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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杀手无泪 > 五

指的漆黑。

初秋的夜里,竟没有一丝月光,更没有一颗寒星。

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被种看不见的­阴­沉恐惧所笼罩。

就连这秋夜里的孤灯都更寂静,更黯淡了一些。

柳梦堂叹息道:“我不懂,我实在不懂。”

­阴­先生道:“不懂什么?”

柳梦堂道:“玄武堂与‘天网’素来都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次他们又是怎么找上我们的?”

­阴­先生道:“你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我们曾接到的那份订单?”

柳梦堂当然记得。

因为那几乎是一份可以改变江湖中大多数人命运的订单。

订单上只有一行用很淡很淡的墨汁,写的很淡很淡的字。

上面写着: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刺杀圆月天王于圆月山庄。事成之后,得黄金十万两。

黄金十万两,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个极大的诱惑。

­阴­先生道:“‘天网’规模庞大,开支极多,这笔订单我们当然就毫不犹豫地接下来了。”

柳梦堂道:“更何况对方还提前预付了五万两订金!”

­阴­先生道:“不错,花十万两黄金去杀一个人虽然太过奢侈,但圆月天王的­性­命也的确值得那么多。”

圆月天王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是武林中公认的三个最可怕的人之一。

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有人甚至说他是个很妖艳的女人。

但若论臭名之昭著,做恶之多端,恐怕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据说他每天吃的菜里,都有一味炒童男童女的­唇­。

­阴­先生道:“这单子不但合情,而且合理。所以我们立刻就派人请来一位当年修筑圆月山庄的老工匠,由他亲手画出通往圆月山庄各个关卡的路线图。并且又重金收买了一个在圆月山庄里­干­了十八年的大厨子,由他提供八月十五那天,圆月天王在花园中赏月的­精­确位置。”

八月十五那天,花正好,月正圆。

还不到午夜,圆月天王就和他的宾客们在花园里喝得酩酊大醉。

他们也确实可以喝得酩酊大醉,因为这地方不仅要什么有什么,而且也绝对秘密,绝对安全。

据说要走近这座位于山庄中心的花园,就要先通过十三道暗卡,再穿过四个房间。

没有人知道都是什么人在守卫这十三道关卡,更没有人愿意去问一问究竟有什么要命的怪物会藏在那四个房间。

所以到目前为止,江湖中恨不得手刃圆月天王的人虽然多如天上繁星,却没有一个敢真正到圆月山庄来试一试运气。

可正当圆月天王笑得最得意,最大声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

一条人影突然从地底冲天而出,在众人还来不及惊呼之前,就一剑刺穿了圆月天王的咽喉!

没有人能料得到这惊人的变化!等圆月山庄的守卫与宾客们彻底反映过来时,这个人早已如空气般的消失不见了。

他们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布置了最完善的警卫,可他们却惟独忘记了脚下的土地。

他们当然更想不到,为了这次暗杀,有人居然挖出条不可思议的地道,从圆月山庄的厨房直达圆月天王的椅前!

圆月天王的死讯立刻轰动天下,而“天网”也如约得到了十万两黄金。

可­阴­先生却闭目道:“这件事表面上已经结束,可从圆月天王死掉的那一秒起,整个事情就已经彻底的错了。”

柳梦堂道:“错了?”

­阴­先生道:“是的。我们错就错在绝不该杀圆月天王,也绝不能杀圆月天王!”

柳梦堂不禁奇道:“为什么?”

­阴­先生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也很奇特,他注视着柳梦堂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道:“因为圆月天王就是玄武堂的‘舌头’,玄武堂的‘舌头’就是圆月天王!”

柳梦堂的脸­色­的灯光下也变得几欲透明。

——没有人愿意与玄武堂作对。现在没有,将来也绝不会有。

这个神秘而庞大的组织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平地崛起,其分工之详细,组织之严密,绝非一般的帮会能够比拟。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我听说玄武堂中每一个分舵舵主都是以一个器官作为代号的。”

­阴­先生道:“所以你不难想象,‘舌头’在玄武堂中负责的工作。”

——有了舌头不但可以吃饭,更重要的是要想说话就非要舌头不可。

柳梦堂道:“这么说来,圆月天王一死,他们的损失岂非很大?”

­阴­先生道:“若不是很大,他们怎会对‘天网’赶尽杀绝,倾巢而袭?”

——‘天网’是江湖近一百年来最完善、最庞大的暗杀组织。

——‘天网’中非但高手如云,而且天网九星据说在十年前就已经横扫江湖,天下无敌。

——没有人敢打‘天网’的主意,因为这无疑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捋须!

更何况江湖中甚至都没有人能找到‘天网’的总部在哪里!

唯一知道‘天网’总部秘密的,普天之下就只有十一个人。

这十一个人分别是­阴­先生、云天行和天网九星。

柳梦堂当然也是天网九星之一。

他在九星之中排行第三,所以也有人叫他柳三。

­阴­先生突然紧握双拳道:“所以在七天前的夜里,他们突然闯入‘天网’总部,才会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柳梦堂皱眉,仿佛是在沉思。

­阴­先生道:“老大、老二、老四战死,老五老六重伤,老七和老八连夜将云老二送出关去。”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根针,盯着柳梦堂道,“在你们九个人中,就只有小九一个人的行踪不明!”

柳梦堂忽然笑了笑:“我那晚也并不在场!”

­阴­先生道:“那一晚你的确并不在场,但那一晚恰巧是神枪邱凤楼暴毙的晚上,西湖桥畔,至少有一百多个人可以替你作证,你那时正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而‘天网’中的秘道,如果没有人亲自领路,是谁都绝对进不去的。”

柳梦堂道:“所以你怀疑是小九出卖了我们?”

­阴­先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而咬着牙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一晚他们来了多少人?”

柳梦堂不知道。

­阴­先生道:“那一晚,他们只来了四个人!”

柳梦堂也不禁动容道:“四个人?”

­阴­先生道:“若是在以前,我也一定会认为这是个不可能的神话,只可惜,这并不是神话。”

柳梦堂道:“你认不认识这四个人?”

­阴­先生道:“不认识。他们虽用黑布蒙着脸,但我也看得出他们绝不会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

柳梦堂道:“就算如此,要杀尽老大、老二、老四,重伤老五和老六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阴­先生的脸上露出种愤怒至极的冷笑,他忽然问:“你觉得老大的淮南大鹰爪功练得怎样?”

老大杨天同的大鹰爪功深得淮南鹰爪王真传,一爪抓出,当真可以穿山碎石,江湖中早已鲜少有人能与他匹敌。

­阴­先生却冷笑道:“可老大出手还不到五招,就已横死在那人的大鹰爪下!”

柳梦堂脸上的表情已变得说不出的僵硬,他当然知道杨天同,杨老大的鹰爪有多么可怕!

杨天同在九星之中排行老大,绝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年纪在九人中最大。

此人为人之深沉,眼光之准狠,下手之快稳,就是在九人中也没有谁能与他抗衡。

可他竟出手不到五招就毙命于他人鹰爪之下!

这种事情柳梦堂非但做梦都想象不出,而且死都不敢相信。

­阴­先生道:“你觉得老五的飞星十三剑练得如何?”

柳梦堂道:“我在他手下绝对走不过两百招。”

­阴­先生道:“他也是你们九个中练功练得最勤奋,最刻苦的一个!”

柳梦堂承认。

老五每天练功七个时辰,不论刮风下雨,­阴­晴寒暑,二十年来都从未有一天间断过。

­阴­先生道:“可老五还没来得及拔剑,就被人一剑削断了右臂!”

柳梦堂已耸然动容!

无论怎么算,老五都是当代用剑名家之中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他也亲自看过老五的剑法,疾风骤雨般的十三剑,剑剑都直刺要害,快如闪电。

­阴­先生道:“但这四个人好象掌握了天网九星中每个人的武功套路和招式弱点,所以他们每一次出手,都好象是专门是针对九星的武功死角,发出的致命一击!”

柳梦堂的脸­色­又变了。

这不但是件极可怕的事,而且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阴­先生道:“你们入门有先后,每个人的专长都极不相同。”

柳梦堂道:“是的。”

­阴­先生道:“所以要掌握你们每个人的武功套路与弱点,只有一种可能。”

柳梦堂叹息道:“这个人不但要和我们每个人都极亲近、极熟悉,而且也必定曾多次看过我们出手。”

­阴­先生道:“那你们身边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柳梦堂苦笑道:“好象有一个。”

­阴­先生道:“谁?”

柳梦堂叹息道:“小九。”

——据说小九从加入“天网”的那天起,就得了种无药可医的怪病。

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怪病。

但就算在最炎热的三伏天里,小九都会穿件又宽又厚的狐裘大衣。

——小九从十四岁起,就坐上了轮椅。

也没有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的双腿据说是在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一到­阴­雨天就会痛得要命。

长时间的缺乏运动,让他的身材和脸蛋看起来都像少女般娇弱、纤细。

甚至连他的剑法也在他的双腿受伤后变得如同少女般­阴­柔无力。

也正因为这样,无论什么事情大家都总是会让着他些。

就连杨天同杨老大,都在背地里偷偷教过他几手防身用的小擒拿。

又过了半晌,­阴­先生才突然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小九是因为什么原因坐轮椅的?”

柳梦堂道:“我记得他在十四岁那年,曾与蜀中唐门的唐彩凤在峨眉山金顶一战,那一战之后,他就坐上轮椅了。”

­阴­先生忽然冷笑道:“所有人都认为是这样,可有件事你们却都还不清楚。”

柳梦堂道:“什么事?”

­阴­先生道:“那一战过后,我曾称过唐彩凤身上的毒砂!”

柳梦堂也不禁有些动容——看来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阴­先生道:“唐彩凤身上的毒砂依然是二两四钱,一两没多,一两没少。”

他凝视着柳梦堂的眼睛:“你当然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柳梦堂当然知道。

——这说明唐彩凤当时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发暗器就已经死在了小九的剑下!

因为蜀中唐门子弟,对暗器的数量和规格都要求得最为严格。

二两四钱已经是他们能随身携带的极限!

­阴­先生道:“既然唐彩凤当时还没有发出暗器,小九的腿又是怎么受伤的呢?”

他沉下脸道:“更何况,一个长期坐在轮椅上的人,身形就不免会受到影响,反映和动作也都不免会变得迟钝许多。”

他突然问道:“可你有没有看过小九出手?

柳梦堂道:“我没有。”

­阴­先生道:“我却看过。”

他笑了笑道:“他出手之快,剑上的功夫显然已不在当年的剑神齐鹤仙之下。”

——可一个大家都公认是半残废的人,又怎么会练成一把举世无双的快剑呢?

柳梦堂道:“所以你认为这么多年来,他的腿不好、生疏武功只不过是做给大家看的?”

­阴­先生道:“很有可能。”

柳梦堂道:“可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又是一阵更为漫长的沉默。

他们两人都在试想,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半残疾人,却在半夜里,偷偷穿起鞋,身手敏捷地拿起剑,站下地……

——他怕被人发现了他的秘密,甚至要等所有人都睡着了,才爬起来彻夜的练习。

——他的付出绝不比任何人少,只是任何人都对他的付出看不到而已。

——他究竟有什么居心?

——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

­阴­先生道:“不管他有什么居心,他都无疑是个城府极深、极能忍耐的人。”

柳梦堂道:“也许我们都低估了他。”

­阴­先生道:“无论谁低估了对手,都一定会付出代价。”

他们的确已经付出了代价,只不过这个代价对任何人来说,都未免太惨烈,太可怕!

­阴­先生突然道:“所以我一直都在怀疑一件事!”

柳梦堂道:“什么事?”

­阴­先生道:“我怀疑,要杀圆月天王和邱凤楼的,是同一个人!”

柳梦堂不禁动容道:“为什么?”

­阴­先生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偏偏会挑七天前的晚上大举进犯‘天网’?”

柳梦堂没想过。

­阴­先生道:“因为那一晚是你刺杀江南凤尾帮帮主,“神枪”邱凤楼的最后期限!“

柳梦堂道:“是的。”

­阴­先生道:“这个任务是你在多久前接到的?”

柳梦堂道:“上个月十五号。”

­阴­先生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张纸条上的字?”

柳梦堂当然记得,那是一张很普通很普通的纸,上面用一种很淡很淡的墨汁,写的一行很淡很淡的字。

纸条上面写着:九月十八,杀“神枪”邱凤楼于西湖畔,断桥下。事成之后,得黄金一万两。

­阴­先生道:“一个人说话的口气虽然容易改变,但幸好字迹是不容易变的。”

他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另一张保存完好的纸条:“你看看。”

一样的纸,一样的字。

只不过一张是刺杀圆月天王的单子,而另外一张却是刺杀邱凤楼的。

­阴­先生道:“他们之所以会选七天前的晚上,就是算准你那一天必定不在‘天网’,所以故意陷害你,让我们残存下来的人自相残杀!”

——因为柳梦堂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已多到令人匪夷所思,无法解释的地步。

到了这种时候,­阴­先生当然也不在乎多杀一个,杀错一个了。

­阴­先生道:“但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们的力量岂非又被他削弱了一分,他的真正身份岂非才可以继续隐瞒,他岂非才可以继续混入我们当中,在我们毫无防备之下,将我们剩余的人杀光除尽?”

柳梦堂的背已僵硬。

就连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人歹毒的用意,险恶的居心。

­阴­先生却微笑道:“可他们想不到的是,我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而且我至始至终都从未对你有过半点怀疑!”

柳梦堂热血已涌上喉头,却背过身去,不让­阴­先生看到他的脸。

又过了很久,他才慢慢道:“你若真要怀疑我,我也是无话可说的。”

“因为我那天的确不在天网,我也的确有洗不清的嫌疑。”

­阴­先生笑了笑,只是紧紧的握住他的肩膀。

他已不需多说,他已无需语言。

此时此刻,信任与尊重就是最好的语言!

又过了很久,柳梦堂才道:“如果这两张纸条都是一个人写的,那究竟谁才会有这么大的财力?”

­阴­先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小九没有加入‘天网’之前,本来姓花。”

柳梦堂道:“冀北花家?”

­阴­先生点头道:“他本是花二爷在外面生的私生子。”

他随即奇异地笑了笑:“十万两黄金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个天文数字,但对身家亿万的花家来讲,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花家经营的钱庄在南北三十六省稍大一点的城市里都开有分号,十万两黄金对他们来说当然只是笔小数目。

­阴­先生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小九的小名当然也并不叫小九。”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难看:“小九的小名,叫八哥。”

——八哥是一种鸟,一种很会学人说话,也很会模仿人口音的鸟。

这种鸟当然都有一个灵活机动的舌头。

柳梦堂的脸­色­也变了:“你是说……”

­阴­先生道:“也许圆月天王根本不是玄武堂的‘舌头’,真正的舌头还另有其人!”

他冷笑道:“也许圆月天王的死,只不过是玄武堂为攻击天网找的借口,天网近些年来在江湖中风头正劲,这样下去影响玄武堂的势力也是迟早的事!”

——这种怀疑也并非毫无道理,一山毕竟容不下二虎,所以他们才会不择手段地尽早将对方连根拔除!

­阴­先生沉思良久,他问柳梦堂:“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个人叫顺风飘?”

柳梦堂知道。

这个人据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要你能问得出的问题,他就一定能答得到。

甚至有人花了一百两银子问他皇帝多少天洗一次脚,他都能回答出,三天。

可这个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非但行踪飘忽,而且极其难找。

­阴­先生道:“我却找到了他。”

柳梦堂的眼睛亮了,不过他随即道:“据说这个人的脾气古怪得很,要想请他回答一个问题,就一定要先付出代价。”

有时候的代价只是银子,而有时候的代价却是一条命。

据说昆仑派长门为了寻找多年前的仇家,就向他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阴­先生咬牙道:“可到了这个时候,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输得实在太多,败得实在太惨,不能找出幕后的叛徒凶手,他实在是死不瞑目。

可说到“代价”这两个字时,他的脸­色­却依然有些发白,手也依然有些颤抖。

谁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似乎也很怕柳梦堂会问起他付出的代价,不过幸好柳梦堂好象故意忽略了这个问题:“那你问出了什么没有?”

­阴­先生道:“顺风飘说,十月初六正午,平阳城前,必有一红衣人骑马于状元楼下,这个人一定能解开这一切秘密。”

他笑了笑说:“我实在是希望你能在十月初六那天去帮我看看,那个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究竟谁才是真正出卖我们大家的内­奸­!”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变成种凄惨的苦笑:“这本来只是我自己的事,可是我……”

接下来的话,他似乎再都说不下去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一只不知从哪里打来的暗青­色­毒镖就突然钉上了他的胸膛!

支镖不但来得正好,而且来得正巧。

镖身长三寸六分,暗青­色­的镖尖已刺入­阴­先生的心脏,只有镖尾在灯光下闪烁着毒蛇般妖异邪恶的光。

柳梦堂一向对自己的眼力都有相当的自信,他不但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从八岁起,他连三丈开外的小鸟是公是母都可以看得相当清晰。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分不清这支毒镖是从哪里­射­出的!

这支镖就像是一颗天外飞来的流星,忽然间就­射­入­阴­先生的心脏里,行踪和轨迹都不可追寻!

不管多厉害的暗器都一定会有来历,因为暗器对于刺客来说,已不仅仅是一种武器,更是一种标志,一种印记。

可这支镖却是众多镖中最最普通的一种。

镖的花­色­,做工甚至看过一眼,就会马上忘记。

柳梦堂转眼间已惊鸿般飞身而起,闪电般掠出窗外!

可庭院中依旧风声细细,甚至连一片落叶,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从哪里来的毒镖?

又是从那里来的刺客?

他是才从远处赶来,还是躲在屋外偷听了一阵?

他偷听到些什么,为什么就连柳梦堂和­阴­先生这样的老江湖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一轮凄黄愁苦的晚月已越来越低,马上就是黎明了。

黑夜再漫长也终究敌不过光明!

可柳梦堂却全身发冷。

太多的疑问与谜团让他的手脚冰凉,脸­色­发青。

若论轻功之高,手法之准,就是放眼天下,也几乎没有谁能与这个刺客相比!

不管这个人是谁,都必定是他生平罕见的强敌!

夜风吹拂,小屋中孤灯的烛火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都显得­阴­森而诡异。

小屋的门还敞开着,小屋里还是­干­­干­净净,只有一桌、一椅、一盏孤灯而已。

柳梦堂慢慢转身,可他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屋中,­阴­先生、丧门剑、连同那只棺材及棺材中的尸体,竟全都消失不见了!

小屋的地板还很洁净,甚至都没有留下一滴血液,一根毛发的痕迹。

若不是亲眼看见丧门剑服毒自杀,­阴­先生中镖倒下,柳梦堂几乎就会认为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做过的最荒唐的梦而已。

可只有孤灯中摇曳的火光在提醒他,这一切都绝不是梦。

因为就在他掠出窗户之前,屋子里明明还有三具尸体。

他出门前后不到半盏茶时间。

在这半盏茶时间里,小屋四周绝对的安静,也绝没有半个人影。

那么是谁有这么大的魔力,竟能让三具尸体和一口棺材凭空消失?

这个人费心尽力地移走这三具尸体和一口棺材又有什么目的?

柳梦堂环顾小屋,他从进这间小屋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这间小屋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小屋的布置很简朴也很­精­致。

每一样物品都一定摆在它该摆的位置,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绝对找不出一丝毛病。

可现在柳梦堂才终于明白这间屋子怪在了哪里。

­阴­先生到这里避难至少已有三天了。

可为什么这间小屋里却没有留下任何一丝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这间屋子里甚至都没有床!

难道­阴­先生晚上根本就不在这里休息?

还是他根本也是才从外地赶来,从来都没有住过这里?

柳梦堂突然发现­阴­先生身上似乎也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至始至终都没交代,七天前的夜里,他是如何突出重围,获得的生机。

“老大、老二、老四战死,老五老六重伤,老七和老八连夜将云老二送出关去。”

——那么­阴­先生呢?他又是如何独自逃到的这里?

——重伤的老五、老六伤势如何,他们又为什么没有和­阴­先生在一起?

在柳梦堂的记忆里,­阴­先生素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从不妄发一语。

一个向来少话的人突然变得话多起来通常都只有一个原因。

——心虚!

如果­阴­先生真是在心虚,那么他又是为什么而心虚?

柳梦堂从一进屋开始,就注意到­阴­先生的袖角边上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血迹。

那绝不会是­阴­先生自己的血。

那只是袖角在不经意之间才会擦到的血迹。

——究竟是是谁的血?谁知道­阴­先生在这三天之中去过哪里?

柳梦堂的双拳已暗暗握紧,他发现想要解开这所有的谜团,暂时就只有一个线索而已。

十月初六,平阳城前,状元楼下骑马经过的红衣人。

顺风飘说,只有这个人才能解开所有的秘密!

柳梦堂已决定,不管这究竟是圈套还是陷阱,他都要去试一试,看一看。

因为这件事已彻底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可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就像是雨点打在屋顶上,又伴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

只听“呼”的一声,一团火球从天而降,小屋在瞬间就燃烧起来,就像个活生生的地狱。

火越烧越旺,虽不是黎明,但天似乎都被这熊熊的大火烧得亮了。

只见背着光的树梢上,两双奇异的眼睛正盯着五里外的大火。

两条枯瘦的人影,纸片一样倒挂在尖削的树枝上,一双眼睛已亮得接近种白银才会发出的光:“你认为柳梦堂十月初六会不会去平阳城外的状元楼?”

“他当然会去。”另一双眼睛看起来竟仿佛是翠绿­色­的,就像是远处寒山的一抹新碧,又如绿波江上的一缕新愁,“只不过,他根本就活不到五日过后,也就是十月初六!”

“为什么?”

“因为他很快就会遇到两把刀。”

“那是怎么样的两把刀?”

“那是两把自古以来就从未有人能避得开的刀,飞刀。”

“如果他避开了这两把刀呢?”

“那还有两座神!”

“什么样的两座神?”

“司土地,管众生的神。”

“难道你说的那两座神就是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

“不错。”

“难道你说的那两把飞刀就是二刀郎?”

“答对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有一点你就肯定说错了。”

“哪一点?”

“他怎么可能活得过十月初六?”那双白银般的眼睛叹了口气,“若他真的遇到这些人,他简直就连十月初一都活不过。”

二刀郎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

有人说他们是江湖中近三百年来最该死的恶棍。

也有人说他们是江湖中近三百年来最杰出的杀手。

但不管是恶棍还是杀手,人人都知道,江湖中的确没有他们不敢接的生意,也的确没有他们不敢动的人。

“飞刀既出,刀必见血,血尽命去,天下无敌。”

这已不是恐吓,这已是血淋淋的事实。

到目前为止,死在他们手中的人数共计六十三人,在这六十三人当中,起码有三分之二的名字都曾在武林中轰动一时,起码有九成以上的人都是武林中货真价实的一流高手。

但不管他们生前是威镇武林的一方豪霸,还是名动江湖的一代枭雄,他们死后都不过是新坟前的一捧黄土,飞刀下的一缕亡魂。

“因为我们用的是刀,飞刀。”

李大郎说:“我们的飞刀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飞刀。”

“而且我们的飞刀是从古至今绝无一人能够完全避开的飞刀。”

李二郎说:“我们的飞刀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要是遇见人呢?

“那就要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大郎说,“不同的人绝对有不同的杀法,但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敢保证,他绝不会需要第三刀。”

二刀郎从不说大话,所以他们的话在江湖中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有人只看到他们从九月中旬出发,昼夜不停地赶路十几天,到十月初一的日落之前,就已经累死了三匹千里挑一的快马。

可他们的衣服还是很白,他们的眼睛还是很亮,那种亮就像是饿了十多天的野狼在看到雪白肥壮的羔羊时眼睛里面发出的那种亮光。

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更没有人敢去问一问!

因为大家都知道,不论他们要到哪里去,不论他们要去­干­什么,他们做的事情都总是要见血的!

那么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呢?

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人?

据说在某个终年都不见阳光的山洞里,秘密地供奉着两座终年都面戴黑纱的神。

有人说这两座神就是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法身。

他们夫­妇­在神仙中的地位虽然一直都并不太高,但据说每到中秋的月圆之夜,总会有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不远万里来拜祭这对并不太受人重视的神。

他们当然不会空手而来,他们来的时候总会随身带着两张纸条子。

第一张条子上面总会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和地址,而另外一张条子却是由弘记钱庄开出的、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兑换成现钱的银票。

于是每到一年的中秋月圆之后,江湖中就一定会消失掉几个十分出名的高手、强人。

这些人之间当然没有任何联系,更不会有任何特殊的交集。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名字都曾出现在土地庙中的小纸条里。

而这样的事情,到如今为止已持续近四十八年。

在这四十八年里,不管目标是谁,都绝无一次例外。

现在已是十月初四的黄昏,黄昏后。

斜阳外,秋风里。

两位坐在梧桐树下喝酒的少年,就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天傍晚,官道上本来有两位渔郎,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和一个又脏又丑的老太婆。”第一个少年说,“那个卖花的小姑娘就住在镇口东边的牌坊下面,而那个老太婆年轻的时候据说是个从外地跑到这里来躲灾的表子。”

这本是小镇上最平常的一个黄昏。每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白天劳碌的人们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担子回家休息,把未能解决的问题全都留给明天。所以每到黄昏的时候,就是脾气最坏的人,心情都会难免要变得比平时好些。

可这一切却都因为一个陌生路人的出现而彻底的改变了。

“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人。”第二个少年说,“很少有男人会长得像他那么白净,那么秀气。他穿的是件青灰­色­的棉布袍子,腰上随随便便地Сhā着把一尺多长的刀。”

袍子是那种在任何一家绸缎店里都可以买得到的棉布袍子,刀也是那种在任何一家铁匠铺里花上几文钱就可以打到的刀。

可就像他这样一个丝毫都不引人注目的年轻人,全身上下却有一种谁都无法形容出的气质和魅力,让最不相­干­的人都会忍不住去多看他两眼。

但就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发生了。

十二点银针突然从老太婆手中暴­射­而出,直打年轻人的胸腹与面门。那两位渔郎的扁担,不知什么时候竟凭空多出两个又尖又长的枪头,两把毒蛇般的练子枪迎风一挺,“呛”地一声,锋芒四­射­,滑鱼般脱手而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地刺向年轻人的咽喉。

谁都想不到这样惊人的变化,更想不到在这平静的小镇上,竟会潜藏着如此强烈的杀机。

而那位年轻人仿佛竟连动都没动,又仿佛有一道银光闪过,只听“叮叮叮”的十二阵清脆的声响,那十二点闪着寒芒的银针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银光又一闪,两柄练子枪的枪头已被那道银光迎面削下。

可就在这时,两位渔郎手中的练子枪杆却突然断成十余节,每一节都变成一把刀!

飞刀!

二十多把飞刀划作二十多道流星!一道比一道快,一道比一道狠,钉子一般朝年轻人钉去!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飞刀!

自古以来就从未有人能避得开的飞刀!

两位渔郎的眼中已露出种恶毒而希冀的神情。

他们仿佛已看到眼前这位年轻人中刀倒下,像条肮脏而卑贱的野狗般跪倒在地上向他们磕头求饶。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又老又丑,蜷缩在­阴­暗潮湿中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太婆仿佛忽然之间也变了个人。她的身形突然暴长一尺,两把又薄又利的尖刀从她脚尖弹出,她一双因岁月而松弛弯曲变形的腿突然之间就比豺狼更敏捷,比虎豹更有力,七七四十九式鸳鸯连环拐随着二十多把飞刀的发出,雨点般地朝年轻人的下腹踢去!

这一击不但配合得极其默契,而且也算得极为­精­准。

飞刀已封死年轻人的上三路,尖刀已锁死年轻人的下盘。

年轻人只有退。

可他却已无路可退!

这一击不但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无论从哪个方向上看,他都将必死无疑!

就连路边卖花的小姑娘都不禁惊呼出声。

她本从年轻人一出现起,就忍不住一直红着脸悄悄拿眼角打量着他,现在眼看他身陷险境,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几乎都已噙满泪水。

可就在这时,让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年轻人的身形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如弯弓般折起,瞬间如飞鸟般朝后急退三丈。

这一退非但为他自己争取了时机,更让原本已近在眼前的危机又减缓一步。老太婆和两位渔郎的眼里都露出吃惊的神­色­,这种往后退的功夫非但听都没听人说过,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也让人难以想象。

可来不及他们多想,就在这时,年轻人已拔刀!

一尺三寸长的刀,刀是在任何一家铁匠铺里花上几文钱就可以打到的刀,可这把普普通通的刀到了年轻人手里,就像是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般,闪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忽然之间,那二十多柄明明马上就要钉入年轻人咽喉的飞刀一瞬间竟全都“夺、夺、夺”地打入了路边的树­干­上。

老太婆突然就看见眼前血花飞溅,一双人腿就忽然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她脸上甚至还带着种狰狞可怕的笑意,可当她发现那双腿就是她自己的腿时,她的笑容马上就变成种凄厉可怖的哀号。

年轻人好象依然一动不动,可他的眼中却放出种白银般的光芒。

“你们是二刀郎,土地婆婆?”

两位渔郎的脸上已毫无血­色­,个子稍高一点的渔郎勉强道:“不错,他就是李大郎,我就是李二郎。”

李二郎道:“你就是柳梦堂?”

年轻人道:“是。”

李二郎苦笑道:“你知不知道,有人出了大价钱要我们来杀你?”

“知道。”

二刀郎相互对望了一眼,道:“很好。”

谁知‘好’字刚一说完,他们两人竟同时低头,两支飞刀就从他们的背领里“嗖”地一声飞出。

这两只飞刀是以弹簧弯弩连并发出,威力之大,可以将两个并排站着的人连心­射­穿。他们不知用这种法子杀了多少武功高强的一流好手。这种法子虽恶毒,但极有效,非但让人防不胜防,而且至今为止都从未失手过一次。

可那道银光又忽然一闪。

火星四溅。

二刀郎就听见了一种奇怪而刺耳的声音。

那种声音就像是人类的呻吟声,却要远比人类的呻吟更尖锐更悲厉更令人毛骨悚然。

等声音一过,他们才发现,他们发出的那两把飞刀,竟然不知被什么从刀柄处削成了工工整整的左右两半。

二刀郎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现在才知道,那阵奇怪而刺耳的声音就是飞刀被削断的声音!

可他们甚至还没有看清柳梦堂的刀!

两把纯钢打造的飞刀就如孩子玩的泥巴一般,脆弱得被削成了均均等等的左右两半。这种腕力非但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情简直就连做梦都让人想象不出。

就在这时,断了腿的土地婆婆突然将骇呆在原地忘记了逃命的卖花姑娘一把推进柳梦堂怀中,朝二刀郎大喝一声道:“走!”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不知什么已被她狠狠地掷到地上,一股浓紫­色­的烟雾顿时腾起,浓烟之中,就算眼光再是敏锐的人,一时也难以分清周围的景物。

——一击不中,全身而退!

这正是他们的战术之一。

他们都是杀手榜上要价最高的杀手,并早已是这一行中出了名的富翁,又何必为了这一次的酬劳,白白赔掉自己的­性­命?

柳梦堂本可以奋身追击,可他却听到一声很细很轻的声音。

那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卖花小姑娘的一条胳膊竟已被土地婆婆生生地拧了下来!

为了逃命,他们本来就什么事都做得出,只要能拖延柳梦堂的时间,一条胳膊对于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在真正的危机面前,你就算要他们亲自砍下自己的胳膊双手奉上,他们都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但卖花的小姑娘却和他们不同。

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善良女孩儿,倘若没有今天这场打斗,恐怕她这一生都会在这个平平凡凡的小镇上卖一辈子的花,然后再找个老实勤恳的年轻人成立个并不富裕却足够温暖的小家。

可没有了这条胳膊,她就像是个被摔碎的瓷娃娃,非但这辈子都不能卖花,甚至连拥有个正常象样的家都已成了种奢侈的愿望。

柳梦堂的眼中第一次露出种说不出的愤怒。

他并不痛恨暴力本身,但他却痛恨暴力给那些无辜的人们带来的损失与伤害!

他果然停住了身形,问那小姑娘:“你要不要紧?”

浓烟已慢慢散去,浓烟之中,仿佛又有一道金光闪了闪,但很快就被烟雾吞没。

可奇怪的是,浓烟过后,原本早该逃命的土地婆婆和二刀郎竟然连动都没有动。

土地婆婆又开始笑,这笑容在她衰老而布满皱纹的脸上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阴­狠,说不出的诡秘。就是这股杀人于无形的紫­色­浓烟,不知多少英雄豪杰,纵横一世,最后却都无声无息的葬生于此!

她毫不怀疑地相信,等烟一散去,柳梦堂的身上就会多出几个大窟窿。

透明的,要命的大窟窿。

因为杀人的并不是烟,杀人的是人!

可她很快就笑不出了,烟雾散去后,柳梦堂居然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那个卖花的小姑娘却好象在一瞬间就苍老了几十岁,她手上的花篮不见了,花篮一转眼就到了柳梦堂的手中。

难道她的花篮里会藏着什么秘密?

“金刀银针,例不虚发。土地双煞,追魂夺命。”

柳梦堂忽然伸出他的左手,在他左手的手心里,竟赫然握着一枚灿如弯月,又打造得­精­巧锋利的金­色­小刀。

土地婆婆忽然颓倒在地,她的整个人都似已崩溃。

这本是他们这次计划中的最后一招,也是最致命的一招。

为了这一招,他们已不知练习了多少次,直到他们认为一切都已万无一失为止。

——在紫烟升起之时,由卖花的小姑娘杀柳梦堂于无防,无备,无料之中,一击即中,一刀夺命!

他们当然对这个计划有绝对的信心,因为柳梦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被拧断了胳膊的小姑娘竟是杀手榜中排行第五的土地公公!

他们当然对土地公公的金刀更有信心,因为无论谁都绝不会想到,这把在五十多年前就横扫南北三十六省的金刀,竟然是把能够藏在手心中的袖刀!

他们甚至可以想象,在金刀割破柳梦堂咽喉的瞬间,柳梦堂脸上那种愕然又追悔莫及的神情。

一想到这里,他们几乎就要忍不住大笑出声。

可他们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精­心设计的圈套到头来竟会失败得如此轻易,又会失败得如此彻底!

“你们的整个计划都设计得巧妙而完美,只不过再­精­巧的陷阱,都会有瑕疵,你们只在意布局,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你们忘了,女人是没有喉结的。”

土地婆婆面­色­如土,她突然开口对土地公公道:“我们从成亲到现在似乎也已有四十五年。”

土地公公道:“是四十五年零六天。”

土地婆婆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敢不敢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土地公公道:“你问。”

土地婆婆道:“这四十五年里,你有没有后悔娶过我?”

土地公公忽然笑了笑,他年轻时就是名动江湖的美男子,这一笑也依稀可见当年玉树临风的神采:“当然没有。”他说,“你呢,你后不后悔嫁给我?后不后悔跟我过这种朝夕不保的日子?”

土地婆婆也笑了,她丑陋的脸上突然露出抹少女般的红晕:“当然不。以前几个姐姐总是笑我长得丑,还天天做梦想要嫁给你,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像个小姑娘般骄傲地挺起胸膛,“但我最终还是嫁给你了,而且一嫁就是四十五年!”

她傲然道:“所以,我这一生已死而无憾。”

土地公公忽然用种尊敬而爱怜的目光深情地凝望着她:“来世我们还要做夫妻!”

土地婆婆道:“一定!”

她话音一落,袖中就有一蓬银针寒星般­射­出,­射­向她自己的咽喉。

土地公公也笑了笑,反手朝自己的咽喉一掌切去。

没有人能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更没有人能想到他们竟会一心求死!

谁知“叮”地一声,土地公公只觉手上一麻,手就不由垂下,而土地婆婆手上的针也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了。

土地公公抬头对柳梦堂冷笑道:“年轻人,我们虽杀不死你,但要杀自己却是轻而易举的。”

柳梦堂道:“你们为何要自杀?”

土地婆婆怒道:“难道你还指望我们像两条剥了皮的土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

柳梦堂道:“你们可以走。”

土地婆婆道:“走?”

柳梦堂道:“是的。”

土地婆婆道:“为什么?”

柳梦堂别过脸微笑道:“因为我和你们一样,从不免费杀人。”

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互相对望了一眼,土地婆婆才缓缓开口道:“我的双腿已断,外加我们年事已高,这些年攒的钱刚好也够我们在安静的乡下盖几间房子,买几亩地。”

土地公公想了想,忽然道:“这种日子我们年轻时没过成,但现在过似乎也不会太晚。”

他突然反切自己的右手,将右手手掌生生切了下来!

他忍着痛将右手手掌递给柳梦堂:“我的金刀以右手发,如今我右手已断,此生都无法用刀,以后也不再欠你人情。”

他抱起双腿已断的妻子,慢慢地走远,但又忽然回头,对柳梦堂说了五个字:“谢谢你,当心。”

二刀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却又怕遭到暗算,所以不敢悄悄溜走。

谁知,柳梦堂却突然开口道:“你们两个也可以走。”

二刀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出望外道:“真的?”

柳梦堂道:“但你们两个都要留下一样东西。”

二刀郎齐声道:“什么东西?”

柳梦堂道:“右手拇指。”

二刀郎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没有右手拇指,就握不住飞刀。

握不住飞刀,对他们来说无疑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李大郎勉强道:“这……这是……为什么?”

柳梦堂忽然笑道:“因为你们都不配用飞刀,更不配姓李。”

二刀郎面面相觑,两人的额头上都已渗出冷汗。

李大郎突然咬牙大声道:“好!我切给你!”

他左手成刀,反切向自己的右手拇指,可离拇指还有一寸的时候,却猛朝柳梦堂的咽喉切去。

这一招不但变换迅速,而且出手如闪电,更何况他离柳梦堂只有不到二十公分。

他已是困兽,如今被逼到穷途,只求一战。所以这一切他已拼尽全力。

柳梦堂根本躲不开这一切!

可就在这时,五道金光却从五个不同的方向闪起,如雷霆,如闪电。眨眼就将五里之内的树木、房屋、家畜,甚至是夕阳都劈成了五段。

鲜血已溅起,碧血上青天。

是二刀郎的血,不是柳梦堂的!

柳梦堂的人已在闪电前的瞬间,惊掠八丈开外!

“就算柳梦堂过了二刀郎和土地夫­妇­这一关,也绝对活不到十月初六!”

“为什么?”

“因为还有五个人和五把刀在等着他。”

“他会遇到五个什么样的人?”

“他会遇到五个随时随地都准备杀人的人。”

“他会遇到五把什么样的刀?”

“他会遇到五把天下无双的快刀。”

“可据我所知,天下最快的刀不会超过十把。”

“那他遇到的这五把就绝对是其中最快的五把。”

“随时随地都准备杀人的人也绝不会超过十个!”

“那么我敢保证,他遇到的这五个就绝对是其中最狠、最准也是最稳的五个。”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这五个人是谁了。”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江湖中有五个以刀法出名的大家,他们经常行踪不定,身份不明,但却都有个共同的爱好——杀人。”

“不错,他们的名字就叫‘五怪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只见五条人影,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慢慢地走了出来。

第一个人是个身高一丈有余的彪型巨汉,他头扎九根冲天小辫,背上背着七把金光闪闪的斩马弯刀,赤身穿了件羊皮背心,­祼­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晒成了古铜­色­。

他笑得最刺耳也最大声,他盯着柳梦堂的眼神已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一件货物。他回头对第二个人说:“解老二,这小子总算长得还不错,一身踺子­肉­肯定很有嚼头,你千万要手下留情,多少给我剩着点。”

那个叫解老二的人冷笑一声,他不笑时脸已是­阴­阳怪气,他这一笑,一张又红又厚又长的大嘴几乎已咧到腮邦:“我听说人鞭最补,除了他的那儿我要了,其他的自然都留给你们。”

柳梦堂已忍不住想要呕吐,没能一刀劈过去就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第三个人却笑道:“哎呀,你们竟然在女人面前讨论这些事情,真是太不要脸啦。”

她看起来的确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女人中的女人。

她的腰肢纤细,胸部高耸,皮肤更是吹弹可破。她这一笑,就连她的眉毛,她的眼睛,甚至是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在跟着笑。无论哪个男人被她这双狭长妩媚的眼睛看上一眼,就是马上死在她手里,恐怕也心甘情愿。

可柳梦堂看她的眼神却像活生生地吞了只苍蝇。

因为他知道,“她”其实是个男人,每分每寸都是男人。

“她”之所以喜欢装扮成女人的样子,就是为了要哄骗一些像苍蝇一样的男人上当,然后再用一种很特别很残酷的法子,慢慢地折磨死他们。

而第四个人却没有笑,他至始至终都冷冷清清地站在一边,冷冷清清地看着柳梦堂,仿佛不管别人在说什么,都和他毫无关系。

他身穿鹤羽白袍,头戴紫金珠冠,五官已清秀得接近一种刻薄的傲气,仿佛他这个人从一出生起,就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他的武器也是这五个人中最奇特的,那是把三尺三寸长的刀,刀身长二尺二寸,那宽却只有七寸,明明已很接近剑,却没有人敢说那是一把剑。他的武器就像是他的人,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只是冷冷清清地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感到一股刺骨的杀气。

可第五个人却一直在笑。

他脸上的笑容既不像彪型巨汉那么夸张,也不像解老二那样­阴­沉。他笑得就如天真纯情的少女,他的人看起来却当真要比天真纯情的少女更加美丽。

他的面孔犹如桃花般艳丽,顾盼之间仿佛对谁都带着那么点儿欲语还休的情意。薄红的朱­唇­轻轻弯抿,不笑时嘴边仿佛都已带着三分浅浅的笑意。他穿着件油绿­色­的轻杉,手上打着把油绿­色­的纸伞,文文静静地站在那里,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杀意,就仿佛他才是这五个人中最柔弱,最无害的人一样。

可只有柳梦堂才知道,在这五个人中,他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甚至连那个满面傲­色­的白衣公子,在他手下也绝走不过十招。

只听解老二冷笑道:“想不到当今天下成名的刀法行家今天全都会聚到一起,你小子能死在我们这些人手上,实在也算是三生有幸。”

那不男不女的人妖朝柳梦堂娇笑道:“我虽舍不得杀像你这样好看的小伙子,但有人偏偏要花钱买你的命,我也就只好忍痛割爱了,你可千万别怪我。”

柳梦堂笑道:“若能死在北斗七星娘的刀下,总算我没有枉过此生。”

那不男不女的人妖眼睛都亮了:“你知道我?”

柳梦堂微笑道:“我虽鲜少入关,但北斗七星娘的大名,总算还是听说过的。”

那不男不女的人妖笑道:“你还听说了些什么?”

柳梦堂笑道:“我还听说北斗七星娘虽然容美如花,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非但喜欢割下少女的皮肤和胸部往自己身上贴,而且年龄已大得可以做好多人的外婆。”

这话几乎字字都踩到北斗七星娘的痛处。

那不男不女的北斗七星娘生平最恨别人说她“老”,更恨别人戳穿“她”是个男人。这下子连脸都气青了,咬牙冷笑道:“好,好,好。老娘今天要是让你死得痛快,老娘就对不起你!”

她话一说完,一道金光就已亮起,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刀究竟是如何发出的。那道金光就忽然迫近柳梦堂的眉睫,一股逼人的寒意就自那道金光中腾升而起。

北斗七星娘成名三十余年,不知多少轰动武林的一流高手都丧命于她刀下。她的刀法既快又狠,刀刀要命。北斗七星刀七七四十九式宛如行云流水,挥舞起来密不透风,每招每式几乎都已无懈可击。可就在她的刀离柳梦堂的眉心只有半寸的时候,她就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凉意。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出这股可怕的凉意。这股凉意让她四肢发麻,手脚发冰。她明明可以再斩下去半寸,只需要半寸而已,柳梦堂就必死无疑。可她的刀却不知为什么,突然从她的手中滑下。她的整个人,也如同她那把弃刀一般,突然就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这时,那股可怕的凉意才又突然侵袭她的全身,温热的血滴从天上掉进她嘴里,又冷又咸,她这时才意识到,她的咽喉已在快离柳梦堂的眉心只剩下半寸的时候,就已被柳梦堂的刀锋割破!

可她根本就没有看见柳梦堂拔刀!

所以她到死都不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快的一把刀!

另外四个人的神­色­却都变了。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替人强出头的事情他们当然是绝不肯­干­的。

更何况他们对柳梦堂的刀法并不了解,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北斗七星娘自愿试刀,对他们来说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他们甚至希望这一战越长越好,长到他们已看清柳梦堂刀法中所有的破绽,长到北斗七星娘已耗尽柳梦堂的全部体力,他们这时才趁胜追击,这样一来胜利岂非丝毫都不费力气。

可他们却只看到柳梦堂一刀就割破了北斗七星娘的咽喉,他们只看到一道银光闪过,北斗七星娘就已倒下。

他们甚至连柳梦堂是如何拔刀,刀又是如何回鞘的,都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何况他们当然了解北斗七星娘的实力。

无论谁想一刀就割破她的咽喉,都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们中至少有两个人都已打算悄悄开溜。

跑得最快的竟是那个身高丈余的彪形巨汉。

他来时气表不凡,不可一世,他走时却小心翼翼得像只被睬了尾巴的猫。

是不是外表越强壮的人,有时胆子反而会越小?

还是他已知道死亡的滋味太久,他的斩马弯刀已太多次割断别人的咽喉,现在轮到别人的刀很快很轻易就能割断他的咽喉时,他却只想逃跑?

第二个走的是解老二。

他走的时候抖得就像条才从冰河里捞上来的野狗。

他的小天刀本来练得不错,一刀挥出力可开山,横扫千军,若他肯与柳梦堂放手一拼,兴许并不一定会失败。可他却宁愿选择逃走,逃得越快越好。

是不是人越老就会变得越来越怕死?

年轻人可以为太多的事情抛头颅、洒热血,可以为朋友为梦想甚至是为女人去打拼奋斗。而老人却宁愿守在他自己­阴­暗潮湿的小窝里,吃着两文钱一碗的猪油拌饭,就算多活一天也会觉得是好的。

老年人之所以会怕死,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看透了生命,知道只有生命和金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最可靠的东西?

可那位满面傲­色­的白衣公子却没有走,虽然他要比那位彪型巨汉矮了足足一个头,可他还是没有走。

因为在他这个年纪的人眼里,他手上那把刀的尊严,要比他本人的生死更要紧得多,也更重要得多。

他的脸­色­已有些发青,就像是刚得了场重病,他的手也有些发抖,一双手上青筋毕现。可他还是竭力保持着冷冷清清的神­色­对柳梦堂傲然道:“很好,拔你的刀!”

他的刀已在手,非刀非剑,可当他拔刀时,一蓬碧绿的暗器却从刀鞘中飞蝗般打出。

暗器中有针,有钉,有芒,有砂,甚至还有一两枚毒蒺藜,他的刀也随着暗器的打出,毒蛇一般朝柳梦堂刺去!

没有人能料得到这样的变化,更没有人能想得到他竟会在刀鞘中装满各式各样剧毒的暗器!这些暗器体积小而轻,可以一下子打到很远,若想要在近距离全部避开,无疑就是异想天开。可最快的还是他手上的刀,毒蛇般的刀,刀锋上闪着翠绿­色­的光芒,绿得就像是春天波心里的湖水。

可就在这时,一道无声无息的乌光却突然从柳梦堂身后悄悄刺来。

这道乌光并不快,但转眼已到柳梦堂的背心。

那是一柄二尺二寸长的乌鞘刀,刀锋乌黑,刀鞘乌黑,刀柄乌黑。

握着刀的手也是乌黑的,那双手瘦骨嶙峋,骨节突出,指甲尖利。那已简直就不像是人类的手,而是两只­干­枯锐利的鸟爪。

他的人也是瘦骨嶙峋,驼背弯腿的,一张又红又厚又长的大嘴,此刻正发出残酷的笑声。

谁也想不到,解老二竟折回来了。

他的武功也许不见得是练得最好的,他的胆子也不见得就是最大的,但他的脑子却无疑是最聪明的,他的眼睛也无疑是最会挑时机的。

若非是这样,恐怕他早已死了一万三千多次。

他相信,他若合那位白衣公子之力杀了柳梦堂,别人非但不会说他贪生怕死,反而都会认为他要比绝大多数人都高明许多。

“这叫以退为进,我若不佯装逃跑,又如何换来对方的轻敌疏忽?那穿白衣服的小子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杀得了他?”

他甚至连说辞都已想好,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不佩服自己。

他练的小天刀本以“力”,“气”,“势”三字取胜,可他这一刀击出却并非辉煌灿烂的八八六十四式开天辟地小天刀。

不是小天刀,却是杀人的刀。

他这一刀刺出,本以为十拿九稳,他也算准柳梦堂的全部­精­力都在前方的暗器和窄刀上,他这一击,柳梦堂根本无暇顾及。

更何况这一刀之轻,之急,就连一丝一毫的破空声都没有出现。柳梦堂根本就不会察觉。

可他很快就知道他错了。

非但错了,简直就错得离谱。

他只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就忽然从他面前窜到了他的背后。

一柄三尺三寸长,宽却只有七寸的刀就从他第四、五根肋骨之间穿过,被他的骨头狠狠地卡住。

他只觉浑身一麻,无数暗器就打在他枯瘦如柴的身体上。

幸好他已经看不见,否则他就会发现,自己在一瞬间就突然变成了Сhā满暗器的刺猬。

他连做梦都想不到,他这一击一折回,非但没有杀死柳梦堂,还反而成了柳梦堂最后的挡箭牌。

若他提早知道会是这样子的结果,恐怕他会将自己佩服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可他偏偏死不了,他的全身上下都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麻木,要命的麻木,绝望的麻木。

他的身体已经死亡,可他的意识却还十分清醒。

他现在只有等死,慢慢地……慢慢地……

这岂非才是上天对人类最大的惩罚!

如果他现在还能说话,那他只想说一句话作为他这一生最后的遗言。

这句话就是——

“求求你们杀了我……”

而白衣公子脸上的表情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变化。

那甚至都已经不能称之为表情,而只能说是一种离奇怪异的神态。

无论谁看到他脸上的那种神态,乍然之下都会免不了吓一大跳。

那种神态就仿佛是他手中的那把刀根本就不是他的,又仿佛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刀鞘中竟会藏着那么多的暗器。

但若刀鞘中的暗器不是他藏的,那会是谁藏进去的?

他从来都刀不离身,别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将那么多的暗器藏进他的刀鞘里?

若这一刀不是刺向柳梦堂,若这一刀在出鞘的一瞬间是对着他自己……

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下去。

因为只要他一想下去,他的浑身就会忍不住发毛,忍不住流汗。

他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胆大,那么坚强。

甚至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沉着,那么稳定。

可就在这时,就在他正考虑以后还要不要过这种随时都可能丧命于他人手中的日子时,一柄二尺二寸长的乌鞘刀就刺进了他的肚子。

但他却笑了。

因为他到死才终于明白,有的路一旦走错了,就只有一直错下去,因为就算你想改,也再都改不回来了。

柳梦堂望着地上的残躯,从头到尾他竟都没有拔刀!

解老二的刀刺入了白衣公子的腹部,而白衣公子刀鞘中的暗器却毒死了解老二。

这是既滑稽又悲惨的一幕。

无论他们生前是怎么样的人,这样的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未免太过凄凉,太过残酷。

可就在这时,周围却响起一阵掌声。

拍手的当然是在场的最后一个人,那个美丽如少女的绿衣人。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纯良。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多情,那么无暇如少女。可柳梦堂看他的眼神却冷如刀锋,冷如残月,冷如流星。

因为他的笑容,几乎是柳梦堂这辈子见过最恶毒的笑容。

他对地上的几具尸体丝毫都不关心,哪怕他们活着的时候曾是他的同伴,他的战友。

不管他们死得有多么凄惨,他的脸上都会带着那种少女般天真纯情的笑容。你就算当着他的面宰了他的老子,他的脸上都还是会带着那种天真纯情笑容。

这样的笑容,岂能不恶毒,这样的笑容又怎能单单用恶毒二字来形容?

绿衣人突然开口道:“我从来都没有佩服过什么人,但现在我却不得不佩服你。”

柳梦堂道:“哦?”

绿衣人道:“你知不知道这位身穿白衣的少侠是何许人也?”

柳梦堂道:“不知道。”

绿衣人笑道:“所以我才不能不佩服你,竟然连问都不问就杀掉了辰州言家,言八太爷的大公子,言一鸣。”

他本以为柳梦堂会大吃一惊,任何人在听到‘辰州言家’这四个字时,都的的确确会大吃一惊的。

可柳梦堂只是淡淡道:“哦?”

绿衣人冷笑道:“你当然知道辰州言家的人个个都是不好惹的。”

柳梦堂当然知道。

辰州言家虽不是什么声名显赫,人丁兴旺的武林世家,但凡是在江湖中行走的好汉,却没有谁敢不给他们三分颜面。

这倒不是因为言家人有多值得大家的尊敬与爱戴,而是他们的武功实在太诡秘,太可怕。

言家在湘西以赶尸起家,功夫套路却远不同于中原的任何一种。

他们的武功招式多以“拳”、“鞭”、“腿”闻名,但其中最可怕的,却既不是鞭也不是腿,而是拳。

绿衣人道:“我听说言八太爷的三尸拳虽然练得不如言老爷子纯正,但七八分火候总还是有的。”

柳梦堂道:“好象是的。”

绿衣人道:“你既然杀了他家大公子,这笔帐是迟早都要算到你头上的,你难道都不害怕?”

柳梦堂道:“非但怕,简直就怕得要命。”

绿衣人道:“那你怎么还不赶紧逃命?”

柳梦堂道:“逃不得。”

绿衣人道:“为什么逃不得?”

柳梦堂笑道:“因为我要告诉你个秘密。”

绿衣人不由苦笑道:“我可不可以不听?”

柳梦堂道:“非听不可。”

绿衣人叹气道:“那你怎么还不说?”

柳梦堂道:“因为我怕说出来会吓死你。”

绿衣人笑了笑:“也许吓死的是你自己也说不定。”

他微笑得就像是个纯情少女,他的声音也温柔得如同纯情少女。

可谁都料不到,他竟会在这时突然出手!

他的话一出口,他的拳头就已到了柳梦堂的鼻梁。

他的人虽长得像个少女,可他的拳头却绝不像是少女的拳头。

他的拳头比铁还硬,比闪电还快,这一拳击出纵没有三四百斤,却也绝不会相去太远。

可眼看这一拳马上就要击碎柳梦堂的鼻梁,柳梦堂却真的就站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

难道他是真的不怕,还是确实有什么非说不可的秘密?

马上就有人发出一阵令人汗毛直立的惨呼,马上又有人突然像滩烂泥般倒了下去。

但倒下去的却不是柳梦堂,而是那个长得如同少女般的绿衣人!

只见绿衣人的双眼瞬间竟如死鱼般鼓鼓地凸出,舌头也从嘴中长长地掉出来,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的死状,柳梦堂恐怕做梦都不会相信这个世上竟有如此恐怖狰狞的死法!

绿衣人本来如桃花新蕊般的面孔瞬间就变成种被风­干­的蜡黄|­色­,短短一刹那,他一张秀美如少女的瓜子脸就膨胀如猪头,只听“啪”地一声,那张脸竟胀到极限,不堪重负地爆裂开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顿时充满空气,从他头中爆出的,竟是一滩软如泥,烂如浆的绿­色­稠物。

那稠物随着爆裂四处飞溅,溅到黄泥铺的路面上,竟将路面都烧穿个三寸深,一寸宽的小洞!

好厉害的毒,好霸道的药!

这种毒药柳梦堂曾在多年前听人提起过,却从未想到自己会有机会亲眼看到这种原本在江湖中失传久已的秘制剧毒。

更让柳梦堂想不到的是,这种毒药竟比传说中还要恶毒十倍,恐怖十倍!

若不是他在绿衣人面孔变­色­的瞬间就已掠出两丈之外,此刻他恐怕早已被这绿­色­的稠物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可绿衣人又是何时中的毒呢?

这种毒发作极快,从中毒到毒发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但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中却足以发生许许多多的事,而有的事情,已经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因为在这一个时辰里,北斗七星娘已死,解老二已殁,白衣少年与绿衣人都遭暗算,唯一活着的就只剩下一个人。

这个人­精­通伪装,不惜装作五人中武功最弱、最怕死的一个,让别人对他放松警惕,甚至都看不起他,不愿和他说话,才为他下毒准备了充分的时机。

这个人城府必定极深,一石三鸟,非但利用白衣少年与绿衣人暗算柳梦堂,而且也顺带杀死五人中两个武功一流的首席杀手,从此自己坐拥第一,独占雇金。

他放任其余四人与柳梦堂像群野狗般拼得你死我活,却不是因为害怕而逃命,而是让自己隔山观火,好远远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这算盘非但打得­精­且毒,非但毒且险恶得令人恶心。柳梦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燃烧般的光芒,一转眼,他的人竟然不见了。

彪型巨汉已不知逃了多久。

他的额上已滚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他的背心竟都完全湿透,可他却拼了命般展开身形径自逃命,就仿佛在他身后,有一群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在一刻不停地追赶着他。

他的脚步已做到尽可能的轻,就是踩在枯黄松脆的落叶上,也绝不会发出一点声响。可他的心里毕竟还是很虚,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身回过头去看一看,然而古道上花开极艳,又哪里看得到半个人的影子?

可等他回过头时,他的脸­色­却变了,他脸上的表情就好象有谁趁他不注意,猛地朝他嘴里面塞了团又浓又臭的烂泥。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树桩上,用一种他根本就看不懂的眼神静静地盯着他。

他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柳梦堂,可他却不知道在柳梦堂的那种眼神里,包含的究竟是轻蔑,是鄙薄,还是同情?

但无论是这其中的哪种意思,都足以让他发疯、发狂!

他体内的血液在那种眼神的注视下,仿佛在一瞬间又突然回到了赤手空拳打江山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一个从滇边连饭都吃不起的苗家走出来的贫苦少年,什么都没有,却有一双足够硬的拳头和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决心!

他突然站定,慢慢地脱下身上那件早被汗水浸透的羊皮背心。

那件曾代表他光荣与骄傲,被他视为生命的羊皮背心,此刻已被他狠狠地甩落到地上,就像在扔件垃圾。

他一身古铜­色­的肌­肉­在夕阳中看上去竟像是铁打的,铜铸的一般!

他突然之间又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已再都不是个夹着尾巴逃亡的丧家之犬。

从那一刻起,他又变回了那个神话中不可战胜的天神巨人!

他对柳梦堂放声长笑道:“快快拔刀,老子要和你痛战三百回合!”

柳梦堂冷冷地看着他,突然道:“你不用你的刀?”

铁塔般的大汉狂笑道:“这对拳头就是我的刀!”

他一双拳头竟如海碗般大小,指节奇粗,看起来就像是两柄闪闪发亮的铜锤。

柳梦堂道:“很好,想不到‘毒夫’花仲非但是下毒的行家,手上功夫也很有两下。”

铁塔般的大汉仰天狂笑道:“不错,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正是花仲,花仲就是老子!”

他笑声骤然一顿,忽然狂喝道:“看拳!”一记又重又稳,力压泰山的勾拳就朝柳梦堂的鼻梁迎面打来。

他的拳头就如他的人,又重*,虽比绿衣人的拳头不知重了多少倍,却远不如绿衣人的­阴­毒,一招一式都是实实在在,绝无半分虚假。每一拳击出,拳风横扫,竟将三丈开外的花叶都震得簌簌掉落。

柳梦堂晃开一拳,伸手拔刀,谁知拳风紧咬,一步都不肯放松。原来那大汉曾亲眼目睹柳梦堂的刀之快,之准,这下几乎拳拳都将柳梦堂的出路封死,丝毫都不给他一分拔刀的机会。

不料柳梦堂利用他双拳出击的空当,抓起到刀鞘,一反手就朝大汉的肋骨间猛然一撞!

这一撞虽不及大汉拳力的十分之一,但出手却迅速、果断、­干­脆,有效。谁知刀柄撞在大汉的皮­肉­之上,竟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那绝不是血­肉­之躯会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刀柄撞上的并不是个人,而是块奇硬无比的­精­铁,那大汉还好好地站在那儿,对着柳梦堂狂笑,而刀鞘却被这一撞,撞冰了一道狭长而深的缝隙!

难道这个人真是钢铁做成的?

再看他手上的每一处关节,每一节都泛着种金属般的暗青,十根手指指节凸出,就如戴着十个钢铁做的扳指,他一拳若是打在了人的身上,几乎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

柳梦堂突然想起某个曾经听人提过的恶毒传说,在滇边藏边一带,有的奴隶贩子为了赚钱,在孩童不满三周岁的时候,就用钢锤敲碎他们全身上下三十六处主要关节,再将烧化的钢铁熔汁淋入关节断裂处,等骨骼长好之后,冷凝的钢铁早已嵌入关节,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这些特殊的孩童长大之后,因为其骨骼坚硬无比,所以几乎个个都有徒手撕虎,单手裂豹的本领。奴隶贩子们就将他们以高价卖给各地热衷角斗的达官显贵,养在家里以与生禽猛兽徒手搏斗取乐。

那铁塔般的大汉既占上峰,一时间气势更是大振。一身铁打般的肌­肉­上,汗水竟比珍珠更加耀眼。他料到柳梦堂不敢以­肉­躯承受他重逾千斤的一拳,不只是柳梦堂不敢,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绝不敢,也绝不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抗这足以开山劈石的一拳!是而他一连四拳,一拳比一拳迅猛,一拳比一拳致命,眼看马上就要将柳梦堂逼入死角。

可他却想错了一点,别的人也许不敢生接他这一拳,但眼前这个人却敢!只听“嘭”地一声闷响,他的拳头已到了柳梦堂胁下,柳梦堂竟躬身迎上他这一拳!

这一拳击出,马上就有骨头断裂的声音,这声音当然不是他的,而是柳梦堂的。

这一拳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柳梦堂身上,至少已击断了柳梦堂十余根肋骨。

铁塔般的大汉顿时仰天大笑,他知道,无论谁挨了他这一拳,都是绝对活不长的。

可他的笑容马上就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看到柳梦堂竟然并没有倒下去。

非但没有倒下去,反而在向他慢慢地靠近。

然后,柳梦堂就突然拔出了他的刀!

雪亮的刀锋,就如暗夜里划破天际的一颗流星,在天地间留下一道灿烂而美丽的光弧,接着,铁塔般的大汉就看到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奇异景象。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不断离自己的双眼越来越远,远过了花丛,远过了树梢,远过了从断裂的脖颈处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然后他的头颅突然极速坠下,漫天的晚霞和血红的残阳就是他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影像……

“这一战难道柳梦堂真的没有受伤?”

“他当然受了伤,无论谁挨了那六百七十八斤的一拳,都一定会受伤。”

“可他为什么没有倒下?”

“因为他既不能倒下,更不敢倒下。”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战役现在才刚刚开始。”

柳梦堂长长地出了口气,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外衣。

现在已是初秋,黄昏已深了,深得就连淡淡的晚风吹在他身上,都让他忍不住泛起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可他知道,让他有这种寒意的原因,却绝不仅仅是因为风。

因为他在十七岁的那年,也几乎有过这种相同的寒意。

那是一个初春的艳阳天,风已渐浓,云还未散,远山的茶花都已大朵大朵地开遍。

可他仍觉得冷,甚至冷得全身都在发抖。

一片初春的新叶从树林间缓缓地飘落下来,不偏不依,正好落在他的头顶。

这本是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小事,即使注意,也会认为它太过平常,太不具有任何特殊的含义。

可柳梦堂的背脊却僵直了。

他仍在慢慢地往前走,可他的手却慢慢朝腰间滑去。

等他的手摸到腰畔的刀,他瞬间就用一种无懈可击的姿势,发出无懈可击的一刀!

马上就有水滴漫天洒落,却不是雨,是血。

一个人的脸突然从树林中一棵平凡无奇的树枝上倒栽下来,伸长的舌头,凸出的眼睛。

他的剑已在手,假如柳梦堂的刀再慢上一分,他的剑就将从上到下穿透柳梦堂的头顶!

直到后来,柳梦堂才渐渐明白,这种冷意不是任何人和事物所能带来的冷意。

这种冰峰般的冷意,就是死亡本身!

而现在,这种冷意却比那时候更强了十倍!

所以他绝不能倒下!

即使他知道自己的肋骨至少已在那一拳的重击下断了十根。

他绝不能倒下!

即使全身的剧痛让他的双眼发青,头脑发昏。

因为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危险正在不知不觉向他慢慢靠近!

夜已冷如利刃。

一轮昏黄的明月已冰盘般高挂天际。

月犹如此。

那月下的人呢?

柳梦堂的刀已在手,刀未出鞘。

月下连绵起伏的山冈与漫山遍野的荒草,此时此刻都仿佛隐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沉杀机。

就连月光照在人身上,都仿佛带着种诡秘莫测的­阴­森之意。

柳梦堂额上的冷汗已汇如小溪。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仿佛透明,他握着刀的右手上青筋已根根突起。

他几乎要忍不住跪倒下去。

剧痛甚至让他的神志开始不清。

漫长的等待与忍耐,不但可以摧残人的­肉­体,更能击溃人的意志。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因为他一定要提醒自己坚持下去。

绝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昏死过去!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双眼已变得模糊,他的眼前甚至闪过各式各样的回忆。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好象只有在最不应该胡思乱想的时刻,才会想起一些平时根本不会注意的事情。

他首先想到的是小九和一个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秘密。

那是在两年前春天的一个夜里,他突然接到任务,前往海神山庄刺杀海神。

海神是什么人?

有人说江湖近一百年来风头最健的人就是海神。

也有人说江湖近一百年来最豪富,最奢侈的人也是海神。

海神当然不是真正的神,但在许多人的心目中,海神无疑已经接近了无所不能的神!

可柳梦堂却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从他接到这个任务的那刻起,海神就已经是个死人!

他于三月十九的日落之前抵达海神山庄,而那天正好是海神六十岁的寿辰。

他准备给海神送去一份世上独一无二的寿礼。

可等他真正到了海神山庄,才发现海神已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召集了二十多个江湖中身手一流的超级杀手,正等着他前去。

他当时身中三十三刀,却并没有死去。

因为就在他最危险,最落魄的时候,一个人朝他伸出了手。

这个人就是小九。

他唯一的朋友和唯一的兄弟!

他不知道小九是怎样混入海神山庄的。

小九的出现,让他们很快就冲出了包围。可到最后关头,小九还是身中四刀。

其中有两刀都砍在了小九本来就受伤的大腿上。

从那以后,小九的腿才算真正的废了。

一到­阴­雨天气,小九就不得不像个老太婆一样,用两层最厚的棉被,将双腿裹的密不透风。

他的双腿真的见不得一点寒气。

柳梦堂在无意中曾经看到过,小九的双腿受寒时的情形。

小九眼中的痛苦和额上的冷汗,都绝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装出来的。

这就是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过的秘密,也是他答应过小九,绝不对任何人提起的秘密。

所以他自始自终都一直坚信,小九绝不会是是天网的内­奸­,更不可能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第二十三阵经过的风终于吹过当远山的树林,一阵清脆而奇特的铃铛声划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柳梦堂静静地抬起头,他的眼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自信。

他必须高度集中­精­神,屏蔽任何杂念来对付这个生平未遇的强敌!

只见月光下,一条又瘦又高的人影,牵了匹似马非马,似驴非驴的牲口,从小山坡的那一端朝柳梦堂这边走近。

那条人影远远看上去就如枯木般削瘦尖细,若不是亲眼所见,柳梦堂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见过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可却从未有一件能像今天这样令他震惊!

月光已经没有了,因为从这个人一出现起,就连月亮都被他遮掉了一大块­阴­影!

这个人似乎已经高过了树枝,高过了最近的那颗星星,高得快到了月亮上去!

他越走越近,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枯木般削瘦尖细的­阴­影,万事万物都仿佛笼罩在这条­阴­影之中。

这种令人恐怖的身高,非但闻所未闻,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柳梦堂的手已经握紧了刀,他从出道至今,几乎从未感受到像今天这样奇妙而又特别的恐惧。

他更万万想不到世上竟会有这么高的人。更想象不出,像这样高的一个人,究竟会用种什么样怪异而诡秘的武器?

冷风吹着夜­色­,忽然从树林中吹来两条矫健的人影。

那两条人影顺风掠起,他们身姿都如白鸽般优美,又如闪电般敏捷得不可思议。

他们的身形刚一落地,四柄长剑就从他们的手中刺出,两柄刺向那个巨人的前心,两柄刺那巨人的后背。

他们的剑也像他们的人,非但快得不可思议,而且招式­精­准毒辣,出手之间犹如电光石火,瞬间就已将那巨人的上下左右四路全部封死。

现在无论怎么看,那巨人都在剑光的笼罩之中,无论他怎么躲,身上都不免会被刺出几个大窟窿。

可就在这时,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发生了。

在这一个不可思议的晚上,仿佛天底下所有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全部实现了。

只见那巨人削瘦尖细的影子突然就从中间折断成两半。

他的上半段“身体”已如纸片般被夜风吹走,他的下半段竟长出两只孩童般又白又胖的小手,空手接住了那四柄毒蛇般的利剑!

要什么样的人才可能从中折成两半?

又是什么样的人才可能从下半段长出两只孩童般又白又胖的小手?

一轮巨大的满月又终于重新照亮大地,冰冷的月光下,柳梦堂终于看清了那半条巨人的模样。

他之前就对这个不可思议的人感到无比的好奇,可等他真正看清这个人时,就更忍不住觉得无比的吃惊。

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最多只能算是由两个大小不一的球,强制­性­拼接组合成一起的。

他的头大如斗,肚子吃得如蛤蟆般高高地掂起,脖子也几乎全部都缩到了肩膀里去。

他的腿细如儿臂,月光照在他发育不良的身体上,柳梦堂这才看清,这个人只是个身高不满三尺的畸形侏儒。

他的身影之所以显得奇高无比,奇瘦无比,只因为他的头上戴着三顶将近一丈多长、就像是神话中的黑白无常带的那种羽白­色­高帽子。

他*着上半身,脚上只穿了条大红­色­的扎脚灯笼裤,那景象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可笑,说不出的恶心。

他的声音也如幼童,他的笑声更如老鼠的叫声般刺耳难听,他竟“咯咯咯”地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他在说想不到的时候,他一双又白又胖的小手就已慢慢地伸出来,又慢慢以一种摘花般的姿势伸向其中一个人的咽喉。

他的手势明明很慢,每一个个动作任何人都可以看得无比清晰,可那人偏偏就是死都避不开。

只听“叮”的一声,那人手上的长剑就已掉到了地上。

那人冰雕般的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他在这把剑上已苦练了将近四十年,在这四十年里,他从未有半分懈怠。败在他手下的高手已多如天上的繁星,就是放眼江湖,能在他手下走过三百招的人也屈指可数。

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在一招之内就让他的长剑脱手,更从未想过,他一身钢­精­铁打的武功在别人手上只不过是儿戏!

另一个人也同样吃惊地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长剑,又看了看他同伴仿佛被人匡了一掌的表情,手上的招式也在骇然之间不知不觉地慢了。

那侏儒“咯咯”一笑,竟伸出两根手指头,“呛”地一声将另一个人手中的长剑生生拗断!

他那双又白又胖的小手,竟将拗断的剑锋送入了嘴里,“喀喀”地嚼起来,边嚼边如文人雅士般闭目摇头道:“不好吃,武当道士的长剑就如武当道士的ρi股,非但有欠美味,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

武当两字一出口,就连柳梦堂的脸­色­也不禁变了。

他其实早该认得,这两人使的正是武当一脉的镇派之宝,两极四仪剑。

只不过这样大气周正的剑法从他们两人的手中使出来,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怨气和杀意,但若单论一招一式间衔接之巧妙,出手之迅速,江湖之中恐怕大多数人都只能望尘莫及。

月光照在这两个使剑的武当弟子脸上,更让他们的脸­色­看起来青一阵,白一阵。

年纪较长的道人双目半闭,不发一语。他长得凤眉星目,不怒已有十分威严。他腰畔的松纹古剑,剑穗杏黄,剑鞘玄青,不但表明了他的地位不凡,也象征着他的身份之尊贵。

可那侏儒却偏偏对他怪笑道:“星道子,你见到老夫为何还不磕头?要磕三百个响头,老夫就看在你师傅青云老道的面上饶你一条­性­命。”

星道子仍没说话,他竟沉住了气,只是一双手已在暗中捏得发青。

可那个年纪较轻的道人却连耳根都被气红了,他大声道:“放你妈的屁,快快交出富贵神龙庄大侠的二公子,再自断双手双足,贫道才姑且考虑一下要不要饶你一条狗命!”

那侏儒也不生气,只是用一对老鼠般的小眼睛笑嘻嘻地盯着那年轻道人:“你就是言道子?”

言道子冷笑道:“正是贫道!”

那侏儒道:“你叫我交出谁?”

言道子怒道:“上月初六你从富贵山庄拐出的庄二公子!”

那侏儒道:“我问你,那个庄二公子长没长手,长没长脚?”

言道子道:“这……自然是长了的。”

侏儒拍手笑道:“这就对了,他既然自己长了手长了脚,又怎么能说是我拐了他呢?”

他转过头去嘻嘻笑道:“庄二公子,你说是不是?”

有人立刻就用一种温顺而驯良的声音恭恭敬敬道:“是。”

夜风吹过山坡,又吹来阵美丽而又充满种神秘吸引力的铃铛声。这些铃铛就辍满在一条鲜红而柔软的丝带上,这条丝带就系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这个人就像条最温顺的羔羊,又像只最驯良的小狼狗,一张本来很年轻很英俊的脸上,竟涂了层又浓又厚的胭脂,一张新月般的嘴­唇­也被画得就如少女般鲜红。

这个人穿了件只有新郎才会穿的大红­色­袍子,双手双脚都跪爬在地上,柳梦堂现在才看清,原来那侏儒牵来的似马非马,似驴非驴的牲口竟然是个人!

侏儒笑道:“小可怜,你快告诉他们,是不是我拐你走的?”

美少年立刻摇头道:“不是,当然不是。”

侏儒道:“那你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去?”

美少年道:“不愿意。”

侏儒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美少年竟吃吃笑道:“因为一回去就再没有人像主人一样用鞭子抽我的脊背,打我的ρi股了。”

柳梦堂几乎忍不住想呕吐,这美少年竟叫这侏儒“主人”,竟把“打ρi股”“抽脊背”当作种很快乐,很有趣的享受。

他与这丑恶猥琐的侏儒之间究竟有一种怎样微妙而奇特的关系?

那两个武当道士的脸­色­也不由变得铁青了。

可那侏儒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微笑着继续问美少年:“那你喜不喜欢主人用鞭子抽你脊背,打你ρi股?”

美少年的脸上竟露出种既欢娱又痛苦的表情道:“喜欢!”

言道子­性­情一向火爆,现在简直连半句都听不下去了。他拾起地上的两柄残剑,大声怒吼道:“怪物,贫道今天就算打不过你,也一样要跟你拼命!”

柳梦堂本以为星道子一定会助他一臂之力,谁知星道子此刻竟闭目假暝,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言道子不由连声惨笑道:“好得很,好得很,想不到大师兄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莫非大师兄忘了出门之前,师傅交代我们一定要将庄二公子带回去?还是大师兄也喜欢这怪物用鞭子来抽你的脊背,打你的ρi股?”

谁知星道子还是连眼睛都没抬,依旧一语不发地闭目假暝。

言道子怒极反笑,轻叱一声,身形已飞掠而起。

他本是武当后一辈中武功最多最杂的一个,有人甚至说他在加入武当之前,曾是陕北一带的绿林统领。

他此刻拔剑,剑如惊鸿,剑作龙吟,用的竟不是武当的两极四仪,而是他自己最拿手的“追命流星”。

“追命流星”实在是个很美丽的名字,只可惜这套剑法的剑式却和它的名字大相径庭。

这套剑法据说是从东瀛流传而来,招式非但极诡秘而且极怪异,每一剑刺出都有三个不同角度的变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杀人对敌却无疑是极有效,极致命的。

而此刻这套剑中凝满言道子满腔悲愤之意,一剑刺出,意在剑先。招式更是奇特剽悍,石破天惊。

那侏儒也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言道子,连动都没有动。

等言道子的断剑离他的咽喉不到三寸时,他才笑嘻嘻道:“去!”

只听“呼”一阵短促的破空声,两点银星已从侏儒嘴中暴­射­而出,一前一后地钉入言道子的双目,又忽然自言道子的后脑箭一般穿出!

两股细细的鲜血忽然从言道子的后脑中飞­射­而起,一溅三尺。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划出一道极美丽极妖艳的暗红。

众人这才看清,那两点银星,竟是侏儒一直咬在嘴中的剑锋,此刻已钉入土中三寸有余。

柳梦堂见过杀人场面无数,自己也是杀人一行中的专家,却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惨烈、残酷的景象。

言道子去势未竭,他人虽已死亡,但这一掠起,却将他的尸身连同两柄断剑都一同钉入两丈开外的树­干­上。

侏儒低头对那美少年笑道:“好不好看?”

美少年笑道:“好看!简直就好看极了!”

言道子奉师命前来接他回去,此时又为他毙命,他非但没有半点愧疚之意,反而还笑得比谁都开心。

侏儒笑道:“这里还有两个人,我一会儿让他们变得更好看,你说好不好?”

美少年道:“好。”

谁知他刚说完“好”字就顿住了口,随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星道子刚听完这个“好”字,就已经跪了下去,开始恭恭敬敬地朝那侏儒磕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星道子号称武当后辈弟子中第一高手,­精­气内敛,武功深藏不露,就连武当掌门青云道人也对他一身内力修为赞口不绝。

但此刻,他却像是这侏儒的儿子,这侏儒就像他的老子——就算是再孝顺,再恭敬的儿子,也绝磕不出像他这么响,这么亮的头。

他对那侏儒前前后后一共磕了整整三百个响头,磕得额上血流如注,青包四起。

可他依然面不改­色­,就好象他在做的是件和吃饭,睡觉一样最正常,最自然不过的事。

柳梦堂又几乎忍不住想呕吐。

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宁可放弃尊严,任人蹂躏,你就算要­奸­他老婆,卖他儿女,他都依然会倾其所有,再所不惜。像这样子的人究竟是可恨,可悲还是可怜?

这些人之所以会做得这么绝、这么尽,是不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人所以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因为还有许多比生命都更珍贵、更重要的事情?

天地间,就连月­色­仿佛都有了层细细的­阴­影。只听那侏儒大笑道:“还没过年你难道就想跟我要压岁钱?”

星道子恭声道:“前辈说过,只要晚辈向前辈磕三百个响头,前辈就看在家师面上饶晚辈一命。”

他看上去和那侏儒年龄相差无几,此刻却对这猥琐龌龊的侏儒自称“晚辈”,倘若武当青云道人在这里,恐怕当场就要气得呕血三升。

那侏儒笑道:“我这么说你就相信?”

星道子道:“前辈乃是武林之中德高望重的一代奇人,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食言的。”

那侏儒连声大笑道:“很好,很好。拍我马屁的人一向不少,但只有你才真正拍到了我的心坎里。”

星道子肃然道:“只要天狗星座一声令下,纵然是要晚辈去死,晚辈也定当再所不惜。”

那侏儒讶然道:“你知道我?”

星道子道:“月照大地十万里,不如天狗笑嘻嘻。嘴能吞尽天下月,江湖唯有他第一。”

天狗星笑道:“老夫已有三十八年没出江湖,想不到还居然有人记得我。”

星道子道:“前辈的风采晚辈是时刻都不敢忘记的。”

谁知那天狗星却摇头道:“不对,不对。”

星道子变­色­道:“有什么不对?”

天狗星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触我的霉头,来接这个小可怜回去?这简直就是罪加一等,不对,起码是罪加十等!”

柳梦堂此刻本不该笑,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笑一笑。他早听人说过西方星宿海上“天七星”之中,就数天狗星出手最诡秘,为人最难缠,现在看到他本人也的确如此。

哪知星道子却正­色­道:“家师与富贵神龙庄大侠都并未向晚辈提起过天狗星前辈,否则晚辈自然绝不敢斗胆冒犯。现在既然见到了二公子,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天狗星瞪眼道:“你难道不接他回去?”

星道子道:“脚长的二公子身上,晚辈自然是勉强不得的。”

天狗星大笑道:“老夫听说青云老道座下徒弟四人,却独独对星道子青眼有加,今天看来也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星道子似乎也想笑一笑,可他的笑容现在简直就比哭还要难看。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面露难­色­道:“只不过还有一事,还望前辈成全。”

天狗星道:“什么事?”

星道子却垂首道:“前辈若不成全此事,就算前辈饶了晚辈一命,晚辈也是万万活不下去的。”

天狗星大笑道:“我老人家向来都大方得很,被人拍对了马屁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方人,有什么事你不妨说出来让我老人家听听。”

星道子道:“晚辈……想带走样东西。”

他接着道:“这样东西虽然对前辈没什么意义,但对晚辈和敝派的意义却都非比寻常,所以晚辈才斗胆开口相求,还请前辈成全。”

天狗星不由大奇道:“是什么东西?”

星道子迟疑了一阵,才吞吞吐吐道:“这样东西,就是……就是前辈你的人头!”

他话一说完,左右双手中就忽然各自飞出一道掣电般的青光!

这一招寒光见血,出手双飞的绝技在江湖上已经极不多见,他用的暗器也是较位生僻的青莲子。青莲子这种暗器威力虽大,但因其分量重极,近来在江湖中练的人已越来越少。可他一出手非但速度奇快,而且威力无比,显然已在青莲之中贯注了全身真气。

看着青莲如流星一般­射­向天狗星,星道子的眼中已有了湿意。

他本是个很骄傲很骄傲的人。

可就像他这样一个骄傲至极,盛名重誉的人却对一个杀一万次都不足惜的恶人跪下磕了三百个响头。

这本是件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有时死亡绝对要比活着更轻松,更容易。

但幸好生命和岁月都教会他要怎样流血才更有意义!

他早已不是那种为任何不公平、任何侮辱都可以愤怒得当街拔剑,血溅三尺的毛头小伙了。

鲜血练就了他的心机,岁月磨出了他的耐­性­,

他一定要等待,一定要忍耐,直到最恰当的时刻,最合适的时机才能让对方神智松懈,一击毙命!

现在他等待与忍耐的结果已到!

所以他一出手,就是倾尽他生平所学的,最致命的杀招!

常人若要是经历这样的变化与杀招,就算能勉强避开,也会因为慌乱而送掉半条­性­命。

可惜天狗星不是常人。

他甚至都不能算个人。

两颗流星般的青莲子瞬间就子弹般穿入他那张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大嘴里。

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精­钢打制的青莲子嚼得稀烂!

星道子脸­色­变了,柳梦堂的脸­色­也变了。

天狗星哈哈大笑道:“不好意思得很,我这颗头还有用处,不能给你。”

他“呼”地一声将嚼碎的青莲朝星道子一口喷去:“这个倒可以让你拿去!”

那两颗青莲子的来势虽迅猛,但去势却并不急。

星道子甚至可以用一只手就将它们全部都接下来。

青莲子虽从天狗星的口中喷出,可却并未带有丝毫的杀机。

星道子和柳梦堂都已经见识过他杀人的手段,他若真的想要星道子的­性­命,恐怕星道子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天狗星依然笑眯眯地盯着星道子,而星道子额上的冷汗已涔涔落下。

他手上的青筋已凸起,可腰畔却并没有剑。

他只能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天狗星,就好象恨不得扑过去一口咬断他的咽喉。

天狗星却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

星道子道:“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所以他才会感到无比的恐惧和警惕。

天狗星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老鼠般的眼睛仿佛忽然之间就眯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缝隙:“对我喜欢的人,我通常都是不会杀掉他们的。”

星道子的脸已变成种蜡黄|­色­。

如果没有亲眼看过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出一个人恐惧到极点,愤怒到极点的脸会是种什么颜­色­的。

那既不是红­色­,也不是白­色­,更不是青绿­色­。

而是种奇异而特别的蜡黄|­色­。

天狗星眯着眼睛,故意用眼角瞟着星道子道:“你想不想知道,我通常都是怎么对付我喜欢的人的?”

星道子不知道,更一辈子都不想知道。

庄二少爷就是他“喜欢”的人。

可一想到庄二少爷和他的那种关系,就连星道子都忍不住想狂吼几声,然后大口呕吐。

可天狗星还是盯着星道子不放道:“不管你想不想,我都一定要让你知道,对付我喜欢的人,我通常都好象只有一种法子。”

他脸上的笑容越变越大,最终笑出一排­阴­森森的白牙:“对付我喜欢的人,我通常都是——一口一口地吃掉他们!”

他在说“通常”两个字时,他蛤蟆般的身体就箭一般窜到星道子面前,他在说“他们”两个字时,他就已经张开嘴一口咬下去!

他咬的并不是星道子的咽喉,更不是星道子的脖颈,而是星道子的鼻子!

天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先咬星道子的鼻子!

绝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出这既恐怖又血腥的一幕,更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出星道子嘴里发出的惨嚎!

那种惨嚎就像是野兽在垂死前的悲嘶,恐怕连胆子最大的男子汉听了,从此之后晚上都会睡不着觉。

可天狗星依然像猿猴一样,双手双脚都死死地抱住星道子的颈项,发疯般不停地、不住地、拼命地咬!

他每咬一口,那种惨叫就更烈,更高。可他就像是长在了星道子的身上,任随星道子怎么疯狂剧烈地挣脱都根本甩不掉。

天狗要吞月,可野狗却是会咬人的!

天狗星既然取名“天狗”,他的对手们就绝不该忘记他的特征与嗜好!

惨叫声越来越低了,星道子终于昏死过去。

他并没有死亡,可死亡对他来讲,说不定会比活着更好!

他的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他的整个颈部以上,只有血­肉­模糊的凹凸一片。

他的耳朵只剩下半个,眉毛只剩下一条,甚至连他的嘴­唇­也被天狗星连着鼻子咬下,只剩下整个暴露的牙床和半片残缺的舌头。

这张只有在最可怕的噩梦中才会梦到的“脸”,现在就活生生出现在柳梦堂的面前。天狗星用他那双又白又胖的小手抹了抹嘴,才朝柳梦堂嘻嘻地笑道:“现在你总该了解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这种事情柳梦堂根本一点都不想了解,只可惜现在他比谁都更了解了。

天狗星的脸­色­已沉了下来,道:“只可惜,凡是了解我的人都只有死!”

柳梦堂握着刀的手已在发抖,他本不该发抖!

可当你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而又残酷变态的疯子时,你的手会不会发抖?

天狗星忽然笑了,那是种很奇怪,很特别的笑。

那种笑就好象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嫖客,看到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笑容。

他那双老鼠般的眼睛忽然又眯成了一条缝:“除非……”

他“除非”后面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可他还是生怕柳梦堂听不明白:“除非你也愿意我拿鞭子抽你的脊背,打你的ρi股。”

他那双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在柳梦堂全身上下不停地游走打量,看柳梦堂的那种眼光就像柳梦堂是个浑身*的绝­色­美人,最后他的目光还是盯在柳梦堂的脸上:“怎么样,你愿不愿意?”

柳梦堂本来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现在似乎对他笑了笑。

现在这种情形非但绝不该笑,简直就让人连哭都哭不出来,可柳梦堂还是决定要笑一笑。

这是件很绝的事情,这种事非但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简直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柳梦堂的笑容之中还是带着种恶作剧般的孩子气,先是眼睛在笑,然后这种笑容才挂上嘴角。他笑着反问天狗星:“如果你是我,你答不答应?”

天狗星笑道:“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个可以迷死人的小伙子,也一定有很多人心甘情愿地被你迷一迷。”他的笑容好象又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但只有我才有种很特别的法子,能让你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迷一迷,你相不相信?”

柳梦堂笑道:“我当然相信,只不过……”

天狗星的眼睛睁大了,每个毛孔都在放着光:“只不过什么?”

柳梦堂苦笑道:“只不过有个人好象有点意见。”

天狗星怒道:“哪个不要命的王八蛋敢有意见?”

柳梦堂指了指像狗一样爬在地上的庄二少爷道:“他就有意见。”

庄二少爷的目光从一开始就从未离开过柳梦堂。

不管其他人打得多么激烈,不管言道子和星道子的下场有多么凄惨,仿佛都通通与他无关。

他所有的注意力根本从一开始就全部放在了柳梦堂的身上。

可他那种眼神实在不像是一个男人看另外一个男人该有的那种眼神。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嫉妒、痛恨与不甘心,就好象一个容貌绝世的美人看到另一个风华更为绝代的美人一样。

现在,他更是咬紧了画得鲜红欲滴的­唇­道:“我有意见,我的确有意见!”

天狗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还是死死地盯着柳梦堂的脸道:“你真有意见?”

庄二少爷忽然像个女人般尖叫道:“当然!”

天狗星还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很好。”

庄二少爷忍不住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天狗星冷冷道:“很好的意思就是你可以去死了。”

他话一说完,就果真单手提起庄二少爷,随随便便地朝远处一抛。

只听“咚”一声闷响,庄二少爷就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他抛到了两丈开外,又一下子撞到了大树上。

天狗星还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用种像蚊子盯在血上面的眼光死死地看着柳梦堂,笑眯眯道:“这下还有没有人有意见?”

柳梦堂不由叹气道:“大概没有了。”

天狗星道:“这么说来……”他像只刚刚才偷吃了一千多只小母­鸡­的黄鼠狼般望着柳梦堂吃吃地笑起来。

柳梦堂也望着他笑了笑。

天狗星脸上的每个毛孔又放出了光,他忍不住走过来拉起柳梦堂的手道:“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我……”

他的手只有柳梦堂的一半大,可他却握得很紧、很用力,好象稍一松手柳梦堂就可能随时随地飞走一样。

可柳梦堂却握得比他更紧、更用力。

天狗星的眼睛已经笑得再次眯起:“想不到你对我……”

柳梦堂也在笑:“我从第一眼看到你起,就一直想这么做了。”

他话刚说完,就突然单手提起天狗星,猛的朝地上狠狠砸去!

天狗星的身高不及他的二分之一,此刻又被他的手握得紧得要命,等被他单手提起来时,天狗星想放手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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