火已经烧起来,就­干­脆让它烧个­干­净”

正文 171、厮杀

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干­净。

贤王之名只不过是一个面具,有夺嫡的野心,八阿哥自然少不了狠毒的决心。

九阿哥胤禟很快就去了。

胤禩却仍然有些不放心。

“徐钊既然已经跟博哲开始谈条件,势必会供出咱们,老四傍晚就进了宫,皇阿玛一定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时候,我们绝不能乱。”

胤誐沉声道:“可是有博哲和马武在,九哥未必能够得手。”

胤禩眼神­阴­狠道:“他如果办不成,咱们就得倒霉。”

胤誐沉默。

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胤禩眼神愈发冷厉。

“如果我猜的没错,徐钊挟持简亲王府的少福晋,一定会要求交换他家人的平安。我们关押那呣子三人的地方,说不定已经暴露,你赶快去,把他们转移到其他地方。”

胤誐担忧道:“可是老四既然已经禀报了皇阿玛,皇阿玛一定也会怀疑我们,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得做点别的。”

胤禩摆手:“这个时候,不管做什么,都会让人起疑。动静越大越容易露出破绽,咱们只能以静制动。听我的,你先去把那三个人转移了。”

“好,我这就去。”

胤誐点头,正待出门。

外面就又响起了突兀的敲门声。

“怎么回事?”

胤禩蹙眉,略显烦躁。

门外进来的是府里的管家,也是他的心腹。

“爷,雍亲王来了,带着皇上的口谕。”

“……”

胤禩和胤誐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忧­色­。

……

回春堂所处的一整条街,都笼罩在烈焰火光之中,风助火势,猎猎作响。博哲带着亲军营和步军营,刚到街口,就被一阵热浪给轰了一跟头。

“爷,火势太大了”

阿克敦嘶喊着,眼中划过一丝惊恐。

博哲眉头皱得更深,脸上是压抑的愤怒和震惊。

他们竟然这样狠毒这样大胆,只要随便放眼一扫,他就看出,着火的绝不仅仅是回春堂一个地方,可见那些人为了掩盖真相,不惜让更多无辜的人成为冤死鬼。

“刀山火海也要闯”

博哲大声吆喝着,带头挥动马鞭,往那火焰中飞扑而去。

阿克敦自然不敢落后,紧紧跟随。

亲军营和步军营的众军士,对于火势之大,也十分骇然,但博哲贝勒带头闯进火海,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他们难辞其咎。

更何况,听说富察马武已经身处火灾中心,他是亲军营的长官,亲军营当然不可能任由他在火中挣扎而见死不救;还有简亲王府的少福晋,更是此次营救的重点,提督衙门是负责保护和监视回春堂的,现在起火,他们也逃不脱责任,步军营当然也不可能放着同僚不管。

所以大家都跟在博哲和阿克敦后面往火海里闯。

马武正在火海中大声地叫喊,指挥众人救火,刺鼻的烟味呛地他喉咙发­干­,眼睛发涩。

“动作快点”

“水呢”

“你们几个,跟老子进去救人”

他一面嘶喊着,一面跟几个亲信,各自抓起一个水桶,将满满一桶水从头淋下,然后用一块湿透的毛巾捂住嘴,一头扎进了火海之中。

这个时候,博哲和阿克敦带人赶到了,亲军营和步军营立刻撒开,投入了救火队伍之中。

猎猎火光映在博哲脸上,火光跳动,他双眸之中也跳动着火焰。

“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他抓过先前在这里守卫的一个提督衙门的军士,劈头责问。

回春堂原本有二十多个军士守卫,马武亲自坐镇。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后院屋子里的徐钊和凌波,都没有出什么意外,吃晚饭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平和的交谈。

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马武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丧心病狂,企图烧死徐钊,并不惜让凌波陪葬。

他们关注的焦点徐钊并没有做出试图逃跑的小动作,他们这些守卫却落入了有心人的算计。

所有人的晚饭都是从附近的酒楼订来的,包括徐钊和凌波的晚饭。

饭后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军士们便开始接二连三地打盹犯困。

马武很快便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然而不等他发出预警,突入而来的一场大火便让他们乱了手脚。

火起得很突然,起火点不止一个,明显是有心人的纵火。

马武第一时间就想到是有人想杀人灭口,这场火的目标一定就是徐钊,他立刻带人想去把徐钊跟凌波救出来。

然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批蒙面人,闯进了回春堂,二话不说便对他们下死手。

双方的战争开始得很突兀,而且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对方是有备而来,每一个都是好手,而马武等人,却因为中了对方的算计,个个都失去了战斗力,双方武力值的对比悬殊,局面可谓一边倒。

不过眨眼的功夫,马武这边就死了十几个人。

幸亏几个亲信拼命保护,才保着马武退出了回春堂。

但是回春堂的后院,却完全落在了这批蒙面人的手里。

徐钊和凌波还在里面,在不知道他们是否一样中了药物的情况下,马武当然是心神俱裂。

然而己方所有人都­精­神涣散,手脚发软,根本没办法组织救援工作。

幸亏马武还保持着冷静,他估计自己这些人中的应该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蒙汗|药,如果是别的凶猛的毒药,只怕早就倒地不起了,所以当机立断,所有人先灌了一通冷水,果然很快便都恢复了清醒。

附近的民居里都有井水,清醒过来的军士们反应都很快,一面派人去求救,一面立刻开始组织这条街上的居民,展开了救火工作。

而马武,则带着几个亲信闯进火海之中,去救徐海和凌波。

博哲很快就把这些过程问了清楚,对方的手段拙劣和卑鄙,但由于马武等人完全没有防备,所以才这么容易就着了道。

来不及震怒,博哲厉声问道:“马武进去多久了?人救出来没有?”

那军士满脸黑灰,大冷天却一头大汗,他在脸上一抹,被烟呛坏的嗓子,嘶哑着说道:“目前还没有一个人冲出来。”

现场一片混乱,军士和老百姓混在一起,用水桶、木盆、陶瓮等一切可以盛水的东西在救火。所有人都是衣衫不整,面目全黑。

博哲目眦尽裂。

“阿克敦,跟老子冲进去救人”

“是”

阿克敦大吼着,从救火的军士手中抢过两桶水,跟博哲一起往头上一淋,不顾众人的阻拦,扑进了火场。

北风呼啸,回春堂所在的这条大街,已经出现了许多围观的人群。

住在京城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火灾了。

带着一丝新鲜,更多惊惧的心情,有的人站在远处指指点点,有的人则牵着家里的孩子不让他们乱跑,有的人更加热心,很快地加入到救火的队伍当中。

京城今夜注定不眠。

身边发生这样重大的时间,自然很多人都不能像往常一样安睡,复杂的人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置身于火灾中心的博哲和马武,已经在浓烟笼罩的回春堂打了一个来回,竟然都没有发现徐钊和凌波的踪迹。

“火太大了”

博哲和马武最终汇合到了一起,双方所带的人都已经有些受不住了,眼泪鼻涕齐流,有两个不停地咳嗽,听得出嗓子可能已经被燎坏了。

后院中间有个井,大家身上大多带了一些烧伤,冲到井沿,争相喝水换气,重新将身上淋湿。

博哲和马武难得地进行一次顺畅的交流,双方竟然都没有找到人。

“我去那屋子看过了,两个人都不在,门锁已经坏掉,看得出是从里面突围出来的。”

由此可见,至少徐钊和凌波没有中蒙汗|药,否则就不可能有突围而出的能力。

然而,这一点也同时说明,策划这场火灾的人,对回春堂里人质和守卫都很清楚,至少他知道,徐钊是个很仔细的人,所以不敢对他下药。

“再分头找一遍,两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博哲嗓子发涩,马武认同他的意见,双方正要分头行事。

就在这时,后院墙头上跃下一批蒙面人来,每个人手中都是明晃晃的刀片,照面无话,冷厉的刀风便向博哲等人扑过来。

博哲和马武早料到这场大火是**,这时候出现一批敌人,分明是对方的后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所以二话不说,出手都是狠辣的招数。

跟博哲对战的是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博哲跟对方几次生死过招,总觉得此人有点熟悉,想到这火灾的突兀和诡异,也推断出最有可能的幕后嫌疑人,对这个男子的身份就起了猜疑。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面打一面厉声大喝。

对方却一语不发,刀刀往他要害袭来。

一股刀风扑面而来,在这热浪之中竟挟带着丝丝寒意,博哲仅凭直觉将脑袋往旁边一偏,耳边一凉,肩膀上一阵剧痛。

这一刀直接削掉了他肩膀上的一片­肉­。

巨大的痛楚和扑鼻的血腥味,激发了博哲心底最狠厉的一丝决心,他大喝一声,手中剑反手一削,对方竟也传来一声闷哼。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女子惊呼,划破夜空…

正文 172、逃生

时间倒退到半个时辰之前。

最先发现火起的人,其实并不是马武,而是徐钊。

这大概是九阿哥胤禟粗中有细的一个地方,他料到在这种情形下,徐钊对食物一定会特别地仔细,所以并没有在他跟凌波的晚饭中下药。

所以当外面着火,徐钊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第一时间就把已经犯困睡着的凌波给叫醒。

凌波固然是惊恐万分,徐钊却十分冷静地下了判断。

这火,绝对不是意外或天灾,是人为。

当然负责守卫回春堂的马武是绝对不会放火的,只要想烧死他,烧死证据的人,才会出这样狠毒的手段。

“怎么会着火?我们怎么办?”

凌波惊慌失措,眼睁睁看着徐钊解开她身上的所有束缚。

“事情有变,先出去再说”

徐钊顾不上解释,拉着她就往外冲。

但这个时候,院中已经杀声震天,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蒙面人已经跟马武等人打成一团。

而最要命的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和凌波所在的屋子是从外面反锁住的。

这个时候,浓烟滚滚,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模糊了,而且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意志涣散,再加上有蒙面人狠厉地进攻厮杀,根本没有人能够接近这间屋子放他们出去。

徐钊叫喊了两声,就知道外面的人是靠不上了。

所以他开始狠命地踹门。

他在军中十年,即使后来身居文职,也依然练武不辍,所以身手依然十分高强,这种危急关头下,身体里更是爆发出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的力量。

几下猛踹,竟然真的就把门从里面给踹开了,门锁直接崩坏。

门一开,热浪便凶猛地扑了过来,还有滚滚浓烟。

凌波立刻呛地咳嗽起来,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腹部。幸而徐钊十分冷静,在破门而出之前,就已经用屋中唯一一盆冷水,打湿了毛巾,系在凌波的脖子上。

这个时候,凌波一咳嗽,他就第一时间强迫她握住湿毛巾捂住她自己的嘴。

作为孕­妇­来说,这个时候凌波已经完全成了负累。而她只不过是徐钊的人质,生死关头,徐钊本可以抛弃她,自己逃生,以他的身手,完全是小菜一碟。

但徐钊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他只是紧紧地护着凌波往外闯。

浓烟遮挡了视线,刀剑撞击的厮杀声却依旧能够传入他们两人的耳中,徐钊立刻就判断出来,这绝对是有人要杀他灭口,已经跟马武他们对上了。

按照现在的形势,显然马武他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否则绝不可能不过来救他跟凌波。

徐钊知道,这个时候,只有靠自己。

尽管呛得涕泪横流,徐钊依旧坚定地护着凌波,沿着墙根走。

四处都是熊熊烈火,浑浊的空气里能够闻到一种菜籽油的味道。徐钊初时还没有注意,但努力嗅了几下,立刻意识到,他们一定是靠近厨房了。

只有厨房里,才有菜籽油,想必是火势太大,已经波及到厨房,将里面的食用菜籽油也给点燃了。

他猛然记起,后门就在厨房旁边。

凌波这个时候已经快神智不清了,毛巾里的水分有限,她已经呛了好几口咽,嗓子里火辣辣地疼,呼吸也十分不畅。

“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徐钊一面鼓励着她,一面根据自己的记忆往后门摸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寒光挟风雷之势,劈头笼罩下来。

徐钊反应很快,剑是早已出鞘的,此时兜头往上一挡,巨大的力量差点将他的胳膊都震断。

来人发现徐钊和凌波正是他们此次击杀的对象,立刻打起了尖锐的口哨,呼唤同伴前来。

徐钊大急,手上立刻舞起剑光,泼洒过去。

凌波昏昏沉沉,只有跟着他跌跌撞撞的走,几次刀光剑影贴着她的身体划过,但意识涣散之际,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遭。

危急时候,她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肚子里的孩子,所有的动作都已经成了本能。她一手用毛巾捂着口鼻,一手则紧紧地捧住自己的腹部。

绝不能让孩子出事

坚持,坚持,博哲一定会来救她的

她不停地给自己加油打气,眼睛被熏得不停流泪,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徐钊跟那些蒙面人只见的生死厮杀。

火势太大,即使是蒙面杀手们,也被极大地限制了行动力。

徐钊武力值高超,又是拼命之际,竟然一连挑掉三个杀手,拽着凌波,一口气冲到了后门。

又一个杀手挥着刀从背后劈来,他头都不回,反手一剑,直接削掉了对方半个脑袋。

一股热流直接喷在凌波半边脸和脖子上,扑鼻的血腥味立刻刺激得她几欲作呕。

凌波只觉浑身都粘腻起来,头晕目眩。

硄硄硄

徐钊凶猛地砸起门来。

但是后门外早已事先堆满了柴火,正在熊熊燃烧中,不仅火势巨大,光是这些柴火的重量,也已经完全杜绝了从内部突破的可能。

几脚下去,徐钊大腿根发麻,整条腿都好像抽筋一样隐隐作痛。

他焦急地意识到,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后门是没办法突破了。

而此时,背上一沉,凌波整个人都趴在他背上,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喂喂”

徐钊猛烈地摇动她,凌波只是皱眉呓语,却没有办法回答他。

不行,必须赶快突破火场。

徐钊当机立断,嗤嗤两声抽开他自己身上的腰带。他穿的是劲装,腰上是麻布腰带,很长,反手把凌波扛在背上,将腰带在她腰上和大腿根各绕一圈捆在了自己身上。

幸亏凌波身子娇小,即使怀孕了也没怎么发胖,虽然肚子比同孕期的一般孕­妇­要大一些,不过体重倒是比徐钊想象中要轻得多了。

他将人在自己背上捆好,跳了两下,确认不会半路松掉,就开始找借力的东西,准备直接跳墙逃生。

这个时候,回春堂前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马武他们已经清醒过来,第二次冲进火场,第一批的蒙面杀手也差不多都给消灭掉了。

徐钊这边也没人再来阻拦,他试了几次,瞅准了地方,跳了两次,竟然就真的翻上了墙头,逃出这个被火焰包围的院子了。

也正因为如此,马武他们进来搜了一圈,愣是没找着人,两边将将地错开了。

再等一会儿,也就是博哲他们到了,九阿哥胤禟那边也带着第二拨人赶到,可惜双方打了个昏天暗地,也没找着徐钊和凌波俩人。

徐钊成功地逃出了院子,立刻就先把凌波给放下。

他们这时候所在的,是一条死胡同,两边都是墙,一道门也没有,蹲在胡同深处,能看到胡同口外面人仰马翻的都在救火。

徐钊先拉掉凌波嘴上的毛巾,捏着她的两颊让她张开嘴呼吸新鲜空气。

然后又是拍脸又是叫魂的,还真把凌波给弄醒了。

眼睛一睁开,凌波就觉得脖子耳根下黏糊糊的,用手摸了一把,满手的血腥,顿时胸口一阵发闷。

徐钊用毛巾在她脸上脖子上擦了两下,道:“放心,我们已经出来了。”

凌波浑身没力,只是勉强支撑着点点头。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竟然并没有什么疼痛或不妥,不由宽了一点心,虚弱地道:“还好,这孩子挺懂事儿,这么着都没折腾我。”

徐钊见她这种情形居然还会开玩笑,忍不住咧了咧嘴。

这简亲王府,还真是一家子神人。

他撑着她两边咯吱窝,将她提了起来,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只能将她搂在怀里撑住,然后往胡同口走去。

只是方才打斗、跳墙、救人,徐钊也是憋着一口气,这会儿浑身竟然也都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俩人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发现目标”

“啊哈,在这儿呢”

墙头上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两个蒙面杀手从墙上一跃而下,一把刀一把剑,拦住了徐钊和凌波的去路。

徐钊顿时神情一凛。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剑的手都在发抖,这时候如果对方两个人一起上,他可一点把握都没有。

­奶­­奶­的,一群废物,都是吃屎的

徐钊这时候忍不住想骂娘,从火起到现在,马武、博哲,连个面都没露过。

迎面的两个蒙面杀手,一个身材瘦削,一个略胖一些的脑门特别地尖。

可能是已经笃定徐钊和凌波成了瓮中之鳖,那尖脑门有点得意地跟那身材瘦削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徐钊离得远,加上周围火势大,烧的毕拨响,救火的人也多了,各种声音交杂,他的耳朵几乎就成了一摆设。

其实对面那尖脑门说的是:“爷,交给奴才吧。”

身材瘦削的正是九阿哥胤禟,他找遍了整个回春堂,才终于找到徐钊这个目标,当然是非下死手不可了。

所以尖脑门一请示,他直接就点头。

尖脑门盯着徐钊,扭动了一下脖子,冷笑着,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一声不吭就扑了上来。

徐钊沉声一喝,马步一沉,挥剑格挡。

然而他体力本身已经流失得很厉害,而尖脑门又是全力一击,刀剑相交,他只觉整条胳膊就像脱臼了一样。

尖脑门奋力一击,直接将徐钊给撞得往后飞了出去,而他去势不停,明晃晃的刀尖奔着凌波就去了…

正文 173、得救

眼睁睁看着那刀尖奔着自己来,凌波瞳孔瞬间放大,脑子里唯一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死死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徐钊已经倒下了,博哲还没有来,谁能救她

这一瞬间,凌波只觉心都掉进了谷底,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闪着寒光的刀刃上,都能看见她自己惊恐的脸。

“哈”

就在这时,头顶上猛地一声大喝,就跟平地打了一声闷雷似的,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呛啷一声,堪堪架住了那把要命的刀。

那刀尖离着凌波的鼻子就只有一寸,却再也难以前进半分。

就跟突然间抽掉了骨头架似的,凌波腿一软就往下滑去。

“凌波”

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的后腰,将她抱进怀里。

“博哲……”

看清了眼前这张脸,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一颗心才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只想靠在他怀里,什么也不去想。

她实在太累了。

尖脑门眼见这一刀没得逞,已经先退回去半步。

徐钊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来护在凌波另一边,方才尖脑门那一下,震得他气血翻涌,嘴角都涌出一丝鲜血来。

用大拇指在嘴角一擦,徐钊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肩,还好,还有再战之力。

“来的也太晚了吧。”

他眼睛死死盯着尖脑门,嘴里却在跟博哲说话。

博哲也不看他,同样盯着面前的尖脑门,还有尖脑门身后那个身材瘦削的男人。

“好手太多。多亏你保护她,多谢了。”

徐钊嘿嘿一笑,龇牙道:“她是我的人质,若是她死了,我也讨不了好。”

“总归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次徐钊倒没有再推辞,因为对面两个人已经都运足了气势,他跟博哲都必须全身心地应对。胤禟虽然蒙着面,但是博哲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只不过没有点破而已。

他们之前在回春堂里面已经有过交手,只是后来被大火冲散了,胤禟也没有想到,博哲会这么快就跟上来。

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要想毁灭证据,徐钊就必须得死,而要杀死徐钊,显然博哲是一个必须要过的难关。

胤禟跟尖脑门互相打眼­色­,忽然一起动身扑了上去。

顷刻间,密集的刀剑撞击声,就在这个小胡同里响彻。

博哲要保护凌波,徐钊已经元气大伤,两人都没办法全力施展,只能勉强抵挡住对方。

一个不小心,博哲胳膊上被划了一刀,鲜血淋漓。

凌波还没晕,闻到血腥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晕眩感,又翻涌上来。

博哲能感觉到怀里的身子愈发绵软沉重。

“胤禟”

他猛地大喝一声。

对面身材瘦削的男人浑身一震,两道目光仿佛毒蛇一般­阴­毒。

他忽而嘿嘿一笑,冷然道:“眼睛够尖的。”

说着便是一刀劈过来,博哲单手架住,俩人脸对脸只差半个拳头的距离,脸上汗毛要是够长,都能碰上。

“知道你们要杀人灭口,但何必把命搭上。”

“口气不小,你该担心你自个儿。”

“皇上已经知道了,就是你杀了徐钊也没用。”

“没有证据,皇上也不能怎么样。”

“你们的­干­系不小,不可能只有徐钊一个人证。”

“这就用不着你担心了。念着同是爱新觉罗家的,你最好让开,免得连累自身。”

“徐钊是皇上指定要见的人,我非保他不可。”

“他非死不可。”

“死磕?”

“死磕”

胤禟一脚飞踹,博哲挺腰一扭,擦着他的腰就飞了过去。他后退一步,将凌波抱稳,用剑护在身前,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嘿嘿笑道:“九爷,我劝你回头看看。”

胤禟眼睛一眯,回头一看,瞳孔顿时一缩。

胡同口飞快地奔来几条人影,借着火焰余光,他看清领头的人正是富察家的老三,马武。

今儿这事是办不成了。

胤禟心里头也是一沉,知道徐钊的命算是保住了,抽身趁早。

他揉身而上,忽地一剑虚晃,将博哲逼退,腾身就上了旁边的墙头,一抹头隐入黑夜之中。

马武待要纵身去追,被博哲喊住了。

“为什么不追?”马武有点不能理解

“那是九阿哥。”

“九阿哥,他亲自来?那也不能不追”

博哲低声道:“给皇室留块遮羞布吧,四川的案子已经够整治他们了,不要节外生枝。”

马武想了想,也就默认了。

九阿哥成功脱身,剩下的那个尖脑门,却被徐钊缠住,马武等人上来之后,更是将他团团包围,可惜这人是个死士,眼见着逃不了,反手一剑就自己抹了脖子。

众人脸上都发冷。

徐钊啧啧摇头,叹息道:“多行不义,却是个烈士。”

马武提着滴血的剑,侧头看他道:“想不到,你倒是个义士。”

他指的是徐钊拼命保护凌波的行为,虽然的确也有不得已为之的理由,但徐钊能够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保全凌波的举动,还是值得他承情的。

徐钊嘶了一声,抬了抬胳膊,苦笑道:“义士不敢当,咱就是一待罪之身,不过兄弟,能给先捏下我这胳膊么?”

马武疑惑着拿手一捏,得,脱臼了。

感情这哥们儿脱臼了还在战斗,真是服了。

富察家的爷们儿都是老头子米思翰­操­练出来的,跌打损伤多少也会点儿,一手托着他胳膊,一手捏着他肩膀,慢慢揉弄调整,往上一抬,就给接回去了。

徐钊竖了个大拇指给他。

“别拍马屁啊,你这会儿可是逃犯,皇上指名要见你,没得说,只好得罪了。”

马武一面说,一面就从旁边人手里取了绳子过来。

徐钊苦笑一声,任由他绑了。

马武抹着他两条胳膊将他反捆,拍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虽然你是囚犯,但我们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徐钊点头。

回春堂的火已经都扑灭了,提督衙门损伤了几个人,其他都是轻伤,胤禟带来的人死得多,自有人收拾现场。

“凌波怎么样?”

马武处理好了徐钊,便立即过来看凌波。

博哲已经将凌波打横抱起,既然要连夜带徐钊进宫,­干­脆就把凌波也带去,让太医给诊治,折腾了这么一整夜,还不知道有没有事儿呢。

凌波脸­色­虽然苍白,但知道自己的危险已经去除了,­精­神倒好了一些。

她两只胳膊抱着博哲的脖子,听见马武问话,把头扭了过来。

“三哥……”

马武嗯了一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度没什么异常,只是听声音弱,太憔悴了一些。

“没事儿吧,白天才吃了药的,大夫怎么说?”

凌波弱弱笑道:“放心,我只是有些累,没什么不妥。白天那会儿,其实我是骗徐钊的,不然没机会接触外界。”

博哲和马武对视一眼,既感叹她的胆大,也庆幸她的聪明。

“行了,进宫去吧。”

博哲用力搂了一下凌波的身子,掂了掂,调整好姿势,大步往胡同外走去。

马武自然又要派人往富察府和简亲王府去通知。

这一夜过得太惊心动魄,一安全下来,凌波就整个人都松懈了,身体里的疲乏一阵一阵潮水一般倾袭,脑子也是糊糊涂涂的。

一路怎么进宫的她也不晓得,太医给她瞧的时候,她依旧是昏头昏脑,只知道博哲一直在陪着她,温暖的怀抱从来没有离开过。

中间似乎有什么人来看她,大约都怕惊到她,都是轻声细语的。

她也听得懵懵懂懂,只好像听见太医说是受了惊,旁的没什么,胎儿也稳,没出什么状况,自然又是少不了开安胎药,要求静养什么的。

她全然顾不上,只是窝在丈夫怀里,半分也不像动弹。

这一夜,她过的糊糊涂涂懵懵懂懂,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北京城,却是惊天动地,不知有多少人失眠,多少人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心。

黎明将至,似乎是从一场漫长沉重的梦中醒来,凌波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窗纱上透出一种灰蒙蒙的白。

香炉里一丝青烟袅袅,闻之令人心神安定。

慢慢地移动视线,环顾这屋子里的摆设,凌波便知道自己还在宫里,身子底下是暖炕,她还被博哲抱着。

小心地抬起头,看着抱了她一夜的男人。

博哲是半躺在炕上的,上半身靠在炕边的墙上,腰下垫着两个长条引枕,脸上似乎只是胡乱擦了两下,鬓角下巴耳根都有还没擦­干­净的污迹,黑乎乎的,都是烟熏火燎的残留痕迹。

浓黑的眉毛像两把锋利的小刀,斜飞入鬓。挺直的鼻梁,显得他面容特别地坚毅。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梦里也还在警戒着什么。

当她身处危难之中,最盼望的,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怀抱。

只要有他在身边,果然所有风雨都会过去。

她欣慰地想着,心里一片宁静,忍不住抬手去抚摸他的眉眼。

“恩……”

即使在梦中,博哲也并没有放松警惕,一有动静,他就醒过来了。

“醒了?身子还好么?”

他轻轻揉着她散落一肩的长发,刚醒来的嗓音有些沙哑低沉。

凌波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里,身子拼命地缩起。

博哲搂着她的胳膊用力紧了紧,低声道:“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正文 174、清晨

凌波在他怀里蹭了蹭,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两只胳膊抬起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嵌在他身上似的。

博哲有点好笑地低头看她,摸摸她的头发,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哄小狗。

“这两天,我一直提心吊胆的,这心就从来没落到实处过。”

凌波把头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说道。

“我知道,委屈你了。”博哲在她鬓发上啄了一下,“好在徐钊没刁难你,他倒还讲些义气。”

凌波抬起脸,靠的太近了,她只能看见他下巴上刚毅的线条。

她撅嘴道:“我承认他不算是个坏人,可是每天都把我绑着,也很痛啊。”

博哲知道她这是撒娇了,吃了这么几天的苦头,迫切地需要人来安慰,否则心情总是会郁结的。

想到她大着肚子被捆住手脚,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血液不畅之下必定会手脚都发生水肿,他自然是非常地心疼。

此刻她撅着嘴,刚睡醒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迷蒙之­色­,嘴­唇­红润,有些湿亮,愈发显得可爱可怜。

他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亲,柔声道:“幸好你争气,身体没什么事,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什么事,太医都说没大碍了。现在徐钊也已经被抓起来了,皇上会亲自审问他,一切都过去了,你也安全了,我会陪着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拢了一下她的头发,拨开她额头上的刘海,让她整张脸都露出来。

凌波微微摇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不想睡。”

就想这样被你抱着。

她落下手去,把手掌贴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阿玛、额娘他们,都知道我脱险了吗?”

博哲点头:“昨晚上两边府里都通知过了,额娘本想立刻接你回家去,只是我暂时走不开,你虽然身子没受伤,到底也受了惊吓,昨儿睡得太沉,也离不开人,所以就在宫里歇了。”

凌波嗯了一声,小猫一般缩在他怀里,把玩着他领口上繁复的花纹。

昨夜虽然稀里糊涂,但她也能记得,是自己一直拉着博哲,不肯让他有片刻离身,想到这样自己这样腻歪的模样被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太医们,或者还有其他来看望她的人,甚至可能还有皇上,都看在眼里,还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

“回春堂的火都扑灭了么?”她不想睡觉,瞧着博哲的­精­神倒也还行,便继续说话。

“都扑灭了,只是火势太猛,几乎烧成了废墟,只怕要重新再盖了,可惜据说还有一些珍贵药材,也被烧成了灰烬,掌柜和大夫都心痛得很。好在没有百姓被烧伤,皇上也说了重建的费用由户部来出。”

“是谁放的火?”凌波忽然抬起头。

博哲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有隐忧之­色­,知道她也猜出这场大火是人为。

“有人心生恐惧,怕徐钊抖出他们的罪行,所以狗急跳墙,只是心肠太过狠毒,竟不惜要你陪葬。”博哲皱起了眉,对八爷党的这种行为他实在是深恶痛绝,也非常地失望。

“好在他们并没有得逞,皇上昨晚连夜提审了徐钊,账册也已经呈上去了,人证物证都在,那些人就是想抵赖也不成。这次,他们绝逃不过律法的严惩”

博哲说得斩钉截铁,昨天夜里多热闹啊,明里暗里打探消息的人有多少,今儿一早就又有人进宫来,皇上接见了徐钊,就好比在已经达到沸点的油里滴入了一滴水,顿时噼里啪啦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凌波咬了咬下­唇­,低声道:“皇上是不是很生气,八爷是不是快要失势了?”

博哲点了点她的鼻头,道:“这种事儿也是你能评价的,别胡说。”

凌波愣了愣,凑到他脸上笑道:“好奇怪,平日里都是言行无忌的,怎么今天你这样谨慎起来?”

“平日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这是在宫里头,你也敢这样随­性­。”博哲捏了捏她的脸,“小心隔墙有耳。”

凌波吐了吐舌头,搂着他脖子的手臂又紧了紧。

博哲蹙眉,又微微挑起眉尾,古怪地笑道:“脖子快被你勒断了。”

凌波脸颊飞红,却没松手,只说道:“就要勒断。”

“行,我这个人都是你的,区区一条脖子,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博哲非常大度地表示。

凌波被他逗得轻笑一声,在他胸口拍了一下,嗔一句“油嘴滑舌”,手臂当然是松开了。

这时,有宫女推门,小碎步进来,道:“贝勒爷、少福晋都醒了,要不要洗漱用早点?”

博哲捧着凌波的脸道:“起么?”

“起吧,用完早饭,咱们就回家去。”

凌波扶着自己的后腰,在博哲的帮助下坐起来。

“恐怕没这么快能走,皇上说不定还要召见你。”

洗漱的时候,博哲一面抹脸,一面说道。

凌波将漱口水吐掉,疑惑道:“皇上要见我?为什么?”

“大约是跟徐钊有关,别担心,只是问几句话。”

虽然还是不太清楚,但凌波惯­性­地点点头,然后又捏住他的手道:“皇上是要单独只见我一个人么?”

博哲见她有点紧张,便反过来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我陪你去。”

凌波这才松口气。

宫里的早膳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奢侈,可能也是考虑到凌波的身体状况,吃不得油腻之物,所以弄得很清淡,唯有紫米粥和几样点心小菜而已。

用了早饭,天就已经大亮了。

有宫女过来给凌波梳头,凌波嫌二把头抓的头皮疼,特意嘱咐她们别梳髻,只松松地拢了一半头发在脑后挽了个花儿,拿缎带给绑住固定了。

反正她现在是带病双身子的情况,身为富察家的女儿和简亲王府的媳­妇­儿,是可以低调地不讲理不守规矩的,这样“形象不整”地在宫里行走,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果然刚梳好头,就有人来传口谕,皇上召见凌波。

博哲搀扶着她,往乾清宫去了。

一路上,太监宫女们正在廊下灭灯烛,见到他们夫妻,都停下手来问安。有大胆的宫女还会悄悄地抬眼,看他们夫妻恩爱温馨的模样,暗暗地羡慕。

乾清宫内,康熙爷也是刚醒来不久,李德全刚把他吃剩的早饭撤掉,一出门就见到了博哲和凌波。

“怎么,皇上刚用完早饭?我们要不要先候着?”博哲问道。

李德全微笑道:“不必,少福晋只管进去便是,只是贝勒爷,皇上可没召见您呐。”

博哲道:“我陪着她进去不成?”

李德全摇摇头,又说道:“贝勒爷和少福晋都只管放心,皇上只是有几句话要问,并没什么大事。杂家领贝勒爷去那边候一会儿吧,可别在这里吹冷风。”

博哲只好点头,捏了捏凌波的手,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让她一个人进去了。

已经有小太监过来接了李德全手里的托盘送回御膳房,李德全则领着博哲上旁边的屋子里去坐。

这一等,大约就是顿饭的功夫。

博哲虽然喝着热茶,心里却一直记挂着那边的凌波,暗暗猜测皇上会问她些什么。

屋里头烧着地龙,倒是不冷,只是太安静了些。

“贝勒爷,少福晋出来了。”

“恩?”博哲手上一顿,抬头见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

他站起来出了门,就见那边凌波正站在殿门口廊下发呆。

他忙走过来,用身子挡住风口,一手抱住她肩膀,一手握住她微凉的双手,道:“怎么了?皇上问你什么了?”

凌波有点失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啊?啊,没什么,咱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博哲仔细看看她的脸­色­,除了有点晃神,倒没什么不妥,便点了头,带着她先出宫去。

一路出宫,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大火余烬的味道。

天依旧灰蒙蒙的,压的很低。

凌波挑开马车的帘子,望了望外面,拉紧了领口,轻声道:“好像要下雪了。”

博哲点点头,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半路经过回春堂,果然是一片焦黑,街面上也一片狼藉,正有大队人在处理,一排过去都是整齐的屋宇,就这么一栋院子孤零零地成了废墟,显得特别凄惨。

凌波感叹了一声,放下帘子,将手缩回来,放进了博哲的领口里。冰凉的手指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博哲打了个冷颤,她却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偷吃了油的老鼠。

“爷、少福晋,到了”

阿克敦的声音在车外响起,然后就是门轴转动的声音,马车慢慢地进了府,辚辚而过,一路到二门外才停下。

博哲抱着凌波下了车,立刻有绣书和瑞冬捧着大毛披风上前,一把将她身子裹住。

“少福晋,担心死奴婢了。”

绣书和瑞冬眼睛都是红红的。

凌波笑道:“放心,太医已经给看过了,我没事儿。”

绣书吸了吸鼻子道:“王爷和福晋都在屋里头等着呢,快进去吧。”

博哲拢住披风将凌波揽在怀里,俩丫头亦步亦趋地跟着,马车自然有阿克敦牵走了。

厚厚的棉帘子一掀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郭佳氏快步走上前道:“可算是回来了”

博哲松开凌波,她也快步迎上去,被郭佳氏一把握住了手。

正文 175、余波

郭佳氏牵着凌波的手,扶着她到炕上坐了,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的。

凌波很不自在地道:“额娘,我没事儿的,阿玛还在呢,我怎么能坐着。”

她要起来,却被郭佳氏按住。

“你仔细些吧,这几日我就没睡过踏实觉。”郭佳氏不肯让她起身,捏着她的胳膊在她旁边坐了。

凌波不安地看着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坐在对面的圈椅上,笑道:“你就坐着吧,叫你额娘安心。”

凌波只好应了,这才扫了整个屋子一圈。

除了雅尔江阿和郭佳氏,西林觉罗氏和安珠贤也来了。德隆在靠墙的椅子上坐着,腿上还搭着一条薄毯,他的腿如今已经能够正常直立行走,只是速度比常人要慢许多,而且平时这腿也不能受寒受风。

凌波没想到大家都在等她回来,感动之余,也十分地窝心。

“劫持你的人,没怎么为难你吧?昨儿在宫里住的,太医都瞧过了么?有没有哪里受伤?胎儿怎么样,有没有开安胎药给你?”郭佳氏劈头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博哲哭笑不得道:“额娘,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要她先回答哪一个。”

凌波也笑道:“额娘放心,太医都瞧过了,我没有伤,孩子也没事,我们都很好,呣子平安。”

郭佳氏仍是不放心,依旧追问细节,西林觉罗氏也围住了凌波问长问短。

博哲挠了下头,对女人琐碎式的关怀感到十分无奈。

雅尔江阿却只是摇摇头,招手叫他过来,道:“咱们出去说话。”

博哲点头,父子两个一起出了门。

无意间,德隆就被一个人晾着了。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被冷落的不快,只是微笑着看屋子里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说话。

“大哥,是否觉得不耐?”

安珠贤走到德隆面前,微笑说道。

德隆摇头道:“家中温情,如此难得,我怎会不耐。”

安珠贤心下感慨,大哥流浪多年,好容易回家,却又因腿伤而只能困在自己的一方小院子里,对他来说,这样的温情场面,的确是十分难得而珍贵了。

“大哥的腿已经大好了,只要坚持练习,以后就能像常人一般活动。大哥小时候,人人都说你聪敏的,如今既然回到家里,身子又越来越好了,将来一定也是前途无量。”

德隆只是温和地笑。

安珠贤这番话,虽然有些安慰的成分在内,但也是实情。

从前德隆不在的时候,简亲王府只有一个博哲撑门面,如今长子回归,又恢复了健康,自然少不了也要建功立业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郭佳氏原本围着凌波打转,她耳朵尖,竟也听见了安珠贤这番话语,不由心头一动。

“额娘,怎么了?”

凌波注意到郭佳氏突然没了话,不由一问。

郭佳氏回过神,笑道:“没事没事。”

凌波握着她的手道:“额娘这几日都没睡好,想必也十分疲惫,媳­妇­儿如今平安归来,额娘就不必再担心了,还是快回去好好歇息一下吧。”

郭佳氏待要说,西林觉罗氏却已经劝道:“说的是呢,福晋也该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况且少福晋刚归家,想必也要梳洗整顿,不如就让绣书瑞冬她们伺候着,妾扶福晋去歇一会儿养养神。”

安珠贤在那边听见了,以为她们就要走,忙也过来候着。

雅尔江阿和博哲在外面讲完了话,掀帘子进来,见一帮娘们儿还围在一起,说道:“媳­妇­儿刚回来,有什么话不能以后说,你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去歇着吧。”

郭佳氏这才站起身,又嘱咐凌波休息,又叮嘱绣书和瑞冬仔细伺候,交代完了,西林觉罗氏和安珠贤才一边一个扶着她走了。

德隆看出雅尔江阿撵走郭佳氏,是有话要跟凌波说,便也告退,让下人们扶着他出了门去。

最后屋子里便只剩下博哲、雅尔江阿和凌波,绣书和瑞冬都是有眼力界的,看出主子们要说话,上了热茶来,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只在门外守着。

雅尔江阿这才问凌波道:“你被挟持了这么几天,想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四川贪污案查清在即,各方各派都蠢蠢欲动,关键还是皇上的态度。今儿早上,博哲说皇上召见了你,跟你说了些什么呢?”

凌波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腰,答道:“皇上说的倒不多,只是问我被挟持的这几天有没有被刁难,也问了徐钊的一些事情。只是我不过是个人质,知道的不多,也就只能把晓得的全部说了。皇上安慰了我几句,便放我出来。”

“哦?”雅尔江阿沉吟。

博哲道:“你想想,皇上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

凌波想了想,道:“没说什么特别的,不过……”

“不过什么?”雅尔江阿追问。

凌波蹙眉思索了一小会儿,说道:“皇上虽然不曾说什么特别的话,但是我有一个感觉。”

“什么感觉?”

“皇上似乎不愿提徐钊贪污行贿的事儿,他问我的时候,也只问被挟持的那些情形,全不问徐钊在贪污案中所涉罪行,像是在刻意地回避。”

博哲和雅尔江阿对视一眼,似乎在思考康熙这么做的用意。

凌波见他们一时没什么结论,也不便打扰他们的思路,气氛一沉默下来,她就觉得注意力有点无法集中,­精­神开始涣散。

雅尔江阿蹙眉想了一阵,错眼看见她脸上有倦态,才想起她刚刚历劫归来,便道:“没什么事就好,这些事儿不必放在心上了。博哲,好好照顾你媳­妇­儿,阿玛先走了。”

“是。”

小夫妻两个目送雅尔江阿出门。

博哲这才回身扶着凌波的肩头道:“先叫绣书和瑞冬来给你梳洗更衣,我去雍亲王府一躺,很快就回来。”

凌波知道他去雍亲王府肯定是找四阿哥商量正事,当然不会阻止。

博哲去后,绣书和瑞冬便进来服侍她洗漱。

热水热汤是早已备下的,凌波如今肚子很大了,行动十分不便,洗头洗澡都必须靠这两个丫头帮忙才行。

虽然昨晚上在宫里睡过一觉,但毕竟­精­神一直还有些紧张,睡得不安稳,早上又起了大早,一路从宫里出来,还没怎么休息。凌波泡在浴盆里,不知不觉竟然就睡着了。

两个丫头不敢惊醒她,安静地替她擦洗完身子,趁着她迷迷糊糊地将她从浴盆里捞出来,换了­干­净衣裳,扶到内室去睡了。

一直到博哲回来,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凌波一醒来,就见到了博哲,他脸上已经全无踌躇之­色­,想来通过跟四阿哥的沟通,心中的疑惑已经解开了。

用过了午饭,小睡片刻,瑞冬就报,说是乌珠和黎芳草来看望她。凌波一时惊异,这两个人竟然会一起来。

乌珠才是新婚,穿了一件梅红的旗装,脸上全是*光浪漫,显然夫妻恩爱。

黎芳草如今倒不穿她的安南服饰了,其实她到北京之后,本来也就很少穿安南的衣裳,如今嫁给了十四阿哥,衣食住行也就得入乡随俗,若不是脸上的肤­色­比一般女子更黑,旁人见了压根就看不出她不是中原人。

她们两个手牵手进了门,凌波便笑道:“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来?”

乌珠和黎芳草都是她的老朋友,也不用别的座椅,直接脱鞋上炕,三人一起挨着坐了。

绣书和瑞冬又忙忙地端热乎乎的杏仁茶和点心来。

乌珠道:“你可不知道,你是在我的婚礼上被挟持走的,当时人那么多,恐怕全京城都知道了,加上后来又是全城搜捕,又是回春堂大火的,我们都担心死你了。好容易昨儿马武回来,说已经把你救出来,却又进了宫。原本早上我就说要来看你,只是想着你出宫未必会这么早,所以等到下午。我可没跟她约好,只是在大门口碰见她了,这也就叫冤家路窄吧。”

凌波失笑道:“什么冤家路窄,她现在好歹是你弟媳呢。”

黎芳草撇嘴道:“算了吧,她哪里像个大姑,我嫁了十四阿哥,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乌珠没好气地瞪她。

凌波见她们俩见面就拌嘴,也就应了乌珠那句冤家路窄,不由觉得好笑。

两人自然是先问候了凌波的身体状况,得知她一点事情都没有,一方面庆幸,一方面也感慨她肚子里那位小阿哥或小格格生命力之顽强。说着说着,也就胡侃起来。

“这次的事情可不小,那位挟持你的犯人,是四川嘉定同知徐钊,昨儿夜里皇阿玛亲自审问的。”乌珠磕了一个瓜子放嘴里,她是马武的妻子,自然知道这些细节,“听说那徐钊手里的证据,都是指向八爷,这落到了皇阿玛手里,只怕八爷的日子可要不好过了。”

黎芳草不是很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便问了一句:“怎么不好过了?”

凌波也提神道:“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风声?”

乌珠正待要说,一个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跟绣书说了什么,绣书便过来道:“少福晋,四福晋和八福晋来了。”

正文 176、山雨欲来

刚说到八爷的事情,四福晋和八福晋就来了,凌波和乌珠、黎芳草都齐齐吃了一惊。

“快请进来。”

乌珠和黎芳草立刻便下炕穿鞋,虽然大家都是妯娌姑嫂的关系,但眼下可是个敏感时刻,四爷和八爷马上就要进行一次激烈的博弈,形势完全是一面倒。

这个时候四福晋和八福晋同时来,可就有点奇怪了。

三人一面各自猜测,一面就看见四福晋和八福晋一起进了屋。

四福晋穿着一身宝蓝­色­白玉兰的旗装,头上点着浅蓝­色­的绒花,显得清爽不失贵气,与她平时的打扮并无二致。

但八福晋今儿却有些不同,身上是件白­色­竹枝的旗装,头上只是一朵通心草和两支简约的金步摇,虽然做工­精­良,比起常人也是穿戴­精­致了,可是与她往日穿着打扮相比,却显得极为朴素。

黎芳草固然一根肠子通到底,凌波和乌珠却不由多想了一下,莫非真的是八爷要失势了,连八福晋都低调做人起来?

“我说今儿个还真是凑巧,乌珠跟芳草是不期而遇,难道两位嫂嫂是约好了的?”

凌波坐在炕沿上笑到,她如今算是病人,又是大肚子,没有起身迎接,也不算失礼。

四福晋乌喇那拉氏正解开披风交给丫鬟,闻言只是一笑。

八福晋郭络罗氏却已经高声笑道:“可不是,我跟四嫂也没约好的,竟然就在路上碰见了,都是来看你的,自然一同来了。”

凌波便也笑起来,让绣书和瑞冬上热的杏仁茶。

“你怎么样?可有不妥?”乌喇那拉氏开口便先问凌波的身体。

凌波笑道:“我很好,太医都说万幸,经历这样的劫难,竟然一点损伤都没有。”

“可不是,我瞧着你­精­神不错,就知道一定是没事的,这叫吉人天相。”郭络罗氏高声笑道。

众人都看了她一眼,脸­色­各有异­色­。

虽然郭络罗氏并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声音高亢也是一贯来的习惯,但是今儿说话的语速似乎是比往日更要慢一些,隐约显得她心­性­有点变化。

乌喇那拉氏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八弟妹今儿穿的真素净,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开始了

凌波和乌珠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呐喊了一声,就说这两个人绝对不会一团和气,果然四福晋是个绵里藏针的,借着衣裳服­色­就隐晦地试探起八福晋来。

郭络罗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道:“我倒是没注意,原来近日里穿的都越来越素净了。”

凌波笑道:“看惯了八嫂富丽堂皇,猛然换个素净的,倒显得清雅,可见这服饰也不能一味繁复,有变化才好看。”

乌喇那拉氏只是瞥了她一眼,说道:“难不成八弟妹改了­性­子?”

凌波微微蹙眉,她想扯开话题的,但乌喇那拉氏竟像是不肯罢手,她不由暗暗担心八福晋会不会跟她针锋相对起来。

哪知郭络罗氏倒像真的改了­性­子一般,一点烟火气也没有地说道:“我倒真觉着自己­性­子变了。自打有了我们怜儿小格格,我的脾气都给她磨没了。说也奇怪,人家的孩子都爱看些花红柳绿的艳­色­,她倒好,偏爱素净的,若是哪天我打扮得华丽些,她上来就要抓我的首饰簪环,使得我也不敢多戴,久了久了,竟也就习惯了。”

凌波这才明白,原来是小怜儿让她变得温和了。

乌珠和黎芳草也都知道她如今有了个女儿,小名就叫怜儿,大家都知道这孩子其实是外室生的,但她能够这样不计前嫌地抚养,也叫人敬佩。

乌喇那拉氏许是想到了她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有些可怜,竟然也不再试探,转而换了话题说起过年来。

“眼瞧着腊月将尽,新年又快到了,这一年的变化可都不小呢。不说八弟妹做了娘,凌波也嫁了人,出了春天就该生了;乌珠也才新婚,就是芳草公主,去年咱们可都还不认识呢,就这么几个月,也成妯娌了。”

凌波笑道:“说的是,可见人生无常,世事变迁。”

郭络罗氏笑了一下。

凌波突然就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不太对劲。

乌喇那拉氏和郭络罗氏,如今可不正面临着“人生无常,世事变迁”这句话么。

一时众人竟都不说话。

“唉你们说人生无常,世事变迁,很有道理。我嫁了人才知道,这儿的生活跟我在安南有那么多的不同,这些日子都不知道闹了多少笑话。”

凌波好奇道:“怎么闹笑话了?”

乌珠道:“她新婚那会儿,我还在宫里,婚后第二天,十四阿哥带她进宫拜见皇阿玛和各宫的娘娘,这是家礼,人人都明白的。偏她好玩,才见了五六位娘娘,就跟十四阿哥抱怨说,你到底有多少个娘啊”

凌波、四福晋、八福晋都忍不住笑起来。

黎芳草也不恼,理直气壮地道:“本来就是嘛,我父王虽然也有好几个妻子,可是也没像你们皇上似的,养了这么一大群,那天我在宫里走的腿都快断了,头也不知磕了几百几千个,那么多娘娘,愣是一张脸也没记住。”

凌波笑道:“德妃娘娘的脸,你总该记得吧?”

黎芳草点头道:“那是,亲婆婆的脸么,肯定是要记住的,不然回头再进宫,连谁生了十四阿哥都不晓得,那还更加成了笑话。”

众人皆笑。

乌珠暗暗庆幸,幸好她一起来了,有个Сhā科打诨的,省的大家尴尬。

但毕竟山雨欲来,眼下的形势,大家都看出八爷快要获罪了,四爷总要得意了,郭络罗氏的镇定让她们暂时还没生出同情,但面对乌喇那拉氏,众人都潜意识里都有点敬畏了。而且由于开始时乌喇那拉氏对郭络罗氏做了一点试探,凌波和乌珠都知道她其实是个有心计的人,说话时竟不免有点谨慎起来。

大约是察觉到了这种略显怪异的气氛,乌喇那拉氏没有坐太久,喝完了一碗杏仁茶,便起身告辞了。

“怎么不多坐会儿?”凌波留她。

乌喇那拉氏笑道:“我是个无事忙,府里头的事情都丢不开的,今天也就是来看看你,你没事呢我也就放心了,改天得空了大家再聚。”

凌波便不再说什么,吩咐瑞冬亲自送了出去。

没了乌喇那拉氏,屋里的氛围很奇怪地就是一松,郭络罗氏脸上的笑容也敛了下去,不是不开心,而是放松了。

凌波道:“八嫂到底还是有心事的。”

郭络罗氏苦涩一笑道:“大家都猜到形势要变了,只是在她面前,我怎么也不能示弱了。”

乌珠走回来挨着她坐下,蹙眉道:“真的要出事儿了?”

凌波也脸­色­凝重起来。

黎芳草略显茫然,没有Сhā嘴,只是看着她们。

郭络罗氏微微摇头,像是叹息,又像是感慨,抬起头见她们三人都默默地看着她,不由展颜一笑道:“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天还没塌呢”

她这一笑,倒好似春风拂过大地,一时所有凝重感慨尽去,她仿佛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八福晋。

“从前我们不是常说的么,外头任由他们争得死去活来,那都是男人的事情,咱们女人既不能改变大局,又不能把他们捆起来避祸,与其杞人忧天,倒不如抛开了那些烦心事,只做个持家有道的贤内助罢了。男人嘛,他在外头是地,回来就是天,就是国不国,家却仍然要家的。”

她说出这一番话来,凌波和乌珠都有些愕然,不过却也能看出她心里倒真没有太多的烦恼,可见是真的改了­性­子,想开了,不再执着于这些权势名利。

凌波笑道:“难得你这样想,只是怎么还像从前似的,口无遮拦,什么国不国呀,大清朝还得千秋万代呢。”

这话可说的有点亏心,清朝总共也两百多年,哪来的千秋万代。

郭络罗氏既然想得开,凌波等人也就没什么好宽慰的,四人又说了些旁的轻松的话题,郭络罗氏和乌珠、黎芳草就告辞了。

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后,凌波也有些晃神。

四川贪污案、徐钊,这些都不是她关于历史记忆里有的元素,但是竟然就活生生发生在她面前,而且似乎还将产生重大的影响。

这不能算是她这只小蝴蝶扇起的蝴蝶效应吧。

她想了想,就算没有徐钊挟持自己的事情,四川贪污案迟早也会被四阿哥查清的,到时候八爷党仍然要遭受重大的打击。

虽然历史上的确是四阿哥做了皇帝,但是中间的过程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康熙五十二年的时候,八爷党没经历什么大风浪吧。

四川贪污案的曝光,会让形势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凌波单纯地猜测着。

然而事实证明,局面的发展,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

在经历过二废太子的巨大风波之后,康熙五十二年的腊月,让人最印象深刻的,不是它的寒冷,而是它那太过突然太过迅猛的风云变­色­。

正文 177、恐慌

从宫里回府之后,凌波的生活就陷入了过分的温馨和过多的关怀之中。

每日里,郭佳氏、西林觉罗氏、安珠贤是必定要来她这里报道的。府里其他的女眷们也会轮番来看望她祝福她。

就连德隆,也常常会来,每次都是从自己的院子徒步走到凌波的院子里。按他的说法,反正也是要做复建的,每日里来回走一趟也就差不多了。

吃了睡,睡了吃,简亲王府上下所有人几乎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玻璃娃娃,恨不得供起来才好,一步都不肯让她多走的。

而这种过多的关心导致的就是生活的浑浑噩噩,她几乎都忘记日子过去几天了。

博哲这几天很忙,早出晚归,当然是在四川贪污案的事情奔走。

然而今天,他回来的却很早,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凝重。

“怎么,案子结果出来了?”凌波一面抬手替他解开领口的盘扣,一面问道。

绣书蹲在炕前,给他脱鞋,瑞冬则端了一盆热水过来,预备给他烫脚。

博哲揉了揉眉心道:“案子其实早就审完了,八爷党涉案严重,皇上这次气的不小,原本要下狠手处死几个,只是毕竟是嫡亲的儿子,真到了这一步却又是不忍,所以这两天想的都是要怎么判的事情。”

凌波吓了一跳道:“处死几个?竟然到了这种地步,难道涉案的除了八阿哥、九阿哥,还有别的阿哥?”

这时候瑞冬已经把博哲的双脚放进了热水中,强烈的刺激让他呲牙倒吸一口冷气。

他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绣书和瑞冬都知道他们夫妻有话要说,所以都乖巧地退了出去。

“这案子追溯到根上,就是在为八爷结党营私,八爷、九爷、十爷,都是关键的涉案人员。其他还有好几位贝子涉案,都收了不少的行贿银子,数目之大令人咋舌。只不过彻查下去,十爷还算程度轻的,如今只是禁足,虽是待罪,但也不至于罚得太重;九爷除了受贿包庇纵容这些罪名,再加上杀人放火的恶行,怎么都逃不了,如今已经收押宗人府了。”

“什么?”凌波震惊了,“当时你不是已经放跑他了么,为什么还会有杀人放火的罪名?”

博哲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我虽有心放他一马,给皇室留块遮羞布,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在少数。”

当夜徐钊被带进宫里的同时,四阿哥胤禛就已经奉命去八贝勒府要了徐钊的家人出来。

八阿哥虽知大祸临头,但既然是康熙亲自下令,胤禛亲自带人上门的,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一应相关人员,全部被带走。第二天八贝勒府就被软禁了,正好就是八福晋郭络罗氏探视完凌波回家后,府里便不许任何人进出。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被传进宫里问话,如今除了十阿哥被遣送回府软禁,九阿哥直接就被押进了宗人府,而八阿哥则被囚禁在乾西五所,不许任何人探视。

康熙爷这次的确是雷霆一怒。

八爷党竟然将远在山西的整个官场都纳入囊中,而且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不仅仅是触犯律法这么简单,更多的是对他这个天子皇权的挑衅。

他此时的身体还极为硬朗,刚刚废掉太子,正在敏感时刻,八爷党就爆出这样大的丑闻和这样深远的影响力,自然让他这个皇帝感到了深深的威胁。

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就敢觊觎老子ρi股底下这张皇位了,无法无天就是无法无天四个字,让康熙爷对老八产生了深重的忌讳和厌恶,甚至超过对废太子的忌惮。

怎么,以为太子被废了,你们就有机会了,阿猫阿狗也都敢上台蹦跶康熙爷心里所受到的震动,不是一点半点。

更何况,这个案子的水落石出,让他深刻地认识到四川官场已经腐败到了骨子里,而这一切,都跟八爷党有脱不开的关系。

“如今满城风雨,有许多人都猜测,皇上是不是要把八阿哥也圈禁了。”

博哲微微眯起了眼睛。

“圈禁?太子刚刚被废,就禁锢在咸安宫;若是再往前看,还有四十七年圈禁的十三阿哥,到现在还没开释。难道皇上还要再圈禁一个八阿哥?那大臣们会怎么想?皇家的脸面不是都丢尽了么?”凌波有些悚然。

博哲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冷冷道:“皇家的脸面早就丢尽了,否则皇上怎么会这样震怒。”

凌波道:“你是御前侍卫,离皇上最近,到底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八阿哥?”

博哲摇头道:“天威难测。这两天,我看着皇上将四川整个官场进行了大清洗大换血,手段之迅疾动作之­干­脆,叫人惶恐敬畏。九阿哥能不能保住一条命,还是两说;至于八阿哥的下场,就更加难以猜测了。”

凌波心里翻江倒海。

八爷都倒台了,四爷就真的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既然是这样的名正言顺,那么后世那所谓的一字更改诏书的谣传,肯定也不会出现了。党派之争得出如此结果,又还会有谁去质疑四爷继承皇位的合理­性­呢。

“四爷如今一定是春风得意吧?”她忍不住问道。

到这个时候,博哲脸上才显出一点轻松来。

“四川贪污案能够水落石出,四爷自然功不可没,皇上对他大加赞许。然而眼下这种情形,虽则四爷已经完全占据上风,但也绝不能得意忘形。四爷这两日正在劝谏皇上,饶恕八阿哥和九阿哥。”

凌波先是感到意外,但一想之下又觉得以四爷的为人和处境,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毕竟是亲儿子犯罪,皇上在愤怒失望之余,肯定更多的是失望和痛心,情绪也处在十分的敏感当中,如果这个时候四爷有任何幸灾乐祸或是落井下石,一定会激起康熙的迁怒和怀疑。

胜利不一定需要欢呼,四爷本来就是靠着隐忍和稳重,才战胜了其他所有的敌人。

凌波想到了前几天才见过面的八福晋郭络罗氏,面对这样巨大的变化和惨痛的遭遇,她的日子会过得怎样呢。

今年的腊月还真是有种刺骨的寒意啊。

固然凌波因为想到郭络罗氏而生出一些同情之意,然而富察府里的老头子米思翰,还有她的公公简亲王雅尔江阿,在知道九阿哥曾带队意图谋杀徐钊,并不惜以凌波陪葬之后,就对九阿哥的处置结果投入了非常多的关注。

同为宗室,雅尔江阿不能叫嚣着杀人偿命,但谈到皇上会如何处置九阿哥时,他是沉默的,甚至这种沉默中来透出一种冷漠。

而老头子米思翰,则完全不一样,他曾在公开场合大骂九阿哥谋害宗室,狼子野心,而康熙在听说这件事之后,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这两位的态度,都给了人们一个信号,九阿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在人们纷纷扰扰的猜测中、惊惶中,尽管有无数的人为之奔走为之周旋,但康熙爷这次真的是狠了心要整治党派之争了。

他用“结党营私,僭妄非礼,贪污受贿,包庇纵容,谋害宗室”等数项罪名,革去九阿哥胤禟的黄带子,开除宗籍,交付宗人府屋圈。

屋圈是圈禁的一种,把一个屋子圈起来,犯人只能在屋子里生活。

康熙爷对九阿哥胤禟的处置如此之重,让很多人在震惊之余,更添加了一种恐慌。

要知道,这朝廷上下,属于八爷党的人并不算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八爷党这次面临的是倾覆的局面,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九阿哥作为嫡亲的皇子都被开除宗籍实施圈禁了,其他涉案的官员和同党,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所有人都盯住了八阿哥,试图从八阿哥的处罚结果中推断出自己今后的命运。

八阿哥再也没有走出乾西五所。

四川贪污案已经成为杀死他的一柄利器,然而这个时候,居然发生了一件更加荒唐的事情,在八贝勒府里,有人搜出了龙袍。

私造龙袍,就是谋反。

这项罪名,足以置八阿哥于死地。

总有人在猜测,在怀疑,八阿哥素来谨慎,就算有夺嫡之心,又怎么会头脑发热,在自己家里放这种危险的东西?到底这是有人恶意栽赃落井下石,还是有人出卖了他墙倒众人推?

这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从八贝勒府里搜出来的龙袍,极大地刺激了康熙爷的神经,几乎就在第一时刻,他就下令,革去八阿哥的贝子爵,圈禁于乾西五所。

八阿哥和九阿哥的倒台,让八爷党遭遇了一次全面的倾覆。

几乎一夜之间,北京城里就像刮了一阵狂风,不知有多少人落马,有多少人的政治生涯甚至是生命走到了尽头。

而且由于这阵风刮得太过­干­脆,太过猛烈,甚至超出了很多人事先的估计,竟然引起了一种恐慌的情绪,在这个寒风呼啸的腊月里,弥漫于整个北京城上空。

这种恐慌一直持续到腊月末,除夕来临,一个人物的到来,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太后回京了。

正文 178、史书有误

太后在春天去了盛京,冬天竟然就又回北京来了。

原计划当然没有这么快的,促使太后回京的,只能是八爷党的覆灭,和弥漫了整个腊月的这场白­色­恐怖。

凌波只在除夕晚上听说这个消息的,当时她正在看绣书、瑞冬等人包饺子。

她肚子太大,就是站着时间稍微长一点,都会吃力,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坐着。而这个时候,她是半躺在炕上,手边是热乎乎的杏仁茶,绣书和瑞冬就领着一帮小丫头在包饺子,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

屋子里烧着地龙,熏着香,又暖和又温馨。

窗上已经早早地贴上了“春”“福”等红­色­的窗花,烛台上的红烛火焰窜的老高,照的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是亮堂堂的。

博哲刚刚从外面回来,告诉她,太后下午刚进京,这会儿已经在宫里了。

“除夕回京,这么赶?”

凌波有些愕然。

外面下了一点小雪,博哲肩膀上沾了一点小雪花,他把外袍解开交给了绣书,然后又从瑞冬手里接过热帕子擦了脸和手,去掉了身上的寒气,这才坐到了凌波的身边。

丫头们也不回避,仍旧围在桌子前包饺子,只是谈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凌波将杏仁茶往博哲面前推了推,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太后赶在腊月里回京,当然不会只是想跟皇上一起过年这么简单。”

博哲眼睛微微眯起,隔着杏仁茶冒起来的白­色­雾气,他的面容显得有点模糊不清。

凌波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说道:“太后是为八阿哥回来的吧。”

博哲笑了笑:“所有人都是这么猜测的。”

八阿哥和九阿哥被圈禁之后,八爷党全面倒台,然而形势并没有就此遏制住,康熙似乎是被这一次肃清勾引出了血­性­,在收拾完八爷党后,竟然把目光望向了更多的地方。有一些不是八爷党的官员,也受到了牵连,甚至连四爷党也感到了威胁。

先后废太子的覆灭,再有八爷党的消亡,康熙爷似乎是对这种眼皮子底下的党派之争感到了厌烦和痛恨,决心趁这个机会把所有人都敲打一遍,以彰示他的皇权至上。

显然,这种趋势让很多人都感到了不安,从宗室到公亲,都觉得动作有些太大,范围有些太广了,大家都觉得这种幅度越来越大的震荡,如果再不得到有效的控制,说不定将会危及整个大清朝的安稳。

所以,有人给远在盛京的太后,送去了消息,恳求她回京来劝谏皇上。

也许是送消息的人太具有煽动力,又或者京里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太后竟然顾不得天寒地冻,竟然一路就从盛京赶回了北京,在除夕当天回到了皇宫。

“不知道太后要怎么劝谏呢?”

凌波和博哲都在暗暗地这样猜测。

“爷、少福晋,饺子包好了。”

瑞冬清脆欢快的嗓音,惊醒了沉思中的小夫妻两人。

米筛上从里到外,一圈一圈的饺子码得整整齐齐,就好像全部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凌波赞叹道:“是谁包的饺子,真是漂亮。”

瑞冬得意地笑着。

绣书道:“这些丫头们的手艺,都是瑞冬教出来的,几乎看不出师徒的区别。”

凌波点头,赞了一声瑞冬。

“行了,拿去厨房下锅吧,煮一半蒸一半,等出锅了,给王爷、福晋、世子、格格们都送去,每个院子都不能漏掉。”

绣书笑道:“少福晋放心,奴婢们都省的,还列了单子的,一家一家地送,绝不会漏掉。”

她办事自然是稳妥的,凌波没什么不放心。

一时,丫头们收拾了残局,都端着饺子,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门虽然是关着的,不过外面廊下挂满了灯笼,红彤彤明晃晃,透过窗纱映进屋子里,倍添喜气。

博哲拉住了凌波的手,照例先趴到她圆滚滚的肚皮上听了一会儿。

“嘿”他叫了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奇的玩具似的,猛抬头瞪大了眼睛道,“他踢了我一脚。”

凌波摸了一下肚子,疑惑道:“我怎么没感觉到?”

“真的真的”博哲又把脸贴上去听了一会儿,然而这次却什么动静也没了。

“方才真是踢了我一脚,这会儿耳根似乎还有点痒呢。”博哲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说道,“这一胎,指定是个小子,不然没这么淘气。”

凌波笑道:“那也未必,你们简亲王府的种,不论男女,都不是安分的主儿。”

博哲想了想,也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我倒盼着是女儿,女儿好歹比儿子贴心多了。你看我额娘,为着我跟大哥这两个儿子,没少­操­心。”

凌波不以为然:“大哥那是意外,是人祸,你不一样,你是自个儿不孝顺,成心气额娘的”

博哲拧了一把她的鼻子道:“嘴皮子倒厉害,我还不是为了你”

凌波笑眯眯地揉了揉鼻头。

反正现在郭佳氏看她是各种顺眼,很久没有找过她的麻烦了,她的日子过得挺幸福。

“有个消息忘了告诉你,徐钊的宣判结果出来了。”

“恩?”凌波问道,“什么罪名?”

“挟持宗亲,革职,流放。”

凌波吃惊道:“就这样?”

“就这样。”博哲耸了一下肩膀。

“可他不是……”她住了嘴,觉得事情透着蹊跷。

徐钊明明也是四川贪污案的涉案人员,而且还掌握了很关键的证据,可是方才博哲所说的罪名里面,跟贪污案一丝儿关系都没有。

“不明白了吧?”

博哲笑了笑,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凌波这才了然:“原来是四阿哥要保他。”

她固然不了解徐钊有什么才能,但是从有限的接触时间里,她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尽管她曾经做过他的人质,但也同时见识了他的果敢、坚毅、冷静,当然还有高超的武艺,况且整个过程中,他也从来没有刻意刁难过她,可见他心中还有道义的存在。

贪污行贿的确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但是如果不是他身处的大环境逼迫使然,他也不至于走上这条歪路。

“可是难道就因为他在回春堂失火案中表现出的义气,四阿哥就惜才了?”

她有点不解。

博哲摇头道:“当然不是。通过调查四川贪污案,四阿哥特意了解了徐钊的升迁历程,当初以他在军中积累的功劳,本来可以做远远超过同知的官职。然而因为四川官场的腐败,他被刻意地埋没了。四阿哥看中的是他领军打仗的才­干­,当然他犯了罪,依律严惩也是没有错的。”

“那怎么……”

凌波突然醒悟过来,把徐钊从四川贪污案中摘出来,并不是要掩盖他的罪行,而是想把他跟八爷党撇清关系。

四阿哥如果以后想启用这个人才,就一定不能让他在这种时候因为站错队而受到株连。当然徐钊本身也不是八爷党,可是在这种大范围地肃清之下,宁杀错不放过,冤假错案还是很容易的。

“那也不对,徐钊是皇上亲自审问的,皇上最知道他的罪行了,怎么会任由四阿哥保他呢,除非……”她犹豫起来。

博哲拍了一下手道:“你真聪明,你一定想到了是不是。皇上对四阿哥,是何等的器重,何等的偏袒。”

凌波有点骇然。

她看过史书,正史野史都看过,对于九龙夺嫡也不算陌生了,可是没有一本史书没有一本虚构小说提到过,康熙竟然对四阿哥有这样明显的表态和袒护。

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四阿哥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跟其他党派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杀出一条血路,才最终取得了胜利。

但是眼下,事实在告诉她,康熙爷早就把四阿哥定为了继承人,否则他怎么会这样地纵容四阿哥。

“那么这些日子,皇上大范围地打击结党营私,甚至还包括四爷的人,也是为了……”

博哲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八爷倒下了,四爷就成了出头鸟。要知道,夺嫡并不单纯是皇子们的斗争,有无数世家无数官员都要为自己选择将来的主人。八爷的倒台,让很多人都失去了扶植对象和依靠对象,这时候如果四爷一家独大,他们就一定会寻找一个新的主人,扶起一个新的党派来与之对抗。没有了八爷,还可以有十爷、十四爷。反正皇上身子硬朗,时间还多得很。”

凌波觉得有点头晕,政治上的弯弯绕绕,让她有点目不暇接。

说到这里,很多事情已经不言自明,小夫妻两个也没了深究下去的必要。

正巧绣书和瑞冬等人嘻嘻哈哈地回来了,还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

“爷、少福晋,饺子得了,奴婢们已经给各院都送去了,这是刚出锅的,请主子们趁热吃吧。”

她们把一盘子蒸饺放在炕上的小桌上,还有醋酱等物,又有烫好的小酒一壶,那是给博哲准备的。

“闻着倒香”

博哲被这饺子味儿勾出了馋虫和食欲,拿了筷子夹了一只,沾了点醋放进嘴里,连声赞好吃。

屋外忽然彭啪一声大响,众人都是一惊。

瑞冬拍手笑道:“哈,有人放爆竹了过年咯”

正文 179、德隆和安珠贤

简亲王府今年的年过的格外喜庆,也格外地谨慎。

喜庆,第一是因为往年过年的时候,郭佳氏总会想起生死不知的长子德隆,而今年德隆回家了,身子也调理好了,又能像常人一般走路了。他还这么年轻,虽然经历过人间最惨痛沉重的悲剧,但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还能够像当年郭佳氏对他所期待的那样,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第二是因为凌波怀了身孕,出了春天就能为简亲王府诞生下一代了。对于老早就盼着抱孙子的郭佳氏来说,自然又是大大的一桩喜事。

谨慎,是因为如今这北京城里,风云变­色­,每个人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人人自危,人人谈虎变­色­,过年本来应该是最放松最喜乐的时候,正月里原该走亲访友,但因为先有太子被废,后有八阿哥、九阿哥圈禁,太子党和八爷党先后覆灭,如今更有牵连其他党派的症状,大家都不敢随意跟同僚走动,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

所以,大家只能关起门来在家里乐呵。

就是在这样表面歌舞升平内里暗流涌动的怪异气氛中,凌波迎来了她在大清朝的第二个新年。

除夕当夜吃过饺子,原本是要守岁的,但是她这个大肚子,怎么也不可能有­精­力撑一整夜。就是她肯坚持,其他人也是不肯让她辛苦的。

所以博哲陪着她早早地就去睡了,绣书和瑞冬领着几个丫头守到了子夜。

正月初一,并不走动,全家都在家里坐着,尽情地享受一年之中最悠闲最富足最美满的一天。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但没到早上就化了,今儿竟是个艳阳天,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全家人都在花园子的水榭里坐着,火盆烧的旺旺的,椅子上都铺着棉垫子和棉靠子,炉上又坐着热茶,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郭佳氏、西林觉罗氏、凌波、安珠贤等女眷们都围坐在一起,听一个妾室唱小曲,就着热茶热点心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雅尔江阿和德隆在下棋,博哲抱着双臂在旁边看,一面看就一面暗暗摇头叹息。

老子是臭棋篓子,这他早就知道;可没想到,大哥德隆也是个臭棋篓子,两人都下一手臭棋,对弈的过程就显得极为滑稽。

不过他摸了一下脑门,有点心虚地想,自己的棋艺好像也不怎么样。

“日子说过去就过去,安珠贤也是大姑娘了,该找人家了。”

娘们儿之间的话题,不外乎嫁娶生子、内宅纠纷等,很容易就扯到了安珠贤的终身大事上。

凌波笑道:“可不是,我也就比安珠贤大一岁,如今都做娘了。”

安珠贤有点不好意思,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西林觉罗氏便对郭佳氏笑道:“福晋说的是,你眼光好,就盼着给这孩子挑个好人家呢。”

郭佳氏点头道:“这我得想想,总要配个身份高贵、人才又好的男子,才不辜负咱们安珠贤的家世人品。说起来,安珠贤倒还不急,我那德隆早该娶媳­妇­了。要不是他在外面流浪吃苦,怎么会让博哲这个做弟弟的抢了先。”

眼见她两句话就把安珠贤给忘了,只记得自己儿子的事情,西林觉罗氏也不恼,只是笑着应和。

安珠贤倒是松了口气。

凌波微笑着捏一下她的手,道:“瑞冬说那边的梅花开得好,你陪我去看看。”

“好。”

安珠贤扶了她起身,一起出了水榭,有几株梅花确实开得好看,姑嫂两个在梅树下慢慢走,绣书和瑞冬两个离了几步远跟着。

“福晋就是那么个­性­子,倒不是真的不对你上心,你别往心里去。”凌波柔声宽慰。

安珠贤笑道:“我明白的,大哥的确也不小的,二哥将要做爹,他屋里却连一个可心人都没有。其实早几日我娘就跟我说起过,福晋有意在府里挑个好丫头,伺候大哥。”

凌波想了想,当初夏子语就是那么被弄到博哲身边的,她心里其实对这样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但她的情况是个例,博哲是一心只想要她一个,旁的女人都不肯要,所以夏子语最终什么也没得到,惨淡收场。但是按照这时代的规矩,贵族的男子在成婚前,都是要收屋里人,以引知晓历男女之事的。

“大哥身边一个大丫头也没有,就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年纪又都还小,肯定是不能指望了。这么说来,福晋是想在其他院里头挑?”

安珠贤点头道:“必是如此了。”

但是凌波却又蹙眉道:“可咱们府里头,我想了一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福晋身边多是嬷嬷,就是有得用的丫头,也大了些;其他院子,也都没有好的,又不可能从格格们的身边挑。就是家生子里头,也没有年龄合适的。难道,是要从外面买?”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又弄进来一个夏子语。

不过也不会,夏子语的情况特殊,博哲不愿碰她,而她又迫切地想爬高枝,所以才弄出那么荒唐的事情来。

她们在这边猜测的时候,郭佳氏也正在跟雅尔江阿商量德隆的事情。

“我想着趁过年时候,就让他跟着你去拜访一下亲友,好让大家都知道,咱们德隆已经康复了。他回家这么久,一直就在家,什么人也没见,这怎么能行呢,他将来总要谋职的,况且他的婚事也该摆上台面了,若是不出去叫别人见见,人家只当他还是废人。”

郭佳氏说起来便是絮絮叨叨。

雅尔江阿有点头痛,忙道:“行了行了,我心里都有数,你别尽瞎­操­心。”

郭佳氏不高兴道:“这怎么是瞎­操­心呢,他是我们的长子,总归是要撑起这个家的门面。往年他不在,都是博哲跟着你交际,如今既然他回来了,自然是扛起长子的责任来。”

雅尔江阿蹙眉,扭头看了一眼,博哲跟德隆正慢慢地在湖边走着,兄弟两个似乎交谈甚欢。

“你说话小心些,没头没脑的,别招得他们兄弟生隙。”

郭佳氏茫然道:“我怎么了?”

“你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德隆回来了,博哲就该退居二线了?这要是让他们兄弟听见了,会怎么想?”

雅尔江阿脸­色­有点发沉,郭佳氏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呀。”她有点惊慌。

“谁听了都是这个意思。”雅尔江阿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凌波和安珠贤还在梅花树下说话,“亏得兄弟俩不在,凌波也不在,不然你这话落在谁的耳朵里,都要多想。德隆的前途我自然会上心,你就少说话。”

郭佳氏只得闭上了嘴,只不过心里头,还是在暗暗地盘算着,儿子的前途固然你来关照,但儿子的结婚对象,可得我自己来挑。

太后已经发了话了,正月初六召集贵族女眷们去宫里聚会,到时候她就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

凌波和安珠贤的对话还在继续。

“大哥的婚事,自有福晋去­操­心,你自己的呢,你怎么想?”

安珠贤脸­色­微红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凌波摆手道:“这话固然不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夫婿是你一辈子要一起过的人,你总该有自己的想法,高的矮的肥的瘦的,要文采出众还是武艺高超,总归你有偏向,我们才好给你挑人。”

安珠贤嘴­唇­动了两下,终于道:“嫂子可记得你跟哥哥婚前夜会,被福晋撞破了那次?”

“怎么不记得。”凌波自嘲地笑了笑,“那次可是让我刻骨铭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可是如今想想,年少轻狂,就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横竖也是我们自个儿的事情。何况我跟博哲左右都是已经指婚了的,我跟自个儿的未婚夫相见,难道还不许么?”

安珠贤失笑道:“嫂子别生气,我并不是要说你不对。当日我也是亲眼见的,福晋因你们的举动而讽刺于你,可若不是你跟二哥两情相悦,又怎么肯冒险深夜前来探望。你们这一路走来,我都瞧在眼里,先有乌珠、夏子语,后有黎芳草,可不管发生什么,你跟二哥都能互相扶持,越是有人破坏,你们的感情反而愈发牢固。我看着二哥一心只有你,就是你的两个陪嫁丫头绣书和瑞冬,也没有半分收房的心思。你们也是太后指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却能恩爱如此。我看在眼里,只有羡慕,自然免不了幻想,若是将来我的夫婿也能这般对我,该有多好。”

凌波眼神发亮,欣慰道:“被你这样一说,我都觉得自己实在幸运了。”

安珠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动情道:“嫂子,你是敢于打破规矩的人,咱们也是最要好的。我求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什么事?”

“若是,若是将来阿玛额娘为我指了一门婚事,而我并不喜欢的,我必会反抗,到时候就算所有人都劝我逼我,你也要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好不好?”

她恳切地望着凌波的双眼,凌波却反倒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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