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修前,去行政大楼参加小组会议的路上,宋彬彬从后面叫住我。我和她并肩默默走着。她忽然站住,恳切地看着我。
“萌萌,有几句话,在小组会上我不想说。这会儿我也拿不定主意。说了,可能引起你的误解,怪我管得太宽;不说,我又觉得对同志不负责任。”
我心里直打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偏偏笑起来,亲热地说:“彬彬,我没有想到,就几句话也会叫你这么为难。说吧,彬彬,我洗耳恭听呢。”
既然我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我就得学会把真实的自己团团包裹起来,学会虚与委蛇。整风,就是现场演练。
“还有十分钟时间,”她看看表,说,“我们从这里绕个圈子,慢慢说。”走出了行政大楼前人来人往的水泥大路,她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到我面前,“吃点葡萄干吧,老头子昨天送来的。”
“谢谢,我不大喜欢吃零食。”我说。太可笑了,昨天恨不得把我打成右派,今天又笼络我,把我当三岁小孩呀!
“本来我也不喜欢吃零食。”她对我的拒绝不以为意,挺自在地吃起来,“怀孕了,天天馋这个馋那个,后来就成了习惯了。右派也真可恶,专拿生活小节丑化人,你说气人不气人?萌萌,说句真心话,我心里向来挺钦佩你,甚至还有点嫉妒你呢。你聪明,漂亮,理论水平高,工作能力强,要搞到那点你想要的分数,好像毫不费力。”
“彬彬,你怎么啦?是不是担心我挨了同志们的批评,灰心丧气了?”我心里还挺感动的。宋彬彬毕竟说了几句公道话,好像也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是说真心话。不过,这些并不是我现在想要和你说的。我想说的是,你确实没有处理好你的个人问题。这步棋,怎么说你也下错了,而且错得实在冤枉。你会下象棋吗?结婚前,我喜欢下,下得也还可以,特别是在女棋手中。棋盘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盘棋你已经占尽了优势,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有那么多的优越条件,你满以为稳操胜券了,可你竟糊里糊涂下出一着臭棋。棋局突然逆转,兵败如山倒,优势顷刻之间变成无可挽回的败势,你输了。你的这着臭棋,就是和卓雨山恋爱。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拣上卓雨山这样的政治包袱背起来,萌萌,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我已经委曲求全,承认自己思想右倾,甘拜下风了,你何苦得理不饶人,在我最心疼处捅刀子?我的心突突直跳,血直往上涌,脸蓦地涨得通红,真想往她脸上啐一口,恶狠狠地顶回去:你想让我也成为大家的笑柄,嫁个南下老头子做政治靠山,从此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我拼命控制自己,牙齿咬着嘴唇,自己都感觉要咬出血来了。我不能图一时之快,丧失半个多月低声下气换得的安全。我更不能为图一时之快,让她讨个没趣而迁怒于雨山,使雨山雪上加霜。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扬起脸,瞅着林荫路的那一头。硕大的夕阳正在沉没,半边被图书馆大楼遮着,剩下的半边放射出金色的最后辉煌,从树冠下斜射在我的脸上。眼前一阵刺目的眩晕,我闭上眼,鼻腔酸酸的,好像要淌眼泪了。我强忍住,让眼泪向肚子里流,然后睁开眼。她微笑着,同情地瞅着我。
“彬彬,谢谢你的忠告。”我淡然一笑,“我也一直矛盾得很,思想斗争很激烈。不管怎么说,他总还是在努力追求进步、努力改造自己。”
“我也没有说他反动、拒绝改造。挽救他是一回事,你一生的政治前途又是一回事。”说着,她友好地碰碰我的手。
“彬彬,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你。”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潮湿、冰凉,我不觉打了个寒噤。
“吃点葡萄干吧,是新疆的,味道还不错。”
我从纸袋里捡了两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一种黏糊糊、甜腻腻的感觉充满了口腔。
一个星期后,校党员骨干整风在星期天休会一天。
上午,我约了姑娘们一起游湖,只少了刘蓓。丹霞说她去找。
◇欢◇迎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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