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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 tt,,

神鸟

神鸟

孟迪第一次拿着指挥­棒­站在众多的足以穿透他的身体与灵魂的顶灯下面。

为了这一天,他等待了许多年。

乐团不能给他买,他用积攒下来本来准备买录像机的钱做了一身燕尾服。穿上

黑礼服,拿着指挥­棒­,走到辉煌的乐团面前,向观众点头致意,转过身来,他的脸

­色­完全变了,他知道,底下是一生的关键时刻。关键的时刻将决定他的一生,也许

会决定音乐在我国的命运呢。

阿勃罗斯的被人们称为《痛苦》的交响乐。气魄的宏大与结构的繁复,使举世

没有几个指挥敢碰它。孟迪竟然选择了它作为自己的Chu女作,简直骇人听闻。他这

种不顾众友人的告诫的做法,确实反映了他不成功宁可灭亡的背水一战的决心。

开始了第一乐章的头两个乐段以后,孟迪感到了事情有蹊跷。是天气的异常造

成了乐器的失常还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甚或——是所有的演奏家喝了迷魂汤?为

什么提琴不像提琴巴松不像巴松?为什么所有的他的独到的处理与谆谆讲解过的细

腻要求,他的已经充分体现在他的脸上身上臂上­棒­上的入微的感觉竟没有一个能在

声音上体现出来?为什么就像吃米饭的时候吃到了沙子或者接吻的时候吻到了脓疱

一样,不时在和声里出现那样一种差错,那样的暗箭和陷阱,把针一样的刺扎向他

的脆弱的心?

第二乐章,民歌风的行板是在麻木不仁中走过去的。他像是被催了眠,一种输

到家的沮丧感使他冷汗淋漓。而汗还没有出透,便蒸发尽了。他似乎正在变成一具

失去生命的躯壳。

有什么办法呢,失败就像死亡,不能避免也不能理论。而且,他快到四十岁了。

第三乐章,小步舞曲情势突然发生了变化。一只黑鸟飞进了音乐厅,飞到了舞

台上。他无暇思考为什么一个封闭良好靠空调机调节空气的现代化的音乐厅会飞进

一只鸟。鸟沿着低低高高的优美的曲线飞翔,自由而潇洒。他隐约听到了鸟扑扇翅

膀的噗噗声。声音溶进了忧伤的声响。一只飞鸟给了他一种不寻常的撩拨,他的心

热了,想哭。鸟显然引起了全体演奏人员的注意。他们的乐器随着鸟飞的高低疾徐

而发出声音。鸟在盘旋,声音在盘旋。鸟在展扬,声音在展扬。鸟有一点疲倦了,

声音也变得历尽沧桑而含蓄地疲倦着。鸟犹豫,鸟摇了摇头,声音也立刻传达出了

不安和摇曳。

观众显然也被鸟所吸引,所激动了。孟迪的后背上似乎长出了眼睛,他看到了

观众的关切、被吸引、共鸣与普遍的激动。音乐就像一只莫名地飞入了厅堂的鸟,

高飞然后低回,任意而又绝望,百态千姿而终无解释。

第四乐章与第三乐章之间没有停顿。情绪渐渐激昂。一座山又一座山在崩裂喷

火。鸟愈飞愈大,黑羽毛变成了红­色­。黑羽毛在燃烧,发出了刺鼻的臭味。孟迪甚

至看到了鸟的愤怒而悲壮的大眼睛。厮杀没有结果,鸟飞不出去。敌人和人民像小

麦一样地一大片一大片地被割倒。天上石落如雨。红鸟变成了空中霸王式轰炸机。

鸟向孟迪俯冲,吓得孟迪瑟瑟发抖。鸟向提琴手俯冲,提琴发出深谷中的蛇音。鸟

向鼓手俯冲,大鼓发出地震的轰鸣。鸟没有出路。声音没有出路。千军万马左冲右

突。观众的热情愈积愈烈。鸟快飞如梭,乐曲如疾风瀑布闪电。最后,鸟像子弹一

样向指挥头上的顶灯冲去,砰然一声,玻璃灯罩炸裂了,舞台瞬间暗淡了下来。

《痛苦》戛然而止。

掌声如雷。鼓了掌又鼓了掌,然后全体起立再鼓掌,鲜花从四面八方扔到台上。

买不起鲜花的中学生也献上了纸花和塑料花。本市首长及白发苍苍的老音乐家上台

与他热烈握手。不明国籍的女郎吻了他并要他的签名。有两个外国使节上台祝贺他

的成功。记者像苍蝇发现了蜜糖一样地粘住了他。成功,成功,成功,各种不同的

口音不同的音调与不同的语种交响出同一个成功的主题。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德国人

说:“你是卡拉扬之后全世界最伟大的指挥家!”

他头晕目眩而又身轻如燕。他自己就像一只终于起飞了而且燃烧了的鸟,腾云

驾雾。连常常对他显示恶声恶容的妻子也笑得如此姣好,如含苞的玫瑰。他在一批

中外人士的簇拥下进入了本市最高级的五星级酒店。喝了酒吃了夜宵,连拿酒杯的

姿势也与素日不同。­干­脆说他就与卡拉扬一样……腾云驾雾般地最后回到了家里。

妻子祝贺他感谢他称颂他,他与妻子如胶似漆化做一团烈火。

深夜三时,他忽然醒来。一醒来就想起了那只鸟。他忽然明白,《痛苦》的后

面两个乐章,那使他转败为胜获得了如痴如狂的轰动效应的演奏,与其说是他指挥

不如说是那只奇特的鸟儿所指挥的。鸟儿飞翔的路与节奏重新在他的头脑里出现,

清晰如画。显然,与音乐的结构完全吻合,最好地体现了阿勃罗斯的激|情,到达了

他梦寐以求、心有向往、心知其所却始终没有达到过的境界。这些印象非醉非狂非

幻。

他相当恐惧。但是他不能否定自己的念头或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尤其使他大

悸大惊的是鸟儿在最后一个音符的最后一拍冲向了顶灯冲碎了玻璃——然而,他没

有看到鸟儿的坠落的尸体。

他叫不醒妻子,便自己穿好衣服步行来到音乐厅。他拼命敲门,叫值班经理。

他要过问一下那只鸟的下落。鸟如果还活着,他要把鸟放出去。鸟如果死了,他要

带走尸体而且郑重地将它埋起。他觉得这很重要。

没有人开门。虽然说音乐厅每晚都有好几名拿国家俸禄的值勤人员。他的深夜

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巡逻民警的注意。这个地区前不久发生过恶­性­盗窃杀人案件。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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