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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谛望

游园惊魂

夜阑,两个紫衣天女点起几盏橘红­色­的烛灯,添两袖清香在屋内,用红­色­同心结挽起蛟丝帐,稍矮的女子活泼,叽叽喳喳小鸟般说个不停:“当年这屋子里住着大美女致莲仙子,至今还留存莲花清香,说起来也该是千年前的事情。”

高的那个很少接口,似是对一旁端坐的魔教四公主天逸十分顾忌。

“四公主,听说魔教男子好武,可有我们五公主府这几个貌美?”矮的不甘寂寞,直接找公主搭讪。

三三闪神,她一向关在天魔宫中,根本无从得知除了父皇皇兄之外的魔教男子究竟是妍是丑,是否敌得过鹤族这几个貌美绝伦的。

公主殿下的侧面更像段小楼当年的模样,自鼻翼起线条变得柔和,到了腮边自然成了魔教皇族倨傲的轮廓。

小天女见她沉吟不语,又追问一句:“公主殿下,魔教女子都像你般前凸后翘吗?”

“晓晓,不得放肆!”高个的听不过去,皱着眉头责怪晓晓无状。

小天女“噗哧”一笑,毫不介怀,还在唠叨:“如今神教美女还要数七公主家的小郡主玉洁,当年都道我们大世子与她青梅竹鹤,两府定了娃娃亲呢……”

“据说多年前自杀身亡的顾府千金燕舞也很漂亮呢。早先似乎与我们小世子也定过娃娃亲。真正是两对俊男美女,可惜最终都未成就。”高个天女终于也忍不住八卦了一小下。

这话蹊跷,但天逸神情仍是清冷,内心的沸腾起伏根本不必七情上面,只怕异日又会变成天界另一桩笑话。

鹤劫放的娃娃亲,论起来他们两个私下也定过,还曾认认真真牵了手跑去弘光殿找父皇禀报。

那又如何?到头来一样形如劳燕,各自东西。

她面向菱花镜,眉宇间仍有些郁郁,自己用手抚平了,只是作不出笑的表情,硬要扯起嘴角,镜中的脸到底欠了几分圆通。

天逸也一样要寄人篱下,仰枕边鹤鼻息度日的个中滋味,实在并不好过。

魔教公主在神教天女眼中向来沉静冷漠,似乎也只有小世子殿下能引得她欢笑怒骂。

她曲线毕露的好身材与发髻的盘法都带着魔教况味,是神教极少有的风情。

这样一个美女,却听说为了某个地府卑贱男子发了疯,又与小世子殿下退了婚,经历如此奇特,难怪她一双大眼睛偶尔也会失神。

离去的时候,晓晓樱­唇­微翘,笑盈盈从三三身边过,嘴里道:“公主殿下,我们小世子回来了。”

公主转眸,立在屋外的大老板身着披风,显是刚刚入府,路过了客房门首,稍作停留。

“三三,待我换了衣服,我们去花苑里走走。”

“好。”

曾经等过他百年,再等得一时算什么?

稍等片刻,他却直接走了进来,还一把将门带上。

“不出去走走吗?”换好一身衣服的三三有些不解。

鹤劫放道:“夜深了,还是留在这里说吧。”

“喔。”三三垂下头,无­精­打采地对着菱花镜,烛光洒去她脸上,恰恰突出了悲伤的眼与紧抿的­唇­。

“三三……”他坐去她身旁,问道:“怎么了?”

壮妹何时变得如此黯然无­色­?他用手探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热,也不似受了伤。

“大老板,三三明日想回冥府。”她半抬起头,认真道。

他的手略颤,愧疚立即浮上眼角眉梢:“你要回黄泉路33号吗?”

“不。或是会去第七层地狱吧,做一个真正的乡下壮妹,在一个没有谁识得魔教四公主的地方过一段日子。”

无浪变得肃然,她这话不像赌气,应是酝酿许久的决定。

“好。”他答道:“这样也好。”

三三的心漏跳了一拍,脸上浮满半红半白的笑,看一眼鹤劫放,他丰神俊朗,即使蹙眉,也是美的。

毕竟对着美物那么多日子,该当知足。

掐一下自己的掌心,痛痒的感觉,三三忽然轻松地笑起来:“瘦皮鹤,不要忘记你答应本宫的事情,三三无能,牧白的仇都要交给你来报了。”

边说边以小手拍桌,有多久没有击出熟悉的节奏——“啪,啪啪,啪啪啪啪。”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游去她的手掌。

捉过来翻转,看到她自己揪出来犹如朱砂痕的红印,他的脸­色­也半红半白起来。

“臭丫头,你没有听本王将话说完。”

她掩住他的嘴道:“不用说什么,本宫已然想得十分清楚,这神教虽好,终是水土不服,倒是无光的冥府比较有趣,顺道还可以去给寅罡太子致歉,他那时也是好意……”

无浪挑眉,揭开她的手道:“原来公主殿下连退步都已安排妥当,所以都无耐心听本王将话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都是些废话。你还是早些休息以备擒兽为是。”大义凛然地推他起身。

瘦皮鹤却不想动,任她怎么用力都不得法。

“我若活不过明日,三三去冥府或是回天魔宫皆可;若鹤劫放顺利擒兽,本月月底就是黄道吉日,我这样夜夜伺寝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名正言顺拜了堂,起码有张合欢床睡。”

她一愣,手搭在他胸前,软软地使不出力:“拜什么堂?”

“成亲不用拜堂吗?”他一脸诧异地看她:“你都不打算给本王一个名分?要一直苟且下去不成?”

“哈?”她的脑子突然发涨,完全不知他在叽里咕噜些什么玩意儿。峰回路转,真教愁肠百结的女子无法适应。

“本宫没打算要你负责啊!”强求来的因缘又有何益处?当然,若大老板一定要负责也未为不可,顺便帮牧白把仇报了则更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四公主总得对在下负责吧!”他倒是受了冤屈一般,还低头伸手去自己怀里掏摸了一番。

“找什么东西?”真是的,讨论如此严肃的话题,他又东摸西摸个什么劲?转念一想,三三又开心起来,莫非他要拿出什么五公主府的王族传家宝?

只听得“哗”一声,他拎出一堆发黄的纸来,迎风抖三抖,递来她眼前,朗朗道:“三三壮妹,看清楚了!你卖身契还在本王手中,要你成亲便成亲,要你拜堂便拜堂,做牛做马,为婢为奴皆是本分,不得有误!”

“啊呸!”她一把抢夺过来,信手翻翻,还真有自己的画押,不免疑惑:“寅罡不是替本宫赎了身吗?”

“本王最不喜那个乡巴佬太子,他以为加了税,我便怕了他?”

“呃……”

话题扯得太远,他拉住她欲挣扎的双手,正­色­道:“天逸,你要想清楚,与本王成亲未必能够快活一世。”

她凄然一笑答道:“与昔日的魔教四公主成亲难道就是美事吗?大老板……”

余下的话语被他以嘴封住。

这一刻,三三十分感怀,她愿意相信,他是真得眼内有她才会作出如此决定。

或许因为有了承诺打底,临行前的云雨也成了抵死缠绵的快事。

大老板并未吹熄窗边红烛,他分明要她看清楚,身上舞动的男子究竟是哪一个。

耸身进入她的一刹,他吻去她的胸前,听到了她异常欢快的心跳,连底下的抽动都不由加了几分力气,谈不上温柔,倒像壮汉和壮妹厮打成一团,引得三三一口咬在他脖颈上,红印立现,激出他新一轮恶狠狠地进攻。

男女呼应的呻吟交缠在一起,她欲生欲死。

仿佛行在东海中央,双脚踏于海隔线之上,过去曾是黑­色­无际,一脚跨过去,仍有碧蓝云天。

他对着她身内某一处不堪一击的弱点用力顶去,她突然就在控制不住的痉挛中攀上了一个高峰,身体与欲念皆在山顶上盘旋,脑海里却道,如果他明日败在谛望手里要怎么办?

此念一起,心跳得失序,她用力推他进入自己,恨不能让彼此之间紧密得没有空隙,不必再担心身体乍然分离时的无助与凄惶。

越颤抖越用力,越觉销魂……

她在数次欢愉的尽头怅然若失,无法成眠。

趁身侧美男子闭目休憩,她偷偷披了衣赤脚走出门外。

夜凉得渗入肌理,一个寒战,她仰头闻着桂花飘香。

也不知有多少日子,心绪不曾如此宁静安乐。

身后臂膀环抱,追出来的情郎道:“以后臭丫头应该为本王烹制上好的桂花糕,要三分糖……”

空气中顿时也弥漫甜腻,她转身钻研在他颈上留的红印,手摸上去,笑嘻嘻问:“咦,人家暄城将军红痕在额际,瘦皮鹤的怎么长在脖子上?”

正说到此处,忽然寒潭度孤影,一团光不知从何处飞入,鹤劫放与三三同时侧眸。

光落在他们面前,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男子似是受了伤,靠在树上,费力脱去帽子,仰起脸,声音嘶哑道:“无浪,救我……”

话未完,就倒在一片尘埃之中。

漆黑静夜,五公主府中传出一声女子的凄厉惨叫,响彻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顺利开虐

情欺

五公主府外车马声喧天,无数高擎的火把将这一方夜空映得通亮,府墙下曈曈的身影排成队列,都想从有些残落的府门进入。

为首的却是身着神教黑衣影卫制服的大世子鹤劫生与一袭将军袍的车路将军暄城。

他们身后的天兵天将与黑衣影卫自然而然分成两列,就如激流,在细窄湍急处才交汇;到了较为宽阔的后苑则又各占其位。

夜­色­中,小柿子殿下鹤劫放与魔教四公主天逸正勾肩搭背赏一棵大桂树。

见到一众来客,豪放的男女也未马上分拆开来,依旧挽着手转过脸来。

“车路将军带着兵马入我们五公主府是为了何故?”鹤劫放言罢还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一副无赖相。

“本座与大世子殿下一同擒拿谛望兽,业畜刚刚入了五公主府……”

“是,劫放,你适才有没有看到一团红光?”鹤劫生也亲自说项。

倒是鹤劫放起了怒意,恶人先告状:“暄城,你答应等本王明日一起去擒兽,怎么半路又勾搭上了我大哥?”

“咳咳……劫放,注意乃的言辞。”鹤劫生看到车路将军越来越沉的脸­色­,又出面打一个圆场道:“先不说这些,你们究竟有没有看到谛望兽?”

暄城笔直看向劫放身旁的三三,公主殿下的脸­色­几乎透明,由始至终不发一语,简直就像一个没有表情的傀儡,眼神轻悠悠都不知飘去了何处。

“哥,没有看到什么红光,谛望兽可能从我们府前过,到了隔壁什么星君的府里。”

“容暄城多嘴问一句,刚才府里传出的那一声惨呼似是由四公主殿下发出,究竟为了何事?”

鹤劫放佻达一笑:“暄城为何觉得是惨呼呢?只是嬉笑罢了,这样的闺阁秘事,实在不方便向阁下禀报共享。”

将军与鹤卫主的视线齐齐投向沉静如水的三三,她赤着双脚,披了简单的夜缕,一双手被鹤劫放紧紧扣住,确是一派佳侣树下嬉戏被活捉的景象。

“劫放最最促狭,本宫刚刚被他吓到了。不过若是谛望在附近出没,二位还是快去别的府里搜找,五公主府内由本宫和劫放镇守,可保无虞。”三三终于开口,神­色­也无异常。

鹤劫生漆黑的眼眸里满是自己弟弟的影,他手中的马鞭略略点了点自己的掌心,对暄城道:“那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找一找。”

车路将军点了点头,又问:“小柿子殿下一直勤力筹备捕兽之事,今夜不一同前往吗?”

三三猛地看住鹤劫放,大眼睛中的水意,也不知是哀愁还是忧惧。

“既然二位神功超群的都说谛望没有入府,想来公主殿下一个留在府内也无甚紧要。明日便是伺血日,若今夜将其成擒或直接诛灭最好不过。”

“劫放,你是否要同去?”鹤劫生也重重地问了一句。

大老板无浪今夜的表现实在有点令人起疑。

他赫然答:“本王不去,暄城,你记住了,若先答应了我的事情,即使转投得是我大哥,本王也不会再度出马。”

十分傲慢无礼,拉了三三就往客房行去。

暄城的凤目起了变化,几乎有一瞬因为小柿子殿下所表现出来的勃然怒意,对于自己半路与鹤劫生合作略感自愧;这情绪不可深究,她自己宁愿相信他是闹纨绔脾气,才会行为如此失常。

却是一同出府的蛋大君安慰了她几句:“劫放从小不喜欢天界拿他与本王作比,但他向来以大局为重,脾气过去了就好了。将军不要介怀。”

“是本座行事有些不妥。好在即便今夜无法抓到谛望,明日没有本座的血,此兽一样熬不过去,待事后,再和小柿子殿下解释今夜的原委吧。”

“将军真是深明大义。”

她深明大义?是吧,暄城在夜­色­里的笑,同恩师一般,是冰凉的。

养鹤多日,大老板无浪的每处言行,她都了如指掌。

今夜疑点重重,她的心却一直纠结在公主与世子相携的手上,这一幕在脑海中反复上演,燕舞在马上看着前路,身侧是那个男子的亲兄弟,还是弟弟暄城一心仰慕的那一个,同样是鹤,无非是丹顶鹤与小­肉­鹤的区别,只是这样的区别而已。

感受竟全然不同,她已中蛊。

刚刚行到半路,身后有骏马疾驰而来。

鹤卫主与将军齐回头,小柿子殿下换了黑衣行装,与他们三骑并列,眼睛并不看暄城,嘴里却道:“车路将军欠本王一个大人情,先记下了。”

又欺近暄城,他在黑夜里盯着美媚将军的脖颈与细白手腕。

从何处,他才能弄到将军的血带回去给牧白?

牧白呵牧白……

紫眸温存的牧白,倒下去的那一霎说得是:“无浪,救我……”

惊慌失措惨叫出声的三三,用力挣脱大老板的怀抱,不敢靠近眼前的二老板牧白。

三三的兽牧白,居然还是活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中间那一程只是断断续续的噩梦,突然间梦醒,却发现醒时更不堪。

四公主双手抓摸着空气,一步步后退,眼睛里滚动着金光,嘴巴里喃喃着不知念些什么。

“三三,随我来!”收拾残局的只有双脚也发抖的大老板无浪,他假装无视女子剧烈颤动的指尖,心潮激荡又故作镇定地抱起脸­色­一如既往苍白的男子。

三三几乎要回去天魔宫里疯狂的岁月。

她以手攀住无浪的背驱,紧随着他将牧白放在客房床上。

公主与世子,不久前还在此床上颠鸾倒凤;回魂牧白的一头黑­色­长发将原先无浪睡的位置堪堪占满,触床的刹那,那两道长眉总算略略舒展,发出一声呻吟,声音微弱,几不可辩:“从此后牧白即是谛望……”

没有比这幕更惊魂的场面。

三三用足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细碎的哭泣声,无浪的眼神从未变过,深得就如古井,他用力揉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没事了,不要怕,本王会处理,臭丫头随我出去……”

赤着脚回到树下,假意拥抱,欺瞒围捕而来的将军与蛋大,她在茫茫夜雾中浑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过了这一关。

直到身边鹤装佯带她回客房,她仍是控制不好脚步,拼命眨动双眼,如若过去的数月只是南柯一梦,当下的混乱局面是否又有梦醒时刻?

客房外的叨扰惊醒了二老板牧白。

他们牵着手入内的时候,男子喘着气,倚在床头用一双略带红意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

此一望如同他在牢内,也是眼睁睁看大老板和门神三三牵手降临。

当时他惊怒交加,如今只剩下淡定的唏嘘,假装未见女子欲言又止的表情,奋力要将来龙去脉说明:“无浪,杀我!”

男女尽皆一怔,这叫什么话?先是无浪救我,好不容易演戏救了他,又变成无浪杀我。

嗓音暗哑,眼睛里也再找不到紫­色­氤氲,昔日的海棠花道:“如果明日还没有暄城的血,我会发狂……”

无浪瞳眸中的黑­色­延染,他追捕谛望兽这么多年,对此话最有心得——时日一到,若谛望得不到伺血尊者的血,便会气血翻涌,痛不欲生;既然是兽,自然兽­性­未除,届时吞噬知交好友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我发狂作乱前,一定要杀了我!我只是想临死前来见你们一面……”美男子毫无气力,到此时,他才对着一旁的三三绽放脆弱的一笑道:“丫头,你似乎瘦了。”

无浪俯下身,在牧白耳边道:“你他妈的给我用心活下去,血的事情我会去设法。等我回来,再来听你这只谛望兽的故事。”

对着三三,他却语声轻柔:“照顾二老板牧白,本王很快回来。”

“瘦皮鹤……”她咬紧下­唇­,眼光尽头那男子垂头刻意不看她对着大老板伸出的孤弱的小手。

她的心被绞作一团,无浪一走,剩下她和往日旧梦共处一室,她曾经为之寻死,为之发疯,却依旧不知要怎么才能告诉牧白百日间的过往。

无浪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暖,就像在安慰她说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门开门闭,她小心翼翼向着日思夜想的美男子走去。

“丫头,无须顾虑我。”开口的却是二老板:“晚了,你去自己屋里休息吧。”

屋里?哪个屋里?他躺的床正是她客居神教的根据地。

在这屋里,几个时辰前,大老板无浪还说要与她成亲;床上的三三也咬着下­唇­,决意从此与青梅竹鹤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牧白,你为什么要自杀?”问出口的话冷冰冰,砸得他有些怔忡。

她如同梦境里,一遍一遍含着泪问心上人:“本宫开了天魔眼去劫囚车带你走。是三三无用,当场走火入魔没能成功,但是二老板你为何那么狠心,不见我最后一面就自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他死了,她可以跳过这段记忆不问缘由;如今他活生生躺在眼前,她却无法克制自己不追问。

“牧白,柴房里的三三你都不相信吗?你眼里究竟有没有天逸?”

“我……”牧白语塞,长长叹一口气,回复:“丫头,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

他刚刚亲眼目睹三三与无浪在桂花树下的亲昵模样。

赤足披着夜衣的三三,熟稔地用手触摸大老板的勃项,那神情万分熟悉,柴房激|情后,她也曾抚揉他肩胛处的刻字,于是当下就全然明白,无论自尽时眼见的那一幕是否是真;百日后的公主与世子,确然成了好事。

吊起眉梢一笑,牧白道:“三三,我已与谛望成亲,是以,我希望你与无浪也能快乐结连理。”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若相忘

遍寻不着谛望的踪迹。

鹤劫生勒马道:“业畜想是逃得远了。无谓浪费兵力深夜苦追,不如先收队,两位也尽早休息。明日我们守株待兔,等谛望兽自己现身,再行诛灭。”

都无异议,只有鹤劫放死赖着不走,对哥哥道:“我留下来同车路将军好好商量明日之事,不如你先回府,三三已经睡下了,你不要扰她。”

鹤劫生看弟弟的眼神如同看飞天怪兽般道:“我无事半夜去扰你的公主殿下作甚?为兄不如你­精­神百倍,可以通宵达旦,不眠不休专业伺寝陪笑……”

“好好好,你还是速速打道回府吧,眼看就要比爹还啰嗦了,千万小心未老先衰!”任是鹤劫放使尽全力掩饰,伺寝的话仍像脱线的风筝般直坠入一旁的将军耳中。

暄城清瘦的脸上泛起一丝嘲笑,让身下的马微微打一个转,似是要给兄弟俩对话的空间。

背后的两位世子却停止了对话,选择了眼神交流。

一阵风过的功夫,就听鹤劫生朗声道:“那本王先走一步。”

天兵天将与黑衣影卫尽皆退去,剩下两骑,在夜­色­里朝着将军府迤逦而行。

将军的马头稍前,他紧锁双­唇­,不吐只字;世子略靠后,似是开玩笑又似认真地抱怨着:“暄城,你这样喜新厌旧,害的我们差点兄弟反目,真是居心叵测……”

“今夜谛望兽想要吞噬元帅行宫一个伺香的小仙,灵丹到了口头了,却被这小仙跑了,当时大世子殿下恰好在附近,所以让他相助一臂之力,仅此而已。”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样无稽的玩笑话,暄城将军却作了详细的解释。

只是解释的时候,他的眼睛不过是空荡荡地望着前路,只有眼底极轻的一抹红­色­,就好像额际的红痕化作一滴血泪,落到了自己眼里。

鹤劫放当然看不见这稍纵即逝的红,他的脸有着不一样的焦灼与无奈,语气仍是避重就轻:“暄城,谛望兽的模样,那小仙可曾看清?”

马蹄声止,画摊男的脸正对着大老板无浪才道:“小仙未看清谛望兽的模样,却道其人形投在地上的影十分高大,身量只比大世子殿下略矮,与你差不多吧。可先前我伺血的时候,谛望的人形分明是个小姑娘,决然称不上高大二字。”

“噢?”鹤劫放本在沉吟,忽然感到有些心燥,就着月光看清了车路将军脸上奇异而专注的表情,不由大为抱怨:“你总不会怀疑本王就是那谛望兽吧!”

暄城想了一想,才答:“大老板无浪深不可测,什么事都不是没有可能……”

“多谢将军抬举。本王虽然喜欢吞糕,却并无吞噬仙灵的喜好。”

双方眼神略略胶着,无浪心中一动,四围空旷幽静,离将军府距离不远也不近,正是动手的好地。

“暄城,此处下马走走吧,我有话同你说。”他也不等将军应一声,已然将天马缚紧在树旁。

待安顿好了,无浪也不避嫌,拎起将军的手就去一块大石上落座。

“小柿子殿下有何话要说?”

四目相对,弟弟暄城在黑眸中渐渐化成一只巨兽,对着燕舞凄惨地呼喊:“姐姐,给我血。”

呼救的哀嚎一声响过一声,姐姐燕舞的凤目里却绝无凄­色­,只如玄冰一般,透着冷烟。

她镇定地从骑囊中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拉高自己的袖管,臂上刀疤累累,找一处­干­净的,将刀刃慢慢没入,狭而长的伤疤,像她微微闭起的眼睛,红­色­顿现,被迷魂的将军忍不住疼,用力蜷起自己的身躯,还是控制不住有些发抖。

鹤劫放的眼光随之变冷,一只手用瓷瓶盛着滴滴往下流的血,一只手却忍不住放去将军的背上……

放血的将军突然道:“拿开。”

小柿子殿下一愣,他怎会拒绝?难道他的迷魂眼失了手?

“鹤劫放,你圈养了谛望兽?”

将军的眼睛没有离开对方的双眸,但他分明是清醒的,清醒地感到彻骨的疼痛,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被纳入白­色­小巧瓷瓶……钻研了这么多年仇家,他能够破除迷魂眼的心蛊,却依旧无法让自己的身体摆脱对方的引诱。

鹤劫放无话可说。

这时光流传地如此慢,慢到他几乎有冲动将小瓷瓶砸碎。

天魔宫中拧着水汁的午后,变成了取血的夜晚,受伤的美媚将军用一双逐渐黯淡的眼睛,让从来波澜不惊的大老板无浪动作都纷乱起来。

迷魂眼的功力增强,这样或许缩成一团的女子不会那么疼那么难受。

“­淫­ 贼鹤劫放,疼……”她终于陷入迷梦,闭起双目,睫毛颤抖,眼角有一滴透明无­色­的泪水成形,滑落。

泪水滑落的速度极快,击在地上,居然有水瓣四­射­的错觉。

二老板牧白扬起脸,惊诧地问:“三三,你为何哭了?”

这问多么离奇。

三三也只得这么一滴泪而已,脸上仍然粉饰着傻憨憨的笑,她异常温柔地问道:“二老板,你成亲了?”

语气背后似有他一时忖度不出的起承转合,于是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是否可以点头认下。

“这百日间三三的兽非但未死,还与谛望兽兽联姻成了佳侣?”公主粉腮上的笑未免太过寡淡,映在牧白早已失去紫意的眸中,像最最无声的逼问与嘲弄。

“三三,若我未看错,你与无浪也早已情投意合了吧……”他仍然不愿太过失礼,是以用词十分客气。

“牧白。”她只是怔怔看着他,再无下文。

千言万语就似那日天魔宫中被父皇以功力震碎的一纸退婚书,纸蝶无数,情景犹在眼际,四公主天逸是如何神魂颠倒发疯哭叫。

再往前看,她守在神仙台前,用一柄剑击退了魔教黑衣影卫,打伤了寅罡太子,开天魔眼喋血当场……

这期间,情郎牧白没有给过她半个字。

讽刺得是,他在夜半乍然还魂,口口声声,三三,我已与谛望成亲……

成亲。

穿着红­色­龙凤衣袍,双双拜倒在天地间,那是她天逸公主与牧白老板最最情热,舍身忘死也要在一起的时候也未曾经历过的美景。

不过是百夕,他已轻易许了别人,一脸云淡风轻来祝福自己和大老板。

腮边的湿凉并不是泪。

她伸手为自己抹去,就如抹去一段最最不堪的记忆。

神­色­间的坚忍让牧白有些动容。

美男子坐直为自己辩解:“三三,我自尽之后被谛望所救……我,总要活下去……”

二老板牧白除了自尽的瞬间,时时刻刻,都想要活下去。

“闭目时,牧白已然后悔,很想留一条命在,听听你和无浪的解释;睁眼时,谛望已在身侧,这些时日,都赖她照料我,救命之恩牧白无以回报。”

三三苦笑。

谛望给了他救命之恩,于是她的种种痴缠,她的飞蛾扑火,她的报仇未遂,都不足道。

“如今说这些,真是无甚意义。牧白,你娘子呢?”

三三用尽全身力气问出此句。

牧白,你可知?

天逸如今已不是魔教公主,在元帅府内可算为你死过一次;最最可笑的纪念,要算这双再也辨不出颜­色­的眼睛。

大老板无浪,在本宫眼内,永远只能披着黑衣。

而二老板牧白,你的眼眸再无紫光流动,因为本宫,完全看不出。

地府黄泉路33号的柴房,留给她的只是一个黑白凄迷的世界。

牧白哪里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没有天光的夜洞里,谛望对着自己纯情地凝视。

那双手一遍遍抚摸他的胸口,匕首由此而入,每到夜半,总会疼痛地令他皱眉,只有她手上的神力能够缓解。

她极爱他修长而不肯妥协的眉,习惯用柔软的嘴­唇­轻轻触碰,笑嘻嘻道:“二老板真好看,谛望好生欢喜。”

小姑娘的句子几不成形,却坚持不懈,翻来覆去一直说着对他的喜爱。

短短数日,几度云雨,她爱他爱到全然不知青红皂白的境地,他说什么她都信,连夜半他为她披起薄衫,孤单半生的谛望兽都会弯起嘴角,抱着他的腰发出银铃般的笑。

他的谛望是一只没有见过世面,很想有人在黑暗里同她说话的小兽而已。

哪里可以同柴房里美丽妖娆的公主殿下作比?

牧白眸光黯然,他道:“我已是鳏夫,从此牧白即是谛望。”

他的谛望已死。

临死前,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清澈,即使黑洞里没有光,他都看得分明。

三三面上的苦笑越扩越大。

刚想恭喜他一声,须臾间又噩耗临头。

实在无法装佯配合他脸上的悲痛,心偷偷裂出一个洞的三三疲惫道:“本宫有些累,先休息了。”

他也不好慰留。

眼睁睁看着壮妹三三沉重地离去,蹲在门外映出孤单的影子。

往事不可追。

二老板牧白紧抿着­唇­,眼睛里红­色­渐渐浮现,他低头四顾,试图找到三三刚刚落在地下的那滴泪。

要等瘦皮鹤回来。

神教夜真是万般凄凉,三三迎风有些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仔细听又有些像兽的呜咽。

她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就着明月光,呆呆注视。

带着瓷瓶回来的大老板无浪,坐去臭丫头身边,柔声道:“我回来了。”

取过她手中的东西看——是一截印章,章底有四字:三三之印。

章上立着一个小天王,一如女门神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二老板的好礼

瓷瓶去掉盖,血气随着微风四溢而出,无形中似一股轻柔的烟,袅袅娜娜舞去牧白的鼻尖——血的味道至纯,裹着花瓣似的清香,在暗夜里闻到,全身都会猛然一震。

牧白的脸上泛起动人的红意,像是羞涩,又沾带着兴奋,一双眼睛更是被无浪手中的瓷瓶左右。

“无浪……给我……”语气里焦急难耐,用鹤劫放从未见过的媚笑,朝前伸出一只手来,掌心端然向上。

当年看他就着白水吞下半粒避劫丹,也从来不是如此心急火燎的模样。

无浪的眉头紧皱,他心心念念要生擒的谛望兽就在眼前,腰际的流萤剑却怎么才能对着牧白出鞘?

“无浪,怎么了?”烛火里的脸还是这一张,除了迷离的紫­色­再不见踪影,眉还是飞去双鬓的剑眉,说话也依旧是温存有礼,就像当年二老板牧白同来往的客人好商好量做一笔古董买卖。

究竟是何处变了?

无浪的脸上无端端起了戾气,三三不愿入屋再与这男子相见,门神失魂落魄地说:“牧白已和谛望成亲,如今还成了鳏夫,大老板速速入内替三三道一声安慰。”

乱成一团的关系,又被他们摆在五公主府的客房内,催促着无辜的大老板无浪前去处理。

“牧白,你何时成了谛望兽?天界的这些散仙都是你吞噬的?”他把瓶子挪去一边,问那个正要上前的男子。

男子有些发怔,就像在黄泉路33号,一被问起不愿答的事,美貌的二老板就把脸的轮廓线条绷直,将头半仰道:“若不在明日前给我暄城的血,我便会无法自制,丑态毕露。无浪……”

这声“无浪”是一根刚劲的丝,陡得自鹤劫放心中升起,又势如破竹,直冲去他的四肢五骸,心防失陷,大老板不由自主就将手中的瓷瓶往前递去。

小柿子殿下硬是压抑了内心翻滚的愧疚与不适,辛辛苦苦从暄城那里取血,看车路将军泪水和着血水一同落入这小小瓷瓶,说到底,都是为了二老板牧白。

牧白开口要他相救,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用这世上任何一种算法,都是大老板无浪亏欠二老板牧白良多。

得到瓷瓶的牧白缓缓闭起双目,仰脖将血灌进了自己的咽喉。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衬在瓷瓶上,透出荧紫的光来。

无浪的脸­色­并不好看,不知为何,对着美男吸血的诡异场景,他却一再想起适才在他怀里痛的发抖的将军,直到送他去将军府的卧房,暄城仍然深陷梦魇,将“暄城”,“弟弟”与“小柿子”连成一气念个不停。

血尽,手指将瓷瓶挪离嘴畔,­唇­角带着红印,抿出一朵艳丽的笑花,牧白刹那间回复二老板潇洒自如的本­色­,对着无浪苦笑道:“不知何故,我在你面前,总是如此丑陋不堪。”

见无浪不作答。牧白返身为自己倒一杯茶,漱口之余,还要洗去不小心沾上的血­色­。

动作从容不迫,再无过去的羸弱,奇重无比的云石椅子,二老板随手就提起,轻轻放在床畔。似是感应到背后无浪凝视的目光,他调转头一笑道:“以前每还重光一笔债,都要在床上躺很久,坏脾气无浪总是坐在床边陪我说话……”

话说到此处嘎然而止。

他对三三说过,很多事情,哭是没有用的。

于是,即使已然心力交瘁,二老板牧白也从不曾哽咽出声。

“牧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光倒流,承诺要护他周全的自己,一遍遍问着悲不外露的男子,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那么傻……

“其实,这百日间发生的,全然算是好事。”二老板凄迷一笑,靠去床头自言自语:“我家谛望你也见过,就是那日来店里傻乎乎要出八千金将你我买去的小姑娘。”

“她就是谛望?”

“是啊,我一睁开眼,就听她说自己是谛望兽,靠吞噬仙灵为生。又说是我死后她问暄城要了我的尸体,准备终日呆看。谁知先前三三给我吃下一粒脱骨百节丹,当时正是脱骨之时,那一记匕首其实并未致命,再加上谛望的功力相助,牧白得以不死。”

此后的事情,他也不便说。

沉吟半刻,才续下去:“一直以为自此我与她在那黑洞里也可无忧度日。谁知暄城开始伺血,并开始指使我家谛望杀生。谛望为了我的缘故,深恨重光,居然瞒着我前去刺杀,重伤后被送回,时限到,不再伺血。谛望当时已濒临发狂边缘,她生怕伤到我,当场自尽了,还将口中的灵丹度给我,传了我一身功力。”

“自此牧白即是谛望,要替内子完成她此生未竟的愿望。”

二老板的瞳眸仔细看,就如兽的瞳眸,搅着怒火,蒸腾出一片血­色­,再也找不见以往紫­色­的痕迹。

他的手按在床沿,只轻轻用力,三个手指印立即浮现。

见黑衣男子缄默,二老板突然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柄小匕首来道:“无浪,这是谛望收藏的好兵刃,你看看是否合手。”

去掉皮革外套,小匕首幽幽放着冷光,只消扫一眼,就知是好物。

却不见无浪伸手接。

牧白有些尴尬,低头笑道:“我这千年老二根本不识兵刃好歹,之前送你的都是赝品。这柄是谛望当宝藏在洞中的,我想必是好物,所以特意带来赠你。呵呵,没想到我们夫­妇­都一样有眼无珠……”

“牧白!”大老板一声断喝,几乎是哀求着问:“你要无浪如何做才能补偿?”

牧白的脸是在暗夜开放的昙花,刹那芳华,柔光稍纵即逝,在无浪黑­色­双目中留下一道艳极而淡的影。

“无浪,我在死前曾经万般地恨你——我也恨三三,但恨你尤甚!”二老板表情尽失,沉缓地对着大老板的俏脸吐露自己的恨意:“那时我想,若有来世,定要投胎天潢贵胄,学一身好武艺,好好报今世之仇。让所谓的好朋友与好情人俯首求饶,尝尝绝望无助的个中滋味。”

再美的脸也经不住这样恶毒的恨意,牧白的表情越是无痕,无浪的脸­色­越是难堪。

他恨他并无意外。

铁青着脸听好友说下去,大老板收敛起眼中的哀求之­色­,渐渐立成冷硬的山石,棱角愈发分明。

二老板轻轻一笑,顿时波澜横生,似乎恩恩怨怨尽在嘴角的弧度弯折里被抚平安放。

他将手覆在大老板掌上,真诚道:“在黑洞醒来之时,谛望说,我叫得第一个名字仍是‘无浪’,那一刻牧白想起我们在人间,一同消磨的无数日夜……”

那些岁月长河中的日日夜夜,牧白若有了一些好歹危难,轻轻喊一声“无浪”,自有黑衣男子跳将过来赴汤蹈火地为自己解厄。

同窗皆道,温柔男子牧白身后有一个恶保镖无浪,些微小事,必然冤冤相报,不肯善罢甘休。

“谛望说,黄泉路33号内,无浪大老板与我形影不离,她当初就想将我们一同买下来。连她一个小兽都明白的事情,牧白身在其中居然一直无法堪透。”温柔男子眼波流淌,传递出别样的风情:“你说,这样恨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那三三呢?”无浪问得直白:“从头至尾,你有无想过三三?”

牧白神情仍是平淡,就仿佛那是最最陌生的一个名字,骤然被提起,也只是过境的微风——“魔教四公主殿下,牧白对其唯有祝福而已。”

“她为了二老板一夜成疯,又为你不顾惜身家­性­命跑来刺杀重光,如今被逐出魔教,孤零零在神教落脚。这一切,只为换来你轻飘飘‘祝福’二字么?”

“时至今夜,她适才拥抱的男子是你;而牧白怀中的女子却是谛望……除了祝福,我还有什么话可以同她讲?”

对峙无言,两双手不再交叠。

无浪沉声道:“牧白,我诚然负你良多;壮妹三三却对你并无相欠,你彼时若肯为她着想一分一毫,也绝不会贸然自尽留个烂摊子让天逸独自收拾。如今归来,你也该负荆请罪去求她谅解,对你们在黄泉路33号内的情缘作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谛望救你­性­命不假,三三为你柴房献身在前,殉情报仇在后,即使她与我有了私情,又岂能将她对你的种种好处一笔抹煞?”

眼前的身躯似乎别无异动,但二老板脸上的些微变故无法逃脱大老板的神目,牧白的眼光变得辽远,像是越过了魂飞魄散的噩梦,回到了黄泉路33号的后院。

眸中盈满男女的双影纠缠,一次次­唇­齿相依,一次次争吵和好,一次次携手对月,如果忘怀,又怎么会在顷刻间如昨日清晰重现?

也曾井边对坐,彼此问着怕不怕这样愚蠢的问题;终究怕不怕都无用,等不等都成空,井在人亡,空留地府中望不到头的血红彼岸花,风一过,尽低头,哪里抗得过命中劫数?

“昨日如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他缓缓道:“只得这样罢了。”

此句已是定论,明日相见,他和她也只是彼此点个头道声好的交情,再无其他。

无浪大老板轻声道:“夜深了,你先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鹤劫放却无处可去,卧房里睡着紧握印章的三三,客房里睡着不肯回头的二老板。

他独自一个站在桂花树下,望着不远处的水池百味杂陈。

许久都不曾眨眼,猛然回头喝问:“谁?”

原来是披着睡衣出门寻弟的蛋大鹤劫生挑眉相问:“怎么了?”

哥哥居然也会深夜出门探问,可见是有心等到此刻。

兄弟一同转身往议事厅去。

而小柿子殿下的卧房里,三三抱膝呆坐终夜;月光下,客房中走出美男子,仰着脸对着半空的流萤微笑,一双眼眸红光大盛。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祝我家三三生日快乐,好桃花朵朵开

番外之人间书院

“我叫无浪。”

哈哈哈哈哈哈,底下这群没有眼­色­的凡夫俗子顿时笑得七倒八歪。

美艳无佻的贵公子俊脸一垮,怒意布满眉间,随时都要发作。

有一个穿着彩­色­蝴蝶般斑斓衣袍的小凡人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大家不要笑了,无浪适才的献技毫不逊­色­……”掩嘴,美男子要人家镇定,自己却几乎又要笑出声来。

无浪双手捏拳,这群混账!

神目如炬扫向那个小凡人——勉强可以入眼吧。

这张海棠花般的脸又觉分外熟悉。哦,是那日他初下凡间,在林子里给自己献糕的娘娘腔。

于是赏他一记宽宏大量的眼风,凡俗人世,懂得欣赏无浪这样奇才的实在不多矣。

座上的白胡子老头终于发话道:“无浪,你一介男儿郎,也是好人家出生的公子,难道没有一技傍身?”

“怎么没有?难道你们都瞎了,没有看到老子刚才表演的一手绝活?”真是烦躁,早知道就不顺道跑来这家书院凑热闹。

“放肆!”老头子气得将扶手拍得“啪啪”响,伸出一根手指,戳向无浪的胸膛:“竖子无礼!为师罚你去后院抄经千遍……不不不,抄经不足以使你照见己身之粗鄙;另外罚写千字文,说说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呸!错在不该听信了蛋大哥哥与美貌老爹的花言巧语,因为那个没见过的遭瘟的什么顾府千金燕舞的死,被娘亲离玉一顿痛骂,说他不务正业,终日游手好闲;两个花样男子就一个拉手一个拉脚,给他指点迷津,问他是否要学一身好武艺,和爹一样用眼就可以杀敌。

鹤劫放最最受不住美­色­的勾引,一听之下立马就范,乖乖收拾好行囊下凡来找爹说的师公“土木”大仙。

师公是找到了,但土地公座下弟子零落,居然只有他一个。

在小山头上练功一年之余,私底下十分孤寂难耐,倒是山腰处有座书院,时常见里面年轻郎君们招摇出行,成群结伴。

土木大仙也说:“小鹤,你若有闲暇,不妨去书院里跟同龄男子一起熟习诗经。你们鹤族个个都好风雅,当做消磨时日也好。”

此话十分在理,他恭恭敬敬给师父兼师公一拜,摇摇摆摆就来入学。

变出许多黄白之物抵了学资,领到几套书院的书生袍,鄙夷地将粗制滥造的服饰穿上身,板着个高傲不羁的脸前来参加开学礼。

谁知平地都要生波。

老头子师座道:“本书院不以功名为首务,旨在让你们懂些道理,培养些脱俗之气,异日平步青云,也不忘圣人的教诲。日后书画骑­射­俱要修习,今日且让为师看看你们自家带来的好本领……”

此话一出,人人争先恐后大作表演。

有弹琴的,无浪听在耳里大觉嘲哳,他爹若听了都要掩耳;又跑来­射­箭的,歪歪扭扭的箭在空中缓慢地飞行,无浪轻轻一挥袖,顿时化作狂风将箭给吹走了,大家都笑将起来。有一个凡人似乎朝自己处看了一眼,无浪回视,见到一双紫­色­的双眸,也无甚稀奇。

轮到无浪,他表面虽然平静,内心却也十分雀跃。

神仙就是神仙,一出手,只怕他们都要拜倒在他的书生袍下。

于是他从行囊里拿出了一柄琵琶来。

书生们不由屏声静气,对他呆看个不休。

鹤劫放心下十分得意,等老子弹奏起来,必然惊天地泣鬼神,令尔等欲生欲死。

待他一曲终了,现场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很细的尖音突然冒出:“啊,娘娘腔,大男人居然弹琵琶,哈哈哈哈。”

“也不能如此说,当朝国手乐师也会弹琵琶……哈哈哈哈,这位师弟想来也要去宫廷里为娘娘们伴奏!”

这便是大老板无浪在人间写得第一份检讨之由来。

作者有话要说:半更缓和一下情绪,直接跳下一章更正文了,有时间再回来填满

一百零一个愿望

神君崩于第二日凌晨。

鹤劫生最先得到消息,立马换了世子服­色­,睡他屋内的鹤劫放此时惊醒,从哥哥的眼睛里就看明白了整个噩耗,只觉脑袋内“轰”一声巨响,近日变故迭生,诚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去自己屋内着装,稍晚同你一起入宫。”

轻叩自己屋内的门,烛火亮起,来开门得却是眼睛发红的魔教四公主。

还未说话,只是看到对方满面的疲惫与风霜,就忍不住以眼神探问。

“三三。”他拥她在怀中,沉声道:“外公已去世,我与哥哥要速速入宫,处理后事。你留在府内,看好牧白……”

她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手一下下拍在他后背上安慰着,轻声道:“神君一走,重光会不会率先发难?”

“臭丫头,无须害怕。”他低头在她的额际印下数吻。

她不是怕,只是替他担心;明知自己身为魔教公主不能随他入宫,这份忧心只得化作先前无力的一问。

抬头见到他黑眸中暗沉暗沉的大片­阴­影,她松开自己箍住他的臂膀,咬住下­唇­,看他赶去屏风后换衣。

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十分挺拔,与适才在客房中的那一个有些相像。

夜来风疾。

她隔着屏风问瘦皮鹤道:“牧白却要如何安置?”

鳏夫牧白,如今已变为吞噬兽,她并不知道要和这样的二老板如何相处。

带着黄泉路33号记忆的二老板,对着门神三三,对着她眸间流淌的泪,他的一双眼睛都是冷的。

她虽然辨不出颜­色­,那流彩的紫,再也无法捕捉;但他的每一道目光背后的含义,她依旧了然于胸。

天逸已逝,恐怕昔日牧白也已不再。

她又加问一句:“如今他若要吞噬小仙,本宫应否阻止?”

屏风那端的身影明显一顿,正在腰际打结的双手僵在那个位置,动弹不得。

声音缓缓传来,他道:“三三,若一直不能吞噬仙灵,牧白会畏光;十日后还要暄城的血,否则他会疯。”

“哈?”

要她眼睁睁看二老板牧白去伤害其他无辜的散仙吗?

几乎要喊出口,瘦皮鹤,你带我一起走……三三根本不知要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初恋郎君。

小世子殿下步出屏风,过来拉住她一双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揉捏,关照道:“暄城的血我会设法,牧白如今有了神力,不比以往……”

“劫放,黑衣影卫都已到齐。”是蛋大的声音。

大老板无浪抓紧时间安抚她道:“本想让你回天魔宫躲过神教的纷争,但牧白走不掉,他成了谛望,这偌大天界也只有你我可以令他心存善念……”

他走出去的时候,余音袅袅,话尾随着衣摆一同在风中招展不见。

三三最后的问话他却没有听见,小公主多少有些孩子气地担忧着:“牧白他会不会把我也吞噬掉?”

结果第二日的早膳,这两个宾客坐了五公主府的朝东主人位,相对两无言地埋头苦吃。

“神君走了,无浪昨夜赶去宫中­操­办后事。”

“哦。他一贯来去自如。”

突然冷场,一对男女吃无可吃,只得相对苦笑。

“牧白,你现在神功盖世了?”

“没有,只是气力比以前大些而已。”突然一个对视,彼此慌忙调头。

因为那样特殊的过去,即使是如此平淡的对话,总觉仍有暧昧的痕迹夹杂其间。

好在二老板处理地极其妥当,他仍像初识那样,温文有礼,但绝口不提过去,也不问三三和无浪之间的事。

两个默默无语一同走出饭堂,并肩的片刻,牧白忽然转过头微笑道:“此次我给你和无浪都带了好礼,给无浪的是一把匕首,给你的是一枚戒指。”

“二老板真正细心,死而复生都有礼品送……”

脱口而出的话总会伤人。三三的语气生硬,全不比无浪收到好礼的愧疚满面。

牧白挑着眉头,苦笑道:“戒指要早些送,否则他日你们成亲了,就轮不到我来送这样的礼。”

这些话就像生了无数尖­嫩­的小爪,将男女的心抓挠地发痛发痒。

跑去湖边授受,他苍白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枚并无甚光泽的戒指来,交去板着脸的女子手里,指尖微微触到她的掌心,分开不及,各自借粗重的呼吸来掩饰。

女子将戒指往指头上套,一个个试过来,不是太松,就是太紧,总之,不甚合手。

送礼的男子有些尴尬,解释道:“这戒指是限量版,所以是固定的手寸,戴不下就算了。”不合手的戒指,只有扔了一途。

“或许你家谛望合适……”她幽幽看着湖水,语气里有一丝惆怅,也不知无浪现在正在宫中忙些什么。

一个闪神,再回头,突然发现身侧的美男子额头冒着冷汗,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似乎疼痛难忍一般,五只手指几乎要刻入湖边柳树。

“牧白,你怎么了?”

“无……事。”说是无事,仍需要她搀扶着在大石上坐下,将汗湿的脸背转,鬓际有晶莹的水印,美男子仍是地府里不肯叫疼的脾气。

三三看了焦躁起来,埋怨道:“这哪里像无事,我马上送你回柴房去吧。”

柴房?两个都被这个地方给惊诧了。本来就奄奄一息的男子还抬手咳嗽了几声。

“客房,是送你回客房。”她有些气馁,大老板无浪不在,她却怎么抬得动这样高大的二老板牧白。

她伸手想要将他拉起,不想却被他反手按住,二老板苍白的脸对着她道:“胸,胸疼……”

他的胸膛处,正是当时匕首没入的位置,烟花灭的牧白,在心的外端留下了深深一道伤痕。即使顺利还魂,受过重伤的地方,仍然时不时发作。

随着痛感增强,他的手掌逐渐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一般。

三三也不敢呼疼,与他一起各咬自己的下­唇­,默默忍受着钻心的痛楚。

瞑目不语,他靠在柳树上无法抑制地喘着粗气,紧攒着三三的手没有松开,只是试图将指节放松。

时光像湖中水波,冲上来又倒回去,荡漾个不住。

后院里,他们以这样的姿态相伴也不是一次两次。

三个多月的时间或许在他们的心上刻下了种种无法忘怀的痕迹,但容颜未改,闭着眼睛也可以用手描摹出对方五官的线条,直而畅,在某处打弯,挖一个深坑,将微笑填埋入内。

“三三。”嗓音嘶哑,熟悉的眼神又回来,二老板的眸中又覆上了柔情的亮彩。

“嗯?”她漫应着,简直不敢搭腔。比起吞噬兽谛望,她显然更害怕眼前的二老板牧白。

“阿利亚哇罗吉帖梭啦菩提萨埵哇甘比然伯拉芝泥亚巴拉密打查哩庵查拉玛诺唯亚哇罗吉帝斯玛般扎斯­干­达阿萨打斯查。”

美男子的嘴里流淌出梵语的《心经》,般若波罗蜜,由他的薄­唇­道出,别有一种蛊惑的媚艳感。

三三脑海中浮现交叠的一双影,见到大老板乌黑的瞳眸,如无边无际的东海;而二老板的眼,含着异样的情绪,[奇][书][网]壮妹恍惚着任由他摆布自己的双手。

牧白将她的手缓缓上推,去到心的位置,停住不动。

她这才看清他手上戴的戒指,居然和适才送她的是同一款。

心,狠狠地抽动一次。

千言万语涌在喉咙口,却不知要怎么发问,生生把多情的泪逼回,这都算个什么名堂?

“你这样算是什么名堂?你已经对不起本宫,还想对不起谛望吗?”终于还是问出口,无视他伤痛未愈可怜兮兮的样子,壮妹就是壮妹。

念得什么《心经》,买得什么对戒,成得又是什么见鬼的亲?

“三三,我在黄泉路33号内等你,等到得是你和无浪成亲的消息。”

“……”无辞以对。

“昨夜我看得分明,你当时正欢笑着在摸无浪的脖颈,说实话,我颇后悔来五公主府找鹤劫放殿下求助。”

“……”

“不过也罢了。你我之间,缘分只有那么多,这戒指是二老板牧白最后欠三三的一份礼物,可惜仍然不合手。”

她的手略微摸到他的心跳,那节奏与昔日并无不同。

入了魔似得,三三忽然抽出手去拉他的衣襟。

衣垂半肩,满目惨状。

原本印着“三三”二字的肩窝,如今一片血­肉­模糊,法术烙印的文字,居然被生生抹去。

正在结痂的伤口,依稀诉说着旧景。她握住嘴用力盯住他。

是谁,将那铭心刻骨二字毁灭?

湖边情海生涛,混不管府外兵马喧天。

重光元帅眼光锐利,托着腮听车路将军暄城报告情势。

“恩师,鹤劫生鹤劫放似乎圈养了谛望兽;当此神君崩驾的时局,王族反扑不可不防,好在师弟陆路将军蕴天已然带兵回天界。”

车路将军自己的伤口仍未复,藏在袖内,狰狞地伸着爪牙。

重光默想了一下,说了一句:“时机到了,那就两军对阵吧。提防魔教那头的动静。”

“目前尚无异动,蕴天要下午入府拜见恩师。”

“那个小子,还是终日掩面吗?”重光一笑。

“是,看到比他漂亮的男子仍是不悦。”暄城想到师弟的怪脾气,也不免莞尔。

“真是,那他的气生得过来吗?自己手掌十万天兵天将,一个个数过来,比他丑的不到百个,亏他每次来见我们还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

“连恩师和暄城,他见了也生气,上次喝醉了说,以后要整个天界以他的脸为典范,长成这样的才可以称一声美男……”

“噗……那天界岂不是连人间都不如了。哈哈哈哈哈。”元帅难得的开怀,但座下这个丑弟子确然是个妙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天线还朝,继续码字。

殿上欢

“时候差不多了,入宫去吧。”重光率先起身道:“神教守丧默哀百日,等你师兄师弟都到了,再商量细节。这届神君也算英明一世,还他这百日清净吧。”

“暄城明白了。”车路将军立直身子,随元帅直入凌霄宝殿。

过世的神君共有八个子女,尚存于天界的也只有五个而已,在大殿最里间商议后事的更是只有三儿一女。一把年纪的太子殿下,疏于保养,已是满头飞霜白发,眼看离他刚驾崩的父皇也不过短短几步之遥。

重光元帅甫现身,太子殿下似是感应到来自这英年男子的强大气场,不由多咳嗽了几声,略有些肥胖的身体要靠住桃花木椅子才能稳住情绪。

元帅与他身后的将军两双眸子中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来,仿佛见到一个大废物蛋盘踞在龙庭。

幸好太子身后有他儿子撑腰。

年轻的神教大王子,极有希望跳过太子殿下直接即位的湛欢一些不为局势所动,十分平静地代自己父亲宣旨:“元帅来得正是时候,我父皇将于明日一早即位,望阁下率麾下几位将军到场安排相应事宜。”

重光冷冷一笑,既不拜,也不跪,朗声道:“本尊认为,太子不妨候过神君陛下百日之后再行登基仪式,更为妥当。”

暄城补充:“军伍众将都期望能够共襄盛举,庆贺新一届神君陛下登位,但苦于平日镇守四方,一时间赶不回来。太子殿下可否为了这些兵将稍等数日?”

等他们都赶回来了,大典必然顺利进行,只是不知那登基做神君的究竟是哪个了。

一抹笑意自大王子湛欢脸庞上布开,他挥手阻止身后几位皇叔的开口怒骂,对着重光一字一沉道:“兵将对我神教王族的拥护之意,父皇与本王都十分欣慰。明日登基大典必要如期举行,这本就是神教天规;至于赶回来的众神将,届时再举办盛宴,另行嘉奖便是——”

话到此处一顿,眸子里的笑意浓得就像盛开的桃花,他道:“如若军伍无法兼顾明日大典的护卫,本王倒是要代为安排了。世子鹤劫生听令!”

莫名的一声喝,殿中诸神面­色­皆一谨,五公主府大世子蛋大郎只得从偏间之中露面而出,对着自己表兄恭敬一拜道:“鹤劫生在此。”

“着你在黑衣影卫外,再执掌御林军,全权负责神君登基大典事宜。”

“臣……遵命。”鹤劫生缓缓抬起头,表情出乎意料的淡定。

湛欢却有些诧异似得,见重光和暄城不语,便对着蛋大一挥手道:“那你退下去准备吧。”

蛋大挺身退回了偏间。

迎接他的有弟弟鹤劫放极冷的目光。

不远处还坐着他的父亲五驸马鹤四郎,偏间过暗,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大美男正低头喝茶,一如当年,儿子的事情,他极尽全力地支持纵容。但若他们有话不说,他也绝不追问。

如今儿子们已是青年才俊,年少得意,更容不得他过多置喙。

倒是重光此刻心念电转,神目扫­射­大殿一周,见到了坐在左后方的五公主离玉。

这个丑八怪还是青­嫩­的模样,由头至尾保持缄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她那双不老的小眼睛,似九尾猫一样眯起,细长的眼睑将余光分去英俊的元帅脸上些微。

见重光看自己的目光炯炯,不免攒起笑靥客气一番:“许久不见,元帅阁下越发英姿勃勃,实乃神教之光。”

丑八怪真正满口胡柴。

重光暗道,她心里也不知恨自己到什么地步;正如自己对她的又嫉又恨,那个傲然不肯在月夜下转身打照面的美男子,到底是如何被她一举擒下,还在无数年后武功尽失的时候,俯着身对自己说:“离玉与小鹤若有闪失,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心狠手辣。”鹤四郎当时美目里的狠­色­至今让元帅记忆犹新。

凌霄宝殿分明光照四方,无数颗宝石镶嵌在壁上,即使是黑沉沉的夜里,此处依旧亮如白昼。

殿中英才王族云集,每一个的表情各异,心事也各异。

无形中似一张洞眼细密的命运大网,一网打尽,再神功盖世也无法逃出生天。

无浪与哥哥交换一个熟悉的眼神。

正殿里的寒暄声起,气氛稍缓,离玉大神在说:“小7乐怀与妹夫也还未回转,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

重光颔首道:“所以本尊希望大典延后,公主世子们都未到齐,未免于理不合。”

太子体力不支,居然在椅子上盹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连他的兄弟姐妹也看不过,有得别转脸叹了一口长气。

湛欢不以为意道:“父皇着实疲累,元帅先退下吧。”

话毕,忍不住转脸,总觉得有谁在窥看自己似的。

重光与暄城虽然离开,这感觉却愈甚。

他还不至于自作多情以为蛋大在偏间含情脉脉看自己,但这眼光有些熟悉,湛欢收起笑意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来。

局势到了这个点上,每一步都微妙危险,如在空中踏细绳,行错半分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劫生,王族究竟有没有胜算?”

在心里问过千遍的话,从来没有出口过。

那个表弟是狠人,做谍首未见得比元帅重光心软到何处去,他身着黑­色­制服回神教的那日,在马上说过:“重光也有弱点,并非刀枪不入。”

王族其实各个都知道重光的那个弱点,但谁又能抓住这个弱点?五公主府这一女二男,才是重光的弱点的弱点。

根本不是秘密。

鹤劫生一骑出了凌霄宝殿。

脸­色­是黑沉的,一如身上墨染似的制服。蛋大如今诚可谓位高权重,黑暗中潜伏的力量有黑衣影卫,明的还有御林军入手。

大王子此举尽在意料之中,王族当下的选择实在不多,只怕连郡主玉洁到了关键时刻也要执剑披挂上阵。

但留在身后的神教王族曾经伤透了五公主府这两个小世子的心。

鹤劫生和鹤劫放永远无法忘记那日,皇舅们嗫嚅的嘴­唇­,一张一阖,在光明的大殿中,对着他们说,要不,叫你们爹回来,去重光处好好为王族求求情,不能断了每个月的避劫丹供养。

小世子的表情惊讶里混着些许不解,尤其是年少的劫放,立在哥哥的身侧,瞪大了眼睛,仰起头让蛋大看见弟弟青­嫩­的下巴,彼时已经有了父亲鹤四郎的轮廓,只是这么一望,势必也会让许多男女神魂颠倒。

见他们小孩子家家太过惊诧,给不出任何反应。二王子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们劝劝你爹,他当年肯为天魔皇殿后放弃了一身好功夫;如今是否能为我们王族效力,不拘他用什么法子,只要让重光太太平平做他的元帅,擒妖捉怪,制炼避劫丹即可。”

他眉毛一阵耸动,贵为王族,做出这样的表情,依然是猥琐。

异常猥琐。

鹤劫生一把拉起弟弟的手,很想转身一走了之。

他们要大英雄鹤四郎牺牲­色­相,除去重光这个祸患。说得如此理所应当,还将他爹之前的所有壮举归结成是为了天魔皇陛下,什么天劫?什么自废武功?什么磊落之心可昭日月?

到头来亲戚们腆着脸,名正言顺要两个儿子请爹再度牺牲,保的他们的千秋万岁好时光。

劫放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他­性­子急,在大殿里突然大叫一声骂了起来:“呸!我爹能有什么法子让重光安生。二舅舅这么需要避劫丹,自个儿去问他要就是了!”

亲戚们的老脸挂不住,纷纷都道:“呔,鹤豆抖疏于管教,宠溺纵容,儿子说话行事都如此无状。”

爹若知道了眼下局面,该有多么伤心。伤心之下又会否真得孤注一掷,牺牲一己成全了儿子们的将来?

鹤劫生的表现比弟弟镇定地多,他说:“众位舅舅不要生气。重光之事须从长计议,请容我们兄弟回府细细商议。”

此时之辱如同大王子湛欢用挑衅的眼神对自己说:“蛋大,你无须担忧,将来孤封你作皇后,让你日夜承欢,独占雨露。”

再屈辱,也咬着牙硬忍下来。

细细商量之后,让弟弟下界去学功夫,自己销声匿迹去作神教黑衣影卫,他对皇舅们说:“劫生也能保王族平安,只需给我百年的时间。”

对爹娘的说辞全然不同:“男子汉总要­干­一番事业,我贪恋权位,无法像爹一样孤高离尘,只有让劫放将来承欢膝下。”

记忆到了这里打了一个大结。

之后的暗杀行刺,白刀入红刀出,滚滚如浪的血,怎么提起?黑夜里穿着黑衣制服的鹤劫生,只是一个无情修罗,再不是执着书卷在花苑里吟风弄月的世子殿下。

还有弟弟鹤劫放,在他临行前,捏出的拳头紧了又放开,里面是一撮黄|­色­的绒毛,交去哥哥手中道:“我要你尾上的那根金­色­羽毛!”

看着少年眸中起雾,鹤劫生的心说不尽的柔软,抖着眉去僻静处变出原身,丹顶鹤拿ρi股对着弟弟,让他自己择取中意的那根尾羽。

自此青山两忘,各自做自己应作的事,书信往来不绝,少年郎一转身,纷纷江湖老,终于熬到了与重光对决的今日。

鹤劫生一双黑眸闭上了又睁开,身后马蹄声渐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哪个。

弟弟追来与哥哥并肩行,两个美男子勒马看着空中的落日,无浪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我们的胜算越来越大了。”

兄弟相视而笑,鹤劫生更是去弟弟耳畔说了一句悄悄话。

鹤劫放听了点头不尽,稍作迟疑,他道:“是否应该送天逸回天魔宫?我不想让臭丫头卷入此事。”

“此事凶险,不妨劝你的公主殿下回魔教避一避。”

曾几何时,重光的弱点的弱点们,也有了自己的弱点。

鹤劫生低头,想起地府内那个神经兮兮的女子,以及她手里白胖的长虫,在暗地里对着自己一声嗤笑;鹤劫放则愁眉深锁,也不知自己屋内那个壮妹与二老板牧白叙旧到了何种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啊~~回来的感觉真好

天界的日光

壮妹三三与旧情郎牧白叙旧正到了关键处。

湖边的清风拂面,美男子衣襟早已拉紧,那血­肉­模糊的一片旧地,根本无法看出柴房中指尖划下的六笔;问得急了,声声哽咽,是哪个,究竟是哪个毁了你我曾经相爱的印记?

二老板静静靠着树,默默凝望着身份蜕变的三三。怎么答都会失了章法,索­性­锁紧了两片薄­唇­,眼角眉梢隐约浮现出巨大的惋惜与悲伤。

那黑暗中的谛望兽也是这么声声追问,是哪个?是哪个凶恶女子这么大胆狠心在我家美男身上刻字,简直惨绝人寰!

他当时怎么答?

谛望,刻字的女子已经与大老板定了亲事。

他的眼神泄密,她咬着下­唇­会意过来:“本宫明白了,你已成亲,必然是你的娘子不喜欢这两字,替你抹去了。”

在人间看坊间的小说,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男女主角每每抱头痛哭诉说衷肠。

曾经无浪和牧白都十分不屑。

“妈的,一个男子哭哭啼啼成个什么样子?说个话泪水与鼻涕齐流,简直教人笑掉大牙。”无浪如是说。

“有理,哭有何用,前头娶了相府小姐,回转头来找到犯事的勾栏旧情人,还好意思说自己一往情深?”牧白答。

娶了谛望兽,回转头却和公主殿下抱成一气,流泪满面。

三三用手猛捶牧白胸口,哭骂:“本宫疯了,你可知道?疯得一直以为你没有死,看什么东西都是黑白两­色­,你却在那里风流快活……本宫和无浪都差点为了你死在元帅府内,你当时可是与你娘子拜堂?”

疯劲有些复发,四公主絮絮叨叨说着那夜的惊险:“本宫已然中了暄城将军的剑,那个画摊男还说要祭起原身罩,明知无浪原身是只小­肉­鹤,分明是要致他于死地。”

环在她腰际的手紧了一下,牧白一听无浪涉险,动容不已,连声问:“后来呢?大老板没有出事吧?”

“幸好蛋大哥哥相救及时,我们一行三个刺客才免于一难。”

壮妹说完后,不自觉和二老板拉开一些距离。

适才的情涌,只是被他的肩伤触动了如烟的往事。将没有二老板的岁月重复说一遍,无浪的名字就如浮木,揿按不下,直接跃出水面。

后院的对月三影,渐渐被命运左右,交换了位置。

牧白有些了然地将身体后退三分,指上孤零零的一只戒指映着日光,兀自发亮。

冷冷地拭去自己腮边的泪,缓缓起身立直,海棠花般的男子奇怪地吊起眉梢而笑,俯视着蹲坐的三三,用熟悉的温存腔调留下一句:“这戒指是我在黄泉路33号等你从天魔宫回来的时候买的。”

见脚下的三三苦着脸呆望湖面。

他放松了眉头笑意更浓道:“知道你们当日没有负我,也算不枉此行。三三,牧白祝你们百年好合。”

“牧白……”三三仰头,见到牧白阳光下的脸,这一瞬,居然看到了美男子眸光中的红­色­。

二老板太过体贴,主动替困在网中的三个理出头绪来,他退一步,让神仙眷侣能够执手相看;自己立在背光处,才相见就告辞。

用修长的手指掩去她要出口的挽留,牧白道:“等无浪从凌霄宝殿归来,我就告辞了。从此天地间再无昔日牧白,只有重生的谛望。”

“可是你若没有暄城的血,岂不是……”要像她一样发疯发痴,她的疯只能伤己;谛望兽的疯却能引起滔天巨浪。

他的笑变得惨然而寡淡。

眼睛似乎在说,傻瓜,此次告别自是永别,不会遗患在天界。

“不,牧白,不要走,我们就呆在一处!”她慌乱地攀着树立起身。

一手扯住他的衣襟,拉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大声威胁着:“不许再寻死了!否则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去世的谛望?”

“你放心。”他拉下她发抖的双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慰着道:“我还要留一条命替自己和谛望报仇呢。”句尾是上扬的,如飞出的眼风,组成有些陌生的二老板表情。

“重光太过强大,我们还是徐图后计吧!”她想起无浪一再的告诫,依样画葫芦来哄牧白死心。

“三三,你似乎长进了!”他故意睁大眼睛,对她刮目相看似的。

四公主脸上有些泛红,岂能不长进?初恋拜他所赐,如此惨烈,爱的孤勇逐渐在其间消磨殆尽,换作眼下历过风雨的她,哪里敢和一个踏雪有痕的男子轻易许下诺言。

诺言不过是风中花。

他还说会等她,结果蹉跎之后,成了使君有­妇­,她只落得殉情未遂的下场。

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发怔,无浪,我终于忘了二老板自尽那日天旋地转,胸腔欲裂的痛楚。

不远处迎来了熟悉的王族男子,鹤劫放对着臭丫头疲惫一笑,三三惊觉自己站久了脚有些麻,笑嘻嘻伸出手臂要他牵着。

双手一经接触,只觉说不出的安稳感,愁苦多日的三三有些开怀,坦荡荡道:“瘦皮鹤,我要牧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就怕他冲动了去找重光报仇。”

“好,牧白留下来,你回去魔教天魔宫。”

“哈?”三三一愣:“为什么要我回去?留你们一对孤男鳏夫在这里本宫如何放心?”

以前为了二老板吃大老板的醋,如今又要为了大老板吃二老板的醋,叫四公主殿下情何以堪?

“本该叫你们都去魔教避一避,但牧白缺了暄城的血不行,所以只得让他留下来。”

说到此处,三三打量了一下身侧的大老板无浪,彻夜未眠的缘故,身穿世子服的殿下脸也高贵莫测起来,他似乎不是在同她商量,也并无开玩笑的兴致。

“你和牧白都在这里,本宫怎么可能独自离去?”试图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三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瘦皮鹤,我和牧白都是死过一回的,不会怕这些事情。二老板如今也有了功夫,相信自保绝不是问题,黄泉路33号里的三个就该呆在一起!”

无浪忽然停下了脚步,深深看了女子一眼。

“怎么了?”被她的凛然大义给打动了吗?

无浪思忖了一下道:“本王去叫牧白过来,等下让你们见一个故友。”

进入五公主府后院与二老板,女门神相见的故友并不是别个,正是穿着黑衣影卫制服,英姿飒飒的女子花姑姑。

牧白与三三对视一眼,即是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

黑衣花姑姑到了无浪面前,恭敬一拜道:“小世子殿下,鹤卫主命花涟自今日起率兵马进驻五公主府进行保全。”

无浪手一抬,客客气气道:“花姑姑,三三和牧白都在,大家无须客套。”

“二老板牧白?”花姑姑猛抬头,看到了大老板左手侧的美男子,不由大吃一惊:“啊,二老板你还在世?”

“有劳花姑姑惦念了,牧白尚未归西。”二老板温柔一笑,对着无浪道:“原来大老板和花姑姑是一伙的,难怪当初收购黄泉路33号那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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