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晨”。
我在纸上写着,用正楷,用草书,正着写,歪着写,倒着写,右手写完左手写,怎么写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写起来很怪。大概因为前面两个字笔划都比较简单,而最后那个“晨”字就显得过于繁琐,所以这三个字整个看起来不太平衡。不平衡,很难美起来。
不美,唐雨范为什么还喜欢?我心中沮丧不已,将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撕掉,揉成小团儿扔进纸篓里。
刘鑫说,她觉得唐雨范最近的笑容多了。我说,是吗,我倒没留意。
其实我留意到了。唐雨范出来休息的时候,或者吃午饭的时候,常常微笑着看着我和刘鑫斗嘴耍贫,那目光非常温柔,象妈妈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心。然而我却总觉得他的笑容象蒙上了一层薄纱,纱的背后,藏着淡淡的忧伤。
是因为白语晨吗?
我终于忍不住想问个究竟。趁这天刘鑫不在,我便将心中积了好久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想她吗?”
唐雨范一愣:“什么?谁?”
我平静地说:“白雨晨。”
他怔住,随即淡淡地笑:“刘鑫真是个大嘴巴。”
我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追问:“你想她吗?”
他看着我,轻轻说道:“我已经结婚了。”
我敲了敲桌子,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有什么好想。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想也没有用。”他点起一支烟,眯着眼吸着,迷离地望向窗外。
我沉默了。这句话听似无奈,仔细回味却又颇有玄机。他一定很怀念他的这位爱人。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这样久久不能忘怀呢?我忽然有一种想见到这个女人的冲动。偶尔冲动一下,也算正常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再后来我发现,唐雨范和刘鑫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原来刘鑫对我也并不是毫无保留。他们俩周日都会私下里见面,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他会交给她一叠图纸,她会交给他一个信封,然后一拍两散,活象电影里特务接头。
如果不是我好奇跟踪他,我也不会发现他们的秘密约会。幸好是在暑假里,我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些无聊的事。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将我带到了一个建筑工地上。这次,唐雨范最后就消失在这里。
尘土漫天飞扬。许多人穿着蓝色或者灰色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穿梭在工地里,忙碌得象辛勤的蚂蚁。不远处是一个工棚,一个女人守在那里负责给前来的人舀上一瓢清水。
烈日炎炎,白花花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我跟着进入工地,探头探脑地寻找他的身影。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怒吼:“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跑这里来了?”
大概间隔几秒种的光景,另一个声音答道:“是我的!”
我回头,茫然地寻找着声源,远远看到唐雨范戴着安全帽,几乎是小跑着向我奔来。
我等着他指责我。他却什么也没有说,牵着我的手来到那处遮荫的工棚。棚里的女人急忙端了一碗水送到我面前,满脸堆笑地喊了一声:“唐总。”
“这么热。要是中暑了自己爬回去。”他摘下安全帽,顾不上它是否适合当作扇子,就呼哧呼哧地扇起来。他的头发已被汗水浸湿,又被安全帽压过,紧紧地贴着脑门,和平日看起来好象变了一个人。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形象和所谓的“唐总”着实相差太远。
我问:“唐总,你‘总’的是什么?”
“什么‘唐总’,不过是在大老板这里讨碗饭吃。如今叫老板太俗,叫经理太滥,都流行叫“总”了。”他自我解嘲地笑笑。
想想也是,不是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说在海南,一个椰子掉下来砸到十个人,九个都是经理,还有一个是副经理。正如现在也不叫什么“总“了,都改称CEO了。
我轻轻笑,小声道:“幸亏你不姓‘查’。”
他使劲拍了拍我的头:“你这歪门邪道哪儿学来的?”
我坏笑:“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谁说的?”他颇有些不服气。
我的回答让他心服口服:“肖晓梅。”这是肖晓梅骂我时常用的一句话。
端水的女人远远地坐着,不参与也不偷听我们的谈话。
我又问:“你现在很有钱吧?”
他说:“算不上‘很’。”
“难怪你说什么不在乎遗产不遗产的。肖晓梅知道你有钱吗?”我便去掉了那个“很”字。我琢磨着,那女人有80%的可能并不了解他的真实情况。
他的回答果然不出我所料:“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没有问过我呀。”
“那你不怕我告诉她吗?”
“我既然今天能出来见你,就准备好你讲给任何人听。”这次他有防备。
“我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我撇撇嘴。
“我知道,所以我不瞒你。”他一本正经地说。
“说得倒好听。要不是我发现你的秘密,你还不一样瞒我?”
“我以为刘鑫跟你说过了。”他很诚恳地解释,“她在外面自己开了一家装饰公司,请我帮她做设计。”
“她还有这本事?”我不相信。
他说:“你可不要小看她,她家有背景的。”
有背景。这三个字真够震撼。我想起了他的那笔遗产。我说:“你不一样有背景?”
他看了看周围,又看看我,小声说:“官司还没完呢。”
唐雨范要带我去见老同学。
“你们同学聚会,用得着拖家带口吗。带我去了人家会笑话你的。”我不想去,找了个官冕堂皇的理由。
他说:“不会,那些同学说就是想见你。而且我想,你也许也想见一个人。”
“谁?”
“白雨晨。”
“哦。”被他猜中心思,我觉得脸上热热的。但我很快恢复正常:“我为什么要见她?她又为什么要见我?你不如带肖晓梅去。”肖晓梅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人还是长得不错的,起码带出去不会让他丢面子。
他不跟我多废话,从衣柜里挑了件裙子放在床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不出来,我就用毯子把你打包走。”
我哈哈笑,心道:你什么时候能对肖晓梅这么霸道才好。
我们坐在白天鹅宾馆的餐厅里,欣赏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我们来得早了些,他的同学一个都未现身。
我开玩笑道:“唐总,要不你也给我买架钢琴吧。”
他说:“好。”
我知道其实他是不会买的。在此之前我对他说,要不你给我买个房子吧,我自己去住,省得一天到晚看肖晓梅的脸色,他也毫不犹豫地说:好。
我呵呵笑。
最先来的是一个大胖子。他们见了面,对方第一句话就嚷道:“要不是事先知道你带的是女儿,我还真以为你他妈的养小蜜了,哈哈!”
此人好生无理!我皱了皱眉。唐雨范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那人眯缝着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嘻皮笑脸地对我说:“萌萌,你爸有没有欺负过你?要是他敢欺负你,告诉王叔叔,王叔叔跟你撑腰!”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搭腔。
唐雨范尴尬地笑。
他的同学们终于陆陆续续地来了。现在轮到我上上下下打量他们了。要是我手上有张他们昔日的毕业照之类的照片就好了,这样我就会很容易领悟到时间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的珍贵。眼前的这些叔叔们,一个个不是油光满面,腆着肚子撅着ρi股,就是肿着眼皮黑着眼圈,憔悴不堪。遥想当年,他们应该也是英姿勃发的青春少年。真是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啊。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唐雨范。刘鑫说的一点没错,他真的很有气质,尤其和这些人作一番对比之后,这种感觉更显强烈。岁月似乎对他格外亲睐,或许它也舍不得在这样一个气质非凡的男人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我不禁有些得意。可得意过后,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哽咽。
甲叔叔说:“老唐,你姑娘都这大啦?我那小子才刚上小学呢。你们看,孩子还是早点要的好,我现在都没有精力管儿子了,等他长到这么大的时候,老子想打他都打不动了。”
众人一阵哄笑。
乙叔叔说:“长得跟她妈妈蛮象的。”
丙叔叔立即反驳:“哪里,她还是长得象爸爸。女儿象爸爸,有福气。”
丁叔叔满怀同情地说:“老唐,你这个爸爸不好当啊。”
戊叔叔说:“哎,这有什么不好当。老子对孩子就是五个字:‘不听话就打’。老子的儿子都被老子打得象乖乖儿。唐雨范,不是我说你,该打的时候还是要打。特别是女孩子,不管教得严一些,将来她翻了天,后悔就晚了!”
王叔叔笑:“你儿子才多大?这大的姑娘,你打得下手么?哈哈。还象乖乖儿。你儿子淘起来那才是无法无天。少在这里吹牛了。”
众人又各自议论了一番,这才有人发问:“白雨晨怎么还没有来?”
总算有人问到了点子上。这也正是我的疑惑。
白雨晨姗姗来迟。她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剪着利落的短发,画着淡妆,穿着一件粉蓝色的低胸大摆裙,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给人感觉干练,睿智,看不出她曾经做过演员,倒更象是个职场女强人。看到唐雨范,她一点儿也不慌乱,相反,非常之沉着。她主动伸出手来,大方同唐雨范握手,然后目光转向我,又转向唐雨范,问:“这就是萌萌吧?”
我自己答道:“正是在下。”
白雨晨一愣,愉快地笑起来:“唐雨范,想不到你女儿不但长得象你,就连说话的口吻都象。”
也许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回到他身边,我早已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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