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bre已走进Nager的身体内,如同一个灵魂归位。
今次,Nager是哭醒的。
翌日,天一亮,Rem便听见烧柴的声音,继而是灰黑上升的烟,那是屋后的空地,这地方通常要来做饭。Rem抓住蔓藤伏向前,惊惶得很,她没忘记,Libre昨晚说要吃掉她。
她不明白那是什么一回事,只是,没多久后,不只有烟,更有香气。很香很香,如一锅最浓最多用料的汤:丁香、百里香、月季叶、黑胡椒、甘笋、洋葱、番茄膏、豆蔻、迷迭香、柠檬皮、稀黄肉汁、四季豆、葡萄酒、橄榄、茴香……
连Rem也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她很饿。
不,不是要来对付她的,这锅香喷喷的汤料,是用来煮早饭。Rem咬着牙对自己说。对了,昨夜所听见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然后,她看见Nager自房子那边走过米。
Rem高叫:“Nager!”
Nager问她:“睡得好不好?”那兔唇的缺口像水母的伸缩动作。
Rem没理会他的提问,她说:“Nager,放我出来。”
Nager说:“是不是肚子饿了?但对不起,你要饿上三日三夜,好使身体干净,这样的身体,才可以吃进肚子内。”
Nager说得气定神闲,Rem才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他是认真的。
“你不可以这样!Nager!你很疼我的!”Rem尖叫。
“但你不疼我。”Nager望着她说。
Rem说:“我疼你如父亲!”
Nager摸了模自己的头。
Rem再说:“我信任你依靠你爱护你!”
Nager说:“你会死得很有价值。”
“不——”Rem把手伸出蔓藤之外,高声嘶叫。
Nager又背着她步回房子那边。
Rem哽咽看说:“别吃掉我……你让我长大……别吃掉我…”
Nager边走边说:“你不能长大,长大了有了月事我就不能够吃你。你每天都吞进肚里的水果糖,就是我要你不长大的灵药。”
水果糖……Rem激动非常,猛地朝Nager的背影嘶喊:“你根本一直以来都是假装对我好!你由一开始已计划吃掉我!”
走进房子之前,Nager回头,他说:“所以别坏我大事厂
Rem掩着嘴,愕然地瞪着Nager的背影,仍然无法接受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屈膝坐于笼中,掩脸饮泣。又累又怕又饿,有生之年,如今最是难受。
她思考着Wania教给她的伎俩,以及从Nager学回来的魔法,努力想象逃生的可能性。
她尝试令牢笼倒跌,令泥土松懈。然后,令万物转移,于是草地上的小花被力量拔起来了,在她眼前旋转。可是,她的魔力,只不过就是如此。
她又意图用幻术把自己变走,可是,她变掉的是四时五境,把凋谢了的花重新赋予生命,花开又花谢,树叶的颜色也由绿变黄再发芽变青,她把景物转换,但换不了自己的困境。
在笼牢中,她累了,跪在地上哭了一会,然后又小睡一阵子,睁开双眼,就看见Libre,他在笼外看着她。
蓝眼睛柔和如昔,Rem根本不能相信,Libre是Nager的一个梦。Nager怎可能有这样美丽的梦?
眼泪,又再落下来。Rem凄凄地说:“Libre,告诉我,一切都是开玩笑。”
Libre说:“你走不掉的了。”
Rem仍然看不出,面前这个人的破绽,只是心碎地说一句:“你舍得?”
蓝眼睛内,哀愁涌起。他捉住她伸前来的手,告诉她:“我不舍得,所以我来看你。”
Rem说:“你与Nager是不同的!”
Libre轻轻说:“我来自他,无他便无我,我既独立又依赖。”
Rem问:“但你对我的爱呢?是活生生的出于你自己吧!”
Libre平静雪白的五官中,就浮现出疑惑了。“我只知我要前来爱你,而当我爱上你之后,只能一直爱下去。”
Rem听了,掩住脸再哭道:“那么,你不能让我死去。”
Libre说:“或许,你被吞进Nager的身体之后,我们能于一个很特别的空间相见。”
Rem的反应很大:“哪个空间?我在大肠中你在脑细胞中吗?Libre,你一定要救我出去!”
Libre只觉一身的虚弱:“恕我无能为力。”
黑色的眼泪把她的脸画成一行又一行的间条纹,她真的心碎了,退后一步,跌坐泥地上。
Libre站起来,转身便走,他的姿态轻盈,没有一点沉重。忽然,Rem觉得,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梦。
轻轻的、无重的、飘渺的、不真实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m双手掩面,但觉惟一真正实在的,是笼罩四周的香气。被吃掉,就是实在的将来。
Libre一直走,走向房中Nager的身边,最后,Libre消失了,留下知觉逐渐恢复的Nager,他依稀记得这个梦,梦中有女孩子含泪的抱怨。她对Libre,是那么充满期望,那么深具爱意。
有了一些恻隐,大概不至于要把她吞进肚里,他记起,梦中她哀怨可怜的目光。
于是Nager走到湖边,走近Rem的笼牢之前,还未靠近,Rem便说:“你这个变态丑八怪刽子手!”说完后还向他吐口水。
Nager站定,朝她牢牢地看。然后,他更加深明这件事。是的,由始至终,Libre是Libre,他是他。他会把自己与梦境混淆,但这个小娃儿不会。
她与其他人无异。她叫他丑八怪。
因此,他没说一句,转身便走。
“你!你给我停下来!”Rem尖叫。
Nager没理会她,走到那大锅之下,放进新的柴枝。
主意没变,他要把她吞下肚。
他的梦可以舍不得她一千次,但清醒后,就万万不可以。
Libre是Libre,Nager是Nager。虽然,他清醒时总惦记着他的梦,梦中有她美丽小巧的孩童身体,近乎透明的触动,更有软语绵绵,万般柔情。他有过她的最情深最温柔,只是,带不到清醒的时光中。
再加一碗茴香,这锅有六尺高,调味料,还是浓郁一点好。
后来,下丁一场雨,Nager把巨型的锅盖起来,任由火焰被雨淋熄,他没理会Rem,他已经决定不再恻隐。
Rem被雨淋湿了身,又冷又惊慌,最后,她脱掉了自己的衣裙,祼着小小身躯瑟缩在大雨之下,喃喃自语:“下雨了……下雨了……Nager…不要吃掉我。”
被大雨洗礼过后,她变得更加虚弱,她蜷缩泥地上,身体震了又震。然后雨停了,Nager走前来看她,他在笼的跟前转了一圈,Rem望着她,低声地问:“真是无路可走?”
Nager站定,说;“不知他日,我的皮肤会否如你一般的滑溜。”
Rem绝望了,就此闭上眼睛。
耳边仍然是Nager的声音:“不枉我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Rem问:“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声音小得如受伤的鸟儿。
Nager说:厨子怎会对待宰的猪有感情?他养它、照料它,不外是为了一天吃得更鲜美。”
Rem的心在痛,她知道,他说得出这些活,她就无救了。
Nager再说:“我何尝有待薄你?你要爱情我给你,你拥有过的日子,甜蜜幸福如在天堂。”
那埋在泥地的脸,因而又悲伤了。她凄苦地说:“那根本不是爱情,那只是幻觉……”
忽然,Nager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看啊!有人与我的幻觉谈恋爱!”伤害着Rem,令Nager更兴奋。“什么美丽爱情!美女俊男!一切只是幻觉!”
Rem的嘴唇向下弯,呜咽起来。
Nailer自觉以往给予她太多太多的恻隐,他对她太好,如今,他后悔了,干吗要对一头猪太好?为了证明给自己看,于是,他便起脚踢起一堆沙,Rem的半张脸铺上了他脚底的沙。“你令我感到羞耻!你知道吗?我对你太好了,好得,令我自己羞耻!我对你太好,叫我看不起我自己!”
Nager激动起来,抓住笼牢不停地摇,道:“我痛恨你我痛恨你!”
他向Rem的头上吐口水。到他转身走远之时,依然那么愤怒。是的,他曾经对她太好,好得令他后悔。
她根本不配,她根本……只是一头待宰的猪。
他曾对这猪有过不切实际的盼望……这感觉,足以令他看小自己,无理由,六百年的精,会愚笨至此。
对了,对她残忍一点,可以纾缓他的羞耻与愤怒。
她不值得他去爱。
于是,Nager重新把火燃起,那锅中的香气又再溢满四周。
Nager的眼内有红光,咬着牙的兔唇微微抖震,他愤恨、他激动,一切一切,要到尽头,一定要一定要,如果还留下余地,他就会承受不起。
“呜——呜——”他低叫,如同低等的兽。
眼内红光刺激了泪腺,Nager流下眼泪,而这眼泪,浓如一滴血,也与血的色泽相同。
茴香、丁香、橄榄、黑椒、迷迭香……这些气味侵袭Rem的嗅觉,这代表她将命不久矣的香气,亦恰如其分地刺激她的欲望。她饿了,也很久没吃过东西。
Nager不让她吃喝,为的是要她洁净,以便清洗她的内脏时更方便顺利吧!
Rem的半张脸被泥埋着,蜷缩窝在笼内,动也不动,亦不伸手抹去脸上的泥,似是放弃了。临死了,还理会那堆泥?
只是,那锅汤的气味太香,而肚子又太饿。
“咕咕……咕咕咕…”甚至叫了。
Rem下意识地把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唇边的泥土、泥土含在嘴里之后,味道竟然不太差,于是,和送一口唾沫,直吞进肚里。
肚中有点东西垫胃,人就清醒些。Nager是不会放她走,他与她想像中是两回事。那时候他救了她,只是为了她的魔法,他养育她,也只是为了她的魔法。
什么也是为了魔法。还以为交了好运,遇上好人,结果都不是那回事。
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连Libre也是假的。她只有她自己,这怀中环抱着的小小身躯。
可怜的Rem把头贴近自己的胸前,冷空气令她蜷缩得更紧。鼻尖与嘴唇都触碰了自己的肌肤,那感觉冰冰凉凉的,很不错。更美好的是,自肌肤中传来清淡的体香味道,她还是首次感受到自己的肌肤那种香甜,混和了奶露、花蜜、冰凉湖水般的香甜。
然后,她就松弛了,就像找到了依归。
她深深吸一口自己的气味,这味道,就如最新鲜的嫩肉,也如蜜饯,真叫人心旷神怡。
不如,伸出舌头舔一舔好吗?
Rem伸出舌头,品尝饥肤的味道。
一点点冷,然后是淡淡的甜香。从来不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味道。忍不住再舔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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