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的一个早上。那一天的风特别大,天气也特别的冷,连通向宿舍楼的那条小路都冻僵了,路两边的杂草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周子涵站在沁蕊面前,也是一脸的严肃。“沁蕊,”他斟酌地说,“我们能不能……暂时不要见面?”
“为什么?”沁蕊本能地反问着。
“离考研只有一个月了,”周子涵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嘴唇,“我不想有任何的干扰。”
干扰?沁蕊瑟缩了一下。她,为周子涵的“考研”付出了那么多的她,居然成了周子涵的干扰!一阵冷风吹过,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肩膀。
“你别误会,”周子涵似乎读出了沁蕊的思想,“我只是不想分心而已。而爱情,是最容易让人分心的。”
是吗?沁蕊凄凉地笑了一下。她想起了一句话,一句似乎是好几百年前说的话:“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有你在我身边,我的学习效率成倍的提高。”
“子涵,”她沉吟了一下,似乎要把心中那点残存的勇气聚集起来,“我……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帮助你复习功课?咱们俩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我……真的很想你。”
说完这几句话,沁蕊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而胸口却热乎乎的。这几句话已经在沁蕊的心中萦绕了好久了,可是每次面对周子涵冷漠的眼神,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今天,她终于说出了口,而三个多月的期待也一起涌上了心头,变成了一股热力,蹿到了胸口和脑门。她抬头看着周子涵,等着她所期待的回答。
“我……很抱歉。”周子涵费力地咽了一口口水,“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真的怕分心。你知道这次考研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从来没有失败过,这次也不想失败。”
所有的期待刹那间冻僵在胸口,沁蕊的怀中似乎抱着一块寒冷的冰。冷风刮在脸上,带来刀割般的痛,而周子涵的话,比冬天还要冰冷。
于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沁蕊都没有见到周子涵。那次谈话后,沁蕊就觉得心中很多东西都被冻僵了——自负、柔情、骄傲、信心、希望、勇气……无法冻僵的,只有形单影只的孤独,和怎么填也填不满的空虚。而这孤独和空虚,又让她陷入了一份深深的无助和迷茫中。她甚至觉得清晓的话是正确的,因为她已经在迷茫的浓雾中,隐隐看到了绝望的影子。
可是,任何生命都本能地逃避着绝望,因为绝望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所以,陷在迷茫和无助中沁蕊,本能地靠近了她最信赖的人——清晓。夜晚,每当她被空虚和孤独纠缠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她会从宿舍的窗口,寻找一个在蔷薇前伫立的身影。找到了,她就会匆匆下楼,和清晓一起并肩在校园里漫步。她已经不再向清晓隐瞒什么了,和周子涵的故事,以及自己的困惑、孤独、失望、空虚……都在一次次的漫步中统统倒给了清晓。清晓只是静静地倾听,偶尔Сhā上一两句话,却带有巨大的安慰的力量。沁蕊有时会觉得,清晓大概是上帝派来的安慰世人的天使,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恰当,那么打动沁蕊的心。甚至他不说话,只要看到那如秋阳般温暖的目光,和如橘红色灯光般宁静的微笑,都会使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久违的暖意。于是,每次漫步回来,沁蕊都会感到自己像一个刚刚烤过了火的流浪儿,虽然仍走在茫茫的寒夜中,那无助和迷茫却消退了不少,而精神也从空虚中振奋了起来。每当此时,她就会想起清晓的话:“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也会永远守在你的窗口。”
一月十五日,沁蕊考完了最后一科。当天晚上,她意外地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是爸爸打来的,那沙哑的声音在电话中颤抖得厉害:“孩子,快回来吧,你妈快不行了!”
“啊!”沁蕊突然像被雷电击中,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没弄明白父亲话语中的意思。可是片刻,她就觉得双腿发软,软得几乎站不起来,握着听筒的手也在不住发抖。她突然冲着电话喊了起来:“爸!你在说什么?我妈……我妈她怎么了?她身体不是很好吗?”
“蕊儿,”爸爸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你妈一年前就得了癌了,她怕你学习分心,没让我告诉你。本来也控制得不错,谁知道突然就不行了!医生说就这几天了,她只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
一阵剧痛把沁蕊的心撕裂了,不!这不是真的!那么慈爱的妈妈,那么健康的妈妈,怎么能得病,怎么能……“爸,你胡说!”她冲着听筒喊着,“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不是……”泪水堵住了喉咙,她终于说不下去了,心中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孩子!”爸爸的声音变得焦急了,“你可千万不能垮了。你要垮了,爸也就不行了。”
爸爸的话犹如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沁蕊的脸上,把即将窒息的她打醒了。是啊,她不能垮,她不能垮!妈妈,妈妈还在等着她!等着见她的最后一面!她终于有一种“现实感”了。“爸,”她对着听筒说,“你等着,我马上回去。”
“蕊儿!”那边的爸爸又开口了,“你写信说你处了个男朋友,算来也有一年了。你妈想见一见这个男孩,你能把他也带来吗?”
沁蕊犹豫了一下:“好!我一定把他带来。”
放下电话,沁蕊立刻向周子涵的宿舍跑去。她的两手冰冷,身上瑟瑟发抖,可是她还是跑得飞快。她现在什么也不敢想,只想早一点找到周子涵,早一点见到妈妈。妈妈,病危,最后一面……她拼命摇着头,要把这些词语甩掉,泪水沿着腮边滚落下来,她没有去擦。
终于跑到周子涵的宿舍,她一头闯了进来,连门都没有敲。正在伏案读书的周子涵吃惊地抬起头来:“沁蕊,我不是说过……”
“子涵!”沁蕊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她终于见到了一个亲人,一个强壮的,能支撑起她即将崩溃的灵魂的人。
“沁蕊,”周子涵一把推开她的身子,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恼怒,“寝室里这么多人,你在干什么!”
沁蕊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身子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心也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她踉跄了好几步,才抓住床头的一根钢筋,勉强地站住了。她不相信地看着周子涵,他在自己最需要他扶一把的时候,竟推开了自己!看着仍在筛糠般颤抖的沁蕊,周子涵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沁蕊?”他带着歉意扶住了沁蕊的身子,把她扶到了椅子上。寝室其他几个哥们看到这个情景,一个个知趣地溜了出去。
“子涵,”沁蕊的声音仍带着颤抖,“我的妈妈……快要不行了。”
周子涵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的?”
沁蕊悲伤地点了点头:“爸爸刚才来的电话,让我马上回去。”
“走,我现在就陪你买火车票!”周子涵迅速站了起来。
“子涵,”沁蕊软软地叫一声,周子涵的惊讶和迅速让她心中感到一丝温暖,也带来些许的勇气,“爸爸说,妈妈很想见到我的男朋友,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西安呢?”
“我去?”周子涵喊了起来,“开玩笑!还有七天就该考研了,难道你让我不参加考试就陪你去?”
沁蕊瑟缩了一下,刚刚滋生的温暖被周子涵的几句话抹杀得一干二净。“子涵,”她哀求着,“我们坐明天的车回去,两天后能到西安。到那里你就买第二天的火车票,看我妈一眼就走,回来正好赶上考试。行吗?”
“不行!”周子涵简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一去一回至少五天,耽误复习时间不算,还没解过乏就要进考场,我还能发挥得好吗?”
“可是我妈妈想见你呀,”沁蕊几乎哭出声来,“妈妈要不行了,她只想见你一面,见一见未来的女婿……”
“什么未来的女婿!”周子涵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没有办法保证‘未来’吗?”
沁蕊像被重重地挨了一棒,身子又摇晃了一下。“子涵,”她用最后的力气哀求着,“我不敢要求你保证什么未来,我已经没有这个胆量了!可是,请你满足一位母亲最后的愿望吧!请你让我的妈妈安心的……离去吧!我求你,求你了!”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眼泪一串串地流了下来
周子涵看到她这个样子,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他沉思了片刻,似乎两种思想在头脑中激烈地交战。可是最终,他还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不行!我不能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耽误了自己。”
沁蕊突然觉得从内心深处冷了出来,一直冷到背脊上。她看着周子涵冷漠而坚定的脸,知道一切劝说已经毫无意义。这个男人要打一场战役,要赢得他想得到的一切,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意去冒失败的危险。她慢慢地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周子涵:“好吧,子涵,你在这里用功吧。我走,我自己去看妈妈。”
说完,她转过身子,慢慢的把自己“移”向门口。周子涵一下子拦在她的面前:“你歇着,我给你买票去。”
“不用了。”沁蕊居然露出一点差不多像是微笑的东西,“别浪费了你复习的大好光阴。”
周子涵的眼中掠过一丝受伤神情。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闪开了身。沁蕊的心又掠过一末尖锐的痛楚。她忍着即将流出的泪水,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身子,僵硬地走了出去。
风,更大了,每一缕寒风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割裂着沁蕊已经破碎的心。她的头好昏,她的腿好软,她的心也在撕裂般的、尖锐的痛楚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男生宿舍楼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女生宿舍楼前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走”还是在“飘”。恍惚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蔷薇前奔过来,急急地扶住了她;恍惚中,她听见一个带着磁性的,充满了焦灼的惊呼:“沁蕊,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清晓!”沁蕊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像个用纸糊出来的人,正在被狂风吹袭,随时都会破裂。她握住清晓温暖的手,压在自己那疼痛万状的心脏上,借着这点温暖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妈妈要……不行了,他……他不肯跟我去!”
说完,她倒在清晓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沁蕊发现自己躺在清晓的房间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清晓守侯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一只手。看到沁蕊睁开了眼睛,他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沁蕊,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可把我吓坏了!”
刹那间,沁蕊有些迷茫,似乎忘了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几点了?”她喃喃地问着,却并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晚上十点了。”清晓看看表,“你昏迷了整整三个钟头。”
昏迷?沁蕊愣了一下。电话、男生宿舍、周子涵、妈妈……都一一回到了她的脑海中。立刻,她的心脏绞扭成了一团,头脑完全清醒了。“天!我要去买票!”她一下子掀开身上的棉被,光着脚就要往外跑。清晓一把拽住了她:“沁蕊!你会着凉的!”
“我不管!我不管!”沁蕊发疯似的挣脱着,“我要去看妈妈!去看妈妈!我妈妈她……她……”她说不下去了,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突然,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扑倒在床上,放声痛哭!
“沁蕊!”清晓的眼里也闪着泪光。他扶着沁蕊躺在床上,又细心地盖好了棉被。“我听说了,”他说,“你先安心睡几个小时,我已经订了明天去西安最早的航班。”
“航班?”沁蕊惊讶得停止了哭泣,“你,你买的是飞机票?”
清晓点点头:“这样可以早些到妈妈身边了。”
“可是,”沁蕊吸了吸鼻子,“我没有那么多钱……”
清晓急忙捂住了她的嘴:“现在别提钱好吗?妈妈要紧!”
沁蕊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凝视着清晓,对方的神色恳切而温柔。她垂下了眼帘,没有力量拒绝这份好意。
“妈妈想看一看我的男朋友,”她低声说,心头又涌上一阵酸楚,“可周子涵他……他不肯去。他怕耽误考研,怕影响他复习,我怎么求,他都不肯……”她说不下去了,周子涵冰冷的神态,刺耳的话语,又回到了她的脑海,刺痛了她的心灵。蓦然间,她把头埋进双手中,无声的、忍痛的啜泣着。
清晓捧起她的脸,用温暖的手指细心地擦去了她脸上的,眼角的泪水。然后,他深深深深地凝视着沁蕊,目光中有怜惜,有疼爱,还有一种令人心痛的柔情。“沁蕊,”他缓慢而坚定地说,“我去。”
“什么?”沁蕊的眼睛和嘴巴在一瞬间都张得老大老大,极度的惊愕和震动让她完全忘记了哭泣。她呆呆地望着清晓,后者的表情是严肃而诚挚的。“我记得你向我说过,”他的声音安静而低柔,“你只告诉两位老人你有了男朋友,并没有说他的名字、长相、身份,也没有寄过照片。因此我想我去之后,也不会有人识破和揭穿我。”
沁蕊开始明白这并不是一句玩笑了。可是,这个提议仍然那样震惊和意外,而在震惊和意外之余,她又一份名其妙的感动。她凝视着清晓,这个永远在她最困难最失意的时候出现的男人!这个永远站在她身后,守在她窗口的男人!她用手轻轻去摸清晓的脸庞,眼眶潮湿了。“清晓,”她颤声说,“你真的愿意去当这个冒牌的‘男朋友’吗?”
清晓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沁蕊,”他真挚而诚恳地说,“我母亲去世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我的女朋友。因此,我能理解你母亲的愿望,也能感受到这份愿望的急迫和渴切。我帮不上别的忙,但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让老人家带着满足和欣慰,无牵无挂地离开。”
泪水又一次沿着沁蕊的脸颊滚落下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住了清晓的肩膀,把头深深地埋到了清晓那微微悸动的怀里。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乘坐着飞机赶到了西安,又从机场直奔母亲的病房。
母亲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了。她的眼睛半睁半合着,萎缩地,毫无生气地躺在洁白的被单上,看上去像一片飘零而枯萎的落叶,似乎一阵微风就可以把她卷得无影无踪。沁蕊只瞥了一眼,腿就不由自主地发软了。一种巨大的痛苦紧扼着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喘息。她拼命忍住了满眶的泪水,颤巍巍地走到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瘦弱而干枯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地,哽咽地说:“妈,女儿回来了,女儿来看您来了……”
母亲那一连好几个小时都毫无生气的眼睛突然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她吃力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愣愣地看着沁蕊,嘴角抽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说出来。突然,她的目光从沁蕊身上移开,眼珠微微转动着,似乎在人群中焦急而吃力地寻找着什么。沁蕊心一酸,连忙把一直跟在身边的清晓推到了母亲的眼前。“妈,这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叫……”她停顿了一下,“岳清晓。”
清晓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他和沁蕊迅速地交换了一个注视,然后,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半跪在病床前,温柔地握住老人家的另一只手,用自己温情而坚定的目光,迎视着那将死之人特有的,浑浊而固执的目光,自然的,虔诚的,充满感情的叫了声:“妈!”
所有的人都震动地抬起了头,所有的眼睛都因这声意外的呼唤而盈满了泪水。沁蕊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泪光中,她看到母亲那浑浊的眼睛竟迸射出清亮的,喜悦的光彩,那张蜡黄的,没有血色的脸也突然有了生气,焕发出一种特殊的美。她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清晓,看得那样仔细,似乎要把他装到自己的眼睛里带走。然后,她又把目光转到了沁蕊的脸上,用一个母亲特有的慈爱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她。终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沁蕊和清晓的手放在了一起。就在这一瞬间,沁蕊清楚地看见,母亲的唇边慢慢地绽开了一个满足的,欣慰的,幸福的笑,犹如枯黄的树干上奇迹般地绽放出一朵鲜艳的雏菊。就在这最后的微笑中,她放心的闭上了眼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一
沁蕊陪着父亲,度过了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寒假。
母亲的后事是清晓一手料理的,所有的住院费和和丧葬费也都是由他来支付的。沁蕊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庭收入并不高。这一年来,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已经是负债累累了。开始,父亲和沁蕊坚持不要清晓的钱,可清晓却非常固执。他对沁蕊的父亲说,“爸!咱不分你我了好不好?我的钱就是沁蕊的钱。妈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尽过一点孝心。如今妈不在了,我出一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清晓一口一个“爸、妈”地叫着,似乎自己生来就是他们的儿子。听着从这个英俊而陌生的小伙子嘴里发出的,一声声亲切而自然的呼唤,沁蕊的父亲真是又酸楚又欣慰。他私下里对沁蕊说:“孩子,你的眼力真不错啊,挑的人是顶尖儿的好,对你好得也真没法说啊。”
沁蕊连忙低下了头,掩饰着唇边的一丝尴尬。其实她也知道,清晓对她的好,真是到了“没法说”的程度。整个寒假,他都留在西安,陪伴在沁蕊父女身边。他说:“我回到广州也没什么事。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每年春节都是一个人过,都快忘了有家的感觉的。”一句话说得沁蕊的父亲满心酸楚与疼爱,于是,他执意要留清晓过了年再走。而今年的春节日子又晚,春节过去了,寒假也该过去了。其实,沁蕊很感激清晓留在了这里。有了他,家里少了很多亲人去世后的冷清和伤感。他会像个孝顺儿子那样,整天陪着父亲聊天,下棋,打牌,同时也像一个体贴的哥哥那样,经常陪着自己散步,谈心,解除了父女俩的许多寂寞。他还经常在沁蕊家的厨房展示自己的手艺,他做出来的面食,连那个“吃面如吃饭”的老爸都赞不绝口。他还对父女俩说他是第一次到西安,很想看看西安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于是,好客的父亲带着他和沁蕊,走遍了这座著名古都的大街小巷。兵马俑、始皇陵、华清池、大雁塔……处处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这样马不停蹄的参观游览,使沁蕊和父亲很快从巨大的悲痛中摆脱出来。渐渐地,家里又开始有了欢声笑语。
可是,清晓真的“没什么事”吗?沁蕊知道寒暑假历来是清晓最忙碌的日子。她亲眼看见清晓在这一个月中接了不下二十次的手机,无论对方的声音多么焦急,他都一成不变地回答:“我现在没有时间,以后再说吧。”而每当沁蕊问起电话内容的时候,清晓总是用轻松的口吻回答:“一点小事,不值一提。”
小事?沁蕊蹙起了眉头。“小事”值得大老远的往西安打电话吗?“清晓,”她诚恳地说,“如果真有事,你还是回去吧。别把重要的事情耽误了。”
清晓静静地凝视着沁蕊,眼睛温和得像三月的阳光:“现在,没有比陪在你身边更重要的事了。”
沁蕊蓦然咬住了嘴唇。她的耳边,似乎又飘过一个坚决而冰冷的声音:“我不能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耽误了自己。”
春节过后,沁蕊和清晓终于踏上了返回广州的列车。在沁蕊的坚持下,清晓没有再去订购机票,只买了两张卧铺票。沁蕊的父亲亲自把他们送上火车。“孩子,”他拉着清晓的手说,“我把闺女交给了你,我也就放心了。”
“您放心,”清晓郑重地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沁蕊的。”
可是,火车开动后,离开父亲的沁蕊就陷入了沉默,无论清晓怎样逗她开心,她都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清晓终于忍不住了。“沁蕊,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要给我打一路的哑谜好不好?”
“我在想,”沁蕊终于慢慢地开了口,“这一次,我究竟欠了你多少钱。”
“沁蕊!”清晓的声音中带着强烈的不满,“不是说好了吗?咱们不谈钱了。”
沁蕊重重地摇着头:“在西安可以不谈,但回到广州却必须要谈清楚。我沈沁蕊向来不平白欠别人什么。何况,你……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清晓的身子猛烈地晃了一下,似乎火车行进到了某个拐弯的地方。“是的,我只是个冒牌的‘男朋友’,”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严肃,“可是,我在你母亲临终时,毕竟亲口叫了她一声‘妈’。这声‘妈’对我来说是神圣的。我不会去欺骗一个临终之人,既然做不了她的女婿,那我就做她的儿子好了。作为一个儿子,为母亲花一点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沁蕊颤动了一下,她没想到清晓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可是……”她似乎还想分辨什么。
“怎么?”清晓蹙起了眉头,“连这个哥哥都不想认吗?妈和爸可都认了我了。”
沁蕊嘴唇动了动,她想说父母认的是女婿,不是儿子。可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她默默地注视着清晓,他比来时瘦多了,深邃的眼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疲倦。是啊,过去的一个月中,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孝顺的的儿子吗?还有比他更体贴的哥哥吗?“哥,”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我早就认了你这个哥哥了。我说过,你是我误打误撞找到的哥哥。”
清晓蓦然咬住了嘴唇。他的神情很特别,带着点感动,也带着点沁蕊不能看透的东西,但目光依然是温暖的。“对我来说,这声‘哥’是珍贵的,”他说,“不过,以后还是叫我‘清晓’吧。我已经听得习惯了。”
沁蕊无声地点了点头。“不过,”她又说,“你为我妈……”
“是‘咱妈’!”清晓纠正道。
“对不起,”沁蕊脸红了,“可是我知道,你为咱妈花的,可不是‘一点’钱啊!足有……”
清晓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儿子为妈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妈生前,我没为她老人家尽过一点孝道,只有花了这笔钱,我才觉得自己配当这个儿子,才觉得叫这声‘妈’不是在欺骗她老人家啊。”
沁蕊不做声了。她无法反驳清晓的话。可是,她知道,清晓并不是在母亲生前“没尽过一点孝道”,那声“妈”就是他最大的孝道了。沁蕊从来没见过母亲那样满足和欣慰地笑过。她突然想到,如果换做周子涵,他会不会叫这声“妈”呢?哦,周子涵,这个名字掠过心灵,带来一抹尖锐的刺痛。周子涵,他连来都不愿意呢!她定了定神,又把目光转向了清晓:“好吧!你为咱爸咱妈花多少钱,我不过问了。可是你为我花的钱,我们还是要谈清楚的。”
“沁蕊!”清晓抗议地喊着,“哥哥为妹妹花一点钱,不也是应该的吗?”
“不!”沁蕊清清楚楚地说,“也许,父母可以心安理得地花儿子的钱,妹妹却不可以随意挥霍哥哥的钱。要不怎么有‘亲兄妹,明算帐’的说法呢?”
清晓怔住了,沁蕊的话也让他无法反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你说说,你要怎么个算法?”
沁蕊从提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来:“我查了一下,来时的机票每张820元,回去时的火车票每张430元,四张票加在一起是2500元……”
“慢着,”清晓打断了她的话,“我的机票和车票不能算在内。儿子回家看望父母,还要妹妹来报销路费吗?”
“好,”沁蕊让了一步,“那就是1250元。还有我们在西安旅行的路费,门票费,餐饮费,加在一起是……”
“沁蕊,”清晓激烈地喊了起来,“你还把我当外人是不是?如果这样算的话,这一个月我都吃住在这里,是不是也要付住宿费和餐饮费?”
沁蕊急了:“这怎么能算呢?儿子住在父母家里,哪有付钱的道理?”
“那么哥哥带着没有收入的妹妹去玩,又哪有让妹妹掏腰包的道理?”清晓也急了,“亏你还记得这样详细!如果把这点小钱都算上,你可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沁蕊吃惊地看着清晓。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清晓脸上的愤怒。于是,她明白了,这本详细的“流水帐”已经刺痛了清晓的心。“你别生气,我不算了好不好?”她让步了,“不过那1250元是要偿还的。”
清晓长叹了一声,他知道沁蕊不会再让步了:“好吧,可是你准备怎么还呢?”
“我……”沁蕊有些惭愧,“我现在还拿不出这么多钱,家里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用爸爸的钱来还,那毕竟不是我的钱。我想……开学后去饭店打工,用挣来的钱慢慢还你,而且还可以挣出我的学费来。至于利息……”
“沁蕊!”清晓警告地说,“你要再提利息,我可真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提了。”沁蕊看到他满脸的严肃,只好又让了一步,“反正我会很快挣到钱的还你的。”
清晓瞪视着沁蕊,后者的面庞严肃而坚决。看来这个计划她已经酝酿很久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他转过头,长时间地看着窗外的景物。车窗的玻璃上映出了他紧锁的眉头和紧闭的双唇。显然,他是在沉思,沉思了很久很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转过头来,严肃而郑重地对沁蕊说:“好,我同意你的计划。”
“真的?”沁蕊兴奋地喊了起来。
“不过,”清晓沉思着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到饭店打工,一是太脏太累,二是接触的人太杂,不适宜女孩去做。你是学计算机的,有没有考虑在IT领域找一份工作呢?”
“我考虑过,”沁蕊坦白地说,“可是现在IT人才遍地都是,许多人毕业后还找不到工作呢,有谁愿意聘用一个还没出校门的女孩子呢?”
“没出校门怎么了?”清晓不以为然的说,“我就是没出校门被别人聘用的嘛!”
“我哪能和你这个有名的‘天才’比呀?”沁蕊嘟囔着说。
清晓笑了:“这样吧,沁蕊,你给我打工好不好?”
“给你打工?”沁蕊一下子愣住了。可片刻,她就猛烈地摇起头来,“我不干。我知道你并不需要聘用别人。即使需要,比我强的人遍地都是,你也犯不着聘用一个还没出校门的大学生。我不需要这种变相的帮助。”
“沁蕊,你不觉得你把自己的价值估计得太低了吗?”清晓认真地说,“你已过了‘国三’,按照定位来说,相当于开发工程师,属于IT中的白领了。另外,我并没有变相地帮助你。这一个月我手头也积压了很多活儿,许多活儿是要按期交工的,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而且,我所从事的反黑软件开发需要很强的保密性,雇佣个IT高手我还真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简直让沁蕊无懈可击。而且他又是那样严肃,那样一本正经,沁蕊不由得对他的话相信了八分。“可是,我没有经验啊?”她还是有些心中没底。
“‘经验’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清晓温和地说,“而且我说过,我不敢雇佣高手,我宁愿雇佣一个我信任的,而且没有任何经验的人。”
说得有道理。沁蕊终于相信了清晓的话。“那,说说你的要求和条件吧。”她整了整衣服,做出了一个谈判的姿势。
“周六周日工作,早八点到晚五点,提供三餐,具体工作视需要而定,月薪1000元,怎么样?”
沁蕊张大了嘴巴:“这……太优厚了吧。”
清晓摇摇头:“1000元是广州市IT行业的最低标准。因为你一周只工作两天,所以才付给你这些工钱。这很公平。”
也许吧!沁蕊对IT行业实在不怎么了解。如果是这样,用不了两个月,清晓的钱就还清了。剩下的钱,足够支付她的一切费用了。这样一份工作,似乎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她思忖了片刻,终于很“职业”地向清晓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清晓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那温暖的笑容让沁蕊恍惚了一下,她觉得这笑不是属于老板的,而属于哥哥,或是……
两天后,他们回到了学校。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间,但校园里已经很热闹了,大家都在忙着做开学前的准备工作,也都在尽情享受最后几天的“自由”时光。沁蕊只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跑到男生宿舍去找周子涵。这一个月来,她总是尽量避免去想周子涵,可是这个名字却像流星一样,不经意地划过脑海,而每次划过,就会照亮尘封在角落里的往事。咖啡馆的初遇,南秀湖的初吻,冬夜街道上手牵手的漫步……这一切都是那样甜蜜,可是这种甜蜜很快被一次次的争吵,一次次的屈服,一次次的伤心和委屈所取代。沁蕊甚至觉得,这份长达一年半的恋爱,只有开始的两个月是美妙的,其余的时光,她只感到苦涩、失落、空虚,和时时刻刻都存在的沉重的压迫感。可是越是这样,她对这份恋情越是放不下,甚至一想到要失去它就魂飞魄散。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因为自己为这份恋情失去太多,付出太多的缘故吧。因此,在西安的日子里,她还是忍不住给周子涵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周子涵的手机却一直关机。往他宿舍打电话,寝室的同学说他参加完研究生招生考试后就离开了学校。哦,他考得怎么样?有没有失误?他一定知道自己已经回西安了!想到他不肯和自己一起回西安,沁蕊心中虽然还有一抹隐痛,理智上却已经原谅了他。毕竟,他为考研准备了整整一年,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大概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可是,他还是爱沁蕊的,不是吗?否则,怎么自己一回了西安,他也选择离开了学校?唉,本来计划考研结束后和他一起好好放松一下的!他现在一定失望极了。想到这儿,沁蕊不禁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周子涵的寝室。
开门的是周子涵的同学。他一看到沁蕊,不禁愣了一下,惊诧中带着一丝尴尬和窘迫。
“怎么?”沁蕊的心沉了下去,“周子涵还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那个男孩一直低头看着脚尖,“不过,他今天和同学去越秀山了,刚刚走的,大概很晚才能回来。”
“哦!”沁蕊的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那,你告诉他,让他回来后到宿舍找我,我有话要和他说。”
男孩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分明包含着一点怜悯和同情。沁蕊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离开了男生宿舍楼,顺着小路无意识地往校门的方向走去,心中只想着一个词——越秀山。周子涵去越秀山了!越秀山,南秀湖,湖面泛起的小舟,两岸盛开的含笑梅,回荡在湖面的歌声,还有她的初吻……从那一刻起,一段岁月被揭开了。一段充满着各种滋味的岁月,却有着这样一个清纯美丽的开端。或许周子涵去越秀山,也是因为思念她,思念那一段温馨和浪漫吧。一阵风吹来,凉凉的,像湖面带着寒意的微风,沁蕊抬起了头,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唇边竟泛起一个温柔的,甜蜜的笑。
突然,她身子颤抖了一下,笑容冻结在嘴角。她看到了就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下,依偎着一对情侣。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嘴唇贴在一起,深深地,辗转地,旁若无人地接吻。女孩穿着一身紧身的红色牛仔服,勾勒出丰满性感的线条。她依偎在男孩强壮的怀抱中,脚尖向上惦着,一副心魂俱醉的样子。男孩俯着头,把女孩那丰满的身体完全拥抱在怀中。那高高瘦瘦的身材,浓密而凌乱的头发,微微隆起的鼻梁,习惯性蹙在一起的眉毛……给他换上任何装束,沁蕊都决不会认错,那就是他——周子涵,她无时不在牵挂和惦念着的“男朋友”!
沁蕊呆了,傻了,所有的思想意识都从她躯壳里飞去,有好一会儿,她象一座石像一样站在那里,不能移动,不能言语,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然后,她心中飓风般掠过一声疯狂的呐喊:
“我为什么不变成瞎子!为什么!!!”
她以为她只是在想,事实上,她喊出来了,喊得猛烈、悲切而疯狂。这喊声震动了榕树下的那对男女,也震动了沁蕊自己。于是,她调转身子,没头没脑地向前跑去,她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只想快点离开那棵榕树,离开那对“情侣”,离开让自己疯狂的场面!
身后传来那个女孩子的尖叫声,还有周子涵气急败坏的喊声:“沁蕊,沁蕊,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她不听,眼前的情景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沁蕊只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裂了!她继续跑着,狂乱得像个疯子。然后,她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是“哎呀”一声惨叫,她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在她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周子涵已经从后面抱住了她。
“对不起!”周子涵向那个被撞倒的同学抱歉地点了点头,然后急切地对沁蕊说,“沁蕊,你别这样,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有什么可解释的?”沁蕊在他怀中死命地挣扎,“你能解释出什么?解释出什么?”
周子涵突然沉默了。他思索片刻,长叹了一声,松开了紧抱着沁蕊的手臂。“你说得对,”他说,“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咱们分手吧。”
沁蕊一下子定在了那里,那因挣扎而涨红的脸,刹那间就失去了血色,极度的疯狂瞬间被极度的震惊所取代。周子涵的任何一句解释,都不会像这一句那样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她的心似乎被一下子掏空了,好像灵魂和思想都已经脱出了躯体,她不能想,也不能做什么了。“你说什么?”她喃喃地,不信任地说,“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周子涵冷静而坚决地说,“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事实,所以,我们只有分手这一条路可走了。”
沁蕊有几秒钟没有思想,只觉得所有的阳光都隐去了,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弄清了周子涵的话,却把握不住话中的意思。“她是谁?”她沙哑地问,大概自己也没弄明白问的是什么。
“我们外语学院的一个侨生,大一的,父亲是美籍华人,在纽约唐人街开一家著名的餐馆,家里很有钱。”周子涵背书似的说。
沁蕊动了一下。周子涵这几句毫不隐讳的回答,终于让她有了几分现实感了。侨生?美籍华人?是的,这所大学是全国著名的华侨学府,侨生几乎占了学生总数的一半。他们自然成了学校的宠儿,尤其是那些女侨生,更是大陆男孩子追逐的对象。美籍华人的女儿,当然要比她这个西北女孩条件好多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沁蕊问,完全是下意识的。
“去年暑假,我陪着父母去游越秀山,在那里碰到了她。”
沁蕊心中冰冷,血液都快凝固了。原来,他们已经认识快半年了!原来,那个要和周子涵一起去越秀山的“同学”,就是这个美丽的侨生!原来,越秀山印证的,不只是她和周子涵的“初次”,还有周子涵和另一个女孩的“初次”。“你是因为她离开我的吗?”她又机械地问道。
“也是,也不是,”周子涵蹙着眉头,似乎要把内心所有的东西都坦白出来,“那一天我母亲中暑了,她帮着我照顾母亲,赢得了我父母的好感。后来在闲谈中知道她刚考上大学,恰巧和我同一个系,我不能不照顾她。刚开始,我并没有想和她怎么样,是她经常来找我,约我去玩,给我弹吉他听。她弹吉他真的好棒!后来,我说我功课紧,不能陪她一起玩了,于是,她又天天陪我复习功课……”
沁蕊的唇边迸发出一丝冷笑,心中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苦涩包围着。难怪周子涵在功课最紧张的时候不需要她了,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伴读”。
周子涵没有忽略沁蕊的冷笑:“沁蕊,我知道你也为我付出了很多。可是你的付出,明显带着一种不甘心的色彩,而那个女孩却是心甘情愿的,甚至因为帮助了我而欣喜若狂。我又怎能不接受这样的帮助呢?不过,那时我并没有打定主意。后来考研结束了,我考得并不理想,题出得相当偏。你知道,我没有任何社会背景,如果考研失败,我的奋斗之路就会变得坎坷,那些雄心壮志,还有我希望得到的一切,就会变得很渺茫。那一段我很消沉,而她却安慰我,说等她毕业后,她会让父亲把我带到美国……”
“所以,你就选择了她,把她当成你成功的一个台阶和跳板了吗?”沁蕊冷冷地说。
“你这样说也未尝不可,”周子涵态度相当坦白,“沁蕊,我喜欢你,即使现在我也会这样说。你的美丽,聪慧,还有浑身散发着的灵动之气,都深深吸引了我。可是,你有着很强的个性,和源自心底的高傲与倔强,虽然这些已经被我强而有力的性格暂时控制住了,但却无法泯灭,我时时都能感受到你心中的冲突,尽管你把这种冲突压抑得很深。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被压抑的一切都会爆发的,而这种爆发,会毁了咱们俩之间的一切。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你会挡住我征服世界的脚步,你非但没有成为我奋斗的一个有利元素,反而成为我身边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引爆我的前程。所以,我必须放弃你。”
周子涵没有为自己找任何的借口。可是,就是这样一番坦率得相当彻底的话,像一把又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把沁蕊的灵魂肢解了。她突然有了很强烈的真实感。啊,这就是结束!这就是结束!!这就是结束!!!一年半的情感,一年半的付出,就这样结束了,结束得干干净净。可是,她却受不了这个!也许,她从没有得到过他,但是,她却承受不起这“失去”。为了这段感情,她付出了一切,失去了一切,骄傲、自尊、个性、好强……所有她引以为荣的东西都失去了。如果再失去这份情感,她不知道她的生命中还剩下了什么。忽然,她觉得自己卑微得就像他脚底的一根小草。忽然,她觉得只要不“结束”,什么都可以容忍,什么都可以!她终于明白了,当一个人失去一切的时候,她会本能地抓住最后从身边溜走的东西。于是,她挣扎着,费力地、艰涩地、卑屈地吐出了几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字:“如果因为这些,我……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赶我走,行吗?”
周子涵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比刚才更冷了许多,脸上的线条也僵硬了起来,他阴沉地看着沁蕊,目光凌厉中带着一丝鄙夷。“沁蕊,”他用足可以把沁蕊撕裂的声音说,“以前,正是你的骄傲和美丽吸引了我,现在,你竟对一个抛弃你的男人狗一般地摇尾乞怜,你连那几根傲骨都丢了!你真让我——嗤之以鼻!”
沁蕊踉跄了一下,几乎要摔倒在地上。她浑身痉挛,跟着痉挛同时来到的,是一种穿透骨髓的寒冷。她的眼睛睁得得好大好大,目光中写满了伤痛与悲哀。张开嘴,她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声音。她无法整理自己的思想,但是,她内心深处却那么尖锐的体会到“受伤”的滋味。这是周子涵说出的话吗?她把一切都丢得干干净净,只是为了让他快乐,赢得她所爱的人的心。可是到了最后,她却被所爱的人无情地抛弃,并且遭到鄙夷、嘲笑和——嗤之以鼻。爱是什么?爱到底是什么?她不了解了,她完全不了解了!她也无力于去想,去研究,她被自己那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加重的“受伤”感所挫败了。她被自己那挖心挖肝般的痛楚所征服了,她愣愣地站着,半晌,她才“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彷佛”是发自她的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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