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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欧灿辉决定去找阮桂洪。不知道阮桂洪有没有给阿球骗了钱?最要好的朋友踏入歪路,总不能看着好朋友沉沦,总不能见死不救。

阮桂洪正在店里。听阮桂洪说五女去了广州进货,欧灿辉看阮桂洪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冷冷清清的,几个年青的售货员聚拢在说闲话,脸上的表情也不见开朗。不过他顾不上关心阮桂洪的生意,就把赖水清的话说给阮桂洪听。阮桂洪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说,我都估着是这样,阿球开始借了五百,再来借的时候我没给他──我用开了店门还没有发市,借钱出去意头不好作理由。原来真的是染上毒瘾!丢那妈,什么不好玩偏沾上个味嘢?

欧灿辉忧心如焚,皱着眉头问,怎么办才好?

欧桂洪气哼哼地说,有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是送去戒毒,说得黑心一点,送去劳教几年大概能把这个毒瘾戒掉。

欧灿辉眉结紧锁,沉吟了好一会,说,没理由看着老友往绝路上走。桂洪,你明天约阿球来南国吃饭,拿给我做生日作理由。我们尽力劝他,他真要不听,我们再想別的法子。

阮桂洪点头答应了,不过嘴上就说,我们劝没有用的,他老豆给他下跪他也没戒掉。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清醒的时候也说戒戒戒,毒瘾一发作,亲生老豆来了也不认的……

那一天欧灿辉的心情很沉重,­干­什么也打不起­精­神。第二天阿球兴高采烈地应约而来,没事人一般和欧灿辉打招呼说话,还跑到厨房和旧工友见见面打闹亲热一番,待在欧灿辉的会客室摆上几个菜,开了一瓶人头马,酒过三巡,欧灿辉直言不讳,苦口婆心劝诫他戒毒,他便低了头,任凭欧灿辉和阮桂洪说­干­了嘴,只是点头答应是是是。欧灿辉和阮桂洪自然看出阿球是口不对心,敷衍了事,都暗自叹气,无法可施。

那阿球刚喝完酒,就说有事先走,欧灿辉使眼­色­给阮桂洪,欲留下阿球继续做工作,但阮桂洪只做了一下样子也没强留。待阿球急急离去,阮桂洪便说,没用的,这个人算是毁了,还是省下那点气给自己暖肚子吧。

欧灿辉叹了一口气,怔怔的望着墻上那幅墨竹国画,一时竟没了心绪和阮桂洪说话。阮桂洪看欧灿辉情绪低落,就说要回店铺照看生意便告辞走了。欧灿辉了无兴致,想了想,便离开南国去塘仔边找郑叔。这个时候最需要郑叔的睿智了,把自己的烦心事告诉郑叔,一定能得到他的开解、劝慰,一定能从他那里得到解决的好法子……

阿球从欧灿辉处出来又去了金龙酒吧。他是这儿的常客,进门时摆了摇手,不让咨客小姐引带。

其实咨客小姐也不会为阿球跑一趟三楼。这些咨客小姐其实都是人­精­,阅人多矣,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谁是有身份的人,谁是有钱人,谁是有来头的人,谁又只是个小混混。道友也是可以辨认的,从脸上肤­色­、从眼神一下就容易看出来。“道行”深的大热天也穿长袖衣,怕的是手臂上的针眼给人看出来。这些人她们更不愿招惹,谁知有没有带艾滋病菌的?传染上艾滋病,那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阿球走进吧厅,在大门口停了一阵,让眼睛适应大厅昏暗黑沉的环境,然后直奔中间一个卡座。向阳就坐在靠通道边上,从半边身子也认得那熟悉的身体就是挛毛的。挛毛和向阳正在呷啤酒,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呷,阿球知道挛毛在消磨时间等候买家。这个时候还早,到晚上九点过后,酒吧才会旺起来,也是牛鬼蛇神出没的好时机。

阿球已经有了三年的吸毒史,染上毒瘾的过程很简单,在深圳结识了一伙猪朋狗友,在一次好朋友的生日Party上,经不起朋友的纵恿、也出于强烈的好奇心,阿球吸上了第一口,他并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过了一会还感到飘飘然的,于是吸上了第二口、第三口……

那晚他极度兴奋,他还记得那晚群魔乱舞,后来和三个妖艳的女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而且他记得很清楚,第三个女人给他压在身下­干­了一个钟头也不知疲软,最后女人把他用力推翻哭着跑掉了,他就顺势歪倒蜷缩在墙脚迷迷糊糊睡到天亮……从此他离不开白粉了,一门心思沉溺于白烟漂渺之中,昏昏度日。“追龙”已经不够解瘾,他学会了稀释白粉直接注­射­。

他经济拮据无心工作的后果可想而知,暴跳如雷的大佬赖水清把他捆起关在家里,脱瘾症状出现了,汗水、泪水、口水、鼻涕一起涌了出来,一会热得冒汗,一会冷得发抖,满地翻滚,大声嚎叫,用头撞墙,折腾得死去活来,直到­精­疲力竭,瘫在角落。

闻讯从香港赶过来的父母、大家姐泪流满脸,教育、恳求他远离白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快点找到白粉解瘾。第二天一早,他甩开了母亲颤抖拉扯的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屋子去找他的朋友。过了两天,大佬带着几个人终于把他找到,强行把他带回家里,老父亲看见他就跪下了,老泪纵横,母亲已经病倒躺在床上,泣不成声,他良心发现,也哭着向父母发誓要戒毒。

赖水清交了一笔不菲的费用,把阿球送进了戒毒所。从戒毒所出来后,到了第18天,毒瘾又在朋友的烟雾中复发,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面对父亲的第二次下跪他已心硬如铁,廉耻尽失,搜刮了父亲身上所有的钱,他就转身出门。没有什么比毒瘾发作更可怕了,当毒瘾发作而又得不到满足,人就像打摆子,身体如万蚁啃咬般,全身的关节像是被人用一根钢針不停地狠扎一样疼痛,全身又忽冷忽热,炼狱般的折磨令人痛不欲生。

一个星期后大佬又把他找到,然后把他捆在家里,让他渡过生不如死的一个月后,他似乎戒了毒,但赖水清知道这是假象,而赖水清已经给阿球拖累得疲惫不堪,他和父母商量,要再送阿球戒毒。老父亲却犹疑起来,因为赖水清告诉他,复吸的吸毒人员一律要送劳教。而阿球信誓旦旦地声明绝不再沾白粉,并且拿起菜刀要砍下自己的一只手指。那一次家庭会议让阿球选择了离开深圳,阿球不敢触碰老父的眼睛,泪眼婆娑中有老父的伤心失望,也有老父的祈求企盼。那一刻阿球也泪流满脸,真的要痛改前非,彻底摆脱毒品……

到底心魔难除,回到清源才安静了几天,以贩养吸的道友就找上他了。不用介绍,道友们一眼就可以认出同道中人,于是阿球如鱼得水,又跌进漂漂渺渺的快乐王国之中。他很快就囊中羞涩,老屋中能卖的都卖了,然后就出去找亲朋骗钱。他已经没有了廉耻、没有了时间观念,只要有一点钱,那怕只能买一小包白粉也是好的……

阿球把身上的28元全都给了向阳,得到宽宏大量的向阳施捨了一小包白粉,然后急急离开酒吧。

白粉并没有完全摧毁阿球的智商,若不是怕阿球在酒吧吵闹纠缠不堪,挛毛才不会不收足50元就给他白粉。挛毛也算黑心的了,这一小包白粉并不纯,还要收50元,勉强可以维持一天,在深圳的卖家那才叫有职业道德呢,高纯度绝不掺假,唉,这年头,卖假掺杂也卖到白粉这一行了……

有一晚,阮桂洪给师兄弟潘榕生和军长叫去金龙洒吧喝酒。他原本不想去的,因为五女每听到他去金龙脸­色­就很难看,阮桂洪不愿因这些事惹五女不快。但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心这时占了上风,心想回来后好好哄五女就是了。

阮桂洪刚到金龙大门口,见阿球给两条汉子挟持着走出大门,后面跟着板起臉孔的潘榕生,阮桂洪吃了一惊。他知道阿球若给帶到离开金龙且又乌灯黑火的骑楼柱边,跟着便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受皮­肉­之苦。这是酒吧对无赖搅事之人的手段,教训一顿,给打怕了也就不敢再登门兹事。

阮桂洪忙对潘榕生说,阿球是我的朋友,放过他吧!潘榕生听阮桂洪求情,看了阮桂洪一眼,说声“放了他”便转身回去,两条汉子便放了阿球。阮桂洪看阿球趔趄着要倒下,忙赶过去扶着他,关切地问,身上疼不疼?

阿球满脸憔悴,龇牙点点头,阮桂洪倒放下心来。他和潘榕生是师兄弟,学的都是咏春拳,但他知道潘榕生又从一个山区来的师傅那里学来一套功夫,那是一种极­阴­骘的拳术,打在身上不似刚硬的咏春拳疼痛,那力道渗进骨子里,挨了拳的人第二天才发作,浑身肌­肉­骨头酸软发疼,厉害的还受到内伤。阿球叫疼,想来受的是别人拳头,若是潘榕生动的手,身上没有二両­肉­的阿球就惨了。

阮桂洪便说,以后少来这些地方,不然给人打死也沒状告的。他知道阿球是道友,毒瘾发作很惹人烦的,若在酒吧发疯颠,谁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碰上了又不能不管,便扶着他走回金龙门口,招了一辆搭客摩托车,见摩托车佬脸露犹疑,先掏钱给了车资,阿球却乞求说,我冇得食了,你给一点钱我。

阮桂洪生气了,不过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掏出50元给他。阿球眉开眼笑,连声说多谢。阮桂洪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回金龙。白粉这东西真是沾不得,看阿球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沾上白粉神憎鬼厌,看他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不戒掉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不过一沾上白粉要戒也难,女人街有一个开时装店的老板猪头炳,年纪不算大,已经有过百万的身家(资产),就是因为吸毒,斩手指也戒不掉,戒一次斩一个手指,斩去两个尾指还是复吸,不但把身家败光,老婆走佬,店也做不下去了,最后发现他死在一个楼梯梯道里,旁边还放着注­射­毒品的一次­性­针筒。沾上白粉的人没有廉耻没有人­性­的,当然连最起码的正常思维理智也失去了,政府应该把贩毒份子通通拉去枪毙。

阿球终于给派出所的人抓了,而且很快就给送到位于附城金­鸡­岩下的戒毒所强制戒毒。他知道是欧灿辉出的那笔费用,他说不上是感谢还是仇恨欧灿辉。在戒毒所他表现不算差,三个月后好像也脱离了毒瘾,但他从戒毒所一出来,马上就去找他的朋友解瘾,毒瘾轻而易举地复发了。不过从此他就远远的避开欧灿辉和阮桂洪,尽量不和他两人见面。

有一晚,阿球去金龙酒吧找挛毛,走的时候在门口碰见方清陪着一个年青后生走进来,阿球点点头算是和方清打了招呼,急忙赶回家去。在楼下大门边他顺手摸了一下迎宾咨客小姐阿琪紧蹦的ρi股,给阿琪冷下脸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不得好死!”也不恼。阿球心情好着呢,大佬赖水清有一句说话最中肯,那就是爹亲娘亲不如白粉亲……

方清不屑于和阿球打招呼。他已经看出阿球是道友,这种人是社会的渣滓,下场么,不是送去坐牢就是死在什么地方,等时间决定而已。方清已经是有身份的人,和这种人说话也贬低自己的人格。他现在陪着的人才是他应该交往的人,值得交往的人。

韵仪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她照例是低胸无袖连衣裙,而且很热烈地和客人拥抱了一下,春风蕩漾的热情让客人倍感温暖,他捉住韵仪的一只手,盯着韵仪­祼­露的胸脯看了好几眼,才抬起视线说,你就是老板娘?我是久闻大名,心仪已久啊!

韵仪展露了妩媚的笑容,说,我是老板,后面就不用加一个娘字了,不然害得我找不到老公的。你要不见外,叫一声仪姐得了。

好好,我就叫你仪姐。年青人笑得­淫­­淫­的,不过我想吃­奶­­奶­的时候,我就只叫后面的那一个字:娘。

韵仪娇笑着轻打了他一下,挽起他一边胳膊引领他走向雅房。方清陪着走进雅房,待服务员端茶进来又退了出去,他借口接听电话,也离开了雅房,自然,门是要顺手关上的。想了想,他决定回二楼餐厅,让韵仪多一点时间和客人发­骚­调情。

十天前,华仔表哥交给他一个任务,就是要和这个年青人结交并且要成为好朋友。方清一听情况介绍就明白了,反正是花公司的钱,慷公司之慨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他也需要结识这样的人,公私兼顾。

凭三寸不烂之舌,方清很快就和新结识的客人成了好朋友。华仔表哥陪客人来了一次就再没露过脸,按照原来商量好的,客人第二次来金龙吃饭,方清就把客人带上酒吧,那晚韵仪应该迴避,吊起了客人的胃口,然后才是该韵仪正式出场了。

这个客人叫袁常,是仰仗有千万家财父荫的一个老板,做石材的,原就是风花雪月的花心太岁,见了娇艳风­骚­的韵仪,便似蜜蜂见着了花粉般粘了过去,自然就落入华仔表哥­奸­计彀中,不但成了金龙酒巴的常客,后来竟被拖下水,成了一名瘾君子。

袁常初涉毒品,方清却不知情,他由袁常介绍,结识了袁常的姑姑袁玉环。方清从旁人口中得知袁玉环是没了老公的富婆,自是动开了脑筋。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有钱就是祖宗,因为没有钱或是没有足够的本钱,很多揾钱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走。巴结上一个有钱人,若能和他(她)结为莫逆之交,关健时刻就能派上用场,所以方清平时就注意在客人中广结善缘。这袁玉环时常来帮衬金龙,他便留了心刻意结交。

方清口齿伶俐又善解人意,对袁玉环使开了水磨功夫,郎有情妾有意,到底给他把袁玉环也弄上了经理室的床。他刻意要讨袁玉环的欢心,更是使尽手腕,把袁玉环弄得身心舒泰,情yu大动,三天两头便找方清幽会寻欢,欲罢不能。

方清心里暗自高兴,反正家中妻子珊珊对他冷淡,和袁玉环上床一举两得,对袁玉环便柔情似水,热情如火,一时间两人打得火热,竟是如胶似漆。那袁玉环对方清更是动了芳心,只是想到方清比她足足少了十多岁,而且是有个年轻漂亮老婆的,心里便又踌躇起来。

方清和袁玉环打得火热,对妻子林珊珊的感情也冷了下来。

女人是敏感的,林珊珊不用特别费神,就觉察丈夫言行诡异,心里正难受,有好姐妹告诉了她一些有关丈夫在金龙勾搭女人的事,林珊珊便确信丈夫早已腐化堕落了。

方清现在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家里好像有一股冰冷而又迷惘的味道,回到欧巷家中,他觉得压抑,继而觉得烦闷,于是便在餐厅下班后,若不是和袁玉环约会也不回家,跑上三楼喝啤酒消磨时间,常常喝得醉熏熏的。母亲卢少容说他,他便沉下脸不吭声,若是林珊珊埋怨他,他便恶声恶气发作起来,把林珊珊弄得哭哭啼啼的。

有一次连方树开也看不过眼,沉下脸来呵斥他,方清虽不敢公开和父亲顶撞冲突,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一甩手就出了家门,回到金龙四楼要了个房间倒头大睡。

半夜里韵仪摸进房来,见方清惊醒过来,两眼迷糊,神情萎靡不振,哪有平日的气宇轩昂伶俐潇洒了?韵仪忽然没了兴致,束了束睡袍,转身便离开了客房。韵仪在酒吧营业结束后回到四楼,按老习惯查阅四楼旅业开房情况,得知方清独自回来,想到许久没和方清上床了,便想和方清重温鸳梦,不料方清的模样令她扫兴,转身便回去推开军长的门。

她是換上睡袍再去找方清的,睡袍里赤条条的连­内­裤也不穿,进了军长的房间,见军长半靠在床上抽烟,也是一丝不挂,胸膛长满黑黑的胸毛,自然,大腿也是毛耸耸的,一只手靠在脑袋后面,胳膊下面的腋窝也是毛耸耸的,男人那地方也是毛发乌黑茂密。

韵仪看军长的男人家伙软软的垂下,便对军长嫣然一笑,松开了睡袍带子,拿着两边衣襟双臂一张,眼见着军长的男人家伙蠢蠢欲动,便放下手去自摸Ru房,媚眼一波一波的抛过去,便见着军长男人家伙昂然而起,得意地一笑,飞快地脫掉睡袍扑上床去……

欧灿辉接到一个电话,当时就呆住了。

电话是阮桂洪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在一个出租屋发现阿球和一个**女双双毙命,阿球手上还拿着注­射­毒品的一次­性­针筒。阿Sir分析两人都是所用毒品不纯、使用过量致死。阿Sir勘察捡查現场,发现男死者身上还带着身份证,装着身份证的钱包里没有一分钱,却有阮桂洪的名字和手机电话。阿Sir通知了阮桂洪,阮桂洪赶去一看,确认是阿球,就给深圳的赖水清打了电话,赖水清已经动身赶回清源。

阿球终于给白粉彻底毁灭了!虽然死不足惜,欧灿辉总觉心里挭着一块石头,很不舒服。当年的好朋友,同吃同喝共进退,嬉笑打闹,调皮闯祸,那时是何等无忧、何等快乐!虽然为生计各散东西,但心底里是珍惜着如手足般朋友之情的。可恨阿球沾上白粉!可恨沾上白粉就难以脱身,白粉真是万分可恨啊!!

欧灿辉不是不想帮阿球脱离毒瘾,但白粉委实是毒­性­太大,人一沾上很难戒除,而且丧失思维理智,人没礼义廉耻,众叛亲离,很让人烦厌的。欧灿辉这时有点悔恨,悔恨自己对好朋友还是不够真心诚意──戒断综合症并不是完全不能治愈的,关健是环境、条件、决心。若自己对阿球多一些关心,真心诚意帮助他,狠下心来完全是可以採取强硬措施的。

为什么当时狠心送阿球去戒毒所强制戒毒后,就没再去理会阿球?为什么后来甚至不关心阿球生死存亡?是生气阿球欺骗自己、潜意识深处还是让阿球离自己越远越好?阿球身上带着写有阮桂洪名字和电话的纸条,阿球和我关系更深啊,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和电话?!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变了,阿球心里就有了想法?

阿球身上带着这样的纸条,是因为他早知道自己的下场,他不想、不敢、不愿在他身后烦扰我,是不是也感觉到我对过去的好朋友有了无意的排斥?我的思想意识真的有这样的变化吗?如今阿球终于让白粉带他走上不归路,虽说咎由自取,欧灿辉却感到内疚、后悔。

欧灿辉的心情很沉重,阮桂洪却不感到特别难受。阿球为了吸毒,到处去骗钱,阮桂洪第一次是被骗,那层纸捅破后,阿球不但没有悔改,反而更没有廉耻,几次找过阮桂洪乞讨要钱,阮桂洪都没有好面­色­,但看阿球全无羞耻可怜巴巴的样子,终是给一点钱把他打发走。只是看见阿球便生气,如今阿球死了,阿球再不会到店铺去烦扰他了,反而在内心深处觉得得到解脱。

阮桂洪、欧灿辉第二天在殡仪馆再一次感受到人生无常。确认死者后,阿球的尸身直接从冷藏室推到焚化间。只有赖水清、阮桂洪和欧灿辉三个人送阿球最后一程,没有仪式,没有悲恸低迴的哀乐,寂寥冷清得令人觉得身心俱具凉意。

欧灿辉参加过师傅莫慕贞爱人的追悼会。师傅的爱人发病很突然,待住院仔细捡查才知道患上肝癌而且是晚期!师傅的爱人在工商局工作,听说负责打假那一摊,这一次发病还是在打假现場,因为肝腹部疼得受不了直接送进医院的。

欧灿辉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庄严肅穆的追悼会而印象深刻。悲痛揪心的哀乐,痛不欲生的恸哭,大大小小飘着白带的花圈,诺大的会场站满了饱含伤痛和情义的人,有最最亲的亲人,有上级领导、同事、朋友、亲戚,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向逝去的可亲可敬的人遗像三鞠躬,和遗体告别的时候,撕心裂肺的悲呼哭叫震撼了欧灿辉的心灵,他也忍不住凄然泪下。

而现在阿球的丧礼──根本就没有仪式上的丧礼──冷清得令人心寒,没有眼泪、没有哀伤,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赖水清看着木棺进了焚化炉就转身离开了。不用等焚化完做装敛骨灰安置之类的事,交了钱,殡仪馆都代客做好这一切。赖水清租来的的士把欧灿辉和阮桂洪送回市区,他直接就坐的士赶回深圳。临分手时,赖水清把一个装了钱的信封交给欧灿辉,说,我知道阿球在清源借了不少钱,其他人的我不知道就没办法还了,这3000元是我代阿球还給你的。

欧灿辉生气地说,这算什么?他把信封还给赖水清,赖水清不接,说,你不要这笔钱,我和我父母都不安心,你还是收下吧!说完吩咐司机开车,扬扬手说了几声拜拜就走远了。

想了想,欧灿辉把信封递给阮桂洪,阮桂洪迟疑着还是接了过来,却打开信封,抽了600元出来装进衣袋,把信封还给欧灿辉。欧灿辉不接,说你拿着吧。阮桂洪眼一瞪,不由分说把信封往欧灿辉身手里一放,说,你当我什么人?是我的一分不少拿,不是我的一厘也不多要。

欧灿辉见阮桂洪生气,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袋好信封,笑着揽着阮桂洪的肩膀说,我请你去洗头,好不好?

阮桂洪和欧灿辉好久都没有这般往时常有的亲密举动了,见欧灿辉真情流露,阮桂洪也露出笑容,说了一声好,便相偕走去前面的发廊。

本地风俗,做了丧事或参加完丧事,要回到事主家洗柚果叶水、跨燃着的火碳盆,便是意喻事情结束、霉气衰气不吉利的都远离而去。赖水清丧事简办,算不算是新风尚?没有洗柚果叶水,欧灿辉也知道有另一风俗,就是在外头洗头——也是意喻把不吉利的冲洗走才能回自己的家。阮桂洪也是知道这样的习俗的,刚才自己的说话太冲,见欧灿辉没有什么不满责怪,便放下心来。

办完阿球丧事以后几天,欧灿辉都是闷闷不乐,这天处理了一些事务,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那郁闷又浮了出来。

欧灿辉平时在办公室是坐不住的,他喜欢在酒店到处走走,和员工闲聊几句,或是到餐厅和熟悉的茶客倾谈,再不然就到厨房部或点心部,把反馈回来的意见信息和师傅们商讨,改进厨艺,搞搞创新品种。这时是他和员工最融洽、身心最松驰的时候,甚至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但今天他没有什么心情,­干­脆就走出酒店,沿着江边长堤朝西信步走去。

外面的天气很晴朗,这几年的冬天都不觉得很冷,欧灿辉觉得身上很暖和,也觉得很愜意。他信步朝南门街走去,经过金公主时装店,没有看见阮桂洪,便继续朝北走。到了繁忙的先锋路,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要去南国富怡食府。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想起阮桂婵的时装店就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

阮桂婵看见欧灿辉走进来觉得有点意外,随即高兴地离开收款台迎上来说,灿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欧灿辉看阮桂婵容光焕发,笑盈盈的,这才留意到阮桂婵是越来越靓女,不过嘴上便笑着对阮桂婵说,刚好路过这儿,想起还没进来看过你,就顺便进来了。

阮桂婵乐呵呵的,原想说你是大忙人,话到嘴边便改了口,说,我看你那个富怡食府从早到晚都旺得很,昨晚我把两个老家伙都拉去吃了一顿,差点也找不到位子,我老豆说,唔,辉仔果然有出息,惦(行)!

她学父亲阮世诚的口吻,声音低沉老气横秋的,把欧灿辉也惹笑了。不过阮桂婵的话也提醒了他,他还没请父亲和弟弟去富怡食府吃过呢,晚上就把他们请去,把沛林叔、红姨也请去,开开心心吃一顿。

欧灿辉看店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女顾客在挑选衣服,售货员在一旁耐心解说,再认真看了看,墻上、衣架上、模特身上的衣服,全是适合中老年­妇­女的款式,觉得奇怪,就问阮桂婵,改变经营方向了?他知道阮桂婵原来经营时尚流行时装,因为刘艳红也在他面前提过,说常到金公主买靓衫靓裙。

阮桂婵点了点头,把欧灿辉引回收款台,拿出一次­性­茶杯给欧灿辉倒了一杯热茶,欧灿辉正觉口渴,一大口喝了半杯,说,好茶!──婆坑茶?你也喜欢喝茶?

阮桂婵又点点头,说,我在店里备下茶水,顾客上门先奉茶。听人说婆坑茶好,我闲着冇事就喝茶,谁知喝茶会上瘾,一天不喝不舒服,而且最喜欢喝婆坑茶。

欧灿辉说,看得出你喝茶也喝出水平了,你这个茶起码是存了5年的。

婆坑茶是清源一个叫婆坑的山区出产的茶,因冲出的茶湯浓洌却不苦涩,细细品味才觉有一种茶香,另据医生说还有极好的去湿除滞消脂功能,越是存放年代久远的就越好,原来名不见经传的,近来名声越来越大,很多人趋之若骛,在本地竟然和铁观音、乌龙茶齐名,大小酒楼均有婆坑茶备客之需,婆坑茶之崛起可见一斑。

阮桂婵笑着说,早两天有人送来一斤二十年的婆坑茶,回头我让方坚送一点给你。

欧灿辉不禁动容,忙连声说多谢。婆坑茶­性­温,既不寒凉也不燥热,最初据说是用来入药的,从前山民医疗条件不好,小孩遇吐泻、发烧、喉咙疼的时候都喝婆坑茶。欧灿辉自己也有体会,小时候有一次咽喉疼痛口腔溃疡,母亲就搬出独门秘方,拿出家里存放了十几年的婆坑茶泡上一壶,加少许生盐,喝时觉喉咙特别舒服,到第二天,口­干­、喉咙火热等感觉已经没有了,溃疡的地方也有了好转。

穷人生病有穷人的办法,欧灿辉便记牢了婆坑茶有神奇功效。只是近年婆坑茶日渐扬名,大街小巷似乎随处可见兜售婆坑茶,也不知孰真孰假。阮桂婵这二十年的婆坑茶,那是值得好好珍藏的。

欧灿辉又打量了一下店里,说,生意还可以吧?

阮桂婵说,做时尚流行时装竞争太激烈,潮流转向又快,一不小心,流行的就变成落伍的了。做中老年女装就不同了,相对稳定,而且这一层次的人,家庭经济稳定,越是上了年纪越是要扮靓,特别是一些富婆,穿衣打扮最舍得花钱,上千元的衣服看上了,眼也不霎就掏钱,我就是瞄准了这一部份人。嘿,不瞞你说,生意比以前还好……

欧灿辉不禁向阮桂婵投去敬佩的目光。阮桂婵才会做生意呢,懂得趋时就势,识得选择市場定位,若是做了餐饮这一行,不是好帮手就是厉害的竞争对手。这时他想到阮桂洪,就关切地问,你大佬呢,生意怎么样?

阮桂婵的眼神灰黯下来,摇了摇头说,一般吧,他走的是中低档路线,竞争最激烈的,我劝他们改变一下,或是找一个牌子货做代理,但……

欧灿辉看出阮桂婵兄妹有了生分,想来必是姑嫂合不来。他见过五女,觉得也是个眉­精­眼企的人,阮桂洪这么粗鲁牛­精­的人也给她治得服服贴贴,应该说是个有心计有本事的女人。但是做生意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大概还要讲命水(命运风水),不然就个个都大发特发,这个世界就没有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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