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涵,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吗?你对我的感情,难道真的只是‘征服’吗?”
周子涵征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沁蕊说出“征服”二字。他侧着头思索片刻,然后,他开口了,像利剑一样的话语狠狠扎入沁蕊柔弱的心房:“我想你说对了,如果我以前爱过你,那也是征服中的爱。而现在,你已经没有一点吸引我的地方了。刚才那几句话,抹杀了我对你最后一丝好感,我——已经不爱你了。”
沁蕊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流出血来,可是她不觉得疼,因为她的心比这要痛上几百倍,她用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努力不让身体颤抖,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一但哭了,她就失去了仅有的一点骄傲。她看着周子涵,这个她曾爱过的男人,如今,已经把她所有的尊严,都撕成了碎片,磨成了粉,烧成了灰,剩下的,只有被凌迟了的灵魂,和被凌迟了的情感。她那已经像大理石般的面颊,现在惨白得像透明的一样了。她的头脑突然起了一阵眩晕,身子摇晃着向后倒去。
周子涵看到沁蕊这个样子,心中也滋生出一丝不忍。他本能地扶住了沁蕊的左臂。突然,他颤抖了一下,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手指,碰到了沁蕊左臂上那块刺眼的黑纱。这么长的时间,他竟没有看到这个,也没有想起这个。他的良心在一种巨大的惊醒后颤抖了。他一直在用一种坦白的方式结束这段感情。现在,他才体会到这种方式,对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孩是怎样的残忍!“沁蕊,”他支吾着想找一句道歉的话,“对不起,我忘了你母亲已经……”
“别提起我妈妈!”沁蕊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你不配提到她!你不配!”她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定定地看着周子涵。她的身体不摇晃了,她的目光不颤抖了,甚至,她的眼睛也没有了泪水。“周子涵,我们结束了,对吗?”她冷静的说,“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刚刚弄清楚的一件事,那就是——”她咬紧牙,锐利的话语毫不留情地砸向他俊逸的脸庞,“周子涵,你是个混蛋!”
说完,她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挺起脊背,带着最后的一点自尊扬长而去。
沁蕊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校园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大街上的,更不知道她正往哪个方向走去,她只是不停的走着,浑浑噩噩的,一步挨一步。她的脚步是滞重的,她的身子是软弱的,而她的头脑和心却空洞得厉害,似乎所有的记忆都被格式化了,所有的情感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像一片没有任何分量的羽毛,随时会被狂风卷走。
是的,她已经丢了所有的东西。仅仅一个月之内,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爱情,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一切一切。骄傲、自尊、快乐、热情……这些本来拥有的东西,竟被一场恋爱全部碾得粉碎,剩下的只有被践踏的屈辱,被肢解的灵魂,被凌迟的情感。人,怎能在瞬间失落一切,失落得干干净净?她突然笑了,不可遏止地笑了,没有纵声大笑,只是不断地笑着,痴痴地笑着。身边一个女人怪里怪气地看了她老半天,然后嘟囔了一句:“这个人疯了。”
沁蕊又乐了。她疯了吗?也许,她是疯了,疯在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疯在为了这段爱赌上了一切,又输掉了一切,疯在被别人无情地抛弃后,竟然还会牺牲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去祈求一丝丝的温情,结果连最后一点自尊都丧失得干干净净。她用所珍视的一切去交换一份情感,得到的却是鄙夷和抛弃。哦,她丢失了一切,丢失的一切又能回来吗?母亲无法回来了,爱情无法回来了,自我呢?哦,她早就找不到“自我”了,早就在周子涵的阴影中把“自我”遗失了。“一件珍宝是不会遗失太久的。”谁说的?管他谁说的!现在,她已经不是珍宝了。她只剩一副空洞的躯壳,就如垃圾箱里一堆让人厌恶的垃圾,早晚要被人毫不吝惜地扔掉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从她身边跑过,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沁蕊不由停下脚步,怔怔地站在那里。她依稀从那个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遥远的影子。哦,那个“脚下有弹簧,喉咙有发条”的快乐女孩已经消失了。她已经像清晓说得那样,由快乐走向失落,再由失落走向空虚,如今终于走进了绝望的深渊。
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她惊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十字路口上,前方亮着红灯,身边停着一辆汽车。司机从窗口伸出头来,恶狠狠地抛下一声咒骂:“不长眼睛吗?找死!他妈的!”
找死?沁蕊愣了一下。死,死又是什么?一种解脱,一种长时间的睡眠,一种混沌无知的境界。是啊,人死了,也就解脱了,再也没有痛苦,没有空虚,没有悲哀和失落了!也许,在那个世界中,她能找到丢失的自我,能找到一份不属于罂粟花的爱情,或者,至少,在那个世界中,她能见到逝去的母亲,能像以前一样依偎在母亲怀里哭个够,然后向母亲诉说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哦,妈妈!沁蕊死灰般的心突然涌起强烈的酸楚。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时刻,她这样需要妈妈,这样渴望和妈妈在一起。妈妈,你在哪儿,你是否在天堂的门口等着女儿呢?
太阳西沉了,暮色降临了,华灯初放了。沁蕊已经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时间和空间对她都变得没意义了。但是最后,她还是回到了校园,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她很平静,外表看不出一点异样。同寝室的姐妹早已躺下歇息了。沁蕊看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物品,熟悉的姐妹。然后,她找出自己的皮箱,慢慢地打开,拣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她的目光落到了那裘白色的长裙上,刹那间,舞会、男孩子的追逐、华尔兹、还有周子涵讥讽的笑……又一一出现在脑海中。都过去了,这一切都消失了,像烟,像云,像一个美好的梦。她沉思了片刻,把长裙捧给了上铺的馨儿。
“馨儿,”她平静地说,“你不是喜欢这件裙子吗?送给你了。”
馨儿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沁蕊,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沁蕊笑了笑,又把另外几件衣服送给其他的姐妹。然后拿出了那套白色T恤衫和牛仔裙。这套并不名贵的衣服让她模糊地想起了一个喜悦的,孩子气的呼唤:“猜猜我是谁?”也许,穿着它,能在另一个世界中更容易地寻找到自己吧。默默地,她把这套衣服换上。一旁的馨儿又吃惊地叫了起来:“沁蕊,现在是冬天啊,气温还不到20度,你穿它干什么?”
沁蕊没有回答。她细心地合上了皮箱,想一想,又细心地上了锁。看着厚实的皮箱,她凄凉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把所有属于欢乐的,属于留恋的,属于柔情的种种情绪,也都打包装箱了。而这箱子,却可能尘封到永恒。
然后,她细心地理好了自己的头发,走到了窗台前。突然,她发现窗台上摆着一个保温饭盒,看样子是刚送来不久,用手摸一下,还是热乎乎的。沁蕊蓦然咬住了嘴唇,已经麻木的心脏又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她痴痴地捧起饭盒,似乎捧住了人间最后一丝温暖。可是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饭盒放到了写字台上。然后,她打开窗子,向下看了看。寝室在三楼,下面是一片方砖铺的小径,很硬。对面依然是满墙没有开花的蔷薇。哦,蔷薇,但愿来生,自己也会变成一朵蔷薇,也会有一只夜莺用自己的血把她染红。她想着,眼眶有些湿润。然后,迅速的,她双手一撑,敏捷地跃到了窗台上。
“沁蕊,你要干什么?”寝室里的姐妹发出一片惊呼。沁蕊笑了,她知道她们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了。迅速地,她探出了身子。哦,好高啊,原来三楼也可以这样高。她没有害怕,下定决心去死的人是不会害怕的。可是,就在她已经探出一只脚的时候。在小径尽头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她隐隐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那身影也刚刚发现了她。“沁蕊!”他发出一声惊恐万状的叫喊,那略带着磁性的声音已经劈裂成碎片了,“沁蕊,别做傻事!别!”
傻事?自己做的傻事还少吗?一个只会做傻事的姑娘,也只配用傻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最后看了一眼清晓,他的脸已经变了型,可是那极度的惊慌失措中依然透着深深的心痛与疼爱。她感到了一点辛酸。清晓,还有父亲,也许是她尘世中唯一的牵挂了。清晓,他会照顾好父亲的,一定会的。想到这儿,她觉得人生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冥冥中,她似乎听到了母亲温柔的呼唤。闭上眼睛,带着一个解脱的、自由的笑,她一跃而下。
然后,她听到清晓长长的,凄厉的叫声:“不!沁蕊——不——”她最后的记忆,是似乎跌落到一个人的身上,然后,她失去了知觉。
十二
沁蕊沉睡在一团浓雾里,飘飘荡荡,晃晃悠悠,正飘然远去。她的身子很轻,轻得没有丝毫重量,就这样朦朦胧胧的,没有意识的飘远,飘远,飘远……不知道要飘往何处,也不知道要飘多久。
似乎飘荡了几千几万年,沁蕊忽然感到身子一沉,像是从高空笔直坠落,乍然间,全身都碎裂成无数碎片,而每个碎片都带来尖锐的痛楚,使她脱口惊呼了:
“啊——”
她以为她喊了好大一声,事实上,她的声音并不大。随着这声喊叫,她的意识有些清晰了,她蹙了蹙眉,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模糊地低语着,带着点做梦般的惊讶。然而片刻,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带着难以形容的兴奋和喜悦,几乎响彻了整个屋子:
“她醒了!她真的醒了!大夫!大夫!你快来呀!我妹妹醒过来了!”
“清晓!”她模糊地低语着。是的,是清晓,他的面庞在眼前晃动着,像水雾中的倒影。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晃过来,似乎用手摸着她的额头,又听了听心脏。然后,她听到了另一个略带着南方口音的声音:“岳先生,幸亏你在下面挡了她一下。这样做固然相当危险,却救了她一命。恭喜,她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天哪!”清晓的声音带着陡然放松后的虚弱。“大夫,谢谢你!谢谢……”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沁蕊努力睁大了眼睛。终于,四周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白床单,白墙壁,穿白大褂的医生,还有床边含着眼泪,一脸惊喜和疲惫的清晓……她尝试着动了动,可是只一下,痛楚就对她席卷了过来,彻骨彻心的痛,由于痛得太厉害,她甚至不清楚痛的发源处是在哪儿。清晓连忙用手轻轻压住了她:
“别动,沁蕊,你已经昏迷了一周了,现在浑身都缠着绷带,还打着针,是不可以乱动的。”
昏迷?绷带?打针?沁蕊努力集中起涣散的思想。然后,她明白了,这是在医院里,她正躺在病床上。她没死,那个飘散的生命,和生命中曾经发生的一切又回来了。这世界多么可笑,那么多一心求生的人不得生,而她这个一心求死的人却没有死!她又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不是身体,而是那颗已经破碎的心灵。“清晓,你何苦救我?”她说,又一次合上了眼睛。
“沁蕊!”清晓焦灼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别吓我!”
然后,又是大夫略带着南方口音的声音:“岳先生,别着急,她的意识依然清醒,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罢了。”
沁蕊的心动了一下。大夫说对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次面对这个曾经伤害她的世界,没有勇气再活一次了。然后,大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岳先生,您的妹妹虽然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但潜在的危险依然存在。如果要彻底度过危险期,则需要病人和医生一起配合。而目前最可怕的,是病人没有生存的欲望。如果一个人真正的不想活了,就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好她。她现在的脉搏很微弱,我担心……”下面的话停住了,接着,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沁蕊的心中突然产生一种类似放松的情绪。哦,只要她不想活,她还可以死去。还可以离开这个她不想面对的世界和人生,到天堂的门口去找妈妈。她嘴角牵了牵,居然想笑。她无法主宰自己的生命,但是她总有权利主宰自己的死亡吧。
“沁蕊!”清晓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
沁蕊的眼皮没有丝毫颤动。
“沁蕊!”清晓又喊,声音已经充满了焦灼,“你睁眼啊!睁开眼睛好不好?”
沁蕊依然无动于衷。她决心不再去看一眼属于尘世的东西,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
清晓又呼唤了几千几百声,每一声都充满了焦灼、酸楚和心痛,可是没有一声能让沁蕊的眼皮抖动一下。
终于,清晓忍不住了。他咬了咬已经干裂的嘴唇,突然用手猛烈地摇晃起沁蕊的身体。沁蕊立刻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本能地叫喊起来,疼痛,终于唤醒了她“活着”的感觉。
“沁蕊,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清晓停止了摇晃,他的声音激越地,痛楚地,命令般地在沁蕊耳边响起,“如果,你认为我岳清晓在你心中还有一点分量,如果,你对我曾经帮助过你的一切还有一些感激,如果,你对我这个人还有一丝留恋,那么,你就睁开眼睛看着我!”
沁蕊的心猛的颤动了几下。这是第一次,清晓的声音变得这样激烈,这样怒气冲冲,可是这激烈和怒气中,竟也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眼睛终于费力地睁开了。不,是被清晓的怒气冲开了。
“沁蕊!”清晓站在她面前,一张清秀却带着愤怒的脸正面对着她。哦,他瘦多了,也憔悴多了,下巴上都是胡子渣,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可是那双眼睛,却第一次没有了温暖,而冒着强烈的怒火。他望着沁蕊,嘴唇颤动着,那激动的,冒着火的话语就一句接着一句地砸在沁蕊的心上:
“沈沁蕊,我知道你想去死,但是你死前必须听完我这一番话。我告诉你,你是天下最糊涂,最懦弱,最自私的女孩!你糊涂,糊涂到为了一个并不爱你的人,为了一段不是爱情的情感,随意放弃自己那么美丽,那么充满了朝气和灵气的生命!你懦弱,因为你连承认和面对自己错误的勇气都没有!连承受挫折和打击的勇气都没有!不就是爱错了人吗?不就是糊里糊涂地交付了一段情感吗?不就是被本来早就应该离开的人抛弃了吗?有什么啊!就值得你去自杀!去用死亡来逃避内心的创伤与痛苦!如果都像你那样禁不起一点打击,我岳清晓早在大二的时候就该去自杀了!可我不还是活过来了,而且活得好好的吗?只有懦弱的人才去自杀,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勇敢的,坚强的,你怎么会去自杀?怎么会用自杀来博取人们的同情和怜悯呢?”
沁蕊猛的哆嗦了一下。同情?怜悯?这是她最不想要的。难道人们面对她自杀的尸体,能够给予的,也只有这两样吗?
清晓喘了一口气,继续对她吼叫着:“还有,你不仅糊涂,不仅懦弱,你还自私!极端的自私!你想用死来了结一切痛苦,但你想过没有,你的死会给多少深爱着你的人带来痛苦?你以为一个周子涵不爱你了,天下所有的人都不爱你了吗?告诉你,像你这样美好的生命,深爱着你的人大有人在,比如说……”
“别跟我提爱情!”沁蕊受刺激地喊了起来,“我不要听这两个字!不要!”
“一段爱情结束了,就意味着所有的爱情都结束了吗?”清晓继续喊着,“沁蕊,你真的不想再接受别人的爱情了吗?比如说……”
“我不!”沁蕊的呐喊已经转变成尖叫,她颤抖着,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惊恐,“我不相信爱情!我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
清晓的右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周子涵,那是怎样一个魔鬼?他竟把沁蕊所有的自信,都粉碎得一干二净。“好,我不提爱情,”他沮丧而忍耐地说,“可是即使你的世界没有爱情了,难道也没有了亲情,没有了友情吗?你甚至连咱爸都不顾念了吗?你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不怕咱爸伤心吗?”
爸爸!哦,爸爸!沁蕊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爸爸刚承受了丧妻之痛,他再也承受不起丧子之痛了。“清晓!”她第一次焦急地说,“不要告诉咱爸!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她说着,眼里居然有了泪花。
清晓的眼睛也湿润了。“我没有告诉咱爸,”他哑声说,“可是两天前他还给我打手机,询问你的情况。我告诉他一切都好。都好,真的都好吗?”他突然抬高了声音,“如果我告诉他你跳了楼,告诉他你正在病床上等死,这会要了他的老命的!我的亲生父母已经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你和咱爸了。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和咱爸谁也活不成!而你,居然自私到连我和爸爸的死活都不过问。你还算是个孝顺女儿吗?你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你死去的母亲呢?”
“别说了!清晓!求求你别说了!”沁蕊心痛地喊着,两行清泪,终于顺着她惨白如纸的脸颊流了下来。
“为什么不说?”清晓简直是在怒吼了,“因为我的话刺痛了你的心吗?因为你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懦弱、糊涂和自私吗?沁蕊,一个人走错一步不要紧,怕就怕她不敢去面对,去承担,去负责!好了,我的话到此结束。如果你还想死的话,如果你能忍心去死的话,那么,你就去死吧!为了那个不值得的人和那段不值得的情感去死吧!在别人不值钱的怜悯和同情中去死吧!践踏着你的父亲和哥哥这两条即将随你而去的生命去死吧!死吧!”
清晓说到最后一个“死”字,声音已经嘶哑得要劈裂了。这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沁蕊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清晓,那疾风暴雨似的怒吼雷霆般地唤醒了她已成死灰的心灵。渐渐地,她的脸上有了表情,呼吸逐渐急促,眼眶逐渐湿润……终于,她张开嘴,“哇”的一声痛哭失声。“清晓!”她反复地喊着,“我不要怜悯!不要同情!不要你和爸爸伤心欲绝!我不要!不要……”
清晓闭了闭眼睛,两行泪水顺着他清秀的面庞滚落下来。他俯下身子,把自己的脸和沁蕊的脸紧紧贴在一起。“哭吧!沁蕊!”他喃喃的说,“让我陪你一起哭。哭够了,让我陪你一起面对以后的日子。路还那么长,我们一起去走,走一辈子!”
三个月后,沁蕊出院了。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精神一直是恹恹的。清晓的一番话,唤醒了她生存的意志,却无法抚平她情感的创伤。她一心一意的接受着医生的治疗,以及清晓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乖得出奇,顺从得出奇,合作得出奇。要她吃她就吃,要她睡她就睡,要她打针就打针,要她吃药就吃药。连医生都说,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作的病人了。可是,其余的时间,她都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用手抱着膝,把下巴放在膝上,就这样呆呆坐着,呆呆地望着窗子。窗外的杜鹃花开了,栀子花的香味也飘进了病房。春天来了,春天又过去了。她想着,安静地想着,一天又一天,毫无意义地想着,坐着。
五月份的时候,她可以下床活动了。于是,清晓经常扶着她到医院的花园里散步,晒太阳。这一段日子,清晓日夜陪护在她身边,偶尔离开,也是回到公寓里给沁蕊做饭。他的厨艺在这一段日子里得到充分的施展,尤其面食,简直是调着花样的做,饭菜的香味飘得满走廊都是,值班的大夫和护士经常羡慕地说:“沁蕊有这么一个体贴的男朋友,真是好福气呀!”
男朋友?沁蕊摇了摇头。清晓只是她的“哥哥”。她生命中不可能有男朋友了。这一段日子,经常有人来看望她,有同寝室的姐妹,有同班同学,还有那些暗中喜欢她的男孩子。而周子涵却一次也没有来。据说,她昏迷的时候周子涵来过,但被清晓拒之门外。拒之门外就拒之门外吧,沁蕊并不觉得有多大的遗憾。即使见到周子涵,她的情感也不会起任何的波澜了。清晓说得对,周子涵已经不值得她去爱或者去恨了。使她伤感的是那段她付出太多却最终失去的恋爱,它把沁蕊心灵深处所有的热情都带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个为了活着而活着,或者说为了责任而活着的躯壳罢了。
出院后,清晓把沁蕊接到了自己的公寓,把那间客厅让给了她。他已经给沁蕊办了半年的休学手续,自己也向学校请了长假,整天陪伴着沁蕊,陪她说话,逗她开心。可是无论怎样,沁蕊始终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态。她认真练习走路,认真恢复身体,她不想成为一辈子靠三条腿走路的人。可是,她始终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清晓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唇边甚至起了一圈火泡。“沁蕊,”他心疼而焦急地说,“难道你真想一辈子都这样消沉下去吗?”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努力去振作,可我没办法。”沁蕊可怜兮兮地说。
清晓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一天,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然后,他回到屋子里,重新打开了那台闲置了好几个月的微机。
于是,从那一天起,除了照顾沁蕊外,他又开始埋头于软件开发。而沁蕊,继续补养,继续练习走路,继续发呆。一个月后,她完全恢复了,竟没有落下一点伤疤和后遗症。她又是那个美丽的沈沁蕊了。只是,她的笑容没有了,她的活力没有了。她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冷美人”。
六月,炎热的夏天到了,知了开始在树上不停地唱歌,单调的歌声让沁蕊枯井般的心更觉厌烦。就在这样炎热的季节里,清晓却突然离开了她,一周都没有回来,只请了一个保姆照看沁蕊。他去做什么?也许向开发商“交货”去了。最近,他的那个研制了很长时间的软件终于通过了测试,大概也能挣不少钱吧。可是,为什么去这么长的时间?沁蕊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一周后,清晓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收拾行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沁蕊没有问,也懒得去问。她被动地跟着清晓上了一辆漂亮的红色小跑车,清晓坐在驾驶员的位置,熟练地发动了车子。
“你会驾车?”沁蕊终于有了一点兴趣。
“三年前就拿驾照了,”清晓说,“只是那时还没买车子。”
“那,这辆车是……”
“刚买的。”清晓简单地回答。
刚买的?那么他有钱了?是那个软件挣的吗?沁蕊的心中悄然涌起一丝好奇。不过她没有问,那个“抓着什么就说什么”的小姑娘,已经不知道飘落在时光隧道的哪个角落了。
车子在平坦的街道上疾行,穿过了大街小巷,滑出了广州市区,驰上了广韶公路。一路上,沁蕊依然默默无语,但却渐渐对车窗外的景物发生了兴趣。夏日的郊外一洗都市的繁华,一片片翠绿的禾苗,一串串金黄的稻穗,一方方清澈的池塘,还有小小的竹林,长脚的鹭鸶,简陋的茅草房……这一切一切,都让沁蕊感到了久违的振奋。她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窗外的景物,甚至偶尔还哼上两句小曲,尽管声音很轻,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吹散。
两个小时后,沁蕊惊奇地发现车子已经驶入了一座参天的森林中。正午的阳光从树隙中筛落,洒了遍地金色的光点。尽管是盛夏,这里的温度却骤然降低,让人顿觉凉爽舒适,浑身的热汗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车窗外,可以看到参天的古树,青翠的草地,和在那些大树根与野草间遍生着的一丛丛的野百合。野百合的芳香和树木青草的气息混合着,带着某种醉人的温馨。沁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就觉得那颗枯死的心又重新注入了生机。
“清晓,”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是哪里?”
“流溪河。”清晓安安静静地说。
流溪河?沁蕊吃了一惊。他们竟然来到了流溪河!她早就听说过位于从化的流溪河国家森林公园,这是全国首批十大森林公园之一,集湖光山色于一身,山峦叠翠,林深叶茂,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机会来这里游玩。如今,清晓竟带着她来到向往已久的流溪河。沁蕊心中渐渐涌起一种莫名的兴奋。“我怎么没有看到公园的牌子?”她怀疑地问。
清晓笑了:“我们是从另一条路进来的。”
“为什么不走正门。”
“因为我们不去公园,我们去别墅区。”
“别墅?”沁蕊听到这个字眼,竟以为自己到了欧洲。“我们去别墅区做什么?”她吃惊地问
“疗养。”
沁蕊难以置信地看着清晓,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居然把她带到“别墅”来“疗养”。他不是没有多少钱吗?怎么一周之内,又买车又住别墅呢?“清晓,”她张口结舌地问,“你……哪儿来的钱啊?”
清晓微微一笑:“钱是人挣出来的,只要我想挣,我就能挣来我需要的钱。”
“那,你以前怎么不买车,不住别墅呢?”
“因为我以前不需要它。”他说,“我从来不在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上浪费金钱和精力。”
“那,现在因为什么又需要了呢?”沁蕊困惑地问。
清晓的笑容收敛了,他从反光镜里注视着沁蕊,认真地,郑重地说:“因为你需要它。”
沁蕊凝视着清晓,有种心痛似的柔情注进了她的血管,绞痛了她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了清晓的苦心,明白了他前一段时间埋头于软件开发,其实就是想挣出这样一份钱给自己疗伤,也明白了这四个月来清晓所承受着怎样的焦虑、辛劳和担忧。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是那样自私,她曾经以为自己为了父亲和清晓“活着”,就已经是很大的牺牲了,却不知道这样的“活着”给清晓带来的是更大的痛苦。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即使只是为了清晓的这片苦心,她也应该快乐起来。
“沁蕊,”清晓一直没有放松对她的观察,“我不要你假装的快乐,我要你真正快乐起来。”
“清晓!”沁蕊动情地喊了起来。他居然能穿越她的思维,透视她的内心。这是怎样体贴的好“哥哥”啊。情不自禁地,她挽住了清晓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发觉,当自己挽住清晓手臂的一刹那,清晓的身子起了一种轻微的,古怪的颤抖。
车子在森林里绕了好几个弯,沿途都可以看到一些别致的松木小屋。清晓告诉沁蕊,这是一片别墅区,每一座松木小屋都是一幢功能齐全的独栋别墅。人们可以花适当的价钱租一座,在这里划船、钓鱼、游泳。划船?钓鱼?沁蕊默念着这两个词,那么,著名的流溪湖水库,想必就在这附近了。果然,不久,她就看到了流溪湖。好大好大的湖,金色的阳光在湖面上闪烁,把那蓝滟滟的湖水照射成了一片金黄。在这里垂钓、划船、游泳,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我们的别墅是在湖畔吗?”她急急地问。
“当然。”清晓回答,“瞧,它已经到了。”
车子停下了。沁蕊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别墅。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松木小屋!整栋房子完全是用粗大、厚重的原木盖成的,原木的屋顶,原木的墙,原木的房门!别墅是靠在湖边的,有个木头搭的楼梯可直通湖面,在那楼梯底下,系着一条小小的木船。
“哦,清晓,”她做梦似的说,“这是你的别墅吗?是你花钱买来的吗?”
“不!”清晓微笑着说,“这只是租来的。不过以后的两个月,它将属于我们。”
“两个月?”沁蕊大大的喘了一口气,“你说我们要住两个月?”
“是,一直住到暑假结束。”
“那得要多少钱……”
清晓连忙竖起食指:“别提钱好不好?钱就是用来花的。我那个软件赚了一大笔钱,本来也打算享受一下这样的人生。怎么,不愿意陪着我好好地过上这两个月吗?”
沁蕊不做声了。清晓总有这样的本事,把她欠清晓的,很自然地说成清晓欠她的。清晓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走,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我们的?沁蕊感到有些不对劲。可是没等细想,清晓已经揽着她走进了那座松木小屋。她发现小屋的设施相当齐全,木屋里有两间卧室,一个书房和一间客厅,还有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的宽大的厨房。靠湖的客厅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览无际的湖面,湖的对岸,是青翠而连绵的山峦。
沁蕊转过身来,眼睛里放射着清亮的光彩。“清晓,”她带着梦幻般的口吻说,“我真不知道我们将要过着怎样一段美好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最美最美的梦。”
清晓走过来,用他温暖的手掌握住了沁蕊的手。他的眼睛深深的,深深的注视着沁蕊,目光温暖得如窗外的阳光。“这不是梦,这是人生。”他深沉地说,“好好享受吧,沁蕊。你会发现,人生依然是美好的。”
沁蕊凝视着清晓,在他温暖的目光里,在他动情的话语中,突然间就泪眼迷离了。她觉得一股生命的清泉,正随着涌出的泪水,从她已经干涸的心灵中汩汩地冒出来。
的确,人生是美好的,生命也是美好的。接下来的一个月,沁蕊和清晓过得是神仙一样的生活。白天,他们在湖中划船、钓鱼,或者在森林里漫步、追逐。夜晚,他们并坐在湖边,听水面的风涛,听林中的松籁,看星光的璀璨,看湖面的波光。有时,清晓会摆上两杯葡萄酒,用他们垂钓上来的鱼做上一碗新鲜的鱼汤,两人就在小木屋临窗的位置上慢慢地饮,喁喁地倾谈。偶尔,清晓也会开着车,带着沁蕊去玩漂流。流溪河的漂流全程长达六公里,坐着小艇,穿梭于丛山之中,颠簸于急流之上,沁蕊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惊险与刺激。她觉得自己和小艇不住地在水里飞跳和旋转,从一个急流落在另一个急流里,又挽着这个急流冲向下一个旋涡,仿佛人和小艇一起飞跃而下。而一路的尖叫声过来后,小艇又会驶入一个安静的水潭里,涓涓的溪水让游人无须划动也可以慢慢顺流而下。到了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原来两岸美妙的景色,是那样值得细细感受。沁蕊往往惊异于这“动”和“静”的瞬间转换。“原来,人生也是这样,”她感悟地说,“一段冲撞跌宕之后,必有一段宁静柔美。这样的人生才是精彩的!”
一旁的清晓深深地注视着她:“沁蕊,你长大了好多。”
“当然!”沁蕊开心地笑了,“我现在才发觉,成长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她高兴地撩起湖中的水,向清晓身上泼洒。清晓竟然不闪不避,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你看着我干什么!”沁蕊有些害羞了。
“沁蕊,”清晓的眼中竟有几分湿润,“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你这样开心了。你的笑真美!”
沁蕊怔了一下。的确,在她的记忆中,自己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可是在流溪河度假的日子里,那蛰伏已久的身体中活泼的本能,又逐渐流露了出来。她几乎天天在笑,她把清脆的笑声抖落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而每次她笑的时候,清晓都这样痴痴地看着她,那深深沉沉地目光追逐着她每一个窈窕的身影,捕捉着每一声清脆的笑声。
一个晴朗的夜晚,沁蕊和清晓并肩坐在那段木头楼梯的台阶上。月色很好,在月光的辉映下,湖的波光柔得像恋人的目光,蓝得像一个最纯净的梦。几颗星子在黑而高的天际闪动着澄澈的光。一只晚归的小舟,在深蓝色的湖水中勾勒中黑色的剪影。两人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湖,谁也没有说话。
好久,沁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想起了一支曲子,”她轻轻地说,“一支大提琴曲,《月光下的湖》,周子涵曾经给我拉过的。”
清晓敏感地转过了头。这是沁蕊受伤后第一次提到周子涵。“沁蕊,”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名字还会刺痛你吗?”
沁蕊怔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说出了周子涵的名字。然后,她继续注视着湖面,注视了很久很久。清晓盯着她,神色中有几分紧张。终于,她幽幽地开了口:“奇怪,我想找到一点刺痛,居然没有找到。只有一点点伤感,像夏日早晨弥散的水汽,一会儿也就不见了。”
“谢谢天!”清晓忍不住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声。他凝视着沁蕊,由衷地,欣喜地说:“沁蕊,你好了,你真的完全好了。”
沁蕊也笑了。“真怪,”她侧着头分析着,“这样一段曾经给我带来深刻创伤的恋爱,如今想起来,竟如过眼烟云。这种感觉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想,还是你说得对,也许,我和周子涵之间,真的不是爱情。虽然我们也彼此吸引,但我们的情感一开始就渲染着太多征服的色彩。我们先是想彼此征服对方,后来我被他征服了,控制了,竟做出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其实,我早就无法从那被践踏的屈辱中,找到这段迷糊的爱情中还有任何的生机。我的无法放弃,是因为付出太多后的不甘,而我的绝望,也是由于自认为失去了一切而导致的心理失衡。可是现在,我发现,那个丢失的自我,已经被我找回来了!”
“是啊!”清晓眩惑地看着沁蕊,“那个满身灵动之气的,会笑会闹会唱歌会淘气的小女孩,又回来了。”
“不仅仅是这些,”沁蕊笑着说,“我的自信、自尊、骄傲、热情……太多我曾经丢失的东西,现在都被我一一找回来了。我原来以为永远也找不回他们,所以我把那可怜的情感握得很死,可笑地以为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而当这段情感结束的时候,我才明白,正是这段情感挡住了我的视线,才让我无法找到这些最珍贵的东西。如今,它消失了,我丢失的东西也回来了。说到底,我还要感谢周子涵,他逼迫我放弃了一段破碎的情感,换回了珍贵的自我,我觉得真是太值得了。”
清晓微微地笑了:“我说过,一件珍宝是不会遗失太久的。”
沁蕊心中一动,她默默地注视着清晓。“你一直把我当作珍宝,是吗?”她轻轻地问,“即使我已经看轻自己的时候,你还把我当作珍宝,对吗?清晓,只有你一直在呵护着我,宠爱着我,拼命保护着让我不受伤害。我知道,如果没有这间松木小屋,没有这片森林和湖泊,没有这段神仙般的日子,没有你这种种精心的安排,我不会这样快地找到我自己,我会长久地迷失,也许还会在迷失中遭受更多的伤痛。清晓——”她突然握住清晓的手,那样热切地凝视着他,“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做的一切!”
清晓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眼中凝着一片泪光。“我说过,你不用谢我,”他轻轻地说,“你只要不躲着我就可以了。”
“我当然不会躲着你!”沁蕊开心地笑了,“你是我的好哥哥,最好的哥哥!你永远站在我的身后,守住我的窗口。只有在你温暖的目光中,我才能得到安宁,我才能彻底放松,彻底袒露一个最真实的自我。真的,我曾经受过那么大的创伤,甚至已经不再相信爱情,而在你的精心治疗下,清晓,我觉得自己又能笑了,又能唱了,又能——爱了。”
“真的吗?”清晓惊喜地说,“你有勇气再接受一份崭新的情感吗?接受一份完完全全属于你的,真真正正的爱情?”
“我想,”沁蕊的脸上是一片坚定的光辉,“我有勇气,而且,我正等待着,渴求着。”
清晓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苍天有眼。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他说着,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当然,”沁蕊又补充道,“我的爱情还需要你这个做哥哥的来把关。清晓,我发现你对爱情看得真的挺准的,比如我和周子涵的情感,你简直说得太到位了。如果我早一点听你的话,也不至于……”她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见得,”清晓摇摇头,“当一个人处在情感旋涡的时候,一般是不大会理会别人的意见的。这就叫当局者迷。不过,你既然让我把关,我一定会送给你一份最纯正最美丽的爱情。”
“一言为定!”沁蕊翘起了小拇指,做了一个拉钩的手势。
“一言为定!”清晓用自己的小拇指钩住了沁蕊的小指。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月光下的湖水,似乎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白纱。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婉转、清亮、悠长,回荡在山林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幽婉凄美。沁蕊震动了一下:“什么鸟在唱?声音美得像一个银色的梦。”
“是夜莺。”清晓把她揽到怀里,“它在月光下唱歌,唱给一朵蔷薇听。”
沁蕊打了个哆嗦。她蓦然想起了那个古老而凄美的传说。她抬头看着清晓,他的目光是那样严肃,严肃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哦,难道那只唱歌的夜莺,胸前还扎着一根带血的刺吗?
“清晓,”她突然开口了,“你……还爱着雨薇吗?”
“雨薇?”清晓震动地凝视着沁蕊,“你怎么提起她来了?”
“因为,她是你心中的那朵蔷薇啊!”沁蕊毫不隐讳地说。
清晓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就断定,她就是那朵蔷薇啊!”
天!沁蕊在心中悄悄叹着气。这还用“断定”吗?“她不是你的同学吗?她不是在南方吗?她的男朋友不也是你的同学吗?她的名字中也带着一个‘薇’字吗?而且,她长得好美,就像风中的一朵蔷薇,综合这些因素,她,”沁蕊喘了一口气,“不正是你心中的那朵蔷薇吗?”
清晓的眼睛越睁越大,目光中的惊讶和震动也越来越深。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沁蕊,盯了好长时间。然后,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下来,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沁蕊,”他的声音有些苍凉,“你——不怕又猜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谜吗?”
“我敢打赌,这次我肯定没有猜错。”沁蕊很自信地说,“不过雨薇真的很漂亮啊,难怪你那么痴情。可是……”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你不是说她今年春天要结婚吗?”
“是的,她给我发来了请柬,那时我正在医院照顾你。”清晓冷淡地说,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沁蕊凝视着清晓,夜色中,他深邃的双眸闪烁着幽幽的光,似乎包隐藏了许多无法倾诉的东西。不知怎的,她的心仿佛被刺狠狠地扎了一下。哦,那个呵护着别人心灵的天使,自己的心灵却始终扎着一根带血的刺,扎得那样深,那样痛,而又那样无悔无怨。突然间,她就代清晓不平起来。这根刺必须拔除了,这根刺不能就这样扎下去了。她不能眼看着一直治疗着她心灵创伤的哥哥,却任凭自己的心不断地滴着血。“清晓,”她突然说,“告诉我,告诉我你和那朵蔷薇的全部故事!虽然,我没有你那样了解爱情,但你说过当局者迷。如今,你就是处在情感旋涡的当局者。我想我这个旁观者毕竟比你清醒一点。也许,我会帮助你从这个苦涩的恋爱中走出来。我不想看到你守望着一份无望的爱情,不想看到你为一朵永远也染不红的蔷薇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
清晓动容地抬起了头。看得出来,沁蕊这番话强烈地撼动了他。他凝视着沁蕊,眼底漾着感动、柔情、震撼、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他就这样看了她好久好久。“你说得对,”他终于哑哑地开了口,“也许,我真的不用再流血了,再痛苦了,再受伤了。也许,我真的会把无望变成希望,把苦涩变成甜蜜。也许,你真的能帮助我走出困境,的确,只有你能帮助我,只有你……”他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神色也越来越温柔。终于,他把沁蕊揽到怀里,把她小小的头紧靠在自己的胸前。然后,他长叹了一声,下定决心地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我一定把那个关于蔷薇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你听。”
“真的?”沁蕊兴奋地欢呼起来。哦,清晓终于肯讲述这个故事了,终于下决心走出这份无望的爱情了。这个故事肯定很曲折很漫长,不过没有关系,她会全心全意帮助自己的哥哥的。突然,她觉得一切都是美的,这湖,这山,这树林,这小木屋,还有自己和清晓。
月亮已经偏西了。夜,的确好深好深了。清晓揽着她,轻轻地哼起一只眠歌,哦,他的歌声也如此动听,像月光下的夜莺。沁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倦倦地阖上眼睛,唇边带着个期待的,幸福的笑。
哦,明天,明天对于她和清晓,都是崭新的一天。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