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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王蒙作品集荒诞小说选 > 1988年9月-- txt

1988年9月-- txt

没有

没有

我独自一人,长夜难眠,我等待久违了的你的造访。

我被一座座山岭、一条条大河占领得太久。我被历史、人世、回忆、死者与生

者,以及一大块一大块的浓重的­色­块、亮点与­阴­影占领得太久。我被沉重的与冰冷

的思想占领得太久。已经四年了,我们朝夕聚首,四年像一个晚上一样地飞逝去了。

我的生活是每天为它们寻找和供应碳水化合物与维他命。他们是我的主人,我充实

如天天分享涮羊­肉­与澳大利亚龙虾。我富有如把xo的管道接到了卧室,要饮吮只需

打开黄金龙头。我的体重如巨象与黄牛。我每天都忙于搭架立骨、砌砖垒瓦,我只

得倘佯于我建筑起来的新建筑的门口。问:

“这是我做的吗?”

但是我并不希望总是这样。我有时候喜欢调皮、轻快,和电光石火的柔情一闪。

我喜欢与老师们家长们开开玩笑。我喜欢与你共同温习那渺小的温馨。我喜欢撩拨

那些装腔作势的吝啬鬼,看着他们痛不欲生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等待小巧的、灵活的、虚幻的短篇故事的到来。如等待你。我知道她会半夜

乘风而来。

她像一条鱼,绕着心潭游来。她像我的雨点,穿过层层夜空的雾霭。她像一个

陀螺,旋转着独特的华尔兹。她像一根羽毛,在我的居处近旁漂浮,却总是达不到

她想来的我家这里。

她太轻了。何况有风。

她是一个风铃,随风发出叮叮的铃声。

我的房间太冷。我的门口贴了一张闲人免进的布告,盖着派出所的圆章。另有

一面是当月的水电费用的清单。又涨了45%。

这个时间来了,我知道,每遇到这种时候,我的心就像吹凸的帆,我从来没有

像这种时候这样地渴望自己的眼睛哪怕只大出一微米。我害羞得几乎落泪。我幸福

得如同即将与你销魂。我天真得如同儿童,放一个大风筝,把自己放上了天空,听

鸽哨,寻找我的白­色­的和平与爱情的云朵。

门响了,你来到我的身边,坐在那张我刚刚从新疆回来时购买的大沙发上。

你好。你说,声音是泛漫的,立体的,怀疑的,而且令我大惊的是,你的声音

里充满了忧伤。

“我们的灯管旧了,我们的灯泡质量没有保证。你瞧,你好容易来一次,我却

看不见你。”

“即使你的灯泡是日本进口货,即使你有波斯猫一样的眼睛,即使我一直向你

走去,走到你的心里,你也不会看见我的。”你说。

“为什么?”我立刻感到了陌生。

“我是你的邻居。整个一个童年,我与你近在咫尺。好几次你踢皮球踢到了我

的门前的树洞里,是我像司马光一样地灌水使它浮起来,掷还给你。你喜欢唱那个

关于月亮和妈妈的歌,但是你总是把第二段唱错,你唱跑了调,我就在墙的另一边

为你把调儿捡回来。有一年冬天,你生了肺炎,我听到了你粗重的喘息声,我偷偷

给你送去了西瓜,你吃了我的保留到严冬的西瓜,病就好了。你竟然没有问一问西

瓜是哪里来的。你没有注意我,你失去了我。也就是说,我失去了你。我本来有那

么多­精­彩的故事,比安徒生多。我本来可以给你那么多激动和灵­性­。有什么办法呢?

后来你的心太大了,你忙呀忙呀忙呀,又开会又讲话呀什么的,你不会理睬我……”

我们失之交臂。

邻居,邻居。月亮与妈妈的歌。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你哭了,没有比遗忘更无罪又无礼的了。有一点点埋怨也罢,你总算是来了,

你之埋怨我是因为有信心告诉我你是谁。然而,我忘了。

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谁。

我也沉默了,我不可能知道你像谁。我不可能知道你的美丽。

很长时间的静默。我不知道你在静默中是怎么消失的,正如不知道你在无声中

是怎么到来的。

或者你并没有消失,你仍然与我同行,我仍然看不见你。

好像是一阵竖琴的声音随风飘摇,于是来到了你,你的时装如朝霞与清溪。你

的声音如风铃与瑶佩。我大喜,我说:

“原来就是你。我已经等待了你很久。我知道有的人一辈子无缘与你相会。我

知道与你隔膜的人事倍而功不及半,行百里而原地踏步,耗尽心血­干­瘪僵死,反复

推敲而愈益凄惶……上天何等地不公平啊。而我,我有幸得到了你的青睐,我领略

了你的风姿,我共鸣了你的颤抖,我拥抱了你的活力,我是太幸福了!”

你不回答,你只是悄悄他讲述了你与我的故事。

你说:“我不妨把自己比喻成为一只小鸟。更正确一点说我已经不是小鸟了,

我只是一只小鸟的灵魂。我长久以来知道你的善良和敏慧。在你年轻得像是青草的

时期,我常常与你共读新书。我们其实进行过许多交谈,然而太简单了。你说:

‘嗯?’我说:‘啊!’你说:‘咦?’我说:‘噢!’你说:‘啦啦啦……’我

说:‘哈哈哈……’我们就是这样应和着享受共同的青春。”

“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那个总是与我一道并且安慰和鼓舞我的鸟的灵魂。我

常常奇异,为什么年轻时候我的兴致会那么好。读一本书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你的

啁啾,唱一支歌的时候我好像得到春雨的沐浴,见一个人的时候我好像打开了一扇

山洞的大门……后来就再也不能这样了。因为我失去了你。我常常想让我再体验一

下与你同行的快乐吧,再恢复我一次十九岁与二十岁的青春吧,再有一次这样的经

验,我宁愿放弃此后的一切。”

你挥手止住了我。你说:“在你正在的这个年龄,再说这种不得体的话,未免

让我替你不好意思。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自然才是美。其实我一直陪伴你。你

记得吗?就在那一年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你已经想不开要寻死了,你已经为自己

预备好了绳子和安眠药,后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原来是你!”我大呼,“在我行将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刻,我听到了怎样的音

乐!雄浑与委婉,悲怆与欣然,有独唱也有合奏,有钢琴也有萨克管,我忽然明白

过来了,世界无论如何还是有味道的呀!连噩运也是旋律的素材,强横也是交响的

节拍。我怎么能够死?是你救了我呀!你是我的恩人呀,我谢谢你!”

“不要说这些。我没有一定要去救你。我只是发出我自己的声音,我只是告诉

人们那本来世界就具有的一切。但是,我要说的是你最后把我杀死了。”

“你说什么?”我吓得差不多要闭过气去。

“后来你养了一只黑猫,你阉割了它的器官,你喂了它许多牛­肉­,你把它抱在

怀里接待客人,你与它合影登载在名人画报上。你欣赏它的残忍,它把一切猎物叼

到你的门前表演抓抓放放的游戏,使猎物一点点因伤更是因为恐惧而死在它的利爪

之下——而你为之鼓掌。有这样的事么?”

“有。然而世界就是这样创造的呀。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生态平衡,如果

没有猫和别的食­肉­动物包括人,这个世界的其他动物反而会因了缺少竞争与淘汰而

衰弱下去。”

“很好。我就是这样被淘汰的。在竞争与厮杀之中,不会有我的位置。我知道

的只有古老的也就是陈腐的爱心和善意。而在你们的世界中愈来愈不需要爱与善了。”

我肃然,我低下了头。

你的到来如同一支滚环,叮叮咣咣,叽叽喳喳,好吵。

你一来就坐在我的腿上,搂住我的脖子,吻我的脸庞,再把我推开,在我快要

摔倒的时候把我扶起,再在我靠近你的时候把我推开。

“我要给你唱一个歌。”你说。

也好。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却不妨前来邀请你。

让我们有一会儿在一起,

然后彼此彼此忘记。

我不需要你的了解,

我也不想去了解你。

我只愿意像一个皮球,

滚动过来又滚动过去。

我愿意像一朵浪花,

奔腾过来再消失无迹。

我愿意做一条小鱼,

游进网里再游出网里。

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和我一起你会生机充溢,

和我一起你会喷涌珠玑,

和我一起你永远不会衰老,

和我一起你永远不会枯寂。

我说你唱得很好。我想你唱的是真实的。我想我也许可以和你在一起并从而享

有这一切好处。我也相信人是可以改变自己直到认不出自己来的。但是,不,我已

经那样了。我已经老啦。我宁愿咀嚼我已有的命运,也不再去辛辛苦苦地重新营造

一次了。

有时候咀嚼改变的可能比真正去改变更舒适。

你的到来如同一片月光,每一条缝隙,每一个洞孔,每一片玻璃或者白纸都透

露着你。

你披着银纱,你含着笑意。你一言不发。你给我看你的不同的侧影,你给我你

不同的表情,悲天悯人的,一笑置之的,百无快乐的,怡然内向的。

我的名字是什么?猜一猜我的名字,请!

我想了很久,我说:

“亲爱的,你没有名字。你没有故事。你没有动机。你没有激|情。我可以把你

的名字称作平静。然而平静也不能概括你。也许我可以称你为超脱,超脱又是何等

做作与吃力。我还可以称你为自然,自然又太普泛而且廉价。你就是你。”

“你太了解我了,太熟练了。所以从今以后你再也写不出优美隽永的故事。短

篇小说其实不是小说,是诗。而诗总是偏爱青年。你生气了么?”

“诗也有疲劳的时候。等到诗累了的时候,我们就会坐到一条板凳上了,不是

么?”

我仍将继续等待下去。直到我们不但可以交谈,而且可以挽留你住下来为止。

听了我的话,你们都吃吃地笑了,如耻笑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许多许多的故

事就在这笑声中诞生和消逝。我飞翔起来,用爪子和翅膀去追赶你们。

你们。什么时候呢?.!!

白先生的梦

白先生的梦

白先生给我写信说是他远行归来做了一个“梦”。

他的信是这样写的:

王“梦”吾友:

远行百日,不亦活得太累乎?下飞机后,颇有抽筋拨皮之感。乃大睡,不知三

七二十三,不知老之将直。不知一个美元换几个外汇券啦。

是晚得一甍,甍甚完整,主线若有若无,情节七零八落,故事着三不着两,人

物深深浅浅,白字别别扭扭,恍兮惚兮,其中有象(牙?)混兮饨兮,其中有盗

(盗可道,非常盗,西西里巴勒莫市之教父是也。)宁愿免废奉献先生,聊为小说

之恶作剧也。

于是来了来了两个绅士,尖头之最,说是:“我们真高兴见到你。见到你是我

们的光荣……”

我说:“也是我的。”

(这样说话是为了译成英语的方便,我为了走向世界,已经憔悴得没了人形啦,

您老!)

尖头绅士说:“请你为我们酱淹。为了表达我们对于您的尊重,讲后将会付给

您巴里巴嘟元。”

(请不要以为我会把具体数字告诉您,那是我的­阴­死拳!)

我便随他们而去。我进入了一个帐篷,帐篷里亮满了四百瓦的白炽灯泡,你觉

得,太阳被他们偷到了帐篷里。

我看不到听讲的人,我看不到陪我来或者是嘟着我来的人。我看不到主持我的

酱淹的人。我只听到了乱乱哄哄的声音。好像是拳击,好像是Zuo爱,好像是气声,

好像是谋杀,好像是文化小革命,好像是发生了火灾。却原来酱淹就是火灾就是拳

击就是Zuo爱,而Zuo爱就又是气声又是谋杀又是淹酱­干­脆是文化小革命。

但我还是维虎礼猫。我保持着市场经济以来已经下了海湿了毛的章大左家的矜

吃。我端坐如钟,立如(稀)松,只是卧不能如弓,只能如公如工如恭如攻如蚣如

觥。

“酱啊,酱啊,将啊!”

“象棋?谈笑风生卫冕?”

“将!”

我一言不发,难道连介绍都不介绍就可以讲话么?你不隆重地主持介绍我就不

酱,我也不淹……六必居与天源京酱园的酱菜已经涨价十几倍了,我能掉价吗?爸

爸爸也不灵啊!

许多的秒、分、小时就在这僵持之中过去了。我是一个英雄,我即将成为烈士

了。他也是一个英雄一个烈士了。将要有一个对于我的纪念活动与关于他的纪念活

动分别举行。将要由现代著名雕塑家贾阳阳分别为我们俩塑像。我的塑像是一块大

切糕,切糕中间用棍子捣了好几个洞。他的塑像是一窝无头无尾小老鼠,一通电,

小老鼠便发出便秘者的排便声与飞机三等舱厕所里的香料气味。

我们已经勇吹不咻啦!

就在我成|人取衣的一瞬,灯暗,人显,扬声器发出交流电流声。主席开始说话

了:

“今天,我们热烈地欢迎白渍教授,白渍先生别号达白署博士,他研究……天

上日月星,地上的狐狸­精­,外国三板斧,中国三字经,史前北京猿,史后元明清,

上下亿万年,纵横八面风,文科数理化,理科蓝白红,艺术十八般,技术五日通,

挣钱过百万,赌钱回回赢,股票买就赚,房产值倍增,求爱人人爱,求婚个个应,

Zuo爱天地覆,做官日日升,上天阿波罗,入地潜水艇,上级见了喜,百姓见了疼,

逢凶自化吉,遇事祥来呈,壮似猪八戒,灵似孙悟空,长命过百岁,不服蜂王­精­……

“看呀,大百墅博士可真称得上是经拉又经拽,经蹬又经踹,经铺又经盖,经

洗又经晒,经吹又经卖,经捏又经改,经好又经坏……

“答摆树博士领导世界新潮流,头脑优秀,思想进化,学贯中稀,书破亿卷,

论述­精­屁,一针贱血,春风化雨,惠我凉多,久旱­干­雨,他乡故知,字字真理,句

句荒金……”

他是不会讲完的了。于是我想起了谦虚。毛主席教导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

人落后。可恶的人们啊,曾几何时,你们他妈的把毛主席的教导忘得光光的啦!要

是文革期间,你们敢吗?你们不是厉害吗?你们不是解放吗?你们不是打着自己的

嘴巴奏爵士乐吗?你们不是从良了而别人都是妓汝吗?你们不是勇不过气的吗?你

们不是­精­英前卫先驱救世主包治内外­妇­儿­性­牙皮骨放­射­各科疾病吗?你们不是预言

家吗?你们的酱淹不是可以与电视广告相媲美吗?哟哟哟,好痛呀,时疯日瞎,人

辛不骨呀!

我,激流永推平安着陆了也!三十六计走为上,四十八招蔫为先,五十九式熊

为本,二十二招缩为安!正如明末某将领的不战不和不攻不守不殉不降秃正策……

我为什么要酱淹?究竟是谁在酱淹?为什么不出声就谁也不出声,一出声就没结没

完了呢?

我毅然决绝地离开了会场。却原来天已经大黑了,夜­色­无边,如盲如吃,站了

一小会儿我听见了马达的轰轰声,是汽车还是工厂,是拖拉机还是特区装配日本名

牌冲电刮胡子刀?我开始走路。左面是水,是湖是海,右面是栅栏,是房是乡村俱

乐部。我只有很窄的路。我愈走愈快,原来我的鞋底下面安装着轮子。我是在划旱

冰吗?像是科隆、吕贝克的英俊少年?

道路曲曲弯弯,我在划行,我在漂移,我在失散,我在蒸发,我如泣如烟,我

已经没有形体,我已经没有灵魂,我只会磨磨唧唧:

你还欠我二百块钱呢!

谁欠你?谁歉你?谁犍你?一大堆汽车喇叭拉得交响。

我渐渐安静了下来。我走出了窄道。我抬起了头,我看到了天空。天上有一片

星星。星光虽然并不灿烂,然而安详如初起,帝曰:

应有光!

1993年12月写于访美甫归睡梦之后。=xt。

满涨的靓汤

满涨的靓汤

李先生终于得到了董事长汤公请吃饭的口信:多半就在星期六晚上。

汤公现年四十一岁,由于财产、职位、威望、头衔、成就、权势与人格魅力

(包括长相,他身高一米九一,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妩媚的大眼睛带几分女­性­的

魅力,睫毛长得令人沉醉,一笑单边深酒靥,一生气另一侧显出浅笑靥),被尊称

为“公”,盖有年矣。

李生(循时髦港例,先生简称“生”,太太简称“太”,董事长或可称“老板”,

秘书简称“秘”,下同)接到了汤老板赵秘电话,令李生把周末晚间空出来,并神

秘地透露说老板或有可能请李生便餐云云。李生心喜,­精­神旺盛,朝气蓬勃,当晚

与李太成就好事后,搂住太太的脖子,款款软语之:“卿卿知否?喜从天落。汤公

有邀,当在周末,(小子)何德何能,何能何德?天从人愿,地教人乐,慎毋泄漏,

恐其有诈。卧薪尝胆,软泡硬磨,苦战鏖战,厮杀拼搏,忍辱负重,石出水落。我

他妈的,总算入了道了,也就是快要出道了也!”

李太神思,敏捷过人,听到喜讯,即刻落到实处:“我要旗袍,我要小袄,我

要项链,我要珍宝儿,我要香水香粉香液香波,我要法国化妆品郎口玛系列长把芳

容保……”

李生叹曰:“卿自适我,固未尝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吃香喝辣,人五人六也!

某无能,不好意思者也;玉在匮中求善贾,钗于奁内待时飞,什么时,就是现在!

什么贾,就是汤公这顿快要到手的晚饭!车辚辚,马萧萧,箭在弦,刀出鞘,只是

莫急莫慌,莫躁莫骄,汤公对我还要把验考!”

李生话未说完,李太已鼾声大作矣。

“女人……”李生摇摇头。

想不到第二天一上班众同僚便前来道贺,曰:“李生飞黄腾达信有日也。”曰:

“汤公赐饭,天可怜见,不鸣则已,一鸣冲天!”日:“汤公好禅,玄机无限,着

着皆奥,哑谜绕圈,醍醐灌顶,堪惊堪羡!”有一绰号识途老驴的老职员告之曰:

“文无定法,宴无定饭,善食者不餐,善做者不­干­,善游戏者不玩:吃之不吃之,

饮之不饮之,­阴­阳虚实,进退静变,有无相通,饥饱相伴,成则大成,天雨金刚钻!

失则全失,变成穷光蛋!”李生闻而大惊,三鞠躬,四揖首,执孝子礼,表孤哀子

之怨,泣问再三,行礼四遍。识途老驴告之曰:“汤公姓氏,慎避之!席上珍馐,

慎食之!言语应对,慎出之!毋作出头椽子,牢记之!”李生闻言,感激涕零,屁

滚尿流。

赵秘虽然打了招呼,该周末汤公并未赏饭,临时取消,令李生失魂落魄,肾寒

鸟蔫。如此约了再废,废了再约,多少回合,多少冷热,多少销魂,多少梦寐,不

但苦了李生,更苦了耐不住的李太。终于,一月又三周后,李生如愿以偿,来到汤

府——光是汤府的门楼就让李生哭了一场:瞧人家也是人,不服行吗?同去者同僚

二十名,都与李生同样地受宠若惊,同样地汗流浃背,同样地欢欣雀跃,同样地垂

涎三尺,同样地面有菜­色­。二十人围着一个特大号圆桌面坐定,兴奋之呼吸此起彼

伏,录下音来,竟被认为属于“黄”毒焉。

汤公笑如春风,先由摇滚乐队奏《必胜曲》、《凯旋颂》、《我公司天下无敌

赞》与《祝君生日快乐》,然后汤公致欢迎词曰:“欢迎惠顾,本人有厚望焉。诸

君来公司里效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没有苦劳亦有疲劳矣。

本公感谢诸同仁!特备薄酌,聊表谢忱!”

掌声雷动。乐再起,奏《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玫瑰玫瑰我爱你》与

《大约在冬季》。由一奇瘦的侍应生着燕尾服紫红领结上,行霹雳舞步,上菜,­鸡­

鸭鱼­肉­,生猛海鲜,娃娃鱼、果子狸、穿山甲……瞧人家这气派,禁止吃什么偏有

什么,你保护什么我就捕猎什么,红黄白绿黑紫酱,­色­彩缤纷,声势夺人。再看待

应生身高两米,手如黑鹰爪,瘦骨嶙峋而又拳曲难伸,手指如锥如钳,如刀如钻,

睹之惊心动魄。诸菜上毕,又奏《嚼你没商量》、《我把你背影啃个够》、《发财

在今朝》、《你明明是在骗我》。李生四顾,众宾客笑容可掬,频频点首,唯无人

敢举着也。

汤公劝客道:“请吃请吃,请赏光!不客气!各位以公司为家,吾家即是汝家,

吾桌即是汝桌,吾菜即是汝菜,汝腹亦是吾腹也。请举杯,为了列位的健康而­干­杯!”

李生举杯,唯杯内无酒,李生举着,略一触盘,但觉诸菜硬如铜铁,休想动它

分毫。李生不敢妄动妄言,不敢吃亦不敢不吃,佯作吃状。四顾同僚,都吃得口水

涌流,津津有味。李生纳闷,亦不敢左顾右盼,细瞧实辨,以免失礼。李生乃啧啧

作响地大嚼大啖,吞下几许口水;又发觉吃出响动亦属不雅,便把声响控制到好处,

既吃得香甜吃得忘情吃得感激涕零,又吃得谦恭,吃得忠顺,吃得遵纪守法。

乐队收奏《快乐的寡­妇­圆舞曲》与《尼姑思凡》,汤公下令:“上汤!”

“上汤”二字,略带愠意,另一面表示不快的浅酒靥显露出来了。

众宾客厅到一个汤字,想起了避讳教导,已是不安,再看到汤公神­色­,便都吓

得自椅上跌落下来,匍匐觳觫。

汤公转喜,笑曰:“可以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可以箸无菜,不可口无汤!汤

某养生,唯靠一汤。浩浩汤汤,固若金汤,天不下汤我煲汤,地不涌汤我即汤,万

物皆备于汤,众美俱出于汤,延年益寿全靠汤,滋­阴­壮阳唯凭汤,汤中自有美天堂,

汤中自有颜如玉,汤中自有后学识,汤中自有天与道,汤中自有悲与壮,众位喝汤!”

这时鼓声大作,众乐齐鸣,军号声声中,八个穿金线制服的壮丁抬着一口巨堡,

整齐地踏着正步前来,一二三,预备起,上了一巨堡汤!

李生偷眼看堡,但见堡身盘龙舞凤,巨耳如轮,堡釉金光闪闪,堡头如虎如豹,

堡盖盖得严丝合缝,完全密封,堡内发出呼呼之声,如火如荼,如雷如风,如潮如

汐,如Zuo爱如分娩,如便秘如深翻地,如乾坤未开之混饨,如太一混元大道无极真

如因果,煲外火气扑脸,异香刺鼻,香中又有咸辣腥甘苦臭诸味,只轻轻一嗅便觉

天旋地转,魂飞天外。李生在众宾客中较年轻,大家怂恿他去掀盖,李生不敢造次,

用箸头轻轻一触,只觉煲盖重若千钧,同时盖处发出一声闷吼。于是面面相觑,大

气不出,不知煲内是吉是凶是神是鬼,只是互相传染,个个身上簌簌抖个不住。李

生­干­脆闭上双目,默念敕勒嘿南无阿弥陀佛,但求保佑宽恕,不敢正视。

掌声雷动中宴会结束,李生一会儿觉得如入五里雾中,诚惶诚恐,心慌意乱,

一会儿又有茅塞顿开、豁然新我之感。

天机不可泄露,李生宴会归来,李大问何如?曰美矣哉,汤公之美食也,此饭

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食几回?

问:哪道菜最好?

答:汤。

问:什么汤?

答:迷魂汤。

问:什么做的?

答:诸­肉­诸骨诸海鲜诸山珍诸药材诸果诸蔬诸粮诸豆诸调料诸虫诸菌诸维生素

诸矿物质诸基本元素钙铁磷铬铝硒锰铜碘醋……

问:这么说你喝了此汤定与小马驹一样地强壮了也!

答:那还用说,擎着好吧,迪尔!

于是李太大喜,春波荡漾,春光无限,春意盎然,把李生死死抱住。唯李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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