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蕊陪着父亲,度过了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寒假。
母亲的后事是清晓一手料理的,所有的住院费和和丧葬费也都是由他来支付的。沁蕊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庭收入并不高。这一年来,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已经是负债累累了。开始,父亲和沁蕊坚持不要清晓的钱,可清晓却非常固执。他对沁蕊的父亲说,“爸!咱不分你我了好不好?我的钱就是沁蕊的钱。妈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尽过一点孝心。如今妈不在了,我出一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清晓一口一个“爸、妈”地叫着,似乎自己生来就是他们的儿子。听着从这个英俊而陌生的小伙子嘴里发出的,一声声亲切而自然的呼唤,沁蕊的父亲真是又酸楚又欣慰。他私下里对沁蕊说:“孩子,你的眼力真不错啊,挑的人是顶尖儿的好,对你好得也真没法说啊。”
沁蕊连忙低下了头,掩饰着唇边的一丝尴尬。其实她也知道,清晓对她的好,真是到了“没法说”的程度。整个寒假,他都留在西安,陪伴在沁蕊父女身边。他说:“我回到广州也没什么事。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每年春节都是一个人过,都快忘了有家的感觉的。”一句话说得沁蕊的父亲满心酸楚与疼爱,于是,他执意要留清晓过了年再走。而今年的春节日子又晚,春节过去了,寒假也该过去了。其实,沁蕊很感激清晓留在了这里。有了他,家里少了很多亲人去世后的冷清和伤感。他会像个孝顺儿子那样,整天陪着父亲聊天,下棋,打牌,同时也像一个体贴的哥哥那样,经常陪着自己散步,谈心,解除了父女俩的许多寂寞。他还经常在沁蕊家的厨房展示自己的手艺,他做出来的面食,连那个“吃面如吃饭”的老爸都赞不绝口。他还对父女俩说他是第一次到西安,很想看看西安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于是,好客的父亲带着他和沁蕊,走遍了这座著名古都的大街小巷。兵马俑、始皇陵、华清池、大雁塔……处处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这样马不停蹄的参观游览,使沁蕊和父亲很快从巨大的悲痛中摆脱出来。渐渐地,家里又开始有了欢声笑语。
可是,清晓真的“没什么事”吗?沁蕊知道寒暑假历来是清晓最忙碌的日子。她亲眼看见清晓在这一个月中接了不下二十次的手机,无论对方的声音多么焦急,他都一成不变地回答:“我现在没有时间,以后再说吧。”而每当沁蕊问起电话内容的时候,清晓总是用轻松的口吻回答:“一点小事,不值一提。”
小事?沁蕊蹙起了眉头。“小事”值得大老远的往西安打电话吗?“清晓,”她诚恳地说,“如果真有事,你还是回去吧。别把重要的事情耽误了。”
清晓静静地凝视着沁蕊,眼睛温和得像三月的阳光:“现在,没有比陪在你身边更重要的事了。”
沁蕊蓦然咬住了嘴唇。她的耳边,似乎又飘过一个坚决而冰冷的声音:“我不能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耽误了自己。”
春节过后,沁蕊和清晓终于踏上了返回广州的列车。在沁蕊的坚持下,清晓没有再去订购机票,只买了两张卧铺票。沁蕊的父亲亲自把他们送上火车。“孩子,”他拉着清晓的手说,“我把闺女交给了你,我也就放心了。”
“您放心,”清晓郑重地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沁蕊的。”
可是,火车开动后,离开父亲的沁蕊就陷入了沉默,无论清晓怎样逗她开心,她都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清晓终于忍不住了。“沁蕊,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要给我打一路的哑谜好不好?”
“我在想,”沁蕊终于慢慢地开了口,“这一次,我究竟欠了你多少钱。”
“沁蕊!”清晓的声音中带着强烈的不满,“不是说好了吗?咱们不谈钱了。”
沁蕊重重地摇着头:“在西安可以不谈,但回到广州却必须要谈清楚。我沈沁蕊向来不平白欠别人什么。何况,你……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清晓的身子猛烈地晃了一下,似乎火车行进到了某个拐弯的地方。“是的,我只是个冒牌的‘男朋友’,”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严肃,“可是,我在你母亲临终时,毕竟亲口叫了她一声‘妈’。这声‘妈’对我来说是神圣的。我不会去欺骗一个临终之人,既然做不了她的女婿,那我就做她的儿子好了。作为一个儿子,为母亲花一点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沁蕊颤动了一下,她没想到清晓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可是……”她似乎还想分辨什么。
“怎么?”清晓蹙起了眉头,“连这个哥哥都不想认吗?妈和爸可都认了我了。”
沁蕊嘴唇动了动,她想说父母认的是女婿,不是儿子。可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她默默地注视着清晓,他比来时瘦多了,深邃的眼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疲倦。是啊,过去的一个月中,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孝顺的的儿子吗?还有比他更体贴的哥哥吗?“哥,”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我早就认了你这个哥哥了。我说过,你是我误打误撞找到的哥哥。”
清晓蓦然咬住了嘴唇。他的神情很特别,带着点感动,也带着点沁蕊不能看透的东西,但目光依然是温暖的。“对我来说,这声‘哥’是珍贵的,”他说,“不过,以后还是叫我‘清晓’吧。我已经听得习惯了。”
沁蕊无声地点了点头。“不过,”她又说,“你为我妈……”
“是‘咱妈’!”清晓纠正道。
“对不起,”沁蕊脸红了,“可是我知道,你为咱妈花的,可不是‘一点’钱啊!足有……”
清晓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儿子为妈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妈生前,我没为她老人家尽过一点孝道,只有花了这笔钱,我才觉得自己配当这个儿子,才觉得叫这声‘妈’不是在欺骗她老人家啊。”
沁蕊不做声了。她无法反驳清晓的话。可是,她知道,清晓并不是在母亲生前“没尽过一点孝道”,那声“妈”就是他最大的孝道了。沁蕊从来没见过母亲那样满足和欣慰地笑过。她突然想到,如果换做周子涵,他会不会叫这声“妈”呢?哦,周子涵,这个名字掠过心灵,带来一抹尖锐的刺痛。周子涵,他连来都不愿意呢!她定了定神,又把目光转向了清晓:“好吧!你为咱爸咱妈花多少钱,我不过问了。可是你为我花的钱,我们还是要谈清楚的。”
“沁蕊!”清晓抗议地喊着,“哥哥为妹妹花一点钱,不也是应该的吗?”
“不!”沁蕊清清楚楚地说,“也许,父母可以心安理得地花儿子的钱,妹妹却不可以随意挥霍哥哥的钱。要不怎么有‘亲兄妹,明算帐’的说法呢?”
清晓怔住了,沁蕊的话也让他无法反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你说说,你要怎么个算法?”
沁蕊从提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来:“我查了一下,来时的机票每张820元,回去时的火车票每张430元,四张票加在一起是2500元……”
“慢着,”清晓打断了她的话,“我的机票和车票不能算在内。儿子回家看望父母,还要妹妹来报销路费吗?”
“好,”沁蕊让了一步,“那就是1250元。还有我们在西安旅行的路费,门票费,餐饮费,加在一起是……”
“沁蕊,”清晓激烈地喊了起来,“你还把我当外人是不是?如果这样算的话,这一个月我都吃住在这里,是不是也要付住宿费和餐饮费?”
沁蕊急了:“这怎么能算呢?儿子住在父母家里,哪有付钱的道理?”
“那么哥哥带着没有收入的妹妹去玩,又哪有让妹妹掏腰包的道理?”清晓也急了,“亏你还记得这样详细!如果把这点小钱都算上,你可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沁蕊吃惊地看着清晓。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清晓脸上的愤怒。于是,她明白了,这本详细的“流水帐”已经刺痛了清晓的心。“你别生气,我不算了好不好?”她让步了,“不过那1250元是要偿还的。”
清晓长叹了一声,他知道沁蕊不会再让步了:“好吧,可是你准备怎么还呢?”
“我……”沁蕊有些惭愧,“我现在还拿不出这么多钱,家里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用爸爸的钱来还,那毕竟不是我的钱。我想……开学后去饭店打工,用挣来的钱慢慢还你,而且还可以挣出我的学费来。至于利息……”
“沁蕊!”清晓警告地说,“你要再提利息,我可真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提了。”沁蕊看到他满脸的严肃,只好又让了一步,“反正我会很快挣到钱的还你的。”
清晓瞪视着沁蕊,后者的面庞严肃而坚决。看来这个计划她已经酝酿很久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他转过头,长时间地看着窗外的景物。车窗的玻璃上映出了他紧锁的眉头和紧闭的双唇。显然,他是在沉思,沉思了很久很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转过头来,严肃而郑重地对沁蕊说:“好,我同意你的计划。”
“真的?”沁蕊兴奋地喊了起来。
“不过,”清晓沉思着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到饭店打工,一是太脏太累,二是接触的人太杂,不适宜女孩去做。你是学计算机的,有没有考虑在IT领域找一份工作呢?”
“我考虑过,”沁蕊坦白地说,“可是现在IT人才遍地都是,许多人毕业后还找不到工作呢,有谁愿意聘用一个还没出校门的女孩子呢?”
“没出校门怎么了?”清晓不以为然的说,“我就是没出校门被别人聘用的嘛!”
“我哪能和你这个有名的‘天才’比呀?”沁蕊嘟囔着说。
清晓笑了:“这样吧,沁蕊,你给我打工好不好?”
“给你打工?”沁蕊一下子愣住了。可片刻,她就猛烈地摇起头来,“我不干。我知道你并不需要聘用别人。即使需要,比我强的人遍地都是,你也犯不着聘用一个还没出校门的大学生。我不需要这种变相的帮助。”
“沁蕊,你不觉得你把自己的价值估计得太低了吗?”清晓认真地说,“你已过了‘国三’,按照定位来说,相当于开发工程师,属于IT中的白领了。另外,我并没有变相地帮助你。这一个月我手头也积压了很多活儿,许多活儿是要按期交工的,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而且,我所从事的反黑软件开发需要很强的保密性,雇佣个IT高手我还真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简直让沁蕊无懈可击。而且他又是那样严肃,那样一本正经,沁蕊不由得对他的话相信了八分。“可是,我没有经验啊?”她还是有些心中没底。
“‘经验’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清晓温和地说,“而且我说过,我不敢雇佣高手,我宁愿雇佣一个我信任的,而且没有任何经验的人。”
说得有道理。沁蕊终于相信了清晓的话。“那,说说你的要求和条件吧。”她整了整衣服,做出了一个谈判的姿势。
“周六周日工作,早八点到晚五点,提供三餐,具体工作视需要而定,月薪1000元,怎么样?”
沁蕊张大了嘴巴:“这……太优厚了吧。”
清晓摇摇头:“1000元是广州市IT行业的最低标准。因为你一周只工作两天,所以才付给你这些工钱。这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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