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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牧白

众影皆虚无

三三呆坐在柴房里,咬紧下­唇­,以手拍桌,“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节奏如同她的心跳一样强烈激荡。

怎么会?初吻的发生如同无稽的壁虎过墙,在荒山野地里,花开四方,却被迫与全然陌生的脸孔相近,仓促间吸进了多少全然陌生的男子气息。壁虎过墙,墙有何错?

墙等得原是半空的清亮月光,对望已久,只待天际乌云退散,白墙便可成画幕,描出温柔几许,快活无数;壁虎狡猾,半路截道,又断尾逃窜留一墙狼藉如何收拾?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节奏加快,下­唇­被自己骤然咬破,血气入喉,三三用拍红了的小手为自己擦拭伤口。

二老板牧白入了柴房就看到怀春少女用手留恋­唇­角余温的温馨画面。

她有多么欢喜寅罡赐予的那个吻?

牧白的心像刚才她拍出的节奏。“啪,啪啪……”打开,急剧收缩,再打开……

“二老板。”她颓然站起身,垂头不语。

门被袖风挥闭,屋内顿时漆黑如墨。

“啊?三三还未点灯呢!”

什么都看不见,连彼此的表情,同彼此的心,漆黑一片。

只有柴香同他身上的神秘香气绕鼻。

是他的修长手指,爬上了她的脸,指腹熨帖三三的­唇­,缓缓滑过,又回到原地打圈圈。

“你们吻得可好?”他的声音轻轻浅浅,摩挲着她的心,揉搓。

“不答?看来心内很是欢喜呢,之前故意百般忽视拒绝太子爷,原来都为了今日。三三的手段果真不一般。”

这话如钝刀,割疼了听的人。黑暗中,他看不到她倔强的­唇­角,只感觉她的脸别向一方,逃离了他温暖的手指。

为什么不辩?

牧白将手环去她的腰际,裙裾飘荡,与小木桌相擦,“嘶——”一声布沫飞散,三三急退,黑暗里男子的呼吸变急变重,她闪避,她躲他,她被其他男子吻了。

闯祸­精­有什么好?

他居然会气得在柴房里和她捉着秘藏。

“丫头……”声音里不觉掺杂了失望与悲哀。

四处都摸不到她,他的手在空气里也觉得凉,心里仍在有节奏地打鼓,“啪啪啪,啪啪啪啪。”

黑暗中忽然有光。

她的贴身锦囊中有玉放光,他的紫眸紧追——丫头抱膝坐在木桌之上,光弱,她的眼睛却盈水似得发亮。

千言万语尽在此一望。

他多么焦急,一个吻倒也罢了。就怕她被寅罡弄伤弄疼,又怕她被寅罡骗了感情,千怕万怕上了心头,出口的话却变成:“我与无浪一定会备下厚礼恭贺二位的喜事。”

话毕狼狈转身,期待留给她看的背影依旧潇洒。

“二老板。”三三终于开口,声音却并不娇憨,略有些疏离。

“牧白,你是否觉得三三很傻很好骗?”

不待他作答,她的声音愈发清亮。

“你又是否觉得三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三三除了来历非凡,力大无穷,并无其他好处,不及绿华多矣。”

“三三可笑,黄泉路33号尽人皆知我不自量力,心仪二老板。”

“逸儿不懂冥府的人情世故,只懂交出真心,期待对方真能拿本宫当小丫头宠。”

“可惜,二老板此刻之失望,不过是因为口中之食被强夺,多少有些不甘罢了。”

话终,她垂头不肯看他,为甚真相总叫人失望?恨不能学她父皇,拿一把大弓­射­半空的月亮。

“丫头,我无甚可说。只是——那夜盛宴,我看到三三从后院冉冉走出,视线中只有牧白,心情顿时很好。”

那夜金碧辉煌下,穿着暴露制服的她,立在无数惊艳的目光中,却只对着他嫣然一笑。

心情如暖湖,无风无浪。

良久,黑暗中才有人说话。

“牧白,本宫是真心喜欢你。”她居然盛气凌人。

“那又如何?我看你很享受寅罡的吻!”他恶意指责。

“那是因为二老板每次到了关键时刻就喊停!”

“喔?”音尾似他的剑眉般上挑,隐约有身影直奔木桌前。

双影婵娟,“三三,吻应该是这样的!”

三三略有迟疑。

一日间要吻两次,两个男子?

可他是二老板牧白。

三三脸上发热,感觉牧白的手收紧,彼此呼吸清晰可闻,她紧张地闭气,不知应该张嘴还是闭嘴来配合——

“笃,笃笃,笃笃笃笃……”有节奏的敲门声。

“有人在里头吗?”是大老板无浪冷静的声音。

屋里刚要连成一线的小鸳鸯同时僵硬。

这混账,分明是故意的!

“三三?”大老板喊一声,停一下,又喊:“原来没有人在里头,那我直接进去了。”

“哈?”

­奸­情未遂,月光和白墙速速拉开距离,白墙扭捏道:“大老板,我在换衣服,你稍等一下。”

一脸不快意的牧白在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拇指赞扬三三的急智,却不知她是否看得到。

无浪搅局成功,十分悠闲地在门前踱步,口称:“你慢慢换,不急,我就在门口。”

半饷,门开,出来的却是二老板牧白。

黑衣无浪假作大吃一惊道:“咦,三三,你换了衣服居然就变成牧白了?”

牧白给他一记白眼,冷冷道:“你随我来。”

二男一直走去牧白屋内。

牧白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凉水,仰头灌进喉咙。

无浪双臂环抱斜倚在门上,笑问:“胸怀广阔的三三让二老板牧白欲­火­烧身?”

牧白闻言,放下手中茶杯,冷笑道:“无浪,寅罡吻三三的时候,你为何不像适才一样神出鬼没?”

“三三在寅罡面前有足够能力自保。”无浪声音平静:“但她面对牧白你却把持不住,她喜欢的是你。”

“是,那你为何不成全我和她这一对郎有情妾有意?”牧白一步步逼近,紫­色­的瞳眸里尽是愤怒:“无浪,我不懂你这些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牧白,你并不爱她,何必因为一时不甘作出冲动之举?”无浪面容严肃,并不是说笑。

牧白缓缓抬起头,眸中溢满了悲哀:“无浪,她自称本宫,应是郡主之上的身份地位,牧白自知的确匹配不上。但,我虽卑贱,总也有求生的权利!”

无浪好似被雷击中。

牧白在他眼内逐渐幻化成一只折翅的蝴蝶,飞不起来,挣扎着爬行,却又四处撞壁。他这知心好友,却残忍地抱手做壁上观,暗地里又一丝一缕,扯断他最后的希望。

“牧白,我会保你无事,你信我一次。”

“无浪,只怕是你爱上三三了。”牧白笑得甚是飘忽,就好像要跌落的蝴蝶,姿态虽美,却只有最后的短短一瞬:“若你爱她,牧白愿意双手奉上。”

奉上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奇怪,两男耳中同时回响起三三的拍桌声。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天界,人间,地狱。

何处才能让牧白容身?

无浪苦笑道:“牧白,我想,三三可能是我的未婚妻。”

牧白惊诧地望向黑衣男子,无浪的脸平静无波,眼睛却泄露了难堪的秘密。

向来内敛的他,究竟以怎样的心情看自己的未婚妻一头热地爱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无浪,我……”牧白急欲解释。还好,他并没有对她动真心;还好,他没有在适才的冲动中,与她在黑暗柴房内共赴极乐。

无浪却一笑,试图安慰自家的好友:“无事,原本我也不打算娶她。只是,三三虽然错漏百出,胸大无脑,却仍值得一个真心好男儿温柔相待。牧白,若有一日你真得对她有意,无浪乐见其成。”

屋外开始飘雪,严冬恰在此刻来临。

这三个,也不知哪个才应在局外,只一股脑抱成团在无间地狱里飘荡。

三三犹在柴房里以手拍桌。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声音空寂,她却满面带笑。

适才种种,就像二老板牧白在柴房内栽下了无数花草。

吻,倒是其次了。难得听他说,欢喜她眼中只有牧白一个。

大老板应该已经去前厅账房看守。

三三忍不住起身出屋,想要找二老板继续聊一聊。

屋外的雪渐大,撕扯着纷纷扬扬。

却是大老板无浪一身黑衣坐在井沿捧着书卷。

雪花落在他的黑发与黑披风上,如星子般瞬间闪耀,随后又寂然消失。

黑衣男子此刻有种莫名的美感。

如此情境,他怎么可能看得进白纸黑字?

三三望着他,却有莫名的心虚,只得静止在原地,进退两难。

许久,她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走过去,笑嘻嘻道:“大老板,雪天看书不冷吗?”

他不答,姿势也不变。

无聊间,她伸出手,任雪花落于手上,渐渐化为冰水,顺着掌心流走,一道道水痕交错,如同天魔宫内的御水河,蜿蜒着不知流去何处。

“大老板,寅罡太子要收购的事情,三三已经解决了。你和牧白都不用再担心。”她讨好道。

终于,他略略颔首:“好,多谢。”

大老板忽然变回了最初的模样,三三心中一阵失落。

“那三三去前厅帮忙了……”

“好。”他只回她简单一个字。

反是她,行路间频繁回头,大老板为何待她如此生冷?

虽然他一直要她写检讨。

但那日,一知她落泪,他就伸手过来。

她不是不知,有时候大老板比二老板待她还好。

就仿佛习惯了柴房隔壁男子的这袭黑衣,三三以为,她和寅罡的一吻,无浪总会说些什么,谁知却无评说。

得不着的,才觉空落落。

花姑姑站在不远处道:“三三,你怎么还不出来迎宾?”

“哦。”她答应一声要去换衣服。

又转头问花姑姑:“二老板牧白在二楼书房内吗?”

花姑姑道:“二老板刚刚出门,说有远差啊!”

走了。

居然这时候走了,连告别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虐弄(重口味,慎)

宫寒衾冷。

俊朗男子大步流星走进来,并不朝长跪地下的他看上一眼。

男子身后跟随了无数仆众,有条不紊为他宽衣,先脱去银丝刺绣,缀满天青石的外袍,露出内里的紫红­色­朝服,霎时一片光芒耀眼;再解下绕满紫霞的宽腰带,伺候的天女将腰带高举过头。这傲慢的男子瞥一眼跪在前方的他,随口道:“腰带留下。”

直脱到贴身单衣,连金冠也取下,长发披散的他终于斜坐在铺着龙皮的椅子上,戴着方天戒的手中,不停把玩着一指宽的腰带。

所有仆从沉默退下。

宫内的十丈天地,只剩他们两个,一跪一坐。

“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座上男子语气分外轻蔑,直将地上的男子看作无用蝼蚁。

到此刻,跪得双腿都快失去知觉的他方才敢抬起头,带着紫光的眼眸直视座上的高大天尊。

“元帅,牧白今日来想要尽快还债。”他毫无血­色­的脸,在灯火通明的宫殿里,正如一朵失血的海棠。

“本尊今日对你没有兴趣。”座上元帅拨弄手上的戒指,任他继续跪下去。

看来并不是完全没有兴趣。

若感觉无趣,早将他一脚踢出去,不会留到此刻。

牧白对着座前苍凉一笑,如此的屈辱,以前受过的次数已然无法计,往后看,却只需五次便可脱身。

这右手,一根一根指头数过去,咬紧下­唇­,便也会有过去的那一日。

“今日为何不穿那红­色­天女衣?”元帅玩戒子腻了,俯身问地上的云泥。

“牧白忘记了。”他喉咙发涩,每吐一字都觉艰难。

“罢了,既然来了,就过来用嘴巴伺候吧。”元帅指指自己的下面。

牧白眸中的紫光渐次熄灭,没有了,二老板牧白消失了。

欲奴牧白就此上场,膝行向前,不得回头。

美­色­已成累赘,身体必须臣服。只有骄傲的眉,一直横入鬓际,从未有过妥协。

元帅用腰带轻轻套住阶下男子的颈,加力,亲眼看海棠似的男子闭眸用口纳住那物,吞吐,舌弄……

呻吟渐起,元帅眯眼,不知又在思索什么天界大事。

欲望却如星火燎原,用戴着戒子的手,两三下就剥去了欲奴身上全部的衣物。

皆不是,件件皆不是这万物志在必得的桀骜男子拼命找寻的大红­色­天女衣。

彼此都发出兽一般的喘息。元帅的眼神迷茫,口中几乎是一声惨呼:“四郎……”

空荡的宫毫无回应,如他­干­涸了无数年的心。

锁在宿命之网内的两个男子,心灵同时凋谢。

腰带横空抖开,猛得一下抽在牧白背后,血痕立现,疼痛使记忆深刻,也使荒芜之心开出虐之花。

牧白咬紧下­唇­。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他自有心跳的节奏,如小手击桌。

那黑暗又暧昧的柴房里,他是她温柔体贴的二老板,她说,本宫是真心喜欢你。

腰带挥出漫天的鞭影,一遍遍在他身上刻出印记,元帅在红白的刺激下杀伐掠夺,将身下海棠的痛苦放大,延长……直到彼此用一个韵律舞动不休,直到他眼里的欲奴转过脸来,千万枝海棠齐齐绽放。

几度花开花落。

从前的牧白,会在心内默念般若多罗密多心经,会在极苦之际,将血逆势吞回,会想母亲在人间窗前密密缝出给他穿的花衣,会想在天界伺香看香炉的父亲塞在他口中的仙丹。

他是他们的孩子,凡人同法力微弱的小仙生下的,每百年就要遭一次雷劫的孩子。

今夜,他心头居然一片清明,卑贱如自己,也自有爱他的芳草;高贵如无浪,也并不能使她侧目。

她拒绝无浪的时刻,二老板有莫名的踏实感。

这是首次,他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那片刻美好。

盛宴的那一夜,她的眼中只有他。

是,异常满足,他贪恋渴慕这种珍视,他期待在他人眼中变得重要,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向来微不足道。

只是要他如何告诉无浪和三三,他的心,曾经真得悸动过。即使,最终宿命揭蛊,万物归位,出身不凡的她原是高贵男子的未婚妻。

他却还在天神脚下承欢以换取短暂的百年流光,苟延残喘,如盲目的蝶不知目的地继续飞下去。

元帅的折磨终有尽头,疼痛却似乎虚无地没有边际。

他躺在冰凉的云石地板上,扯起嘴角而笑。

血,从他的身体缓缓流出。

元帅一如往日披挂起身,扔出一个匣子去他身边道:“赏你的避劫丹。你也可以去库房,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不必。”他强自撑起身体,神情清冷道:“元帅,牧白和你只是交易,还有四次便各不相­干­。我若有喜欢的东西,自会去买。”

远去的元帅忽然回眸道:“牧白,近日天界避劫丹被窃,本尊赐给你的,记得小心藏放。”

已算相处一场对阶下玩物的好心提点。

夜­色­下的黄泉路33号vip高级会所愈发显得气势恢宏,金光灿灿。

今夜落雪的缘故,地下都是碎冰。

穿着女天王制服的三三站在门首对着双手呵气。

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二老板牧白此刻正在何处。

“牧白说过要给我造一个宠物乐园!”一头鬃毛的圣麒麟蹲在三三旁边道。

“那我堂堂迎宾还在睡大柴房呢。”三三蹭蹭脚道:“昨天晚上快冻死了,多亏花姑姑良心发现送了一床厚被子过来。”

隔壁那个动不动就跳出来说扰邻的大老板无浪突然间转了­性­。她昨夜故意拼命拍桌子喊冷,他却睡死了般毫无动静。

“三三,你说大老板二老板哪个更帅些?”圣麒麟仰着脑袋发问。

“做甚啊?”三三瞪圆了眼睛:“你一头公麒麟为何要问这样奇怪的问题?是否动了什么歹念?”

“没有,我家那口子母狮昨晚盯着我问了一宿,被她问的头都大了。”

“呃……”三三夸张地扯动嘴角,它本来头就够大了。

“三三,你近水楼台先得月,离两个老板这么近,究竟哪个好些?”

“牧白!”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光是这名字从口中说出,已是温柔动情的腔调。

但——她伸头看看店里,柜台后此刻必定站着大老板无浪。

无浪除了最近不搭理她,还有什么不好?

“啊呀,都好都好!不过两个都有主了,让你家母狮不用费心思肖想了。”三三仰起头来,雪花落在她的­唇­上,就好像那日黑暗柴房里未尽的吻。

他的气息似乎就在身侧,轻轻柔柔说:“三三,吻应该是这样的!”

她轻轻闭上眼睛,似乎,他修长手指仍在她脸颊上逗留,打圈——睁开眼,三三一笑,原来不过是些飘渺的雪花。

一旁的圣麒麟用爪子刨着地,企图藏一颗小珠子进洞。

“二老板牧白回来了!”圣麒麟欢叫,它看到了那双在雪地里放着光的十彩鞋,十彩鞋的主人出差回来大家会有好礼,它正缺一套最新上市的护蹄,不知有没有机缘得到。

太多话要说,反倒只字都无法成句。三三张着嘴痴痴看着踏雪归来的二老板牧白,不知为何,他今日穿了黑衣,白­色­的空寂里,正如一个浓浓的墨点,墨迹延染,身影于发亮的地上划出长长,长长的黑­色­弧线。

三三脸上的微笑渐渐荡漾开——今夜,她要去他药铺似的屋子里见他。见他之后做些什么,她也没想过,再议就是了。

那黑­色­身影终于到了眼前,他的脸­色­仍是那样苍白,也不知是不是雪的关系,白得几乎晶莹。

“牧白君……”

只要他出现,三三的视线就被满满占据,再容不下其他似的。

他的眼里却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连紫光也不见踪影。若不是脚下的十彩鞋与他那桀骜的双眉,她几乎就要错认他是店里的大老板无浪。

轻微一个擦身,他从她身边过,那神秘香气盈鼻,冷冰冰道:“借过。”

恍惚间,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来得及摸到他绵柔而厚实的衣角。他皱眉,用手一扯,衣角从她手中滑过,他终于全身而退,进了店里。

“三三,你又闯了什么祸?二老板牧白这样不待见你?”脚下的圣麒麟憨憨地问。

她深吸口气回道:“他不是也没理你吗?”

话音刚落,花姑姑从店内探出一个脑袋道:“圣麒麟,快进来,二老板给你带了礼物呢!”

三三跃跃欲试许久,只等一声召唤就打算以最快速度冲进店里。

圣麒麟肥滚滚的身躯都进了门,花姑姑尴尬地对着热望屋内的三三道:“你不如早些下班去后院休息,这大雪天该来的客人也都来了……”

打发她走,不邀请她进去收礼物,那声“借过”真正诛心。

三三的大眼睛里逐渐有了湿意,呆呆望着不远处竹竿挑的纸皮灯笼,那微弱的光,哪里能让黑夜变亮?

倒是她锦囊里的玄玉大放光彩,半空中似乎是父皇冷冰冰一张脸,用平缓没有情绪的音调说:“天逸,出了天魔宫,还有谁敬你爱你若此?”

没有谁。

难道真得没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本人惊喜地发现,天线居然会写虐文了!

开创了全新的创作领域啊,可以考虑将此文标签调换为虐恋情深。

表扬一下自己,给自己献花,哦耶。

四公主与太子

店里再次传出欢乐的喧哗声。

黄泉路33号内一切安好。

三三在纸皮灯笼的微弱光照下,追着雪地上的足印越走越远。

十彩鞋底的纹路她看得仔细,是一朵碧池莲花。二老板牧白行路不像神仙,也不像鬼吏,深深浅浅踏出的每一步,居然像凡人似的。

他从何处来?出远差又往哪里去?

三三冷冷看着那足印,笔直追到了升仙台。

这是地府往天界去的必经之路。

他恰恰选在前日去了天界。

“魔教特使,你也看到了,有消息说前日天界避劫丹再度失窃。”寅罡太子自她身后出现。

三三目视远方,此刻她只能是天魔宫中一言九鼎的四公主,语调缓沉却异常坚定:“本宫自会查明。这几日找手下盯紧他。”

身上的女天王制服使她看上去略有些滑稽,她行每一步都觉得费力,可再费力,雪上都没有痕迹。

天逸自百岁开始练功,二百岁时已可去小环山独自擒魔。

三三不懂如何与女子打架,她只知道用父皇御赐的畏戒剑直接捅进妖怪的死|­茓­,在三十招内必定见血。

三三不懂如何写检讨,自小,就只会用“本宫”作称呼和人交谈,不认错,不退让,是天羽帝言传身教的行为举止。

人情世故?懂一点吧,宫中五兄妹由五个母妃抚养长大,那些纠结,三三怎么会不懂。

说起少年老成,兄妹中只有她,一生下,母后就被废打进了冷宫。

母后那双疯狂的美目与套在小小天逸颈上的天青石链子,她于午夜梦回时也不敢想起。

回去的路异常漫长。

寅罡在她身后难得的一片沉默。

“殿下,你在地府初见到三三的时候,怎么想?”她问,却并不回头。

“一个女傻子。”寅罡太子答。

三三一笑:“是,穿成这样如何不傻?”

“不止。”寅罡上前三步,与她并肩:“地府最热门的太子爷在眼前,看都不看一眼,简直是无可救药。”

“殿下又不是避劫丹,人人都识得,人人都要。”

“满大街都是本太子的画像,连那日店里都贴满了,但凡长了眼睛的姑娘总该认识。”

“寅罡,你太过招摇了。”她停下来,仰头望明月:“你说,我们天界的皇族权臣子女可有画像流出?”

他一愣。

她盈盈一笑,美不胜收:“即使我在你面前自称本宫,只怕你也不识得我是哪个;即使,现下神教太子就立在眼前,谁又知道?”

不得不深以为然,他在龙凤堂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些男女同窗各自是谁,他们出自什么样的家庭,有过什么样的过往,都如薄沙遮面。那一张张脸,有得疏离客气,有得佻达潇洒,有得内敛沉默,背后却都只是虚虚实实的名字,深不见底。

他一个地府去的乡巴佬,永远进不了他们的法眼,无法被邀请随他们诗社,宴会,甚至同一个寝室都不得。

于是他咬紧牙关拼命练功,拼命学文,将几百年时间浸润在兵器与书海中,连龙凤堂堂主神教重光元帅见了都道:“地府也出好男儿,寅罡文武俱全,须是神教儿郎的榜样。”

私下里写回第五层地狱王府的家信都是满满志气:寅罡必不会白白消磨年月,务必揽明月,擒猛龙,于地府增辉添彩。

彼时,某位同窗女子将他赠送的彼岸花随手抛在了河滩。那火红­色­的花枝,载浮载沉,他的微小心事至此都成了凌云壮志。

两个贵族行路无声,风雪愈大,十彩鞋的印子时有时无。

深夜回到后院,寅罡太子在她身后恭敬一礼轻轻道:“第一次见三三姑娘,觉得是个女傻子外,也觉傻得甚是可爱。”

他离去时,留一枝火红彼岸花在石阶之上,就仿佛他在途中说的,年少在天界迷路时,会处处散放彼岸花做记号,这花开往他的地府家乡。

后院中有男子在舞剑。

黑衣黑发的大老板无浪在夜­色­里与手中一柄泛着紫光的名器舞成一团。

三三就立在剑气之外,看雪花在他周身消融,看他没有表情的面容。

“大老板,这剑能不能借三三看看?”她笑嘻嘻问。

黑衣男子作一个收势,瞥她一眼,终于将手中名器稳稳递过来。

三三一把取过来,放手里掂掂分量,又比划几下,忽然皱起眉头问:“这剑哪里来的?”

无浪挑眉道:“牧白从第一层地狱最知名的宝器铺无敌小馆买来赠我的。”

这两个远距离对视,彼此用视线询问,交流,确认,随后便是一阵了然于心的沉默。

三三叹气道:“这,二老板不会功夫吧……”

无浪的黑­色­瞳眸里神彩闪动,重重答一个“是”字,他道:“牧白没有功夫,身体也弱,所以经常患病。”

她目中似有金光。

牧白没有功夫,没有功夫却如何进入两界的藏宝殿偷盗避劫丹?

然后三三将手中的宝剑用力一掰,木屑四飞,一截两段。

无浪浑身一颤,冷冷道:“如此看来,你果然很有气力。”

她拎着两截木头笑着说:“我带回柴房烧火取暖,下雪天都快冻死了!”

“很好,牧白送我的礼物被你拗断了拿去烤火,他问起来,我就这么答,你猜他会怎么想?”

三三摇晃手臂道:“他应该惭愧!这等眼光也好意思挂着名号为黄泉路33号收宝鉴宝,居然连木头剑都当作名器买回来做礼品,轻慢我家大老板。”

无浪转身回屋,嘴里抛出一句:“他再轻慢我,总好过某人啥都没得着,在门口噘嘴流泪的。”

“呃……”三三僵硬。

欺人太甚,太甚啊!

大老板习惯­性­在自家屋子的门内,缓缓侧半个身子来问话:“三三,你没看见我吩咐花姑姑摆在门前的牌子吗?”

“哈?”三三疑惑又莫名。

无浪意味深长道:“太子与­色­ 魔不得入内。你今夜却将此二物都放了进来,写检讨吧,三千字为底限,有这手中木剑烤火,也不用担心你熬夜冻到,明日一早交到我手中来。”

“嘭”一声,大力关门。

“呃……”三三跺脚。

这真是,非一般的粗鲁啊。

若被她父皇看见了,定会命此男连续关门百遍,直到举止优雅,翩然若舞为止。

“嘿嘿。”早知道他要出此招数,三三得意地笑道:“幸好本宫手中有存稿,只需日更那些犯错细节就可交差,到底难不倒我!”

但此刻还有要事未办,不得入睡。

她笔直去到二老板牧白门前。

此门紧闭。

“二老板在里面吗?”她故作温柔地捶捶门。

无应答,于是她继续捶。

“哎呀,不好,三三力大,门被捶出裂缝来了!”她将大老板无浪的无耻招数原原本本学来使用。

屋内男子终于无语问苍天地就范开口:“晚了,有话明日再说。”

“三三来也来了,不如隔着这门说说也可,就是外面雪大天冷……”她一个大哆嗦,发出牙齿打颤的巨响。

里面又无了回应。

她大声道:“其实,三三就是想说那天在黑暗的柴房里……”

门开,她被一把捞进了屋内。

谁说三三胸大无脑的?这些策略用得多少到位,终于成功进入二老板牧白药铺似的屋子里。

脸­色­苍白的男子穿着黑­色­的深衣站在屋内,无奈地看她东张西望。

紧闭的衣襟口遮不住一指宽的伤口,伤口深而狰狞,皮开­肉­绽,不知从何处得来。

三三的视线收紧,金光乍现:“二老板你怎么受伤了?”

温润男子一个抖眉,背过身假意倒茶道:“你深夜来找我,究竟要问什么?”

屋子里溢满了药膏的香气,他身上怕是不只这一处伤。

三三的心慢慢沉下去。

那密报写得分明:前夜密盗避劫丹者被守门天将发现,厮斗,身体上留有一指宽打神鞭的多处伤口。

三三的心沉不到御水河之底。

魔教四公主首次为了冷漠父皇之外的男子担忧,心悸,失望。

牧白递上一杯热茶道:“三三,你深夜造访,就为了和木桩子一样矗立在我屋子中央?”

“牧白君,如果此事当真,本宫都无法救你。”她眼内金光纠葛,禁不住向前一步。

“何事当真?”他皱眉不解,也不似装佯。

瞬间恢复冷静自持,他冷冷笑道:“牧白何时开口要三三救我过?”

他的内心惊惶而失措,身上的诸道伤痕掩之不尽,就如同他失血的过去,往后看仍有四次磨折,回头望,墨点千千万万都是败笔。

三三,胸大无脑的三三,今夜也会用这样失望的目光看待自己。

如同当年甫知消息的无浪,几乎疯了似的,将他推来搡去,不停追问:“为了什么?你这样自甘堕落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活。

为了让他人间的母亲活,为了让他伺香的父亲活。

为了苍天从未给过他其他的选择。

为了他寻死都不能够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牧白死矣且看到长评标题,忽然想到他的灵魂高贵如花,他的­肉­体卑贱如草汗 满工整地勒

欲雪与欲血

三三蘧然出手。

牧白大惊,根本避不过去,疾退,直至墙角,仍被笼罩在三三的掌风之下。

女子双目中金光缭绕,手却微微发抖。

即使她将动作慢下这许多,他仍然眼睁睁看着她一双手自他胸前滑过,拉扯,将黑­色­深衣完全拉离……

他没有功夫,无法动作,于是加倍受辱。

整张苍白的俊脸隐去屋内的­阴­暗处,上身的伤痕却无遮无挡,只得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暴露在她这双金光瞳眸前。

三三的手颓然垂下,原来,脚踏十彩鞋,身穿大红天女衣的二老板牧白带给她的只是满目仓痍——男子躯体上纵横交错的血道,如一腔错乱的心事,往上往下往左往右,完全不成条理。

新伤覆裹着旧痕,难怪他平日里走路那样费力;也难怪他这小小屋子如同药铺,各式伤药一应俱全。

“还有什么要看的?三三宫主。”见她别转头不忍再睹,他冷笑着缓缓为自己将上衣披好,又想系好袍带,只是不知何故,他的手微颤,一遍两遍都无法将二老板牧白的楚楚形象复原。

“牧白君……”几度哽咽,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

他或许同她一样喜欢躲在黑暗角落独自舔舐伤口,每当被父皇伤了心,或被厉害的妖­精­重创,四公主殿下便在寝宫最里的屏风后咬下­唇­,用小手轻轻拍击出节奏。

她昨夜有一梦。

白衣飘飘至为温存的美男牧白同身穿金­色­裙尾曳地宫衣的四公主天逸站在天魔宫中,同一棵桂花树下。

他们细语呢喃,他叫她丫头,她叫他夫君。

一阵风过,细碎的桂花落他们满身满头。遍身芬芳,彼此携手看树上刻下的好字。

是哪一位皇族曾用遒劲好字在此留下欢喜心事——小四与小7可得百年。

下面居然另有一副手笔,写意柔美地在树­干­上勾勒出一朵莲花的轮廓,后头字小却情深地写着——来世且共婵娟。

只是一梦而已。

三三一念之下,直朝牧白扑去。

这一扑如虎扑兔,似龙抓鱼。美男子被逼进一角,不得躲闪,不得回头。

牧白几乎是目瞪口呆看她重重落在自己的怀中,任她一举一动都牵扯他浑身的伤口,任她将脸慢慢贴近他的胸口。

心跳越来越快,她的手却又解开了他辛苦系好的袍带,也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牧白不由皱眉闭目道:“你……”

语不成句,你为何还不走?你为何还来撩拨?你为何让我如此伤痛……

睁开眼,他紫意流动的双眸却被两道金光锁紧。

“牧白,本宫……”她的双手攀上他的脸,直奔他的两道长眉。

本是极轻柔的抚触,却引得他的心都略有绞痛感,痛得再度闭上了眼。如此的亲近如梦似幻,她的小手顺着他的眉毛直达鬓际,但恨双手都不能表情达意,她又郑重道:“自此,天逸不会容许牧白……”

他忽然用修长手指抵住了她的­唇­,似乎明了她要说的是什么。

他们给了彼此温暖的手,以及容不下他物的专注眼眸。

对视,一再对视。

在逼窄角落里,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独自一个,他怀中有了她,她眼内有了他。

开头,只是一个小小的拥抱,她将头埋他肩窝,视线错开的那一霎,才容许自己的眼泪滑落。

他不会知道四公主此刻有多么心疼他。

人前那样风光,那样妥帖自得的他,究竟为了什么缘由带伤若此却一直隐忍不言?

玄玉泛光,她的泪水无法止歇,就在适才,她还怀疑他盗丹,恨不得立马搜出赃物来将他五花大绑。

可是,若有能耐偷取上百粒巨珍的避劫丹,他又怎会一身凡骨,一点护身仙气也无。

且,近到如此地步,才看清他颈项上的道道伤口。

三三能辨几百种兵器带来的伤痕。

他的伤并非打神鞭之痕,而是用了极其相似的粗物挥舞而出。

渐渐,拥抱都嫌不足。

他与她再度贴面,她温热的泪水沿着他苍白的皮肤往下,愈发灼痛­祼­ 露出来的皮­肉­。

彼此的­唇­互相寻找,慌乱而又没有经验的美好,直抵舌尖。

他的寂寥内心响起圣乐,仿佛黑暗里开出的彩­色­花朵,鼻侧终于又有了熟悉的甜味。

她也觉得无比新奇与快乐。

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内心,被注入了什么东西,从此真正有了牵绊,有了甜蜜的负担。

这吻无比悱恻缠绵。

虽然此刻,他仍不懂她究竟来地府追寻什么;她也不懂他在自己这个乡下壮妹身上能够得到什么。

辗转,颠倒,一起屏住呼吸。

他回到青葱年少,一家三口在人间临渊捉鱼。胖大的银­色­鱼儿在手中蹦跳,抓不住,又在地上腾跃。父亲用小法术缚住了鱼身,交在牧白手里。母亲道:“我家牧白手中的鱼最最大!牧白好本事!”

鱼化成龙。

他用尽全力抱紧怀中鱼儿,却又因为抱得太紧,忽然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

她用视线询问。

“丫头,你定过亲没有?”不得不问,关乎了后院中那个在雪夜起剑舞的黑衣男子。

倒是三三,乍离了牧白脸颊的嘴­唇­微翘,坦荡荡回道:“没有啊,天逸至今没有定亲……”

他眉宇间的担忧大为舒散,再度确认:“你爹有没有替你定下过亲事?”

三三笑呵呵道:“我们魔教儿女,甚少定亲的,我爹更没有那个闲心思替我­操­心。”

他的微笑在柔浅紫光中盛放。

一定是无浪搞错了,他的丫头与他的未婚妻并非同一个。

越想越开怀,这两个男女便有些放纵。

嬉笑声声,又是牧白在关键时刻,抓住她的双手喊停。

他红着脸道:“丫头,现在还不行。”

还有四次,只须等到那四次后,自己穿了雪白无污的袍子,同她站一处。

三三也不懂那么多,他说不行,总是因为伤口发疼,需要休养,不得打闹的意思。

“晚了,你去我间壁睡。”他抵挡不住她火辣身材的诱惑,更抵挡不住这暗夜里熊熊火光的诱惑,随时准备好飞蛾扑火似的,痴情儿女。

她讪讪立起身,等他也缓缓站起,只是一个对视,­唇­齿再度火热相依,分明是一对贪心的痴情儿女。

他的手摸去她腰际,“哗”一声,有物事从他袖中直落到地上。

一个长而方的小匣子,刚好能容一粒避劫丹的大小。

他骤然变­色­,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就要弯身拾起。

三三只用一根手指,小匣子便入了她手中。

“丫头……”他紧盯她的一举一动,十分紧张。

到了此刻,天逸的心却异常平静。

可以是那物,也可以不是,但她信他,无论是与不是,他都是她的二老板牧白,魔教四公主一定会出手保他。

缓缓打开匣子,没有避劫丹的闪闪光芒,只有一块玉­色­的雨柔石。

雨柔石顶部雕着一个小天王,浑身使不尽的力气似的立在上头,恶狠狠鼓着腮。

天逸疑惑地将这雨柔石取出,反转,下头是四个字:三三之印。

这是他从未给过她的礼物,也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只是觉得上头的小天王很像你。”他尴尬地解释。

她真名并非三三,所以想必并无印章。他那日在无敌小铺里看到这方好石,不假思索就买下来要人刻下这四字。

还以为此生都没有机缘再送出,不想,却是此地此景。

她小心翼翼将三三之印放回匣子里,用手攒紧,又小心翼翼敲诈:“牧白,以后都要叫本宫丫头,以后每次出门都要带好礼品赠我。”

又补充:“本宫无须胭脂花粉,也不缺华衣美饰,唯求你的一片心意!”

宫中何物没有?唯独没有他而已。

他释然一笑道:“丫头,切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却是该男子,原本无望的惊鸿一瞥,如今却想要夕夕相守。

一直将他的丫头送到隔壁室内,她仍然牵着他的袖子撒娇撒痴不肯松手。

还有四次,他在心内重复,四次后便可重新活过,追逐光明。

他刚刚回房不久,三三却马上起身,披衣出门夜行。

雪并未停。

三三对着黑影吩咐道:“替本宫彻查,黄泉路33号的二老板牧白前日去了天界哪里,与谁有过接触;另外,去宫里取脱骨百节丹来……”

顿了一下,她略带笑意道:“同父皇说,天逸在地府一切安好,不用挂怀。”

才不管爹是否真得挂怀。

她只是希望他能知道,四女儿现下十分快乐。

天已微亮,她急忙往后院赶,却发现不远处的一个黑衣男子。

大老板无浪,他背着手,如她一般对着身边的黑影交待吩咐些什么。

三三带着金光的瞳眸眯起,引来黑衣男子的侧眸。

他见到她,只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在大雪天里头都暖如春风,倾国倾城。

三三周身一颤,这样的笑居然并不陌生。

黑衣男子已经转过头挥手让黑影离开。

她凝视他远去的背影,几乎就要喊出那个名字。一直到适才他这一笑,这名字才从幽深的记忆里跳出,在她与牧白定情的第二日,忽然跳出。

多么虚茫的生涯。

他为何从来都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唉,过甜所以最后微微小苦

他他对决

黄泉路33号在雪天照旧开张迎来四方客。

大门口也照旧站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天王,手执“领位”的大牌子在风雪中岿然不动。

寅罡的敞顶式轿子停在了门前。

三三嬉笑问:“太子爷下雪天用这无盖的轿子,也太好笑了吧。”

寅罡回以一笑道:“三三姑娘倒也敬职敬业,大冷的天气衣着却如此单薄……”

话音未落,里头走出来满脸温存微笑的二老板牧白,手提一件粗看就价值不菲的厚实披风,目中全无堂堂太子殿下,反而直奔门前女天王。

自他一出现,向来傲慢无礼的魔教特使立即脸放红光,向日葵般面朝牧白这轮暖日,笑得近乎献媚。

寅罡亲眼欣赏这一幕­奸­情,几乎将一嘴银牙都咬碎。

他们还要雪上加霜。

男子递上手中披风给女子道:“丫头,披上。”

女子慨然一笑,撒娇状答:“二老板替我披上罢。”

对白简单无状,眼神撕扯不开,寅罡铁青着脸“嗯哼”一声。

牧白假意惊讶,挑眉道:“哎呀,是寅罡太子大驾光临,说起来,殿下已许久未来黄泉路33号惠顾。”

手却不停,将披风披上女子双肩,轻柔嘱咐道:“屋里有热茶,渴了冷了自己记得进去喝。”

顺便也对伫立已久的太子爷伸手欢迎入场。

邀他进去分明是假,这打扮得和狐狸似的,滴水不漏的二老板手指着的方向正是那块写着“太子与­色­ 魔不得入内”的木牌子。

却见二老板牧白黏黏腻腻,正与女天王叽叽啾啾说不完的私语,一点也无回身进屋的意思。

寅罡看在三三的面上,只得用手捂嘴咳嗽,肃然道:“本王有要紧话同三三姑娘说,二老板能否稍作回避。”

“哈?”三三不知听了狐狸美男什么话,一脸震惊,又转目看到寅罡脸上的怒意,仿佛暗示,某男子再不识相离开,就不排除使用极端的武力手段进行清场。

三三只得会意,小声请示,才获得二老板一记冰冷的眼风。

临行前牧白特意朗朗道:“丫头,你须小心,不可再惨遭狼吻。”

待闲杂人等终于退场,寅罡才正­色­告知:“今日神教特使已到,且手头似有线索,请三三姑娘抽时间去王府会面商谈。”

看来避劫丹这个案子,天界神魔两教的人马全已到齐。

三三点头道:“今夜本宫会去王府与之相见,烦劳殿下出一个请帖到黄泉路33号大老板无浪手里,就说邀我赏雪,他应会放行。”

她心一动,继续思索想了一个上午的心事:大老板无浪——他为何来这地府?他有无认出她的身份?牧白又是否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

“牧白一脸春­色­掩不住,昨夜有何好事发生?”黑衣老板难得坐在书房里头,赏玩着彼此辛苦搭出来的九层骷髅塔。

“昨夜确有一事——”牧白缓缓落座,诚恳道:“我问过三三了,她说她从未定过亲。无浪,会不会是你之前弄错了?”

“那就是弄错了罢……既然牧白待这乡下壮妹是真心,无浪也为你们欣喜。”欣喜不似发自肺腑,向来稳重的大老板开始把玩牧白送他的新笔,新笔掉去桌上,一声声“啪啪”作响。

牧白将他的烦躁不安都看在眼内,不由感到些微的难过,苦笑着道:“无论你是否弄错,三三总是魔教来的天界客,牧白之身份依旧不及她多矣。”

虽然不及,也不打算放弃。为何唯一好友并不为他们感到欣喜?

“牧白,既然你同三三情投意合,不如携手离开黄泉路33号,也离开这地府,找一处地方安身吧。”无浪此话有备而来。

“无浪……你要牧白去何处?”

人间吗?母亲已死,他却要去到哪朝哪代?继续做他的不老妖­精­?当儿时好友皆有儿有女,甚至有了孙辈,他却依旧年轻貌美,成为他人眼中真正的怪物。

或是天界——那血红记忆的发生地,却要他如何回去?

他可以独自一个漂泊三界四海,有了三三之后,他们却要怎么办?

无浪转头凝视脸­色­苍白的美男,一字一缓道:“你以身换丹的事情,三三是否知道?”

牧白闻言脸­色­惨变,大老板的话正如利箭直穿心肺,以身换丹之事……他禁不住喃喃问:“无浪,你又何必一遍遍提醒我这些?”

黑衣男子却步步紧迫:“此事她迟早会发觉,你道她知道了会怎么说?”

他将牧白逼去九层骷髅塔处,幽冷道:“牧白,你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你既不能保护三三,也无从保护自己,不如尽早抽身而退离开这里。”

这语气高傲卓然,一如刚下凡时的无浪公子,对着唯一能入目的美男子诸多命令——“牧白,替我写检讨。”,“牧白,替我洗衣。”,“牧白,替我约出邻家少女。”。

“无浪,牧白不会放弃丫头。”他的眼眸泛出坚定的紫光,经历了昨夜,一切已成定局,牧白与他的丫头已经尘埃落定,绝不轻易分离。

九层骷髅塔轰然而倒,是无浪一拳所为。

两位老板站在无数骷髅头中间,谁都一脸倔强,无解。

花姑姑进书房的时候,两位美男老板仍然有造型有计划地站在一地骷髅中互不搭理。

她最是有眼­色­,见了这情形只得略清了清嗓子道:“老板们,今夜本说好要开月度总结大会,会场已然布置妥当了,不知二位是否都出席?”

总结大会好歹总是黄泉路33号的正经公事,无浪淡淡道:“知道了,我等下就过去……”又转头看看牧白问:“二老板近日忙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是否还愿拨冗同往啊?”

这话多少总有些赌气,连花姑姑都轻易听了出来。

果然好脾气牧白微笑着回:“唯大老板之命是从,自然是吾等千年老二的本分!”语毕就率先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他那湛蓝袍子的衣摆在大老板无浪的黑衣前大打了一个华丽的圈,才翻飞出了大家的视线。

花姑姑张大了嘴巴,呆愣许久才道:“对了,阎罗天子王府送来了请柬,邀请我们三三今夜去赏雪,不知大老板放不放行……”

无浪的黑眸定定而又恨恨地对着门外不知哪处,以一种奇怪而陌生的语调道:“放,如何敢不放,寅罡太子和千年老二牧白哪个是我无浪得罪得起的!我立马就下去恭送三三娘娘出门!”这话就有些孩子气了。

但无浪的黑衣并无宽大衣摆可以打出华丽的圈子,总算他的身形还飘逸,眨眼间就到了楼下,宛如一只翩然的黑­色­蝴蝶。

门口的三三站在寅罡派来的轿子旁正等得有些焦躁,只见无浪款款飞出,冷冷对自己道:“怎么回事?连总结大会这类集体活动你也不打算参加吗?”

“大老板,不是三三偷懒要去赏雪的,是那寅罡……”她总要装腔作势反抗一下,牧白知道了也就不好怪罪她。

“雪都停了,还赏个什么雪?你去告诉寅罡,以后要造谎也造得逼真一些——”无浪忽然欺近三三,夜­色­里他眸深似海,身上处处散发着危险的意味。

以三三在宫内与冷漠父皇相处数百年的生活经验来看,大老板此刻一定正在生闷气,而且正用这副漂亮眼睛四处寻找发作对象中。她谨慎地往后退一步,再轻挪一步,在脸上铺排出傻憨憨无心机的笑,小心翼翼回道:“那三三先告退了,大老板。”

“三三,你给我听清楚了!牧白没有功夫,他也没有你那样的威武老子在背后撑腰,行差踏错一步对他来讲都是万劫不复,届时就算你我联手,只怕也救不了他!”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重,黑衣无浪向来平静无浪,极少极少有如此的大爆发。

但他盯牢她的脸,以眼神再度警告示意,在不远处轿夫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去,留一道沉重的背影给呆立在原地的三三。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握紧双拳,上轿赴约,脑海中却一直浮现清晨无浪在雪地中的回眸一笑。

三三是见过世面的女子。美男子 宫中就有一个,而且他冷冰冰的俊脸日日在用膳时出现,令她无法逃避,必须面对那双幽沉的眼睛,感同身受父皇大人内心的冷寂;心爱的二老板牧白也是美男子,脾气虽是温和得犹如三月暖阳,一张脸却是轮廓分明,线条刚毅,即使微笑,也仿佛许多心事从旁牵扯,两道横眉依旧冷对。

大老板无浪,极少扯动­唇­角大笑。他的笑向来淡漠而节制,好比用一个远远的颔首就代替了全部的寒暄。

今晨,究竟是什么缘故令他对着自己绽放那样的笑颜?

“难道是想­色­ 诱本宫离开牧白投他怀抱?”三三自我安慰地笑笑。

还是为了提醒她,他就是记忆深处那个故人?

这些日子好似浮光掠影,天逸过得着实有些糊涂。

但该查的事情件件在查,牧白的行踪,牧白的交友,牧白身上伤痕的由来;可是她独独没有想到,为何如此多错综复杂的盗丹线索偏偏都指向一个伤重的牧白,而寅罡太子更是极早就要她留一步退路好待将来为牧白求情。

八鬼大轿行路极快,不多时便到了阎罗天子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貌媚而妖

寅罡太子长身挺立在侧门等候多时。

今夜他也似无浪,穿了一套挺括的黑­色­毛袍,头顶还戴了地府官帽,可见场合十分严肃。

三三照例昂首挺胸,气势轩然往前。自他身边过时,这天归贵族不知怎得,忽然偷偷往她身后的斗篷帽子里塞了什么东西。

“放肆!”她别转头瞪他一眼:“快取走。”

寅罡不理,脸向前方,面带得手的笑意。

她气咻咻继续行路,只得任帽子里的碎花茎悉悉索索晃荡,又发出独特浓郁的花香来。

雪已经停了,王府内的月廊仍是亮白一片,男子负手在前,每一个停转都轻车熟路;女子紧随在后,偶尔举头看看府内的风景。

却原来这地府也并不是遍地骷髅。

孟婆泉,彼岸花,黄泉山,离魂灯……

离魂灯分外明亮,也不知是不是人说的用了鬼油熬炼,在幽冥中放光,为离魂指引生的方向。

景致妖异得让人落泪,她的心揪起,在黑暗与绝望中一直守候下去,究竟会是如何心境?

天魔宫虽大,总也有出得去的那一天;地府无望,若非自我放逐,谁又肯在此永不见天光?

寅罡在看似不能转弯的地方一个转弯。

“难得殿下也有不迷路的时候!”她轻声讽刺。

这话听在他耳内却分外痒,不免回头对着三三宫主一笑道:“你帽子里头有了彼岸花碎叶,以后我去找你便再也不会迷路,请放心。”

他们之间到底还是亲近的,他这样想。

三三也莞尔。这一瞬间,他仿佛就是她从小没有过的兄弟,或是玩伴。

她的亲兄弟都被父皇送去练功苦修,一年到头,并无几次会面。

刚想仔细打量眼前的天归贵族,密室却到了。

寅罡恢复一脸肃然,躬身相请道:“神教特使已在内久候多时。”

三三颔首,从容入了室内。

第五层地狱之主阎罗天子正在一旁伺立,座上客却十分年轻,远看就觉面熟。

寅罡连忙引荐道:“这位就是魔教特使三三姑娘,座上这位却是神教特使暄城公子。”

暄城依然在十二月天气里摇着手里头的桃花大扇,这画摊男声音也依旧动听:“三三姑娘与在下也算有多面之缘,我为姑娘画了不下十张行乐图;姑娘为在下也端过一碗好汤。”

三三当此场面,只遥遥用下巴示意,并不置一词。

寅罡又为三三解释:“暄城公子现为神教车路将军,也是小王的师兄,同样毕业自龙凤堂。”

此话一出,三三马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传说中的龙凤堂真正有趣,出了一个寅罡这样的路痴毕业生不算;还出了一个爱给人画行乐图,最喜吃霸王餐的摇扇子男来。

暄城,神教的车路大将军,一手放下扇子,缓缓将视线投来,客客气气道:“三三姑娘,你可以落座了。”

“呃……”三三在心内略微叹息,怎么会一直站在堂中,低了自己的身价?

座上的暄城并没有穿神教将军服,身上只是一袭暗红的棉袍,上头的图案却是奔腾江河,一浪又过一浪。最大的浪一路打上他正垂头喝茶的脸,三三侧目,这男子额际有一道竖起的深­色­红痕,端茶的手指分外修长,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修罗戒指。

貌媚而妖。她在位子上给他下了定论,不禁感慨,天界的元帅将军们为甚都这样喜好打扮,酷爱招摇?

寅罡再度开腔道:“小王此次忝为地府特使,与二位一同调查天界两教避劫丹大量失窃一事……”

三三拿起手边茶,冷冷道:“慢着,本宫有特使玄玉作为身份凭证,请问暄城将军如何证明自己有资格参与此案调查?”

暄城不动声­色­,又拿起桃花扇来缓缓展开道:“三三姑娘,那日在黄泉路33号本座已将凭证亮出,可惜姑娘不识,只得当面错过。”

三三脸一红,只得接过这把扇子来细看,果然于那万朵桃花中,书写着五个大大的金字:此丹无觅处。

正是两教事先说定的接头密语,原来画摊男十二月舞扇子都为了要她看清他的来历,却被她当场讥笑为疯子——魔教特使再度落了下风。

“本座早于三三姑娘下了地府,也在这黄泉路33号作了一番试探,如今此案已初见端倪,故特请姑娘前来相商。”

此刻他的姿态颇具仪度,实在算得上三三在地府中所见最具贵气的一个男子。

口气也温文有理,浑不似在店里时的胡搅蛮缠,他道:“依在下之见,黄泉路33号的大老板无浪十分可疑。”

三三与寅罡闻此言尽皆一愣。

暄城沉着一双凤目,以手指绕茶杯杯沿,仿佛在说一个故事似的:“近年来两界被盗避劫丹频繁被窃,据我神教追查,其中有颇多都流入了地府第五层地狱。由此可见,有人专意在此储藏,买卖,传送所有的丹物。最近数日神教藏宝殿中避劫丹又遭失窃,数目巨大,且偷窃者功夫不凡,连创四个天王,当场负伤而逃——”

三三接口道:“本宫未见大老板无浪有甚伤口在身……”

暄城回以一笑,这一笑却令三三看了着恼,里头有说不尽的揶揄与讽刺。

他用手轻轻拂袖道:“本座并未说盗丹者只有一人。而且,听闻二老板牧白近日负伤严重,也于前日去过天界,不能排除同谋嫌疑……”

“牧白没有功夫!”三三脱口而出。牧白的伤恰恰是她最不愿提及的线索。可眼前的神教特使毫不退让,云淡风轻地对着寅罡太子道:“本座将此小事托付给殿下,你不妨查看一下牧白身上的伤口是否为打神鞭所为。神教自然会把他当日的一应行踪搜集整理出来呈给魔教特使过目。”

无话可以应答。

三三的表情凝重,到了这般田地,要她怎么为牧白澄清说明?

暄城转而欣赏满扇面的桃花,嘴角都是神秘笑意,隔着扇子轻轻发问:“三三姑娘,你可知道本座为何至今没有派人搜搜无浪与牧白的屋子?”

三三又一怔,怎么办?自己处处皆落下风。

暄城用手按下扇面,露一脸清风得宜,双眼并不注视三三,口中话语却像有剧毒的风般飘来三三处:“只为要给魔教特使稍留颜面,总不好图穷匕见,让事情毫无转圜。”

三三极力自持,才没有让身体发抖,但她的心发出哀鸣,临行前无浪的警告眼神自脑海中浮现,事情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她却还稀里糊涂要伺卫对父皇报什么天逸在地府很开心。

她按捺着自己的手,也按捺着急跳的心,微微一笑道:“本宫愿为两位老板作保。神教特使你或许不知大老板无浪是哪个,若知道了,本宫自信你绝不会作此无稽的怀疑。”

为了保牧白,她不惜出卖故人,只为了她的牧白。

他们两个正似弈棋,执棋在手,深思熟虑不敢轻易落子。寅罡旁观已久,以局外人的身份突然Сhā了一句话进来:“也可以将牧白下牢审问……”

三三狠狠剜他一眼,几乎要将他这个混账的身体刺穿,一入冥府地牢,要什么样的口供不得?

此回却又是对家暄城摆摆手道:“三三姑娘,本座不妨直言了。我多日前将姑娘绘成行乐图送回神教,已有知情人告知了姑娘的身份。”

他一双凤目流露些微敬意:“神教并无料到此次天羽帝陛下会派出四公主天逸作为此案特使……”

寅罡闻言周身一颤,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暄城侃侃道:“本座恩师重光元帅得知后,特别关照,避劫丹虽珍贵,却远比不上天魔皇陛下的掌上明珠来得重要。若四公主不喜神教深究此事,暄城立马罢手回天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相信无浪与牧白有了公主这样的朋友,小小几粒避劫丹也不会再放入他们眼中。”

此言如同打神鞭,骤然挥来令堂堂魔教四公主也无处可遁。

这是一口苦水,不得不亲自咽下。

她若默许暄城罢手,便是替牧白与无浪认下了盗丹的滔天罪名;她若咬牙不理,牧白却哪里受得住拷打刑问?

于她,进与退步步棋子皆受阻。

难怪暄城志得意满饮尽杯中冷茶,又开玩笑似地说:“龙凤堂弟子犹如过江之鲫,难免会出几个如同在下般不成器的,近百年来,却也出了寅罡师弟这般的青年才俊。本座依然希望四公主能够领受堂主大元帅的一片好意。元帅大人时常说,当年天劫在即,他与天魔皇陛下也曾有一面之缘,算得上故人二字……”

父皇做事何等决绝?

若他在此,会怎么定夺?

向来自恃替天行道的父皇若遇此等困局,要怎么拼出一条血路来两全?

天逸眼中金光盛放,她缓缓起身道:“既然承重光元帅如此好意,天逸总要奋发以报。父皇也说此次是历练良机,暄城将军若公事繁忙,不妨将查案重责交予本宫,若有了眉目,必定将罪嫌通报贵教,将其绳之以法。”

此话圆通美满,这一粒子下在了眼上。连暄城都不免刮目相看,坐着道一声:“既然如此,公主慢走,暄城不日即回神教覆命。”

三三出屋前,冷冰冰对着寅罡太子道:“殿下,还要劳烦你今后全力配合本宫查案。”

只待你师兄一走,一定要你为刚才那句傻话付出惨重代价。天魔宫内皇族,历来锱铢必较,爱恨分明。

暄城一直目送他们走远。

阎罗天子才从人­肉­背景中复苏,请命道:“伤药都已送去将军卧室。”

暄城冷然一笑,是哪个说乡下壮妹三三姑娘胸大无脑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此情无计可问天

天逸一直忍着这口气回到了黄泉路33号的后院。

她立在槛内缓缓脱下斗篷,再抖去帽子里的凌乱花叶,彼岸花的红­色­染上了她的手,手掌犹如沐血。

不远处有男子的笑声,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白雪上奔跑交错。

三三定睛看,居然是大老板无浪正与二老板牧白一起孩子似地堆雪人,打雪仗。

牧白的笑在她眼内逐渐清晰放大,那两道倔强的长眉,那双氤氲着紫雾的眼睛,那曾经在黑夜里碰触过的­唇­,她无一不爱,爱得几乎疯狂而莫名。

四公主没有尝试过从他人身上获得温暖,故而,也从来不知如何为他人带来温暖。

但为了留住眼际这一抹净白的明月光,她终于初初体会了天魔宫外的艰辛与无奈。

无浪似是看到了呆站已久的三三。

他立直身,两手搓出一个滚圆的大雪球,笔直朝她掷来。“嘭”一声,雪花在她的斗篷上绽放一片。

三三急急看牢黑衣男子,对着他几度欲言又止,此刻她恨不能拉大老板去僻静处好好问一问,无浪哥,眼下该怎么做,才能保牧白无虞?

她的眼神凄哀,看得无浪手里新搓出的雪球落地,但他不留半丝担忧在眼内,只平静问道:“打疼三三了吗?”

三三瞬间还魂,想起要四处找寻牧白的身影,却看见无浪故意往前一站。

“二老板,三三回来了!”她抓­奸­似地赶几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黑衣无浪,白衣二老板正手忙脚乱,意图毁去地上的一只大雪人——一只被刻意强调了胸 部的大雪人。

“是谁这么聪明晓得放两个大馒头上去冒充本宫的?”三三的声音冷中带热,还似有怒火上窜。

她火眼金睛扫荡处,两个无聊老板一站一蹲,各自从雪人胸上扒下一只馒头,高举过头假冒无辜纯真。

“下作胚!”她似乎气红了眼,一甩袖就要走。

二老板牧白赶紧追上去抱她入怀道:“丫头,我和无浪是开玩笑的,不要恼。”

他的紫眸深情,让三三简直无从寻衅,但他们做得雪人着实可恶,胸大还罢,偏要让它右手举一个大萝卜,浑身冒傻气似的。

黑衣老板眼睁睁看他们扑来躲去撒娇做作。

他独自一个,黯然往柴房方向走去,淡淡说一句:“三三,明日记得去找花姑姑了解新的店规。”

故人已远。

“你同寅罡靠得很近?”本来还在赔礼的某男此刻闻到了她身上的彼岸花香,顿时大为不满。

“没有。”她低下头,想要揉去掌心的红迹,被他逮个正着,抓去眼前细看,脸上立即乌云密布。

难道相爱就是这样没有理智可言?

入了他的屋子,一个吻就可以消弭所有所有的不满与疑问。

这吻助她暂时忘却暄城手中那把画满桃花的大扇,她的手却忍不住再度滑入他的衣内,触摸那一道道正要结疤的伤口。

伤口的疼引得他发颤,只得用­唇­舌传递痛感让她知觉。

牧白呵牧白。

许久,情潮才渐渐消退。

她将他的一缕黑发放在两指之间缠卷,小心翼翼地问:“牧白,这伤是怎么来的?”

饶是这样小心翼翼,他眸中的紫光依旧瞬间熄灭。

二老板故左右而言他:“三三,你可见过人间的元宵焰火?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随娘亲去都城,那一夜的焰火美得让人忘记所有烦恼……”

娘拉着他的手,仰头看半空绽开的一朵朵会发光的花,她说:“牧白,爹爹就住在烟花的中间,其实他离我们很近,伸手就可以摸到。”

他摸不到空中的爹。

只是有光就有希望,烟火中,仿佛现出爹慈爱的脸,一再关照:“牧白,替爹爹照料好娘亲。”

以身换丹,半颗留给爹,半颗和着凉水自己吞下。

苟延残喘又是百年。

呼吸渐促。

他又看见身着红­色­天女衣前去寻死的男子。

灿烂烟火下,牧白的大限已到,而好友无浪早已不知了去向。

他独自一个站在神教的坠仙崖旁,这是他第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飞升到了天界,站在渺渺的云海中俯瞰人间。

回眸时,渡仙桥却再也过不去,他在崖的这一边忽然被陌生男子从身后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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