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伯伯说你们和那位传说中的曼姨合过影,一直好奇呢……”
“照片你可以看。只要你记住,对谁都不说!”
“方城这边,我可以帮你。乔伊伯伯,你最好的兄弟,你忍心瞒,我不忍。”
那头就这样挂断电话。这就是他们这对父子。他娶一个不爱的林涵之,漫不经心地让他怀了孕,连她难产都不在身边,导致林家到现在仍记恨他寡情。他年轻时日理万机,只将慕之交给吴妈李妈照顾,自己也不懂得表达。慕之长大后,父子间接触得多起来,一辈子似乎可以就这样和睦相处下去了,谁知他对昭月也抱着那样的心。他甚至想,如果这孩子在昭月来的第一年就有心自己是否会放手。会,应该会。现在,太迟了。现在对谁都不会让!
可是眼下,自己一个人;乔伊有慕之,甚至有昭月!一开始就处于劣势,拿什么赢?只有阴谋阳谋。女孩子什么都不晓,鄙夷他的嫉妒心。他才不是那些不可理喻的冲动少年。他做的每一桩都有因由,他的嫉妒就有着最实在的因由。
人说郑乔伊出道二十来年几无绯闻,既然是“几无”,那便说明历史记录并非为零。郑乔伊,他若喜欢哪个女人,有几个会不从?他出道前二十年里是从没有绯闻,但就在昭月来池家那年,他与被他一手捧红的新人沈雨墨,报刊杂志不过根据些狗仔的照片和那新人女星的言谈揣测他们的关系。只有他清楚,那不是媒体捕风捉影,是真的有。就在他告诉那边自己破了戒找了个年轻女孩子陈昭月进池家的那次,那边回复以同样的桃色消息:他也对一个女孩子动了心,就是媒体风传的沈雨墨。池门城永也忘不掉郑乔伊对那女孩子动心的理由。
“难得遇着一个性子淡的,骨子里有几分清傲。像曼殊。背影也像,第一回见了霎时就想起曼殊来。”
乔伊说几时让他也见见那沈雨墨,他后来是飞过去,见了,果然,气质是有几分像的,背影,扎个简单马尾时真是像极。乔伊与范黎的模范夫妻做了二十年,女儿黎黎与慕之同岁,这样一个一直为范黎“守身如玉”的人,终于也破了戒。沈雨墨的豪宅是他暗中帮着购得。他与沈在食店约会的照片也被刊出。他只差与范黎离婚了。范黎包容,不忍坏他声名,终于就迎来了他一年后与沈分道扬镳的一天。原因:“终究和曼殊不同。也许她就不该入这行,这一行容易磨损人的真性情……”
仅仅是那么点像就搅得一个素来古井无波的人又风又浪的,让他见了昭月还了得?所以男人千方百计,不仅隐瞒,还设计要他们一次一次错过。得知女孩子最崇拜的偶像就是郑乔伊,更是狠了心,连自己与乔伊相熟都不告诉她。
女孩子嫌他奸诈,他知道,自己真就是这样个人。她把他所有坏的细胞坏的脑筋全调出来了。现在他孤军奋战,觉着这么累。慕之说了,会泄密,那孩子一点都不顾念他们父子之情……
……
海边别墅早有佣人打理好,新购置的房子,只教助理办妥一切,对其余人一概不提。助理秦朗从附近食店雇来的大厨早做好了晚饭。秦朗也入座共食。这个秦朗是与郁明妃不同的,郁明妃管公司要务,他更像池门城私人管家,口风也紧,正因看中他中正,池门城所有秘事都交给他。付给他的薪酬,也是秘密。
眼下,昭月着实有些饿了。但对着自己喜爱的菜仍吃得像蜗牛似的。秦朗关切:“饭菜都依着您的口味做的。”
昭月一笑。当然不是饭菜的问题,瞥了对面的空座一眼——那才是关键。池门城竟然一箸未动就走了。中午在TIME吃饭也高高兴兴的,回来连阜连饭都不吃,板着脸出门去,不知做什么。秦朗会意,淡淡笑:“老板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他不是一心只知赚钱的商人,他心里装更多的是其他东西。”
这秦朗生性内敛,许多话都不说透,只凝了昭月两眼,昭月却就明白了。但是,不能尽信。他把她装那么重干什么呀。她又不会跑了,她甚至都抱他了,都跟他说给她时间了。表现得还不够?
但她心里不安,不希望看到他这样。他沉一下脸她周围的空气就要凝固起来似的,这样凝重的气氛使人吃不消。
“一个人坏心情的时候,我们,谁都帮不了他……”
昭月一壁低语,一壁低了头,有点丧气。这会儿她甚至怕他,不敢接近他。她所认识的池门城素来平静无波的,极少有坏心情的时候,哪像这会儿,一声不吭的。
秦朗忽眸光沉沉地凝着昭月,温和开口:“您对老板再好一些吧……”
“我——”
对他已经很好了呀!
何必对外人解释,闷闷地,顾自吃饭。
昭月后来都吃完了饭池门城也没回来。她没打算去找他,问秦朗卧房在哪儿。洗洗睡吧。忍不住又问郑乔伊什么时候能到连阜。秦朗深深看她一眼,淡淡答,大概明后天。
这会儿,池门城也从外面回来了。连阜可不是厦门,夜晚的海风冷飕飕,他刚刚就灌着海风和慕之通话。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出卖自己。
慕之在防城池家老宅,刚吃过晚饭,看到来电显示就知道会有什么话题。不过也不反感,找个僻静处把电话接了。他要看看,做父亲的对那女孩子到底能在意到什么程度。
做父亲的无非一个意思,要儿子中立,谁都不帮。
慕之笑起来。自己也觉这样的父子对话新鲜得很。他看不惯自家父亲暗里使诈。换做第二人便也罢,偏生那人是他最敬爱的乔伊伯伯。没辙,父亲的要求他答应不了。
“我的中立以你们的公平竞争为起点。”
“他有先天优势我拿什么和他公平竞争?”这满口的颓丧,儿子可听出来了,但实在不能苟同。
“你已经把她变成你的女人了不是吗!”
“这个不是优势。等她什么都知道后可能正因这样会恨死我。我从来没有任何优势!”
没有用。没有用。做儿子的正为彼此的父子关系困住自己痛苦着呢,做父亲的屡屡还拿自己是他父亲做筹码。有什么用?但儿子最后松了口,“再给你一个月。你自己琢磨好一月后的台词。”
一个月。延后施刑而已。已经是顾念他了。池门城叹息,不恼慕之,那孩子应该也痛苦着。
……
打过电话,确定还有一月之间可以残喘,这才有了点心情吃饭。让助理倒上红酒,两人对饮。
秦朗声音极轻:“老板,小姐的身世实在没有线索可查。孤儿院和李家口径一致,唯一线索就是一个‘陈姓’,应该不会有错。陈曼殊女士当年在非正常状态下临盆,也没有医院资料可查。章家几位太太口径一致,死胎。卿姐的意思,还会继续在章伯修身上下功夫,首先查出陈曼殊女士的死亡是否与他有关。”
池门城神色散漫,一时只觉查出来对自己意义也不大了,不过是为女孩子做一件事而已。这个事也不算什么功德,乔伊知道了也一样会去查,查出来,更可能徒然增她怨恨,比查不出来更增她怨恨。
“阿朗,你说,有可能吗,长这么像,毫无关系……”
秦朗低眉:“……我希望是章家有人说了谎。我不相信这么像却毫无关系。小姐与陈曼殊女士,
不是一般的相像——”
秦朗还想继续说,猛然被池门城伸手打断。“阿朗,别查了!叫卿儿别查了。”男人说时已起身。
“老板……”
“叫她看好那个店。或者回台湾。远离章伯修。不要有其他动作。”
“老板……”
男人不听,径自上楼。
不查了。不是倦了,是怕了。宁愿查不出,查出来,以女孩子的脾气,也许真的就恩断义绝了。她能容许喜欢她母亲的人又来占有她,费尽心机雪藏她?他做了太多自私的事,自己清楚自己很
难转圜,除非,除非她爱他。
……
女孩子在泡澡,浴室里满是檀香气。浴室门没锁,推开门,她只是红了脸,微微掩住自己而已。可是他就那么站着,攀着浴室门就那么站着,定定地看她,眼里仍是忧郁。这样的凝视才让女孩子耳根都红透。她想着自己要怎样说最能显示对他的好,讷讷地,问:“水还热着,您……”
不可置信,自己主动邀他一起泡澡!
男人面无表情,但是移动了身形,宽衣解带,滑进那大浴缸里。他揽过女孩子的肩,没有其余动
作,多像换了副性子。昭月大气都不敢出。后来,他捧过女孩子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像审视一方丝绢的纹理,看得昭月浑身起毛,想要动一下,低一下头,那吻便如暴风骤雨而至。
18、孤军作战的男人 ...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是愉快的事,写得起劲,熬夜也不惜。
看书也是愉快的事,可是看书的时间都被写文给占了- -
罪过罪过
19
19、池家有客名乔伊 ...
曼殊。曼殊的手他们都牵过,柔软且修长。罗裙一着,水袖一扬,兰花指一翘,袅袅婷婷,翩翩跹跹。孤儿,不学正经营生往高处攀,偏偏做了戏子。戏子又怎样,她在台上对他们所有台下的皆是俯视,下了台来,可又对谁屈膝取媚过?当年,对池家四位公子,也不过在池三面前才肯笑一笑,肯让他牵牵她的手。因为当他是朋友。还有一个,便是从小待她如亲姊妹一般的郑家乔伊。可惜,优秀如他们二人,谁都得不着她一个拥抱。
当年谁不笑:陈曼殊眼瞎,尊贵如郑家“太子”池家三少不要,偏要了章仲鹤。章氏四兄弟,不过郑家收养的孤儿,不过是,郑家豢养的忠犬。池门城与郑家乔伊都清楚,爱不问身家,何况与章氏四兄弟从小厮混,他们最清楚章二仲鹤论忠义胆识全出其余三人之上,出身低微,也少了他们大少爷养尊处优的坏脾性。曼殊与章二矢志不渝,池三与郑少不过一个祝福,别无二话。
池门城,他懂得分寸,有些人,有些事,该服便须服,不应是自己的,强求不来。曼殊逝后那么多年,其实不甚想念,只是想起她与仲鹤的死便会心痛。曼殊仲鹤,池三郑少,还有章氏另三人,原是那么要好的一伙。当年几人的合影都还收在书房的老相册里。
乔伊曾说,对曼殊的想念不可能一辈子都每时每刻的,但是她的地位已经无人可取代。一辈子,也就这一个,算得曾经沧海难为水。
都是失败者,两兄弟从来不介意谈论让他们失败的那女子。曼殊之后,池门城自认心是空的,古井无波,对女人,不过是时而的生理需索,所以对家里做主娶的涵之淡淡,对郁明妃十八年如一。乔伊对范黎,亦如是。天让乔伊遇上沈雨墨坏了事,池三遇上陈昭月,更要坏事。
但是其实,最初在餐厅,他对女孩子真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坚决地想要结识她,要弄清她的底细,进而,揽她到翼下,算是为曼殊做事。她的身世他最终也没查清,倒是自己很快便昏了头,从一个谎一个瞒开始,坑越挖越大,最终要被埋葬的,是自己。
曼殊的身影,曼殊的眉目神情,曼殊的清傲。他每每惊叹,怎能这样像,连爱唱戏都与曼殊一样。最初看着她,眼前总要重影,浮现二十来年前另一副身影,恍惚觉得像梦,甚至不敢去动她,怕亵渎了曼殊。直至有一天,喝了一点酒,与她小聊,看她低眉顺目婉转承顺说的那些小心思,说什么贪他的财好他的色,终于觉到一点与曼殊不同。她就是她,活生生的,怕他又不敢拒绝他的一个俗女子。索要她时,他知道,自己要的就是这个女孩,与曼殊无关。曼殊,他从来没有想过去碰她,想都不曾想。
眼下,宁静的海边山上,女孩子蜷缩在温暖的衾被里,像失去壳的蜗牛。之前在浴室里他吓到她了。她害怕他倏然而至没有节制的吻,因她原就害怕着异常沉默的他,她只是试图推拒。他咬她。瓷白薄肩留了两排深深的印,血没流出来,眼泪倒是簌簌的。他知道自己又犯错,面对她,总要犯错。眼下,不知该怎样弥补。
手伸到被窝外,摸摸她那侧的被是否盖实,确定无恙,缩回来,大手隔着被落到她身上。她是话少的女孩子,但对着他话不算太少,这会儿,真是无声无息了,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昭……对不起……”
被里有细微动静。
“您今晚反常,我不问,您若愿意,请对我说。”
到现在都记着她不多问的规矩,到现在,都不能彻底改口叫他“你”,到现在,还有“请”。
“因为你,乔伊,慕之。”
被底的人试图翻身,终没有翻到他那面去。
“我一直不信真的是嫉妒。我觉得,你们是一类人,成熟,做每一种事都有深沉的理由……”
“你一直不信,我是真的不能失去你。”
被底的人不安地动了一下,停顿片刻,终于转过身。
“我要怎样做你才开心?”
灯没有熄,彼此的视线对上,他深沉如墨,她如白兔。他无法说:所有秘密就此冰冻,不为她所知。她低眉深思后,想到了办法。
“不然,我不见郑乔伊好了……您帮我要他的签名。”
她的眼里有无奈不舍与坚决。她以为问题就这么简单。现下她的世界多么简单。知道一切后,他算咎由自取,而她只怕从此不得安宁。
她的安宁,怎么到现在才想到……
心头骤紧,隔着被将人拥了。“乔伊一定让你见。”
说好的一定要算,这样的一面已经是她的退让,不能什么都是她退让。不需要她再退让。
女孩子伸手到被窝外,外面多凉啊,男人的手掌瑟瑟地冰,女孩子捏住他几根手指,“外面凉。”男人听话,缩回被窝,安安分分的,怕靠近她冰着她。
“先生……您今晚很不一样……那我还可以做什么?”
男人这才浮出一点笑意。真固执的女孩子,非要做点什么让他开心。她是很乖的,把承顺他当做本分,现在,更给自己增了任务——取悦他。她不懂,现在该被取悦的应是她。
“你什么都不必做。你一直做得很好,做得不好的是我。有时候,你像个孩子,有时候,又有许多小心思。我知道,你那些小心思都不算心机。”
女孩子无言以对,只是红了脸,大半的脸被被子掩住,看不分明,只有她自己知道,脸是烧着的。
“我总想,如果,你生在安稳的家庭,必然是天下最幸福的公主。或许你原本就是个公主,你的父母,大可能是非常优秀的,所以才会有你这样美丽的女儿,你这清傲的性子……”
他说不下去。女孩子脸上有斜斜的眼泪,他只得忙忙伸手去擦。真是,不该说这些的,不该去试探。
“先生,生命没有假如。我已经从李家出来,现在感觉挺好。永远不会有的东西,再想也没有用。我现在,只好奇您在我身上设了哪些秘密,期待那一天到来。如果那一天到来等于我须离开您家,我希望我已考上研,学业优异。”学业优异,前途有着,做自己喜欢的事,靠一己之力也不必怕冻饿。这样做着梦,唇际隐隐就有笑意,凄恻笑意。
她所能想到的就是他们豪门富户多争斗,他秘密地娶她,大概是为出其不意赢了对手。至于他们争斗些什么,她究竟起什么作用,这正是她所好奇的。
“昭!”男人沉声低喝。他不知道她一直想着的是这些。
“先生,我很现实的。是个俗女子。借您家有了安逸的几年,并且考上研的话,我不吃亏。”
男人终于无可忍,将人箍入怀。“你在瞎想些什么!你记着,我怕的是你自己跑掉,你不走,我永不会赶你走!你到现在都不信我爱你……”
她现在,有一点恍惚了。爱,爱到多深啊?能爱到什么时候啊?
“我说过我也有秘密吧,不是不能说,是不愿说——”
“不要说!你以后的人生,绝没有人可以那样伤害你!”
“您知道?”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能猜到。
“是那家的男人吧。他既然没有碰过你,把他忘掉,不要再回忆。那种人不值得。”
他这会儿,频频说话后,终于有了平常的样子。女孩子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些许。李家那个男人,养父,是很久没有想了,刚刚想起,还是觉得羞耻。意图不轨的男人,若不是那人还顾念父女一场不敢强来,若不是她谨慎防范,只怕一辈子要生生被毁。她知道是自己太骄傲太沉默,不敢对任何人说,那人熟悉她的性子,所以许多年都蠢蠢欲动。还好,脏的丑的都成过去。池门城,他果然什么都猜到。不是那男人,不会讨他的五十万,用自己的一生换,不会有今天。人生总是阴差阳错的。
而眼下,男人大概猜不出来,女孩子定定看他的脸,抓着他的手。她想用他的模样冲淡记忆里肮脏男人的模样。眼前这个是她的男人,第一个,她也希望是最后一个。将来如果离开池家,除非爱,不接纳任何男人。
“先……你现在好些了吗?”
她也知道自己问得幼稚了,可是不问不安心——他的目光好像在躲避她,以前从来都是她躲的,他又这么反常。他那身子翻过去,翻过去又翻过来,看了她一眼,翻过去一点,终于翻回来,把人圈于怀,吻下去。原来就为了这个,他竟有克制自己的时候,又多么反常。
他只是想吻吻她。刚刚,终于想好如何替自己赎罪,保她安宁。迟一个月是失去,马上放手是失
去,与其被揭穿被恨,不如自己放手,让乔伊帮着,给她一生如从前一样的简单。什么都不要知道,她就能活得和以前一样简单。
但在放手之前,想再吻吻她,自私自利也罢,最后纵容自己一次。
但她自抱过他一次,仍旧是抱他。她以为他要怎样?一只手隔他睡衣环过他的背,这便罢了;另一只手却攀过他的颈,他忙伸手去拦,奈何已经迟了,她一点小小动作已经撩拨得人难以自己,不由低斥:“你疯了!”
多么难捉摸,对他好也是错。女孩子都来不及尴尬委屈,男人的唇与手已如强盗,疯狂掳掠。他想,最后一次,自私自利也罢,最后纵容自己一次。那阵势,如同要把人拆了,或者烧为灰烬。女孩子喉头每每有自然生成的细细惊呼,无法阻挡。三年里从不曾这样,三年里彼此都做得那么好,他不欺小不恣肆,她噤声不响,死死守住自己那点骄傲。
而今一败涂地。
……
灿暖日光仍是被厚重窗帘挡住,进不来房间。昭月醒时池门城已不在。他今晨没有跑步,在海边坐了很久,回来后亲自熬粥做她的早餐。她下楼时,厨房里一片南瓜香。
“乔伊下午会到。你今天留在这里可以吗?我回去安排妥当来接你,或者,我们过来。”
几时,他会问她的意见了,这样客气,但他一双眼时时不离她,她不大敢回看他,脸便不能自已地红,后来他伸手往她脸上一抚,她这才镇定下来。他手艺不错,蜜枣南瓜粥,黏稠清甜,真真好味道。
吃过粥,池门城便“走”了。其实没有离开,出海去了而已。把自己放逐到海上,然后与乔伊摊牌……
海边一日无比寂静,昭月独自一人,躺在泳池边罩了纱帐的摇椅里,慵慵的,看不下去书,只是不停唱曲,唱给自己一个人听,唱到婉转处,自己高兴得笑起来。
海边别墅什么都比池家大宅小巧,也并不觉得不妥,况周围便有干净的海,毓秀的山,是比池家大宅更广阔的园子。昭月便想不然自己长住这里复习算了。没有外人知道这里的话,也不必躲躲藏藏,安逸得很。而眼下最期待的是会在怎样的情形下见到郑乔伊。被瞒了三年,最后也只能自己偷窥人家,蛮可怜见的。但是又觉得自己算幸运,如果命运的轨道没有撞到池门城这儿来,永远只有看郑乔伊照片的份儿吧,连偷窥一面都休想。至今想来仍觉不可思议:那样两个人竟然是发小……陈昭月的春秋大梦在池门城却全是家常便饭。
海边一日在夜幕下撤去。池门城的“家常便饭”终于轮到昭月来尝。
郑乔伊。最神秘,最傲气,最平和的这颗星,在天地全暗后,终于从女孩子的天际降落到她的凡尘。
池门城说天亮了再找女孩子,让她进城去,人家不肯,非在傍晚赶来海边。
其时昭月吃过晚饭,裹得严严实实地站露台上看海。她也没想到人就那么来了,无声无息就来了。人家一步一步走来,不声不响的,等到她发现,人已在眼前。她见到了人家,人家更见到了她。
是郑乔伊,真的就是郑乔伊。她说过只要远远偷看人家就好,池门城竟然把人带来了!小人物陈昭月,很幸运地梦到过郑乔伊的陈昭月,就这么紧张到有点发颤,盯着人家,挪不动脚,喉咙都被封缄。
人就那么站在面前。天暗,但依稀是多年以来就熟悉的眉眼。他是她熟悉的,她呢,何尝不是。
男人不说话,唇都不扬一扬。有人说他很严肃,也有人说他很平和,此时看来却很严肃,只是凝着昭月,默默无声。昭月内心一片荒凉,小人物,人家果然看不上……
昭月开始簌簌发颤,腿虚得厉害,眼泪终于就不争气地滚下来。
“先生……”
完完全全的哭腔。陈昭月是货真价实的没见识的小女子,就这么哭着和梦寐以求的偶像打了招呼。而这位郑乔伊正是在她出声的刹那骤然从怔愣不语中醒转,忙忙拥住人。
“曼……不要怕,我是郑乔伊。”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是个大俗的故事- -
忽然有点倦,歇两天好好琢磨下文,不更。
20
20、男人的合纵连横 ...
“老板,真的要就此放手吗?”
夜色下某一座酒店的露台上,两个男人遥遥望着延伸至海的山峦腰际某座别墅,彼处整个宅子灯火通明,璀璨如明珠。那是池门城差人建了半年才建成的度假别墅,当初暗想着给女孩子一份大礼物,而今却成了鹊桥,供她会她的郑乔伊。
池门城手里端着望远镜,这么巧,这么不巧,那两人就在那方观海露台的最外边的角落,拥抱。他们不应该把室外照明灯都点开的,不应让人远远就看见。女孩子的手垂着,还好,只有这一点还算好。
池门城久久不吭声,专心致志,看女孩子的手会不会抬起来,缠上去,像那日在TIME抱他一样;看男人的姿势是否有细微变化,看他是否一面就击垮他的三年。
男人后来松开手,牵人回屋。女孩子像木桩,被人拖动的木桩。
现在有空思考秦朗的问题了。
“阿朗,如果是你,当初会像我一样吗?乔伊说我不义,我也觉得是。昏了头,到现在也不知道后悔。”
“这说明您对小姐是真心,朋友是一回事,爱是一回事,我相信小姐之外任何事您对乔伊先生都会披肝沥胆。”
男人呵呵笑,夜色里满是颓唐,“乔伊现在气头上,他才不会信。”
秦朗不忍看他那笑容,低了眉,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忍不住重复:“那么,真的要就此放手吗?”
对始末最熟悉不过的秦朗,亲自安排人将郑乔伊接来海边的秦朗,他知道老板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但这一回,遵命归遵命,深深感觉老板的决定不可置信。三年,他精心隐瞒为的就是自己与女孩子修成正果,如今却要拱手让人?
“这次找到她,她的态度……与以往都不同,变化,未免太大了……”
“哪方面变化呢?”
这一问被直接屏蔽。男人顾自凝眉,而后沉沉开口,自言自语一般:“或者,她开始把我放到心上去了;或者,她只是开始关注自己身上那些未知的事。她不可能永远不好奇……”
秦朗明白了五六分,主人的意思是,女孩子对他比以往好。
“她也会有小诡计……想要讨好我,要我早日告诉她所有事。”
“这么久了,应该是真的对您越来越在意了。”
“无论她怎么想,那些事她永远不会知道了。乔伊也答应了……乔伊啊,他是比我仁厚。乔伊出面,慕之也会答应。这样就没事了。”
“牺牲您自己?”
“牺牲?我可没那么无私。如果三年相处都及不上一个偶像,那是认输。但只要她没有一下子倒戈向乔伊,我不会放手。”
男人转过来,眼里意味不明。秦朗一时难以尽懂他的不放手究竟怎样才能办到。与郑乔伊摊牌,要乔伊帮忙保密的代价是,他必须与女孩子保持距离。这距离究竟要远到什么程度,他不说外人也不好问。但凭跟着他这么多年,秦朗已足够了解自己主人,晓得他自然有他的手段。这个男人,他的思虑向来周详,不周详这一次怎么可能一回国就飞去女孩子出走后的落脚之地。
如此也好。跟着主人这么多年,私心也希望他一切遂愿。只是,想到那女孩子,想到她昨晚还吊着一颗心打听郑乔伊,当时真有点气闷。到了明年春天就三年了,主人为她耗了那么多精力,她又知道多少呢。她只知道郑乔伊。
……
别墅那厢,昭月二十三年来最恐惧的时刻有过,最慌乱的时刻也有过,最不知所措的时刻,在郑乔伊拥抱她时,也有了。
不曾幻想见面的情形,难以相信彼此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此时此刻,在客厅的沙发上,昭月终于理顺了思路,该呼吸呼吸,该听话听话,该回话回话。郑乔伊,清俊面庞,迷人眼眸,熠熠神采,温和话语。的的确确,正常人一枚,的的确确,与戏里一样,气质卓然。
郑乔伊已不再如最初冲动,随意坐了,身体微微倾向昭月这边,牢牢凝视她的面孔,但还不至于像池门城那般有吃人的架势。从露台到客厅,他已经与她说了那么多话,再不知所措昭月都要鄙视自己了。但心脏跳得仍旧快,脸上的热褪不下来。
郑乔伊问的全是已经从池门城那儿知晓的信息,他知道池三不至于说谎,但就是那么喜欢女孩子亲口回答一切。陈,昭月。陈是被送去孤儿院时唯一的信息。二十三岁。学业优异。毕业后未就业,闲散人一枚。如此等等。不厌其烦地明知故问。
昭月不明白池门城怎么能消失一整天到现在都不出现,郑乔伊都来了他仍不出现。他不回来,独自对着郑乔伊就会一直慌。对于眼前的郑乔伊,昭月只觉说他高傲冷漠的人真是瞎了眼。他多随和,眸光暖如春阳,暖到人心底里去。但这无法缓和她的拘束。她这一生,见任何高高在上的人也没有如这一次见郑乔伊紧张。因为这一生只有他是偶像啊。
男人也眼尖,早看出自己再怎样放低姿态女孩子都无法完全放松。倒没想到在她心里自己高到了那样的程度,暗自欣慰,含笑起身:“我还没吃饭呢,有饭吃吗?或者,你能陪我出去吃吗?”
昭月心忖这海边小地方哪有干净可靠的饭店,忙站起身,“您如果不介意,在家里吃吧。我请师傅来做。”
正要打电话给池门城助理,外头有人进了来,正是秦朗,还有池门城。
上午通过电话谈了大半天的两个男人,此时终于见着了面。池门城甫一见面就凝着郑乔伊。该面对的总得面对,躲不了。譬如眼下乔伊的眼神,那真是,迸着火似的。他瞒他的时间可不算短,都快三年了。郑乔伊忘了晚饭的事,径自踏步往外走,整个人裹着一身寒气。One by One,眼下,要与这不义之徒算总账。
两个男人,年纪相仿,一例地拥有强大磁场,一例地高高在上,但昭月忽然觉得今晚的池门城矮小了一截,平常的灼人气息全蔫了。多么可惜,他的一切在郑乔伊面前都要缩水。这样两个人一声不吭往外走,昭月觉着不妙,想跟出去,那平常机器人一样的秦朗竟然出其不意就把她拦下了。
“您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他们气氛不对。”
“男人之间的事,没关系……见到偶像了,您一定很惊喜。”
惊喜?这惊喜未免太大了,大得人无法消受。如果有的选择,宁愿自己偷偷看他,或者混在一大堆粉丝里拥抱他都无所谓,或者在池门城身边,由男人来介绍她。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单独遇见他。不过此时此刻,真的,人不在眼前了,缓过气来了,好像,确实是天大的惊喜!
“刚刚真是——”昭月刚笑开,旋即低了头。吓坏了或是紧张坏了,不必对一个淡漠的“机器人”说。
“乔伊先生还没有吃饭,把师傅叫过来做点吃的吧。”
“老板晚饭也还没有吃。您,多关心老板一些吧。”
池门城一定喜欢死了这样的手下,什么都为着他想。昭月无耐一笑:“那还不快叫师傅来。”
助理盯牢她,以免她出去,一面拨通大厨号码,交代菜式,让带食材过来。听不见外头动静,出不去,昭月缩于沙发,回顾种种奇异事件,埋头,深深皱眉。
池门城刚刚乍见郑乔伊时,没有惊诧,那么郑乔伊是他安排来的。昨夜还不愿她见郑乔伊,今日却安排他们见面。那人未免太善变。刚刚在露台,再惊张昭月也记着了男人的怪异神色和举止。他的神色,不是看陌生人的生疏;他抱她,抱得很用力,不是敷衍的礼貌。他唤她,喊的也不是她的名字,绝不是她的名字。还有,那两个人出去了,为什么不让她出去!
昭月一下子从沙发里蹿起来,秦朗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窜出去了。秦朗一连低呼,追到大门时一把将人拽住。昭月气结,那人什么都自任自专,从不问她的意见,当初不让人出池家大门,如今又故技重施!
“你放开我!又是他教你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人在场!”
听到女孩子怒斥主人,秦朗心里一震,忙松了手。“不是老板的意思。只是我不愿您过问他们的争执。”
昭月气闷,不再理会这人,顾自走,大门外路就一条,顺着走就是。这山不高,山路通到山脚的海堤,越走近山脚对那两个人就看得越清,他们就站在海堤上唯一一座亭子里。可惜,他们不对着海,对着她这边。所以,想要偷听什么的,可以死心了。他们当然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过的平静相。
同时被两个人望着不是愉快的事,尤其其中一个是最尊贵的偶像。应该是自己仰望他的,不应是
他仰望自己。但是有池门城在身边,到底,可以大胆一些了。昭月站在池门城这侧,隔着池门城,终于开始了对偶像的第一个问题。
“先生可能不知道,我是到前阵子才知道原来你们认识并且相熟。”
同时面对两个人才发现称呼是个问题,险些卡住了。先生,谁都叫先生。这种时候,大概不得不对池门城直呼其名了。脸上红起来,还好有夜色。
郑乔伊冷哼:“当然。可以到现在才安排我见你的,当然也可以到现在才让你知道我。”
昭月自觉还算平静:“我多么想知道为什么,与自己有关的事,却不知道原因。”
池门城池门城拧紧了眉,不吭声,只紧紧去抓她的手。她不理。这会儿哪管得了他。这么多诡异细节,他瞒得开心,自己被瞒得很不痛快。终究是不能信服于他那个“嫉妒”。自认已经给足他面子,不忍将他那个幼稚的嫉妒说出口,怕他在人面前丢脸。她不是没体谅过他啊,明说了偷偷看看郑乔伊就好,是他自己把人领过来,那么,不要怪她豁出去,她想要顺藤摸瓜。
郑乔伊出语沉沉,听得出恼怒不浅。“把人蒙在鼓里近三年,这世上就你做得出来!”
池门城仍是不吭声,只抓紧女孩子的手。她没有挣,还好,没有挣。但她的嘴不肯停:“先生,
您不是第一次见我吧……以前,应该看过我的照片了吧?”
不然在露台不应是那样的表现。郑乔伊最有涵养了,不应该那样冲动。
这一问,引得郑乔伊转过身来,池门城也转头来,一刹之间手就松了。
“嗯。以前看过你的照片。怪他每次都不让我与你碰面。而且,你的背影,像极了我一个故人。刚刚,太震动……”
这话答得,池门城都不由转身瞥了他一眼。昭月看不清男人表情,男人眼里可是明明白白的惊叹。他自己是瞒人的高手,乔伊讲台词讲多了,也是一套一套的。再看女孩子,信了。像她故人,难怪池门城紧张兮兮,难怪人家对自己那么,“出格”。
池门城清楚,现在就乔伊的话好用了,无论是否天衣无缝女孩子都会唯偶像是听,不由惨淡一笑。郑乔伊不理眼前男人,擦过他站到女孩子面前,抬起的手眼见要触到她的发,转了向,指着山上的灯火道:“风太大,我们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琢磨着要把故事写长还是写短。不要长。脑汁有限。
这么俗的故事,写来瘆得慌。
还是喜欢平淡一些,但是已经这样设定了整个纲,骑虎难下。
21
21、忽来一夜人未眠 ...
昭月记不真切关于郑乔伊的那个梦境了,只知,算是自己这一生第一次为一个男子伤了神。那会儿还没进池家,不知世上有慕之。最孤独无助的年生,梦境里的男子如父亲一般慈爱。那会儿却还奢望多一点父亲以外的好,真是贪心。
但那会儿再贪心也没做过诸如某一天遇见郑乔伊这样的白日梦。天边上的人,总觉得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身边。所以,偷偷看一眼也觉得是幸运了,并不急着求更多。由贪到不贪,这也是个玄虚的过程。
然而那样一个人终于还是来了,带着那些微妙渊源到来。最初独自面对偶像的惊慌终于因池门城在身边慢慢尘埃落定。早对池门城表示过,偶像只是偶像,是用来远远瞻望着崇拜着的陌生人而已,而他是同她生活了三年的男人,人家会使她拘束不安,他不会!所以,说到底,他那些优势劣势的荒谬理论全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呃,权当他庸人一枚吧。
至于郑乔伊,昭月很没志气地庆幸当年遇上了个看似不璀璨实则不简单的福星池门城,遇上他,貌似人生前进的路途风景都还不错,尤其,竟还有个郑乔伊。与梦境里一样,郑乔伊如父亲一般慈和,那种目光是在他的戏里极少看到的,因他很少扮父亲——疼煞了儿女的那种父亲,戏里的他更多时候智慧,尊贵,带着天然的威严。威严啊,在他面对池门城的时候昭月可见识了。
眼下郑乔伊对两人说话完全两副口气。对昭月是语重心长的,仿佛长辈对着孩子;对池门城则冷冰冰没有一丝热度,仿佛君王对着罪臣。昭月这才发现原来池门城在郑乔伊面前的矮小不是她的错觉,素来霸道冷傲的君主,在另一个君主面前臣服了,而且是很软弱地臣服。多么不可思议。郑乔伊话里话外都是对池门城或厉或缓的指责,话头都朝着一个方向去——池门城与昭月的这三年。
“池门城和你结婚,在什么时候?”
“来池家一年后。”
“没有婚礼,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只领了结婚证?”
“嗯,慕之知道。佣人们好像也不知道。”
池门城睇了女孩子一眼:未免答得太仔细。其实佣人们知道,他要他们装作不知道而已,无心去解释得那么清楚,所以男人也当自己是空气,不Сhā嘴。
“唔,保密工作做得多么好,真教人,五体投地!”
池门城则一声反驳都没有。人家没有冤枉他呢,实在是无话可驳。
本地师傅早骑了电力车赶来做菜,食材都备好,就等着客人点菜。昭月挂心着郑乔伊的晚饭,
“先生爱吃什么口味的菜,可以点一些让师傅做。”
这会儿池门城很难得地开了口:“回到老家当然吃本埠菜。别处的也做不像样。”
昭月心忖这人不愧是熟悉郑乔伊的,不料郑乔伊反驳:“唔,谁说回来就要吃本埠菜,这两天想念川味,做不像样倒是真的,就本埠菜吧。”
绕了一个弯仍是本埠菜,明摆着有意和池门城杠。
这种状况,怎么说呢,有趣吗?昭月暗自留意池门城,当着乔伊的面他连她的手都不牵,三人坐沙发上他也与她隔了些距离,甚至都不怎么盯视她。昨日回到连阜他的沉默是出奇的,昨夜他的焦躁也是出奇的,今晨他的脸色有好转,但是仍有郁色,眼下,仍是今晨那样,静静的,平日的王霸之气从昨日开始消退,到眼下,彻底蔫了。因为郑乔伊?总有一天要让他知道,他三年的顾虑和隐瞒是彻彻底底的错。眼下,没有闲心想其他,郑乔伊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问也问不完似的,昭月一一认认真真如实地答。只有一个问题,险些让她犯了难。
郑乔伊问:“当初怎么就到了池家?怎么就愿意嫁给池三了?”
险些犯难却还好没有犯难的时间。池门城第一时间抢着答了:“你对我那些糗事就这么感兴趣?
我到时细细跟你讲。现在就不必说了。”
郑乔伊只当池门城又耍诈,冷冷回他:“你说的谁知道几分真假。”
“大不了听我说了到时再找她验证。”
池门城答得一点气势都没有,但是隐隐透着坚决。昭月转脸看他,他正也看过来,这才发现他眼里有几分关切。这个问题,一挖下去就关系到李家那养父,要避开不谈,说她为了那些钱就跟了他,显得贪婪并且不合实情;要照实全答,又怎么说得出口。男人也知道吗,知道这个会使她为难?
是,男人知道她会为难,连郑乔伊也明白了。这真是个懂得用眼睛说话也懂得读人眼睛的人,立刻转移了话题,看回昭月,笑:“这三年被他藏藏掩掩的,委屈了你。但这一次也只是安排我与你见面而已,其他人,还是不行呢。”
连郑乔伊都赞同的隐瞒,那就说明还有隐情。更大的秘密?昭月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力量去弄明白。这一次是慕之透露,下一次,没有人愿意透露的话,自己就不要费力去刨了,再刨也是徒劳。很明白,所以淡淡笑起来:“不用见那些人,倒也很清净。见了,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这可是真心话。
郑乔伊粲笑:“晚上突然见我,一定也让你为难了。”
这真使人尴尬,昭月红了脸,算是承认。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不知几时站在池门城身旁的秦朗一脸的不以为然。这种机器人,他懂得什么,他不懂郑乔伊在她心里有多高多重,突然遇逢,惊喜反被为难压在了底里。
相比昭月,郑乔伊给其他人的惊喜倒是强烈得多,譬如为他们掌厨的师傅,真正有一个粉丝的范儿。
全部的菜上完,师傅来到餐厅问客人是否喜欢,是在一瞬之间,三十来岁的男人眼里迸出了光。这人家的男男女女个个是养眼的,但只有郑乔伊让这么个本该离去的人生生钉在了地板上。
“这位老板,这位老板是……”
郑乔伊。一个在海边小镇经营饭店的男人,大多的娱乐明星他不会去识记他们的名字,尤其男星,但有一个郑乔伊,名字可是知道的。但是这海边小地方,那么出名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怕自己是看花了。
郑乔伊客气一笑,不做表示,秦朗代为应对:“师傅不认识吧?”昭月觉得那个“不”字应该去掉。
师傅一面已经开始掏手机,有摄像头的手机就是这种时候有用处!“老板,你很像郑乔伊啊!能不能拍张照!”说人像明星人必欣喜,不致发怒,所以豁出去。这人比昭月狂热。
昭月盯住郑乔伊,看他怎样反应,心里只怕吃饭时候被人打扰他要烦。不料郑乔伊笑呵呵,“可以可以,但不要把其他人拍进去,来,我站出去。”一壁忙着起身,离开座位——只因,昭月坐在他旁边。虽然这人不是狗仔,但万一将有昭月入镜的照片传到网上去,后果不堪设想。昭月也才意识到了,与郑乔伊同在一个镜头里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过。当然,男人们想的可远不止这个……
池门城坐在原位,趁着郑乔伊被人拉去拍照,凝了对面的女孩子两眼。她应该坐在自己这边的,乔伊把她安排到了他那边。
昭月避着池门城,只看着郑乔伊。郑乔伊谨慎,一一查看拍好的照片,确定无虞,交还物主,全程温善平和毫无架子,但独独不说一句“我就是郑乔伊”。说了,他也别想在这里安生了。
师傅将走,池门城忽地示意坐在身旁的秦朗跟去。昭月立时紧张,怕这男人对那师傅有什么狠话,池门城读懂了她的眼色,淡淡解释:“只是叫他不要到处跟人说这儿有人像乔伊而已。我们度假,需要清净。”
是,他们度假,需要清净。心里本来就不静,外人更不能来扰。
这夜池门城安排郑乔伊与自己同睡,郑乔伊似乎不乐意,但是也不反对。房间充裕,但他们还有许多话需要深谈。所以,晚饭时没喝多少酒,甚至没说多少话,男人们让昭月自便,他们自去那个新安排出来的房间。这样的两个人才让昭月有了一些他们是发小的感觉,不然,真要怀疑他们到底是敌是友。
是友便好。那样两个人,希望他们永不会背叛抛弃彼此。但池门城的所作所为,明显的,小人了些。他这样的人,人格魅力只怕永远比不上郑乔伊。因为背影像郑乔伊故人就可以隐瞒三年不让与郑乔伊见面?心胸未免太狭隘。而且继续隐瞒着方城人又因为什么?连郑乔伊都帮着隐瞒的是什么?只有一点清楚了,这人即使有阴谋,不是冲着郑乔伊去,他的敌手在方城。方城有什么人物与陈昭月无关,陈昭月只要这人与郑乔伊和睦。
天寒,衾被温暖。昭月来池家后冬夜睡眠大好,再不像从前双脚整夜冰凉。但是中夜倏然醒来。就那么清醒过来,不因噩梦或其他。自己知道,是心事太重,无心安睡。
男人将这间主卧让给她独个使用。这个房间太大,两面墙全是有色钢化玻璃,躺在房里就可以看到山和天空,而外面的人看不到室内。这夜有灿亮的繁星,昭月睡前把窗帘全打开了,黑暗之中望到天际的寒星,美是美的,比夏夜的星星更美——因为冷。许多事物就因寒冷而愈显静谧温暖。所以,既然睡不着,昭月索性裹了大睡毯走到露台去。
佳能傻瓜机是拍不了天星的,不知道池门城送的那部徕卡单反行不行。这个没试过,可惜想试的时候东西不在身边。终于狠狠想念留在池家的徕卡和禄来了。
池家是要回去的。如果以后住在这里更得回去收拾些东西过来,书,可爱的相机啊风灯啊所有喜欢的物事全都搬过来。将来要离开池家的话,准备最大的行李箱,所有喜欢的东西全部带走!这样想,没有豪情万丈起来,倒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挪到靠椅上,坐了。
池门城,昭月猜想他必然不喜欢郑乔伊来见她,不然不会那么一张苦瓜脸。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识了他的苦瓜脸,真不想见到第二次。但是谁要他让人直接来见她了?她没有,她说好了只偷偷看,是他自己擅自变了主意。他必然又有了什么主张,昭月是很难摸透他的。摸不透他,又重重叹一口气。冷不防,身后一声轻咳。是池门城。
男人似乎脸色不错,微微有笑意。是没想到这样都能遇上。
“想念张医师了吗?大晚上躺在这里。”
昭月一窘 ,瞥他一眼,咧了嘴笑:“您自己比我想得更紧吧,毯子都不披一条就出来。”
终于知道反唇相讥了,这多么有趣。男人抿着唇,抿住笑意。但等女孩子起身,张开毯子示意一起裹时,眼里的笑意瞬时都冻住。不是不喜,是意料不到。但谁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好呢。
他推拒了。第一次,他推拒她。昭月低了头,仍旧把自己裹紧,想着是回屋还是继续喝冷风。
“我没有想到您会让我们见面。其实您不必……”
“迟早都要见的。”
“您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身份是次要的。跟着你的心走就好。身份,不是不能换。”
这话,昭月知道这话大有所指。男人仍是坚持最初那个谬论。并且,应该说比以前善良了?她要走他就放手?这世上最善变的原来是男人,前日一套,今日一套。之前谁说的绝不放手?男人的话,果然没一句牢靠。
抬眼对上他,平静地答:“我知道了。”
还站着有什么意思,迈步要走。男人霎时乱了阵脚,抢身将人拦住:“你知道什么。只是说尊重你的意愿而已……你想去乔伊那里,还是留在我这里?”
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昭月险些要欲哭无泪,“先生,乔伊先生虽然是偶像,我去他那儿算个什么?”
“乔伊想要你做他助理呢?”
昭月有些僵。做偶像的助理,当然好!但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自己总是最迟知道,总是出乎意料反应不过来,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这是两个男人私下做的决定。他们同睡,为的就是对女孩子的将来彼此交涉。郑乔伊将把昭月带走,应了她那个梦。但现实不是梦里,现实中昭月有重重顾虑。
“但是我什么都不懂。”
“愿不愿意?”
“您同意?”
“我也觉得对你来说挺不错。可以把你的书搬过去,考研要及早,好好复习。”
“当助理还能复习考试?”
“乔伊有时会常年不接片子。在家编剧。你也会很闲。”
有这么美的事?梦里的事要一一成真?昭月当然不知,只要她愿意,梦里的一切都会成真。看着女孩子睁大的眼睛,男人苦笑。“你不必觉得这像梦境。有些东西,命中注定就是你的。”
因为你不是灰姑娘,不需要人家的魔法机缘,你原本就是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旧版写乔伊当着男主面对昭月爱宠,那样理智的人没道理做得太张扬遭女孩子怀疑。所以,修。
……
从乔伊出场开始遭遇瓶颈。勉强写出来的东西果然很糟糕,挨了批。
挨批是坏事情,但一鞭下去使人清醒。所以,要谢谢J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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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男人的阴谋阳谋 ...
昭月还是回房了,留池门城独自呆着,临走将睡毯给了他,临走男人拥住她说的那句话也记得。他说:“乔伊说的那位故人,我也曾喜欢。但是从没把你当做谁的替身。你要信我。”
怎么信呢?从前是毫不上心的,无所谓信不信。如今,好奇那人是谁,莫不就是林涵之?他当年就漫不经心地说过,“没把你当她的替身。”如今因为郑乔伊,发觉那位已故之人的分量原来这样重。没被当成她的替身。怎么信?但还是点头了。然后回房,窗帘拉上一些,明知外面的人看不见自己,仍是心虚。就这么透过剩下的玻璃墙望着外面的人影,一直一直,睡不着。他能清醒到几时,陈昭月一样能。
后来,看到另一个人影。郑乔伊。他手里好像端了酒,有意地要陪醉到天明?这样看,两个人是和好了。三年里的事乔伊再怨也需要与这人合力面对另外一些更大的事。他们从来知道孰轻孰重,会深夜清醒,也是因为事情知道得太突然,个个心里都澎湃。
如果说早上池门城发去昭月照片郑乔伊犹有疑虑的话,晚上见过本人后,他已确信无疑。先时在海堤上就因太确信所以对池门城失控斥责:“傻子都看出来她必定是曼殊女儿。章氏那些人说谎你会想不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
他不是没想到,他只是以表面的无线索可查给自己找借口。自欺欺人:她与曼殊无关,她可以和他一辈子。他自认从来是狭隘的,只顾自己的小爱。
“即使,你想要一辈子瞒着她,曼殊和仲鹤的死不去查?你做得到?”
他当然做不到,但是没来得及吭声,郑乔伊痛极又斥:“如果明知有蹊跷却不去查,你池三和章伯修有什么区别!”
池门城这才急了,“我当然不是章伯修!”
男人目光灼灼的。这三年他下的功夫全在章伯修身上。当年,章氏四兄弟,城府最深就是章伯修,只是那会儿大家年少,玩得开心,并不计较。及至后来郑老爷子逐步放权,谁最阴鸷谁最淡泊谁最忠义,大家都深知。仲鹤在武斗中死去,曼殊随后死去,大家只当是意外与殉情,章氏放话,曼殊女儿因曼殊自杀胎死腹中,如今人却分明活着,而且从孤儿院出来,显然当年有诈。
只是,三年了,仍然没从章伯修那儿得到一丝有用信息。只知这人确实野心勃勃,他这些年频频去台湾日本活动,大陆这边的事务基本由章三章四打理。人虽然不在,耳目众多,整个方城只怕都在他翼下。如果当年郑乔伊不放弃家族事业投身演艺,眼下方城就不会是这般局面。郑家的事业,怎么也轮不到收养的孩子来继承。当年,郑乔伊因为他的叛逆可险些被逐出了郑家。池三明白,郑家事业是见不得人的,乔伊憎恨。乔伊向来对什么都清醒,清醒并且有自己的原则,正因为坚持原则,选择了远离方城做一个局外人。所以,虽然自己的事业光明正大,对慕之并不逼迫。人生的路,只要走得平安愉快,原本就应该各人自己做主。只是,昭月的人生,他们都在为她铺路,争着将她往自己设的路上引,将女孩子瞒着哄着牵着,并且自己对她就有所图,想来这也是一宗罪过,真怕她将来恨。
对仲鹤曼殊的死,回想起来,现在两个男人都嫌自己太单纯大意。
“章三章四一点不知情吗?”
“即使知情又怎样。咱们谁都没有他强。斗不过。他们不会透露。”
“你怎么派人查他?”
池门城却卖了个玄虚:“章氏四个,他最好色,还能用什么办法。”
两个男人,说到共同的敌人,尽弃前嫌,但一说回昭月郑乔伊就怒。在房间里,说到昭月那养父,郑乔伊憎着那陌生男人,对眼前的池门城也气得很。
“曼殊的女儿。你怎么敢那么对她?据为己有!把她赎出来是应该的!”
池门城无话可说,虽然第一年没动她,但最初就说清楚了她要嫁给他,后来他可以当最初的话是玩笑,但他真的做了。他就是贪心了。垂着眼任由乔伊低声斥骂,脸都红起来。良久,低声说了一句:“我真的喜欢她。”
郑乔伊当时的表情,可惜只有这男人在那房间里。郑乔伊的表情是他在戏里几乎没有的,哭笑不得。“我倒看看你喜欢到什么程度!”
所以,郑乔伊想出了具体的隔离池三与昭月的办法:要昭月去他那边,不许池门城找去。池门城哪能同意。最后郑乔伊通融,两个月见一次。除非到时昭月自己要求回池家,否则,她就在他那儿无限期住下去。
“你怎样对我,我还给你。比你的手段轻多了,不要再讨价还价!”
只有这样了。有愧于乔伊,有求于乔伊,当然要低头充小,领罪受罚也不能有怨言。至于慕之,郑乔伊不敢懈怠,打去电话,嘱咐不可对他人透露,慕之答应,但是也有条件,要他们先回池家住几天。那么多事才弄出点头绪,怎么可以轻易放陈昭月离开。
眼下,在露台吹冷风。池门城擎了酒杯笑:“明天回去我们都得看张医师了。”
郑乔伊笑:“你的脑子才需要看看。当年对曼殊都好好的,这把年纪对着女孩子失了分寸。”
池门城惨淡笑:“现在你是赢家,何必再数落我。”末了回头,直直看向昭月这边,把趴在玻璃墙边的昭月吓得浑身一震。人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是自己做着贼就是心虚。
“我们不能永远瞒着她。一旦将来所有事都有了眉目,我会告诉她真相。她有权知道。”
池门城噤声。他明白,他其实只是延缓她知道的时间,能延缓多久就多久。这样想,人往玻璃房缓缓走过来,昭月身形一动,眼见人走近,甚至怀疑起玻璃是否真的有色,慌忙跳起,窜到床上躺好,万一他要进来,那么久假寐。夜色下男人的身影模糊,在墙外定了片刻,又返身回去了。他看不到里头,她虚惊一场。
大半夜不睡觉的两个男人,昭月知道他们有事。但是力量就是这么微弱,人就在眼面前,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揣摩不透他们想什么,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终于一点一点迷糊起来。
翌日再昭月醒来已将近中午。太安静,没有闹钟,就这么睡到很迟很迟,出得房间,遇见助理,说是回连阜池家。其实离开不过三天,却觉得隔了好久,隐隐觉得是在异乡淹留很久才归家。昭月不再问去海边住的事,只问几时去郑乔伊那边。乔伊答,先在池家留两天,然后启程去他所在的雍城。
“先生,我都需要帮您做些什么?”
郑乔伊笑:“很简单,我有剧本时你帮着研究,或者帮着我想想故事。最主要是你要好好看自己的书,考研不能耽误。”
昭月这会儿明白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小姐们,即便不像慕之那般自己打拼,即使一无是处,同样可以找到安逸营生。譬如现在的自己,沾了池门城的光,受到这般优待。几世才能遇到一回呢。不推辞,他们安排好的,这么好的营生,推辞了可惜,推辞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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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想与你简单生活 ...
池家大宅,昭月最怕见的慕之早了他们一步,中午便从方城回来。冬天的暖阳下,坐在轮椅上慕之都能发光,一样发光的还有站在她身旁的苏寂月。苏寂月,昭月到这会儿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手机歇着两条苏寂月发来的信息。在厦门哪会儿她就将手机塞在包里,一直没有拿出来,这会儿连不回复冷落了人家都不晓得,一径吃惊,慕之果真缠上了苏寂月?
苏寂月问不到昭月的落脚地,都不好意思对慕之提,她禀不禀慕之都明白了她的无用。但不甘心连个苏寂月都对自己不甘不愿的,在连阜的日子,天天要人过来陪着。但苏寂月偏生有她的坚持,从不逾矩。慕之面儿上平和,心里可痒了。陈昭月矜贵,连她身边的人都跟着矜贵?
从慕之这儿听说昭月要回,苏寂月嗷嗷地又骂又笑,兴冲冲过来池家,等着迎那回家的人。来时打扮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精致又矜持,睫毛膏眼影通通撤去,原就长得好,淡妆也相宜,慕之见着都赞了一回:“姐姐真是清纯可人。”并且这回,慕之要摸一摸手女孩子都不肯了。慕之轻笑:
“家里要回来人,心就虚了?”
苏寂月红了脸,眼一低。慕之险些失了神,随之又轻笑:“姐姐原是比昭月更有风韵的。当年,爸爸怎么就挑了她呢?”
“她有一等奖学金。我没有。请家教当然偏爱成绩好的呀。”
说的人出语凄恻,听的人可要笑坏了,笑这些不知情的人到如今都以为昭月最初进来池家是做家教,更不必说那些真正的原因。真相啊,可怜陈昭月本人也不知情呢。她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好奇极了。
苏寂月对慕之的怪异笑容全不放在心上。这人要拍戏做明星的,况且比自己小,除非跟着进了演艺圈,否则不和他不清不楚的好,更何况,这人的父亲是那么个不寻常的人物。想到这人的那位父亲,女孩子心里晃来又晃去。这回可该见着了……
慕之与苏寂月是见着那回来的人了。一辆车,池门城助理秦朗驾车,另外坐着的三个人,昭月可以直接做空气,另两位,当他们从车道下来,直接朝慕之走来,苏寂月当即对着慕之失声轻呼:“那,那人是郑乔伊吗?”
慕之笑得像太阳一般灿烂:“是啊,”随即推着轮椅前迎,“乔伊伯伯!”
苏寂月忘了跟着慕之上前,捂着嘴不敢置信,突然,果断地采取了粉丝该有的狂热行动。
“郑乔伊老师!郑乔伊老师!”奔上去。见郑乔伊笑意和煦,又毫不犹豫顺着惯性抱上去。郑乔伊不是港台偶像天王,传言他是实力派个性大牌,从称呼到行动苏寂月可都在刹那之间琢磨过。她比昭月伶俐得多了,那几声恭敬的老师连池门城都愉悦着了,不像昭月,喊谁都是先生。郑乔伊也不知眼前这女孩子是谁,看着漂亮可人,嘴巴又甜,蛮喜欢,便笑呵呵接了女孩子那一抱。一壁问:“以前没见过啊,你是慕之的朋友?”
苏寂月站好了,忙忙澄清:“不,我是昭月老同学。听说昭月回来,特地来等她。”
昭月,昭月在两男人后头呢。慕之的目光早从男人身侧打过来,辣得很,昭月并不躲,神色冷淡地回视他,不认输不认错是一回事,心虚是另一回事,所以还是红了脸,听到苏寂月的话头,赶紧把视线移到苏寂月身上去。不用再与慕之僵持,暗自吁一口气:让他笑话去吧,不理他,看他能笑到什么时候。
见着昭月,苏寂月面有愧色地对着这个家的主人认罪:“那天我也帮着昭月出去呢。池先生一定生气了。”
她可听说了,男人一回国就找到了女孩子。这说明对女孩子还没有倦,那么回来就会查始末,比起被佣人们揭发,还是自己先招供的好。那男人,此时面对他,心有些虚,和昭月一样,红了脸,眼神有些慌。慕之闲闲看着他那位父亲的反应,看他对这肖似昭月的表情是何反应。
池门城当然无心在意那些小事,随意一笑:“你为她好。什么关系。”才说罢全部的注意就投到了慕之身上,视线对上,那点客气的笑意立即消失无踪。
两个男人都上前,池门城弯了腰,审视慕之的脚踝,打着石膏板呢,什么都看不见。做父亲的皱了眉:“以后能找替身就替身吧。”
“替身怎么可以。替身再像也没有原版的珍贵呵。”
两个女孩子听来只觉这人未免倔了,而且,当着父亲的面说话也不咸不淡的。两个站着的男人却明白,这人的眼睛讲的可不是脚伤。
池门城低哼,并不说什么。郑乔伊摇头,眼里是不赞许。“以后坚持自己上场的话一定要当心。剧组挑的马已经很驯良了,一定是你很不当心。”
慕之呵呵笑:“听您说过那些事后心里一直不平静,一时就不在状态了。”
又绕到了那个事上来。池门城脸色阴冷,看一眼郑乔伊,返身找昭月,顾自带着她回屋。慕之的事,让乔伊去做工作。乔伊的话对昭月好用,对慕之也好用。气闷。
苏寂月紧跟昭月身边,轻声责备:“诶,你不接我短信啊。好不够意思。”
直到这会儿昭月才想起自己把手机冷落了好久。迟来的解释也是解释,说到厦门,苏寂月赞叹池门城神通广大,池门城只是淡淡一笑。现在哪有心思想那些小事。苏寂月这会儿可意识到池门城的冷淡了,跟到大厅,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跟着,那厢两个老女佣出来见到昭月,个个笑逐颜开迎上来:“天哪,小姐可回来了!先前多怕先生找不到你!”苏寂月心里冷笑:这些人够世故,把人疼得像自家亲女儿,还不是主人宠着哪个就对哪个唯唯诺诺奉承溜须。
李妈吴妈声音那么大,窝房里玩游戏的阿光都听到声音了,忙奔出来,见了池门城,惊住:董的父亲这样潇洒,不愧是优良的基因源。但下一刹注意力就全移到这个男人与那位小姐的关系上。再看不出来是呆子了:男人目光时时在女孩子身上,那眼神可不是父亲对女儿的怜爱。男人的心思专注得,甚至对他这个陌生人都不屑一问。
被无视无所谓,这些大人物都习惯无视人,况发现了那位小姐与这家主人的真正关系就是大收获,阿光照样心情欢畅殷勤帮忙秦朗提行李上楼。而苏寂月不是小助理阿光,眼见被人无视,又羞又愤。池门城揽着昭月要上楼,昭月回头想招呼苏寂月,池门城也回头,抢了女孩子的话:“你?要留下来吗?晚上可以和昭月一起睡。现在我和昭有一点事,你先自便好吧?”又忘了她的名字,只知是另一个月。苏寂月笑靥如花:“你们管自己好了,我没关系的。”
没关系。去慕之房间玩游戏,找个敌手弄死他。
……
房间里,所有人都退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独处了。昭月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池门城只想与她单独呆一呆,从欧洲带回的东西回来之后一直没有给她,这会儿想起,打开自己那个行李箱。昭月看到她用的那只白箱子就想起先时在车站遭遇的事。对男人说了,说得淡淡的,她一向不大会渲染剧情,一句话交代了始末。
“这只箱子听说很昂贵,我走时在车站被抢,还好有个人帮忙。”
池门城恍若未闻,捧了东西站起身,是几本书,递过去:“你什么都不喜欢,不知道买什么好。只能是书了。”
以前昭月看到英文原版书史蛮多,但多是年代较早的名著。眼下池门城手上却是近些年颇负盛名
的英伦才子德波顿的小说随笔。昭月随手翻,文笔好,图也不少,是她喜欢的东西。
池门城这才捡起昭月刚刚的话题,眼里别有心思:“那会儿,吓着了?”
昭月低头翻书,轻笑:“你们家的箱子比人都值钱呢。”
你们家。听着这么难受。“那箱子想来你也不在意。抢就抢了呗。”
谬论!昭月倏地抬头:“东西在里面呀!邮票。”邮票丢了这一生怕再没机会重新集起来了。而
且,“而且这只箱子很好看。仔细一看才发现。”
男人唇角一扬,他的那些东西,难得她也会赞一声。松松将人揽了,“是不是我某一天倾家荡产了,你就更待见我?我若是穷光蛋,你这三年可没有这么安宁呢。”
女孩子乖顺地倚在他怀里,也抿了唇:“您要真是穷光蛋,当初我怎么来您家。钱又不是坏东西,谁会跟它过不去。”
“对你来说一些就够。对我来说,许多事都靠他。没有它就没有你,没有它你走了就永远丢了。
我们这样的人注定复杂……你活得简单就好……”
许多事昭月不明白,如今,连话都听不明白了。从男人怀里挣开来,坐直了,怔怔看他,微有怅然,“那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复杂?”
算乞求了吧,乞求他。
他不能。不能说诸如抢箱子那种细节也是他手下的手段,只为接近她,探听她的目的地。自她第一次出门旅行他就派人暗中保护,她每次打工的店他的人都与店家联络好,不许店家怠慢。至于TIME,根本不必查,她去的当夜他的人就知道了,她又去了夏天工作的那家店。这些暗里的事让她知道了怕她永远不会原谅。但实在又想要她的生活从此简单,不重蹈前二十年的苦,从此无忧,只知人世温暖,不触炎凉。已经这么复杂,不敢道破,怕遭她厌恨。只想要某些事永远腐烂在自己这一厢,要腐臭也自己臭,不要她闻到。
所以,没有点头,没有吭声,连一个“嗯”都没有。不能答应就不会点头应许,连哄一下都不。他那些秘密那些隐情,注定了不能轻易对她讲。她注定了身在其中却做最后知后觉的那一个。
但良久后他终于说了一句话:“我也想要不复杂……”
是世事太复杂。故人的死复杂。人心复杂。对她的这点爱这么简单却因为一些陈旧往事这么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写完混写评论去罢。
自家的文这么冷寂,暖人家的文去- -
写长评要实力,实在该练练。
24
24、想与你平安无忧 ...
郑乔伊的计划是,在池家留两天便带昭月离开,但事情往往有意外。方城章季游来电。“明妃醋缸倾倒,我家大涝,劳你救灾啦。”
救灾的方法,章四代几位妇人转达:带上新宠昭月上方城做客。不然,他们过来。
想过安生日子,不得消停!
池门城对慕之险些怒目而视。三年都没人对他的“新宠”感兴趣,每回他们过来连阜错过便错过了,这回必然是有人说了什么。慕之也知道自己嫌疑最大,闲闲解释:“明姨还在连阜呢。”
三个男人隐在书房里,池门城不由紧张,“明姨与你一起去方城,看照片的时候你们都在?”
慕之当然没有草率到那地步。即使有秘密,也只能自己先私下知道,怎能与他人分享。
“我与叔闲叔叔私聊,聊起你们的少年往事,一时兴起,看了老照片。”
看着慕之这样淡定地将预谋的事情说得像偶然,池门城心下慨然,自己的儿子怎么能那么精诈。不过到底是可以舒一口气了。
“您冷落明姨,制造了一个怨妇。”
慕之这促狭池门城可不喜欢。郑乔伊神色不愉:“你与明妃该断就得断,不要害昭月遭殃。”
“这哪是断不断的问题。跟了我这么久,她与方城人太熟,都做了朋友。她有牢骚……”
有牢骚跑方城发去了,而且是发给章氏那几位太太听。难怪章氏要见昭月。原本对一个小妖孽没人会好奇的,十八年旧宠的牢骚却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郑乔伊却想到更多:万一方城几位太太有人提到曼殊呢,明妃必然要看照片,那会儿就什么都包不住了。
“把明妃弄走。”这突然的一句,慕之都吃了一惊。
“总去方城牢骚,难保哪天有人来了兴致也说起曼殊。”池门城没有回应,心底恼怒,竟然百密一疏没想到这一点!
郑乔伊又吩咐:“让她今晚就回来。”
这是不消催的,郁明妃已经返程。方城妇人们早答应了替郁明妃出头修理妖孽陈昭月,届时郁明妃不在场为好,明妃也认同,赶回连阜,径直来池家,看看池门城,看看那走而复回的陈昭月。
话说当日慕之对郁明妃提起昭月已被撵走,郁明妃毫不掩饰狐疑以及确定之后的喜悦,而当听闻池门城回国直接去找昭月,咬碎了银牙。两年,她总以为他只是被媚惑一时总会顾念与她的十八年的情意,因而不死心,但如今看来他是越陷越深了。方城的妇人欣赏郁明妃精干,也怜惜她没名没分却一直对池门城死心塌地,个个为着她恨着昭月。可怜昭月对这一点也是一无所知的。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
这顿晚饭出奇热闹。郁明妃见到郑乔伊惊诧了一回,赞他有心。对昭月那个女同学苏寂月直接无视。对昭月,多少回她想治她一治,但是无处下手。陈昭月的妖达到了火候,像海绵,什么眼神都能避开,也不说话,没个鲜明的轮廓,有箭却射不中靶。这一回,要她游街示众,看她能不能继续当个隐形人。所以今晚,志得意满的,对昭月也无视,只频频看顾池门城的脸色。池门城挺平静的一张脸,晚饭后却终于找了女人到后院私聊。
“事业上可以永远合作。私下,不要让杂志关于你我的最后一则报道是正式分手。那不好听。”
郁明妃可不吃他这一套。“我与你十八年比不上她三年!”
“她?她会是第一个,未必是最后一个。人老了,开始贪恋年轻。我也不能免俗。”
为保她安宁,说点小谎已不算什么。但郁明妃依旧难过,难过的是男人的负心本身。一个那么高高在上的女人,痛哭流泪,男人拥着她安抚,但终究是派秦朗送她离开。女人最初很清醒,男人对她不爱,只是拿她填补他伴侣的空白,最初大家心照不宣的,心照不宣了十八年,但年岁实在太久,竟给了人彼此相爱的幻觉。还没呢,等方城去过,男人要安排她去欧洲,她若不去,恩断义绝。池门城,不能说不残忍。
没有郁明妃池家依旧是热闹的。多了三个人够热闹了,尤其其中一个是郑乔伊,每个人都觉着欢喜。大家聚在小客厅,壁炉的火烧起来,小饮酒酿,尝美味,听慕之讲拍戏的细节,听郑乔伊讲演艺圈那些事。三个老仆都坐在一旁听,咧着嘴笑。苏寂月拥着昭月,听得痴了。昭月不知,先时苏寂月与池门城迟了他们进来,单独谈秘事去了。
与池门城单独谈话,当被男人偷偷叫去时,苏寂月心跳怦然。当男人说翌日要带她去方城参加宴会时,瞬息涨红了满脸。当男人又说不能让昭月知道时,心里的花终于怒放出来。苏寂月,果然并不比李昭月逊色。但是男人最后说,她的身份是陈昭月,要将自己当做昭月。
“要我顶替昭月?!”
“有问题吗?”
“啊没问题!”
聪明的女孩子要懂得乖顺,不多问,只管听话。苏寂月懂得这个道理。陈昭月乖顺,不多问,苏寂月能异曲同工。聪明的女孩子还懂得,山不可能一步就爬到顶。总要一步一步慢慢来的。
眼下,池门城瞄了一眼女孩子这边。昭月专心致志盯着郑乔伊。郑乔伊聊的可不是谁与谁的绯闻八卦,无非是谁谁编的戏好哪部戏拍得好看因为什么,如此云云。苏寂月专不了心,余光里可注意到了池门城的视线。男人看的是昭月。
郑乔伊忽然想到什么,问昭月喜欢什么。池门城代答了,唱曲。郑乔伊当即一怔,旋即笑开:
“唱来我听听。”
那些昆曲的段子昭月怎么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唱,但当偶像第二次请,终于不敢懈怠,红着脸走到窗台背对所有人,酝酿情绪。池门城与郑乔伊这两个男人相视,没什么表情,眸光深沉。
“她平常都躲到后院里偷偷练,我都很少听到。”池门城这么轻声说了一句。苏寂月不以为意,唱的什么曲,值得郑乔伊这么上心。慕之默默,只定定地看人背影。她唱曲子,那是极少听到的,倒不知道她会这一手。
《牡丹亭》各个名段子昭月可都会了,不假思索挑了《罗皂袍》。低了头,好像窗上还有人盯着自己似的,然后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似他们这般,算是良辰了吧,窗外也有美景,大家围坐一处相谈欢洽,一生能有几回?女孩子唱到这里竟回了头,盈盈笑,唱得入情,忘了那些羞赧。眸子是墨一样的乌亮,回头正对上池门城的眼睛,霎时便停了。池门城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静不下心。
郑乔伊扫一眼池门城,意犹未尽:“昭月,继续唱。”
“是诶,小姐。继续唱。”
“我也会一些,我与你一起唱吧。”
听郑乔伊这样说,人人怔住,只有池门城淡淡。郑乔伊恬然笑,凝着女孩子曼声唱了小生们最熟的那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昭月喜出望外,忙回去坐了,再没什么不好意思。两个人唱得欢,某些人听得可不欢。苏寂月不忿:那人讨得池门城的宠如今还能与郑乔伊那样亲密!池门城沉着脸,那个被他无视的小青年阿光却对他的表情留心得紧,暗自唏嘘不已。女孩子与人唱个曲子唱得默契了都要嫉妒,怎可在意到那种地步,何况那人还是大名鼎鼎的郑乔伊呢,太不给面子。身为助理最应该关注的自家主人的表情,阿光却忘了留意。慕之,他微微眯了眸,像窥视猎物一般盯紧了唱曲的女子,眼里深得不见底。
在方城慕之是见到照片了。因为自家父亲的书房不许人轻易进去,况且相册放哪里也不好找。在方城倒是看到了几张自己要看的人的照片。二十多年,当年的照片都是黑白的,照片里的少女或素面或戏妆,素面时干净得一尘不染,戏妆时清贵又妩媚,可颠倒众生。无论素面或戏妆,就是眼前这张脸,那么像,连唱戏的天赋都像。他们听得痴,必然是想起了那一个。他们哪个有他这样纯粹!他不管什么陈曼殊,他只知陈昭月,奈何却败给他们!
他们那一辈人,放不下那一个,又缠着这一个。她原本可以属于他这一辈,却因为男人的诡诈,落得这一生与他们那一辈纠葛的结局。乔伊伯伯说了,那一个的死有蹊跷,方城有人心机复杂,除非那些事水落石出,不告诉她,以免徒增她痛苦,还有,不让方城人知道她,保她安宁甚至平安。方城素来是郑家的天下,乔伊伯伯弃权而去,现在便是章氏的天下,确实要防。所以,如乔伊伯伯那样,再气愤也顾全大局,帮着隐瞒。说来说去,她的平安最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修修
25
25、方城妇人的手段 ...
热闹的池家一夜之后终于空了。
下午池门城几人出发,一走就是三人——郑乔伊既然到了连阜自然顺道回方城,其实是掩护他们。昭月却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男人办事苏寂月回家。
池门城对苏寂月提醒过,方城妇人们难缠,宜当心。苏寂月煞有介事地问怎么个难缠法,池门城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会让你感觉被透视到骨子里。”郑乔伊在前面抿了唇笑,这个说得很对。苏寂月么,看她的个性,应该能吃得开。不过话说谁知道方城的女人们想对陈昭月做些什么呢。
一路无聊,男人们聊着各自的“大事”,忽来了兴致问苏寂月一些学生时代的“小事”,每一问都指着昭月去,苏寂月嘴上殷勤答,心里气闷:李昭月有什么了不起!然而终究是和男人说足够多的话了,女孩子自认表现得算优异。不过,到了方城,表现再得体也要遭殃的,谁让顶的是陈昭月的名号呢。
方城,如两个男人所料,池家老四的夫人也兴致盎然去凑热闹了,再有章氏三位太太,迎候连阜来客的时候,四位太太正好凑成一桌搓麻将。地点,就在章四季游家里。
章氏三兄弟比邻而居,一色的别墅,这倒没什么,见过池家大宅的人对别墅大都没感觉,倒是哪里头的人,苏寂月觉着自己回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气质,排场,怎么看怎么像旧时的豪门贵妇。室内温暖,妇人们个个脱了大衣穿得轻薄,个个都懂得妆扮自己,妆容精致,身材保持得也好。女人们对两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都不过是稍稍寒暄,连郑乔伊都不上他们的眼呢!
苏寂月没想到自己这么受关注,开始后悔自己没郑重打扮一番。女孩子无疑是众目的焦点,四个女人,齐刷刷盯向她,个个脸皮上扯开点笑意,眼里却满是打量。看几个妇人的表现,苏寂月一眼猜出哪个为首。那个容貌最艳丽的,笑意清淡地看向池门城,“这就是你的新宠?”她的傲气最盛。
高高在上的睥睨神色,苏寂月非常不舒服,紧紧靠在池门城身旁,倒真有小情人的模样。池门城为使女孩子宽心,握了她的手,女孩子顿时红了脸。这小鸟依人的模样,妇人们原本脸色还平静,终于不掩饰心里的厌恶。最艳丽那位忽而笑:“都来了就去找找老三老四呗。晚上为你们接风。就伯修不在,也可以好好热闹一场呢。”
女人们要把男人清理出场了。男人确实没有理由留下,却有犹豫。一个对四个,不知道苏寂月能否应付得过来。苏寂月被池门城握得手心大热,心头也大热,对着男人明媚笑:“女人们的话题男人Сhā不进来,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
倒是,难得和乔伊一起,章伯修也不在,池门城正想找章三章四打探些事。女孩子这样大胆,心下也想女人们又不能把她吃了,于是下定决心离开,临走不忘为女孩子说点什么,“小女孩子没见过大阵仗,你们可照顾着点。晚饭我们再回来。”神色凌厉,有警戒味道。女人们纷纷巧笑,算是应承。
章三叔闲章四季游都在郑厦公,池门城郑乔伊径直去找。话题,两人也想好,也当闲聊吧,聊得“兴起”,聊到慕之看照片的事即可。所以,先不找章四,找章三去。
章氏四虎,郑老爷子捡回的孤儿,从小培养起,为他们取了姓,命了名。当年章大伯修与章二仲鹤是最显眼的,章三章四更多是听从前面两位,如今章二仲鹤过身,老三老四成了大哥章伯修的左膀右臂,到底多忠诚是不知的,只知多年以来兄弟一直和睦,从家眷妯娌之间的亲密无间之态就可以看出一二了。章三章四俱是没甚大野心的,章三喜古董,好易经,大有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之态;章四像尊弥勒佛,笑呵呵,幽默,所好唯一“赌”,被池门城戏称为赌圣。
要说着郑厦原本会是郑乔伊的,现在郑乔伊却成了客。郑厦,郑乔伊第一次来。第一次,说出来别人可能都不信,可就是这样。为了探听点虚实动静,这个郑氏的叛逆者第一次进了郑氏的大本营。这个池门城最清楚不过,低低笑:“怎么样,后悔吗?”
郑乔伊瞥了一眼进进出出的人,不屑一笑,对五十一层的大楼甚至都没好好仰望一眼。“回方城是顾念老母。将来老母过身,可以永远不再来了。”
池门城敛了容。他这一生最敬佩的人就是乔伊,不因才华,不靠郑氏荫蔽,凭一己之力在完全陌生的演艺界打下自己的王国这没什么,倒是那股子毅然决然的坚持,使人叹服。
不过两个男人忘掉了郑乔伊眼下的身份——赫赫有名的影帝,以为来个写字楼没什么,结果在大门口就被人堵住了。只有连阜郊外海边的小厨师会以为这人只是肖似郑乔伊,方城出入商业中心个个毫不犹豫大喊乔伊大名,场面瞬间混乱。两个男人被堵在大门口,人们索要签名,郑乔伊只好有求必应,不过很快就有一伙保镖来开道。是池门城打的电话,要章四派人来解围。人群被疏散,彼端正有章三章四立着,笑呵呵迎着这两位。
“太子竟然肯屈驾,郑厦生辉!”生辉。只有主人对客人才会这么说。郑乔伊确实与现在的郑氏无关了。池门城睨了章四一眼,这人说话从来够直。
郑乔伊淡笑,仔细解释:“慕之受伤,回来看看,听说你们邀池三新宠做客,顺道凑个热闹。”
“回老巢就粗心了吧,我们这些人再怎么遛也没人认得,你却要戴斗笠!”
几个男人,相仿的年纪,当年最耀眼的是池门城郑乔伊章仲鹤,如今仲鹤如果在,也是这样。不过男人可不在乎外貌,男人用的是钱和权说话,聊天内容也无非是围绕钱和权,还有女人。
“把女孩子一个人放在那儿你放得下心?”
章叔闲笑得别有意味,大家都明白。池门城哂笑:“就不信她们能把她给吃了。只要她不怕就好。”那种场面,只要女孩子心里承受得住,什么都会安然过去。
池门城与郑乔伊两人俱是闲闲的,其实心底都小心翼翼,一句一句,步步为营,终于就谈到了慕之。
池门城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摇着头做一点失落状:“那小子对曼殊还蛮好奇呵。”
郑乔伊随即也是失意状。池门城忽地睨了一眼乔伊,眼里有不忿:“好端端跟孩子提那些旧事,伤心事巴不得忘干净!”
郑乔伊怅怅:“我到现在还想她呢。可惜那会儿沈雨墨和她毕竟差得太多……”
“哦!原来你和那女孩子的事是真的?”
这事章三章四都有耳闻,这会儿才知道原委,好不惊诧。郑乔伊淡然笑,眼里微有失神。真是,把什么都搬出来了。
“还是乔伊专情。我可是真心祝福曼殊和仲鹤,换做我,才不会为了一个背影就对一个陌生女
人钟情。”
虽是揶揄乔伊,池门城可没心思玩笑,神情肃然,随即慨然:“如果他们俩在,他们的孩子比慕之都大两岁呢。最后关口竟然夭折,连是男孩女孩都不清楚。曼殊太舍得!”
曼殊。仲鹤。孩子。二十多年不曾提,突然地提起,个个嗒然不乐。
郑乔伊也是满脸不以为然,深深叹气:“我看不惯的就是你们那么彼此仇杀,没完没了,害仲鹤曼殊那么早就去了。现在你们做了头目,又不知底下要死多少。”
章三章四都讪讪的,而后章三微微解释:“现在能不打就不打。以和为贵吧。”
池门城一哼,淡淡笑,却满是讥讽:“只怕是嫌肉不够吃跑别处圈地放羊了吧。”
章四腾地大笑:“你这张嘴!”
池门城的嘴是刁是直,当初对章伯修也是直的:“你要顾念我们当年的情意就放我走我的独木桥!”他对章伯修做的那些事向来是明镜似的,乔伊反叛,他更不可能与郑氏合作。
池门城知道最狠最直的话不能自己来说,等着乔伊为他殿后,郑乔伊不负他望,淡淡开口,透着厌恶神色:“你们几个,也就章一最会做那些事。在大陆还嫌不够,还要跑外头折腾去。祸害!”
就这样,池门城与郑乔伊从曼殊仲鹤讲到章伯修,也不管章三章四是否会打小报告,顾自批判章伯修,他们是赌章三章四有点涵养话,只管听进去,不至于外泄,况,他们真泄露了又怎样?池门城郑乔伊可不是绵羊肉,任人宰割。
……
话说晚宴时男人在酒店见到苏寂月,女孩子已经全蔫了。池门城低声问:“她们为难你了?”
人太多,女孩子不说,只是摇头,勉强笑。
几个女人没为难这个女孩子,听说女孩子会麻将甚至高兴了一场,邀她入局。苏寂月没带什么钱,几个女人也大方得紧,赢了归她,输了她免付。不过中场有几个手下近来,一例地黑西装长风衣,满脸煞气。
为首的妇人面色凶狠:“怎样?把那贱人修理了吗?”
为首一男子递上一只大信封,妇人闲闲将其中的物事倒出,几张照片。妇人啧啧,眼露厌恶,“真丑!”让几个女人传着看,苏寂月看了一眼,顿时满脸惨白。
照片里,女人容貌都完好,身也完好,但赤身露体,满脸惊恐。
“好了。都销魂过了,以后她不再出现在你们大爷身边就行了,不必再扰,给你们大爷留点颜面吧。”一壁说,一壁示意佣人把照片拿去烧了,“这么丑的照,脏了眼睛。唉,偏生,这样的贱骨头一个一个……昭月,怎么了?”
苏寂月浑身冰冷,身体发虚,哪还打得下去麻将。女人们也想到她是吓着了,妇人也不笑话,只叫佣人领她去客房休息。
这场聚会苏寂月一开始尚是众人的焦点,但她实在太闷,渐渐的,人们把话题转移了。坐在苏寂月旁边的就是那位艳丽的妇人,章伯修的夫人,方佩蓉。佩蓉对苏寂月的态度池门城郑乔伊都摸不透。她对女孩子太温和,关键是温和得一点不造作。苏寂月情绪不佳,女人低低询问她的状况,一点不张扬,甚至耳语了两句就把女孩子逗得一笑。也许女人们欣赏这个精灵的女孩子了,郁明妃,她们终究不是她,不可能代她对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恨到骨子里。女人的心思,也是善变的。
是夜池门城和苏寂月被安排进章大的府邸,郑乔伊原是要回郑家老宅,因池门城一个眼色留下了,只以为池门城是就下午与章三章四的谈话有了想法。
两间客房,池门城与苏寂月同房,郑乔伊单独一人。池门城担心苏寂月晚上的状态,回了房就问。虽然是替身,但也要保证她无恙,总不好让她受什么伤。
苏寂月还没开口先啜泣开,片刻才说得出话:“对不起,我说了你和昭月是夫妻的事。没想到他们不知情。我是不是犯了大错?”
原来是这事。面都见了,人家要兴师问罪也无所谓了,关键是晚宴时人家根本没提。那就没什么了。
“她们有没有为难你?”最关心的是这个。
“没有。她们说郁总监不识趣,连你我已结婚都不知道还一心以为自己最大。”
池门城终于见识了女人间的一套,十几年的交情就换来这样的嘲讽?不过到底对苏寂月是不必挂心了。于是男人想着离开,去乔伊那边。将乔伊留下就为了这个——与女孩子一个房间太不方便。
男人才打算起身,女孩子一声轻呼:“等一等!”
池门城便回头,看到女孩子盈盈入水的眼睛满是恳求:“不可以留下来吗?我不打扰你,你睡床我睡地铺也没关系。”
“不必,我出去。”
“您无心的时候可以当我是透明,您有心的时候我就在这里。”
女孩子已经将手环上来,这是唯一一个绝佳的机会,抓住男人的心,奋力一搏,赢了便是恩爱,输了,反正不至于招来厌恶。然而她失算了,换做其他女人池门城至多无动于衷,但在他眼里,苏寂月特殊。
可惜了,难得昭月得到一个朋友,原来不纯净。推开女孩子的手,头也不回:“今天谢谢你。睡吧。”出得房间,没去郑乔伊房间,直接出了大门。想听听家里那一个的声音了。
苏寂月颓然扑倒在床,咬牙切齿。后来,有人敲门。这个家的女主人,方佩蓉。
“池门城呢?”
女孩子低了眉以示自己的失败。女人笑:“他倒是镇得住自己。这人,与郁明妃十八年,野花几乎不沾的。你的路还长得很呢。”
苏寂月恹恹的,苦笑。“当初在餐厅我与陈昭月一起遇上他。后来一个星期都是我为他服务,最后他却挑了陈昭月!”
“放心吧。值得他动用替身蒙骗我们的女孩子,我好奇得很。一定要去会会。你,当然会平安无恙。”
女人笑得从容,女孩子却惴惴的。即使不必自己动手,甚至不是自己提出的,回想那些照片,把上面女人的脸想象成陈昭月的脸,还是要发颤。“您,要像照片上一样对她……这不好……”
女人啧啧称赞:“真是善良的孩子。你以为是我要他们那样做的,男人啊,见了那些娇嫩身体,哪个不躁,我又不在场,有什么办法……”
女人这样说,女孩子就全信了。她可不知道,方佩蓉还没闲到那地步,章伯修的女人不计其数,这次不过是,借帮助明妃找个最近被章伯修宠着的整治一顿,杀鸡儆猴。
话说下午女人对付女人的手段可把苏寂月吓得瘫软了,苏寂月聪明,怎能想不到人家是有意做给她看,在恫吓她,不,恫吓的是李昭月——换了姓却没告诉她的李昭月。原来,池门城要她来就是为保昭月无恙,他早怀疑方城女人对昭月心怀不轨。自己一片赤诚,却在危险戏码中的被当做替身使用,李昭月就那么金贵,要动用替身!
惊恐与愤怒交织,在床上躺过之后,私下找那位太太,把什么都招了。
26
26、心悦君兮君不知 ...
昭月,一会儿姓李一会儿姓陈的昭月……苏寂月将自己浸入芬芳的玫瑰浴池中,久久出神:将来陈昭月要发生任何事与苏寂月无关。方城妇人说了,连她都无法掌控那些男人,小小苏寂月能做得了什么呢。一切与苏寂月无关。一切是陈昭月的命。
……
郑乔伊房间,方佩蓉将捧来的茶搁在几上,不声不响,等着男人从浴室出来。方才敲两下门,没人回应,径自推门进去,才知那人在浴室。等他吧。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房子。以为他永远不会踏足他们这些人的住处呢。他是最清傲的一个,连自家父亲都敢反叛,还瞧得上他们这些人吗。 郑乔伊裹了浴袍出来,乍见来人吃了一惊。女人眼里没了白日的清冷,柔和许多。
“你没有锁门。”捧了几上的茶,递上来,“你酒吃得脸都红了,吃点醒酒茶吧。”
捧着茶碗的那双手,连指甲的形状都给人美的享受,护甲油透明色,衬得酥手愈素净白皙。不务经济的女人,自然务自己的美貌。美人如玉。当年,容貌比得过曼殊的原是很多的,涵之,明妃,哪一个比不过曼殊?要说美,最美的正是眼前这个。但郑乔伊恰是对这一个最为警觉。自己穿得随意了,只盼她快些走。眼见女人的茶盏近在眼前,桃花人面也近在眼前,眼一低,微微扯一点笑,接了,旋即退开几步,揭开盖,清香扑面。
“你当年最喜欢红袍。这些年,口味可变了?”
温度正正好,郑乔伊低眉一口一口呷,妇人便在床边坐了,眼里有喜意。亲手为他沏的茶他肯喝便这样高兴。“你们这些人,个个像上一辈似的,大有民国遗老的范儿,呵呵。”
郑乔伊坐在靠椅上,抿着唇淡淡笑。眼眉神情,多像他戏里的模样。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女人看得痴了,脸颊竟染上一抹红,“这些年,闲时看你拍的戏成为最愉快的事……要说,我也是你一个粉丝。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就该是范黎了……”
郑乔伊的笑霎时有些僵,无论语气或神情,女人的心再明白不过。见她从床上亭亭立起,缓缓走过来,身姿袅娜,郑乔伊不由慌起来:“佩蓉!”
妇人俯身,将他手上的茶碗接了,长指在他手上一触而过,笑意凄楚:“放心。我知道你是君子。况且,你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
郑乔伊怔怔地坐在原位,有点晃神。太突然。这么多年与方佩蓉其实走得很不近,彼此俱是淡淡的,到如今大家都老了她才说出来。妇人走到门旁,将门打开,将迈出去的一刹,回头哀哀叹:“乔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么苦……”
当初,郑少池三哪个不是围着陈曼殊转。陈曼殊好在哪里,容貌都不及她方佩蓉,但他们就是喜欢她,连章伯修也喜欢她。乔伊那样的男子,对无意的女子正眼都不多瞧的,向他表白,只怕自取其辱。先是乔伊叛离郑家投身演艺,然后仲鹤曼殊死,然后乔伊就结婚了,与一个与方城没一点干系的范黎结婚了。方佩蓉,自始至终只能看着他爱别人,娶别人,然后自己嫁为他人妇。最绝望的是,诞不下自己的孩子。美貌无人能及又怎样,连一个章伯修都拴不住!人心,原本是很热的,只是被无情的光阴与人事摧折得冷硬如铁,寒如冰窟。
郑乔伊兀自晃神,门又打开,仍是方佩蓉。“早餐你喜欢吃什么?”他能在她这里过夜,这一生也就今晚,她最清楚,所以,无微不至。
……
室外,池门城顶着夜寒拨通昭月号码。
这是池门城第一次没有任何事就与昭月联系。他们对手机是用得很少的,猜得到那头看到他的号码会有多惊讶。这样想,生出一点笑意。昭月正窝在床上看书,听到房间里有手机响甚至找了一通才找到那只手机,一看号码果然大震,抓着手机仓皇逃回被窝。那人晚上没有回来,她知道。
“在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异常磁性,微微低哑。听口气,好像没什么要紧事。昭月在听曲,曲子正放着呢,一壁还看书,是老习惯。昭月一壁答一壁往被窝里藏得更深一些,整个人躺下去。难得他会打电话过来。过去三年他们可都没电话联络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脸上很红。
“我和乔伊在方城。有些事。明天会回去……今天在家都做什么?”
昭月有点窘到了。这算深夜煲电话粥吗?答也无从答:“一晃就晃过去了……”能给自己找事的无非慕之,但那些被人找茬的事不说为好。
忽然就静下来,电话里呼吸声又听不清,昭月有点无措,想要出声喂一声,男人无奈低叹:“你就是不肯对我多说点话……”
“不知道说什么……我,几时去乔伊先生那边?”
没话找话,却忘了这个话题很敏感,果然,男人不悦,“你现在最期待的是就是去乔伊那边吧。”
“没有啊。只是感觉比较新鲜。当做人生体验吧……”
男人低哼:“不是你心里的蛔虫,谁知道你想得深想得浅。”
小气的心肠,小肚鸡肠。昭月来了兴致,想试试他是否无药可救,试着把他撑得宽广起来。“不要告诉我您现在还在嫉妒着。您是有高度的人……”
“少奉承我你这丫头……”男人自己还是禁不住笑了起来,为女孩子很明显的讨好。陈昭月几时会拍人马屁了?
“读着什么书?”
“你怎么知道我读书?”
“哼。你还能做什么。给我抓紧复习,明年就把研考了。”
“准备不充分会考砸掉的。”
“你是那么笨的人?”
昭月大窘,明年考不上就成了笨蛋一枚?没听过这样激将的。可是男人的语气忽而软下来,听得出犹豫。
“昭。那些暂时不能告诉你的事,不要多想。专心复习。我和乔伊,谁都不会抛弃你。你只管做
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多想……”
刚刚说那么多,只是为自己铺垫勇气,这一句才是关键。今天带苏寂月上方城是瞒着她的,自我感觉又增了一桩罪,尤其晚上苏寂月出人意料的态度更使人心疼被瞒着的这一个。如果不解释清楚,将来泄露了,只怕更加解释不清楚。
昭月隐隐感觉到了。男人有更重要的话要说,不禁从被窝里坐起,拥了被靠在床头,神色凝重起来。“以前我对那些也是无心知道的,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方城有人听明妃说起你,要我带你来。他们都是护着明妃的,我和乔伊都不敢让你现身……”
“然后呢?”
“找了别人代替你。”
说了就好。说了就松了一口气。其实说这些原是简单的,难的是要她不在意被他们继续隔离。
“与你结婚的是我不是她。”
“你我结婚仍旧是秘密。”
昭月猛然坐直:“那么你我结婚不让人知也是因为他们护着郁总监?”
问题就这么简单?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兀自因为电话里的只言片语睁大的眼睛,惊喜起来。自己也发现了,说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变得易激动,反应总有点不能自控,变得,不内敛,不淡定。这可真糟糕,不由低了头,红着脸等着那头回答。可那头竟有犹豫,停顿了足有两秒男人才开
口。
“还有其他原因。”
还有其他原因。还是有秘密。昭月嗒然,不过这也是老问题了,总不至于多伤神,努力一笑:
“我以为今晚您要向我坦白来着。”
男人勉力笑开,今晚她的话使人愉快。多想把对将来的顾虑都抛到一边,尽情笑语。
“让你失望了……”顿了片刻,又沉沉开口,“男人的脑袋可能很复杂,但男人的心可以非常简
单。昭,只能选其一,你选择心复杂还是脑袋复杂?”
“呃,我要心简单的。脑袋,不能太太复杂。”
太太复杂。自己算不算太太复杂?男人这才情不自禁地笑开:“小女人。”
不知不觉,昭月又缩回被窝里去了,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眼睛莹莹亮,间或弯起来。还是被窝里温暖,这么聊着,可以直接睡过去了。其间男人提到了苏寂月,昭月不怎么惊讶,倒是担心苏寂月代自己受刑。还好男人说苏寂月无恙,这就行了,他选谁代替她去方城这并不重要。
男人懂得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宜说,只在心里想,以后要让昭月远离那苏寂月。她可以寂寞,本就是耐得寂寞的,不能为了热闹随便放些心意不纯的人在她身边。
这场史无前例的通话,终于成了昭月离开池家之前最后一次于池门城单独聊天。而池门城与郑乔伊当夜最终没对这日的事做任何讨论。在人家家里,总要防一个隔墙有耳。第二日回连阜,放苏寂月离去,两个男人才迫不及待讨论在方城的收获。
昨日的谈话,不过是亮自己对章一的态度。真要办事,章三章四任何一个都不能贸然去找,因为摸不透到底他们对章一有多忠诚。
“万不得已时,试章四。”
池门城是这样想。这些年,与章四联系得勤些,或许他讲些交情,章三,叔闲,毕竟不是真正的闲云野鹤,保不准是否就翻脸无情。而郑乔伊想起另一些事,良久不语,忽而问:“当初,曼殊死胎是谁最先放的话?”
“除了他那位还能是谁。”
章伯修那位,自然是方佩蓉……郑乔伊不语,想起其他,又问:“你确信你安在他身边的人有用?”
“放心吧。”
等时机成熟,他会让那女子行动。其他的,无用功再不必做,诚如乔伊所知,昭月的身世根本不需要查。他们现在唯一需要查的就是曼殊的死。
他有他的打算,郑乔伊却也自有一套打算。想起昭月,郑乔伊口气严厉:“昭月去我那边后你不要与她联络。你们不应该继续。要继续,等她知道了曼殊的事看她的意愿。以后无论什么事都要听她的意愿!”
“你这口气,多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裁判。别忘了,你是场上的竞技者。”
“沈雨墨是沈雨墨,昭月是昭月。曼殊的女儿,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怎么可能对她有非分之
分。我还没无耻到那地步!”
池门城被呛住了,脸上都红了起来,喘了一口大气,不吭声,前面开车的助理听着也跟着汗颜。
……
池家。
大行李箱早备好,郑乔伊旁观,池门城做参谋,昭月亲自动手。池门城下的总方针是:最喜欢
的全部带上。男人不仅管大头,小头也管,譬如,最喜欢的东西带齐了没有,帮着查点。冷不防郑乔伊开腔:“昭月最喜欢什么你清楚?”
男人不假思索。“当然清楚。”
郑乔伊便亲自去看,都是些小东西。把池门城刚刚添的那只小熊拈起来,看向昭月,疑问的目光。昭月红了脸,点头。几只泰迪熊她最喜欢的正是那只,为它拍了最多的照。不晓得池门城是怎么知道的,她也纳罕呢。池门城一笑,让他们愚昧无知去。
但郑乔伊又有疑惑。“昭月会喜欢这种娃娃?”
“每个女孩子都应该拥有一只自己的娃娃。昭才二十二。”
池门城自认自己表现优异,一定讨得了女孩子欢心,冷不防郑乔伊眸光一沉,冷嗤:“她只是个女孩子,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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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如候鸟迁徙他城 ...
昭月终于以助理的身份随郑乔伊去了他在雍城的宅子。狡兔三窟,郑乔伊不是狡兔,但除了香港有正式的家,在雍城另有房产,是他们原来在大陆的家。现今范黎在香港定居,女儿黎黎在美国留学,郑乔伊定期前往香港与范黎相聚。其实即使不接戏郑乔伊仍然有事情要忙,新年前几乎每天都有好几通电话来扰,除了几个代言品牌的活动其余的一律推掉,怎么推由经纪人去应付,一切只为保证有足够时间在家陪昭月。
这样的态度,多让人起疑啊。连家里的女佣也直接认定这位昭月小姐乃郑大影帝的最新绯闻对象,所幸这位小姐总是大门不出的,外头没一点风声。香港那边池门城早说过不必担心,自沈雨墨事件后,范黎再不去雍城。那是一个有成功事业的女子,对男人懂得宽容。或许郑乔伊就是这么让人信任,相信他做任何事都有分寸,不至于一再逾矩。
昭月很快适应与郑乔伊一起的生活,因他与池门城实在太熟,渐渐的对他不再伸长了脖子仰望。这样的人,只需很自豪很骄傲自己与这样的人物相熟便够。
两个原本陌生的人一起生活,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熟悉人家三年才熟悉的东西,一堆的疑问接踵
而至。
“昭,为什么选择考戏曲?”
昭月是拼了命似的。得不到郑乔伊半分任务便日日看书。池门城说了的,明年考不上是笨蛋。那
么须抓紧。只是这样拼命总需要自己心底对所选道路的热诚。因为喜欢戏曲所以选择戏曲。但是做研究与唱曲无关,是要埋头在纸里的营生。
“没有机会学戏,所以退而求其次吧。”
原来她是这么想。池门城不知道她原来是这么想。她连自己要考戏曲都没有告诉他,是他后来发现了她的书。池门城最大的疏虞是,以为她已经够自立够折腾,敢跨考并且选择那么个专业。他不知道她心底更不安分——她的初衷是站在台上唱。池门城不可能什么都想得周全。
昭月没有想到自己全力以赴的目标会在一场小小谈话里被郑乔伊一票否决掉。郑乔伊说:“昭,只要有天赋并且努力,现在开始学并不晚。”
他的意思昭月第一瞬甚至不敢去消化。因为顾虑是根深蒂固的——陈昭月还算年轻,但要学戏已经老了。
“我已经二十二。人家十来岁就开始学。”
“你有天赋。二十二岁并不晚。将来可以当个老前辈,再教后来人。”
走着的路半路被人截了,昭月有一点反应不过来,后来才明白了,这人是郑乔伊,只要他有心,她的那点愿望实在算不得什么难题;何况,她也知道自己好像,有天赋。除了年纪,其他的全无问题。
郑乔伊的激动好生明显。女孩子最喜欢的事与她母亲相同,这怎能叫人怎么不激动?当即联系了经纪人,要经纪人去办。回头对昭月满眼喜色地保证:“就这两天,先联系了,开春就可以去去报到。”
昭月惊愕,怔怔无语。从小迷的是越剧,后来爱听京剧的名段,来到池家后才知有昆曲,一下子沉溺下去。去当个昆剧伶人?想都不曾想。一朝之间郑乔伊就说,这是你以后的路。惊愕过度,怕是梦境醒来会消失,所以不吭声。
郑乔伊握了女孩子的手,紧紧握住,心头有怒火:“池门城做了什么好事!如果早点知道,早两年就可以去学。”
昭月订正:“先生,早两年还在念大学,要学,得毕业以后再学吧……”
这算帮池门城说话吗?
“以后你会成为最受欢迎的伶人。”就像你母亲。
这回昭月反应大了:“我努力,有能力就成功,没能力的话就算了。”
“你要自信。不需要我们帮你就会成功。”就像你母亲。
昭月想给惜禾通电话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因为那人是郑乔伊,相信只要他提起必然会实现,不存在一切化为泡影那种乌龙。此时惜禾已经回家,在两个寒假为陪昭月旅行没回家过年后,终于回了连阜。
惜禾大叹:“啊啊!你的人生为什么越来越戏剧!”
昭月躺在床上几乎要打滚,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戏剧了。惜禾对什么都不怀疑,马上设想了将来的场景:“以后我这个科学家光临你的剧场看您表演!”
惜禾问了一堆鼎鼎大名的郑乔伊家的故事。昭月说不上来,每天也就那么过了,反正现在见着郑乔伊都不慌了,像很熟很熟的亲人一样;还觉着自己前二十年的挫折都成云烟了,从此以后一片光明。不想这么乐观的,害怕太得意了上天就要泼冷水,但是在郑乔伊这里实在太温暖,温暖到人的脑袋有点迷糊。郑乔伊视她如明珠,是捧在手上的那种宠。爱吃什么,想不想添置新衣,想去什么地方旅行以后带着去……无微不至。这种好与池门城不同,池门城从不主动问你喜欢什么,他会买一堆东西,却是自作主张的,她不喜欢就让她丢,确定她会喜欢也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永远是,“也许你会喜欢”或者“你应该会喜欢”,到最后却还是连她最喜欢哪只泰迪熊都摸清楚了。这大概就是时间的力量。
但昭月毕竟没有得意忘形到忘了自己的身份,没有天真到以为生命轨道从此定型。还是需要自己拼命的,郑乔伊毕竟与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因为池门城才待自己好,或者,因为那个故人?池门城,来郑家后不曾联络过。手机被郑乔伊换掉了,卡也是新的。新卡里有惜禾号码,没有池门城的。弄个号码是容易的,但是郑乔伊嘱咐了,尽量专心,莫联系。那么就算了。
其实,像突然由考研转为学戏这么大的变化,这次昭月想让池门城知道一下了。正琢磨着是问郑乔伊要池门城的号或者让郑乔伊代为告诉,岂知池门城与郑乔伊已在电话里激烈争吵。
“她最喜欢的是上台唱。和曼殊一样!”
“唱戏多辛苦你知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喜欢唱,但她不适合。唱戏对她来说玩玩就够
了。”
“少把你那些自以为是强加到她身上!”
“人放到你那里不是让你兴风作浪!”
“池三!你可以现在就对她说清楚你当初怎么看中她的!她要回你那儿去我立刻让她走!”
那头霎时沉默了。心不甘情不愿将人送到雍城,所有的原因不就是这个。乔伊,这是在威胁吗?
池门城强烈感觉受挫,总在关键问题上自己疏忽了然后被乔伊钻了空,懊恼不已。
就这样,当夜昭月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一听声音便知是谁,顿时屏了声息。彼时昭月已洗过澡,窝在床上练段子。
男人开门见山。做个伶人,一生登台献艺,四处辗转演出。做个学者,研究各国戏曲,以唱曲为业余爱好,想唱得更好,他可以联系老师来教。
昭月的回答男人猜都能猜到。
“两者能不能兼得?一边做伶人,一边做研究。”
池门城终于明白了,什么都不必再说。许多想法她就是蹈她母亲的旧辙了。她想当一个艺术家甚过当学者。男人知道,这回自己又败给乔伊了。这是自己的错吧,想要努力挖掘她与她母亲的不同,害怕她什么都与她母亲像,害怕最后一丝解释的空间都无。怎么解释清楚她有哪里哪里不同?怎么解释不是把她当替身?
这场对话不欢而止。
男人淡淡的:“算了,你喜欢就好。”片刻,转而酸意十足地揶揄:“到了那边,果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变。乔伊帮你找到了最爱,果然比我厉害。”
“……”
“在那边一定呆得比在我这里更舒心,乐不思蜀了吧。”
昭月可恼了,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你要那么不放心当初就不要让我来。不是我自己要来,是你——”
男人无话可说,沉默片刻,沉沉说:“先挂了吧,下次再说。”不能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会更不愉快。
……
有些天了。池门城总不务正业,整日整日地打网球,秦朗陪着。这应该理解为健身,还是排解孤闷?秦朗不好擅自定义。两者兼有吧。
去雍城的日子近了。机票早就订好,本来眼见老板心情一日日好起来,突然某日他板起脸。他不说,秦朗也不多问,只在他第一天推掉所有事务后问是否会有不妥,男人厉声答:“养他们干什么的!”
老板断续说出点端倪,好像那头的女孩子突然要听了郑乔伊的建议要去唱戏。三年里最忌惮的就是郑乔伊呢,这会儿那女孩子还这么听那边的话,必然使这边紧张了。紧张嫉妒却不能过去找!两个月其实很长。女孩子不在老板任何女人都没有找,自己拥人欢愉时有时就不禁想老板怎么过来,不知道新年去厦门有没有同房……这次去雍城都未必能与女孩子单独相处呢。如果将来遭遇最坏的结局,女孩子不原谅,永远孤枕独眠?这些问题是无法问的,只能等时间来揭幕。
有时候排遣孤闷的办法就是拿些难题让他解决。
“半月后卿姐即可遇上章伯修。”
池门城不吭声,眸光沉沉。是不能再拖了,真相还是及早查清的好,不查,心里永远吊着。
这次的计划对乔伊都没有说,预备这次去了雍城再提。其实是心虚。因为自己在女孩子初到厦门那日就坐了直升机赶过去。乔伊以为不告诉他她去往哪里就没事,可不知道正是他让惜禾跑厦门去邀女孩子前去TIME相聚的。乔伊在方城老家忙着做客,也顾不到他,他得以秘密地在厦门留宿。想她。害她其后几天无论在哪儿都小心翼翼围围巾,脖颈上留了太多可疑印记。这算不守信吗?说好了两个月再见,说好了保持距离,却因要拍点她的照诱她去TIME,自己也趁机去找她。是狡诈了。
在厦门为她们几人拍的照片自己也留了一份。拍那么多的照这也是史无前例的。其间惜禾要他与昭月合影,坚辞,这种照片会坏事,莫说自己不合影,连惜禾与昭月的合影都叮嘱了不能外传。只有卿儿与昭月的合影以及昭的单人照留在TIME了。只有这些有用,其余的,只会带来后患。这一次,试试章氏的人几个会惊张,看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试图暂停这个文。
写完容易写得好不易,况且荒废了正务。愧疚- -
那么以后就尽量不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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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躲在树上的女孩 ...
昭月匿在树上,很久了,从天亮到天黑,大衣帽子将头脸兜住,衣服的颜色不鲜亮,整个隐在枝叶里,装在小袋子里的樱桃和苹果都吃光了。不打算下去。在池家爬树是因为兴致,如池门城所说,闷骚吧;这一回在郑家,是心里乱得,无聊得。
下午郑家来了客,昭月原本在房里,并不知道,是郑乔伊自己匆匆忙忙进屋来,面色有些许慌却强作平静对她说:“昭,不要出房间。张阿姨来叫你再出去。”他还抚她的头发,那样子就像哄小孩儿。
来客人了,又是她不能见的客人。见他那样惊张,猜测着是他的妻子范黎还是女儿黎黎。或者,就是一些认识他也认识池门城的人。他们本是同一世界的,他们那世界的人都不能见陈昭月。和在池家一样,并不问,乖乖点头答应便是。郑乔伊又匆匆离去,约莫半小时,女佣来报主人陪客人出门去了。问女佣客人是什么人,女佣一笑:“只是方城一位亲戚家的太太,听说来玩,顺道看望先生。”
只是。方城的人可没有一个“只是”,个个都是有分量的,陈昭月见不得的,在池家如此,在郑家又如此。早就知道了,秘密是池门城与郑乔伊共有的,谁知道是什么。
池门城再过四天就可以来。年前廿八日在厦门时男人是说两个月一到就来雍城的。廿八,这次新年也和前两个一样,在异地过,与惜禾一起,廿八男人来看望。不同的是,那次是秘密的,才聚便散的。他说不要告诉乔伊与他见过,当然不会说。电话是惜禾打的,只说两人在厦门聚聚,去了,去了才知惜禾做了男人爪牙。当夜原应与惜禾同睡,被男人拉去,仍是一多月前那个房间,任由摆布,不知反抗。只是,一度学会的拥抱又生疏掉了,羞涩,长指攀上他的背时,恍惚就发觉从前的那些骄傲嫌弃再也捡不起来。陈昭月再不是以前的陈昭月,所以,最难自禁时,眼里簌簌便有泪。
无爱无怖畏,不惧离伤,无谓抛弃,好聚好散。男人舔舐那些咸湿的泪,满眼是愧疚,低低说抱歉。是他第一次向她道歉。昭月环住他肩背的手没有松,只是答:“我们没有散,没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你不愿,以后再不会。”
当夜就是以这样不完整的对话煞尾。男人的沉默使昭月无措,不知道那双手该继续环着他还是松开,还好那人仍拥住她,那夜得以睡去。最近的前程问题也看得出两个男人都很上心。昭月自与郑乔伊谈过话就用心练曲,可是整日想着池门城的意思。他是嫌唱戏张扬了,不喜他的女人抛头露面。尽管他没说,依着三年对他的了解,昭月不可能连这点省识都没有。他喜欢低调,自负的低调。
顺着他还是顺着自己的心?自己心里究竟是否愿意“抛头露面”一辈子?坐在树上想了那么久也没有想通。现在的问题是,即使想下去也不能了,双脚已麻。泽生曾说,女孩子把男孩子的那些活计全学会了就会很强大。游泳,学会了;爬树,也学会了;翻墙,也学会了;甚至打架——泽生说:“昭月不会欺人,但若人欺你,绝不能坐以待毙。”一堆的小本事小原则,有什么用?如今用上了一样,躲到树上,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反倒是,惹人担心了。
“昭……昭!”
郑乔伊的声音,从院子里发出来。郑家的院子小,听得清楚。天都黑了,应酬完方城客人郑乔伊回来了。昭月不出声。被发现在树上会很丢脸,就像被池门城发现一样丢脸,那次是因为池门城那嘲讽的冷淡目光,这次,害怕被郑乔伊那样庄重的人嫌弃;并且,就是不想应。这人与池门城是一路的,都怀揣秘密不肯告人,何必他一喊就应。这次不会那么狗血地正好有谁打电话来然后被发现了,手机根本没带身边。所以,下定决心一声不吭。
“昭出门去了你们都没发现?!”
“您说过不阻止小姐出门——啊不是的小姐真没有出门。您看您回来时大门是锁着的。除非,小姐翻墙——”
话都没说完呢郑乔伊就截断了,“怎么可能,一个女孩子!而且根本没有理由……我离开后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听得出男人的急切甚至不耐。这样冷的夜里,昭月身上却紧张得热起来。当女佣回说没有其他客人,郑乔伊终于彻底急了。他想到的是今天的来客。对方用什么方法把人弄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很可能就是今天忽然上门的方佩蓉。原来那些柔情蜜意都是假的,精明的女人,早知道了昭月,早知道昭月在他这里。
郑乔伊第一时间想到池门城,按键之时双手甚至在抖,自己知道不是因为冷。昭月原本纳罕主仆对话忽然停止,以为被发现,呼吸都屏住,听到郑乔伊再次开口才知他在与谁通电话。是池门城。
“昭不见了!会不会是方城人——”
……
“今天方佩蓉来过。我还让昭藏房间里——女佣说没人来过——章伯修的手下什么做不到!”
“我在院子里。什么?!”
没动静了。手机荧光一点点靠近院子里唯一一颗枝叶繁茂低矮的泡泡梓,然后是郑乔伊的惊诧表情。
“昭!”
怎么在这里!他还还没问出口,树上的人痛叫一声,瞬息砸到地上。手机里有电话那端池门城的惊嚷,这头的人没功夫将耳朵凑近手机听他喊话,甚至一下将他的线切断——急救电话最要紧。但昭月阻止了。她没事,她还能说话。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还躲在树上?怎么叫你都不应呢?”
昭月只有对不起,为自己的造次歉疚,深觉丢脸。但是也听清了郑乔伊情急之时提到的那两个名字。方佩蓉,今天的女客。章伯修,与方佩蓉大概同道,同是对己不利之人。郑乔伊都不敢马上把昭月扶起来,没有马上打急救电话,但要昭月小心检查全身每个关节。颈,双手,双脚。确定没事,大舒一口气,然后,一把将人抱起。
手机丢在地上,女佣对刚刚发生的事惊异不已,女孩子大晚上躲在树上!因为今天的女客?那位夫人是她见过的最艳丽的妇人,很能摄人心魄,女孩子大概在吃醋。无语。这女孩子平日看起来乖得不得了,不料醋缸翻倒后这么可怕。
“为什么躲在树上?”
郑乔伊知道,她必定是心里有事。或者就和今天方佩蓉的到来有关。方佩蓉,那两个人的名字可都被她听去了。那样的对话,她不可能不上心。可以说,秘密已经揭开面纱,若隐若现。这女孩子的眼神原来也会这样深。她已经说过对不起,但也只是对不起,她不说其他,不追问是不忍把他赶到死胡同里去,是对他有一分敬。
将人放在沙发上,自己蹲在她跟前,郑乔伊直直看着女孩子。“你对我来说就如我女儿黎黎一般,我不能看到你有任何闪失。方城的人,以后我们会找时间向你解释……”
方城人与池门城有仇怨,要抢他的妻要挟勒索他?
“你们的世界太,太复杂。”太太复杂。
“所以,不想让你知道……”
这种绑架勒索在陈昭月前二十年的世界里绝不会有。他们那种穷人有什么值得别人勒索的呢,但池门城他们的世界不同。男人或者就是不想让她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心里暖了一下,脸上红起来,为自己的造次羞愧。
“做生意的人大概比您演的戏都要复杂,勾心斗角……他自己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你放心。”
“我以后也会小心,你们放心。今天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郑乔伊情不自禁起身亲一口女孩子的额,将人搂紧。“将来我便是你父亲,保你万全,无论谁,池门城或方城人,谁都不能伤害你。池门城关于你我的谬论,你不要听。”
父亲。
女佣远远在一旁观望,心叹还好没闹出大事,又和好了。
昭月眼里潮湿。不是没有想过,凭什么自己这样幸运,池门城区区一个小妻子,做郑乔伊的女儿,得一生里最崇拜的人这样爱宠。何德何能。但生受人家的好不要问因由,感恩便是,报答便是。
这厢在谈心呢,那头池门城可急得冒火,迫不及待打来电话,手机在女佣手里,女佣赶忙接了,而且自作主张回复了。
“昭月小姐没事。我们先生忙,暂时不便接您电话,您迟些再打好吗?”
“他在忙什么?让昭月接电话!”
“小姐也忙呢。您迟些再打吧。”
那两个人正亲密着呢,反正女孩子没事,怎么好去打扰。女佣无奈,跟那头的人讲不通,只好将电话草草挂断。
……
对昭月来说这算温暖的一晚吧。得了郑乔伊那些话,得知池门城一直将她隔离是为保她平静生活,免于危难。保她平静生活,免于为难,结果是一样的,根由却不同:会招来祸患的可不是池门城的妻,而是陈曼殊之女。毫厘千里。女孩子不知道其中奥秘,只知,想与那人说说话了,很想。回到房间,无心洗澡,靠床坐在地毯上,电话拨过去。
那头,池门城的手机早一时被摔到了地板上,亏了地板铺了厚毛毯。这会儿,手机乖巧地响起来。男人的声音很复杂,为前几日两人在电话里不欢而散现在女孩子却主动打过来,为那头终于想起他这个人的存在!他那声“喂”带了惊喜,也带了余怒,声音传过来,昭月有些无措。
“是我……刚刚,你知道我在树上?”
“刚刚和乔伊忙什么?忙到不能接我电话?”
真不知道有这回事,根本没听到有手机响。
“乔伊先生检查我是否受伤。我——”
“我知道,知道你摔下来了才着急不是。你命大,下次再大晚上爬试试!”
“对不起……”
不必解释,人家说大晚上爬那么就晚上爬是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害人担心了。那头是简单的一声“嗯”,但语气是和缓了。
“谢谢你……”
那头有点疑惑,“谢我什么?”
“全部。”
男人顾自琢磨女孩子的话,而女孩子的满脸通红他看不到。“你,这次会过来吗?”
“期限要到了,当然去。就算你不欢迎也要去的。”
“呃,没有说不欢迎啊,您要来就来呗……乔伊先生说,我在他这里就像黎黎一样……”
“唔,把你当成女儿?你若不满意可以争取他把你看成其他人。”
“……我觉得自己过于幸运。哪有什么不满意。”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么多,根本没其他杂念,
你何必一味执迷于猜忌。
“可是,终究不可能真像人家亲生女儿一样珍贵的,乔伊先生心里最珍贵的人应该是黎黎……那,在您心里,最珍贵的人,是慕之吧……”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是我。
“我是自私的人……如果我说是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如之前所说,尽量慢更。小半月一更吧。完结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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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想为你妆点绛唇 ...
昭月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算是生命里立了一个碑。
池门城到的时候,探访昭月在郑家的房间时,她匆匆从浴室跑出来,满脸是水还没有擦干。她早上早洗过一次脸,这一次是洗净脸上的睫毛膏、眉粉、唇膏。
“到现在才起床?”都中午了。
昭月对着男人那灼热目光倏地就红了脸,都没开始解释,男人顾自抓住了把柄似的或是为自己到来的日子她却这么懈怠生了气,不无嘲讽地看向郑乔伊:“到了你这里就堕落成这样。在我那儿她可起得和我一样早。”
郑乔伊一笑:“平时昭起得一样早。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天这么冷,偷一下懒咯。年轻人爱睡懒觉很正常嘛。”
两个男人斗嘴的当儿昭月已跑回浴室,怕脸上有残余痕迹。
“昭,收拾完了下来。我们楼下等你。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其实昭月今天起得挺早,看书练曲——是的依旧看书,不看书心里总不踏实。后来,走到镜前,端详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二十三岁,事业等待着落,没有一项大功绩大能耐,频频遇上不寻常的男人,然后稀里糊涂被他们宠。忽然想到化点妆,以示对池门城到来的郑重迎接?再后来,觉着这样的自己太怪,惴惴不安的,最后索性把妆洗了。最后站到男人面前的陈昭月,脸上仍是有清透的祼妆,抹了一款颜色稍淡的唇寇。
唇寇。从来只涂透明润唇膏的女孩子这回涂了唇寇。原本红润的唇上镀了莹莹的一泊光泽。池门城眼尖,可看出来了,于是凝着看,眸色深了一丝。不要说来了郑家后更爱漂亮了?郑乔伊也注意到了,那算很自然的色泽,但效果毕竟比润唇膏好。平日都不做这种修饰的,今日因为池门城?
昭月低了头,装作整理自己的袖子,袖子平平整整的,于是看看衣襟,看看裤子,看看靴子。这种男人的眼睛就是可怕,连这么点细节都注意上,心里会意就行了,偏要盯着看,多让人难堪。
那一日,三人出外吃饭,最后却是昭月独自逛商场,难得她有兴致,男人们却永远没兴致的样子。两个男人有太多事要谈,家里也不见得方便,总怕昭月撞到。
“方佩蓉为什么来找你?”
池门城一直记着郑乔伊那晚的话。方佩蓉做客雍城,尽管事后证明与昭月无关,这仍够稀奇。乔伊微有难色。池门城一眼就明白过来,嗤嗤笑:“你看,这一群人里还是你和仲鹤最讨女人喜欢。”
“少说废话。”
“新年回方城你必然待她不薄,不然,人家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赶过来看你。”
二十年里彼此没有私交的一对人,也就这些路数。但,就如郑乔伊所说,“当年没动心,现在都老了还动心?你太高看我。”
那么,不拒绝与人家接近,必然有其他原因。池门城顿时凝了神色:“不要告诉我与她走近是因为曼殊的事。”
可不就是为了曼殊,为了昭月。一个二十多年爱慕自己的女人,彼此深入了,总能探到一些蛛丝马迹。“我怕靠你的计划猴年马月才能查清楚——”
“那么靠你出卖自己就可以成功?”
“我自然有我的分寸。”
“你以为方佩蓉是只有脸蛋没有脑袋的女人?她再爱你,曼殊昭月的消息是她们几个女人放出来,关乎利益存亡,她会为了你出卖她自己?”
“你也不要以为我对她只用皮相不用脑筋。做朋友总比做陌路好,关键时刻,或许就派上用场。”
“沈雨墨那场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你动心了。这次不一样。你要为了目的和她做得出格了,你对不起黎黎。你让将来昭怎么想!”
这回轮到郑乔伊嗤嗤笑,他都没跟方佩蓉怎么呢。“你这是,在乎我一个男人的贞操?”
池门城恍然发现,好像是这么回事。一个男人也要讲贞操?双手往胸前一抱,不愤冷嘲:“乔伊君在女孩子眼里可干净得很。比我都干净。别坏了你家形象。”
郑乔伊笑。他郑乔伊几时做事莽撞过激进过。他要这样做,自然抱着豁出去的心,但前提是,那女人提供的东西值得他豁出去。
而池门城这次带来的他的消息郑乔伊倒没有异议,只是,紧张。照片让章伯修看意味着什么他们最清楚。
“他们一定会有动作……只是,章伯修凭什么对她那么钟情?”
“钟情,你放心,那女子,论气质,比昭月更像曼殊。”
比昭月更像曼殊……郑乔伊晃了神。昭月的像在于容貌,论气质,昭月与她母亲并不像,这孩子从底层家境中来,身上野气重,傲气也有,但乖顺之中有许多自卑,她母亲却从来不自卑,一身的大方自信。那个可以吸引住章伯修的女子,郑乔伊真有些好奇呢。
两个男人话题一个接一个,俨然有谈判的架势。谈到事业,慕之的戏里还有乔伊几场戏,乔伊的意思是拍完了就歇半年,好专心等着方城的事解决。
“要说,慕之的戏也要杀青了。放心吧,那孩子有天赋,那个戏也耐看。”
“看他这份成绩单的分数吧。如果真的是好料,你再雕。不然,不要帮他。他太傲,挫一挫也好。”
乔伊不以为然:“傲,看傲在哪里。要真像你,也还可以。”
池门城心胸大畅。自昭月的事后乔伊对自己就只有冷言冷语,好久没听郑少这样认可自己。但郑乔伊忽担心起昭月独自逛街的安全,池门城笑:“放轻松。章一还没看到照片呢。”更重要的是,总有人会暗中看护的。
“如果你不从中阻拦我当然很乐意一旁陪着。放她一个人逛商场,半小时,一定腻。”
郑乔伊自己不敢随便带昭月出门。自己出门随便哪个路人都可以举起手机就拍,最怕的是昭月被拍到。所以,这竟然是昭月来雍城后第一次上街。两个月,她就这么两个月都没有出大门一步。有时候郑乔伊都心疼,但是没办法。像这回,让昭月戴了黑超,围巾也遮住小半的脸,在饭店订的座位当然也是包厢,从车上到饭店,没走几步路,被人看见的可能性越低越好。这么辛苦却偏要出来,无非为了让女孩子透透气。她自己不觉得闷他们都替她闷了。
真的,池门城神机妙算,半小时左右,才逛了一个百货的两层楼,昭月停了。不知道买什么,感觉自己像无头苍蝇,所以打电话给郑乔伊,问他自己该怎么回家。
“你没有要买的东西吗?还是,一个人无聊了?”当然是后者。有个人陪着即使没东西可买也可以逛逛当散步了,奈何他们不能陪着,一个因为自己的身份,另一个好像因为前一个的阻拦吧。
郑乔伊看了一眼眼前男人,无奈。女孩子自己不反对,那他也不好反对。让昭月在指定地点等着池门城过去。
“你好像真的很了解她……”
池门城已起身,听乔伊低叹,坐回来,“我当年对曼殊都不如对她这样。你不会明白。”说完起身,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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