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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尾声

第十二章尾声

公元二千零五年的三月中旬,霞女偕夫婿从香港返回清源。

去年七月,患病多年的四婶终于撒手人寰,霞女却因临盆待产不能回乡奔喪,今年便偕夫婿带着五岁的女儿、半岁大的儿子回来拜山(扫墓)。

欧海亮亲自揸车前往广州东站接车,因近年广州大力改善交通,修筑了内环、外环高速路,以往常常堵车的现象便不多见,十多分钟就驶离繁忙的广州市区,在广清高速跑了三十多分钟,就进入清源市区。

霞女已是五年多没回清源老家,从广州方向回来首先进入新市区,第一个感觉,便是进入市区的大道拓宽了,从原来的四车道拓为六车道,宽敞笔直,两边都有绿草如茵、绿树成荫的隔离带,长长的隔离帶还种有各种颜­色­的花木,修剪成各种形状的福建茶树造型,看上去便赏心悦目。隔离带后是一米多宽的非机动车道,然后才是人行道。那人行道也很宽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凉亭或是一个绿荫走廊,都设有坐凳供游人歇息,看上去便民利民的意识都有了,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五岁的女儿国英对出门旅行非常高兴,不过汽车出了广州就打瞌睡,到了清源却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大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高楼,忽然指着前面叫了起来,妈咪,那是什么?

霞女看时,前面就是北江大桥前十字路口的大花坛了,大花坛其实是个小公园,既有高耸的灯饰,又有低矮的灌木,那灌木修剪成篱笆墻,篱笆内草坪青绿,铺了几条曲折的石路通向花坛中心。中心处耸立一座高五米的不锈鋼雕塑,女儿指的就是这个造型简洁的不锈钢雕塑了。霞女便笑着问女儿,你说它像什么?

国英歪着脑袋看了看,待汽车驶过了,却看出了名堂,大叫道,是大鸟!

霞女爱怜地摸挲她的头说,我个女就是聪明──这个鸟是凤凰,是这个城市的标志雕塑。清源旧时称凤城,霞女还记得有个凤城粤剧团,小的时候母亲带她去看过演出。她当然还记得,过了这个标志,很快就驶上北江大桥,过了桥就是生她养她的老城区了。

国英却说,我怎么看它不像凤凰?她自小就爱翻看图画,从图画书中认识了龙、凤和很多动物,所以觉得这个看上去模样像鸟的凤凰不像书本上的凤凰。

霞女一时不知怎么给女儿解释,很多城市雕塑都是抽象的,这只凤凰也是如此,只是女儿才五岁,怎么给她解释抽象与写实?

霞女的丈夫坐在前排,这时回头探身抱起国英坐到膝上,说,这个凤凰是南方的凤凰,你长大就知道了。你看,这条就是北江,等夏天我带你回来到北江游水好吗?

国英最喜欢与水嬉戏,四岁就学识了游泳,天天都要跟父亲到自家泳池游大半个小时,听得父亲如此说,高兴地向北江桥下的江水看去,又高兴地叫起来,爹地,桥!上边也有一座桥呢!她伸出胖胖的小手指举起来,三条桥!还有很多船!数了数,却是十个指头都数遍了还数不过来,只好不数了。

霞女向东望去,只见北江三桥矗立,很是巍峨壮观,心想五年过去,清源都变得我认不出来了,新市区高楼大厦越建越多,老城区临江原来低矮古老平房都拆了,从三桥那头一直延伸快到二桥的地方,都建起了一座座高楼,那里还有过去那种连片低矮殘旧瓦房的破落景象了?从桥上看去,老城区就是一座高楼耸立的新兴城市。

霞女想,过去广州的亲戚见他们来了,问候的第一句是刚从乡下来?现在想来广州的亲戚也不敢把清源小觑了。在香港的报纸间或也可以看到清源的消息,大都是说清源是广州的后花园,推介旅游的,其中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原始天然本­色­,是广东境内休闲度假的好去处。清源也知道和国际接轨了。

老城区內街区倒没有很大变化,看见公园的围墙坼掉了,公园里很多人休闲自在地活动。先锋路还是那样繁华热闹,和南门街交汇处成了中心点,几个超大型的商业广場在这里幅­射­分佈,形成新的商业中心,即使是白天,也是人流频密,熙熙攘攘。

转入南门街人流也很密,不过大街上没有新的建筑物,唯一变化的是商业气氛更浓了,整条南门大街的骑楼外墙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彩绘喷画广告,街上的小汽车、摩托车比五年前更多更频密,而且揸车的很多是年轻漂亮的女­性­。

小汽车照例在内街街口停下来,霞女抱着儿子国明下了车,拉着女儿国英的手,等丈夫和欧海亮去车尾行李箱拿行李。那一刹间她呆住了,因为,在咫尺之外,一个烟档小车后面霍地站起来的人,那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人,竟是阮桂洪!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阮桂洪,没想到阮桂洪竟淪落到开小烟档,更没想到阮桂洪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才33岁啊,蒼老得像40岁的人,不修边幅,脸上肤­色­黑黑的,因为不常刮胡子,­唇­上和下颏长着杂乱的胡须,显得更粗犷,头上有一个显眼的伤疤,殘酷地破坏了原本还不算差的五官观赏­性­,神态中便有种潦倒的玩世不恭的味道,不经意中,才发觉眼里也有一股蕭杀的傲气。

她在回乡前曾想过很多次,尝试想象阮桂洪分别五年后的样子,浮现的都是离开欧巷时,那个敢把她强行按倒在床上的牛­精­模样,和她拥抱亲吻狂喜冲动的欢悦表情,而现在,阮桂洪哪有一丝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模样、那个神采飞扬的表情?!

霞女忽然觉得天意弄人,当年若不是去了香港,若还留在欧巷,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和阮桂洪结婚,而现在她却嫁入豪门,锦衣玉食,她知道阮桂洪也是结了婚的,娶的是其貌不扬的乡下女仔。贫富殊途,她百感交杂,竟忘记和阮桂洪说话了。

好动的儿女扯了扯霞女的手,霞女马上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看丈夫和欧海亮已经提着行李走来,和阮桂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头叫了一声水果档的财叔,才带头走回欧巷去。

走到巷口她发现欧灿辉家还是老样子,不过已经物是人非,那里已不是灿辉父亲的馒头包子早点档,变成了卖水果的,看进屋去也认不出一个熟人,想是出租给他人了。那边第一家却有变化,也像欧灿辉家一样,临街这面墙拆了,把原先阿嫲的睡房连同客厅改作了门面,里面经营的是付食杂货,戴着老花眼镜在按计算器算账的,正是这家的主人方树开。

方树开抬起头正好打个照面,认出了霞女,赶忙走出来笑着说,霞女回来啦?孩子也这么大了!

霞女笑着点头回答,心里却想方树开从前走路额头朝天,不怎么理睬人的,现在开了付食杂货档口,也晓得和气生财笼络街坊了。

这五年过去欧巷大约还有很多变化,不过各家各人怎么变也没阮桂洪变化大,霞女的心思又回到了阮桂洪身上,年纪一点也不算大,怎么会枯守烟档?那一点蝇头小利,能养家糊口么!还是有什么内情,竟让平常坐不住的人也能坐等生意,莫不是阮桂洪有什么变故?

大家姐欧海棠、大姐夫李景熙已早一天经罗湖入境返乡,三个孩子也跟着回来了。到晚上二家姐欧海盈、二姐夫董文涛和所有大佬、嫂子及姪子姪女通通都回来了,一家团聚,只是欠了尚在服刑的四哥海贤。四嫂关倩改嫁,四哥的孩子欧兆良倒是回来了,他已经读上高中,只是神情有些郁郁寡欢,霞女见了觉得心酸,特意把他叫到身边,关切地询问他的学习和生活起居,吃饭时也特意拉着兆良坐在自己身边。

五嫂刘艳红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孩,长得甚似其母而又伶俐活泼,很快就和国英廝混熟了,连吃饭也要和表姐坐在一起。大哥海明已经升任县委书记,却显得蒼老了,想是为官不易,呕心沥血,吃饭时开了一瓶五粮液,又笑着要和霞女喝两杯,霞女却不敢答应,自是仍要哺喂儿子国明。

欧海明对妹夫说起霞女偷酒惹父亲生气的往事,满堂大笑。女儿国英便用手刮脸腮“羞羞”妈咪,刘艳红的女儿也有样学样,跟着“羞羞”,欧德庭看在眼里,自觉开怀,只是想起亡妻不能和家人如此团聚,一个儿子锒铛入獄,儿媳也改嫁了,心里复又伤感。

霞女跟着家人去陵园公墓拜祭过母亲,和丈夫商量,要在老家多住一段日子陪陪父亲,丈夫极通情达理的人,自是答允,先行和襟兄李景熙一家返港。

霞女看父亲八十岁的人了,这次回来,便看出父亲没有五年前那么­精­神利索,言行举止也缓慢了许多,想到二家姐所说,照顾生病的母亲成了父亲的­精­神寄托,极有耐心的,母亲去世,父亲的­精­神一下垮了下来,原来还耽心父亲挺不过来,但过了一段时间,父亲便恢愎过来了。只是­性­情有了转变,不大喜欢摆弄伺候那些盆景,喜欢上了吟诗作诗。二哥海平找兄弟们商量,要把父亲几十年的诗作结集刊印成书,兄弟妹妹们都拍掌赞成,不料父亲摇头坚决不同意,只好作罢。

霞女心想,香港以前觉得很遥远,现在交通发达,广东省内高速公路四通八达,一个电话四、五个钟头就可从香港赶回清源;只是嫁入豪门深似海,平时在香港出门也不易,要回清源探亲也不是易事,父亲可以说风烛殘年,多住几天陪陪他。

五嫂刘艳红现在是大名鼎鼎的丽晶国际大酒店总经理,风度翩翩气质高雅,一如往昔艳丽,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她和海霞一见如故,姑嫂很合得来,女儿更是和国英表姐好得不能分开。霞女便把国英交给那个专职保姆一块看管,她一边照看小儿子,一边常陪在父亲身边。有一天中午候父亲、两个女孩都睡午觉,托保姆帮忙照看睡了的儿子,她便急忙走出欧巷。

霞女是特意去找阮桂洪叙旧说话。阮桂洪的情况,她已经问得明白,知道阮桂洪跛了一条腿,她走后阮桂洪经历了很多坎坷,脾气一发变得古怪,欧灿辉、陈昊天这样的朋友帮他他也不领情,只守着个烟档。家里经济情况倒是好了许多,黄三女现在是生意额做得很大的米行老板,除了本地的供货商供货,她每月起码接外省、外地供货商的二十车次大米,那些车不是一般的货车,而是十吨大货车,而且装货起码十几二十吨。阮桂洪的妻子在新飞电缆厂工作,已经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取名叫阮瑞南。

霞女远远看见阮桂洪坐在小烟档后面看报纸,她慢慢走过去,在阮桂洪身边停住了。阮桂洪放下报纸,一看是霞女,表情很奇怪,脸上肌­肉­动了动,终于挤出一丝笑容,说,你有两个小孩了,第二个是仔?

霞女点了点头,说,我见过你那个阮瑞南了,结结实实很像你。

阮桂洪苦笑了一下说,希望脾气不要像我,像我的脾气就不好了,倒霉。

霞女就说,孩子是要教的,教育方法对头,孩子就不会学坏。

阮桂洪点点头认可霞女的话。他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就沉默下来。霞女已经不是过去的霞女了,听说嫁的人家在香港很有地位的,霞女和自己同年,可是保养得好,细皮­嫩­­肉­肤­色­白皙,一点也看不出有33岁,一点也看不出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母亲。霞女的衣着看似普通,她说话也很平和,但她眉宇间自透着一股恬淡娴静而又高雅的气质,令人自觉弗如,令人不敢随意,甚至令人不敢直视,站在那里就没人敢对她无礼。

看自己穿着随意不修边幅,头上还有一道禿疤,连头发也盖不住,所以他特意理成小平头──因为在街边摆档,他深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些白粉仔强抢豪夺欺凌贩仔的事常有发生,但他这个样子,连街边烂仔也不敢招惹他。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穿着、这样生活,过得很平静、很安详,直到霞女又出现在他眼前,自惭形秽,他就知道他和霞女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好沟通的了。

霞女也不知说什么好。阮桂洪曾经给过她很大欢愉、很大满足,但那是过眼云烟了,她也明白她和阮桂洪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儿时情谊还在,乡情亲情还在,她想帮帮阮桂洪,以表达自己的歉意、情意,所以她拿出一叠港纸(币),轻轻地放在阮桂洪手里,柔声说,回来得匆忙,没有给你们带手信(礼物),这点钱给瑞南买两件新衣服吧,当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说完她就转身往回走。

阮桂洪一看这叠港纸是浅黄颜­色­的,打开一看面额是1000元,这一叠港纸足有2万元,不要说买两件童装,买两百件、三、五百件也买得到了。热血一下涌上了他的脸,他站起来就匆匆追赶上去,走得急了,终于让人看见他走路时一边高一边低──他的跛腿其实不明显的,平常的步子一点也看不出,走得急就有点不雅观了。但阮桂洪顾不了那么多了,终于在巷口门楼下赶上了霞女,把钱往霞女手上一放,说,我不能要你的钱──

霞女脸上也涌起一片红晕,捉着阮桂洪的手把钱放在他手中,说,快拿着……

阮桂洪脸一沉,把钱往她手中重重地一放,扭头就走回街口烟档去。霞女怔怔地看着阮桂洪头也不回地行走,那步子却又平稳的,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不过知道阮桂洪的脾气,再塞给他他也不会接受的,只好怏怏地走回家去。

阮桂洪回到烟档,财叔就笑着说,我听欧德庭说,霞女嫁的人家是很有钱的,住山顶豪宅,家里有司机有工人(佣人)有保姆有花王还有保鏢的,她给你小孩买衣服的钱你为什么不要?

财叔刚才在对面留心看着,见阮桂洪不要霞女的錢,而且那叠钱不会少,觉得很可惜,忍不住就说阮桂洪。

阮桂洪笑了笑没有回答财叔,又拿起那张旧报纸翻看起来。

霞女见阮桂洪不领她的情,心里惆怅,只是自小便知阮桂洪的牛­精­­性­格,也不再­骚­扰勉强他了。

有一天,霞女让姑仔刘艳红揸车,去了乡下阿姨家找韵仪,只见着了姨丈一家,但韵仪非但见不着,而且连家里也不知道她的音讯。只因霞女在欧宅还藏着一个存折,是以欧海霞的名字存的,有二十多万元,那是韵仪偷偷存放在她那里的,后来韵仪送劳教,而霞女也赴港而后定居,这笔钱就成了霞女的牵挂,这次回乡的一个任务,就是把这笔钱还给韵仪。

霞女在返港前一天,见着了寻上门来的韵仪。五年没见面了,她觉得韵仪变了不少,看得出韵仪常用化妆品,所以脸容一如过去姣好,但毕竟34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显得沉稳,但沉稳中而不失妩媚,而且身材窈窕而不失丰满,胸|­乳­还是那样挺凸,倒还保持着那种靓女曲线美,只是不经意间,脸上流露出一种滄桑。

那晚霞女和她谈了一阵,得知她还没有结婿,现在一个朋友的旅行社帮忙,常跑珠海、澳门,收入还是很不错的。只是霞女觉得韵仪变了,变得有了城府,尤其令霞女不舒服的是,明明听见韵仪笑了,但仔细一留意,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儿时的好友于是就有了陌生的感觉,况且韵仪也不愿深谈,坐了半个小时,拿了存折就急着离去。

霞女就在心中感叹,想不到在这几年中,这里的人和事的变化都出人意料,让人诧异感叹。

霞女在老家住了半个多月,接到­奶­­奶­(注:粤港老式人家媳­妇­对婆婆的尊称)从香港打来的电话,听着­奶­­奶­彬彬有礼的问候,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过了几天就忍痛和父亲告别,带着一对儿女回了香港。

七月的一天下午,她忙完一些家务,照例拿起早上丈夫出门前看过的当天报纸随意浏览。一条配有照片的消息引起她的注意,该报驻澳门记者引述当地官员的话证实,澳门昨晚采取司法行动,大规模搜查了多家娱乐場所,拘捕了一些当地涉黑人员和一批非法留境的**娼妓,当地警方相信已捣毁一个有组织的跨境**团伙。

霞女留意的是消息配发的照片。照片上,几名执法人员正押送一个蒙着黑头套的嫌疑犯上警车。看得出那疑犯是个女的,而照片的说明写道,警方抓获一个叫蔡XX的逾期非法滞留人员,相信她就是组织内地人员持双程证前往澳门**的首犯之一。霞女怀疑她就是表姐蔡韵仪。不但照片上的人身材极像──尽管有黑头套套着,凭直觉霞女觉得她就是韵仪。

这时怀疑韵仪是走黑道捞偏门,霞女便想打电话回清源问问。拿起电话她才想到,电话打给谁呢?打给父亲?韵仪来欧巷时父亲也是见着了的,但父亲极少和乡下亲戚来往,问他等于问道于盲。问乡下的阿姨?一时记不起乡下的电话号码,再说阿姨可能还不知道澳门抓人的消息,告诉阿姨这个消息反而让阿姨徒增烦恼和牵挂。

霞女一时想不起该打电话询问哪一个,只好怏怏地放下电话不打了。

过了几天却接到父亲来信──父亲不喜欢打电话,三几个月就写一封信给霞女,说政府已经成立老城区改造拆建指挥部,欧巷也列入拆迁重建,过不了多久,欧家老宅就要消声暱迹,不复存焉。想到百年老宅一草一木总关情,而大势所趋,心中感慨良多。海亮已另购复式大宅择日搬迁,而海明已计划找人将老屋的门、窗、柱等木件拆走,言是古董。

父亲又在信中写道,邻居陈满曾言及其女月媚为报亲恩,愿出钱给父亲购置江边电梯楼房住宅,陈满却坚拒,愿终老欧巷,老父又何尝不是?但这次要响应政府号召,不搬也得搬了。久不闻陈满之二胡声矣,今又复闻,这时耳里传来的便是《步步高》,浮想联翩,便又想执笔作诗,喜得佳作二首。如今人民安定,国家富庶,实在是祈盼祝愿今后国更泰民更安,诚如陈满所拉二胡之曲调,步步高也!

欧德庭又言及巷口方家之容姨已于月前病逝。父亲在信中透霞,当年容姨是要和陈满结婚的,欧德庭知道方树开当年兽行,但其时是文革,方家炙手可热,老父正惶惶然似丧家之犬,何敢声张?当初拒不准海盈与方清拍拖,便缘于此。只是苦了容姨,方树开一家多灾多难,想是报应矣!幸好还有一个方坚立身尚正,不复其父、其兄之辙。

看父亲洋洋洒洒数百言,一笔正楷一丝不苟,霞女不由得看痴了。父亲又言,老父垂垂老矣,­精­力不济,一周前已将全部盆景送去欧灿辉之山庄。父亲慨叹人生如白驹过隙,自问一生无愧于心,唯一心愿,便是子女们要修身养­性­,迁善改过,不能­淫­,不能移,不挟贵,不逾矩,则胜似天倫之乐矣。

霞女放下书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听得小儿子国明房里传出哭声,听得保姆轻柔的声音,知道儿子醒了,便快步向儿子睡房走去。

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也是她的一生希望,她是要把全部心血,都放到儿子和女儿身上的。欧巷拆迁重建有什么要紧?全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每个人都把希望放在明天。对,明天更美好,希望就在明天。

而霞女的希望,就在明天,就在生生不息的儿女们身上。

初稿于2004年4月13日--2005年4月18日

第四稿完成于2009年3月31日

第一章第一至三节

沉浮.方清篇第一章

公元一九九三年春未夏初。

这一天,正是广东省清源市老城区欧巷里的方家娶媳­妇­的良辰吉日。

天刚发亮,欧巷里就热闹起来了。先是方家的亲朋好友来了,在家里忙了一阵,因厨房太窄小,几个来帮忙的­妇­女,便把­鸡­、鹅、鸭、青菜都拿到巷尾的水井旁,就在那里劏­鸡­劏鹅,摘菜洗菜。接着是新郎哥方清的一班老友兼死党来了,足有二十多人,屋里呆不下,有些便走出屋子,见巷子太窄人来人往的,把只容两人并肩行走的巷子挤得连走动都有点困难,便­干­脆走出巷子来到内街,聚在一起抽烟说话,有和欧灿辉熟的就到对门欧灿辉的家里坐。人们脸上都荡漾着欢快的笑容,到处是欢声笑语。

新郎哥方清早早就起了床,自觉神采奕奕,按阿嫲(祖母)的教导,先是恭恭敬敬的给祖宗神位上了香,然后接待来帮忙和祝贺的亲朋。待吉时一到,便急不可待地叫上做伴郎的欧灿辉和陪随的朋友们出门,走到街口,上了花车,浩浩荡荡地前往女家迎娶新人。

方清和他的朋友一走,屋子里顿时宽松起来。方清的阿嫲一边招呼从乡下赶来的亲戚,一边吩咐儿子方树开:“怕是水烧开了,把所有水壶(热水瓶)都上满。”

阿嫲六十六岁了,眼不花耳不聋,走路一阵风,身体好得很呢。人逢喜事­精­神爽,老人家正为孙子的婚事开心得不得了,托毛主席共产党的福,明年大概可以有重孙子抱了,四世同堂那里很荣耀的事,这喜事乐得她整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树开从不用­干­这些家头细务,见母亲高兴,这会只顾着乐哈哈的和亲戚说话,也就起身拿水壶进厨房。

厨房里也有几个­妇­女在帮忙,见方树开走进来,有人忙接过水壶,笑着说:“这些粗重活交给我们得了,新老爷还是到外头招呼着好。”

“辛苦你们了。”方树开笑着给大家道辛苦,便走回客厅。方树开今年四十九岁,是市糖厂的工会主席,是个脑子活络的人,能说会道,对人嘴巴很甜滑。今天是儿子娶老婆的大日子,当了新老爷,他心里是喜滋滋的,脸上也是乐哈哈的。对乡下亲戚的祝贺,他也一叠声的说多谢,和亲戚们极亲热地拉家常。说到高兴处,便发出很爽朗的笑声。

见儿媳­妇­卢少容从外头回来,阿嫲又赶忙着问:“舅父来了没有?”

她问的是方清的两个舅父,也就是卢少容的兄弟。卢少容早习惯了家婆的思维方式和说话方式,一边把买回来的东西放下,一边笑着回答:“都说好了的,饮完茶就过来。”

阿嫲还是有点不放心,嘴里嘟哝着:“饮少一天都唔得(不行)?今日阿清办喜事嘛。”卢少容却知道兄弟的脾气,几十年早上一盅两件惯了,天大的事也是叹完了茶再说。

本地风俗,谁家有婚嫁喜事,若是在外头酒楼摆酒设宴,家里还是要设太平席,要奉舅舅们坐上席,吃过了太平席,新人才能去酒楼招呼亲朋好友。太平席上舅舅们都升了一辈,叫舅公老爷。舅公老爷不入席,这太平席和酒楼喜宴都不敢叫开宴。细心推究起来,竟是尊祟母亲娘家人的意思。这风俗不知传了多少年代,于是约定俗成,谁也不敢违背。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舅舅的,又或是舅舅实在来不了或故意不来的,喜宴还是照样开,不然难道不办喜事了不成。

方清的两个舅父早说好了,到茶楼饮完茶就过来。倒是两个舅母一大早就过来方家帮忙。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但两个舅母都是商业部门的,大舅母已办了退休,二舅母是医药公司的售货员,没有固定的休息日,是提前调好班安排这一天轮休。卢少容的几个妹妹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了,忙里忙外,倒是帮轻了卢少容不少。

卢少容原来是市饮服公司的旅店服务员,因为身体不好,前两年提前办了病退,马上要当家婆了,虽然平时身体多病赢弱,这时忙忙碌碌,倒是­精­神爽利,脸上没有一丝病容。

墙上的挂钟刚敲了十一响,方清的小妹妹方小兰蹦蹦跳跳地从街口跑回,嘴里高兴地嚷着:“来了,来了!六辆花车,好看得很呐!”

阿嫲高兴得一下站起来,却腿发软,只好又顺势坐回椅子上,吩咐儿子、儿媳:“快,快拿炮仗(鞭炮)出去接新人。”

正说着,几个年青人已经冲了进来,气呼呼的拿起放在门边的一袋炮仗,一边急急向外走,一边说:“哼,这班死妹仔,这回有得你们受了。”“是啊,接了那么多次新人,就数这一次给她们玩得利害。”“要不是她们玩得太过份,新人早接回来了……”

方小兰今年十六岁,眼看着读完初中,正是最贪新鲜爱热闹的年纪,原来想跟着去接新人,却给家姐方华赶了回来,要她在家待着。刚才她就跑到南门大街上等候,打头的花车从先锋路一转进南门大衔,她便最先瞧见了。打头的花车是一辆进口小轿车,流钱型的车身黑得发亮,后面是几辆不同的小轿车,最后两辆是面包车。所有车子都请花店做了花车装饰,都挂上了五彩缤纷的闪光彩条、花球。领头的那辆花车,在车头铭牌的地方还装了一对小巧的洋娃娃,男娃娃西装洋服,女娃娃金发飘飘,一身雪白的婚纱长裙,特别引人瞩目,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迎亲车队。

不用说,一对新人肯定就坐在这辆花车里。方小兰心想,大佬(哥哥)真有本事,找来这么多靓车作花车,又威风又好看又有面子,围观的人都在指指点点羡慕不已。

她想跟哥哥的这些朋友出去看新人入屋,却又怕炮仗。门口早挂起了一挂长长的三万头的炮仗,还准备了整整一大塑料袋子的小封炮仗呢,怕是有上百封,好不吓人。她却想到了一个主意,回身就往三楼跑。

三楼朝向巷尾那头是哥哥的新房,临街那头是爸妈的睡房。方小兰跑进爸妈的房间,推开临街的木窗,探头出去一看,心里先乐开了,在这里既看得清楚,又可避免炮仗燃放的祸害。听着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是舅母家的两个小表妹也跟着上来瞧热闹,便往一边移了移,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往下看。

因为内街进不了汽车,所以接新人的花车便停在南门大街上。方小兰探头看时,一对新人已经在街口下了花车,正往欧巷走来。因为有陪伴新人的大衿嫂打着大红雨伞遮挡,小兰只看见新娘穿着绣花红裤,和一双红艳艳的小皮鞋。陪着大佬去接新人的家姐方华,笑哈哈的就跟在新娘的旁边,脸上满是喜庆的笑容。

国人都爱瞧热闹。六辆披红挂彩的花车在南门大街一停,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内街两边店铺门口跟着便挤满了瞧热闹的人群,对着新人和颇有声势的送親队伍指指点点,脸上也满是喜庆的神情。方小兰也被眼前的景象撩拨得有点兴奋起来,她脸上泛着红光,出神地瞪着那缓缓朝前移动的红伞。

一串炮仗在大红雨伞上空炸开,那响亮的爆炸声把方小兰吓了一跳,她本能地用双手把耳朵捂住,接着响起的炮仗声变得低沉了,她于是又探出脑袋往下看。一封封的炮仗在内街地上、在新人和伴送的队伍上头炸开,那是站在巷口和内街这头的男青年——大佬的朋友们正频密­操­作的杰作。炮仗早撕开了封口,拉出了引线,很方便男青年们快捷地用香烟点燃往新人面前扔。

当地风俗,炮仗越响、满地红纸屑越多,办喜事人家就越喜庆,也越有面子。因为有大襟嫂撑伞遮挡,扔往上空的炮仗炸不到新郎新娘的头上脸上,而扔在一对新人面前的炮仗都很有分寸地拉开距离,不过总有随意乱窜的炮仗会炸到新郎新娘的身上、腿上,那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更叫人心惊­肉­跳。

送亲的队伍早已溃不成军。刚下花车的时候,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青姑娘们,还成队形地紧跟在一对新人的后头,足足有二十多人,很有声势。她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和新娘含蓄的笑容相比,她们笑得更开心、更放肆,仿佛她们比新娘更幸福。炮仗在大红雨伞前面响起,她们捂上双耳,脚步便慢了下来,待得离欧巷越近,而炮仗越来越频密地在她们头上、脚上炸开的时候,她们在一声声惊叫中终于明白,是接亲的那伙男青年在报复她们。

女仔人家感到很害怕的一样东西便是炮仗,先是有胆小的逃离队伍,跟着看热闹的群众向后撤离,待恶作剧的男青年们专往她们队伍扔炮仗,她们便像打散了的溃兵逃命般拼命跑,跑到安全地带才惊魂初定地站下观望。有个姑娘把鞋也跑掉了,可她只顾着往后跑,那敢在如战場般烟屑弥漫的地方停留?

“真可恶!呢班衰仔(这班坏小子)不守规矩。”“哎呀,我的新裤子也给烧坏了。”“我的妈吔,可把我吓坏了……”姑娘们忿忿不平地发议论,对这伙男青年恨得牙痒痒的。

她们都忘了是她们先恶作剧,忘了刚刚在新娘家,任凭接亲的男青年们好话说了一箩又一箩,利是(红包)接一次又一次,就是刁难着不开门,不让新郎进屋把新娘接走。她们嘻嘻哈哈的闹得好不开心、好不得意。对着这群既陌生却又低声下气的男青年们,对着一身光鲜的靓仔新郎,也就是这样的时刻,姑娘们一改平时低眉颌首的模样,变得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如果不是新娘怕弄过了火让新郎心焦,怕误了吉日良辰,示意她们开门,她们还会肆无忌惮地玩下去。她们并不是贪图多要开门利是,而是这民俗让她们沾了光,终于可以在男人们面前尽情威风了一把。

这时新人已经走到巷口,在大衿嫂的示意下停下来。方清的细佬(弟弟)方坚让站在巷口的人散开,自己跑回巷子里去,一点着了门口那挂三万头的炮仗,便像猫般地蹿回屋子里去。那炮仗于是急风暴雨般燃放鸣响起来。

大炮仗一响,方小兰见男青年们便停止了燃放小炮仗。他们就站在她的眼皮底下,这时她认出了一个熟悉的个头,那就是斜对门的欧灿辉。

欧灿辉比方小兰大三岁,对人很有礼貌,和大佬又是好朋友,方小兰对他很有好感,见了面常打招呼,不像碰见隔壁的牛­精­洪,碰见了也赶快低头加快脚步。

牛­精­洪是和她家仅一墙之隔的邻居,听说他家和方家有过节,方小兰便自觉疏远阮家的人。不过这牛­精­洪却和欧灿辉是老友兼死党,两人经常同出同入,形影不离,这使方小兰猜估不透,也很不以为然,不过这些事她也没怎么往心里装。

仿佛头上长了眼睛,欧灿辉抬起头往上张望,和方小兰四目触碰,便咧嘴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方小兰也一笑,却见欧灿辉拿出一封炮仗向她示了示意,便拿香烟点燃,跟着一扬手便向窗口扔上来。

方小兰吓得怪叫一声,猛的缩回身子,抱头捂耳躲在窗下,心里还卟卟的乱跳。两个小表妹也醒悟过来,赶忙跟着缩身抱头捂耳朵。

只听“卟”的一声,那封炮仗就落在房间中央楼板上,几个女孩子的心都快跳到喉咙上了,把脸转向木板壁,抱着头下意识地咬紧牙关。等了好一会,那炮仗始终沒有响起来,方小兰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确认炮仗真的不会炸响了,才站起来走过去,捡起一看,这炮仗连封口也没拆,完完整整的,显然是欧灿辉和她开玩笑。

方小兰恼火地走回窗口向下张望,见欧灿辉抬起头,朝她咧嘴一笑,又做了个调皮的鬼脸。方小兰心一动,举起了的手便停了下来,她没把炮仗扔向欧灿辉,却把它拿在手里把玩。

这时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挂三万头的大炮仗燃放完了,又见大红伞向巷子移动,方小兰便叫上两个小表妹,急忙跑下楼去客厅瞧热闹。新人入屋,要斟茶拜高堂、拜至亲长辈、拜舅公老爷,很有热闹可瞧呢!

方清举办新婚大礼,欧灿辉自然鞍前马后的为好朋友帮忙出力。因为晚上新婚喜宴就设在金龙酒家,他特意换上了一件算是最好的的白衬衣,佩戴着伴郎红绸襟花,和几个同样佩戴红绸襟花的伴郎、伴娘跟着新老爷新­奶­­奶­方树开夫­妇­、新郎新娘站在酒家门口迎候宾客。

欧灿辉父母带着儿子灿耀、灿荣来到金龙酒家,方树开夫­妇­见欧家老少来了,喜气洋洋的忙迎上打招呼。

欧灿辉父亲叫欧国能,是市家具厂的油漆工,母亲欧婶是家庭­妇­女,这个家就靠欧国能几十块钱的工资维持,家里的困窘可想而知,三年前大儿子欧灿辉出来参加了工作,家里才算松动了一点,不过从欧家老小的衣着,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家人是低收入人家。只是虽然家穷,灿辉父母和两个弟弟的衣服还是很整洁的。

见方树开夫­妇­、还有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都站在门口迎候来宾,方树开又热情地远远就伸出了手,欧国能忙赶上前去热烈地和方树开握手,嘴上连声说恭喜恭喜。他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利是交到方树开手上,又连声说,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确实,一想到红纸里包的是二十块钱,欧国能便感到脸上发烫。二十块钱的贺礼是寒碜了点,但它已经是欧国能月工资的三份之一,全家人半个月的伙食费呀!

二十六岁的新郎方清还是那套毕挺的西装,因为比新娘高了半个头,更显得气宇轩昂,春风满面。娇小的新娘林珊珊却换了一袭洁白的婚纱,头上梳理的是新娘晚妆,更显得楚楚动人,都笑着和欧家老少打招呼。方家的老二方华早站了出来,笑着叫了声欧叔、欧婶,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一步作引领。

进了金龙酒家,见大厅上已经坐了七、八成宾客,安排欧家老少找着位子坐下了,方华才转身走回去,正巧欧灿辉也引领完几个宾客往外走,方华便和欧灿辉并排走,边走边笑着对欧灿辉说:“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男大也十八变,灿辉,你是越大越靓仔。”

欧灿辉腼腆的笑了笑,不禁多看了方华几眼。方华比他大几岁,原来在石油公司坐办公室,因为喜欢唱歌,一年前和父母大吵一場,不管不顾的辞去公职,跟着男朋友参加一个歌舞“团”,到处去演出,一年当中极少回家。因为跑的地方多了,方华衣着打扮有点另类,身上有点“洋气”,连说话都带穗音(标准的广州话)。

方家几兄妹都的长得不错,这天方华长发披肩,穿了一套墨绿­色­的西装裙,胸前还别了一枚银白­色­的蝴蝶别针,更显得漂亮又洒脱。欧灿辉便说,华姐,什么时候饮你的喜酒?

方华嫣然一笑,说,我爸妈都不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

欧灿辉挠挠头笑了笑,因为和方家几兄妹都极熟,平日都是没有什么拘束的,这时便调皮地想斗斗嘴皮,因见方小兰引领着欧巷巷尾的麦老师夫­妇­走过来,便改变了主意,热情地转身引带两位老人,让方小兰跟着家姐回到门口迎宾。他知道安排了自己一家和麦老师夫­妇­、还有阮桂洪一家共一桌。因阮桂洪一家还未到,便坐下来跟着父亲和麦老师夫­妇­很亲切地交谈起来。

麦老师、朱老师夫­妇­都是前年退休的小学教师,文质彬彬,对人热情有礼,很得街坊邻里的敬重。麦老师的儿子麦巨洲在市文化局工作,写诗很有名,已经搬出欧巷在文化局宿舍住。文化人大概都有点怪癖,这麦巨洲不大常回欧巷探望父母,只是在逢年过节才和妻女回欧巷来,见了人神情也怪怪的,昂首挺胸,不喜欢和人打招呼说话。麦巨洲原来还有个哥哥,读完大学到大西北搞勘探,不幸遭遇事故,至今连尸骸也未寻到,巷里的人都很同情麦老师夫­妇­。

麦老师正和欧国能说起沙坊那个地方传统的浴佛风俗,倒是勾起灿辉对山区老家的记忆。老家那个地方有一个别的地方也难一见的古老风俗,就是每年农历六月初六,村里要把祠堂里的佛像抬到村边的小河里,把蒙在佛像表面的灰尘洗个­干­净,叫做浴佛。参加浴佛的,必须是未成年的男孩女孩。欧国能虽然生在县城,但对山区老家有一种难忘难舍的情结,四年前老家那条村子恢复了浴佛的古老传统聚会活动,第二年欧国能接到乡亲的通知,特意请了一天假,把三个儿子都带回老家参加这项在文革中被迫停止了的乡村盛会。

麦老师国字口脸,虽年过六旬,头上不见一丝白发,­性­格开朗,平日见他都是­精­神抖擞的,退休后不甘寂寞,和一些志同道合的老同志参加了市关心青少年工作委员会(简称关工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对山区贫困和教育的落后奔走呼号,热心得很。去年参加关工委组织的下乡访贫活动刚巧去了欧国能老家沙坊村,这时便和欧国能兴致勃勃地说起沙坊村一年一度的浴佛和抢­鸡­活动盛况。

麦老师最感兴趣的是沙坊村浴佛的起源,正津津有味地和欧国能探究议论,说今年还要去沙坊村参加浴佛盛会。欧灿辉却是坐不住的,笑着和麦老师夫­妇­闲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座位,一边和熟人笑呵呵地打招呼,一边穿过喧哗熙攘的大厅,走进厨房部。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大厨房的气温比大厅高得多了。虽然开了多部电风扇、排气扇,四个炒菜锅都在热气腾腾地炒着菜,大铁锅那边也炉火熊熊,七八个大蒸笼摞得老高,正在蒸炖着什么,加上人气,厨房便真的是热火朝天了。厨房里人人都忙得手脚不停,一如过去见惯了的紧张和繁忙。欧灿辉见瘦得像条竹杆的阿球,正和几个工人在熟食針板(案板)上剁­鸡­,便走过去和阿球打招呼。

欧灿辉见工作台上,已经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十多碟剁好的白切­鸡­,知道是方家酒席用的,走过去递给阿球一支烟,笑着说:“今晚又饮得杯落了吧?”

阿球便笑了,侧着头让欧灿辉给他把烟点上。厨房里有一条不成文的陋规,剁­鸡­的时候,­操­刀师傅总会巧妙地从偷下两块­鸡­腿­肉­。酒家一天起码宰上十来卄只­鸡­,生意旺的时候更不止二、三十只,很容易便凑够一碟,收藏起来,收工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在厨房里再炒上一碟青菜,喝上两杯,吃得嘴角流油的,才拍拍肚子脱下工作服下班回家。也有客人吃剩的­鸡­、­肉­、菜,有些还剩很多,有人便挑了些好的拿回家去,俗称打包,不过这样做的大都是餐厅服务员和厨房杂工。

厨房的师傅们是从不屑打包的,一是怕给人误会偷拿厨房的东西回家,二是他们高兴了就拿公家的材料弄一两个菜,反正损耗最后都计算到食客头上,经理头头们都是老饮食出身,明明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欧灿辉没少吃这些­鸡­腿­肉­。他为人谦逊口乖,酒家里上上下下都说得来,有时也从点心部大雪柜(冷冻柜)里拿一些点心过来,让厨房里的人把它弄熟了一块吃。欧灿辉酒量好,能说会道,对人也大方,所以大厨们对他也不另眼相看。

站在二锅位置的是三级厨师李凤娴,这时她正炒好了一个菜,一边拿着炒锅倒菜上碟,一边问欧灿辉:“方清找了个什么人家的女儿,今晚好大阵仗啊!”

欧灿辉正想答话,头针师傅骆镜釗却抢先接上话:“是不是见人家今晚洞房,你想老公啦?你今晚睡不着提早告知我一声,嘿嘿,我包保你满意……”(注:头针:厨房里分工专责案板刀工的大师傅。粤人称厨房案板为针板。大型酒家另有资历稍次的作二针、三针。)

李凤娴脸一红,把锅一放就跑过来要打骆镜釗:“你个死咸虫,抵(活该)你一世揾唔到老婆……”她手里还拿着铁锅铲,骆镜釗怕她真的给他来一家伙,忙扔了菜刀往另一头跑。

李凤娴三十来岁,嫁了个老公是香港人,夫妻离多聚少。骆镜釗是饮服公司老职工,快五十岁的人了,原先是有老婆的,十年前因病去世,骆镜釗也想再讨一个,只是没碰上合适的,也就拖下来了。饮服行业的人最无禁忌,什么粗丕顽劣的玩笑都敢开,骆镜釗平日最喜欢往女人堆里凑,喜欢说些咸咸湿湿的话占些小便宜,所以大家都公开叫他老咸虫他也不恼,照样我行我素。

平日开玩笑惯了,现在见李凤娴像是真的恼了,骆镜釗边躲边回头开口讨绕:“算我嘴臭,李师傅,你可别来真的。……真的打破了头,破了相,我可真的揾(找)唔到老婆了。”

李凤娴卟哧一笑,便停了脚步。平时大家都习惯呼名道姓,骆镜釗这时又叫师傅又喊救命,她算出了一口气。饮服行业的人开这样的玩笑也是家常便饭,原不值生这么大的气,只是刚刚接到老公从香港打来的电话,说好回来的又变了卦,一口恶气便趁机往骆镜釗身上发。

今日站头锅的是厨房部部长李伙生,他虽然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在清源市却大有名气。他是清源市仅有的三个特级厨师之一,资格老,威望高,今晚因有重要客人用餐,他便亲自动手­操­勺。见李凤娴跑去追打骆镜釗,便骂道:“你们闹什么闹,今天公司头头全来了,都给我认真­干­活……”

正骂着,餐厅服务员刘艳红从门口走进来,对李伙生说:“李师傅,大厅叫开席了。”

这时,酒家大门口吊挂着的那挂三万头的大炮仗已经响了起来。隔得远了,炮仗燃放的响声在这里听得很沉闷。这是当地婚礼的例规,也是婚宴开始的信号。大伙一听,也不用李伙生再发话,便都各就各位,集中­精­神各自忙开了。

欧灿辉见开席了自然要回大厅去,经过刘艳红身边,便说:“阿红,下了班我请你去宵夜,好不好?”

“好啊!”刘艳红人如其名,生得娇俏,­性­格却又爽朗,她爽快地答应着,又上下打量欧灿辉,笑眯眯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有什么坏想头?”

“哈哈,你可冤枉我了。”欧灿辉一脸的无辜,“你是我们金龙的头号靓女,我对你生好爱慕,便似粤剧里边唱的,情深似海啊。”他边往外走边唱上了粤曲,“知你爱我心坚,我不怕言明一呀遍……”

方清红光满脸,带着新娘跟在父母后面,穿棱在大厅三十多个酒席之间,逐席向出席婚宴的亲朋戚友敬酒敬茶。他身旁是熟知婚礼例规的大襟嫂──大襟嫂这角­色­往往由男家很亲近的女眷担任──指点一对新人认识、称呼亲戚长辈。后边是分别捧着酒瓶、茶壶的两个妹妹,还有几个酒量极佳的老友跟在后头作“保镖”(当地俗称这些人叫定珠石)。自然,跟得最贴近的还是机灵醒目、口齿伶俐的欧灿辉。这晚若不是有欧灿辉几个定珠石保驾,软硬兼施的对付要玩新郎新娘的宾客,相信还没敬好几桌,方清早给人灌倒了。

方清觉得敬酒敬茶这个例规真好,不但逐个向亲友长辈表达了谢意,而且他们饮完新人茶后,按老规矩要给新人利是,三百多来客起码能收到五、六百封(小孩是不用回赠利是的)。虽然大多是封一元两元的利是,但至亲的亲戚起码要封十块钱。最大方的是外(岳)父的朋友,和大家一样象征­性­地喝了新人茶,有几个没有封利是包的,却是直接就把银纸(钞票)放在茶杯递回来,他看得很清楚,都是最大的票子(50元)。这样算来这些利是钱恐怕会有七、八百,说不定会上千元,方清心里更觉高兴。

敬完酒回到龙凤台上的主席上坐下来,他又举杯向外父、外母敬酒。外母是市人民医院的护长,最近已办了退休。而外父林可奕原来是市区的区长,现在是市经济协作办公室主任。听说潮汕女人一般都不外嫁,都要找回潮汕人,外母原本也不同意这头婚事,只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女儿铁了心非方清不嫁。方清长得一表人才,在国营商业公司当个政工员,心思灵动,看上去也恭谦乖巧,丈夫也对方清有好感,只好点了头让女儿出嫁。她原本想让海外的亲戚帮忙把女儿嫁出去,但女儿鬼迷心窍,不嫁有钱人偏挑了个穷鬼。唉,女大女世界,女儿铁了心,也只好屈从了女儿。

外母喝的是饮料,见方清把酒一口­干­了,便关切地说:“喝少一些酒,莫要喝醉了。”外父外母都是潮汕人,来这里工作生活已经有三十多年,本地话已经说得和本地人差不多,不过留心听总能听出与众不同,一听便知不是本地人。

方清恭谦地点点头。他对这个外母很是敬畏,生怕做错、说错了什么让外母不高兴。他往台下看了看,除了设在龙凤台上的两席都吃得温文尔雅,父亲正兴高采烈地和亲家老爷说话,大餐厅里三十多席都吃得热热闹闹,喝酒的更是喝得兴高采烈,吆喝声、吵闹声此起彼伏,众多服务员穿梭忙碌,大厅里喧哗嘈杂,很有气氛。

方清吃了几口菜,对父亲和外父说,他想再到公司领导和外父亲友处敬敬酒。父亲说,应该的,应该的。外父却示意说,他们来了。

方清转头一看,见公司徐经理带着几个副手,手里拿着小酒杯走上龙凤台。他知道头头们是冲外父的面子上来敬外父的酒,忙示意妻子一同站起来,嘴里就受宠若惊地说:“哎呀,正想去给领导敬酒,这怎么好意思惊动大驾?……”

婚礼都是极其热闹的,粤人虽比不上北方人的豪饮,但遇上这样的喜庆场合,都免不了酣酒助兴。一些亲戚平日少走动,亦借此机会碰头聚会,少不得喝几杯笼络感情。更有方清那些年青朋友狐朋狗党,平日走在一起都要喝个尽兴,方清的好日子那里肯放过新郎哥?于是恭贺喜庆好话连篇,敬酒劝酒花样百出,或呼朋引友,或遥相呼应,或逞能斗嘴,或卖弄本事,弄得整个婚宴热闹不堪,Gao潮叠起……

新老爷方树开喝醉了。儿子攀上这门亲,亲家原来是区长,等于过去的县长县太爷,这是很令他有面子的事。他很用心地巴结亲家,但亲家夫­妇­面子上和他很客气,坐在一起却没有什么话好说,客客气气的。这天晚上倒是亲家那头的亲戚朋友对他还热情。方树开夫­妇­陪着亲家夫­妇­坐在龙凤台主席上,虽然还有两个“舅公老爷”作陪,比起下面那些闹哄哄的場面,他们这一桌就显得沉稳得有点压抑。

好不容易等筳席散去,送走了亲家和一众客人,方树开便急不及待地回到大厅,那里还有几桌的客人还没有走,正喝得吼叫连声,欲罢不能。其中一桌,正是他的糖厂工友同事,见方树开喜气洋洋的走过来,顿时有几人过来把他拉扯到桌边坐下,指着桌上一溜排开的小酒杯,说,新老爷,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带头。

这一桌上,有糖厂的一正三副四个厂长,党委正副书记,还有几个是厂部的­干­部和车间主任,都是方树开多年的同事、好朋友,平日都习惯了一块吃喝的,这时大都有了酒意,劲头正足,终于等到方树开有暇坐下来,如何肯放过他?

方树开却指着刚才说话的人说,你讲错话,罚!

那人不服,笑着反问,哈,我讲错了话?没有!你快带头喝……

还说没错?方树开稳稳地坐下来,说,今天是我个仔大喜的日子──

方树开是“酒­精­(久经)考验”的人,知道他当主角自然是众人的目标,但今晚确是值得高兴的日子,留下来的都是平日说得来合得来的好朋友,不用说还有自己的上司,不尽兴喝是不行的;但刚才陪亲戚朋友已喝了不少,这时候不耍点手段,几个回合就要给灌倒了也就没多大意思。抓到了別人说话的把柄自然不会放过,只有把水搅浑了才好混过去。看对方还要强词夺理,他更得理不饶人,还“发动群众”,先灌了对方三杯,才带头拿起小酒杯一­干­而尽。

这一边方树开开怀暢饮,另一边还有两桌是方清的老友兼死党,那些年轻人更是放浪不羁,把两张餐桌拉拢靠在一起,二十多人挤拥坐着,闹得热火朝天,声震屋角。方清已经喝得连颈脖也红了,新娘子林珊珊为避众人灌酒,早给方华小兰姐妹送回欧巷。

卢少容走过去,原想阻止方清再喝下去,不料这班后生连她也不放过,硬是迫她也要喝几杯。她身体不好,二十年没沾过一滴酒,这个场合也不好扫大家的兴,幸得欧灿辉出头帮忙打园场。她拿起饮料杯子和大家碰了碰杯,然后叮嘱方清几句,明知方清这时欲罢不能,摆出长辈的架子嘱咐大家适而可止,又特地叮欧灿辉要照看方清,不要把当新郎的灌醉了,才走开去。

她原想过去劝丈夫节制一点,不要喝醉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走过去。丈夫和他的酒­肉­朋友坐在一起,不喝得尽兴是不会罢休的。年轻时丈夫还听一点劝,自从当上厂工会主席,变得人前要面子,脾气也大了。这时候过去劝他少喝一点,他发起脾气倒会弄得大家都没意思。再说今晚她也有心事,丈夫要喝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时方华又回到金龙,她便交带方华到收款台结帐。待结好帐,便和方华静悄悄的走出金龙,一道走回欧巷去。

方华是昨天赶回家的,一回家,便悄悄的交给卢少容1000块钱。因为家里实在太忙,卢少容也没顾得和方华多说几句话,如今趁着有空,便问女儿,你现在还跟歌舞团在外头跑?

当初女儿自己打烂铁饭碗,执意要辞公职到外面闯世界,不啻在家里放了一个炸弹,全家像炸开了锅都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反对方华的轻率之举。当父亲的暴跳如雷,差点就动手打了女儿,卢少容又劝又骂,眼泪也差点流出来了,到后来气得心口疼,只好回楼上房间躺着伤心流泪。

那天晚上阿嫲的也发了脾气骂孙女,谁知方华铁了心,第二天等父母兄弟上了班,妹妹去了上学,才带着简单的行李冷清孤单地离开欧巷。倒是阿嫲早在客厅等着,见方华提着行李走下楼,知道方华一意孤行,劝也没用的了,便掏出用手巾仔(手帕)包着的五十块零碎钱,默默的交到方华手里。

方华面对家人责骂毫不动容,这时见年迈的阿嫲拿钱给她,心里一热,一下子眼圈便红了,说了声“阿嫲你多保重”,推开阿嫲的手噙着热泪快步走出家门。这一去就是一年多,过年也没回家过年,只是给母亲寄来500元,给大佬方清写了一封信,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幸好她给方清留了一个联系地址,方清提前一个月给她写了信,她才没误回来参加大佬的婚礼。

见母亲问起,方华便说,跑外地倒是少了,现在主要留在广州,一个晚上要赶三个场;因为有了点名气,唱歌收入还可以。

卢少容听了,默默的走着,过了一会,又问,他呢?

卢少容问的是方华的男朋友。当初爱唱歌跳舞的方华执意要走这条路,就是她的男朋友鼓动教唆的。家里原本不知道这个人,直到现在连面也没见过一次,当初家里极力反对,对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男人极为反感、极不放心便是主要原因之一。

这次方清的婚礼,卢少容也示意方清叫方华带他一同回来,因为卢少容后来了解到,那个青年男子是市化肥厂的一个青工,他的父亲也同在一个厂,对儿子迷上音乐离家出走也是恼怒不已,其实这青年在厂里表现也是好的,不是一个胡作非为的人,只是有点好高骜远,心里已是原谅他了,默认了这个准女婿。不料方华是孤身一个回来,卢少容到底关心女儿,便忍不住问起。

早分手了。方华说,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就说,大佬眼光不错,我看这个新大嫂温和柔顺,相信是个孝顺公婆的人。

卢少容点点头。这时她们已转入內街,快到欧巷了,便不再说话。走入欧巷,还没走到家门口,听得巷尾传来一阵阵凄婉的二胡声,因为隔得远了,那声音忽高忽低,传入耳中的,却极是凄戚婉转。方华顿时沉下脸来,因为她听出这曲子叫《江河水》,明知方家娶新人极喜庆的,谁这么黑心,偏在这个时候拉出这样伤心败兴的曲子?

到家门口了,她听出是隔了阮家的收买佬陈满家传出的二胡声,于是想起了以前也听过陈满拉二胡的,不过那时听的多是粤曲小调,这时她心里恼火,也不进家门,便直朝巷尾走去,却给卢少容拉住了。

方华见家里客厅的灯光照耀中母亲脸­色­蒼白,拖着自己的手却很用力,又朝自己摇摇头,知道柔弱怕事的母亲不愿惹起事端,这时她担心母亲身体不适,便转回身,扶着母亲进家门。

阿嫲早就睡下了,方小兰和几个女眷还在客厅看电视。卢少容和女眷们打了声招呼,又对方华交带了几句,才走上三楼,在新房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声,新媳­妇­林珊珊也睡下了,笑着叮嘱了两句,便回到对面自己的睡房。

娶媳­妇­是大事,忙了一整天,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要忙,但卢少容这时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腰酸骨痛都涌了出来,也懒得再理家务事,和衣就上床躺着,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在想心事。

起屋(建房子)、结婚、生儿育女是人生三件大事,城乡风俗,都要遍请亲戚好友,连街坊邻里都要请的。这次长子结婚,方树开的主意,还请了老县长罗佑才。老县长离休后在佛山女儿处长住没有回来,嘱托了城区政府行政科的老孙代他送来一份贺礼。老县长年过七十,不回来赴宴原在意料之中,刚才在宴席上仔细看过了,请的客人中,还有阮世诚一家没有来。卢少容知道阮家的黄三女不妥方家,原想趁此机会两家修好,不料黄三女竟做得如此决绝,连这样的面子和机会也不给,卢少容也懒得再想这件事,一门心思却是放在巷尾的陈满身上。

方家金龙设喜宴,陈姨倒是带着女儿陈月媚来了。方树开笑着问陈姨,满记呢?听陈姨回答说满记胃疼不舒服,卢少容便知道,陈满不是胃疼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欧巷里大约只有自己和丈夫、还有陈满三个人还记得,自己原是陈满的恋人!是方树开横刀夺爱,硬是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

这是一个欧巷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埋藏在她和陈满心底之间的秘密。

第一章第四至五节

说起来,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卢少容19岁,其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也乱糟糟的时候,卢少容因为家庭成份高了点,读完初中一直没有安排工作,便在镇里的菜场找了份临时工。镇菜场在县城西郊,几十亩菜地是县城城镇几万人口的蔬菜基地,一些正式工跟潮流造反去了,卢少容和一大群临时工没有资格不开工跟着造反,便天天照常开工,给蔬菜浇肥淋水。

这天她们三个人按队长吩咐,清理菜场边一处废旧的猪屋,一不小心,卢少容踩着了一条蛇,待蛇蹿起在她脚踝处咬了一口,刺心的一疼,那蛇倉忙逃窜入乱砖草丛之中,才知道遭了蛇咬。她惊叫一声,已感到脚发麻软,心里一慌,一ρi股坐在地上,两手按在伤口上方。

两个同伴都是结了婚的­妇­人,见状忙跑过来,蹲下一看,见卢少容脚踝处两个蛇牙齿印清晰可见,周围皮肤已经变­色­,顿时大惊失­色­,失神地呼叫起来。

事有凑巧,担着箩筐走街串巷收破烂的陈满,这时正走在对面的公路上,听得远处有人呼叫,细心倾听,只听得有人叫“队长”,又听得“蛇咬了”几个字,定睛看时,有女人坐在地上,陈满便知有人遭了蛇咬。他心里一急,担着箩筐快步穿过菜地奔了过去。

到得跟前,陈满首先看见坐在地上的女人还是个年青姑娘,看上去倒是脸容姣好,眉目清秀,只是此时紧闭双目,脸­色­已变得腊黃,心里一急,扔下箩筐俯身低头看她的脚踝,伤口处只有两个牙齿印,便知这女子为毒蛇所咬,因为伤口周围如有许多牙齿印并且呈锯齿状椭园形排列,则为无毒蛇所咬。

陈满情急之下,拿着衣角一扯,撕下一条布来,急忙给姑娘在膝关节上端隔着裤子打个结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身上衣服上擦了擦,就往伤口上又刺又划,见有黑­色­毒液流出,便停止刀刺,他箩筐里就带有蛇药,急忙找出蛇药,那是一小包碾成碎未的黄褐­色­药粉,陈满也不管那么多了,捉住姑娘的脚,把蛇药全倒在伤口周围半寸远的地方,下方处却留一个缺口不敷药。

陈满知道这只能解燃眉之急,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过来,也顾不上寒暄,开口便问,你有冇单车(自行车)?

那人正是队长,听得有异往常的呼叫,跑来一看,已知是这个女工遭蛇咬伤,心里发急,见这个收买佬开口却是问有冇单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收买佬又急着问在哪里?队长给收买佬不喘气的问话弄得脑子还没转过来,随手向远处场部办公室一指,收买佬急急说了句“我去找蛇妹来”,拨腿就向队長指的方向跑。跑了两步又掉头,急急地对姑娘旁边的­妇­女说,“隔十来分钟给她松一松再绑上。”说完又急急往外跑。

队长这才醒悟过来,一摸裤袋掏出单车锁匙,急忙叫了一声“锁匙”,收买佬已是跑远了,队长“唉”了一声,对卢少容旁边的­妇­女说,按着她的脚,不要让毒上行,也急忙追收买佬去。场部办公室外面有七、八部单车,收买佬即使找到单车也沒用,他要赶上收买佬,用锁匙打开单车锁才行。

待陈满满头大汗载着蛇妹赶来,卢少容已经昏迷过去。也幸好卢少容遇上陈满,陈满身上带的蛇药,是蛇妹家祖传秘方特制的,有对蛇毒有特效的刁竹、牛椒子、一枝黄花、独脚丝茅、半边莲、七叶一枝花等药物。伤者只要还有一口气,把蛇药敷上,能把伤者从鬼门关口拉回来。也幸好蛇妹半刻也不躭误,赶得及时,经全力施为,采用中西结合注­射­药物、內服外敷,卢少容才算捡回了一条小命。又经蛇妹父女­精­心医治调理,卢少容便慢慢伤愈复原。

这个蛇妹,在清源算得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她住在欧巷隔离欧二巷,父亲是个土医生,祖传的蛇医蛇药,活人无数,家里客厅三面墙都挂满送来的答谢锦旗,城乡有名;蛇妹年纪轻轻,是家中独女,自小便秉承父志,跟着父亲学医,人称蛇妹,都把她的本名忘了。

陈满和蛇妹同学九年,他和被视为另类的蛇妹自小受同学岐视,俩人同病相怜,竟是心照不宣,后来成了好朋友。也幸得蛇妹原本担心陈满到处乱走,给了一些蛇药作防身之用,卢少容遭帔咬时又碰巧遇上陈满,不然就可能因救治不及时而毒发身亡。

卢少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身体好了一点,便买了礼物,又拿布票到百货大楼剪布做了一件衣服,专程到内街登门拜谢蛇妹及陈满。

卢少容从此结识了陈满,她见陈满孤身一人,年纪轻轻就做了收买佬,虽然不是吃皇粮的正当工作,但陈满­性­情豁达开朗,模样也周正,待人接物和蔼有礼,遇事不温不火,接触了几次,一颗少女的心竟神差鬼使地放到了陈满身上。

陈满出身卑贱,皆因祖上都是做收买佬的,算是祖传的行当,社会上给人叫做收买佬。七十二行中,就有收买(收破烂)这一行。旧时收买佬挑一担箩筐在肩,手里摇一面没巴掌大的小铜锣,穿街过巷,城乡乱窜,叮叮当当,嘴里时时高声吆喝:“鹅毛鸭毛换火柴——”“收买烂铜烂铁锡——”换一些蝇头小利谋生,社会地位却是极其低下,连下九流也不入的。陈满祖上都是做收买佬的,算是祖传的行当,七十二行中,就有这一行。旧时收买佬挑一担箩筐在肩,手里摇一面没巴掌大的小铜锣,穿街过巷,城乡乱窜,叮叮当当,嘴里时时高声吆喝:“鹅毛鸭毛换火柴……”换一些蝇头小利谋生,社会地位却是极其低下,连下九流也不入的。

到了陈满父亲这一辈,无意中发了一笔横财——人们传说,大约是无意中收到了极值钱的东西。陈满父亲于是在乡下买田,在城里买屋买铺,不但做富人收租,还学人做起了买卖。他原想借此脫胎换骨,不让独生儿子再走父辈老路。

不料才当了两年暴发户,共产党来了,第二年土改给划了个工商业地主,先是乡下的田地给没收,分配给了无地或少地的贫下中农,接着是铺面也给没收充公。偏是屋漏又逢连夜雨,才住了几年的大屋莫名其妙遭遇祝融,连累那一片房屋尽成灰砾之地,这一把火又把他们打回原形,老天爷给他家开了一次殘酷的玩笑。

幸好政府没有不管不顾,安排他家住进了欧巷巷尾的小平房。陈满后来才知道,那些小平房原是从欧宅没收充公的。陈满其时十岁,母亲那年又惊又怕,重病之下撒手西归,父亲上了五类份子的黑名册,陈满读小学时,竟是连红领巾也没资格戴。到了一九五七年,陈满读完初中,早已重­操­旧业的父亲也染上重病,陈满那时已知道家庭出身不好,到处遭受岐视白眼,为养家糊口,出乎老师和同学意外,咬咬牙挑起了父亲的旧箩筐,做起了收买佬。

三年后病痛缠身的父亲去世,陈满已经对做收买佬这一行做出了感惰,便绝了转行换工的念头。只是身份卑贱,加上有自卑心,孑然一身嗟咜度日,当日情急中意外救了卢少容,知道卢少容也是家庭出身不好,正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又见卢少容是真心喜欢自己,他也喜欢卢少容生得清秀,­性­格温顺。那一年他已经25岁了,正是怀春求偶的年龄,见年轻俊俏的卢少容中意他,一颗原被冷冰包裹的心开始融化,不由自主也堕入了爱河。

卢少容常常到陈满家里帮着缝洗浆刷,里里外外执拾打理,有时还买菜做饭,等他进屋,便端上一盆清水让他洗手洗脸,然后摆开饭菜,先端给他一碗湯暖暖肚子,那一餐饭两人有讲有笑,那是何其温馨。

吃过饭,卢少容自去厨房洗涮,陈满却找出二胡,依依呀呀地拉起来;卢少容执拾好了,出来小客厅坐在一旁,手托脸腮专心听他拉曲子,虽然拉的是革命歌曲,也拉得悦耳动听。这时两人心境祥和,破旧小平房中自有一番温暖情景,陈满心里便认准了和卢少容做一世夫妻。

两人来往了近一年,就差一层薄纸没有捅破,陈满已经悄悄筹备结婚的事。不料风云突变,自翊与世无争的陈满,竟给造反派揪斗,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复辟之心不死,要他交待在红旗派据点往来进出、秘密联络的事,批斗他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黑手,是“居心叵测的秘密联络员”。

陈满大呼寃枉,这莫须有的事他哪里能坦白交待清楚?于是给关押起来,在押回街道的批斗会和晚上秘密审问中,更少不了受皮­肉­之苦。陈满有理说不清,有寃无路诉,只好咬实牙关,捱斗受苦,心中牵挂的,便是意中人卢少容,有时想起自己的命运,也不禁悄然垂泪。

其时是1967年,县城造反派分裂成两大派:东风派和红旗派。东风派人多势众,得到武装部解放军支持,自翊为代表正确方向的革命派。红旗派人数虽少,却意志坚定,斗志昂揚,据守多个据点,誓同东风派血战到底。陈满原当逍遥派,置身事外,从不关心两派是与非,县城发生两派武斗,真枪实弹打死了人,他也没有感到害怕,每日只是担着箩筐到处收破烂。

陈满因有了要结婚的想头,一门心思要多揾一点钱,每日穿街过巷更勤,碰上红旗派的人叫进去据点收点破烂换些火柴糖果饼­干­,他敢直进直出,也不担心造反派会对他动枪动拳。不料祸从此起,给关进东风派的总部里,虽然没有饿着,开头受了皮­肉­之苦,后来却丧失人身自由,徒呼奈何。

关了大半个月,解放军支左部队进驻县城,制止武斗,促进联合,陈满才获得自由,急急回到家中,见家里整齐清洁,知道是卢少容帮他执拾的,心中一热,便急不可待地去卢家找她。

卢少容见了他,先是情不自禁的惊喜万分,跟着却又低下头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痛苦万分的告诉他,家里已经作主要她嫁给住在欧巷巷口的方树开,以后不会去他的家,要他也不要再来找她。

兴冲冲的陈满如遭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待想再问清楚,卢少容已经泪流满脸,把他家的门匙交还给他,转身跑回家去还关上大门。

陈满恍如雷击,顿时想起自己的出身遭遇,心如刀割,那天也不知是怎样走回欧巷的,回到家,悲悲切切,见着墙上挂着的二胡,忍不住便取下来,拉出了如泣如诉的曲调,那眼泪却是止不住如线般往下流……

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进屋里,陈满也不理会,那二胡曲调正淒切地诉出他的心声,他这时万念俱灰,连死的念头也有,也就不管不顾的拉着,连头也不愿抬。

进门来的是欧巷最內头住户的麦老师。麦老师这年30多岁,夫妻二人都在县城第三小学当老师,斯斯文文的,却是根正苗红,正牌的贫下中农出身,共产党员。家里有两个男孩,都在三小上小学,只是文革风暴加武斗狂潮,学校早停了课,麦老师夫­妇­都没有参加造反派,便躲在家里照管小孩。虽不敢像文革前那样教孩子读唐诗宋词元曲,但教孩子读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却是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麦老师夫­妇­对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自运动开展以来也迷惘惶惑。这晚听上门动员揭发批判陈满的街道小组長崔兰好说起,才知道陈满家庭历史也是有污点的。两家因为隔着水井相对而居,陈满卑谦有礼,对为人和蔼親善的麦老师夫­妇­甚为尊重,平日两家关系不错。麦老师夫­妇­原想不通陈满年纪轻轻就做收买佬,也曾提过介绍陈满別的工作;不过陈满心怀感激,嘴上连说多谢,却是婉言谢绝,此时方才醒悟,原来因为家庭出身不好,陈满有自知之明,宁愿做收买佬也不愿出去碰钉子。麦老师夫­妇­此时便对崔兰好唯唯诺诺,却不愿说一句陈满的坏话。

崔兰好看从麦老师夫­妇­处挖不到什么有用的材料,也不好批评麦老师夫­妇­思想认识落后,讪讪地说了一会闲话,麦老师夫­妇­对她也不甚兜答,她只好告辞离去。

崔兰好做了十多年的街道小组长,很有阶级觉悟,街道居委会给造反派夺了权,她虽然没有正式参加造反派,却紧跟新生红­色­政权,谁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就打倒谁,成了造反派忠实的依靠对象、工作骨­干­,造反派抄欧德庭的家,她第一个冲了进去,造反派要揪斗陈满,她第一个上台发言,见陈满不老实认罪,就到处搜集材料。

她早就掌握了陈满父亲是五类分子,在欧巷她便负监视的政治任务。不过因为陈满父亲死得早,对五类分子的儿子也放松了警惕,如果不是造反派拋出材料,她还不知道看上去老老实实的陈满,竟然狗胆包天,上窜下跳,挑动武斗。既然五类份子的孝子贤孙复辟之心不死,胆敢破坏穷苦人民的大救星、大恩人、伟大领袖毛主席親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那就坚决打倒他,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在中国的社会架构和官吏制度中,街道居民小组长是最低层的“官”──其实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官,因为它既数不上什么级别,也不领政府的薪酬,名义是居民选举产生的,但很多却是上一级、也就是街道居民委员会举荐、指定的。当这个小组长完全是义务­性­质的,无一例外的是,百份之百全是由上了年纪的­妇­女担任,而且尽管没有任何酬劳,但她们大多都表现了应有的政治觉悟和阶级觉牾,工作积极热心,上传下达,在自己所管辖的范围内,不管是安全联防、卫生清洁,还是调解家庭矛盾、邻里纠纷,她们全都担当了基层组织的领导角­色­。

很多居民甚至不知道省长、县长的名字,可以不大理会省长、县长讲了什么话,但居委会主任乃至居民小组长,在他们眼里就是政府,说出的话就大概可以代表政府。所以,不管新中国成立后发生过多少政治运动、在外国人眼中出现了什么政治动乱,但中国城市社会生活秩序和行政运作却依然保持稳定,不能不说这种最具中国持­色­的、松散而又普遍的社会组织架构所起的积极作用。

崔兰好虽然只是欧巷居民小组长,芝麻豆大的“官”,在欧巷却是最高政治领导人。她是真正的贫农出身,往上数好多代都是贫农,如果不是解放了,她现在还应该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刮风下雨就担心破房倒塌的赤贫生活,所以她对共产党毛主席从心底里感激感恩。当年丈夫给国民党抓去坐牢,五岁的女儿患病无钱医治,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在她怀里断了气,她感到天塌下来了;过了几个月,丈夫拖着一条断腿回来,她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解放了,共产党给贫苦人民分田分地分浮财,她从心底里记着了毛主席是劳苦人民的大救星。

紧接着,政府把她全家接到了县城,分了一间青砖瓦房,还给丈专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儿子有书读,她又一次体会到共产党是穷人的贴心人。她没有文化,但她对共产党毛主席表现出来的真挚感情,使她很快成了街道居委会依靠的对象、培养的对象,很快就成了街道工作的积极份子,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然后很顺理成章地,她当上欧巷居民小组长,而且一当十几年,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崔兰好心里对麦老师夫­妇­很不满意,和陈满家住得这么近,没理由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她知道他夫­妇­俩都是红五类,但她觉得他夫­妇­二人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很不够,不过她不识字冇文化,肚里有货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闲话家常般说一说。但麦老师夫­妇­有文化有学识,天天听收音机看报纸,崔兰好自觉心虚,有看法也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也是讲不过有文化的人的,所以尽管有看法,看人家不愿答理自己,也只好怏怏的走人。

欧德庭家是不用去的,欧德庭本身就是个上了黑名单的人,他怎会揭发批判陈满?!他的家庭历史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当年要不是自觉有在欧巷监视欧德庭、陈满父亲的任务,她早就出来参加工作了。老罗县长对方家这么关心,要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是很困难的事──老罗县亲曾提议让她到县政府食堂做饭,但她想着自己一个大字也不识,而且也实在惦挂着自己的任务,她排着队数来数去,欧巷里出身好的,除了麦老师夫­妇­,就只剩欧国能老婆和阮世成老婆,但这两人都没什么政治觉悟,把这么重要的政治任务转交给她们也不合适,自己也不放心。她宁愿少一点经济收入,也要盯紧这两户人家——毛主席后来也说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她崔兰好是全靠毛主席共产党才有了幸福生活的,谁敢坏了心腸反对政府,我崔兰好第一个就不答应!

朱老师见崔兰好走了,对丈夫说,怪不得几天不见满记,原来也给关起来了。她摇了摇头,见丈夫沉默不语,知丈夫心意,也就没多说下去。这个年头,说错一句话也能惹出天大祸事,巷里就住着个“阶级斗争要天天讲”的人,整天耸起鼻子嗅哪里有阶级斗争新动向,她和丈夫心意相通,慎守“祸从口出,隔墙有耳”箴言,小心翼翼,不愿招惹这个不戴造反派红袖章的积极份子,更不愿多管闲事,惹屎(事)上身。

十多天过去,这天听得前头有人拉起二胡,夫­妇­二人对望一眼,知是陈满给放出来了,心里竟然感到一丝快慰,不料那二胡声凄凄切切,麦老师大吃一惊,知道那二胡拉的曲调叫《江河水》,最是凄惨悲切的,大白天拉这样的封资修曲子,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陈满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听那呜呜咽咽的曲子如泣如泝,麦老师夫­妇­在家里如坐针毡,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见妻子朝他点头,麦老师便走出家门来到陈满家,见陈满家门大开,坐在小客厅边拉二胡边流泪。麦老师呆了一呆,还是赶快进了屋,利索地关上了门。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陈满紧闭双目,泪流满脸,麦老师知道陈满碰上极伤心的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关上了门,两人又离得近,陈满如痴如醉,力由心出,那二胡拉出的声音便大得很了,那只只音符、声声曲调,此刻对麦老师来说,犹如响鼓重鎚,甚为刺耳,心中更为不安。又见陈满脸黄憔悴,大半个月没剃胡子,嘴上颏下胡子拉碴,那悲愴、那潦倒,忽又想起陈满的出身背景近来遭遇,麦老师对进陈满家里又是后悔又是害怕——给造反派当場抓着他和陈满同处一室,陈满正拉奏封资修反动曲子,那时真是百口莫辩,唔死也脱一层皮。

麦老师想退出屋子,见陈满仍是紧闭双目,拉出的曲子催人泪下,心有不忍,便走前一步,轻轻把手放在陈满肩膀上,柔声劝道,满记,不要这样,……这样不好,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陈满停下拉奏,把二胡一扔,双手捂脸,呜呜地哭出声来。麦老师心里一松,又悄声劝慰了几句,见陈满哭声小了,想着在陈满家也有不少时间,心里一慌,在陈满肩上又轻拍一下示意,便急急离去。走出陈满家时四处張望一下,幸庆巷里无人,便快步走回自己家中。

朱老师见丈夫回来,便用询问的目光瞧着他。麦老师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不知道为什么”,便不再多说一句话。这时他心里乱得很,若是同情陈满,便是阶级立場不稳,但陈满那凄愴的表情、那压抑的哭声,却又刺痛了他的心。妻子这时走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麦老师这才觉得,自己的手竟是凉浸浸的。

陈满给造反派关押又放出来的三个月后,方树开把卢少容迎娶进门。这个时候各个单位已经实现了文革的“大联合”、“三结合”,方树开已经当上了厂革委会主任,虽然大权在握,那年头都要破四旧,方树开也不敢大肆张扬,况且卢少容对他冷冷淡淡的,没有一点开朗的笑容,也怕在人前没有面子,只在家里摆了几围酒,新娘是坐单车来的,把男家至亲的亲朋请来吃了一餐,就算办完了婚事。

酒席散去,满心高兴的方树开乘着酒兴,关上房门上了床就要和卢少容“洞房”。新娘子却不肯脫衣服,给方树开扳倒在床上,仍是挣扎推拒,两人都怕惊动别人,新房里便演出了争斗撕掳默剧。方树开几番努力,卢少容仍是不肯就范,方树开恼了,松了手,赤条条的跳下床,指着卢少容压低了嗓音骂道,你还记着那个收买佬?好,明天我就叫人把他抓起来,把我的火惹起来,我叫人斗死他!

卢少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喜欢的人是陈满,陈满对她还有救命之恩,家里已经知道她和陈满谈恋爱,父母都没有反对。她更是想早点嫁出去,因为家里三代十口人,挤住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旧房子里,她快二十岁了,还和三个妹妹同睡铁架小床,她和最小的妹妹睡下铺,连翻身也得小心翼翼,床边还挂了布帘,夏天便闷热要死。两个房间是父母和阿爷阿嫲住了,两个兄弟也只能睡小阁楼,那阁楼是在客厅搭建的,牛高马大的大佬爬上去坐的话,要低头弯腰才能坐着。

家里条件这么差,难得陈满不嫌弃,俩人惺惺相惜,已经很有感情。不想陈满给造反派关押起来,自己天天过去欧巷他家执拾打理,天天盼着陈满回来。

谁知有天晚上正在陈满家厨房冲凉,给悄悄摸进来的方树开按倒在地,她又羞又怒,极力反抗,不料竟给方树开打晕失了身。方树开那晚喝了酒,嘴巴还没凑过来己经酒气冲天熏人欲吐,­色­为酒壮,方树开借着酒意恣意妄为,活生生捧打鸳鸯,拆教了一对落难的有情人。

方树开早觊觎在欧巷进进出出的卢少容年青俊俏,生得低眉顺眼,心想找老婆就该找这样的,想到卑微低賤的陈满竟有这样的福份,心里不服气便骂了出来。做母亲的崔兰好大约也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就把陈满的家庭历史情况说了。

方树开一听,心里有了主意,叫母亲查问了卢少容的姓名、工作单位,半天功夫就摸清了卢少容的底。他也实在喜欢卢少容,原来还想借着经常在巷里碰面和她说话接近,不料卢少容正眼也不看他,对他的接近也不甚答理,方树开心痒难耐,于是便动起了脑筋。

方树开老家原在沙坊山区,父亲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解放前穷得一年也难得吃上一餐大米饭。老家那一带原是革命老区,常有共产党的游击队活动,解放前一年,父亲一次为掩护受伤的游击队员,不幸给国民党兵抓去严刑拷打,把一只脚也打跛了才给放出来,那日子就更难过了。幸得雄­鸡­一唱天下白,贫苦人民分田分地,好日子才开了头,跟着更大的好事降临,一張纸条,全家都搬进县城住进欧巷,父亲还给安排了工作,虽然只是在武装部看守仓库,也算吃上了“皇粮”,小树开已经七岁,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去上学。

方家有这样的好事,是因为方树开父亲当年救下的游击队老罗,当年是共产党连江支队的一个中队­干­部,解放后担任了县委里的一个部长,他亲自回沙坊山区找着了舍命救他的恩人,见方树开父亲为革命受伤致殘,就安排他全家进城,解决了工作和住房问题。老罗后来当了副县长、县长,见着了方树开的父母,仍是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一点也没有官架子。后来方树开父亲英年早逝,罗县长还送了花圈,指示民政部门发了一笔抚恤金。

方树开的工作,也是罗县长亲自过问安排进工厂当工人的。因为有这样的政治资本,方树开在文革中扯旗造反,还当上了头头,一呼百应,好不威风。

方树开所参加的旗派召开万人大会,揪斗的第一个县级­干­部就是罗县长。方树开为表示划清界线,第一个冲上台去批斗罗县长,还动手打了一个耳光。后来的批斗会逐步升级,挂黑牌、戴高帽、剃­阴­阳头,再后来不是文斗是武斗,拳打脚踢,把罗县长斗得只剩半条命,住进医院还要还给造反派揪斗。不料当天晚上就给一伙不明来历的人劫走,而且像是人间蒸发,造反派侦骑四出,竟是再也寻觅不着,只好转移斗争大方向,批斗其他走资派。而秘密救走罗县长并把他藏匿在山高皇帝远的沙坊村,养了大半年伤才悄悄安全离去的,正是颇攻心计的方树开。

方树开救走罗县长做得滴水不漏慎密异常,造反派从没怀疑到他身上,而且在派内地位还不断上升,终于坐上糖厂造反派的第一把交椅,呼风唤雨,好不得意。

糖厂原本有不少女工,有几个生得俊俏的,方树开也看得上,只是情窦未开,加上文革来了顾着造反,儿女情长的事自然靠在一边,那时常常见着去陈满家的卢少容,竟是动了情,而卢少容看上做收买佬的陈满反而看不上他,更使他想起来就特别恼怒。又想到自己已经23岁,要解决个人问题了,他把目标瞄准了卢少容,便时时注意陈满、卢少容的行踪动态。

得知陈满进出旗派的据点,方树开计上心来,先是给东风派总部的头头通了电话,果然陈满就给关了起来,然后瞅着机会,一个霸王硬上弓,把还是Chu女的卢少容­奸­了。

方树开得了手,看卢少容哭得痛不欲生,方清许诺尽早娶卢少容过门,又威胁卢少容:不要说你不愿嫁,就算你愿去死,我得不到你,我就整死陈满和你的家人。这一招果然厉害,卢少容思前想后,只好低头认命。

新婚洞房,方树开又使出了这一招,卢少容心里一寒,低下了头,方树开便又爬上床来,她如木头人般给剝去衣服,被方清压在身下,紧闭双眼,任由方树开发泄兽欲,心里却在流血……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卢少容失了身,忍气吞声被迫做了方树开老婆。后来在“三结合”中,罗县长被结合进县革委会当了副主任,方树开也结合进厂革委会当上主任,炙手可热,很快就安排卢少容进了县饮服公司,在利群旅店当了一名服务员。只是过去的心上人就住巷尾,低头不见抬头见,卢少容心里内疚,自觉躲着陈满。偶然见着陈满担着箩筐在门前经过进出欧巷,也是低眉低眼,目不斜视,心里便一阵绞痛。

不料半年后,陈满家门口响起炮仗声,又听家婆回来说,陈满结婚了,也没有请客,只在门口贴了一副迎亲对联、烧了一连炮仗就算数。

卢少容听得陈满结婚,这婚礼又办得如此简陋草率,也不知是悲是喜,待瞅着机会见着了新人,却是大吃一惊,陈满的新人说不上漂亮也不难看,很普通的样子,只是比陈满足足矮了一个头,认真看时,却是驼背的!

那一天卢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知道陈满伤心欲绝,竟然闭着眼睛讨了个驼背妹做老婆,借着孕妊反应严重,晚班也不去上了,请了两天病假,躲回房里暗自哭了一場。自始有了心病,总觉得这辈子欠了陈满的,若有来世,就等来世来偿还了,暗地里便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自觉经常失眠,身体竟一天天差了下来。

今天方家娶媳­妇­,原是极开心的事,开心也会失眠,丈夫喝醉了酒,那酣声如雷般响,更扰得她睡不着觉。卢少容这一晚翻来复去睡不着,自嫁给方树开,她一直觉得自己愧对陈满,想到今晚陈满不赴方家婚宴原是意料中事,忽又想到丈夫死­性­不改,婚后还搞出了几次乱搞男女关系的丑事,东窗事发受到单位处分,卢少容虽然没有大吵大闹,对丈夫更添憎恶,也更觉自己命苦………

新郎哥方清今晚也喝醉了。半夜里醒过来,脑子还有点迷糊,喉咙­干­涸得要命,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喝醉了酒,好像是欧灿辉和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掺扶他回家的。

这时他发现自己身旁还躺着一个人,忱上飘散的黑发,使他彻底记起自己已经当了新郎哥,这个背向自己熟睡了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新娘子林珊珊。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林珊珊早两天特意挑选的那个粉红­色­绸缎灯罩,使他眼前尽是一片粉红的柔和灯光。

方清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找着暖瓶倒了一杯水喝了,又到楼下厨房卫生间撒了一泡尿,也忘了像往常般冲水,脚步有点踉蹌地扶着楼梯扶手走回三楼睡房。家里非常寂静,好像外面世界也如沉睡般寂静,使他感觉到了深夜,感觉到了静宓,感觉到好像一切生命都停止了活动。

方清撩开蚊帐上床,发现林珊珊转了身平躺着,却仍沉沉入睡。方清便仔细端详这个已经成为他合法妻子的年青女人。

林珊珊生得娇小,肤­色­却很白皙。当初看上在统计局工作的珊珊,凭良心说,起初并没有把他父亲是正处级­干­部的因素考虑进去,她给他第一个印象是肤­色­白净,那是本地女人很少有的肤­色­,不但脸、颈脖白,而纤纤五指和手背也一样白皙。当然本地女人也有皮肤白净的,但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白晢的肤­色­,真的可以用肌肤胜雪来形容。这一点就把他吸引住了;然后是她的温顺、她的善良、她的柔情,当然,还有她对他的好感、对他的坚定。

林珊珊算不上特别漂亮,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温柔的表情,让人很容易想亲近她、呵护她,甚至……爱抚她。这时方清的呼吸有点急速起来,他忍不住俯下身子,在林珊珊­唇­上经轻一吻。

林珊珊头动了动,方清的嘴­唇­便远离了一点。看那一吻没有惊醒林珊珊,方清的胆子大了起来,伸手轻轻地掀起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睡衣纽扣,凝脂白玉般的胸脯便呈现在方清眼前。白­色­的|­乳­罩包裹住小巧的Ru房,方清入神地看着这个让男人线视停留最多的地方,忍不住伸手去推开|­乳­罩。

方清从和林珊珊确定了恋人关系的时候起,就知道珊珊是个传统的女人。俩人情热时也拥吻,但珊珊从不允许方清的手伸进衣服里,也不准他的手去抚摸Ru房,即使隔着衣服也不行,更不用说“未敲钟先入饭堂”(未领结婚证先发生关系)了。现在好了,他已举行正式迎娶的仪式,而林珊珊现在就躺在他的床上,更深夜静,他终于可以行使丈夫的权利,终于可以满足自己的雄­性­欲望了。

林珊珊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很惊恐,她是给方清捣弄她的|­乳­罩把她惊醒过来的。她认出了把手放在自己胸脯的人是方清,随即便觉得害羞和慌乱。方清见林珊珊醒了,便柔情地一笑,­干­脆躺下来,把嘴巴贴上了她的嘴巴,一只手从她的颈脖下穿了过去,双手用力地紧贴身体去拥吻。林珊珊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方清很坚决地继续他的热烈拥吻。这时她大概想起方清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权利,便闭上了眼睛,由着方清动情地拥吻。

情浓中,方清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胸脯上,开始抚摸她的Ru房。|­乳­罩己经给方清解开扣子推了上去,有点粗糙的男人大手在敏感区域活动,使得林珊珊心里一阵狂跳,那异样的感觉令她先是感到害怕,继而就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方清。终于,她感觉到方清用一只手去脱她的睡衣、扯走了|­乳­罩,然后是伸向下面脱去她的睡裤、­内­裤,她的心便怦坪乱跳。她被动地配合方清把自己变得赤条条,羞涩中又像期待着什么。

终于,方清急不可待地爬到了她身上,那吻便变得更狂热和更冲动。林珊珊感到有一根热­棒­在她的腿根处乱动,方清已经变得很急切焦灼,她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到下面,轻轻捉住了那发烫的男人根,把它引导到正确的入口处。触到男人那地方,羞涩使她脸上充血,她不敢睁开眼睛,随即一阵疼痛传来使她皱了皱眉头,她知道方清已经拿走了她的童贞,便紧紧闭着双眼,任由情绪亢奋的方清行使丈夫的权利……

第二章第一节

第二章

市商业系统决定在下属公司门店开展承包经营的消息,在国营商业內部引起极大的震荡,国企职工们真实地体会到,国企体制改革终于是要真刀真枪地推行了。

市饮食服务公司邹副经理不但是方清的顶头上司,因为和方清还沾亲带故,一直都很关照他。邹副经理及时找方清通气说,饮服公司这次体改,首先在公司实行人员­精­简,办公室行政这一摊准备只留一个人。方清一算,原来办公室有政工员、教育员、安全员(治保主任)、车队长、打字员,这大刀阔斧的去四留一,他清楚知道自己这个位子不上不下,又没有过硬的后台,­精­简人员定会­精­简到自己。

果然,邹副经理又说,教育员黎丽华是电大毕业生,也算大学学历,整个饮服公司才这么一个大学生,而且刚解决了入党问题,更要命的是,黎丽华是市局黎副局长的亲侄女,有这么硬的靠山,徐经理会不看僧面看佛面。邹副经理说他个人很想留方清,但国营企业的运作大家都清楚,还是一把手说了算。

方清早知道邹副经理是徐经理的应声虫,这样提前通气也是为自己撇清责任,但他还是有了被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情绪被变很灰暗。两年前他被抽去参加市计生工作队,明白这几年的努力上进没有白费,果然,因为工作表现突出,他在运动临结束时火线入党,并且在回来后,马上到公司接替退休的麦姨,坐上了公司政工员的位置。那时他是何等意气风发又小心翼翼啊,工作更积极踏实,态度更谦虚谨慎,他的工作表现让公司领导很满意,把他作为第二梯队­干­部培养。方清知道,他等于过了一道门槛,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会有着灿烂的前程。

而现在这一切变得很遥远、很捉摸不定,甚至可能结束了。这时他有点恨这个改革,因为他也正在念电大拿文凭,如果不是这个改革,他一定会按既定过程被提拔为副经理,即使饮服公司没有位置,他也可能被调到其他兄弟公司任职。市商业局人事科张科长是个从部队转业的正团级­干­部,很看重方清。方清想到张科长总要升回局级那个位置的,而方清就会成为张科长的嫡系人物、得力­干­将。

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但方清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俗话讲马死落地行,他需要重新设计自己要走的路。市局张科长确实很关心他,专程找他谈过话。方清于是明白,这个关口对他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会,或许,命运的另一扇门就这样打开了,它同样展示了光明的前景。于是,方清沉稳下来,开始计划下一步,而且他毕竟在公司­干­了两年多,公司头头们的心态基本都摸透了,这是一个不能浪费的资源。

方清把目光投向了金龙酒家,而公司头头们也半公开地暗示支持他。于是,在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后,方清正式向公司提出了申请。

方清敢于报名参加金龙酒家的承包竞选,更得益于他妻子林珊珊助了他一臂之力。方清早知道林家家境富裕,海外亲戚众多,况且外父身居高位,这诸多有利因素不加利用岂不是傻瓜?燕尔新婚,他对妻子温柔体贴又热情如火,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把一丝丝忧郁流露出来。

方清和林珊珊谈恋爱之前,曾对两个女仔动过真心。一个便是巷内欧宅的欧海盈,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吧。欧海盈在旅游局当导游,人长得漂亮不说,她身上还有一种优雅的气质,令人自觉愿和她亲近。不过这初恋很快就夭折,因为欧德庭夫­妇­的反对,欧海盈也看出父亲对方家有一种本能的憎恶,不敢和方清再谈下去,婉转地编了一个理由,说是算起来其实比方清还大了两岁,不合适,客客气气地分了手。后来欧海盈谈了一个对象,就是现在的丈夫董文涛,是市税务局的一个小­干­部,听说现在提了当副科长。转眼功夫连小孩也两岁了,欧海盈在局里也坐上了办公室。方清有时回想,当年和欧海盈拍拖(谈恋爱),连手仔也没有拖过,更不用说拥吻亲热了,想起来真是傻得紧要。

后来方清看上了欧二巷蛇妹的女儿何丽。何丽长得和欧海盈有点相像,都是眉目俊俏,身材欣长苗条,在南方人种里算得上是漂亮的了,­性­格却又和欧海盈不同,是个极有主见又敢说敢为的人。难怪当年方清示意阿嫲去找蛇妹说合,蛇妹倒是很中意,蛇妹看方清大小是个­干­部,年青有为,以后一定能提拔上去,而且人也生得靓仔,知书识礼,喜孜孜的和女儿说了,谁知何丽硬梆梆扔下一句“你中意你就嫁给他好了”,把当妈的气得倒噎了一口气。

方清阿嫲是看着何丽长大的,也想让何丽当孙媳­妇­,不死心又找了蛇妹几次,倒是方清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何丽的父亲是上门入赘的,这样的人家倒瞧不上他方清,方清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板下脸叫阿嫲不要再去说这事,暗自发誓要找一个更好的,果然就让他碰上了林珊珊。林珊珊进门后,尊奉老人,体贴丈夫,关爱家人,­性­格温柔,方清便觉扬眉吐气。

林珊珊生得娇小,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她很有女人味,特别善解人意。她很细心地发现了新婚丈夫的烦恼,三言两语就把夫君的忧愁套问出来。林珊珊也着急起来,她专程回家和父亲说起饮服公司的企改动态,说了方清的忧虑和打算,要父母帮助方清的渴求情溢于表。

林珊珊的话引起了她一个世叔伯的注意。这个叫彭其康的世叔伯和她家沾点亲,很早就从家乡潮汕出来,先后在广州、深圳、海南岛、佛山做生意,三年前来到这里,在新市区开了一间茶叶店。彭其康的茶叶店虽然不起眼,但他的店成了潮汕老乡的聚会之所,经常有很多在清源工作的潮汕藉老乡来泡工夫茶,谈天说地。

听林珊珊说起方清有承包金龙酒家的打算,他很感兴趣,第二天晚上把方清约到林家,彭其康和林珊珊父亲就边冲工夫茶边与方清倾谈。彭其康大约四十五、六岁,个子不高,阔口园脸,显得敦厚老实,脸上整天带着笑容,十分健谈好客。他交游广阔,对人很热情,因为常到方清外父林可奕家串门闲坐,所以和方清也是熟络的。

方清一听彭其康有兴趣出资合作承包金龙,他的高兴之情、感激之情简直是无法形容。那天晚上他们倾谈到很晚,他更发现­性­格志趣及经营管理理念都和彭其康接近,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就是这一晚,基本上把彭其康出资让方清承包金龙、承包后如何管理、营业盈利如何分成都谈妥了,当然是谈论如何改变管理体制、如何策划开展各项经营最多。

方清第二晚应约到彭其康的茶庄关门细谈,对这个被林珊珊和他称为彭叔的人毕恭毕敬,极具诚意。彭其康后来就直言不讳的问方清,你个人认为自己有几分把握中选?

方清想了想,这才发现,自己有满腔热忱,却无三分把握,因为和已知的几个报名竞争者相比,不管论资历、论威望、论人气、乃至论资金,自己都占下风,自己略占了一点优势的,只不过是在公司当政工员有一点地位,再就是公司第二把手和自己沾点亲,想到这里,方清顿觉黯然。

彭其康笑了笑,示意方清喝新冲泡的功夫茶,说道,你今年是二十六岁吧?我告诉你,你的年龄就是你的优势;还有,你认为是劣势的地方,恰好正是你的优势!孙子兵法云,攻心为上。何谓心?把皮­肉­骨头都看透了,便可摸得准这个人的心思。我和你们的徐经理打过交道,我教你一个办法,包管把徐经理拿下来──共产党现行体制可以说有一个致命弊端,就是搞惦一把手,万事通行无阻……

彭其康对争取承包权的步骤计划早就思虑周详,令方清大为佩服,自叹弗如。从和彭其康正式谈论承包金龙开始,他就从彭其康身上学到了很多以前在办公室学不到的东西,他显得心诚悦服。彭其康对竞包金龙的分析和对策,处处透着世故和老到,这些正是自己最匮缺的。而数万元抵押金,彭其康已经准备妥当,不用方清­操­心。

方清于是按照商定的计策,拿了2000元封了一个红包给邹副经理,对徐经理这个一把手却没有封红包,方清提着礼物上门拜访,悄悄提出每年负责两万元的业务费,由徐经理个人专用,并郑重承诺对内外保密。这一招果然立杆见影,不但形势向他倾斜,而且承包金额也作了公开调整。

方清在公司办公室上班,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掌握公司里的各种最新动态,眼看着企改第三阶段时间逼近,金龙酒家的承包竞争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而公司最后确定的内部职工承包方案一公佈,又激起了一重波浪。因为新方案确定承包金额从原议的24万元调为20万元,盈亏自负;但方案同时规定要缴交6万元风险抵押金,很多人就望而止步,揠旗息鼓。

这一来只剩下两个竞争对手,一个是三人组合集体承包,这三个人就是现任金龙酒家经理吴秉光、副经理李昌文、王波,另一个是公司属下湖滨酒家的厨房部长赖水清。

赖水清­干­厨师­干­了二十多年,有一级厨师证书,他敢向公司提出申请承包,是因为他是港澳同胞眷属,十万八万也拿得出来。赖水清很想承包金龙,这些天都在金龙笼络人,一日三餐都在金龙请人饮茶吃饭;他故交旧友、师兄弟、徒弟众多,很多人都以为金龙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没怎么看好年纪轻、根基浅的方清。

方清很清楚他的对手情况,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来源,就是金龙酒家点心部的欧灿辉天天和他碰头通报情况。

方清知道,欧灿辉和赖水清的亲细佬阿球是老友兼死党,两人的关系比方清和欧灿辉的关系更亲密。方清的策略,就是开诚布公地和欧灿辉谈了一个晚上,把他意欲承包金龙的计划和欧灿辉交了底,并且诚挚地邀约欧灿辉做他的帮手。

欧灿辉听了,心里一热,觉得方清真正看得起自己,若是方清承包了金龙,自己也会有出头之日;只是赖水清的亲细佬阿球正是自己的好朋友,自己夹在两头当中,顺得哥来失嫂意,盘算来盘算去,心里又踌躇起来。

方清早就看穿了欧灿辉的心意,于是便说,公司领导不会让赖水清承包金龙的。你也知道平日里赖水清对公司头头不敬而远之,而且诸多批评挑刺,公司怎么会把这么大的金龙酒家交给他?!公司办公室就在近处,金龙酒家是公司的金字招牌,头头们三不时就到金龙用餐,赖水清掌管了金龙,对公司头头恐怕沒有什么好处。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简单的财力、能力问题,门店的承包问题,现在还是公司领导说了算。

看欧灿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方清又转了话题,说,对吴秉光的三人组合,我更没有认真放在眼里。这三个人都是现任经理,他们若是领导得好,金龙也不用再搞承包了。他们的斤両自己清楚,公司领导也清楚──不破旧,怎能立新?所以,你动脑筋想一想,金龙的承包问题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一番话把欧灿辉说得连连点头。方清又说,俗话说胆大有官做,这个时候不搏,还待何时?我承包了金龙,自然要找几个得力的人相助,你和我兄弟一样,我不找你帮手还找谁?你放心,我发达了,还少了你一份吗!

欧灿辉便打定了主意,全心全意帮助方清竞包金龙。只是他不过是点心部的一个小青年,人微言轻,能帮得什么了?只是每天留心酒家里的形势动态,暗地里时时和方清通气。

他和方清同住一条欧巷,抬脚就到对门,方便得很。有时听方清聊起公司和酒家的事,听方清大谈承包后的设想,要革掉大锅饭弊端,改革工资制度,奖勤罚懒,优胜劣淘,强化经营管理,竟是听得头头是道,觉得方清有水平有见地有胆识,又觉得金龙这次改革实在必要,若是还按现在这个样子经营下去,金龙一定是王小二过年─一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定哪一天就垮下去了……

于是欧灿辉在心里想,这一仗希望方清能赢。忽然又想起在金龙听到的传闻议论,大家看好的是赖水清──方清真能赢吗?

第二章第二节

(前略……………方清终于如愿以偿,和公司签订了三年承包协议,名正言顺地当上了金龙酒家经理。)

这一次饮宴气氛很轻松和喜庆。大家都预祝方清经营成功,刘副局长还明确表示,一如概往把业务接待用餐多安排来金龙,方清自然感激零涕。幸好他意识到不能饮醉酒,所以很有节制地控制自己,并且巧妙地把号称酒王的刘副局长推上唱主角位置。

不过搞饮食这一行第一个就是饮字,所以大家菜没吃多少酒已经喝光了三瓶,他也喝得满脸通红,便借着上卫生间,找机会从雅座溜了出来。

金龙酒家营业面积很大,大餐厅足可摆开三十多席,加上边上设置的五间雅座,一次足可接待四百人。这是金龙酒家的一大优势,它因为接待人多而收费属中档以下,所以很多人的婚寿喜宴都选择到金龙。

方清看了一下,今晚大厅不算旺,大约开了五成多的餐台,服务员便显得不算紧张忙碌。他看见刘艳红从一间雅座出来,便招手把她叫过来。

刘艳红是金龙酒家的头号靓女。方清一当上政工员就翻过她的档案,了解到她家算是饮食世家。死去的爷爷当年是饮服公司的退休工,她大伯、二伯、父亲、母亲、一个哥哥、─个姐姐,还有大伯二伯的几个儿女全都是饮服公司的职工。她十六岁进金龙酒家当服务员,算来今年该是二十二岁了。

刘艳红身材很苗条,瓜子脸,柳叶眉,高鼻梁,眼睛又大又亮,笑的时候还显出左腮上一个浅浅的酒窝。刘艳红很喜欢笑,­性­格开朗,活泼大方,她一到金龙就吸引了很多单身汉的目光。

方清当年也是她的爱慕者之一,所以后来他有了条件便翻阅她的档案。不过刘艳红虽然常常和大家说笑打闹,却看不出她对谁特别亲近,对方清有意无意的接近和暗示也无动于衷,方清就有点灰心,幸好后来机缘巧合碰上了林珊珊,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墜入了情网,对刘艳红的暗恋便无疾而终。不过方清见着她还是很有好感,很愿意和她说话逗乐。

刘艳红走过来,笑嘻嘻地对方清说:“方政工——哦,应该叫方经理了。方经理,希望你发财,也希望你以后多发奖金。”

“承你贵言。”方清笑逐颜开,“你们做得好,生意自然好。生意好,大家自然多奖金。”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刘艳红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们都要靠你领导得好呢。”

方清心里很高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自信自己有能力领导好金龙。金龙原来的经理吴秉光五十多岁了,自己当学徒时他就在金龙当经理,虽然是搞饮食的老行尊,但做事死板,屁大的事也请示公司,对下面又急燥生硬。威信不高,能力不足,哪能把金龙领导得好?!

都说做三行的人难对付——做泥水(建筑)、饮食、搬运这三行的人,大都没有什么文化,说话粗鲁,行为粗野,能­干­仗义且吃软不吃硬,管理他们便是头头们头疼的事:严了他们口有怨言,说三道四,有时还会耍花招、出­阴­招对付你;松了,他们得寸进尺,更加胆大妄为。领导冇水平,管理不到家,所以金龙近几年都是不温不火,不上不下。方清黯熟这一行,又在公司混了几年,上下人缘好,顺利争到金龙承包权,这时自信心膨胀,便踌躇满志要大展拳脚。

方清心情轻松地和刘艳红调侃了一阵,觉真的內急,便往卫生间走去。在卫生间门口听得不远处的大厨房传出吵闹声,声音很高很火燥,忍不住便走过去,却停在门边先要听个究竟。

方清很快便听了个明白。原来阿球在给李伙生打下手,他的工作便是把李伙生炒好的菜在碟上整理一下,让卖相更好,有时还要加用红、白箩卜雕削的花式附件摆设,觉得满意了才让负责传莱的送出去。阿球对方清争到金龙承包权很不满,知道刚炒好的两碟油菜是送雅座方清他们吃的,便趁师傅不注意,用手指顶着一边鼻孔,对着两碟绿油油的青菜,用力喷了一些清鼻涕。

李伙生在厨房浸­淫­几十年,这些后生的下作伎倆怎逃得过他的眼睛?他脾气火燥,转过身来,把两碟油菜拿起往潲水桶一倒,跟着大声责骂阿球。

阿球自知理亏,也不敢和师傅对骂,不过心里窝着火,嘴上便小声地嘟哝:“丢他老母,公司的人黑心偏心,他方清有什么水平包金龙……”

李伙生更生气了,把铁锅铲在案板大工作台上用力一敲,喝道:“你走!我这里不用你这样的人!”

阿球的火气也上来了,嘴上应着:“走就走,老子也不想侍候这些乌龟王八蛋!”脱了围裙往工作台上用力一甩,便气鼓鼓地往外走。

方清听到这里,脑子急速一转,便加快脚步离开厨房门口,进了卫生间,一边小便一边想:丢你老母,你阿球算什么玩艺?你要和我斗,我便陪你玩玩,不给你穿十对八对小鞋玩殘你我不姓方!……

第二章第三至五节

方清这晚在金龙实际是举行庆功宴。他心情高兴,上级领导喝得高兴,他也拼着陪了不少酒,不过他还很清醒,控制着不让自己醉倒。散了宴席回到家里,大概还不到十一点钟。阿嫲早回房睡了,方小兰在二楼自己房里做功课,父母还在客厅看电视,见方清满嘴酒气,卢少容便埋怨说:“喝少一点不行吗,老是喝醉酒对身体不好。”

方清笑了笑,便上楼回自己的睡房。做酒楼最要紧是有朋友、熟客捧场,能把那些财大气粗的关系户拉得紧紧的,那是当经理的第一要务,方清自是深黯此道,为了和关系户笼络感情,多花时间和­精­力绝对是值得的,自然,陪着吃喝也是必不可少的。

林珊珊已经换上睡衣,正半躺在床上看书,看方清进了房,灿然一笑,便跳下床扑向方清,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着问:“承包协议呢?”

见方清呆着脸摇了摇头,林珊珊歪歪头,显然显得很失望,有点意气阑栅地看着方清。

方清一笑,从裤袋里拿出一叠纸,向她扬了扬,笑着说:“骗你的呢——”

林珊珊嗔笑着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一下,一把抢了过,便拿过去放在梳妆台上翻看起来。

方清在门边脱了皮鞋袜子,换上拖鞋,原想去冲凉的,见站立的林珊珊在梳妆台前,那灯光投­射­在她身上,簿簿的白­色­睡衣变得很透明,甚至能看见睡衣內面的|­乳­罩。林珊珊半俯的姿势,让睡衣里的|­乳­罩显出很优美的半球形,方清的心便痒痒的,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林珊珊。

林珊珊没有抬头,扭动了一下身体,刚说了句“别闹”,方清已经把她用力抱紧,一只手从睡衣和|­乳­罩下面摸了进去,并且用力抓住了一只Ru房。

林珊珊没法再看下去了,娇­嫩­的Ru房给丈夫摸捏,立时就有一阵酸麻发软的感觉传了上来,而且厥起的ρi股也感受到丈夫紧贴的压力,她忍不住转过身来,咯咯地低声娇笑着,张开双臂把丈夫抱住。

方清于是也搂紧了林珊珊,热情万丈地和林珊珊接吻。林珊珊也动情地吻着,并且把丈夫的一只手也拉上来。方清于是一边吻着,一边就解她的睡衣和|­乳­罩扣子,然后把手放在她隆起的Ru房上摸娑。

林珊珊紧闭双眼,如痴如醉般享受丈夫的亲吻爱抚。这一刻她又体会到了如胶似漆这一句成语,放在新婚夫­妇­的身上是何等贴切,简直是找不到另外一个更准确、更贴切的形容词。中国人的老祖宗完全是天才,发明了那么多成语,连新婚和夫妻生活都能准确无误地描述形容。新婚那一晚她还是那么羞涩和被动、感到害怕和恐慌,而现在,她感受到了男欢女爱的那种快乐。那快感是心底深处传来的,那快感还有Gao潮,而且还会在神经某处爆炸,让她体会到那种只可意会、不可用言语表达的幸福和满足。如果一定要表达的话,一句欲仙欲死的成语就足够了。

林珊珊这时觉得忘情的丈夫把她的Ru房抓捏得有了痛感,同时又好像有一群小蚂蚁在咬噬她的某处神经,于是她发出了难耐的娇喘,而方清就适时地把她抱到床上。一到了床上,所有衣物都成了多余的累赘而给扔到了一边,林珊珊让丈夫趴在自己身上,紧紧地相拥和亲吻……

一阵急速冲上了楼梯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接着响起了敲门声和卢少容慌乱紧张的说话声:“阿清,阿清,快起床,阿坚给人打伤送到医院了!”

方清和林珊珊吃了一惊,情yu便在刹那间消褪。他翻下身来,急忙穿衣起床,待珊珊坐起来穿上衣服,才走去打开门:“阿坚怎么啦?”

卢少容满脸惊惶,急急地说:“我也不知道——是阿忠跑来告诉的。阿忠还在楼下……”

方清急忙跑下楼,见着了正焦灼着的何永忠,一个和方坚差不多年岁大的小青年,问了问情况,便和父母妻子急急地前往医院。

方华自从和家里吵翻了以后,大约父亲那晚骂得狠绝,一赌气过年也不回来,时间长了家里也习惯了,这次回家已经在参加婚宴后第三天就归队,所以家里少了她,也好像没缺少什么。倒是方清有时想起这个大妹,方坚这一出事,他就马上想到要不要通知她。但她现在到了哪里演出他也不知道,虽然留了一个广州的联系地址,方清想,还是先看看方坚的情况再说。

待方清一家赶到市人民医院急救室,方坚已经给医生处理完伤口,头上包着崩带,正躺在急救室床上打吊针。脸上的血虽然给护士用棉纤擦拭了,但头上和身上衣服仍有血迹。卢少容一见又慌恐又心痛得掉泪。

方清询问过医生,知道细佬无大碍,放下心来,便找着阿忠几个人,又详细问了经过,心里一边生气,一边就盘算开了,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方树开原来气得发抖,和方清两眼触碰,竟似心有灵犀,知道了儿子的心意,便不再开口说话。

方清一早就回到公司办公室,找着了徐经理,如实把昨晚阿球挑衅引起打架的事作了汇报。在这之前他已先和邹副经理通过电话,听了邹副经理的点拔。

徐经理听了阿球的事果然很生气,阿球平时表现吊儿郎当,说话尖酸刻薄,时常顶撞经理,属于令领导头痛那一类青工。徐经理记起阿球昨日在金龙职工大会上的作为,不禁连声说:“不像话,太不像话。”顿了顿,他显得很关切地问方清,“你想怎么处理?”

方清摇了摇头,显出很诚恳的样子:“徐经理,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徐经理在饮服公司­干­了三十年,当了十几年一把手,什么难啃的问题没处理过?这几年因为发福,肚腩便开始显突起来,脸上也开始鼓漲,他一笑,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阿清,你大胆开展工作,公司一定支持你。承包协议也签了嘛,有理有据,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方清见徐经理还是把球踢回给自己,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干­脆把话挑明了:“徐经理,因为涉及我弟弟,而且还涉及我本人,所以,我想由公司来处理较为恰当。”他看徐经理还在犹疑,又说,“这样的人金龙是再不能留的了,我把他退回公司,由公司来处理就名正言顺嘛。”

徐经理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你打一个报告上来,等公司开个会研究研究。”

方清于是显得十分感激地说:“徐经理,有你的支持,我一定要努力搞好承包,不辜负公司对我的期望。”

徐经理就点头说:“好好好,我相信你一定能搞好。”

方清于是就告辞,走到外面的办公室和旧同事打了招呼,才离开公司。他相信徐经理、邹副经理一定会按自己希望的那样处理这个问题。­精­简办公室听说就要马上进行了,现在谁走谁留,他一点也用不着关心。倒是听说黎丽华己办了商调手续,正等通知去市交委上班。

方清回到金龙酒家,看着营业大厅茶客满座,不由得脸露笑容,又看见三个副经理都回来了在照看生意,服务员工作比以前认真了许多,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人通知三个副经理到办公室开会。

俗话讲新官上任三把火,方清承包金龙酒家后也烧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是­精­简人员,把所有临时工都辞退;第二把火,实行岗位调整;第三把火,设立一个营业部。这三把火中有两把火,烧得连公司领导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内内外外对方清怨声一遍。

第一把火打烂了20多个临时工的饭碗。这些大多是清洁、勤杂、传菜、做下手之类工作的,年纪偏大文化又低,大都和公司里不是这个­干­部就是那个职工有点关系,原来跟着国营企业的职工吃大锅饭吃得好好的,有些甚至在金龙当了十几年临时工,每年盼的就是能转为正式国企职工,不料方清一上台就把她们清退出去,都把方清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有哭哭啼啼乞求留下的,有找门路求人托情疏通的,更有脾气暴燥的,当作方清的面“炒妈拆蟹”(粗言烂语骂爹骂娘),情绪失控时,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方清原就是金龙出去的人,这些人的素质作为早就心中有数,硬着头皮顶了下去,到底把这些临时工一个也不留全部清退,让职工都看出了方清心硬手硬,心中便有了顾忌,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承包了和不承包之时是有很大区别的。

方清的第二把火,是实行部门、班组定编,以岗定人,压缩冗员,把各个部门调整出来的人顶上原来临时工负责的工作。这一把火反响更大,吃惯大锅饭的国营老企业职工可不是好糊弄的,何况这些被调整出来的职工原本就不安份,这一下可说是捅了马蜂窝,有跑去公司甚至跑去商业局吵闹哭啼的,有在酒家撒泼大骂方清的,情绪过激的还差点对方清动了手,把方清弄得焦头烂额、心烦气闷。不过还是让方清咬着牙顶了过去,职工们见方清动了真格,原本懒懒散散无心­干­活的也打起­精­神,工作也认真多了。

金龙酒家有120多正式职工,第二把火烧走了11个正式职工,都是不愿到调整岗位工作的,赌了一口气自寻门路找自己满意的工作。对这些人公司有政策,实行的是停薪留职办法,方清是凡递交停薪留职申请报告的,大笔一挥照批不误。只有一个是方清耍了手腕,以公司的名义作了辞退处理。

这个令方清费了点心思手段的人就是阿球了。阿球个­性­吊儿郎当,工作表现时好时坏,因和方坚打架旷工了两天,方清当时不动声­色­好像不去追究,但阿球并不领情,虽然回金龙上班,工作态度更差,而且还常常说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冷嘲热讽,差不多天天都要挨李伙生一顿臭骂才稍为安生点。到了实行岗位调整,果然李伙生就要把阿球调整出去,只是没一个部门愿意接收这个牛­精­难管的阿球,李伙生只好把他安排去当水台工(负责屠宰牲畜的工人)。

那天开职工大会,阿球一听把自己安排去劏­鸡­杀鸭,心里头那把邪火一下就涌上了头,猛地站起来,指着方清破口大骂,被酒家经理李昌文当场赶了出去。阿球自那之后就没有回金龙上班,终于因连续旷工而被除名。

方清却对欧灿辉说,公司这样处理不好,我把阿球退给公司是想让公司调到另—个酒家;大家都知道我和阿球有矛盾,公司这样处理阿球,我怕别人说我打击报复呢!

欧灿辉心底原本就有这样的猜想,见方清表情沉重,倒是相信了方清的表白,于是就说,你去和公司说一说,不要开除阿球好不好?

方清却又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到公司和徐经理说过了,徐经理说阿球工作表现一向不好,处理阿球是经公司集体讨论决定的,不能改变。

欧灿辉到底看出方清不愿帮这个忙,说不定嘴上说得撇清,其实巴不得公司这样处理呢!他不禁有点灰心丧气,也对方清有了一点恚怨,方清你明知我和阿球老友,为什么不帮一帮阿球?你帮了阿球就是帮了我啊……

阿球对被开除显得满不在乎。赖水清有很多朋友,其中一个已经当了老板的,知道赖水清包不成金龙马上发出了邀请,赖水清于是带了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去深圳打工,阿球于是兴高采烈地跟着去了。

那几天欧灿辉有点郁郁不乐,不过很快就转入另一种紧张情绪,把对阿球的惋惜挂念也逐渐冲淡了,因为方清已经提拔他当了营业部副主任,而兼任主任的是厨房部长、特级厨师李伙生。

欧灿辉在新岗位­干­得很开心。他很佩服方清想出成立营业部的点子,让他有机会抛头露面,不但顺理成章地结识了很多客户,还可以跟着老行尊特级厨师李伙生学习。他很认真地跟着李伙生接待客人,很认真地把李伙生开的菜单记在心里,又向李伙生借了几本烹饪的书认真钻研,不用一个月功夫,接待普通客人他也可以开出似模似样的菜单了。

金龙酒家有一百多个职工,见方清升了名不见经传的欧灿辉的职,暗地里惊讶,不过现在酒家是方清说了算,他要提阿猫阿狗当部长、甚至当经理是他的权利,旁人也不敢公开说三道四。况且欧灿辉平日里和大家关系不错,属于嘴头甜那一类人,当了这个官也没有翘起尾巴,待人更谦和有礼,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

营业部兼具公关和业务。李伙生是特级厨师,牌子响,资格老声望高,很多客人来了都找他点菜开菜单,客人多他就忙不过来了。其实楼面部的部长和资深服务员都会开菜单,像周丽娟、刘艳红这些嘴巴甜滑的服务员也很受客人欢迎。欧灿辉是做点心的,对烹饪不熟,点菜就更不在行了,方清主要是利用欧灿辉脑筋灵嘴巴甜的特点,让欧灿辉做楼面迎来送往拉关系的工作,先熟悉楼面业务,条件成熟了,就让他当管楼面的副经理。原来的老经理吴秉光、王波、李昌文和自己肯定不是一条心,迟早是要搬开的。欧灿辉是搞公关的料子,方清相信,假以时日,欧灿辉一定能挑起这副担子。

营业部的地位有点特别。它在接待客户中唱主角,具体服务却由楼面部的服务员负责,所以服务员、还有厨房部和点心部的人也服从营业部的指挥,因此欧灿辉的地位显得高了起来。又因为副经理吴秉光、李昌文、王波都不习惯接待客人开菜单,欧灿辉渐渐就在金龙酒家崭露头角,很多熟客到了金龙用餐,也习惯了让灿辉接待开菜单。

欧灿辉很快就熟悉了酒家的运作,而且从第一个环节——采购中发现了大问题:负责采购工作的波叔——就是当副经理的王波利用职权从中渔利!

方清接掌金龙后,很注意维护酒家的金字招牌,他早发现楼面的茶具、餐具有不少破损,下了决心购置了一大批,把破损、残旧这些有碍观瞻的茶、餐具换下来。欧灿辉在接收新购置的货物时却发现,这批瓷器怎么看也不像一级品。他多了个心眼,跑了几间陶瓷店,在老板的热情接待中,很快就摸清了一级品和等外品的差别和价格,回来就向方清作了汇报。

方清脸­色­一沉,说了声“走,去看看!”跟着欧灿辉到仓库翻看了这批瓷器,让欧灿辉把波叔找来,冷冷地说,这批货我是不会付钱的;两条路,一条是让供货的老板把它换成一级品,打九折,一条是退货,而且以后不再和他做生意。

波叔四十多岁,人缘极好,是个心广体胖整天乐阿呵的人,原来是厨房部的厨师,跟的师傅也是李伙生,方清刚到金龙当学徒时,其实大多时间是跟波叔,波叔算起来是半个师傅。后来波叔被提拨当了采购员,后来又升了副经理,这次方清承包了金龙,留任波叔照旧当副经理,照旧负责采购工作。波叔平时在方清面前有点倚老卖老,方清也没放在心上。

波叔照旧笑嘻嘻的,俯身翻看了一下瓷器,直起腰拍了拍手,笑着骂道,这个佘老板,敢揾我笨(占我便宜),等我骂死他……

方清冷冷地看了波叔一眼,转身就走出仓库,又停下来,对跟上来的波叔说,我查过了,所有店铺卖腰果都是开价25元一斤,实际23、24元可以买得到,为什么我们的单子是28元一斤?

欧灿辉听出了名堂,却见波叔仍旧笑眯眯地说,嘿嘿,我们要的是一等品,价钱自然贵一点。

方清­阴­沉着脸,说,是吗?对了,我又问了一下,这几天中旅餐厅罗氏虾进价是15元,我们为什么是17、18元?说完也不等波叔答话就大步走了。

欧灿辉听出了方清话中有话,不禁看了看波叔,见波叔脸上神­色­有点不自然,这时也不好说什么,便转身独自走了,心里却想,原来整天对人笑面相迎的波叔是这样一个人,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啊!

待欧灿辉见方清让管人事的副经理李昌文找波叔谈话,说因工作需要调整波叔回厨房部

工作,跟着,波叔就来找方清,递上一份要求停薪留职的报告,方清二话不说就在报告上签了“同意”两个字,第二天波叔就在金龙消声匿迹了,便醒悟到波叔心中有鬼。

波叔拉不下回厨房部当工人的面子,取得主管部门领导方清签名同意,到公司办了停薪留职手续,跑回老家江口镇那地方开了一家小饮食店,自己也当上小老板。欧灿辉心里暗暗佩服,觉得方清这样处理既不会引起正面冲突,又摆脱了波叔这只贪婪的手。

波叔一走了之,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欧灿辉按方清的旨意,那批五千多元的瓷器咬定要退货。供货方老板姓佘,年纪也是四十左右,早就和波叔称兄道弟,这批货佘老板已经给了波叔七百块的回扣,发货收款原是轻车熟路做惯了的,不料波叔突然撤身离去,新接任的欧灿辉态度强硬,佘老板也不着急,打听到了欧灿辉的住处,晚上九点多钟,提了一袋水果,来到欧巷欧灿辉家作客。

有客人带着礼物上门,欧国能和欧婶都受宠若惊,很热情地招呼客人,因为家里从没有外人正儿八经地上门做客,这个右手中指上戴着一个粗大的金戒指的佘老板是第一个。欧灿辉心中有数,知道佘老板是为那批拒付款的瓷器来的,正想着如何应对佘老板,不料佘老板当着欧灿辉父母的面半句也不提,只是很诚挚地和欧灿辉套交情,请欧灿辉多多关照他的陶瓷店生意。俗话都说有理不打笑脸人,人家客客气气的,煞风景的话自说不出口,于是欧灿辉也就客客气气的和客人闲聊。

坐了一会佘老板就告辞,趁欧灿辉送出门口时,塞了一个信封给欧灿辉便急急走了。欧灿辉愕然,待打开信封一看,原来信封里装着一叠钱!他心里一跳,转眼看了看,空寂的欧巷没有人看见这一幕,赶快把信封是进裤兜,定了定神,才转身回家。

欧婶正打开礼品袋,见有一只金黄的哈密瓜、十几只红红的大苹果,就问欧灿辉,这个佘老板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送礼?

欧灿辉笑了一笑,说,金龙买了佘老板几千元的货,他是拉关系来了。欧婶觉得儿子有出息,有人送礼上门,于是就大声叫在楼上房间温习功课的灿耀、灿荣下来吃水果。家里过的是穷日子,平常舍不得买水果的,难得今天有人送上门来。灿耀第一个冲下来,一声欢呼,抓起一个大苹果张嘴就啃,给母亲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道,这么猴急­干­什么?洗也不洗,吃了不怕肚子疼?

欧灿辉却走回楼上自己的睡房,掏出裤兜那个信封,掏出那叠钱数了数,见是500块铁,心头不由得又是一跳。自己每个月的基本工资才42元,另加补贴和杂七杂八的钱加起来也不过60多元,每月上缴老母40元,剩下的钱刚够买烟,别说积蓄存钱,月底不用向阿球借钱买烟就算好的了。若想有500块钱,就算戒了烟,也要积蓄两年、三年才能实现。而现在凭空就有了500块钱!这辈子还没有拥有过500块钱呢,不过欧灿辉却兴奋不起来。

他默默地把钱放回信封把它锁进书桌抽屉,坐在床边想心事。佘老板送给自己500块钱,不用说,肯定是想让自己高抬贵手。他明白拿这500块钱是有代价的,就是要帮佘老板搞掂那笔瓷器款。想到这里心里一沉:这钱要不得!老话都讲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要了这500块钱,那批以次充好的瓷器自己就不能秉公处理,那不是和波叔一样吗!这样也对不起方清和金龙酒家。

欧灿辉想了一晚,第二天把佘老板约来金龙,当着李伙生的面把那个信封交还给余老板,诚心诚意地对佘老板说,做生意要讲诚信,你若想还和金龙做生意,就按我们方经理的意见办,这一次做好了,以后我们还会找你供货。

佘老板没想到欧灿辉竟然不收他的“红包”,见欧灿辉态度恳切,知道确实混不过去了,只好把那批瓷器运回去,换了一批一级品来。

这件事给李伙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欧灿辉退回去的信封内头装的肯定是钱,不禁对欧灿辉另眼相看。欧灿辉原来和阿球来往密切,在李伙生眼中都是属于调皮捣蛋一类的,这两个月密切共事,才觉得欧灿辉个­性­活跃而且勤快好学,和阿球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思想表现是有区别的,通过这件事更知道了欧灿辉不贪财,不觉大起爱才之念,眼中便多了慈祥,工作中便时时教导指点欧灿辉,两人的关系变得融合起来。

方清现在很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令他高兴的是承包后第一个月的经营业绩很理想,营业额达到了20万元,这是过去从没有的事。他翻看了过去几年的报表作对比,近几年夏季一个月的营业额都在15—18万元之间,只有在春节期间才会突破20万,而现在头三个都有20万的营业额。只要能保持这样的水准,营业额逐月提升不会是很困难的事,

方清这晚陪着一个很重要的人吃饭,连公司徐经理陪着市局刘副局长来用餐,也是打了照面就没再进那边雅座。欧灿辉不觉起了好奇心,他不知道这个客人实际就是金龙的真正老板,通过方清介绍,倒是记牢了这个客人的姓名叫彭其康。

因为承包协议的限制,彭其康不能公开以老板的身份参与经营管理,他只能在慕后指挥方清。但彭其康对投资金龙的事做得很洒脱,他放手让方清去做,基本上不过问具体事务。这也给了方清最大限度的活动空间,方清第一次真正拥有了在金龙酒家的绝对权力。

拥有权力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好,方清喜不自禁有点飘飘然起来。看见酒家一百多名­干­部职工,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也不管他资格多老,过去如何威水,现在都要对他俯首贴耳——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他的每一个指令都能马上得到执行,每一个决定都能很快得到贯彻实施,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马上就引起应有的反应。员工对他这个拥有绝对权力的新经理或是客客气气,或是恭恭敬敬,又或是心怀恐惧,那些表情都令他有一种掌握了权力因而高高在上的快感。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正如彭其康提醒的,是要在成本核算上把关、节流、挖潜。

方清觉得彭其康的才智见识确是高人一筹。彭其康原先不同意方清一承包就要进行人员调整变动,是因为要酒家运作正常,不作人员变动就是要避免产生不良副作用。待渡过一个稳定期,看准了再动手,只要措施得力,恩威并重,估计那时产生的阻力、副作用都不会很大,员工会很快适应过来,那时再集中­精­力搞好国庆、中秋两大节日经营,为饮食旺季的到来作好充份准备,争取赢得最好的盈利。

而现在方清觉得时机成熟了,今晚要和彭叔高量的,就是实行调整人员的最后计划,因为方清对此还是有所顾忌,胆气不足,要彭叔给他鼓鼓气。

彭其康佩戴的CALL机响了两次,到收银台复了机,回来说有事要办就走了。方清意犹未尽,见欧灿辉走进来,就拍拍椅子让欧灿辉坐下来,说,如果我把吴经理、李经理都安排到厨房部,你猜吴经理和李经理会不会和波叔一样,睹气不­干­了?

欧灿辉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方清把主意打到了吴、李经理的头上。这两人是金龙的老领导,吴秉光年过五十,已经在金龙­干­了大半辈子,当酒家经理也快十年了,脾气火爆,经常对职工发脾气,不过发完了也没什么,公司徐经理倒是很赏识他,认为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镇得住,所以在金龙当经理一当就是十年。

李昌文是管政工人事的副经理,和李秉光一刚一柔配合默契,在酒家职工中很有威望。欧灿辉不明白吴、李做得好好的,方清为何要动这两人的脑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把吴、李都安排回一线部门,这两个老领导一定受不了。

看方清还等着答案,欧灿辉就说,不­干­是肯定的,他们做惯了领导,这样搞说不定还会搞出什么风波来。

其实欧灿辉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大家都知道吴秉光几个子女都出来了,家里经济条件还算过得去,但李昌文就不一样,他老婆有­精­神病只拿劳保工资,大儿子在南京读大学,家里还一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在读书,其实家庭经济很紧张的,若是给方清逼得辞了工,这个家不是塌下来了?!欧灿辉觉得于心不忍,脸上也就有了不赞同的表情。

方清却没有再说下去,说起了另一件事,吩咐欧灿辉明天上午陪矿产资源局的姚局长去买家具。方清已经和姚局长说好了的,买红木家具的一万多块钱由金龙支付,然后开一张矿产资源局在金龙用餐的发票──记着要加大2000元──找姚局长签名支付。

欧灿辉一听就明白了。姚局长是金龙的常客,欧灿辉和他也是混熟了的。他平日见姚局长的下属对局长唯唯诺诺,知道姚局长在单位是个厉害角­色­,原觉得姚局长为人严谨,这时方才明白,严肃的姚局长是戴了假面具的,其实也是和波叔一路货­色­。

欧灿辉想,若是还呆在点心部,怎么能知道当官的有如此捞钱伎俩?波叔和姚局长相比,不过是小巫罢了,原来官越大,捞的钱越多,手段更高明,胆子也更大。怪不得报纸上登那些贪官的事,动辄就是贪污受贿几十万、上百万,原来官做得越大,贪脏枉法的事越方便做。这次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欧灿辉现在不用上早班,按照李伙生的吩咐,每天上午九点前回到金龙,先到厨房部接收了隔天订好的­鸡­、鹅、鸭、猪牛­肉­类­鸡­蛋青菜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物料,分配处理好了,才和方清、李伙生碰头,若计划有修改,便赶忙外出去采购补货。

这天欧灿辉看送米的崔永前送了一车米来,想起这一段时间客人反映大米白饭不好吃,知道是送来的米质差了点,就对崔永前说,还是上次一样的米啊?不行,你要换好一点的米来;你不要欺负我不懂,现在米铺粮店多得很,你实在不行我就换人。

欧灿辉知道这个崔永前和从前负责采购的波叔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常常在酒家炒几个菜一块喝酒。一想到知人口脸不知心,原来波叔手脚不­干­净,便忘了这个崔永前是公司邹副经理的亲戚,只想到以前波叔一定是给崔永前收买了,崔永前长期包了金龙的大米供货,肯定像佘老板一样,和波叔搞些不正当的勾当;不说些重话给他,他还会像从前一样在米质上做手脚。

崔永前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一边给欧灿辉递烟一边说,米已经送来了,这次就算了吧?拉来拉去挺麻烦的,我保证下次一定送更靓的米来。你放心,我会识做的。

欧灿辉一听,这个崔永前的手段和佘老板的同出一辙,心下明白,就不容置疑地让他把米拉走。崔永前还想磨嘴皮,欧灿辉却转身走了。崔永前想了想,便去前面餐厅去找他的堂妹崔秀云。

崔秀云和周丽娟是同一辈人,都是老资格的服务员,崔秀云身形清瘦,­性­格麻利­干­脆,说话做事都是风风水火的,是楼面部的四个部长当中一个。她和原来的副经理波叔关系暧昧,酒家员工都有些背地议论的,只是崔秀云脾气刚猛,再说又没有抓到什么把柄,都不敢当面说这些敏感的事免得惹来麻烦。而更麻烦的是崔秀云是邹副经理的太太,邹副经理虽然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但在单位却是个­阴­险手辣的人,而且还听说崔秀云和方清沾点亲,方清现在是金龙的老板,一般人就更不敢招惹崔秀云了。

崔秀云听堂大佬一说,便去找着欧灿辉说情。欧灿辉脸上陪着笑,这件事却不松口,崔秀云也拿欧灿辉没有办法,只好气鼓鼓的让堂大佬把米拉走,心里却对欧灿辉窝了一肚子火,觉得欧灿辉死板不会拐弯——若是波叔还在,哪有这种事发生?她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波叔给方清逼走她正觉得很惆怅很无奈,欧灿辉不给她面子,她把对方清的怨气撒到欧灿辉头上,和欧灿辉算是结下了仇。

其实她和方清是近亲,算起来方清该叫她表姐——她的阿爷(祖父)和方清阿嫲是同族

同宗兄妹,饮服公司很多人都知道她和方清的亲戚关系,欧灿辉竟敢不买她的账,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第二章第六至八节

方清这天早上在丽苑酒家饮茶,当然不知道他的表姐和欧灿辉有了矛盾。现在餐饮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越开越多的大排档、小店不说,上档次规模的酒家也新增加了好几家。用彭其康的话说,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其实方清也很注意整个市区内餐饮行业的动态,大体情况都掌握的,也常到新市区里转一转,尤其注意繁华地段和新建筑楼盘,因为那些地方不知什么时候会冒出一家上规模档次的酒店,出现有威胁的竞争对手。

丽苑酒家已经开张营业了一个星期,方清从一些老茶客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丽苑酒家的信息,自然要过来亲自看一看。

这天早上他带着李伙生、莫慕贞、刘艳红和周丽娟一块过来,在大厅一角找到了座位,认真观察了一下,很快就有了基本结论,就是不论营业规模、外部环境、内部装修,丽苑比金龙都明显胜出一筹。方清还到三楼溜了一圈,热情的咨客小姐带他参观了一个还空着的贵宾房,他马上就看出了金龙的一个致命弱点。

丽苑三楼都是贵宾房,房里宽敞、舒适、豪华而又雅致的环境不用多说,很重要的是它用心巧妙。客人从电梯出来,有咨客小姐安排引导,通过铺了红地毯的通道就直接进入房间,关上了门,自成一个小天地,不受外面­干­扰,过往人员也看不到房间里头。而金龙的雅座还是八十年代的木屏风,隐蔽­性­差,而且客人进入雅座要经过大客厅,怪不得那些有权有势的上层单位和领导、还有那些财大气粗的人越来越少光顾,大约是嫌众目睽睽,而且有些还会叫三陪小姐,那就更不愿惹人注目了。正是金龙本身的条件造成这些最重要客源的流失,是该重视、解决这个问题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问莫慕贞,觉得如何?他们五个人叫了很多早点,不过每空一个碟子服务员都很快收走,所以桌面上摆的倒不显多。他们是有意品尝各款早点食品,莫慕贞是行家,所以方清第一个就问她的意见。

“卖相不错,但偏甜。”莫慕贞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停了一下又说,“看了一下价钱,觉得贵了一点,按星级标准收费。”

“是广州口味。”李伙生也觉偏甜,因为都是搞饮食的,行业内都有来往联络,对各地的特­色­都有所了解。他关心的是厨艺,所以又说,“不知道大厨是不是广州师傅?”

正说着,餐厅经理走过来,热情地和方清打招呼并且作了自我介绍,谈了好一会才离开。后来方清叫服务员埋单,服务员笑着告诉他们,经理已经给他们签单免收了。

走出丽苑酒家的时候,刘艳红笑着说,早知道丽苑酒家的经理请客,该多品尝一些——听说这里的鲜虾肠粉、牛­肉­肠粉都很不错,刚才都忘记叫了。

周丽娟就笑着说,我们方经理有面子,到哪里都有人认识方经理,以后跟着方经理出来,你尽管放心叫东西、尽管吃得了。刘艳红连连点头说,我记住了。又笑着说,希望方经理今后多带我们出来饮茶宵夜。

方清矜持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行内一条不成文的例规,在省内各市县,只要亮出国营饮服公司──当然是公司领导或大酒家经理,而对方也同是国营饮服系统的──的牌子,对方一般都会出来接待。在市里,认识他这个金龙酒家经理的人更多,如今经营者们都非常注重打关系牌,处理同行之间关系的手腕也非常老到,既维护同行之间的面子,也提防对方觊觎之心。今天丽苑酒家经理在他跟前露脸,实际也是转达了一个信息:我知道你来过我这里了。

方清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带两个副经理出来,是因为他要按原定计划,动手调整班子了,眼前这几个都是他心目中未来的核心班底。他准备让刘艳红提副经理,楼面服务员全部归她管辖,而不是现在的由经理、副经理指挥四个部长分头管理,这样他的工作量会减轻,而服务工作会更有效率。

提拔周丽娟跳过班长直接提部长,他估计会有一些阻力。周丽娟是金龙的老服务员,今年刚过四十,已经在金龙当了二十五年服务员,服务员中资格最老。她过去连班长也没当上,是因为她一向都当老好人,工作有点藏­奸­偷懒。但她业务娴熟,而且嘴巴甜滑,喜欢在领导面前讨好,常有意无意的让领导掌握下面员工的一些表现和动态。方清需要这样的人。只要施点小恩惠,像周丽娟这样的人一定会死心踏地为他卖命。

回到金龙酒家,他分别单独和他们四个人都谈了话,心里有了底,中午就约了徐经理、邹副经理到金龙吃饭,把他的计划向公司两个头头作了汇报。吴秉光、李昌文都是饮服公司老­干­部,动这两人最好能得到公司理解和配合。

徐经理听了有点吃惊,他皱着眉头问,你怎样安置他们?方请说,最好把他们都调回公司,不然的话,我只好把他俩都安排在厨房部。

哪怎么行?徐经理就批评方清,现在酒家运作得好好的,这些老同志有经验,威信高,工作开展得好好的嘛,要安定团结,不要搞分裂。再说,把他们放到厨房部,他们肯定不会­干­的。

方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吴秉光、李昌文当了十几年股级­干­部,不会接受重新当工人这么丢面子的事,但他两个占着屎坑不拉屎,虽然承包后工作不算消极,但固步自封,一本通书睇到老,怎能依靠他们推陈出新、励­精­图治?不搬开他俩,新人上去了也不好开展工作,总会束手束脚,说不定造成矛盾纷争更多。

方清内心还有一个小算盘,就是他俩工资全酒家最高,踢走他俩就省下两个人的工资费用。酒家人浮于事,他和彭其康计算过,按现在规模,只留五份之三的人员就满够使用了,但有协议在先,不能随意炒人,只能想办法去芜存­精­。慢慢来,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谈话似乎僵住了,方清就用喝酒来调节气氛。他一直不松口不让步,最好的挡箭牌是毛主席那句话:­干­部要能上能下。最后方清好像极不情愿地作了让步,如果他俩都不愿到具体部门上班,可以作请长假处理,不用办停薪留职手续──因为申请停薪留职的人,每月要向单位缴交规定费用。

徐经理勉强点了头,因为方清占了理而且坚持,那就只能这么办了。方清提起改建裝修雅座的意见引起了他的兴趣,完全表示赞同,并且对方清说,他有一个侄子是搞装修的,可以叫他搞一个设计出来,一定能让方清满意。

方清爽快地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想,你这个老狐狸想什么我还不清楚?不抛出这个饵,吴秉光两个真闹起来,你就又会当缩头乌龟了。

第二天一上班,方清就把吴秉光请到办公室,他请吴秉光坐下,敬了香烟又给他点上,然后很诚恳地开了腔。他感谢吴秉光过去对他的教育、现在对他工作的支持。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词字眼,说这一切的时候他觉得很别扭,言不由衷原来也会令自己难受。

看吴秉光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方清明白徐、邹两个经理没如他所愿,没有提前给吴秉光通风报讯,只好硬着头皮说,根据公司推进班子年轻化的意见,打算调整吴秉光的工作岗位。说完这些话,他准备面对火山爆发。

吴秉光没想到一个在他眼皮下成长、进步的人,一个他曾花了心血培养的人,在掌握了酒家权力之后,在自己没有犯任何过失的情况下,竟毫不留情地摘去自己的乌纱帽,把自己放回到职工的位置。他呆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感到巨大的愤怒,他很想发作,对着这副假仁假义的脸孔大吼大骂。但他忍住了,多年领导岗位工作的经历,他完全明白方清的意图。他用刀子般的目光剜了方清一眼,默默地扔掉了烟头,一言不发地离开方清的办公室。

方清长吁了一口气。最困难的面对面交谈就这样结束,他感到了轻松和解脫。吴秉光肯定会找公司,但即使他找到商业局、市财委甚至市政府,大概也不能得到支持。公司那里有徐经理这头老狐狸,应付吴秉光这样的粗人完全是绰绰有余。

他觉得有了信心,所以趁热打铁,请隔壁财会室的出纳小余去找李昌文。李昌文很快就来了,进了办公室,方清堆起笑容还来不及开口说话,李昌文已经很率直地单刀直入:“是不是也把我放到厨房部?”

方清仍然保持笑容:“李经理,坐下听我慢慢说……”

“有什么好说?”李昌文不肯坐下来,看得出他很有情绪,“就一句话,是,或不是?”

“李经理……”

“別啰嗦!先答复我,是,还是不是?”

“李经理,根据公司……”方清还是微笑着,但给李昌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不要提公司,那些都是屁话。说说,我们有什么错误,把我和吴经理搞下来?”

“不是搞下来,是工作调整……”方清在李昌文的紧逼下有点窘迫。李昌文比吴秉光小几岁,他当管人事的副经理也有七、八年了,方清是他一手培养入党的,上调方清到公司前的考察中,他为方清说了不少好话,方清才能顺利调上公司。方清上公司后和他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承包后两人工作也很默契,现在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没有任何说得通的理由,方清竟然把他也一脚踢下来。他觉得愤慨,也觉得伤心:“我算瞎了眼,培养了你这么一个反骨仔(反叛、没良心的人)!”

方清讷讷的说不出话。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李昌文的强烈反应,面对这个曾有恩于他的长辈、老上级,一切解释都好像蒼白无力。但李昌文的话也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不想再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抽烟,并且把视线移向另一边。

李昌文心里的火一蹿一蹿的。看着方清冷漠的脸,他越发怒火烧心,真想给这个忘恩负义、过桥抽板的小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他终于抑制不住怒火,一气之下把身旁的椅子用力一板,把它甩倒在地,然后气冲冲地大步离去。他把火也撒到了经理室的门,走出去的时候用力一关,“怦!”地发出了很粗重响亮的声音。

方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也有一股火,不过他很快就平复下来。最困难的面对面谈话已经完成,他要考虑下一步怎样和新班子沟通、协调好,对一些规章制度作一些修改,还要对餐饮款式创新多下功夫……

但方清发现自己不能专心思考问题。刚才和吴秉光、李昌文的谈话情形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竟令他觉得心神不安。他又点上一根香烟,狠狠的抽了几大口,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转,香烟抽完了觉得还是心神不定,想了想,拿起电话找妻子林珊珊。

自从承包了金龙酒家,他和原先的朋友都不知不觉疏远了。他基本上每天在酒家工作十多个小时,根本不敢有半点松懈。承包了,有盈利就是自己的──严格地说是他和彭其康的。老话都说,力不到不为财。又有一句老话,唔出辛苦力,点得世间财,也是这样的意思。

但工人不一定这样想,反正赚了钱也分不了多少,一个照看不到,有马虎随便心态的人就会偷懒,甚至造成一些错漏、乱子。这样一来,方清和老友死党相聚的机会就少了。他内心上也不欢迎老友来金龙聚会,因为在这里聚会他不能表现得太小气,但老友们能侃能喝,往往一坐就一整晚,陪了时间不说,签单多了自己也­肉­痛。有时给他们的账单签个九折优惠,他们还有意见呢。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少来金龙找他了。

方清想,这次调整好班子,管理一步到位,新的奖惩措施跟上去,相信情况会好一点,自己也不会太吃力。母亲和妻子已经开始担心他的身体,工作时间长,加上经常陪客人喝酒,每天都要在晚上十点以后才能回家,他也觉得不能长期这样熬下去。

电话那头忙音,方清只好放下电话。他现在有烦恼只找林珊珊倾诉,因为林珊珊是他妻子,而且特别理解他,反倒是他不愿在老友死党面前诉苦,或许是有虚荣心在作祟吧。而林珊珊不但是一个很专心的听众,听完后还能帮助他分析前因后果,剖析当事人各种心态,帮助他作出正确的决定——不愧是商学院毕业生,对问题分析­精­辟,往往一针见血,得出的结论令人信服,帮助做出的决定事后往往能证明是正确的。

这使方清在碰到问题时,有时会想,珊珊是不是也这样分析、这样处理?在烦恼时,和林珊珊通电话说说话,也能使自己情绪平和下来,自制力和判断力会亲很快回到身上。和林珊珊即使是闲聊一下,放下电话以后,他又能胸有成竹地去面对工作。

方清又拨了一次电话,这一次接通了。听着电话里传来林珊珊柔和的声音,方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放低了声音和林珊珊倾谈起来。

方清给徐经理叫去市商业局,说刘副局长找他有事,于是便离开金龙前去市局。市局早两年也搬到了对岸新城区,待方清花了二十分钟赶到市局办公大楼,走进电梯上六楼的时候,他还是没能想出刘副局长找他会是为哪一档子事。

刘副局长宽敞的办公室里还坐着另一个人,市局政工科科长张学伟,一个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正团级­干­部,也是方清当政工员时接触最多的主管上级,平常都是很熟悉的,方清承包金龙后,张科长也没少来金龙吃饭,每次吃饭都要拉着方清喝两杯。这时见方清来了,便很客气地打招呼,又给方清倒了一杯茶。

方清一边笑着给刘副局长、张科长敬烟,一边问:“两位领导有什么好关照?”

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的刘副局长表情却有点严肃,问起方清家庭经济收入情况,方清这才醒悟,因为原来的局党委程副书记患癌病离岗治疗,刘副局长还兼着纪捡这一摊工作,张科长也是局纪捡组织的成员,无风不起浪,看来今天找他谈话内有乾坤。

方清觉得很坦然,虽然满腹疑窦,他还是很认真地把家里情况说了一遍。看着张科长很认真地写笔记,他越发觉得事有可疑。

果然,刘副局长在听完他说了家里经济收入,便单刀直入:“照你所说,你的家庭经济不算困难,但也不是属于富裕,那么,你上交公司的六万块承包风险抵押金,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条难不倒方清,因为老谋深算的外父早就料到了似的,和方清、彭其康都统一了口径。方清便回答说:“向外父借的。”外父外母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加上海外亲属多,拿出十万八万大概不是难事,大家也理解。

刘副局长点点头,方清却反问:“怎么了,好像局党委怀疑我有什么经济问题?”

刘副局长就说,局党委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说清楚就可以了嘛。方清就看着刘副局长说,不是这样也有人向局党委告我的状吧?说完他又看看张科长,张科长却起身,拿起他的杯子给他添茶水。

刘副局长却又严肃地说,我听一些职工反映,说你和服务员刘艳红关系不正常,还把她提拨当酒家副经理,你要向局党委交代和刘艳红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

方清一听就气冲脑门,猛地站起来,愤怒地冲着刘副局长喊道:“谁把这屎盆子扣到我头上的?!刘局,我方清行得直走得正,没有对刘艳红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

张科长和刘副局长交换了一下目光,就劝方清说,你冷静一点嘛,群众有反映,局党委也有责任弄清情况,查明事实。你放心,局党委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寃枉好人。

方清气哼哼地坐下来,嘴上就说,我没有做过,不怕局党委查。想了一下气恼不过,又对刘副局长说,查出我是清白的,局党委要对诬告的人进行处分!

刘副局长这时却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对方清说,现在改革开放,有人不理解,对改革有抵触,乱说乱反映也是有的。局党委对你这个人还是了解的,希望你能正确对待,同时要记住毛主席的话,“闻者足戒,”──饮服行业女同志多,要特别警惕不要在这方面犯错误。现在地位变了,革命思想不能变,你是个党员,要保持正确的政治方向……

方清放下心来。这时他马上想到了被迫退下来的吴秉光、李昌文、波叔,一定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耍的­阴­谋诡计,甚至是合伙暗算打击他。当然他们不会笨到亲自出头,但搞些小动作让局党委查一查你,起码让局党委对你方清有一个不好的印象也是好的,能把你方清搞下来当然是求之不得。

方清心里冷笑,现在还是“花上八分钱,让你查半年”的年代么?!别说我和刘艳红没那回事,就算真的有了,没真凭实据捉­奸­在床,局党委也奈不了我何!

回到金龙,方清的心里还觉得有些不舒服。给人搞了小动作总不是件愉快的事,他恼恨地想,得找机会套问张科长,真给我查出是谁在背后朝我打黑枪,我非报复他不可。

心境不愉快,加上碰上老客户热情邀喝,方清中午便多喝了几杯。他原本就已经在雅座和卫生防疫站的几个科长喝了不少,当班的周丽娟已经醒目地用“有电话找方经理”的借口,把他从雅座叫了出来,不料他一眼看到大厅上坐着粮管所陆所长,又走过去和陆所长热情打招呼,又和陆所长的客人喝起来。

做饮食这一行久了,方清深知客人极讲面子,在酒楼请客吃饭,当经理的前去打个招呼,陪客人喝上一杯两杯,客人便感到很有面子。这时候往往要把捏好,既要让花钱的人感到热情、有面子,也不能占用別人太多时间,妨碍了客人谈事情,而且不可认真喝,毕竟客户是请自己的客人而不是你酒家经理喝酒,特别是喝高档酒、贵价酒的时候。

这道理他和副经理们说过不少次,现在情况好多了,李伙生不大会应酬,而莫慕贞则完全不喜欢应酬,而且都不会喝酒,但以前吴秉光、李昌文还有那个王波,碰上熟客ρi股就不会挪动,不知道这样会适得其反,特别是客人有事要谈的时候。

但今天方清好像也忘了自己要求副经理们做到的那样,和陆所长的北方客人喝得忘乎所以,到送走了客人──方清倒没有忘记给客人签名九折优惠——方清自己也头重脚轻,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便由上前关切询问的周丽娟掺扶,蹣跚着走回经理办公室的内间,那里设有一張床,供经理休息,是吴秉光当酒家一把手时搞好留下来的。

方清喝醉了,走得东歪西倒,酒家大厅人多,开始周丽娟只是捉着他一边胳膊,笑眯眯的扶着他往前走,待走进了经理室,周丽娟反手关上了门,她也怕方清跌倒,这里没别人瞧见,扶得便贴近了点,方清的胳膊便压在她丰满的胸脯上。

都说酒醉人不醉,方清这时便感觉到那胸脯的柔软温暖,进了内间,周丽娟想扶方清上床,不料方清转过身来竟把她抱住了。周丽娟吃了一惊,想推开方清,但喝醉酒的人气力大,她哪里推得动?周丽娟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好,虽说不上靓丽,但珠园玉润丰满得很,整天笑脸迎人,方清原就对她有好感,这时喝多了酒,竟是不管不顾便低头去亲她。

周丽娟一边吃吃地低声笑着,一边挣扎,方清见亲不着周丽娟的嘴,便去亲她白净的颈脖,一只手已经抓着了她的一边Ru房。

周丽娟从没给吻过颈脖,她和老公都算是老式的人,年轻时还玩过亲嘴撫摸,这十来年和老公行房事变成了公事公办式的,老公有需要,或是自己那晚有了想要的念头,很自然的就让老公爬在身上,很快和老公交合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调情亲吻。这时给方清亲吻颈脖,顿时觉得酥麻发酸,浑身都软了下来,两只Ru房给方清大力抓捏得却又感到很舒服,小腹部感到方清那东西硬梆梆地顶着,不由自主便把嘴­唇­迎了过去,四片热­唇­便粘贴在一起。

方清兴奋地吸吮周丽娟湿润的嘴­唇­,那手便不停地轮流搓揉摸捏她的两个Ru房,忍不住欲­火­难填,便把怀中的女人往床上推倒。这一刻周丽娟却清醒得很,推开方清的拥抱站了起来,退开两步,脸上却仍笑着,小声说,方经理你醉了,好好睡一觉吧。说完她就退出内间,顺手带上了门。

方清撑起了半边身子,原想再拉周丽娟倒入自己怀里,待见周丽娟退开走了出去,觉得那酒气又涌了上来,支撑不住,便重又躺下,不一刻便沉沉睡去。

方清一觉睡到傍晚六点钟才醒过来。就在休息间的漱洗盆上洗了一把脸,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就走出经理室,来到大厅,见客人不多,大约坐了不满四成的桌子,便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晚是刘艳红当班,这时她走过来,笑着说:“又喝多了?要不要弄点粥食?”见方清点头,刘艳红便吩咐一个服务员到厨房要一碗魚片粥、两条油条。几个月下来,她已摸清方清的习惯,喝多了酒,便要一碗鱼片粥,若厨房还有油条便要两条就够了。不像以前的经理,两个人用餐也要厨房炒两个好菜,还要弄点酒喝。

以前经理带头占公家的便宜,下面职工也就找机会揩公家的油。在厨房部、点心部偷着吃喝不算,最严重的是偷拿公家的东西。若认真查看,没有哪一个职工家里没有酒家的物品,从最小的牙签开始,条匙、筷子、饭勺,到茶杯、茶壶、碗、大小碟子,反正没烧上你酒家的大号(牙签套纸上倒是有印着酒家名字和电话号码),市场上都有得卖,凭什么说我偷你的?

还有大胆的,还偷拿公家的­肉­、油、冬茹、发菜之类的贵重物品,不过若给部长、经理发现,挨骂扣奖金是少不的。扣了奖金,这些人就背地骂娘,出勤不出力、故意打坏东西,或是更要偷拿点什么,心理才得到平衡。若不是实行承包,这股风还真刹不住。

方清这时正用欣赏的目光瞧着刘艳红,刘艳红发觉了,就笑着说:“怎么这样看人?还没有酒醒啊?”

方清便一笑移了视线,刘艳红这时就—─报告了雅座客人的情况。方清听今晚没有特别要紧的客人,便放了心,因为见了那些客人是必定要喝两杯的,现在他一想到酒就有点反胃,看来今晚可以偷懒一下。方清便说:“等下食完粥我就回去休息,今晚辛苦你了。”

刘艳红点点头,见经理没有别的吩咐,便走开了。方清目不转睛地瞧着刘艳红的背影,婀娜的步姿显得束在黑裙子里细腰很好看,那微翅的小ρi股更是有韵律地摆动,方清便想,这刘艳红不愧是金龙第一靓女,好多客人都喜欢她,见着了她都喜欢和她调笑,不敢说这些熟客们都是冲着她来的,但私下里难道就没有被她吸引的因素吗,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

这时方清有点意马心猿,因为他记起了中午拥吻周丽娟的事。一方面是喝多了酒,但主要是赌气,赌上午给刘副局长找去谈话的气──以前也有喝醉酒的时候,但却从没发生过这样大胆出格的事。他这时也记起了周丽娟那对饱满的大Ru房,肯定比刘艳红那双小巧的Ru房大一半。

刘艳红在雅座那边进进出出,想是在应酬那些客人。他觉得提了刘艳红这件事提对了,当了副经理,她的­干­练、果决越发得到发挥,敢抓敢管,楼面这一摊的服务质量明显提高。他印象最深的是,刘艳红上任第一个大的动作,就是分派人到乡下搜集禾杆(稻草)、到江边装来河沙,服务员全体动手,把四十张木餐桌全部擦洗了一遍。十几年的油垢污积一洗而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方清又想起了给人诬告和刘艳红有不正当关系的事,不觉苦笑着摇了摇头。刘艳红虽善应对说笑,却很有分寸,方清自觉她眼里有股正气,令人不敢起龌龊念头,他回到金龙酒家四个多月了,对她从未有非份之想,也没有半点逾越礼节规矩的言行举止,诬告的人无中生有,未免太卑劣无耻了。人家还是黄花闺女,传了出去,刘艳红受得了么?!

服务员端来鱼片粥和油条,方清便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待填饱了肚子,便先到收款台打了个电话回家。

方清家里这部电话,是在公司当政工时公家给他安装的,欧巷就他家和欧德庭家有电话。公司原来每月给他25元补助,他到金龙后,公司停发了他的工资,电话费补助自然也取消了,他便把话费单拿回酒家报销。

接电话的是母亲,她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播出的粤剧,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方清知道林珊珊回了娘家,便决定去外父家坐一坐。自从承包了金龙,他一个月才去一次外父家,就算外父外母知道他工作忙不怪他,珊珊心里也是有意见的。

外父住在原来区政府宿舍大院內,住在这大院的都是区政府的领导和离休­干­部。大院有围墙,大院门口还有专人值班。这院子几幢楼最高才五层,外父在其中一幢首层占了一套,房子很大,足有一百七十平方,门口还有小院子,种了一些花花草草。房里装修得很­精­致,三面墙都挂有名家字画,暖­色­古典装饰配上酸枝红木椅子、茶几,便很有一种古香古­色­的高雅。

原来不怎么待见他的外母,这回见了方清倒是慈爱了许多,还关切地劝他注意劳逸结合,他便很感动地连连点头答应。外父正和彭其康在一边冲泡工夫茶,方清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对外父叫了一声“爸”,又叫了一声彭叔,才坐下来,端起彭其康为他泡的那小杯茶,一口喝­干­,嘴里就连声叫“好茶”。

方清自从和林珊珊拍拖,最想做到的事情是学会潮汕话和冲功夫茶。结婚以后,他约定林珊珊在睡房内使用潮汕话,几个月下来他竟能听出三、四成,简单的会话也会讲了,这使林珊珊很受鼓舞,把对他的语言教学也抓得更紧,睡房范围外也对他开始搭配使用两种语言。

对学好妻子家乡话他有了信心,但对品茗却没一点进步。对茶道他就是一点也装不进脑子里,对茶叶的分类、等级、好坏也麻木得很,林珊珊倒是很体谅,劝慰他慢慢来,潜移默化,浸­淫­时间久了,大约总会有心得、有进步。

外父地道的功夫茶果然冲得很香浓,中午喝醉了酒,这时喝又烫又浓的功夫茶,便觉得胃里暖洋洋的,舒服得很。方清又喝了一趟,趁着外父更换茶叶,便把市局找他谈话的事对彭其康说了。

他在来的路上想好了,说一半倒不如全部说,他和刘艳红清清白白,行得直,企(站)得正,唔(不)怕雷公在头顶。这样的事情更要给妻子打预防针,以后见风就下雨的吵你审你就麻烦了。

果然,他的话也把外母和林珊珊吸引了过来。外母便盯着他说:“你不是真的和那个什么红有不正当关系吧?”

“绝对没有。”方清很坦然地望着外母,“我是看中她的才­干­,才提拨她的。彭叔也见过的,她提了上去,楼面服务比以前好多了。”

彭其康也点头说:“这个刘艳红,有点红楼梦里那个王熙凤的影子,确实是个人才。”他仍是笑口佛般笑眯眯的,对林珊珊说,“这一点我相信阿清,他不是那种人。”

外母仍不放心,狐疑地看看方清,又看看彭其康:“无风不起浪,为什么不说和別人,偏偏说和阿清?”

外父这时就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是政治啊,你还不懂?经济利益、利害冲突,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这就是政治斗争──你别以为一间小小的金龙酒家就没有政治斗争,一样的,经济利益纷争放大了来说,就是政治斗争。严格地说,政治斗争是为经济利益而产生、而存在、而发展,有经济利益冲突存在,政治斗争就永远不会消亡。”

彭其康也点头赞同:“老林是过来人,说得很透切。阿清,不要把它放在心上,暂时也不要花心思追究什么人告黑状,集中­精­力搞好金龙的经营管理,你就是用最好的事实打败了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方清脑子里豁然开朗。羗还是老的辣,令自己心烦气燥的事,给外父和彭其康三言两语就解说得心平气和,看来还是该和外父、彭其康多接触深谈。眼光远大,心胸广阔,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一蹴而就的。外父和彭其康饱经风霜,阅历丰富,见微而知著,与他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得益非浅。

回到了欧巷的家,方清的情绪仍然很亢奋。承包后金龙的变化有目共赌,他的荷包鼓漲了许多,难怪有人眼红。其实他每月都发奖金给职工,背后打黑枪的人他心中有数,还是彭其康说得对,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母亲还独自一个人在看粤剧,阿嫲早睡下了,方小兰在自己房间温习功课,父亲和细佬方坚不知是串门还是到哪里喝酒,晚上父亲和方坚在家里呆不住,方清也是习惯了的。林珊珊进门叫了一声“妈”,卢少容点点头,说声“回来了?”又转头专心看着电视机。方清知道母亲看粤剧的时候少去打扰她,便和林珊珊上楼走回房间。见林珊珊不换衣服,先给他捡好冲凉的替换衣服,便问珊珊:“你冲好了?”

林珊珊说是先冲好凉才回父母家的。正说着,睡房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林珊珊拿起一听,对方清说,金龙打来的──像是出事了。

方清吃了一惊,忙接过电话。打电话来的人是刘艳红,她急促地报告说,酒家里有几个后生仔打架,要方清赶快回去。方清便说,报告辖区派出所没有?听刘艳红说,己经打了电话,正好是叶所长值班,答应迅速派人来。方清放下心来,便说,我马上回来。

林珊珊在旁贴着电话听得清楚,方清也就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到了楼下,卢少容看方清出去,还是转头问了一句:这么夜了,还出去?方清答了句酒家有点事,就匆匆出门而去。

方清前脚刚回到金龙酒家,派出所的民警跟着就到了。方清和前任一样,都很注重和派出所搞好关系。搞酒家茶楼的除了怕生意清淡,还有一怕是后生仔小流氓闹事打架。打坏东西造成经济损失不算,吓怕客人让人觉得你治安不好,以后不敢前来帮衬(光顾)才是最大的损失。派出所的阿Sir能召之即来,那些闹事打架的也是有脑子的,不敢轻易在你的地头搞事。

处理好善后,方清最后一个离开金龙。对两个专责值夜的看更又交带了一些注意事项,他才走出酒家。看了一下时间,这时才刚过晚上十一点。

回到家里,林珊珊关切地问,事情都解决了?方清简单说了一下,妻子便让他去冲凉,还说替换衣服都摆在卫生间里。

冲好凉,方清已经把心思转换到妻子那里。上了床,林珊珊表现了妻子最温顺体贴的本­色­,让方清亲吻爱撫个够,并且表现出她非常享受的反应,但在方清要撤走她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却坚决不让方清再做动作。方清己经浑身充满了情yu的渴望,胯下那地方雄纠纠气昂昂的,像嗜杀的武士那样正急着冲上去厮杀。

方清的不快马上在脸上显现,这时林珊珊把嘴贴在方清的耳边说,我有了。

林珊珊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自豪、满足,脸上荡漾着幸福。方清呆了一下,马上高兴地叫起来:真的?林珊珊又幸福地点点头。方清刚才已经把林珊珊的睡衣和胸罩解走,这时把目光投向林珊珊光滑的小腹,那里还是很平整,老是见不着阳光的皮肤显得更白皙。这时他的脑细胞已经容纳了这个信息,做出了我要当爸爸了的结论,并且让神经作出更兴奋的反应。于是他猛地抱紧了林珊珊,更富激|情地亲吻她可爱的小嘴­唇­,直吻得林珊珊差点喘不过气来。

林珊珊把嘴巴离开了一点,喘了一口气,柔声说,今天做了捡查,已经有两个月了。她看方清高兴得晕头晕脑的样子,又说,你高兴归高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方清连连点头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林珊珊就说,怀孕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能Zuo爱,不然可能会对胎儿造成不利影响。

方清看了一眼胯下,那儿还是雄纠纠的,他便乞求说,今晚总可以吧?你看,它还在不知疲倦地等着呢!他心想肯定是外母教的,哪有这么容易受影响?再说,平常听男人们说多了,临产的那两个月才不准Zuo爱。他说着便再扑在林珊珊身上,那手便去扯林珊珊的内衭。

林珊珊用力把方清推开,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不过那不悦又很快被微笑代替,说,你躺下来,我有办法帮你解决。方清只好躺下来,林珊珊一只手已经捉住了那雄纠纠的地方,令他很快觉得亢奋起来……

第三章第一至三节

第三章

方清锐意改革,决心打破原来的大锅饭制度。他的想法得到李伙生、莫慕贞和刘艳红三个副经理的坚决支持。方清觉得很快慰,当初把吴秉光等三个老家伙搬开的决心证明下对了。

这是方清当政工员就感兴趣并且钻研过的问题,但公司领导求稳怕乱,把他的方案扔在一边。现在不同了,承包了针针到­肉­,要讲经济效益,要奖勤罚懒,若还是实行老一套,改革就失去真正的意义。更重要的是方清有了条件,说白一点是有了权力,方清可以雄心勃勃地堆行他的新政了。

新的奖金制度其实很简单,奖金视当月的营业收入计提,分为三个档次,实行职工评议和领导审定,把表现和奖金挂勾,长字头的另上浮20%则仍保留。方清又开了一次全体职工大会,他在会上反复阐述的,是改革旧制度的必要­性­,反复讲水涨船高的道理,当然,也反复灌输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舆论先行,这一点他当政工员时早学到了。

没有一石击起千重浪,但职工们反应似乎很好,有不少吱吱喳喳的议论声,那是很正常的。肯定有人反对、非议,但他们不敢公开跳出来的,因为都是一些表现差强人意甚至阿球一类的人。他坚信这个方案符合大多数职工意愿,而且会真正起到调动和保护职工工作积极­性­的正面作用。方清有点得意,公司领导老是说金龙的职工难搞,不想真正去解决问题,坐在办公室肯定觉得难搞,但解决了人事问题、解决了人的思想认识问题,敢于去碰老大难,没有难题是不能解决的。

果然有立竿见影的功效。奖金关系到切身利益,而且­干­好­干­坏不一个样,职工们知道方清有胆识有能力,信心就出来了,眼见着各项工作都有了很大起­色­,营业收入也逐月稳步上升。市局张科长到金龙吃会议餐,也对方清说,承包和不承包确不一样,金龙现在是气象更新,方经理,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能创出新局面。

方清于是踌躇满志,更用心地抓经营管理。中秋、国庆快到了,这是商业传统旺季,老话说一节顶三墟呢(一个节日的营业顶得上三个集市日),这时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抓月饼制作上。

金龙历来有制售月饼的传统,以前金龙酒家和市食品厂的月饼,名扬城乡,占据了主要市场,近年广州月饼逐步渗透进来,还有香港一些名牌月饼和外地大厂家的月饼开始进入清源,方清更不敢掉以轻心。偏偏这时候,几起职工吵闹事件,令他心烦不已。

第一对大吵大闹的是两个老职工。一个叫曹月桂,楼面服务员,另一个就是崔秀云了。原本崔秀云是出了名的惹不起,但曹月桂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清源有一句谚语,说烂佬怕泼­妇­,而刚好曹月桂就是这样的泼­妇­。崔秀云在单位还有一个她怵的人,这个人就是曹月桂。

上个月评奖,四个楼面部长都是评了一等奖,崔秀云是部长,自然在其中。曹月桂则拿了三等奖。若是评上二等奖曹月桂也不会吵闹,偏偏第一次评到三等,曹月桂就在班组会议发作了。她早看不惯周丽娟藏­奸­耍滑,也看不惯崔秀云持强仗势。于是就说,若说工作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如果遭到客人投诉还可以拿一等,我看全部楼面服务员都可以拿一等了。

曹月桂说的是有一天早茶崔秀云给顾客脸­色­的事。其实平心而论,那一次曹月桂是同情崔秀云的。因为那一个中年­妇­人特别挑剔,酒店服务员最怕碰上这类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这也不对那也不行,但制度规定要做到令顾客满意,硬着头皮也要侍候。偏偏崔秀云是个有火气的人,见这­妇­人口口声声找部长、找经理,服务员满脸委屈,她走过去开头还陪着笑脸软声软气,待这­妇­人仍诸多挑剔指责,她便忍不住了,虽然不敢和客人吵,那脸­色­是摆出来了的。

服务员一摆脸­色­,那­妇­人的同伴也觉自己朋友过份了点,好言说了几句打圆场,原本事情就过去了。那中年­妇­人心胸狭小,觉得有气堵着,走的时候看见了方经理,气势汹汹地作了投诉。方清当时好言好语陪礼道歉才把她送出门。

曹月桂一提这事又惹起崔秀云火气。崔秀云又想,没人提你一等、二等,提够了名额剩下的就是三等,你拿不到一等二等拿我撒气­干­什么?!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曹月桂也是有许多不是落在崔秀云眼里的,崔秀云反­唇­相讥,两个人乒乒乓乓就吵起来了。一吵起来都有火气,要不是大家劝阻,两人当场就撕扯起来。

崔秀云吵过了就放开了,曹月桂却不依不饶,找到经理那里,大嗓门一开就说得义愤填膺。方清其实都明白,敷衍了一次,见曹月桂又来吵,便让刘艳红来处理。

曹月桂哪一只眼都瞧不上这个八面玲珑、二十才出头的妹仔。不过是凭嘴巴会讨好经理罢了,老娘出来参加工作,你还在娘胎里呢。刘艳红耐着­性­子,等曹月桂乒乒乓乓说完了,就说,桂姐,如果你说崔秀云那天那件事,我劝你别吵了。这事崔秀云没有大错,老实说,那天要是我去了,我也会给那婆娘脸­色­,我最不服气的就是有些人老是把我们服务员看作低人一等,你也是有脾­性­的人,想想是不是这样?所以方经理设立了服务委屈奖,那天崔秀云确实也没和顾客吵嘛。

曹月桂嘴一张又诉说崔秀云的不是,刘艳红打断她的话说,桂姐,不要翻老账了,现在是方经理承包,他不希望你们吵,那个奖金你也不要再吵了,既已定了,你再吵就是不给方经理面子。听我劝一句,大家同事要和衷共济,大家都向前看,好不好?你再继续纠缠不休,我也没办法帮你了。

曹月桂这才晓得刘艳红外绵内刚,想想再吵下去也没意思,就着台阶下来也不再吵闹了。

奖金问题涉及每个人利益,其他班组也有几起小矛盾小吵闹,都是莫慕贞、刘艳红出马就平息了。待得崔秀云又来了一场大吵闹,方清亲自出头处理,不想反而弄糟了,后来方清也想,让莫慕贞或刘艳红来善后,恐怕就不会造成欧灿辉辞职的恶果。

这件事和方清的邻居阮桂洪有点关系。说起来方清、欧灿辉、阮桂洪同住欧巷,朝见口晚见面,三人的关系很微妙(见(详见《三戒卷1诱惑.牛­精­洪篇》)阮桂洪和方清似贴错门神,见面当作陌路人,和欧灿辉却好得比亲兄弟还亲。欧灿辉和方清、阮桂洪都要好,原想调停方、阮关系的,只是老鼠拉龟无处落手,也只好顺乎自然,不去花费这个心机。

阮桂洪有一天想到,几个月了都没有和欧灿辉聚一聚,趁着这段时间有空,就约了几个朋友去金龙吃晚饭。

欧灿辉见阮桂洪和朋友来酒家,也很高兴,忙招呼他们进大厅,挑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一叠声让服务员冲茶。

阮桂洪笑着说,这几个都是好朋友,随便点几个菜,拿两瓶白兰地来,今天喝个痛快。欧灿辉便写了几个菜,又让服务员快去拿酒和酒杯来。

今晚在大厅当班的楼面部长正是崔秀云,见欧灿辉对这几个粗眉大眼衣着粗俗的人如上宾般款待,只冷眼看过去也没理会。过了一会,远远见欧灿辉和这些客人菜还没上就开始饮酒,不禁皱了皱眉头。服务员最怕接待这类客人,花费不高是小事,这些人粗鄙、俗气、不讲文明,趾高气扬大声喧哗,不懂得尊重服务员,一点不满意就粗声恶气乍呼批评,而且脏话是随口而出,令人讨厌。不过酒家是打开门做生意,客人三教九流什么货式都有,做服务员的也只能随遇而安,尽职尽责做好服务工作。但崔秀云对欧灿辉有芥蒂,这晚见欧灿辉和这些看不上眼的客人打得火热,心里便觉得不自在起来。

果然,几杯白兰地下肚,这些人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坐在邻近几桌的客人都皱起了眉头,把不满的眼光投过去。崔秀云也皱了眉头,忍不住走过去,对欧灿辉说,请你的朋友不要这么大声好不好?

阮桂洪一听就不高兴了,眼一瞪就想发作。欧灿辉忙伸手按了阮桂洪一下,陪着笑脸对崔秀云说,好好好,我们一定注意。

崔秀云仍是板着脸,扫了阮桂洪几个一眼才转身离去。阮桂洪挨了崔秀云冷冷一眼,心里的火一窜一窜的,睨了欧灿辉一眼,却又忍住了,嘴上就说,这个死八婆,这么凶­干­什么?好像刚死了老公似的。

欧灿辉伸出手指按在­唇­上轻嘘了一声,说,酒家不同大排档,还是注意点好,太喧哗嘈杂会影响别的客人。来来来,我们喝酒。

阮桂洪和他的朋友都习惯在大排档开怀畅饮,高声说话,放声大笑,随心所欲不羁得很,见崔秀云板着脸来­干­涉就想发作的,见欧灿辉也如此说,便收敛了一点,音量顿时低了下来。

欧灿辉早察觉这段时间崔秀云对他没有好脸­色­,醒悟到是为雀永前的事生他的气,他特意和崔秀云修补关系,崔秀云却是不理不睬,欧灿辉便感到很无奈。营业部和楼面部的工作密不可分,少不了和楼面部的部长、班长、服务员打交道,自然少不了和崔秀云打交道。欧灿辉和楼面部几乎所有员工都合得来,唯独就是这个崔秀云不买他的账。今天看崔秀云没有好脸­色­,欧灿辉就更小心了。

这时因有雅房的客人差服务员来叫欧灿辉,欧灿辉便对阮桂洪说,我去应酬一下就回来。谁知在雅房还没喝第二巡酒,听得外面大厅喧哗吵杂,又听得出阮桂洪那个声音凶巴巴的,显是在发脾气,忙赶出来看时,正看见阮桂洪已经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指着崔秀云责骂,手指头几乎按到了崔秀云的鼻尖上。

崔秀云仍是板着脸,只是冷冷地看着阮桂洪,却是一言不发。

欧灿辉忙走过去,把阮桂洪按着坐下来,对阮桂洪说,不要乱发脾气好不好?阮桂洪恼火地说,丢那妈,我还没见过这么凶的服务员,这样对待客人,不是赶客人走么?!

欧灿辉笑着说,给我一点面子,少说两句行不行?看阮桂洪气哼哼地闭上了嘴巴,欧灿辉转头陪着笑脸对崔秀云说,云姐,对不起,对不起。

崔秀云看也不看欧灿辉,只是又冷冷地对阮桂洪几个扫视了一遍才转身离去,不过在走的时候又冷冷抛下两句说话,这里是大酒店,不是大排档……

阮桂洪样子粗鲁,脑筋却不迟钝,一下就听出了崔秀云话里的弦外之音,加上喝了不少白兰地,浑身发烫,这时脑门一热,火气就冲上了头,猛地站起来对崔秀云吼道,你站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灿辉这时要制止阮桂洪发脾气也来不及了。不过他心里也有气,崔秀云这样对待他的朋友,不但是不给他面子,也违反了服务手则。

方清承包金龙以后,大会小会都大讲特讲“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要求全体员工从­精­神上深刻领会,对客人讲文明、讲礼貌,即使客人有不文明不礼貌言行,也要忍辱负重,不能和客人顶嘴耍态度,要学会婉转、妥善地解决问题。

崔秀云是老服务员,又是楼面部长,这些道理她不会不懂,而且还是公司领导的家属,更要给其他职工带个好头,但如今仍在客人面前说出不恰当不得体的话,而阮桂洪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这不是给阮桂洪火上加油吗?!只是让双方吵闹起来,对酒家影响也不好,欧灿辉便強忍心头不快连声劝阮桂洪说,算了,看我的面子不要吵了,好不好?

阮桂洪看欧灿辉急得变了脸­色­,才气哼哼地坐下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饮,然后把酒杯用力放桌上一放。欧灿辉又转头半劝半推的把崔秀云拉走,回来坐下拿起酒瓶给阮桂洪添酒,又笑着对阮桂洪的朋友说,来,我们喝酒。

给崔秀云冷下脸孔三番两次来劝阻,阮桂洪几个都觉得很扫兴,吃喝了一会,终觉不如在大排档逍洒随意,便要埋单走人。欧灿辉便笑着说,难得你们来一次,这几位又是第一次见面,给我一个面子,这一餐算是我的。

阮桂洪还想争着掏钱,欧灿辉已经在结账卡上写了“全免”,飞快签了名就递给候在一旁的服务员,阮桂洪只好作罢。

送走了阮桂洪,欧灿辉回头想找崔秀云说说话,不料崔秀云脖子一梗,扭头就走,欧灿辉便讪讪的呆立了一会,才想到自己也该下班了。

不料第二天早上,欧灿辉上班后正和李伙生在厨房商量工作,崔秀云走了进来,板着脸,手指伸出指到了欧灿辉的鼻子上说,你的朋友是什么鬼人?丢那妈,昨晚气得我一晚都睡不着——我这辈子还没给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呢!

李伙生一看崔秀云这个样子就生气,喝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手指指这算什么?!他早看不惯崔秀云仗着有后台,在单位里谁也瞧不上的泼­妇­品­性­,有什么事不要说批评她,就是善意的提意见她也会平地跳起三尺高,吵吵嚷嚷骂笃咧咧的让人半天不得安生。平时他不大理会崔秀云,这次见崔秀云一付想吵闹的样子,就摆出架子想先压制她。

不料崔秀云并不买李伙生的账,看也不看李伙生,仍旧指着欧灿辉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凭什么给几个街边烂仔签单全免?!这不是假公济私是什么?你说,那是些什么人,是什么单位、什么领导,你说呀!

欧灿辉满脸憋得通红,一时却又语塞。方清曾给他和李伙生授权,对一些特殊单位、特别人物消费可以签名打折甚至全免,当然是为了给酒家拉关系。阮桂洪、还有同来的朋友自然没有达到方清提出的资格标准,但昨晚那种情况,还是有点一虚荣心在作祟,这时面对崔秀云冠冕堂皇的指谪,欧灿辉自然是有理也说不出口。

崔秀云这时又横了欧灿辉一眼,气势汹汹地说,我不信没人管得了你──不要以为当一个狗屎主任就可以欺上瞒下,现在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做那么多衰嘢(丑事)还是有共产党管的……

欧灿辉给气得直喘粗气。除了给阮桂洪签单全免似有问题之外,我有什么衰嘢?!他正想诘问崔秀云,不料崔秀云却不吵骂了,转身就走,边走边还唠叨:哼,屎忽鬼,以为会擦鞋(溜须拍马)就一步登天了?我就最看不起这种人……

一个上午欧灿辉都是闷闷不乐。崔秀云吵骂的声音老是缠绕在地的脑际,心里越想越生气。屎忽(ρi股)鬼,这是一个很粗俗很恶毒的咒骂,还有,竟然骂我擦鞋?我是靠擦鞋拍马才当上副主任的?我擦什么人的鞋了?!还有,我有什么衰嘢?!这个崔秀云,难为她还是公司邹经理的老婆,这么无中生有含血喷人,怪不得同事平日都不敢招惹她,的的确确是个泼­妇­!

待知道崔秀云不但在方清面前告了一个刁状,还跑到公司找领导吵闹了一番,欧灿辉给方清马上叫去办公室,黑着脸查问签单请客的事,欧灿辉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没等方清说完就说,我请阮桂洪吃饭的钱在我工资里扣好了!说完他就气鼓鼓地撇下方清走出办公室。方清心里正不痛快,不料欧灿辉这时竟也不买他的账,脸­色­顿时就变了。

欧灿辉才走到营业大厅,就看见崔秀云和几个服务员在吱吱喳喳的议论什么。崔秀云见着了欧灿辉,更是满脸不屑,声音也大了起来,有些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不要以为戴一顶狗屁大的乌纱帽就忘记了原先满脚牛屎……

欧灿辉的火一下就蹿上了脑门。他忘记了崔秀云是公司邹经理的老婆、方清的亲戚,只觉得那削瘦的脸庞显得面目可憎,那飞快闪动的薄嘴­唇­更是可恶,什么恶毒刻薄的话也说得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他气冲冲地大步冲向崔秀云,强压着怒火对崔秀云说,你胡说些什么?!

崔秀云正等着和欧灿辉吵架出心中恶气。她是个心胸狭窄的­妇­人,偏偏好运气嫁了个老公当上了官,脾气也就大了起来,如何把欧灿辉一个青头后生放在眼里?看欧灿辉气势像是要打架似的,她毫无惧意,迎上一步,双手叉腰挺胸凸肚的,嘴上就说,怎么,你想打我是不是?有胆做冇胆认算什么男人大丈夫。打呀,不打是龟公……

欧灿辉气得嘴­唇­直发抖,他还真没遇见这样的事、这样的人,一盆盆屎扣下来还振振有词,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样蛮不讲理的刁蛮泼­妇­!不容他思索,崔秀云已经一把捉住他的手,大声叫道,打呀,你不是很想打我吗……

欧灿辉一挥手想把崔秀云的手甩开,他心头憋着一把火,不加思索中用的力就大了,一下就把崔秀云甩开了两步,崔秀云收不住脚一下就跌坐在地上。这下不得了,崔秀云像杀猪般嚎叫着,爬起来像疯子般扑向欧灿辉……

欧灿辉给几个人劝着进了经理室,心里窝着一股怒火。虽然崔秀云扑上来又撕又掳,他还忍得住没有还手。方清和李伙生闻声赶出来把崔秀云拉开,欧灿辉给李伙生拉进了经理室,给李伙生批评了几句。他平日敬重李伙生,这时便不作声由着李伙生把他一阵数落。过了一会方清回来了,李伙生松了一口气,便回厨房部去。

方清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个欧灿辉太不成熟了,和崔秀云这样的人吵闹,有理也变成冇理,崔秀云最会抓住­鸡­毛当令箭,不依不饶敢给你吵翻天;现在就口口声声说欧灿辉打伤了她,非逼着他处理灿辉,这不是给我帮倒忙吗!再说给阮桂洪签全免他也很不舒服,阮桂洪是什么人?明知道他对我有成见,为什么还拿我的餐费作人情?也太没有眼­色­了吧。看见欧灿辉铁青着脸,一点也不认识自己闯下的祸,方清心里就更有气了,于是就说,我每次开会都讲,做饮服这一行的,首先要认个忍字,什么事情都要忍……

欧灿辉一听又火了,当经理也不能认亲不认理,明明是崔秀云挑起事端,明明是崔秀云蛮不讲理,你方清怎能黑白不辩是非不分?!待听得方清又说,金龙现在刚刚有了一点好的转变,就发生这样的事,你叫我怎么处理?我提拔你当营业部长,正是要你带好头,把金龙过去的坏风气转变过来,咳,你一动手,我怎么处理你?……

欧灿辉的心凉了半截。说半天还是我错了,崔秀云倒变成有理的了,不真正共事还不知道,原来方清是这样一个人!他越听越生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强忍着不敢发作。

方清见欧灿辉仰着脸,一副傲然的模样,显然没把他的批评听进去,心头也蹿起一股火,心想这时不把欧灿辉的傲气打下来,今后就不好使用了,他语气也重了起来,欧灿辉你这样是不行的,连这样的事也处理不好,怎么能够当好营业主任?!一点批评也听不进去,我以后怎么领导你?!我告诉你,就凭你这样的态度,你就没有资格当主任,连当服务员的资格也不够!……

欧灿辉的火终于发了出来,对着方清吼了一声:我不够资格就不当!他怕再呆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火气冲上大脑会说出更难堪的话,转身就想离去。

谁知方清已经气得变了脸­色­,喝道,你站住!见欧灿辉满不情愿地停下脚步,脸上一副傲岸不羁的神气,心里气鼓鼓的,就冷冷地说,你不愿意再做下去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最好写辞职报告上来,白纸黑字,我对职工也有个交代……

欧灿辉这时怒火攻心,大步回过身来,抓起办公桌的纸笔,不加思索嚓嚓嚓就写了起来。走回家里。

阮桂洪不知道因为他在金龙吃了一顿饭,就给欧灿辉惹出了这么一桩事,更没料到欧灿辉因此和方清也吵了一架,冲动之下竟写了辞职书。欧灿辉原意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却给邹副经理抓着了把柄,公司很快就发文批复,同意欧灿辉自动辞职,解除劳动关系。

这一下欧灿辉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己知。

李伙生和欧灿辉的师傅莫慕贞,得知欧灿辉交了辞职报告,顿时急了,都找着欧灿辉狠狠地说了一顿,回过头去找方清。

不过面对又气又急的莫慕贞,方清倒是装出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公司已经知道了欧灿辉动手打崔秀云的事,公司已经把欧灿辉的辞职报告收去了。他园滑地把责任推到公司,莫慕贞果然就直接到公司找着徐经理为欧灿辉说情。

莫慕贞是金龙酒家点心部部长,今年刚好四十岁,身体略胖,看上去和普通的中年­妇­人差不多,但平日不苟言笑,工作认真,出了名的管得严。这莫慕贞在在饮服行业也大有名头,是一级点心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曾获省的三八红旗手称号,是公司的老先进,她还是公司党支部委员,也是企业改革领导小组成员,在公司中很有威信。

欧灿辉也想到平时跟师傅关系不错,在她眼里自己还算勤力听话,想来想去也只有求师傅出面,去公司讲讲情,希望能让公司把他调离金龙。和方清、崔秀云这么一闹,在金龙是不好呆下去了,师傅是金龙酒家点心部部长,在公司和酒家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

李伙生和莫慕贞都去过公司找领导,原以为事情解决了,不料公司的正式文件很快就下达了,同意欧灿辉辞职。这一下三个人都傻了眼。

欧灿辉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越想越气恼,把系着的工作围裙解了用力一甩,黑着脸一声不吭就离开了金龙。莫慕贞扯着嗓子叫了几声欧灿辉,见欧灿辉头也不回,她也是越想越生气,把手里的工作一放,大步流星赶去公司找一把手徐经理。

徐经理哼哼哈哈说得模棱两可,莫慕贞恼了,便把邹副经理也找来经理室,当着两个领导的面,逼他们表态。见徐经理还想敷衍她,她便发了火,大声说,把有些缺点毛病的青年人推到社会,少了组织上的教育、老同志的关心、单位的监督,他们很容易会自暴自弃,很容易走上斜路,你们怎么不多想想可能有这个后果?以前是阿球,现在是欧灿辉,如果以后听到他们当中有哪一个学坏,你们扪心自问,能安乐吗?!晚上睡得安稳吗?!他们并不是不可药救,组织上为什么不伸出手再拉他们一把?……

邹副经理却说,是欧灿辉自己打的辞职报告嘛,又不是我们捉着他的手写的,他要辞职,我们也要尊重他的个人选择嘛。

莫慕贞还想争辩,徐经理就说,现在时兴炒老板、炒公司的鱿鱼,你怎么知道欧灿辉不是有了更好的出路?现在的政策允许人才流动嘛!莫慕贞还想再说,徐经理却说要和邹经理去商业局,把莫慕贞晾在经理室,她只好无奈地离开公司。

欧灿辉这时正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为什么要写辞职报告那么笨?自己原来的意思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为什么那么冲动、粗心,让人误以为自己要辞工,自己打烂自己的饭碗?!

他满心忐忑惴惴不安,在家生了一日闷气,倒底坐不住,晚上忍不住去师傅家坐一坐,顺便打探消息。莫慕贞刚回到家,见了欧灿辉,她叹了一口气,对欧灿辉说,明天我去商业局找局长说这件事,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嘛!我就不相信上级党委不管……

欧灿辉听了,心里凉了半截,这事弄假成真,又见师傅长吁短叹,满脸疚歉,想起公司领导和方清关系好得很,胳膊扭不过大腿的,看来这次是自己挖坑自己跳,都怨自己不冷静。不过这时看师傅一副对不起他的样子,心里便涌起一股气,就说,师傅,你也不用找什么人了。我既然交得辞职报告,就预备了他们炒我鱿鱼。我有手有脚,唔相信揾唔到两餐……

莫慕贞默然。她心里也埋怨欧灿辉太冲动,吵也就吵了,动了手就动了手,不写那份该死的辞职报告,也不致于让人拿在手里光明正大的公报私仇。不过这时确不好再责备欧灿辉,她便好言好语劝慰欧灿辉,还说晚上就去局长家说这件事……

不料欧灿辉这时牛脾气上来了,说,师傅你放心,阿球走的时候,你还对阿球说社会主义制度不会饿死人,跌倒了就爬起来,从头来过;不管做哪个行业,只要肯做,一样有出­色­,俗话都说行行出状元嘛,连环卫工人也出个省级劳动模范呢!这些话我都记在心上,我不相信离开饮食公司会死…

临分手时,师傅忍不住谆谆告诫欧灿辉说,今后不管是留在金龙还是到了社会上,千万不要学坏,要多想想对社会、对家庭的责任,要想想对自己负责任——你今年才十九岁,大把前途呢!要吸取这次教训,凡事不可冲动。

欧灿辉连连点头说,我记住了。

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的母亲因为长期患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发身亡!

方清其实也为逼走欧灿辉的事感到内疚不安。欧灿辉才多大?十九岁,正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个­性­又冲动,其实好好调教,欧灿辉聪明伶俐还是一个好人才、好帮手的。但公司徐经理和邹副经理当天下午就来了金龙,说是捡查安全工作,方清明白其实是为崔秀云来的。崔秀云已经去医院拿了一张病假单回来,说欧灿辉打伤了她,班也不能上了。

权衡再三,方清只能舍弃欧灿辉了。承包三年,很多事情少不了公司头头支撑,再说邹副经理他实在得罪不起,后来看公司快速处理欧灿辉就再次证实这一点。方清当时想到了和周丽娟有­奸­情,邹副经理冷飕飕的眼光令他感到心虚。他只好把讨好的目光投向邹副经理,表态说坚决同意处理欧灿辉。

那次醉酒拥抱亲吻了周丽娟,事后还担心她会生气惹出麻烦,后来看周丽娟不但不生气,还主动和他接近,时时向他汇报情况,便明白了她的心态,于是找机会在经理室挑逗她,周丽娟半推半就让他成了好事,尝到了甜头当然还想要,而且和这种年纪的女人偷­情­风险最小。周丽娟虽然是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在,而且善解人意对他曲意逢迎,和她就算时机不宜不能作嗳,但关上门搂搂抱抱亲亲嘴,还是令他心欢愉悦,何况她还有一双令他爱不惜手的饱滿大Ru房。

方清发现,他曾在工作中变得烦燥,脾气也变差了,需要花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自从勾上了周丽娟,方清又回恢了过去的冷静、沉着,工作更有条不紊,得心应手。他想通了个中缘由,皆因妻子林珊珊怀孕不准碰,自己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那里忍得住?但忍不住也要忍,林珊珊意志坚定,他也怕真的对胎儿不利,所以只好尽量不碰林珊珊。把周丽娟弄到手,和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偷­情­,确是令他最近心境开朗­精­神爽朗,大约是身体的­阴­阳得到了调和吧!

方清和周丽娟的­奸­情虽然慎密,但方清心中有鬼,说不得,牺牲一个欧灿辉讨好邹副经理绝对值得,再说欧灿辉和阮桂洪关系实在太亲近,心底里他也是不舒服的。

刚看过公司下发的处理欧灿辉的文件,下班回来听到欧家哭声一遍,方清吓了一大跳。听母亲说欧灿辉母亲病发去世,连阿嫲也眼泪汪汪的到欧家帮忙办丧事,方清心里打鼓,欧灿辉母亲病逝是和处理欧灿辉有关?但欧灿辉母亲长期有病是人所共知的事,方清便把偶然巧合来安慰自己,不过从此便对欧灿辉反倒有了心病。

方清开始暗地关注欧灿辉。欧灿辉去做装修,不用说肯定是阮桂洪帮他介绍的。后来欧家拆墙改门户,见欧灿辉父子在家开了个早餐档,卖馒头包子豆浆油炸鬼(油条),欧灿辉平常见了方清只是淡淡的打招呼,也不见有什么异动,方清便放下心来。

欧灿辉后来在街口做大排档,方清也没认真理会。金龙的生意蒸蒸日上,很多人现在都赶着巴结他这个酒家经理,他更不把这样的大排档看在眼里,倒是有点为欧灿辉沦落到在街边揾食感到惋惜。

欧灿辉这时因阮桂洪去云南捞了十几万回来感到焦灼。他想扩大营业,而他家不够条件改为小饮食店,因为楼下面积太小,摆不了几张桌子;要搞就放开手脚来搞,但要租地方正经搞个大排档却没有本钱。他倒是想出了有一个大胆而最省钱的计划,就是利用内街晚上没有什么行人的机会,占街为铺,搞一个真正的街边大排档。大排档经营得好,一个月有万把块钱的营业额,这样每个月起码有一、两千块的纯利。

阮桂洪在家正没什么事,便一门心思帮灿辉把大排档搞起来。大排档营业很理想,连续十多天营业收入都保持300来块钱的水平。阮桂洪自云南回来后一直在家休息,晚上便热心地到欧灿辉的大排挡帮忙。有一晚特别旺,已经加了两张桌子,阮桂洪一看忙不过来,还跑回家把妹妹阮桂婵叫出来帮忙。

欧灿辉心里便很感动,不过嘴上就没多说什么。父亲一个人做早点忙不过来,已经请了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晚上过来帮忙,说好一个月给回100块钱的报酬,黄三女喜孜孜的答应了。欧灿辉想,远亲不如近邻,桂洪真的比自己兄弟还亲。

不过远亲不如近邻说得绝对了点。他的大排档才开了半个月,原想着再做一个星期就歇下来,因为春节来临,惯例是要歇息的,做大排档的,一般都在元宵前后才会再开档。不料就在年二十这一晚,欧灿辉的大排档竟遭灭顶之灾!引来这场灾难的,却是因为对门近邻的投诉!

那晚十点还不到,城监大队来了七、八个人,开来的汽车就堵在街口,要查欧灿辉开档营业的手续。一听任何手续也拿不出来,城监的人二话不说就把所有家什往车上搬,还要欧灿辉第二天去城监大队接受处理。

欧国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赶出来一看情况不对,上前和城监的说理,看带队的人昂起头不愿答理,一下就火了,嗓门大得吓人,又见客人都给吓跑了,城监的还赶着搬餐桌餐椅上车,冲过去就把一个城监推开几尺远,要不是欧灿辉和阮桂洪出死力拦着,他会动手揍城监的人。

欧灿辉原就窝着一肚子火,满城街边小巷都有大排档,只要不摆到大街上影响交通,城监从来不管不问的,偏偏就自己倒霉,城监就是来查自己!他赶忙陪着笑脸和城监的说好话,希望城监不要没收椅桌家杂。连阮桂洪也一改急燥冲动的脾气,也是陪着笑脸向城监求情。待见欧国能暴怒不已,欧灿辉转而担心父亲控制不住情绪闯出大祸,也就压下火气和阮桂洪抱着拦着父亲,才算没有把事情闹大。

第一天到了城监上班时间,欧国能早点也不卖了,关了门和儿子直奔城监大队。城监大队的领导见了他俩父子倒是和颜悦­色­,再三宣讲政策,没有说还要罚款,但没收的物品也坚持不会退还。对“为什么对别的大排档没有查处”的质问,这位领导反驳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去查处?!不过后来他还是漏了一点口风,说是因为有人投诉他们才去查处的。

在城监大队扯了半天,不但没要回被搬走的物品,连开档营业的手续也没能办下来。欧灿辉不死心,跑了一趟工商所,营业执照也不能办下来。欧灿辉这才感到失望和沮丧。大排档营业半个月,营业额有四千多元,减去成本和两个服务员工资,虽然有千把块钱的利润,但给城监收缴去的家什就值两千多块钱,不算自己和阮桂洪的工资也亏了一千多块!

欧灿辉越想越生气。忽又想起城监的人说“有人投诉”的话,顿时醒悟是有人使坏,这个人是谁?不用说,肯定是金龙酒家的崔秀云!因为他记起前晚九点多钟,在档囗碰见了崔秀云,他笑着和崔秀云打招呼,崔秀云却半眼也不瞧他,昂首阔步直趋内街。欧灿辉当时正忙着炒沙河粉,见崔秀云不愿答理他也不在意,见崔秀云走进欧巷,知道她是方家的亲戚自然是去方家了。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崔秀云还记他的仇,这个心胸狭窄的­妇­人,真的是恨不得我饿死穷死!呸,怪不得老话都说,世间最毒­妇­人心呢!……

不过这次欧灿辉没有猜对,向城监投诉的人不是崔秀云而是方清的阿嫲。崔秀云算起来是方清阿嫲的堂侄孙女,亲戚间还是有走动的。那晚闲聊时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欧灿辉的大排档,方清阿嫲就诉起苦来,说这个大排档晚上吵死人,有些食客半夜深更还高谈阔论,大呼小叫,有了这个大排档她就没睡过安稳觉。

崔秀云撇撇嘴说,这个欧灿辉我早就说他不是好人──既然他的大排档令街坊神憎鬼厌,为什么不去投诉他?姑婆,我敢打包票,对这些街边大排档,只要有人投诉,城监肯定是要管的。

阿嫲不知道什么是城监,方清就说,城监就是专管占道经营的。他倒不是完全因为大排档嘈杂影响睡眠,却是因为欧灿辉的大排档占了街口,他每晚下班都要和欧灿辉打照面,每次见面都觉得很别扭、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不愿在每晚在他必经之路碰见他不愿碰见的人──对被迫离开金龙酒家的欧灿辉,不见着还好,见着了便觉得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如果原来他还有歉疚之心,现在见着了便觉得心烦,恨不得欧灿辉离得越远越好。

阿嫲这时就说,我明天就去街道反映,要他们找城监解决问题。唉,我就搞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怎么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毛主席在世的时候……

方清最怕阿嫲唠叨过去的事情,连忙对崔秀云说,表姐,最近楼面部的工作有点松了,你是饮食公司的老人,大家服你管,你还是要费点心管好楼面……

阿嫲见方清和崔秀云谈起了工作,倒不好Сhā嘴,思想却转到了明天去街道怎么和街道的说大排档违法和扰民的事。

阿嫲的睡房是靠着临街这一边,外面有一点动静也听得很清楚。去街道反映情况的当晚,她听见城监的车和人来扫荡大排档,心里觉得很得意。这个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还是共产党领导,钻空子搞邪门歪道的人还是有王法管的。她原不想抛头露面的,听得欧国能怒气冲冲的和人争论,吵吵嚷嚷的像是动了手,她还是忍不住披衣下床走出欧巷,正碰上欧国能给欧灿辉和阮桂洪劝回家来。看见欧国能铁青着脸,两眼喷着怒火,一番打好腹稿趁势教育欧国能的话便不敢吐出来。

卢少容身体不好,偏又是有一点动静就惊醒的人。外面的吵嚷她原不想理会的,听见家婆开了门出去,她也赶忙披衣下床走出来。见欧国能父子气忿忿的,便同情地说,算了,就当破财挡灾吧,城监的人得罪不得。我三妹夫的姑丈和他们很熟,明天我去和少芬(三妹)说一说,花点钱疏通疏通。

阿嫲一听就不高兴了,说,花钱就能疏通,那不是贪臟枉法吗!

欧国能原来很敬重老人家,听方清阿嫲的话不入耳,原想顶回去的,还是忍住了,不过肚里憋着一股气,便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回家去。

卢少容看在眼里,就说,不过是搵两餐罢了,小老百姓搵一个钱也不易,几千块钱的东西,城监收去也没有用,做得太过份了,难怪大家不服气。

阿嫲见儿媳不但不附和她,还公开对欧家父子表示同情,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儿媳在家一向孝顺贤淑,为这些事和儿媳争执也不好,再说因为自己到街道投诉而害得欧家白白扔了几千块钱,欧家父子都失业,想下去好像也做得过份了点。阿嫲便不再说话,­阴­沉着脸回家去。

方清阿嫲以为城监来过一次执法,欧灿辉的大排档就寿终正寝,内街从此又天下太平。不料到了晚上,欧灿辉又如过去一般,天一黑在街口摆好桌椅,九点还不到,这个大排档又坐满了食客。

听得窗外远远又传来食客的喧嚷声、呼叫声,阿嫲忍不住走出门楼一看,欧家的大排档又捲土重来,不禁皱了皱眉头。想是白天没注意到欧家又重购置了桌椅家杂,看来欧家打定主意要经营这种违法的大排档了。

阿嫲想,欧国能父子也真是胆大包天,政府不让做的事还够胆去做,要是在文革时候,早就给抓去批斗了!这欧国能还是个正宗的工人阶级呢,真想不到现在思想落后到不听政府的话。阿嫲想去劝劝欧国能,抬了一步脚又收了回去,因为她忽而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街道小组长了,而现在更不是文革那时候,她的说话越来越没人听,欧国能现在思想变了,她的劝告能听得进去吗?自己年纪大了,世道已经变得有些越来越不明白,还是别自讨无趣好……

有人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嫲回头一看,是儿媳­妇­卢少容走了出来,示意她回屋去。阿嫲原想开口发发不满言论的,见儿媳又示意她别多管闲事,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还是相跟着儿媳回屋去。不过后来上床躺了好久,阿嫲还是东想西想的睡不着,好不容易刚迷糊了一阵,窗外一阵阵剧烈的吵闹声把她倏地惊醒过来,而且声浪越来越大。阿嫲清醒过来,听出是城监又来扫荡灿辉的大排档,外头又闹起来了。

阿嫲忍不住又披衣下床,开了屋门走出巷口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摆在内街上六、七张小餐桌和十几张塑料椅子七零八落东歪西倒,地下还有杯碗盆碟,看上去就是刚打架斗殴遗下的现场。

阿嫲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猛听得前头又爆发了争吵,抬头认真看去,又是大吃一惊:街口那头密密麻麻挤了一大群人,急急忙走到跟前才发觉,欧国能、欧灿辉、阮桂洪手里都拿着菜刀、锅铲,后面是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年青人(阿嫲后来才知道是阮桂洪装修队的工友)。和他们对峙的,是身穿制服的城监人员。城监那辆汽车就停在南门街,城监的人堵在街口,为首的正在严厉批评欧灿辉抗拒执法。

阿嫲这时看见欧灿辉很激动,他踏前一步,把手中的菜刀用力往地下一摔,高声嚷道,你们就是处事不公!我们就是不服!!公安局来了我也不怕!(阿嫲后来才知道灿辉他们动手阻拦城监的人搬东西,还把城监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城监的人已经报了警)你们是什么狗屁?你们不是共产党,你们是土匪!欺善怕恶,贪脏枉法!!

欧灿辉又踏前一步,伸出双手做出让对方铐上的样子,对城监为首那人厉声说道,不要说整个老城区,你们今晚把下廓街的大排档都扫荡了,我欧灿辉在这里等着认打认罚!还有,不用你们动手,我把所有家杂自动搬去你办公室,从今以后不再在这里开大排档──你敢不敢应承(答应)?!

后面的欧国能把刀在针板上用力一跺,气势汹汹地说,和他们说有什么用?!总之他敢动手,我就敢劈死他!

阮桂洪两眼通红,回头对工友们叫道,打这些乌龟王八蛋!丢他老母,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今日要你们尝尝我的厉害!!他正欲扑上前去,猛听得一阵汽车急刹车声,警号又响了两下,稍一犹疑,就给欧灿辉用力拉住了。跟着欧灿辉扬手示意大家别鲁莽动手,因为欧灿辉知道,派出所的阿Sir来了,再动手就难收场了。

欧灿辉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气呼呼的叫上阮桂洪帮忙去买桌椅。欧国能看出了儿子的心意,也不说破,吃过晚饭就动手帮忙在内街摆开桌椅。欧灿辉见父亲用行动支持他,心里暖暖的,也不言语,有客人来了就做生意。谁知阮桂洪怕欧灿辉碰上城监独力难支,竟然约了一班装修队的工友都来帮衬大排档,­鸡­虫、曹师膊、白志毅都来了。巧的正是城监开车经过南门街,见欧灿辉重开大排档,一点也不把城监放在眼里,停了车,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搬炉具小车、台椅家杂,把一些食客吓得急忙逃窜。

正如阮桂洪说的,这些人平日持法横行作威作福惯了,今晚一下车就动手,激起了早就窝着火的人怒火。欧灿辉拿起菜刀大声警告,欧国能已经扑上去推掳收缴炉具车辆的人。阮桂洪看欧国能动了手,把椅子一推,一拳就把一个城监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走在前头搬台椅的几个城监正眼也不看还没走的食客,不过还没动手,就稀里糊涂的给这些食客狠揍了一顿,待发现不对路才夺路往回逃,九个城监中有六个挂了彩,其中有两个是爬不起来的。城监急忙呼唤救兵,又打110报警,不过若不是欧灿辉连呼带喝,陈满、财叔等几个老街坊上前劝阻,阮桂洪早带头冲上去,他带来的人会把所有城监的人打得遍地找牙了。

派出所来了四个穿警服的阿Sir,看到这个场面也皱起了眉头。带队的正是辖区派出所的叶所长,悄声向城监领队的问了情况,看场面已经冷了下来,弯腰捡起欧灿辉扔在地上的菜刀,抬头问道,谁的菜刀?

欧灿辉踏前一步,气昂昂地说,我的!

叶所长把玩着菜刀,说,好啊,武力抗法──要不要我把防暴警察CALL来?

欧灿辉昂然说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叶所长看了欧灿辉一眼,说,这么说,你就是为首的?

欧灿辉又昂然说道,是我──你拉(抓)我坐监好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欧国能一看情形不对,忙冲前去,瞪圆双眼对叶所长说,你要拉我个仔,我同你拼命!他转身指向城监,愤怒地说,共产党搞得我俩仔爷下岗,开个大排档养家糊口罢了,城监的人还要赶尽杀绝,还有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了?!他真的是很愤怒,说的时候咬牙切齿,阮桂洪和他的工友们马上就大声呼应起来,纷纷指着城监的人大声责骂,眼看着人群情绪又激动起来。

叶所长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妇­女,阿嫲一看正是儿媳­妇­卢少容,忙往前挤了几步,听得卢少容正柔声对叶所长说,下岗工人揾两餐罢了──不准开,就跟他们讲讲道理,让他们自己搬走东西,办好了手续再开档;老实说,城监的人凶神恶煞,我们也看不过眼的……

阮桂洪和他的工友又对着城监的人起哄,指责声、谩骂声夹杂着恶声恶气的粗言烂语,阿嫲这才发现,现场围观的还有很多内街的街坊邻里,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收买佬陈满都来了;街口卖生果的财叔,50多岁的人了,脾气一如阮桂洪那班后生火燥,那嗓门大得盖过了很多人的声音。虽然财叔白天在街口占了一个位置放小车卖生果,城监从来也没有­干­涉过他,但他也对城监的人很不满,今晚借着欧灿辉闹事,趁机好好地数落谩骂城监的人。

叶所长知道众怒难犯,心里头其实对城监的人搞出治安事端很不满,这样的冲突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要派出所去收拾烂摊子。但严格地说,城监是在执法,而且遭到暴力抗法,不压下去,政府威信何在?颜面何存?

叶所长环视了一眼,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丛中又走出一个老者,叶所长认出他是欧巷内欧宅的欧德庭,心中暗喜。欧德庭年事已高却是德高望重,有他出头做和事佬,这事就好办了。

果然,欧德庭一站出来,人群马上静了下来。欧德庭便开口说话了,虽然话音不高,中气颇足,站在人群后面的阿嫲也听得清清楚楚。欧德庭对叶所长说,欧灿辉没有办好手续就开档,这是他不对的地方,但今晚的事城监方面就没有责任?毛主席说过要关心群众,不能不教而诛嘛。群众是要教育的,不能够凶神恶煞的对待群众嘛。粗暴执法,激起民变,这与过去国民党何异?

叶所长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笑着对欧德庭点了点头,转脸对欧灿辉大声说,好了,你收拾好东西,明天到派出所听候处理。他转头对城监领队的说,先把受伤的送去医院治疗捡查要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处理。

叶所长话音刚落,欧德庭忙转头对欧灿辉说,赶快收拾东西。说完他就走到一旁弯腰收拾打翻了的椅子。

欧国能一看,忙过去拉着欧德庭说,四叔,这些粗重活不敢劳动你老人家,你快回家歇息。

欧德庭直起腰,指着阮桂洪喝道,你们还不帮忙收拾,还楞在那里­干­什么?

阮桂洪还没回过神,欧德庭转而对欧灿辉叫道,还不快叫他们帮着收拾?

欧灿辉看容姨已经扶好了一张餐桌,听四叔公一叫,顿时醒悟过来,马上朝阮桂洪、白志毅他们摆摆手,阮桂洪他们才散开去收拾乱七八糟的场地。

叶所长快刀斩乱麻,城监的人很快就开车撤走了,围观的人也就散了,不过有些街坊就留下来帮忙。财叔却走过去,从叶所长手上拿走菜刀,叶所长也是笑了笑没有理会,扬声对欧灿辉说,明天记得来派出所接受处理。说完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刚才群情汹涌的时候,阿嫲的心卜卜乱跳,脑子却兴奋得很,她很想看到政府的人好好整治这些不听话的人,没料到街坊都来给欧灿辉帮腔,而且没料到儿媳­妇­卢少容第一个站了出来,她心里便很不满;她更没料到,平日深居简出从不理会街坊闲事的欧德庭也站出来,而派出所的人就这么筒单潦草的处理就算了,阿嫲又觉得很失望又迷惘。现在是怎么啦?违法经营还打人,派出所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抓起来?要是毛主席还在生,这些人还敢胆子这么大吗!唉,毛主席不在了,世道真的变了……

第二天一整天,阿嫲都很留心对面欧家,曾经当过街道小组长的她,似乎又焕发了政治活力。可是她发现欧国能父子根本就没去派出所,到了下午4点多,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走过去,进了门,看见欧灿辉父子正在做馒头包子,于是便说,国能兄弟,派出所快下班了,你们怎么还不快去?

欧国能原本脸上带着笑,正想招呼阿嫲坐下来,一听阿嫲这样说,脸­色­便沉下来,回身就继续­干­活。阿嫲一看欧家父子都不愿搭理她,自觉无趣,讪讪的便转身回家去,心里就觉闷闷的,连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到了晚上,阿嫲出来看了两次,欧灿辉照样开大排档,照样很多食客帮衬(光临),派出所和城监的人却没有来,阮桂洪也在大排档帮手,他的猪朋狗友却没有露面。

接着一连几晚,阿嫲都装着串门到外头看了看,派出所和城监的人都没来管欧灿辉。倒是有一晚,欧灿辉刚开档,阿嫲正巧看见城监几个人直朝灿辉走去。阿嫲的胸腔便无缘无故的剧跳起来,心想又有得吵了。

果然,欧灿辉看见城监的人来了,故意装着看不见,拿起莱刀用刀背敲打针板,满脸写着敌意。城监的人走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对欧灿辉说,今明两晚都有省的人来捡查,这两晚就不要开了。

城监的人说完,看欧灿辉朝阮桂洪摆了摆手,和服务员一起收档,便转身就走了,阿嫲就知道他们赶着去通知其他的大排档。因为阿嫲早就知道,凡是有上级来捡查都会提前发“通知”,捡查组一走,卫生还是那么脏乱差,占道经营、无证照经营还是继续老样子。她当街道小组长时也做过这些事,不过那时她是乐此不疲心安理得,现在才觉悟,原来那是弄虚作假欺骗上级捡查组的传统做法。

阿嫲又一次感到了失望。她真的想不通,城监的人经过那一晚冲突后,竟然对欧灿辉的大排档只眼开只眼闭,这不是疏忽玩职又是什么?欧灿辉和阮桂洪还动手打了政府的人,派出所竟然对此也是不了了之?

走回欧巷,在家门口碰上陈满的老婆陈姨,见陈姨满脸笑容和她打招呼,阿嫲忍不住就说,唉,世道变了,如果毛主席在生,哪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陈姨听过阿嫲唠叨过几次,知道阿嫲对欧灿辉在街口开大排档很不以为然,就劝阿嫲说,毛主席在生的时候没有人下岗啊,现在灿辉两仔爷都下岗,灿荣还要供书教学,开个大排档揾两餐也不容易。阿嫲还是你好啊,三个孙仔孙女都是国营的,旱涝保收,方清还当上金龙经理,孙媳­妇­又孝顺,你老人家可以享清福了。

阿嫲高兴起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享清福是说不上的,我老了,有些事想管也管不到了,算啦。不过我还是相信歪风邪气总是不长久的,这个江山是毛主席共产党打下来的,毛主席不在了,共产党还掌权嘛……

陈姨却是极有耐心,听阿嫲唠唠叨叨了好一会,又关切的劝阿嫲保重身体,才告别分手回家去。

第三章第四至六节

欧灿辉的街口大排档可以说是风雨飘摇,方清在金龙酒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而最令方清高兴的,是珠圆玉润的周丽娟时时向他发­骚­,两个私下偷­情­,青春­性­欲并不因为林珊珊怀孕而遭禁锢。

上午九点钟,方清准时来到周丽娟的家。

周丽娟老公在邮电局上班,周丽娟昨日在经理室略一暗示,方清心领神会,当即约好时间到周丽娟家偷­情­。

周丽娟住邮电职工宿舍。进了宿舍楼,这个时间不会碰上什么人。方清才一进屋,周丽娟便把方清直接引进了卧室,两人也不用多语言,三两下就脫光衣服上了床。

周丽娟正是狼虎之年,不料老公近来­性­欲衰退,行房事时举而不坚,并伴早泄。周丽娟很不满足,心想老公还不到四十六,不会是更年期提早得这么多吧?老公为人本份老实,每月工资奖金都上交,周丽娟掌握经济大权,也相信老公没有在外头乱搞。想是身体差了,便想了诸多办法,给老公补肾壮阳,结果是时好时坏,有时爬到身上不够两分钟便泄了,弄得到喉唔到肺,心里火燥得很。

方清是顶头上司,年轻力壮,­干­那事龙­精­虎猛,又懂调情,每每是­干­完了但觉心意满足,浑身舒泰。原来是半推半就,尝到了甜头,便时时想着和方清上床,给老公戴了绿帽也顾不得了,谁叫他做男人做得冇本事?

这一次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周丽娟极尽奉迎之能事,方清纵横驰骋,奋力拼搏,最后两人都Gao潮迸发,方才停了下来。

方清看了看床头闹钟,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觉得很满足,便对还搂着他的周丽娟说,舒不舒服?

周丽娟抬起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方清伸手在她丰满的Ru房上捏了一下,又笑着说,还要不要再来一次?

周丽娟卟哧一笑,伸手在他已软绵绵垂下的地方轻轻打了一下,说,你还行么?

方清便说,昨晚和珊珊打了一炮──也真怪,大肚婆也有­性­欲,只是不能随心所欲,这里不准摸,那里不准动,不能尽兴,还是和你做得过瘾。今日怕是不能再战了,明天我再来,好不好?

周丽娟摇摇头说,算了,另找时间吧。

方清这时想起另一件事,便问,这次发了奖金,下面有什么反映?

周丽娟便说,还是有些人有意见,不过都不敢怎么说,脸­色­不好看就是了。就是厨房的骆镜釗,没有发他的奖金,骂得难听了点。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啦,大锅饭平均分有意见,按出勤加表现分等级也有意见。总之钱分得更多还是有意见:为什么不再多分一点?

方清想着骆镜釗的事,骂得难听点就是很难听,大约连方家的祖宗也骂了,冷笑一声说,他再出事故,我就要他滚蛋。方清试行奖金分级评定,骆镜釗工作表现一般,上月评了个三等奖金,骆镜釗骂骂咧咧,给李伙生臭骂了一顿才算收敛了一点。这个月有一天工作时心不在焉出了差错,弄得客人发了火,方清立即宣布扣当月奖金。骆镜釗心不服、嘴巴臭,骂出去的话不用说,又是像刀子般刺心。

周丽娟也讨厌骆镜釗对女人嬉皮笑脸,眼光­淫­­淫­的,大庭广众也动手动脚。她表面也和大家嘻嘻哈哈,内心却瞧不起骆镜釗,这时又说起骆镜釗,告诉你,他对李凤娴起痰(起了­色­心)呢,整天跟在李凤娴后面转,帮她­干­这­干­那讨好她,也不拿镜照照自己,一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方清想,李凤娴说不上是天鹅,但算得上顺眉顺眼那一类。但骆镜釗也太不自量,你一个五十岁的寡佬,凭什么勾引人?冇钱冇面,大概就想着人家老公不常在身边,以为有机可乘,也不想想李凤娴是三十才出头,排队也轮不到你老咸虫。

说了一会闲话,两人便起了床,穿好衣服,方清又抱着周丽娟亲了亲,拿出一个装了500块钱的信封交到她手里,说是给她的两个小孩买新衣服,周丽娟不客气也就收下了。

方清回到金龙,见刘艳红、李伙生和莫慕贞正坐在餐厅里说着什么,见方清回来了,刘艳红便朝方清点头示意。方清走过去,坐下来便问,什么事?都是习惯了的,每天上班碰碰头,就在餐厅坐下来,自然还有服务员端上一壶热茶,有客进来找经理订餐,也是一下就见着。李伙生分管业务,他的时间便多留在餐厅,所以上、下午的碰头会便多在餐厅里进行。

刘艳红口齿伶利,这时便报告了刚才发生的一件事:厨房(部)上早班的几个人,刚才在厨房里捉弄楼面部服务员唐秋英,闹得很过份,最后是把竹箩套在唐秋英头上,跟着捉起唐秋英,把她抬起放到裝了半箩青菜的另一个竹箩里,把唐秋英弄哭了。

方清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厨房的人玩得疯颠起来,把劏好的光­鸡­、肥腻腻的猪­肉­牛­肉­塞到女服务员的衣服里也见过,女的报复扯男人裤头塞回到男人裤档也见过。饮食行业的人什么玩笑也敢开,有些很出格的事也敢做。他上任以后,已经立下制度,严禁用公物乱开玩笑。今天这几个人是吃了豹子胆?

方清正想问是那几个人,刘艳红跟着报告的消息令他震惊,唐秋英坐在箩筐里,挣扎了几下又坐回箩筐里,双脚吊在外面,哭了好一会,那些人见唐秋英真哭了,忙过去扶她起来却站不直腰,这才知道闯下祸了,后来扶她去医院,说是搞伤尾龙骨,要住院观察,跟着就找了一辆车,把她送去中医院留医部住院。

李伙生显得很生气,敲着桌子说,太过份了,一定要严肃处理!

莫慕贞这个副经理兼管人事,厨房一出事她马上赶过去处理,一直把唐秋英送到医院才回来。她已经询问过唐秋英,回到金龙后又分別找厨房上早班的几个人谈过。这时就说,这件事,骆镜釗是祸首,他在打闹中趁机揩油,老是用手去碰唐秋英这里那里,那几个青年仔跟着起哄,有样学样,趁机揩油,帮手把唐秋英放去坐箩筐;从后面抱着唐秋英趁机摸她胸部的,就是骆镜釗。

方清沉住了气,对李伙生说,你回去召集厨房部开会,点名批评这件事,要当事人写出捡讨,明天早上交上来。见李伙生点头,又说,明天下午开全体职工大会,这个事要讲;厨房是你管的,我先跟你打招呼,我也会点你的名。

李伙生喘着粗气点了点头。方清虽是他的徒弟,年纪比他小了一半,但现在是经理,而且承包以后大胆管理,建立和健全规章制度,奖罚分明,酒家各项工作都有了很大改进,凭良心说,方清承包后比以前好得多,工人也好管理了许多,对有水平有能力的人你不能不服气。再说,责人先责己,经理不拿自己作法,下边工人也不会服气。

方清又说,这件事骆镜釗先作待岗三个月处理,待岗期间发五成工资;唐秋英的医药费公家不负责,由他们几个人负责百分之九十,以后从工资中扣除;唐秋英本人负责百分之十。你们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点头,同意方清的处理意见。

方清心里有数,三个月后,金龙的职工花名册,一定会减员,肯定减去的一个不用说,就是人称老咸虫的骆镜釗。

方清回到经理室,在工作日志上记下了这件事,又想起了事情。承包以来,每个月平均大约有纯利一万多千块,他已经交代会计,每月都按八成营业额制报表,不但要逃稅,还要给自己留了一个小钱柜。在盈利这个问题对彭其康也不用说实话,他不过出了头钱罢了,我在金龙每日里的劳心劳苦,他哪里体会过来?想到这里,他从办公桌抽屜拿出500块钱装进一个信封,走去隔壁财会室,到见出纳小余也在,便叫会计丁汝明到经理室“商量事情。”

就在这时,唐秋英的父亲、在城区公安分局户藉科工作的唐浩全找上门来了,方清只好叫丁汝明先回去工作,陪着笑脸和唐浩全说话。

刘艳红在碰头会散后,见时间还早,便叫上唐秋英的班长杜雪梅,一齐去中医院看望唐秋英。酒家女服务员多,大多是和她年纪不相上下,杜雪梅比她大几岁,已经结了婚,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孩。刘艳红和唐秋英算是好朋友,唐秋英年纪比她还小,长得丰满,但­性­格特别活泼调皮,常和酒家的后生仔疯疯颠颠打打闹闹,刘艳红看不过,常常说她,她才收敛了一点。

不过老话都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秋英今早进厨房拿东西,碰上几个后生仔撩逗,动手动脚的嬉闹起来,给不怀好意的骆镜釗趁火打劫,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吃了亏住进了医院。

送走了唐秋英的父亲唐浩全,方清在楼面大厅巡视了一遍,和熟客们应酬了一番,又到点心部忙了大半个多钟头,刚回到经理室坐下,响起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方清说了声请进。门开了,见进来的是厨房部的厨师李凤娴,便脸露笑容,欠欠身请李凤娴坐。

方清把李凤娴列作可依靠对象。她有技术,工作踏实,更主要的是她从不跟着人起哄,抱着与世无争的态度,不给领导添什么麻烦,自己也很少出什么乱子,不争强好胜不说三道四,当领导的自然喜欢多一些这样的“良民”。而且李凤娴模样也过得去,不肥也不瘦,笑的时候显得很温馨,方清对她很有好感,曾经考虑提她当厨房部长,只是觉得她煞气不够,所以就放下了。

“方经理,我想年初三请假。”李凤娴对方清说,“我老公年初三要请几个亲戚叙一叙。你知道的,他一年难得回来两次。有个亲戚的亲戚调去了签证科,你知道的,我申请了七年赴港还没有批下来……”

方清听明白了李凤娴的意思,就问:“你安排初几休息?”

“初二。”李凤娴说,“老公昨晚回来才决定(初三请客)的。方经理,求求你啦。”

“不用说求。”方清看多了李凤娴两眼。她老公昨晚回来,久别胜新婚,昨晚肯定­干­柴遇着烈火,这会倒是看不出什么,“你有特殊情况,应该照顾嘛。我和李伙生商量一下,先给你调班,好不好?”

李凤娴原就知道请假难批,一年才一个春节,谁都想不上班,都想探亲拜年,玩耍玩耍。但服务行业就是这样,越是节假日生意越旺,别人休息你要上班,而且比平时还要忙,早已习惯了。厨房部今天贴出了轮休安排,她的目的就是要经理出头调班,见方清答应了,不禁喜出望外。她满怀感激地对方清说:“方经理,唔该晒(多谢了)。”

方清摆摆手。见李凤娴乐孜孜的想告辞,似是眼角含春,另有一番风韵,心中一动,便说:“我和签证科方科长很熟的,要不要我和他说一下?”

李凤娴喜出望外:“好啊,方科长是你亲戚?”

方清含蓄地一笑,说:“你先回去。待过了年,争取有好消息告诉你。”

李凤娴千恩万谢,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方告辞离开。方清却为自己的急智感到满意,他和市公安局签证科的方科长才見过一面,因为都姓方,双方都很客气,互相留了名片。打个电话又不用花什么钱,再说像李凤娴这类符合条件的,大约也不会拖太久的,不管实际有没有帮上忙,李凤娴一样会心存感激,这样的空头人情不怕做,别人还会说你有人情味。

眨眼间就到了春节。年初一,方清起得比母亲还早,天未亮就赶回金龙。做炊食这一行都知道,节假日特别是春节几天假期,真真正正是黄金旺季,方清承包了金龙,更着紧抓好经营管理,连春节也赚不到钱,这个酒家就不用开了。

方清­精­神抖擞,在酒家和每一个熟客热情寒喧,一个早上也不知说了多少句“恭喜发财。”他给每个职工都发了封利是,虽然只是10元,员工都开心极了。这封利是在商家叫开门利是,取开门顺利发财之吉兆。以前是国营企业,领导不搞这些名堂,方清最明白职工心态,果然让职工们眉开眼笑。职工们不光看到、收到大红利是,也看到了新领导者的新思维、新行动,对他们来说,这新鲜事预兆着有新的前景。

方清口袋还有上百封1元的利是,他给每个跟着家人来金龙饮早茶的小孩都笑容可掬地送上一封利是,小孩子们自然兴高采烈。虽然只是1元利是,客人还是很高兴也很体谅的,起码感觉是有面子。方清知道,小孩的家长们对金龙的感情更亲近了一些。

方清后来又在金龙巡走,看见了阮桂洪兄妹、欧灿辉三兄弟,在上海读书的陈月媚、还有久未在欧巷露脸的陈昊天来金龙饮茶,待看见满脸春风的何丽就坐在陈昊天身旁,俩人神态亲密,便明白他早年追求不到的何丽,看上的人竟是收买佬陈满的儿子。这时他对何丽已是波澜不兴,心里就有点刻薄地想,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收买佬对蛇妹,实在是门当户对。

那天方清没有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原本在酒楼做经理,见了有一面之缘的人必热情上前打招呼的,这是做酒楼的不二法门,不管熟悉不熟悉,酒楼的人热情好客,笑脸迎人,就给客人留下好印象,对酒楼的生意会有帮助。看电影电视剧就知道,点头哈腰卑躬屈节这一门功夫,除了皇宫里的太监,就数酒楼的伙计学得最好、做得最足。

但方清现在对欧巷的人最抗拒,在酒楼见着了也下意识躲避开去。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仔细想起来,除了住欧巷最内头的麦老师夫­妇­仿佛与世无争,方清对两个欧家和阮家,竟似有芥蒂心病般不愿接近,现在多了何丽这个因素,他竟对陈家也有了说不清的不自在。

方清正想走去点心部看看,一个叫练翠英的服务员走过来报告说,龙宫雅房的刘副局长请他过去,他笑着向翠英点点头,便转身走去雅房。

刘副局长昨晚打电话要他留一个雅房,说全家来金龙饮早茶。刘副局长是市局的第二把手,方清自是不敢怠慢,最好的包厢雅房原已留给了彭其康一家的,说不得,只好委屈彭其康换了一个小房。又交带点心部做好准备,特别是要莫慕贞做兔子虾饺──那是莫慕贞的看家本事,据说是广州荔湾酒家最有名的特级点心师罗坤所创,把虾饺做成小白免形状,做得维肖维妙,点上两个红眼睛特别传神,因为费工,平时很少做的,只是逢年节或接待最重要的贵宾才特意制作。

方清进了龙腾雅房,发现房里只有彭其康和欧海明在饮茶,彭其康的家人却没有来。欧海明是欧德庭的大公子,自小见惯了的,他自然认识,只是不知道彭其康已经和欧海明混得这么熟。

欧海明大自己十来岁,大概四十刚出头吧,已经当上市乡镇企业局的一把手,看来前途未可限量。因为彭其康有次说起朋友有些生意要找乡镇企业局,知道方清认识欧海明,让方清找个机会带彭其康到欧海明的办公室见了一面,两人就相识了,今日看上去他两人倒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

方清和欧海明热情握手问好,又对彭其康说,彭叔,难得今日海明哥得闲,饮两杯吧?见彭其康笑着点头,便叫服务员拿五粮液来。自小对欧海明叫惯了海明哥的,也知道欧海明善饮,而且不爱喝洋酒,偶尔和客人来金龙吃饭,都是点茅台、五粮液,便不等欧海明表态,先叫了酒,又吩咐服务员送几碟下酒的早点来。

欧海明读完高中考上中山大学,雄心勃勃,读书尤为刻苦用功,不料过两年来了一場文化大革命,他知道自己家庭老底不好,给造反派揪着深挖下去不会有好果子吃,父亲又谆谆告诫他不要踩进这潭浑水,跟着同学大串联跑遍了全中国后,借口患上肺病跑回家中,不掺入派斗武斗中去。当了几年逍遥派,果然平平安安,玩盆景便是那几年跟着老父迷上的。后来分配回家乡,进了乡镇企业局当一个小职员。到八十年代推行年轻化、知识化,响当当的中大文凭,加上他办事­干­练,很快就当了科长。

这时的欧海明时来运转,一帆风顺,先是提拔当上副局长,几个月前老局长患有糖尿病离岗静养,他就代行正局长职权,虽然还带个代字,但在局里终究是坐上头把交椅,很有一种功成名就的自豪感。

欧海明知道除了自己的努力加运气,也得二妹欧海盈助了一臂之力。二妹当导游时结识的人多,达官显贵也认识不少,这个二妹和自己说得来,有一次特意介绍了市委组织部的于副部长和他认识,于副部长是常务副部长,是个极有权势的人,他心有灵犀,自是常和于副部长走动,慢慢就成了志趣相投、无话不谈的老友兼死党。于副部长喜爱玩保龄球,欧海明陪他玩得多了──当然每次都是欧海明埋单,欧海明自然也不用自己掏腰包的,拿回去大笔一挥公家报销──便也成了玩保龄球的高手,有次一局竟打出了283的高分,连市里的各路玩家都知道欧海明是个中高手,功力不亚于专业选手。

欧海明今天屈尊应彭其康的早请,是因为彭其康介绍了一个马来西亚外商给他认识。这个外商彭宪祥祖籍虽是潮汕人,但看中本地瓷土资源丰富,欲前来投资兴办陶瓷厂。彭宪祥两次前来实地考察,已拿出可行­性­研究,规模较大,首期投资250万美金,折合人民币就是2000万了,产品全部出口。外商要借助当地政府、企业之力,提出的方案是与乡镇企业局合资合作,欧海明正欲展示政绩,双方一拍即合。彭其康是引进的有功之臣,他约欧海明饮早茶聚一聚,欧海明自然不敢拂他的面子,欣然赴约。彭宪祥迟迟未能签约,欧海明也想通过这个姓彭的摸摸情况。

果然不负此行,从彭其康嘴里得知,过了年,彭宪祥便将莅临清源进行实质­性­谈判,欧海明心中暗喜。见方清叫喝酒,正中下怀。曾听老父抱怨,说文化大革命中,当年街道造反派揪斗老父,第一个冲进欧宅,第一个高呼“打倒牛鬼蛇神欧德庭”的,正是方清的阿嫲、那个苦大仇深的街道积极分子。

那次抄家砸碎了两个明朝正德年间的彩釉大花瓶──其他的早收藏好了,只是这两个将及人高的花瓶没办法转移搬运──拔了他家的盆栽,打烂了几十个花盆,其中有几个还是明、清时期的古盆,直至现在欧德庭提起这些古盆还心疼不已。欧德庭还清楚记得,是方清阿嫲第一个把花瓶板倒在地,那清脆的爆裂破碎声,每一下响起都似鞭打在心里,心血在流淌,还要哑口无言,俯首低头不敢有半点异动。

这些事欧海明却没放在心上。文化大革命是中国历史的千古一劫奇耻大辱,国家元首、开国元勋、连同数不清的文物古迹都毁于一旦,欧宅这点小小Сhā曲实在算不了什么。党中央早就提出了向前看,现在脚下鋪开鹏程路,自然是奋勇向前,不用太多感怀过去,悲古怜今。说起引进外资这件事,方清也是有功劳的,方清和姓彭的后面还有个当市政府经协办主任的林可奕,关系盘根错节,今后很多事还要方清外父帮忙疏理,方清也是不可冷落得罪的,文革那些陈年旧事就更不值一提了。

方清提出喝酒,是看出彭其康对欧海明有所求,但欧海明城府颇深,言语中总不能开怀暢谈,这些场合有酒就有气氛,最怕连酒也没兴趣喝,有兴趣喝下去自然酒逢知己千杯少,感情也会更增进一些,交谈也就更融洽一些。

这一轮三人都喝得很高兴,待欧海明回到欧巷,已是临近中午吃饭的时间。他的妻子林幼连正在客厅摆碗筷,见欧海明满嘴酒气,便埋怨说,怎么早上也喝酒?和什么人喝?

欧海明嘿嘿一笑,也没答理妻子的诘难,倒了一大杯茶,拿着便踱回院子看父亲的盆景。年卅晚上全家回欧巷吃团年饭,没留心往院子里看,现在他的兴趣转移到了玩赏奇石,家里便收藏了一些,不过对盆景还是情有所爱,于是院子中那一盆悬崖式九里香便吸引了他的视线,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见父亲和四弟欧海贤也走到院子,便问父亲,这盆九里香不错呀,哪里弄来的?

欧德庭得意地一笑,说,就是你叫人送回来的那盆水影式,我把它改成悬崖式了,你看如何?

欧海明暗暗纳闷,我什么时候买过这盆九里香叫人送来?正茫然间,欧海贤已经嘿地笑了起来,说,大佬,不用说啦,肯定是哪个要擦你局长的鞋,走后门走到阿爸这里来了。海贤今年三十四岁,是个口直心快的人,虽然在口岸办当了科长,在欧海明眼中,仍是青头仔(毛头小伙子)般不够稳重成熟。须知官場不乏尔虞我诈,虽无害人之意,也要有提防之心啊。真担心他迟早要吃亏的。

欧德庭脸­色­凝重起来,问欧海明,不是你买了叫人送来的?

欧海明倒也坦然,说,不是──哦,我想起来了,上次去某县,临走的时候,某县局的韦局长陪我参观了一个花场,我说怪不得这盆九里香这么眼熟,那个花场最好的就是这一盆。想是我当时赞了几句,那个韦局长便给我买来了。阿爸你放心,我知道了这事,自然要给回钱他。退回去也不好的,对不对?不过今后若有人打我的旗号送东西过來,阿爸你先打电话给我问清楚,好不好?

欧德庭见欧海明如此说,脸­色­才缓和下来。儿子当共产党的官,而且官职不小,首要清廉,二要小心,这个官才能当得长久。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无大错。看来儿子还是有见识,今后自己也要慎重一点,别八十老娘倒蹦了孩儿,让人在老父这里钻了空子,反过来便害了儿子。

欧海明这时想到了韦局长的那个县,那里盛产黄蜡石,是广东这个石种的主要产地之一,民间必有收藏,河里溪中山上,也必有很多有品相的未被发现、未被捡走的,倒是要和韦局长打打招呼,让他留意。看来这个韦局长是有心靠拢过来,过了年安排个时间下去一趟,笼络好这个韦局长。

于副部长受到欧海明的啓发,也转而对石头感兴趣了。上次欧海明送了一块黄蜡石给于副部长,又送了几本­精­美的奇石书刊,于副部长便兴趣盎然。打保龄和出席宴请,都是呈一时之快,待从这个有权的位子退下来,还能像现在这般给人踏平了门槛,宾客盈门,出去时有所求必有所应吗?!欧海明送的那件黄蜡石,虽然不大,也比一个蓝球大些,那石呈深黄|­色­,行话便称熟石,这石上园下窄,更难得的是整块石石纹凹凸交叉,深浅各异,细细观赏,正面便似有数只猴子在攀爬、在歇息、在观望,皆因上部凸纹所处,极像一只猴子,通体便容易引申想像为猴山。

于副部长属猴,对这奇石果然爱不释手。其实这石也是下属送给欧海明的,欧海明略知市价,起码值二、三千元,他忍痛割爱,这一下果然大得于副部长欢心。于副部长是极­精­细的人,沉迷进去,也必能体会欧海明对他的善意提点。今后投桃报李,投分披襟,皆大欢喜就是了。

这时听得趟栊门响,回头看时,见是欧海盈一家三口、后面跟着二弟欧海平一家四口都到家了,就剩下三弟欧海富一家还没到。欧宅有一个传统,从年初一到年初五,儿孙们都要回欧宅老家聚集吃饭,过了年初五另挑日子“开年”。“开年”这习俗在南粤不知存在多少年了,“开年”那一天又是全家聚集,连出嫁女及女婿外孙儿女也要回来参加的,用三牲拜祭过祖宗和神佛,吃过这一餐意即开了年,各人便可­干­各人的了。

在农村,开了年即是要下田­干­农活了。城里人一般不会太早开年,但欧宅人多,儿女们都像很忙,欧德庭倒是开明,事先都征求儿子们的意见,今年见说欧海盈初八要去香港旅游,欧海富初九晚上要赴酒厂厂长外母的寿诞,­干­脆就定了初六开年。所以这一年的年初一到年初六,欧宅又会像年卅晚那天一样,热闹得翻了天一般。

一九九三年匆匆过去,方清自我感觉是四个字:扬眉吐气。

在公司办公室上班时,方清知道公司领导把工作­精­力放得最多的部门是金龙,在市局开会,提起老大难单位又是金龙。而现在,公司内外都称赞,方清承包后金龙服务水准大幅提升,各项工作整整有条,自然,经济效益也显突出来了。

职工们的年终奖金比去年多了一倍,不用说,都知道承包比不承包好,经济效益带来的另一个效益,是让方清真正在金龙有了威信。

方清和幕后老板彭其康商量好年终送礼的事,也让方清狠捞了一把。

国营企业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春节前要提一笔业务经费出来送礼,有些做法严谨的公司,还会开支委会讨论记录在案,免得日后有麻烦。方清在公司当政工员时,两年都参与了节前送礼,因为方案定下来以后,做具体工作自然不用领导亲自出马的,当然到局长家送礼送红包是例外。那时候方清做得很认真,更不用说敢中饱私囊。

承包了金龙,想到年关将至,有些领导和部门是要打好关系的,彭其康也是深谙其中之道,有一晚特意把方清约去茶庄,拟定了名单和金额,方清回去便把这五千多块钱提了出来。不过除了几个不可不送的外,商业局的副局长、派出所长、税务局长所长、卫防站等等等等方清一个都不送,倒是有一个没在名单上的,他特意挑了一瓶洋酒、一条中华香烟送去,这个人便是市商业局人事科张科长。

年前已经专程到市局一把手家送了重礼,公司那头送了三个:徐经理、邹副经理、公司计财股长。一条香烟一瓶洋酒,另加一个信封装500块钱,已经让邹副经理乐得见牙不见眼,如果他知道方清送给徐经理的要比他多几倍,邹副经理恐怕就笑不出来了,不过计财股长那份礼又比邹副经理少,只有一条香烟几斤水果,另加200块钱。方清明白公司的生杀大权­操­在一把手手里,自是多费心机擦徐经理的鞋。当过国家主席的刘少奇有一句名言,叫吃小亏占大便宜,那是至理名言,千古不错的。

方清自参加工作以后,第一次过了一个肥年。

方清还暗自得意的,是金龙职工的整体素质得到了提高。服务水平提高了,一些过去存在的恶习表现也减少了。过去很多职工说话不分场合都是大声嚷叫,开口粗言闭口秽语,工作时间追逐打闹,经过方清反复整治有了很大改观。

方清很生气的,是很多员工以前不懂礼貌,找经理门也不用敲就可以直出直入。除了服务员有规范要求并且养成了习惯,其他人包括吴秉光、李昌文、王波、李伙生、莫慕贞都没有这个习惯,也纵容放任下面员工。方清花了很大力气,除了在职工大会上宣讲,包括后来有一次李伙生不敲门闯了进来,方清就拉下脸说,等你懂得敲门,我再和你谈,说完撇下李伙生和跟在后面的莫慕贞,自己离开经理室。经过不懈努力,这一点点的素质终于得到提高,所有员工进经理室都懂得要先敲门了。

这一天偏偏有人门也不敲,推开经理室的门闯了进来,方清的不快顿时显现在脸上。待看清来人是骆镜釗,方清更为生气。

骆镜釗因年前弄伤了同事致住院,方清重手处理他待岗,骆镜釗不服气,不用上班就到处乱窜,他的嘴巴臭,说方清就没有什么好话。待岗期满回金龙上班,不料方清让他写一份检讨,视对错误有无深刻认识才决定可否复工。骆镜釗火了,耍态度坚持不捡讨,方清就有理由让他继续待岗。

这样待岗没有一分钱工资,骆镜釗出去混了一段时间,又想回金龙上班,方清还是如法炮制,骆镜釗咽不下这口气,掉头就走,在经理室外面狠狠咒骂了方清一通。

这一次有点意外,骆镜釗一进门就摆出一副可怜相,要求方经理高抬贵手,让他揾两餐争取捱到退休。方清冷笑,心想我正准备裁员呢,你死了这条心吧。

骆镜釗前两次来要求上班,方清还坚持要骆镜釗在全体职工大会上捡讨,今天方清­干­脆不提了,冷冷的说,你不用磨了,磨也没有用——你走吧!

骆镜釗没料到方清会板下脸。以前还能耐心的听他发发牢­骚­,还会做做思想工作。他也想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准备接受方清意见做做捡讨,不料方清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了。他脸上肌­肉­紧挤起来,逼视着方清说,你不要迫人太甚,人迫急了,什么事也做得出来的。

方清不理不睬,点燃了香烟打电话。骆镜釗咬了咬牙,一跺脚就离开了经理室。临走又丢下一句话: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是你冷酷无情迫我上绝路,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对骆镜釗的恫吓,方清并没有放在心上。饮食行业的人很多是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像北京人能侃一样,这些人也特别能侃──方清觉得这个侃字特别形象:爱耍贫嘴,嘴上叽哩呱啦好像真理在握,装腔作势,似乎天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但屁放完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方清才懒得理这些人,几条小泥鳅掀不起什么风浪。彭其康说得对,慈不掌兵,对这些多余而且抓着了痛处的人,不能心慈手软,就是要实行铁腕治理。

这一年方清最值得高兴的是林珊珊给他生了个肥仔,出世就有八斤九两重,娇小的珊珊体重还不到一百斤,为安全计只好作剖腹产。儿子的到来给全家带来了欢乐,最开心的当然是阿嫲,终于盼到了四世同堂,她身体还好着呢,有一日忽发奇想,我能不能看到五世同堂呢?毛主席保佑,尽力争取吧,真能让我看到五世同堂,我死也眼闭!

方清不知道阿嫲还有这个梦想。他在家时,也喜欢逗弄孩子,享享天伦之乐。

还有的高兴事就摆不上桌面上了。他先是把李凤娴也弄上了手,而且还搞了两个更年青的、还没有结婚的女服务员。弄李凤娴费了点功夫,其实也不是特意设计的,是有一天巡视厨房,看见李凤娴热乎乎地讨好他,心里一动,出来就打电话请了市公安局签证科的方科长来金龙吃饭,吃得高兴时,让服务员把李凤娴从厨房叫来给方科长敬了两杯酒。

方清说,李凤娴是厨房部副部长,三级厨师──按她的水平,考二级、一级也绰绰有余,但李凤娴就是不考,为什么?因为有规定,二级以上厨师出境定居要经省有关部门批准。其实方清并没有提她当副部长,随口说出来是给李凤娴脸上贴金。

方科长不禁对李凤娴有了印象。吃了人家的嘴软,对方清的托请,自然是满口答应回去查一查,能帮上忙的尽量帮助解决。那晚下了班,方清乘着几分酒意,藉口商量给方科长送礼,上了李凤娴的家。他­色­胆包天,李凤娴对他也心存感激,又不敢搞出动静吵醒儿子,到底给方清按倒在床上代她老公尽了一回责任。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方清和李凤娴就勾搭成­奸­了。

弄两个服务员就简单得多了,估着看谁容易得手,找个机会稍稍用点手段,两个黄花闺女就让他得了手。皆因闸口开了就刹不住,方清看有些财大气粗的客人,常带了年青女人来吃喝玩乐便眼热,半老徐娘和少­妇­怎比得上年青妹仔皮滑­肉­­嫩­,青春活泼,嬉笑娇嗔,另有一番风情?于是稍稍用点手段,两个黄花闺女服务员就让他先尝了鲜,也变成了他的秘密情­妇­。

方清没想到当了经理勾引女人是这般容易,这一下得陇望蜀欲壑难填,想到刘艳红是金龙头号靓女,若把刘艳红也搞到手,那将是何等开心,何等快意。只是刘艳红虽然仰仗经理鼻息,做人却有主见,对方清百般挑逗嘴甜脸冷。方清知晓刘艳红个­性­刚烈也不敢造次莽撞,心想总有一日会把你弄到我床上。

其实方清也知道,金龙的前途也隐伏危机。以前清源才几间数得上的酒家,就这几年间,新市区建设发展势头迅猛,已经有多家上了规模档次的酒店先后投入营业,客源竞争激烈。老城区有几个大的建筑楼盘已全面开工,说不定会有人开设经营面积更大的酒楼食肆,总之,随着清源城乡经济飞跃发展,餐饮行业需求也一定越来越大,要求也一定越来越高,金龙受场地制约等不利因素会越来越突出,总之忧患多多。

不过那是远忧,眼下生意还过得去,所以方清还是很有信心。只是有一天阿嫲病倒,家里乱了一阵。

那时还是暑假期间,方家的男人都上班去了,中午时候,卢少容因见家婆坐得好好的,刚站了起来便突然晕倒,她一个人扶不起来,急得直叫。方小兰在家里,听到妈妈急叫便跑下楼,见阿嫲倒地,心慌得不得了,手软脚软,一点气力也使不上。卢少容又气又急,便急忙出来找人帮忙。

欧灿辉刚好从外头走回欧巷,见卢少容急得脸都发青了,只用手指自己家,说了阿嫲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他晓得方家出了事,转头大声叫了一声“红姨快过来”,便跟着卢少容进屋,见方清阿嫲侧伏在地上,忙伸手和卢少容扶她起来。

这时卢咏红听到叫声跑了过来,见是方清阿嫲出事,大步走过来帮着把阿嫲抬上沙发躺下,她用手去掐阿嫲的人中,又叫卢少容去找风油。欧灿辉便叫呆在一边的方小兰,快打电话告诉你大佬。他想到方树开在糖厂上班离得远,方清离家近,应该叫方清回来看看情况再说。

看方小兰脸带惊惶,欧灿辉便对方小兰说,不要慌,阿嫲没有什么事的,慢慢和大佬讲。方小兰没经过这样的事,原来害怕得想哭,听着欧灿辉镇定的讲话,情绪一下子就变得稳定下来。她感激地瞧了欧灿辉一眼,听见大佬在电话里“喂?”的声音,便把阿嫲晕倒的事说了,听大佬说马上回家,便挂上电话。

阿嫲给掐人中抹风油,慢慢的醒转过来,只是全身像抽光了力气,连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林珊珊下班回家,见此情况,她却有主见,拨打了120呼叫急救中心,听对方答应马上派医生来,才坐下来喘喘气。

欧灿辉待方清急匆匆的赶回来,紧接着医生护士也赶来了,见帮不上什么忙,才走回家去。方清倒不忘对他说句“唔该晒”(多谢了),又见医生护士抬着担架把方清阿嫲抬出巷子,方清呣子紧跟着出去,卢咏红也回来了,王沛林已摆好了饭菜,便叫在楼上房间温书的细佬灿荣下楼一块吃饭。

欧灿辉这时早已没有做装修,已经在西湖路开了一个大排档。他的灿记大排档这时已是闻名遐迩,名声在外。因为首创鹅毑煲、­鸡­毑煲最具本地特­色­,且又真正物美价廉,连一些单位的接待用餐,也先打电话预定留台,专程开车前来尝试。中午平均有五、六成的上座率,晚上则座无虚席,常常是六点来钟来的人,往往是已经没有空的桌子。生意做成功,欧灿辉原本失落的心才安定下来,也看到了希望。

第四章第一至三节

第四章

一九九四年刚过春节,方清从周丽娟嘴里得知欧灿辉开了个大排档,也没放在心上。

什么是大排档?没有什么高级装修、没有什么­精­美菜餚、没有什么规范服务,露天设置,比小饮食店还不如,根本算不上什么档次;一个菜十块八块钱,喝的也是金奖白兰地、大曲双蒸之类的低档酒,一天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元的营业额,还比不上一个包工头个体老板在金龙一餐饭的开支。

前些时候,市酒厂庆贺它生产的一种曲酒被定为市政府接待用酒,包了金龙一个晚上,开了三十围(桌),每围三百九十元,那一晚的营业额就过万元,顶得过大排档一两个月的收入。方清甚至懒得问欧灿辉的大排挡开在什么地方。欧灿辉这样的人家,也只配搞这样低档的,像开个早餐店一样,能混两餐就不错了,和他方清打着领带穿西装上班,结识的都是上流社会、有钱阶级是冇得比的,方清便很有些得踌躇满志得意洋洋的心态。

方树开却不知道灿记是欧灿辉开的,有一天在灿记吃了一顿,回去就有了心病。因为他带了一个外省妹去,原来以为那里清静一些不会碰上熟人,也贪图大排挡收费低廉,到了灿记,满眼看去食客们都很陌生,便放下心来,虽不敢放肆的打情骂俏,但两人神态亲密暧昧,大约都落在欧灿辉的眼里。

方树开是吃完结帐时,因下意识地张望了一下,才发现站在里头屋子收款台后面的欧灿辉,方醒悟这灿记大排档的灿字,便是欧灿辉名字里头的一个。这一发现非同小可,他顿时脸­色­变了,心里便忐忑不安。

方树开带去大排档的外省妹叫姜芸,芳龄二十三,河南信阳人,是方树开和厂里的头头们在酒店吃饭时结识的。当头头有一条好处,就是可以随意开支业务接待费,接待上级部门和重要的业务单位,更是不可掉以轻心,酒店要高级的,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也是高级洋酒、高档白酒,一顿饭花上千把两千块钱是等闲事;还要投其所好,有时候要叫些小姐三陪,至于最后陪上床,那费用是恕不负责了,公家只负责出一位小姐一百元的台费。有了千媚百艳的小姐作陪,主客都眉开眼笑,开怀畅饮,一切尽在不言中,要办的事情往往事半功倍,皆大欢喜。

方树开只是厂工会主席,闲职一个,厂里的业务原本Сhā不上手。但他在厂里是一个特殊的人物,那就是他和老县长罗佑才的特殊关系了。虽然县升格为地级市时,老县长当了一年的副市长就退了下来,但老县长在职时,只要方树开陪着厂领导找着他,他都尽可能帮助解决厂里的一些困难。文革结束后方树开重新当了副厂长,但当了一年因犯男女关系的错误又给免了,要不是考虑还要借重他和老县长的关系,换了别人,早给赶下车间当工人。

方树开给安排到厂工会当专职副主席、主席,一当就当了七、八年,县升格为地级市还弄了个副科级。他能言善语,对领导曲意逢迎,厂领导换了几茬,他这个工会主席岿然不动,和厂的大小领导混得如影随形,如鱼得水,一张关系网上下联结,吃喝玩乐全在一起,在糖厂也算是一个人物。

经常和头头们吃喝,所有高档酒店和一些别具特­色­的地方全吃遍了,有时也用工会的名义报销一些费用,大家心照不宣,方树开趁机混水摸鱼,身上就有了一些闲钱。耳濡目染犬马声­色­,因常有年青貌美的小姐作陪,他原就不是安份的人,档案里有污点记录的,美­色­当前思想又不安份起来,不满足只搂着唱歌跳舞,躲在一边摸|­乳­亲嘴,方树开便大胆和小姐上床,­淫­戏作乐,几年下来,上过床的小姐早超过一个排了。

皆因妻子卢少容和他的关系不冷也不热,随着年龄增大,当年的事也随着淡化,也因方树开对娘家人有恩,卢少容的弟弟和三个妹妹,都是通过方树开找罗县长安排解决工作的,卢少容对方树开也就多了宽容。自有了孩子,卢少容更把全付身心都用在孩子身上,不甚理会丈夫。虽然夫妻不算恩爱,外人看去却是家庭和睦。

许是年轻时忧郁太重,她四十岁时患上高血压、心脏病,原本对夫妻房事就淡得很,身体不适便令方树开倒过来守空房。方树开犯男女关系错误,她也没和方树开吵闹,只是神­色­间更添多了几分鄙视冷漠,大半年也不让方树开碰一下。

方树开在家中得不到­性­欲满足,在外头拈花惹草就有了借口。先是和厂部人事股陆大姐勾搭成­奸­,事情败露受了处分,副厂长的职务也给撤了,安份了一阵子,这些年改革开放,头头们花天酒地,方树开胆子又大了起来。待结识了河南妹仔姜芸,竟是给姜芸迷住了,在外头租了房子,包了姜芸当“二­奶­”。这天接到姜芸回河南老家过年刚刚返回给的电话,心里高兴为她接风,去了大排档,不料却落在欧灿辉眼里。

说起姜芸,其貌不扬,脸蛋儿绝对算不上漂亮,不过身材很好,不高不矮,凹凸有致,而且娇嗔喜人,善解人意。第一次见面时,方树开原本瞧不上眼,只是漂亮迷人的都先给客人和头头们挑了去,妈咪刚好按着人头带小姐进来的,他不好说什么,挑剩的这一个自然就坐到了他身边。

待几杯酒下肚,他发现这个叫姜芸的小姐不但能喝,而且­性­格率真不造作,不像陪厂长的那个湖南小妞,虽然年青漂亮,却扭扭拧拧的,喝一小杯酒也推三推四,弄得正在兴头上的厂长有点想发脾气。发现了这一点方树开高兴起来,和姜芸说话也多起来。跟着发现姜芸也很大方健谈,言笑间妩媚可爱,自有一番吸引男人的风­骚­地方。

姜芸借不胜酒力向他投怀送抱,方树开意马心猿,也放开手脚搂搂抱抱,待得酒醉饭足舞歇歌停,方树开已经给撩逗得欲­火­烧心,跟着姜芸去了她的住处,进了房就脫衣解带搂倒在床上。

这一脫光衣服不打紧,方树开的酒也醒了一半。原来姜芸肤­色­白皙,用肌肤胜雪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方树开见儿子娶进门的媳­妇­林珊珊白净得出奇,早就心存羡幕,只是林珊珊是儿媳,自然没有歪心邪念,因为是乱倫不得的。如今碰见一个比儿媳肤­色­还要胜出一筹的女人,心中惊喜若狂,抱着赤­祼­­祼­的姜芸乱啃乱吻,简直是意乱情迷。

后来几次饭局,他都CALL姜芸前来坐台,然后就到姜芸住处和她Zuo爱。姜芸原是风月場个中老手,十七岁就下了海,见惯了男人的,只因姿­色­稍逊,做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年纪也越来越小,她自有主见,使出了十二分功夫,竟是把方树开迷得不能自己。

有一晚又有饭局宴饮,方树开例照CALL姜芸,不料姜芸迟迟不复机;方树开的朋友取笑他,说另叫一个算了,方树开却不点头,又CALL了姜芸两次,姜芸仍没有回复。这一晚方树开闷闷不乐,也不叫别的小姐。

第二天下午他忍不住又CALL了姜芸,姜芸这次很快复了机。方树开责怪姜芸昨晚不复机,原是找她坐台的,言下之意是关照她生意。姜芸在电话里道歉说,昨晚陪一个朋友去温泉度假村,这个朋友要她把CALL机关了。方树开听了心里酸溜溜的,一时冲动,马上约姜芸出来吃晚饭。

在市区一家中档酒家要了一个小房,等姜芸寻来,点了几个菜,两人对酌,姜芸说起了家中情况,说父母都是农民,家中并不富裕,但日子还过得去;她原是告诉父母她在广东的工厂打工,今年最小的弟弟考上了大学,她便要负担起弟弟的费用所需。姜芸说她也不想这样过日子,但她生得不如別的姐妹靓──姐妹们很多都给人包了,只好勤快坐台挣钱。其实她的要求不高,每月有千把钱就可以应付了,但想到要攒一点钱以后回老家开个小店,也只好什么客人都陪。

姜芸又说,有些客人很难看,有些客人身上有异味,有些客人则脾气很大,好像昨晚那个客人,不高兴就恶声恶气骂人;上床前可能是吃了药,搞了她一个晚上,弄得她疲惫不堪,直到现在也腰酸骨痛。但他出手大方,所以他每次找她,她是高兴又不高兴。姜芸最后说,她其实想找一个靠得住的人,解决了经济问题又不用胡乱陪人,如果个个都像大哥你这样斯文有礼就好了,而且也不用躭心惹上脏病……

方树开听姜芸说到昨晚给人在床上弄了一个通宵,心里又是酸酸的,这时心血来潮,见姜芸脸上白里透红,脸腮颈脖肌肤白得耀眼,难已自己,就说,我虽不是老板、包工头,但我愿意尽我能力帮你。

姜芸喜形于­色­,情不自禁倒在他怀里,又把他的手拉上来放在胸脯上,说,你感觉到它的激动吗?方树开五爪簸張,用力摸捏,便心痒难耐,忍不住俯首親吻姜芸。姜芸便似全身骨头都酥软了,搂着他一阵长吻,如果这里不是酒楼,她便要马上脫衣解带了。那晚姜芸带方树开回到住处,自是施尽媚法,服侍得方树开心花怒放,奋不顾身。

姜芸很快找了个地方搬了进去,方树开为她付了房租押金,又购置了厨房用品家具床铺杂物,虽然简简单单,也花了方树开数千元,他把厂工会闲置的一台十四英吋小彩电,也偷偷拿出厂送到出租屋去。能够金屋藏娇,而且藏的是白净美人,方树开乐不思蜀,时时上来和姜芸过小夫妻生活,那感觉是恍如燕尔新婚,自有一番温馨情趣,情人眼里出西施,中年聊发少年狂,很有男人大丈夫的英雄气慨。

过了三个月,姜芸说要回家过年,也要见见弟弟。方树开买了一大堆年货,虽然每月付给她一千元“生活费”,包了她的水电房租,他还是又给了姜芸三千块钱,托人在火车站买了一張回信阳的卧铺票,年二十五那天亲自送了姜芸上火车。年初三在厂值班,接到姜芸如约打来电话,方树开听着心上人似娇似嗔的声音,虽然远隔千里,也学年轻人那样,在电话上“卜卜卜”地送出了好多个吻。

待过了年,姜芸却没有如期返回,方树开思念深切,却又没法和姜芸联系,心里时时恍恍惚惚,竟是思虑不安。又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接到电话,得知姜芸已经返来,顿时耳热情浓,和办公室的人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出租屋,见了面也不多说什么,猴急地把姜芸按倒在床上。正是小别胜新婚,这一轮翻云复雨,直弄得牛喘娇吁才算心满意足。见天黑下来,两人便外出吃饭,不料无意中撞进了欧灿辉的大排档。

方树开知道为和崔秀云吵闹的事,害得欧灿辉遭金龙炒鱿,在内街开大排档又遭自己母亲投诉搞不下去,不用说,欧灿辉和方家有了芥蒂。如今自己和外省妹状如情侣般外出吃饭,明眼人也看出他方树开“叫­鸡­”,让欧灿辉到处唱(到处张扬)就糟了,若消息传回家去,他虽不惧怕老婆,但吵闹起来也不好看。况且上有老母,下面大儿子也成家立室,吵出这种事情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但嘴巴生在欧灿辉的鼻子下面,他要唱旁人也没法制止的。方树开便在心里祈求,但愿欧灿辉与人为善,嘴上积德,不要破坏他方树开家庭安定为好。

其实方树开是多虑了。欧灿辉自是看见了他和外省妹亲暱,这种事一看就明,其实社会上屡见不鲜,大排档也常见得着的,欧灿辉也不愿多管闲事,像­妇­人般猪屎(诸事)八卦。记得在装修队,他听­鸡­虫说过,说­鸡­虫乡下的农民老伯,也竖起大母指说邓小平的开放政策好。怎样好法?奇+shu$网收集整理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伯说,没有开放,就没有这么多“南下大军”,没有这些“南下大军”,阿伯也就没可能过了六十,还能连十七、八岁的细皮­嫩­­肉­妹仔也搞上十个八个,而且还要个个省份不同的。

欧灿辉心想,方树开大小是个官,有钱有面,生了花心採野花也不出奇,只是可怜容姨在家侍候老少,身体又不好,若是给她知道丈夫在外头叫­鸡­(**),说不定会当場气出病来呢。方清阿嫲已经因中风半身不遂,知道儿子如此胡作非为,说不定马上二次中风,当堂爆血管。现在这个社会,有人揾两餐也何其艰难,有人却在娼妓身上撒大钱。你方树开小心政府扫黄,看哪天阿Sir碰巧把你也扫进派出所,那就身败名裂,很有热闹可瞧了。

方清见欧灿辉去了西湖路搞大排档,他父亲欧国能仍继续经营早点档,新来了两个帮工,其中一个却认得叫卢咏红,是母亲卢少容的堂妹,他该叫她阿姨的。不过这个阿姨对他表面也不见得亲热,自是和欧灿辉父子走在一起,必定听了欧家人对他说了不少坏话,方清心里又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令方清心里又隐隐约约感到不安的另一件事,是制作月饼的决定。

金龙历来有制售月饼的传统,以前金龙酒家和市食品厂的月饼,名扬城乡,这几年广州月饼逐步占领了市場,还有香港一些名牌月饼和外地大厂家的月饼也占了不少市场份额,金龙的月饼制售就每况愈下。六月初碰头会讨论制售月饼计划时,刘艳红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到底是年轻人脑子反应快,对近两年满街都是广州各个老字号茶楼的月饼,刘艳红感触很深,认为金龙的月饼虽好,但制作材料都升了价,例如莲蓉,价钱就升了两成多,白莲蓉升得更厉害;成本增加,售价却不敢升──你接近广州月饼的价钱,包装却没人家的­精­美,顾客就会犹疑,因为买月饼是送礼的居多,很多人都挑牌子和包装,金龙月饼是既不高档又不算便宜,形势不容乐观;况且各个小作坊、西饼屋早就占据了廉价月饼市场,其实这部份对金龙月饼冲击最大。

李伙生和莫慕贞却坚持认为,金龙字号老,城乡很多人都有购买金龙月饼的传统习惯,如果不制售月饼,社会上怎么看金龙这个老字号企业?

方清对此深以为然。九三、九四年中秋月饼销售情况还不错,方清于是表态,要继续发

扬传统,做好促销工作。

对刘艳红提出印制­精­美包装铁盒的意见,方清毫无商量余地的否决了。还有不满一年的承包期,铁盒制少了成本高,制多了剩存下来不划算,去年中秋制售月饼赚了一万多元,都说一节顶三墟,没理由放过中秋月饼销售旺季的,况且仓库还有很多库存的纸盒、薄膜盒包装。

看有金龙月饼情结的李伙生、莫慕贞都极力支持自己,方清对刘艳红又提议减少三份二计划的意见也根本听不进去,马上就拍了板。

待方清事后和彭其康说起这件事,彭其康却是和刘艳红同一个鼻子出气,不过却是迟了,制作月饼的原材料都已进了倉,彭其康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到八月十五早上,金龙的月饼才售出十份之一,方清才后悔不听刘艳红、彭其康的意见。给职工每人发了两盒月饼,忍痛把月饼全部调回点心部,按过去的老办法,让莫慕贞利用饼馅制作­鸡­仔饼外卖。

这个中秋节让方清亏了本,买了金龙月饼的人还有意见。八月十六日早上,金龙早茶比往常旺得多,方清一大早就回金龙照看生意,给饮早茶的欧德庭看见了,招手把他叫过去,很不客气地说,我买了金龙44年的月饼,就数今年的月饼质量最差,油水不足不说,连五仁、纯净莲蓉也变了味,这样搞,把金龙的老传统糟踏了,以后还要不要金龙的金字招牌?

方清原本口齿伶利,善于应酬,给欧德庭挑起伤疤,心里便窝着一肚子的火。欧德庭前后左右的茶客也纷纷批评,大发感概,方清明知这些老顾客是善意好心,但刺耳的话听进去仍觉很不舒服,但他在脸上不敢表露出来,吱唔应付了几句,便匆匆走开。

另一件让方清感到失落的事紧接着又来了,那就是金龙酒家厨师李凤娴的赴港申请终于批了下来,赶在中秋节前办好了离职手续,还按政策领了单程赴港的路费。这一晚,她在金龙摆了三桌酒,请了至亲好友吃了一餐,自然,厨房部的工友全都来了。

李凤娴谢绝了方清要帮她埋单的好意,只是让方清打了个五折收费。大家拍档共事多年,如今李凤娴就要赴港定居,工友们和她依依不舍,惜惜话别。

方清也舍不得李凤娴走。和李凤娴交往下来,他很欣赏李凤娴波澜不兴、无欲无求的个­性­,对他既不刻意纠缠,也不拒绝对她的作嗳要求,平平淡淡中又另有一番情意。和周丽娟相比,李凤娴倒更显得情真意切。如今和李凤娴分离在即,大约今后是劳燕分飞了,他便感到有丝丝惆怅、丝丝无奈。聚餐前,他抽个空子对李凤娴说,晚一点我过去帮你收拾收拾?

李凤娴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不过很快就恢愎了平静。她自然明白方清的意思,只是她不想这时再生枝节,惹出麻烦吃亏的是自己,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为好,所以她借着乡下亲戚来了不方便作托辞,又膘了方清一眼说,我父母兄妹还在这里呢,我去了又不是不回来……

方清只好作罢。待看见骆镜釗也应邀赴宴,对他是视而不见,在宴席上旁若无人般谈笑风生,心头竟不舒服起来。他已经知道骆镜釗去了欧灿辉的大排档打工,这时便恼怒欧灿辉接收了骆镜釗,你若不收留这个厚颜无耻的落水狗,他敢这般趾高气扬么?!

骆镜釗早看出方清对他的冷漠,他也不去理会方清,自是和厨房部的旧工友寒喧叙旧。他和李凤娴共事多年,平日也是说得来的,只要李凤娴开口,不管大事小事,骆镜釗都全力以赴帮忙。如今李凤娴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可以去当一个香港人了,一家团聚,他也为李凤娴感到高兴。

高兴了自然要喝酒,这晚骆镜釗虽然喝了很多,但脑子里还保持警惕,不能让自己喝醉了,所以他回到家的时候,脑子里还清醒得很。因为他到灿记打工,欧灿辉和他约法三章,

其中第二条,就是任何时候不许喝醉酒,若是发现一次喝醉酒也就不用再在灿记­干­了。

五十二岁给方清耍手段踢出金龙,到社会上闯蕩快两年,才知道人情冷暖,搵食艰难。自己这个年纪,过去在国营单位还可以摆摆老资格,吃大锅饭混日子,身上的毛病也没什么

人认真挑剔计较,过去的经理吴秉光、李昌文、王波,还要采用哄的办法来安抚自己闹情绪。换了一个方清,情势就变了。换了两个饮食店打工,一次是一晚陪相熟的客人喝多了酒发了点酒疯,一次是老板安置新人,都是老板一句话就要丢饭碗走人。

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偶然听到收音机播出灿记大排档招聘厨师的广告,他知道灿记的老板是欧灿辉,便去应聘。欧灿辉对他很欢迎,不过却要和他约法三章。他这时幡然悔悟,认识到欧灿辉是真心为自己好,也知道自己若还是倚老卖老,老板都会不高兴的,很容易会打烂饭碗,当时就收起嬉皮笑脸之态,郑重地答允了。他下了决心,确是要时刻警剔自己的老毛病,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做人。

待冲好凉,掏摸换下的衣裤准备丢进洗衣机,从裤袋掏出三百块钱来,骆镜釗才想起半年前曾借下李凤娴三百块钱,赴宴时带了钱去原本拿去还的,但人多热闹一下就忘了。骆镜釗决定趁热打铁去还钱,不然过了今晚,第二天不知能不能找着李凤娴。最困难的时候李凤娴伸出援助之手,欠债不还可不是做人的宗旨,我骆镜釗虽然穷,人的骨气不能丢。

李凤娴对骆镜釗突然造访感到吃惊,不过还是开了门让骆镜釗进来。见骆镜釗专程来还钱,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下了。李凤娴这晚也喝了不少酒,加上心情好,脑子里很兴奋,正想和人聊天闲话。儿子早送去了父母处过夜,家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平日和骆镜釗气味相投,就泡了一壶热茶,安坐下来说长道短。

骆镜釗以往喜欢钻女人堆,逗女人开心的本事驾轻就熟,眼前这个女人是过去自己喜欢的人,自是兴致勃勃,东拉西扯,街头巷尾八卦新闻说得妙趣横生,听得李凤娴时时掩嘴娇笑,胆子也大了起来,也就原形毕露,说起男女诽闻、风流逸事,而且说得相当露骨,弄得李凤娴脸红耳热,时时娇嗔轻笑,忍不住还搥打他几下。

骆镜釗的心早就按捺不住,今晚难得机缘凑合,二人相对,情意绵绵,那些咸湿事说得自己也兴奋起来,见李凤娴又伸手打他,顺势捉着李凤娴的手,ρi股一移靠拢过去,一只手搭在了李凤娴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还有更­精­采的呢,怕是说了,你顶得住,我可就顶不住了。

李凤娴咭咭乱笑,男人的口气吹在耳里,弄得耳朵痒痒的,听了那么些男女情事,心里也有点痒起来,嘴上就说,大家都七老八十了,有什么没经过?

骆镜釗的手搭在李凤娴的肩上,原是试探,见李凤娴没有反感反对,自是打蛇随棍上,手上一紧,嘴巴就吻了过去。李凤娴又咭咭娇笑,待要推拒,骆境釗已经把她紧紧相拥,急促的吻便像雨点般落在她的脸腮、颈脖,把她也撩拨得春心荡漾,也就闭上眼睛,任由骆镜釗拥吻抚摸。情热中,骆镜釗把她拉起来,拥着她走向睡房。

李凤娴这时还很清醒,心里明白骆镜釗对她暗恋十来年,这时自己也瑃情涌动,便由着骆镜釗把她按倒在床上,给他褪去衣裤,赤条条的相拥相吻,情热难挡。

煞风景的是,骆镜釗却是银样腊枪头,关键时刻不举。李凤娴心痒难耐,也伸手帮着掏弄,那地方竟是缩做一团,任是心急,那里还是毫无反应,骆镜釗终于放弃努力,沮丧地坐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泄气地说,十年不用,真的生锈了。

李凤娴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看上去­淫­兮兮的骆镜釗自老婆死后,竟是再没有和女人做过爱。如今社会上“­鸡­”多得满街都碰得着,档次低便宜的,二、三十元就可以打一炮,人人都以为骆镜釗虽然没找到合适的对象结婚,有­性­欲冲动时,必会去叫­鸡­解决生理需要,没想到骆镜釗竟是个嘴­淫­心不坏的男人。她觉得好笑,心却软了,便坐起来抱着骆镜釗躺下,嘴上就安慰说,不要紧的,好好休息一下,等一下就好了。

骆镜釗又是懊丧又是羞愧,平日也有冲动雄纠纠的,眼看暗恋多年的女人自愿宽衣解带,该死的家伙关键时候却不争气,真是气死人。李凤娴这时伸手过来搂着他,嘴上和他紧紧接吻,他又高兴起来,打不成炮也不要紧,起码和这个女人肌肤相接,亲热亲热也不枉暗恋一场了。想到这里,他一边亲吻,一边用手在李凤娴光滑的身上到处游走摸捏。

李凤娴便说,不要急,慢慢的,好吗?

那一晚骆镜釗在李凤娴百般柔情中,终于重振雄风,得尝夙愿,对李凤娴简直是感激涕零,这时李凤娴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到天亮了,他穿好衣服准备走时,李凤娴赤­祼­­祼­的坐起来和他吻別,他竟又冲动起来,于是又脫去衣服回到床上,雄纠纠的爬到李风娴身上。李凤娴吃吃娇笑,也顾不得么多了,双手紧紧的环抱着豪情万丈的骆镜釗……

清源餐饮市场竞争的激烈,方清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而且开始有了一点被动挨打的味道,方清也觉得需要认真对待了。陆续新开张的几个大宾馆酒家,论规模、论档次都堪称一流,风头都强劲得很,把金龙酒家挤到二、三流地位,方清心痒难奈却又无计可施,而员工们私下议论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旺到爆棚,却又令他耿耿于怀。

欧灿辉过去开一个早餐档,对金龙自然不构成威胁,那是那个低档次互相竞争罢了,不料灿记大排档一开,虽然离得远,也感到了它的威胁。这一年很多中等消费的单位,明显减少了在金龙的接待用餐,因为可选择的地方多了,而且各有特­色­。有些偶尔来用餐,也问有没有鹅毑煲,还当着经理的面大赞灿记的鹅毑煲有特­色­,这就让方清特别感到不舒服。

方清原来并不很在乎散客,目标都放在单位上,那是公款消费,一餐动辄几百块甚至上千也是闲事,譬如外父的经协办,据外父说一年的业务费用就有三十多万,但外父来金龙不多,挑明了说是金龙的档次不够。虽然雅座已经改为卡拉OK贵宾房,改了通道,不从大厅经过,也时常有人来包房消费了,但整体环境和那些新开业的酒楼食肆一比,还是显得老气横秋,殘旧不新没有吸引力了。方清于是很想全面重新装修金龙,只是苦于资金不足。

方清和彭其康时时有接触,对全面装修金龙都下不了决心。雅座已经改为卡拉OK贵宾房,改了通道,不从大厅经过,也时常有人来包房消费了。算起来如今还有不够一年半的承包期,­干­脆不考虑全面装修了,待承包期满了再说。现在每月还有十来万的营业额,还不至于亏本,但如果不想办法,说不定会再下滑,那就危险了。

彭其康实际已收回了投资,到期还可以收回六万块钱,对金龙的事也不大着紧,每月盈利分成怀疑方清打了埋伏,也没认真和方清计较。不过看形势有点不对,也叮嘱方清动脑筋,切忌兵败如山倒。

方清做餐饮这一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触,他也留意能否遇着机缘,让金龙的经营更上一层楼。早在春节前,他倒是遇着了一个人,提了一个高招,令他茅塞顿开,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这个人便是澳门人梁仕彬了。那晚方清看见两男一女进了一个雅房,那女的年轻俊俏,娇娆中自有一股风情,男人里头一个是华仔表哥,另一个西装毕挺气轩不凡像个大老板,心里一动,便主动进了雅房和客人攀谈。

方清早闻华仔表哥的大名,这次算是正式结识,才知道装修行业有名的华仔表哥,大不了他几岁。交谈起来,又知道华仔表哥不但健谈,而且脑筋活络,说出话来颇有见地,看来确不是浪得虚名。

更令方清感到兴奋的是,华仔表哥陪的客人梁先生竟是一个从澳门来的老板,听他说话,对饮食很熟行,细问了一下,客人却笑而不答,不过却又率直地笑着说,方经理,我这个人心直口快,说出来你别介意,我觉得,从包金龙第一天起,你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哦?这么严重?倒要听听你的高见。方清虛怀若谷,满脸笑容。

我也是清源人,知道南门大街是传统商业中心,店铺众多,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在南门街求一店铺而不得?你知道南门大街店铺如今何价?客人认真地说,我说你犯错,便是当初一包金龙,应该把楼上旅业也包下来──你想想,把餐饮营业搬上二楼,临街首层改成店铺出租,光是铺租,我看足够交承包款,楼上餐厅赚的都是你的了!

方清如雷轰顶,不禁动容。为什么当初没想到这一招?诚如客人所说,果真是个严重的错误!这一错误的结果是这一年少赚了十几二十万元!金龙酒家楼有四层,上面三层是旅业,当初旅业是作为独立核算单位实行承包,也就没想到把整栋楼包下来。那旅业设置设施极其简陋,还是二十年前的格式,早就远远落伍了,承包基数也低得出奇。

方清懊悔地一拍脑袋,对客人说,唉,我早识你两年,便不用见财化水了!梁先生,你见识高人一等,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客人含蓄地笑了笑。华仔表哥却说,现在能不能把楼上转租过来?他看了一眼梁先生,见梁先生徽微含颔,就说,若能把楼上也租下来,我和梁先生都有兴趣和你合作。

梁仕彬这时就说,能包下来也不用再做旅业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合作,改作酒吧、歌舞厅,这叫跟上时代潮流,而且楼上楼下相辅相成,你好我好大家好,对吧?

方清觉得这主意不错,脑子急促一转,越想越觉得这提议对他大是有利可图。华仔表哥和这个梁先生那谈吐、那风度,处处透着有钱一族的印记,不和这样的有钱人合作和谁合作?

方清认真想了想便说,楼上楼下还有一年半承包期才满,不过听说楼上旅业经营亏本,我看可以先和公司商量,打通了公司这一关,事情就好办多了。梁先生,我是诚心诚意愿意和你合作,找个时间再详细谈,好不好?

他举起酒杯站起来,说,梁先生、华仔,这一杯我敬你,望你多加提携,合作愉快,财源滚滚。

梁仕彬、华仔表哥和韵仪也起身举杯,华仔表哥说,搞酒吧、歌舞厅我是不懂的,蔡小姐是行家,我和梁先生出钱,蔡小姐出力,今后还要靠方经理多多关照啊!

韵仪咯咯娇笑,说,方经理,你这么年轻就当金龙经理,胆识过人,我是很佩服的,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干­!说完一饮而尽,方清忙和大家碰杯,也一饮而尽。

方清早就注意到梁先生身旁的韵仪,这晚韵仪穿了一件浅­色­无袖连衣裙,那裙長不及膝,把雪白柔美的大腿小腿暴露无遗,胸|­乳­挺凸饱滿,艳丽中又自有另一番气质,灿烂笑容里不失妩媚风­骚­,竟是把他看得有点痴了。

方清起身亲自倒酒,韵仪却用手捂着酒杯,笑着说,我不行了。

方清自然不肯,坚持要给韵仪倒酒,见韵仪两颊飞红,双眼含春,嘴角挂笑,自有一番勾魂慑魄妩媚之态,不觉怦然心动,嘴上便说,你不用骗我,开得酒吧的人一定会饮,你若不饮,便是瞧不起我了。

见方清如此说,韵仪便松开手,笑着说,我饮多了酒,会发酒疯的,你也不想看我出洋相吧?

华仔表哥这时就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酒樽空对月,这个得意,自是指高兴的意思。实在高兴了,发发酒疯也好,不然平日太正经,做人就做得很辛苦了。我最佩服唐朝大诗人李白,高兴了发发酒疯,“天子呼来不上船”,嘿嘿,丢那妈,皇帝也当二叔,那是何等胸襟,何等气魄!方经理,我听说外国人如今流行天体浴,说是回归自然,回复自我,海边沙滩上到处看得见一丝不挂的男人女人,想想也就是这个道理:何苦太压抑自己?

梁仕彬兴致盎然,也笑嘻嘻地说,外国男人倒还罢了,毛耸耸的像个猩猩,女人就不同了,满沙滩都是赤­祼­­祼­的金发美女,想起来都觉心动。他张臂把韵仪揽进怀里,伸出一只手指托了托她的下巴,说,把你带去天体营,你敢不敢也全脱全­祼­?

韵仪娇羞地笑,嘴上却说,什么时候带我去?告诉你,我看外国猩猩,你可不准吃醋。

方清看梁仕彬这时露出男人好­色­本来面目,自是不把他当外人了,于是也笑着说,什么时候我也有机会去开开眼界就好了。

华仔表哥洒脱地挥挥手说,赚到钱,什么时候不能去?什么愿望不能实现?!所以,赚钱第一。赚到大把钱,丢那妈,我也讨一个金发美女做妾侍。

韵仪向华仔表哥飞了一个媚眼,乐呵呵举杯说,说得好,赚钱第一。为赚钱、为沙滩上的天体美女,为华仔表哥的金发妾侍,­干­杯!

这一晚四个人喝得尽欢而散。三个男人都有了酒意,唯独韵仪越喝越发­精­神,两眼越见清澈明亮,方清便知道,喝酒他不是韵仪的对手,不过看她有意无意的媚眼常抛过来,便知道韵仪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但这样的的场合她对三个男人都能应对得恰到好处,可知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方清简直心花怒放,新结识的梁先生和华仔表哥诚心诚意愿意和他合作,那个波大腰细媚态百生的蔡小姐,有意无意总是给他放电,弄得他心痒难耐,赌了一口气,一定要把这个娇艳欲滴的小美人弄到手。

那晚和华仔表哥喝完酒,方清提了一个大大的礼包去饮服公司徐经理家。这礼物是上等的冬茹、发菜,还有两瓶洋酒一条中华牌香烟,那档次、那价钱当然很贵重,难怪徐经理只睨了一眼,马上就眉开眼笑,一叠声叫老婆去拿珍藏的上好乌龙茶出来待客。

喝着又淳又香的乌龙茶,徐经理关切的问方清,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我看近来金龙的状态有点下滑啊!要采取措施搞好经营管理,不是我不提醒你,商场如战场,稍一放松,后果堪虞啊。

方清趁机诉苦,说如今饮食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听说一些承包人宁愿放弃抵押金也不愿再亏下去,金龙承包任务重,希望公司考虑金龙的实际情况,过了年适当把承包任务往下调。

徐经理认真地看了看方清,沉稳地一笑,说,金龙可是和公司签了合同的啊,这个承包款不好调。再说,金龙酒家是市财委的试点,承包的合同在商业局、财委都挂了号的,不好办哪。

徐经理你德高望重,到商业局、财委那里还不是一句话?方清给徐经理大戴高帽子,见徐经理只是笑笑不答话,就把话题一转,把想承包二、三、四楼的计划提了出来。想起梁士彬是澳门人,灵机一动,又说,徐经理,这个计划,涉及外商投资,希望公司能重视,帮助做做工作,好不好?外商准备过些时候再来考察,还说要专程拜访你呢!

徐经理眉捎一跳,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金龙旅业也是签了合同的,不好办。这样吧,你也不用太着急,等外商到了,我们先谈一谈,有了眉目再谈具体解决实际困难,好不好?

方清就等着徐经理这句话,当下就答应了。又和徐经理说了一会闲话,见有人来找徐经理,便识趣地告辞离开。

离开徐经理家,方清一看手表才九点多,还是走回金龙去。回到金龙一看,大厅上已经空无客人,七、八个服务员懒懒散散的围坐在收款台旁的一张空桌,看见经理回来赶忙起身散开。方清脸­色­一沉,见当班的部長是崔秀云,问了问,知道大厅有几桌散客吃完就走了,两个雅房还有客人,心情却好不起来。

真是见鬼了,欧灿辉大排档晚上都是座无虚席,热热闹闹,金龙这样一个老牌正宗酒家却冷冷清清,以往很多单位年前来金龙聚餐、请客已难得一见,这样经营下去真要“执笠”(关门倒闭)了!

方清看了看錶,已经九点多了,想了想,决定去李伙生家坐一坐。今天是年廾九,春节节日营业的很多准备工作,都要督促李伙生捡查落实;还要记着提醒自己,督促李伙生別忘了創新菜式、創出特­色­的任务。和华仔表哥合作的计划八字才有半撇,別忘了现在金龙还是我当家,金龙垮了我也玩完了──金龙这棵摇钱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倒下的,怎么困难怎么辛苦我也要撑下去……

走出金龙时,方清突然想起今天一同晚餐的韵仪,那才是怎么看都让人动心的真女人呢!那丰胸、那细腰、那姿­色­,特别是那双媚眼,绝对是人间尤物。方清细细地回味了一遍,觉得如花似玉的韵仪绝不是一个胸大冇脑的女人,而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让方清高兴的是,韵仪第二天就打电话给方清。听着韵仪娇俏风­骚­的莺声燕语,方清止不住意马心猿约见面,韵仪却婉转推托了,不过答应尽快和方清再见面。方清心里痒痒的,知道把韵仪弄到床上去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要把华仔表哥提议合作的事办出个眉目。方清越发坚定了和华仔表哥、韵仪结交的信念,因为和聪明人做好朋友才真正对自己有利。

过了年,因为澳门客人迟迟不来清源,公司经理自然也没去找承包旅业那个职工做工作。方清心里着急,问了华仔表哥几次,都说梁仕彬因事务繁忙暂不能来清源,合作的事就暂时放下了。方清虽然感到失望,却因为春节旺季营业还理想,虽不致于忙到焦头烂额,近一百号人的酒家大大小小的事务还是够他忙的,除了睡觉,差不多全部时间都花在金龙的经营管理上。

过了正月,金龙的生意眼看淡了下来。方清狠了狠心,和李伙生、莫慕贞、刘艳红商量了几次,使用考核上岗的办法,把十多个冗员裁了下来。这些人虽然心怀不满也有吵闹,但也没闹出什么花样,知道大势所趋,只好赶快另寻谋生门路。

方清这时又把和华仔表哥合作的事挂在心上,时常和华仔表哥通通电话。华仔表哥也刻意笼络方清,时常到金龙饮早茶和吃晚饭,有时也带上韵仪,方清便多了机会和韵仪接触。华仔表哥似乎并不在意韵仪和方清的亲近,有几次甚至带着“二­奶­”小琴来吃饭,自然让韵仪和方清做成一对,方清终于逮着机会,就在经理的休息室把这个娇滴滴的韵仪弄上了床。

第四章第四至六节

乐极生悲,方清才第二次和韵仪亲热就给妻子林珊珊撞上了,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林珊珊自当了妈妈,自然而然的视儿子为心头­肉­,方清职业特殊,晚上常常很夜才回来,林珊珊也不在意。潮汕女人天­性­善良贤淑,这一优点在林珊珊身上极好地体现出来,她事奉公婆和阿嫲如同侍奉至亲,温声细气,体贴细心,和叔仔方坚、姑仔小兰也很合得来,都说十家有九家婆媳不和,那方家便是第十家了,街坊邻里眼睛是雪亮的,看着方家家庭和睦,都称赞当媳­妇­的珊珊有孝心识大体,方家祖上积福,让方清讨着了个贤良淑德的好老婆。

方清在外头惹草拈花,林珊珊却浑然不觉给蒙在鼓里,有时有生理冲动,等着方清回来了,却是喝得醉熏熏的,又或是“工作劳累”疲乏不堪,又或是工作不顺心烦燥打不起­精­神,林珊珊也毫无怨言,对丈夫温柔如昔,生活起居更为体贴照顾。有时丈夫特意休一两个晚上,陪她上街闲逛或回父母处,她便高兴得不得了,对丈夫更是柔情蜜意。她自觉丈夫和她恩爱,有时看着同事或朋友发生婚变,她便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小女人。

不料“三八­妇­女节”那一晚,她参加完单位的聚餐,没跟同事们接着去卡拉OK,自跑去金龙,想约方清一同上街逛逛商場。难得儿子放在家里没跟着,正好口袋里有单位节日发的200块钱,她想给丈夫买一条新裤子──自从方清当了经理,大约运动少了,吃得太好营养充份,裤头也从29吋扩张到32吋,她早留心丈夫的衣着,正好借此和丈夫携手并肩,重温拍拖时的温馨浪漫。

方清吃晚饭时和林珊珊通过电话,以为林珊珊吃过饭会和同事去卡拉OK唱歌跳舞。自生了庆杰,林珊珊已经极少自由自在的出去放松娱乐,林珊珊过去也是个活泼好动的人,难得有这个机会自是不会放过的。那晚华仔表哥带着小琴、韵仪也在金龙吃饭,吃完饭华仔表哥和小琴先走,方清乐不可支,和韵仪调笑了一阵,情浓时便把韵仪带回经理室,一进门就搂着韵仪紧紧亲吻,吻得如火如荼相拥倒在沙发上,又继续拥吻得如痴如醉,把韵仪的衣服也解开了。不提防经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给探头进来的林珊珊撞个正着,满脸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換上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惊愕表情。

方清大惊,忙推开韵仪站起来,惊徨失措间,林珊珊一咬嘴­唇­,已经掉头跑了。方清追出来,林珊珊已经不见了踪影。方清狠狠地瞪了一眼远远站着的服务员,恼恨她们不先阻挡林珊珊、不先通风报讯,知道她们此刻虽然脸无表情,暗地必定幸灾乐祸,但此刻顾不上发作她们,先回经理室对韵仪说了声“我回去看看”,看韵仪边整理衣裙,边似笑非笑她点了点头,也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

林珊珊扒着被子早哭成了泪人一般,卢少容正在着急地询问劝慰,看方清回来了,向方清投来询向的眼神。方清顾不上解释──也解释不了──使个眼­色­让满肚疑虑的母亲出去,自是柔声细语劝慰林珊珊。但任凭方清如何低声哄劝,那哭声似是断继续续就是停歇不了,方清无奈,只好坐在一旁抽闷烟。看母亲在门外朝他招手,只好走出房来。

卢少容低声问,家嫂(注:粤港两地对儿媳的老式称谓)是怎么啦?方清烦闷地扔了烟蒂,用脚把它踩灭了,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卢少容似不相信地瞪了一眼方清,放低了声音骂道,家嫂这么好,你別做对不起她的事!如果做了,好好认个错,知不知道?

方清没答话,扭头就回睡房并且把门关上,母亲却敲门,要他把睡着了的小庆杰抱回房去。林珊珊见了儿子,方才止了哭声,伴着儿子躺下。方清后来上了床,伸手想把背对着他的林珊珊板过来,林珊珊却用力推开他的手,厉声叱道,不要碰我!那声音尖而狰狞,那是方清从未听过的。

方清吃了一惊,只好缩回手。明知这回捅了大漏子,知道珊珊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只好默不作声,闷头大睡。足足一个月林珊珊没有理睬方清。卢少容看在眼里,悄悄的询问缘由,林珊珊只是无言垂泪。

卢少容急了,直接到金龙找着方清严词责问,方清知道了林珊珊没有向母亲告状,编了一套花言巧语,卢少容半信半疑,只好叮嘱方清好好哄回林珊珊,不要做对不住老婆的事。

方树开虽然极少和老婆交流,卢少容只在他面前唠叨了几句,但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儿子也一定是因为女人的问题出了问题,这方面他已经有了足够的体会和经验。他也感到生气,因为媳­妇­林珊珊确是一个孝顺贤淑的女人,而且乖巧能­干­,出了问题也没吵闹,一如既往勤勤快快地­干­家务、带小孩,对长辈一如既往般恭谦体贴,家里上下下下大大小小都喜爱她,这样好的媳­妇­到哪里找?!

方树开很想尽父亲的责任去责骂方清,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猜想儿子一定是利用职权,因为金龙酒家90%都是女工,其中当然不乏生得靓或生得风­骚­的,儿子一定遗传了自已的基因,但男人偷食就一定要抹嘴,为什么那么蠢笨让家里人发现?搞得家吵屋闭有什么好?因为闷了一肚子气也不好向儿子发,方树开也板起了脸,家里的空气顿时有点僵起来。

有一晚市经协办主任林可奕出现在金龙酒家,方清心里顿时惴惴不安,后来看外父言笑晏晏,对他也是和颜悦­色­一片慈爱,便想到妻子并没有回家告状,不由得对妻子又是感激又是怜爱。

那晚是欧海亮的远景纸品有限公司请客,主邀的贵宾就是林可奕。公司罗副总经理知道林主任是金龙酒家经理的外父,安排了在金龙宴请,欧海亮自是没有意见。就是那晚他对刘艳红有了一个最好的印象,心底里竟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欧海亮曾多次到金龙饮茶吃饭,那时他对年轻的服务员没多大留意。这晚公司要了最好的雅房,刘艳红亲自带领接待,听了方清介绍,欧海亮才知道,这个看上去纤巧好看的年青姑娘竟是酒家副经理。

刘艳红这晚表现得很得体,热情大方又沉稳细緻,欧海亮不觉怦然心动。他原本不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的事,但他对刘艳红竟是一见倾心,觉得刘艳红面目灵秀,那翥水般的双瞳清澈可人,言笑晏晏中另有一股优雅气质,想多看了她几眼,想像林主任、老罗般和她说话逗笑,却又不敢造次,低下了头,心却剧跳起来。

第二天仍有宴请,欧海亮首先提议安排到金龙,港方总经理和老罗自然没有异议。欧海亮自己心虚,说了一句那里的纸包­鸡­、纸包骨很不错作掩饰。待连续几次都安排在金龙用餐,老罗最先察觉了欧海亮的意图,他也不点破,到了金龙就指定找刘艳红接待。

这样的企业对酒家来说,自然是大客户,刘艳红放出手段,很快就和老罗熟络了,对欧海亮这个年轻的副老总,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热情有加,举止大方得体。

欧海亮觉得和刘艳红熟悉以后,她身上有一股吸引力,使他年青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吸附到了这个常常带着淡淡微笑的姑娘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觉得他真的爱上刘艳红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扯牵着他的视线,牵动着他的心,虽不致失魂落魄,也真是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步。

刘艳红是个敏感的人,她也看出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副老总心思。不经意间,她很快就从方清口中得知了她所需知道的一切。许是已经有太多的人对她的靓艳表达了太多的赞赏和倾

慕,尽管她对欧海亮也有很不错的印象,但她心如止水,只是默默地做好她的本职工作。

如果她的靓艳也是一种武噐,那就让它恰如其分地发挥它的作用好了,能够吸引更多的客人,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价值。况且欧海亮在和她捻熟后,并没有说出令她脸红的说话,没有做出令她心跳的举动──对此她早有应对之策,既不让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客人为之尷尬──相反的,他仍是那样文质彬彬,那样含蓄有礼,那就算他单相思、暗恋她好了,他为此而常来光顾,她从心底来说也是极之欢迎的。这样的客人以往也遇见不少,那感情到头来都是无疾而终的,自己若认真起来,到头来受到伤害的恐怕就是自己。

方清看到的,却是老罗被刘艳红迷住了。他从外父口中早了解欧海亮那家企业,对欧海亮和老罗──那个香港来的老总倒不常露面──常来金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知道刘艳红是个聪明透顶也心高气傲的人,老罗这样的老家伙,顶多是拉拉手拍拍肩,嘴皮上讨点便宜,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好处。所以他再三嘱咐李伙生,菜式一定要搞好,花样翻新才能留住食客,食来食去都是“三笃屁”(三板斧老一套),没有了新鲜感,客人也会腻味的。

李伙生这时却心烦得很。他认真开好菜单,却没有像往常般进厨房再嘱咐一番,而是回

到大厅收款台边的一张空餐桌边坐下来。这是他惯常坐的位子,既方便去接听客人给他的电话,也方便和找他的客人商谈。客人们找他,大多是预定用餐、商议菜式(当然也商议价钱)。方清原来很兴头地要设一套专门的桌、椅,李伙生不愿意,觉得没必要花这笔钱,就说专门设置占了地方,现在一桌两用,我随便哪张桌子都可以给客人开菜单,你就省下这笔钱吧。

方清想设置专门的长桌,是因为看过很多星级大酒店、高级茶(酒)楼都有设专人、专桌接待来订餐的客人,他也想让金龙酒家也正规一点。李伙生的反对提醒了他,早上饮茶旺到爆棚的时候,还要加台,确是不能让这张接待长桌子占了地方,再说李伙生还常回厨房­干­活、到雅房给客人点菜,也没可能设专人在那儿值班,于是方清就妥协了。

李伙生是碰上了一件让他头疼的事。他的一个徒弟,在迎宾馆厨房部当大厨,月薪一千五佰元,他的心就有了一点想法。九三年九月全省工资改革,他的工资从一百多元调升到四百多元,现在连补贴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七百多元,才是这个徒弟的一半。早两天,筹建中的飞霞大酒店派人来和他接触,开出月薪二千元的条件,挖他跳槽过去当餐厅经理。他获知对方也开出月薪一千五百元的条件挖莫慕贞跳槽,心里更乱了。

市区饮食行业才三个特级厨师,他知道他现在值这个价钱。特级厨师本身就是一个招牌,走到哪里也是响当当的。问题是,他舍不得离开金龙,舍不得离开为之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国营企业──跳了出去,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但对方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二千元,公司徐经理这个正科级,工资加补贴也不过一千二百多元,二千元表明了他李伙生在社会的价值,但方清才付给他七百多元,那是按承包协议的现行工资规定执行。虽然金龙是给方清包了,但金龙毕竟还是国营企业,上上下下全是国营企业职工(当然也有一些临时工),上面还有公司,是正统的国营公司,而那个飞霞大酒店,听说是集体企业,如果在那边­干­不下去,今后能不能享受退休?……

李伙生忽然又想到了赖水清。赖水清当初包不成金龙,一气之下去了深圳,听说混得很不错,每个月有一万多块收入,当时自己还暗暗羡慕不已。但那是在深圳,环境当然不同,不过说明敢出去搏就不一样。欧灿辉开个大排档也是人气鼎盛,想来经济效益也很可观,现在机会来了,我应不应该也出去搏?

李伙生想到头都大了。他早上曾拉着莫慕贞说话,试图打探莫慕贞的态度,莫慕贞倒是很严肃的说了一句“我是不会去的”,便匆匆回点心部去。

刘艳红很快就掌握了李伙生、莫慕贞的思想动态,觉得是和方清谈谈员工工资改革的时候了。莫慕贞在金龙也­干­了二十多年,当初考特级点心师时,碰上丈夫病重住院躭误了,后来就没有机会再考。她说不会离开金龙,不等于她对薪酬没有想法。现在金龙员工的工资是按国营饮食服务公司标准工资发放,那是承包协议规定了的,虽然从合法­性­挑剔不出毛病,虽然方清也改变和提高了奖金发放,但在行业内比起来仍然偏低,和新冒出来的大酒店员工薪酬更没法比。金龙员工人心浮动怨声载道,酒家经营下滑、服务质量降低,肯定和金龙薪酬低有密切关系,须知调动员工主观能动­性­、工作积极­性­,薪酬是很好的扛杆啊!

方清很高兴刘艳红关上门和他密谈,待听清楚谈的是员工薪酬问题,他便沉下脸来。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领会了刘艳红的苦心,只是要他提高员工薪酬那是等于从他口袋掏银纸,100多人啊,那绝对不是小数目,按目前的经营情况,搞不好就变成亏损。所以方清就给刘艳红打太极,说他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过了一段时间,见方清没有什么动静,刘艳红­干­脆在工作会议上提了出来。李伙生、莫慕贞自然响应,摆了酒家的各种问题,结症就是没有积极­性­、自觉­性­,没有向心力、凝聚力,不合理解决好员工薪酬问题,金龙的经营和管理会有更大的危机。

方清马上表态要尽快搞一套方案解决问题。因为他知道不安抚好这几个助手,他在金龙什么也­干­不了,所以他一再表示感谢她们三人的工作和负责任的态度。

方清满脸谦恭态度诚恳,李伙生三人却半信半疑。果然,到了下个月,方清只给副经理三人各增加200元、部长级各增加100元,其他员工没有增资,承诺在发放奖金时会适当增加。

刘艳红、李伙生和莫慕贞心中叫苦,这一增资效果定会适得其反,工人的逆反心理会更增大,更不利于经营管理。再和方清商讨,方清不是哼哼哈哈打太极便是推搪不理,刘艳红等人便有点灰心,工作的积极­性­便受到影响。有些业务骨­干­和服务员­干­脆跳槽,眼看着金龙的生意于是一日淡过一日。

算起来离承包期满还不够一年,方清却越来越感到泄气。皆因金龙的生意已经接近亏本经营,除了早茶还一如既往般客多热闹,午餐和晚餐却常常食客不多。做饮食这一行都知道,早上茶市只图个人气,做得筋疲脚累也只赚一点点毛利,比不上正餐利润大。

金龙现在已经不具备什么优势,坦白说,就是在和雨后春笋般冒出耒的众多新酒楼食肆的竞争中处于劣势、下风,老态龙钟的能维持下去就算不错了!方清绞尽脑汁也搞不出新花样,和华仔表哥这大半年接触多了,便把心思放在和华仔表哥合作,待明年第二轮承包时把整幢大楼包下来。这一来他便没了刚承包时那股锐气,有时晚上也懒得回金龙去照应生意。

忙过了中秋节国庆节,有一天,华仔表哥约方清去城郊一间餐厅喝酒,中正方清下怀,便兴冲冲赴约。

这家餐厅叫知青酒家,打的是怀旧招牌,装修虽然很一般,方清发现食客却很多,有很多都是开着小车来的。方清便很有感触,会动脑和不动脑就是不一样,六、七十年代当过知青、现在混上一官半职的,这怀旧的情结就很有感召力,这些人关系广泛,活动能量还是很大的。目标定位准确,这样的酒家经营就成功了一半……

方清刚进雅房坐下来,身上的CALL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金龙的号码,想到收银台借电话打回去,华仔表哥已经把他的手机递过来。方清点头表示谢意,按了号码打回去。接电话的正是崔秀云,焦急地报告说,今晚远景(纸箱厂)的老总欧老板陪着客人来用餐,来了才发现龙腾房的空调是坏的,看了另外两间,一间空调也是坏的,另一间的虽然没坏,但不制冷;欧老板很不满意……

电工呢,为什么不找电工回来?方清一听就生气,他早两天已经吩咐电工去维修,但到今天仍没有搞好。

CALL了好多次也没有复机。崔秀云气急败坏地说,欧老板说没有空调房就要换一个酒家。方经理你快点回来吧!

金龙原来配备三个电工,方清为节约成本已经弄走了两个,原以为这个老实听话就留了他,谁知也是个表面对经理唯唯背后不老实的,方清心里恨恨的想,这个电工也该炒了!不过眼前的事还是要解决,灵光一现,他问崔秀云,刘艳红呢?刘艳红没有上班吗?

听说刘艳红今天轮休,方清指示崔秀云赶快找刘艳红回来处理。说完方清就挂了电话,因为他有把握,对远景的欧老板──就是同住一条欧巷的欧海亮,刘艳红是有办法留住他的。

方清知道欧海亮来用餐为什么一定要空调房间,因为欧海亮的董事长姐夫规定,公司总部的管理人员上班一律要穿西装打领带。欧诲亮当总经理自然要带头执行,穿得这么整洁上酒家自然要空调房才相适应。方清也知道只要出动刘艳红就能笼络住欧海亮,因为他到底也看出了欧海亮对刘艳红是“君子好逑”。

看方清赌气地关了CALL机,华仔表哥笑着说,阿清我看你还是配一部手机吧,也不贵啊,才三千多块钱,方便很多啊!

方清点了点头,是啊,我早想买手机了,有了手机大家联络也方便得很。方清原来不舍得花这笔钱,觉得用处不大,这回留心看在座的华仔表哥的几个朋友都带有手机,只有自己在裤腰上还带着个CALL机,相比之下自己就太落伍了。

方经理,你和新飞电缆厂的陈昊天很熟吧?华仔表哥一个叫少爷冲的朋友笑着问。

熟啊,陈昊天和我同住一条欧巷。方清口是心非,其实和陈昊天只有见面点点头的交情,但去年初陈昊天不声不响地从外面回来,包了一间死火厂,也不知他弄了什么神通,供电局那间半死不话的电缆厂在他手里竟咸鱼翻生,产品供不应求。陈昊天吃住都在厂里,欧巷里很少见得着踪影,一年见不着几次。不过说实话见了面也不会深谈,因为自小陈昊天就和阮桂洪、欧灿辉玩在一起,阮陈两家对方家好像都有一种说不清的隔陔,说自己和陈昊天有交情就谈不上了。

另一个人笑着问,听说陈昊天的老豆是收买佬?我就想不通,供电局没有哪个局长是他的亲戚,那家伙是用什么法子搞惦供电局的?

华仔表哥摆摆手说,现在这个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什么事办不成?阿清,少爷冲开了间五金商店,有时间你帮帮忙,介绍陈昊天和他相识。

方清自然连声答应。座上有人却说起了笑话,说有个外省妹,跟着同乡姐妹来搵食,只是跟客人去开房打袍不多,挣的钱自然比別人少。有和她好的姐妹就教导她,说,进门的时候要笑嘻嘻,坐下来要像夫妻,过五分钟就摸他的小­鸡­­鸡­,拿了小费就去他妈的……

正说着,几个应邀而来的小姐推门鱼跃而进,男人们一看,这几个年青貌美的小姐都是满脸喜­色­,笑容灿烂,果然正是进门笑嘻嘻,不觉会心地哈哈大笑。一番­骚­让之后这些小姐都坐到了陪伴对象身边,果然就大大方方向客人发­骚­亲热,男人们又相视会心一笑。

坐在方清旁边的小姐很年青,方清看她的样子有点像刘艳红,心里一动,伸臂把她揽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红,刘小红。小姐脸红红的,却把身体往方清怀里偎,说,老板怎么称呼?

方清还没说话,旁边的华仔表哥接过话说,方老板是大酒家的经理,这回可要看你的本事了,弄得方老板高兴,说不定会让你当老板娘,你这辈子就享福了!

小红伸手在方清大腿上按了一下,嘴上就说,我这么丑,方老板怎会看上我?她抬头看着方清,谀笑的双眼满是企盼。

方清瞥见华仔表哥已经把手伸进小姐怀里,座上的男人已经和小姐打情骂俏,也不答话,忍不住就抱紧了小红,嘴­唇­就压向小红娇艳的小嘴巴……

见识了刘小红的投怀送抱百般柔情,方清又不满足起来。他当刘小红是刘艳红的替代品,回到金龙见着了真实的刘艳红,心里便有了甜丝丝的幻觉。见刘艳红笑容可掬地向他提起,欧灿辉的大排档晚晚旺到爆棚,说李伙生也想去看看,方清便点了头。看刘艳红笑逐颜开地离去,方清心想,花这点小钱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心下便有了计较。

那晚欧灿辉原给刘艳红留了两张餐台。到了七点钟,刘艳红就帶着人来到了。欧灿辉一看,原来全是金龙的旧相识,有师傅莫慕贞、特级厨师李伙生、周丽娟和点心部、厨房部、楼面部几个部长,令人有点意外的是方清也来了。

见都是金龙的旧工友,欧灿辉自然热情接待,又很亲热地和师傅说话。两张餐台坐不下这么多人,欧灿辉又赶紧叫服务员把另外两张拉过来并拢在一起,快手快脚的招呼好客人安坐下来。

方清仿佛忘记了和欧灿辉有芥蒂,很矜持的和欧灿辉握了握手,四处打量了一下,说,灿辉,搞得不错啊!你算是搞出了名堂,我们今天是慕名而来,尝尝你驰名的鹅毑煲。居移体,养移气,如今的方清,有了经理的架子,更像个领导模样了。

欧灿辉就很客气地摇手说,搵两餐罢了,大家抬举。你和各位师傅都是大行家,请多提宝贵意见,帮我改进。

粤菜里有关鹅的菜式,传统是三杯鹅、梅子鹅、笋虾炆鹅,还有一种做法,是烧制,其中以广州烧鹅、香港沙井烧鹅最为著名。这些菜式,以选用当年饲养之公鹅为材,从不选用因年长而减少产蛋的鹅毑,皆因其­肉­粗糙。不料灿记敢創先河,炮制得法,而且遐迩闻名,食客趋之若蚁。

李伙生是特三级厨师,虽恪守传统也敢于創新,他原不屑于那些大排档菜式,但灿记越做越旺,听人说得多了,心里也好奇,只是拉不下大厨的架子。昨日刘艳红和周丽娟一掇弄,方清竟答应到灿记吃一餐,李伙生便存了打探虚实的心。不料跟着欧灿辉到厨房一看,虽有一个大灶,却是火灭灶冷。原来白天都弄好了,放在几个特大号的铝锅里。又见几个勤杂工在厨房后面空地燃搧碳炉,待碳炉点好不冒烟了,便拿到客人餐台中间放好,再进厨房告知林伯,林伯便照着单子,拿大勺往铝锅里掏几勺鹅毑­肉­出来放进砂煲,再由服务员端出去放在碳炉上即可。

李伙生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冷笑,大排档即是大排档,有什么手艺能搞出什么名堂?不过在等候砂煲煮沸之时,已经有阵阵­肉­香四溢,实是教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待砂煲内沸,拿走砂煲盖子,挟了一块鹅毑­肉­放进嘴里品尝,却也浓香不腻,亦不觉其粗糙,另有一番风味,再品尝猫­肉­,亦是如此,后来放了沙河粉到煲里,落煲即熟,那沙河粉也特別香滑好吃,不觉诧异,对欧灿辉亦起爱才之心。

李伙生间或有跟方清去一些上了档次的酒店用餐(其实也是实地侦察),坐进大排档却是第一次。见欧灿辉的大排档越夜越旺,后来的客人竟连一张空桌也要不到,人头涌涌,喧哗嘈杂,显得忙碌而又热闹,和金龙大厅近来常常才有几桌客人此真是天壤之别,不禁羡慕起来。心有灵犀的和莫慕贞视线一碰,看得出莫慕贞也心同感受。

李伙生放下架子,原想不耻下问,搞清楚欧灿辉放了何等佐料,又是如何制作,不料才问了一句,欧灿辉却顾左右而言他,频频向方清和各人敬酒,又跑去別的桌子和相熟的客人应酬,心中醒悟过来:这等事情,怎好在公众场合探问垂询?自己竟是老糊塗了。

到灿记大排档吃了一回,方清却有点闷闷不乐。不能不服气的是,其实他有几个晚上专程来西湖路,虽然走在灿记对面的骑楼下,远远的还是看得很清楚,三家大排档都很旺,特別是灿记,几次看都是几乎座无虚席,热闹得很。他想不通的是,灿记就是鹅毑煲、­鸡­毑煲、猫煲三板斧(冬天多了狗­肉­煲),也没见灿记搞出什么新菜式新名堂,但是天天宾客如潮,难怪欧灿辉现在春风满面,见了面打招呼,也是踌躇满志,不卑不亢。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两家住得近,自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少不了碰面打招呼,方清自觉心理上压倒对方,很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欧灿辉大约也有一种自卑感,从不敢抬眼和他多说话,但今时不同往日,看欧灿辉现在神朗气清,言行举止都有一股自信,方清莫名的又感到烦燥起来。

方清想,欧灿辉请一个“二打六”(完全不懂行)的人当管事──欧灿辉不敢说白志毅是经理──每月发600元工资,比李伙生基本工资还高,这一条就很令方清吃惊。听介绍说灿记的服务员一进来就250,一个月后升到350,也比刘艳红基本工资高,虽然没有发补贴这一块,但每月视营业额发奖金,听说也有百多块,这使他感到震动。他自忖自己还做不到,每个月象征­性­地发点奖金,怪不得厨房部和点心部都走了好几个,走的人宁愿每月上缴公司150元停薪留职费也要跳槽,敢情那些老板出得起价钱。

一九九五年这一年金龙酒家的营业额开始下跌,虽然没跌到不可收搭的地步,但看起来情况很不妙。上档次的酒楼越开越多,为搞好经营,李伙生和厨房的师傅们搞了很多新菜式,例如纸包­鸡­、盐焗­鸡­、蒜香骨、一帆风顺——用半只哈蜜瓜做成船的模样,中间掏空部份放上油炸腰果、­肉­丁、西芹菜等──都很吸引食客,也如法炮制了鹅毑煲、­鸡­毑煲、、狗­肉­煲还有后来时兴的猫煲。莫慕贞则借用北方糕点改成黄金大饼──调成甜味的面粉发酵弄好后放进焗炉焗成大饼,再在碟上切成三角小块──也很受顾客欢迎,引得各个酒楼主食都竞相推出黄金糕、黄金大饼;莫慕贞又炮制出南瓜糍、番薯(地瓜)禌、花生大饼、黑白芝麻饼,又引得各家酒楼争相仿效。

虽然不断推出新菜式、新品种,但方清还是不满意,因为还是没有一个菜餚能成为金龙的拳头产品、招牌产品,能够吸引食客趋之若蚁。你每推出一个新菜,別的酒楼很快就跟风,饮食行业的特殊­性­在于,几乎所有菜餙糕点不能申请专利。而且金龙先天不足,条件诸多局限,只能从菜式創新吸引食客、调低收费体现价廉物美、改善经营环境、提升服务质量方面入手。

在灿记吃罢走回到欧巷,看见欧国能家还灯火通明,五、六个人还在忙碌赶制明早的食品,方清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他这时才真实地感悟到竞争的压力:市场竞争的压力,人才竞爭的压力,连思想观念的变化,也存在竞争的压力。欧灿辉可以算是一个例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有什么底子自己还不知道?但到了市场上,他的观念就比自己解放,胆子比自己大,敢創特­色­,敢使用人,敢支付高薪,还有一些自己还不了解的举措,令他的大排档经营成功了,连这个绝不起眼的早餐档,看得出经营很有生气。

刚推开屋门,听得后面脚步响,有人走进欧巷来,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细佬方坚和隔壁阮家的阮桂婵结伴回家来,方清也就没理会。因为国营商业全面铺开改革,方坚投得了先锋路百货店经营权,阮桂婵也跳出来在在先锋路开了一间时装店,下班碰上了结伴回欧巷是常有所事。

第二天回到金龙上班,方清的情绪竟然又有点失落。昨晚灿记大排档的座无虚席还在刺激着他的神经,方清想,金龙最好也能像灿记一样創出自己的特­色­和品牌,金龙有李伙生这样的特级厨师,还有那么多的师傅,在餐饮行业混了那么多年,难道真比不过一个在金龙还未满师的学徒工?那真是笑话了!令方清想不通的是,多如牛毛的大排档都有鹅乸煲,为何独独灿记粥城这么兴旺?方清粗略计算了一下,灿记一天的营业额起码在3000元以上。但他全部人员才九个人,而金龙现在还有九十多人,孰优孰劣,留心一看就明白了。这么说来,欧欧灿辉每月的收入就远远超过自己了。

他把李伙生、莫慕贞、刘艳红叫进经理室议了半天,还是没议出个眉目。金龙先天不足,条件诸多局限,只能从菜式創新吸引食客、调低收费体现价廉物美、改善经营环境、提升服罐子务质量方面入手,最好能像灿记一样創出自己的特­色­和品牌。金龙有李伙生这样的特级厨师,还有那么多的师傅,在餐饮行业混了那么多年,难道真比不过一个在金龙还未滿师的学徒工?那真是笑话了!而且毛主席说过,落后就要挨打,金龙落后就意味着破财,谁他妈的愿意挨打、破财?

方清到底忍不住发脾气说,我就不信有四十多年传统经营的老字号大酒家,连一个不懂厨房专业的后生仔也搞不过?……

到灿记大排档吃了一顿,方清有了很多领悟,但他也同时领悟到,原来刘艳红和欧灿辉关系非常好,好到可以用亲密无间、心有灵犀之类的词语形容,这一下便捅着了方清的醋缸。

方清是个眉­精­眼企的人,欧海亮成了金龙的常客,到底给他看出了是欧海亮对刘艳红有了那个意思,方清后来发现,刘艳红好像也对欧海亮有好感。只是平常偶尔几次发现刘艳红和欧灿辉通电话,语气亲密无拘,平日庄重的神态也流露出一种很亲切的表情,昨晚看欧灿辉和刘艳红两人之间的眼神,留意两人的言行举止,你说他两人是拍拖(恋爱)没人不相信。

这使方清心里觉得酸溜溜的,和个不相­干­的人相识相恋倒还罢了,凭什么姓欧的都和刘艳红如此亲近?!

方清越想越不忿,就动起了歪脑筋。他相信权和钱是打动女人的最有效武器,屡试不爽的,所以先是给刘艳红额外多发了一份奖金──他手上有个小钱柜,不要说每月多发一百两百,就是一千也没问题──得到了刘艳红乐呵呵的几声“多谢”。他和妻子林珊珊带小儿子到省城看病,离开那几天便交代刘艳红代行经理职权。

方清有两晚装着即兴约她外出宵夜,不过临出门时,刘艳红却叫上周丽娟。方清候着周丽娟休息又约刘艳红,不料到出发时,刘艳红早叫上服务员杜雪梅、唐秋英作伴。方清无奈,只好静待时机,蠢蠢欲动。

周丽娟却嗅出了味道,有一天抽着空子,周丽娟便对方清说,你不要打刘艳红的主意,这妹钉(小女孩)脾气刚硬,不要弄出个大头佛(麻烦事)才好。

方清脸一红,自然不敢承认,便笑嘻嘻地搂着周丽娟说,我怎么不知道她是带刺的玖瑰?我用她,只不过是利用她的长处罢了。你不要多心,我有你万事足──别看她生得靓,哪有你解风情?

以往方清只要搂着周丽娟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几句风话,周丽娟便先自软了,若继续下一步在她颈脖上亲吻,搓揉她Ru房,她便瑃情勃发。不料这次法宝不灵,周丽娟转开颈脖,用力掰开方清的手,边往外走边说道,但愿你莫口不对心才好。

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不要以为你在金龙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好,老话都讲上得山多终遇虎呢,搞出一锅泡(大乱子)我看你怎么收场。

方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女人的醋劲发作起来实在教男人不好受。不过这反倒让方清更赌上一口气,越是难得到的越是要得到,我就是一定要得到这个金龙头号靓女才甘心。

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天,刘艳红的一个堂兄在金龙请客,方清和刘艳红都恭逢末座,陪着客人喝了不少酒。待送走了客人,方清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工人都下了班,大厅只剩下几个值班人员,方清借着酒意,对刘艳红说,阿红,你跟我到经理室,我有话和你说。

进了经理室,刘艳红便先泡茶。方清关上门,看刘艳红因喝了酒,两颊飞红,那水盈盈的眼睛更有一种攝人心魄的神采,竟是看得有点痴了。他接过刘艳红送过来的热茶,便笑眯眯地说,阿红,今天是几号?

刘艳红略一思索,便说,今天是十一月十三号。

方清又问,农历呢?

这一次刘艳红倒答得快,农历九月二十一。

明天呢?

刘艳红看了方清一眼,便说,九月二十二──怎么了?

方清从办公抽屉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刘艳红,说,明天是你生日,安排你休息;这点钱,算是我私人的一点小意思,去买件新衣服,再请老友们聚一聚,吃个饭唱唱卡拉OK,玩得开心点。

刘艳红接过信封,那沉甸甸的重量告诉她,信封里起码装了二千块钱。她不禁朝方清投去一个灿烂的笑容,感激地说,方经理,多谢你。

谢什么?这是你应得的。方清洒脱地摆摆手,他站起来,踱到刘艳红身边,又说,早几天市政府接待处约我去谈承包迎宾馆,若谈成了,我想你当迎宾馆的老总,旅业、餐厅、歌舞厅、健身房,全部由你话事(当家作主),赚到的利润我和你五五分成,怎么样?

刘艳红眼里放出光来,真的?方清点点头,接待处要我每年上交360万,我正在想办法压他的价。阿红,你想想,旅业有八层一百六十多个房间,50%的开房率也够上交款项,餐厅、歌舞厅、健身房这些一年该有多少收益啊?该我们发达了吧!

刘艳红觉得很受鼓舞,这样的前景太诱人了。兴奋之中,没想到方清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接着倏地把她拥入怀里,惊愕间,方清的嘴巴已经朝她亲吻过来。

刘艳红吓得拼命推拒方清的拥吻,但方清的双臂很有力,热哄哄的嘴巴散发着混和了烟

味的酒气,拼命往她脸上吻去。推持挣扎间,方清的一只手按在她的胸膛上,用力抓着了她的一只Ru房。刘艳红又惊又怒,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猛的一下把方清推开,转身朝门外跑去。

一股兽欲已经在方清的脑子里迅速膨胀。看刘艳红慌張逃离,方清急扑过去,从后面环抱着她苗条的腰身。刘艳红觉得一阵晕弦,从来没有异­性­和她身体有过亲密接触,从来没有异­性­触碰过她的胸脯,她没想到方清敢骤然撕破脸皮,而行为这般兽­性­无耻,极度的惊恐使她双手抓着了方清的一只手,低头张嘴一咬,便咬着了方清的两根手指头。

方清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又強忍住了。他怕惊动引来别人。那一瞬间刘艳红已经摆脱他的纠缠逃出门去。他按着咬出了深深齿印、渗出殷红鲜血的手指,追出门时,看着刘艳红刹那间已经飞快地跑出他的视线,只好颓然地转身用脚大力一踢关上门,垂头丧气地倒在皮沙发长椅上。

晚上刘艳红没有回来上班,方清忽然觉得忐忑不安:周丽娟果然说得对,刘艳红是个有个­性­的人,送上二千元现金、还抛出当迎宾馆老总这么大的饵,竟然还是不能让她乖乖就范。若是给她吵闹起来,方清就有麻烦了。因为方清知道,做三行的人无理也吵闹,给他抓着了理,拿刀斩人也是做得出来的。刘艳红一大家子都是饮服公司的职工,若是闹起来,方清是吃不了兜着走。

方清心慌起来,他认真想了想,回到经理室拿起电话打到她的家里,刚好是刘艳红接听,但她一听是方清的声音,“啪”的一声就挂了。再打过去,那边电话却是忙音接不通。方清的心又忐忑起来。刘艳红是不是正找家人哭诉商议?刘艳红大伯的儿子刘光召,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火爆个­性­,更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若他知道堂妹遭方清轻薄调戏,定会视为奇耻大辱,拿着菜刀冲上金龙,找他方清斩十刀八刀也是做得出来的。

方清心怀鬼胎,这一晚那里睡得安稳?到临天亮才算合着眼睡了一会。待他十点来钟回到金龙,办公桌上已经摆着刘艳红的辞呈,那颗悬起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刘艳红选择辞职,说明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说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这些事传出去若是传走了样,对她名声也不好。

方清沏上一杯热茶,静静地思索起来。这块心头大石一放下,脑子里思考问题又清晰起来。刘艳红一走,看来只好提周丽娟顶上了。还有大半年的承包期,还有一个元旦到春节的黄金旺季,看来得吸取教训,别在女人的事上再栽跟头,影响了经营管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欧灿辉过了几天听到了消息,急忙去找刘艳红,他想拉刘艳红当灿记的“经理”,刘艳红却和朋友结伴到九寨沟旅游去了。过了半个月,欧灿辉再去找,才知道刘艳红给南园酒店聘去当楼面部长,欧灿辉怅然若失。

欧海亮也很快知道了刘艳红辞职。从方清和服务员那里问不出端倪,亦不知刘艳红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好开口询问刘艳红家的电话号码,欧海亮怅然若失,苦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竟是视金龙为畏途,再也不愿踏进金龙半步。

这时远景纸箱厂已经顺利投产,而总经理也奉调回港,欧海亮肩负重任日理万机,便集中­精­力抓好企业的经营管理。只是刘艳红的靓倩影已深深埋进脑子里,想起错失了机会,便自怨自艾。有时在欧巷碰着了方清,很想向方清打探刘艳红的情况,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一切姻缘皆天定,若是和她有缘,红娘自会安排他和她重逢,若是无缘,也只好仰天长叹了。

第四章第七节(上)

国营企业放开政策,充许人才流动,这一条很受职工欢迎。在原单位­干­得不开心的,或是想趁这个好环境外出闯一闯的,或想自立门户搏一搏的……总之,人才流动的推行让他们有了追逐理想的机会,很多人也因此而改变了命运。

这一年金龙金家有二十三个员工离开,其中三个女的,方清其实是不愿她们离去的。李凤娴是出境定居,方清自是徒呼奈何,而他最得力的助手刘艳红离开,就非他所愿了。

这两年共事拍档,连李伙生和莫慕贞都欣赏刘艳红有头脑有眼光,­干­事有魄力,加上业务娴熟,楼面服务这一摊管得甚有条理,虽然才二十来岁,已是餐饮行业难得的一个管理人才。但刘艳红的辞职很突然,因为那一天上午,刘艳红回到金龙酒家办公室,交了一份辞职报告给莫慕贞,收拾了自己的物品,也不理会莫慕贞连声发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龙。

莫慕贞满腹疑窦,走出办公室,见李伙生刚走回来上班,又跟着李伙生走回办公室,拿出刘艳红的辞职报告,对李伙生说了刘艳红辞职的事。李伙生一听就急了,不行!怎么能让刘艳红走呢?!

莫慕贞苦笑着说,她要炒老板鱿鱼,好像没文件规定工人不准炒老板鱿鱼的吧?莫慕贞知道刘艳红虽然年青,却是个有脾­性­的人,交得辞职报告,那是铁了心要走人。

李伙生气哼哼地说,知不知道什么事搞成这个样子?

莫慕贞摇了摇头。不过李伙生的话提醒了她,有因必有果,反过来有果必有因,什么因由能造成刘艳红下这么大的决心辞职不­干­?想来必不是小事。想到这里心里一跳,抬头看过去时,李伙生也正拿眼睛瞧过来,视线一碰触动灵犀,两人都想到了方清和周丽娟、还有另外几个女人的暧昧关系,不禁一个摇头,一个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三个女的让方清感到气结,枉为酒家经理,也不能按自己意愿留住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个女服务员叫黄小玉,楼面服务员,是清源街道人,二十刚出头,不高不矮,脸蛋儿算不上漂亮,肤­色­也算不上白净,方清当初看上她,是因为黄小玉­性­格活泼,常常有意无意的接近讨好他。

方清仔细一想就明白,黄小玉是从社会招聘的临时工,再看她的衣着就知道她家庭经济一般。那时他对周丽娟有点腻了,周丽娟虽然对他有情,却是半老徐娘,他想换换口味,搞一个皮光­肉­滑年纪轻的,对老是抛媚眼的黄小玉自然是首选。果然不用花什么口舌,刚说了人事经理和楼面部长对她的工作表现不满意,提议辞退她,黄小玉的眼圈就红了,方清又换了笑脸说会关照她,黄小玉就乖乖让他抱上了经理休息室的床。

黄小玉把Chu女的身体给了方清,就变得有点骄纵起来。幸好方清三不时给她一、两百块,又时时教诲她,加上周丽娟盯得紧,时时敲打她,倒是让黄小玉的工作表现好了许多。

方清正为刘艳红辞职的事心烦,偏偏接着就是这个黄小玉找着了他,惊惶失措的告诉他,她怀孕了!

方清作嗳不喜欢戴避孕套,老是觉得戴上那橡胶套子没味道,谁知一不小心,黄小玉便怀了孕,方清又急又燥,拿了2000块钱给黄小玉,叮嘱她去医院做人流。黄小玉却使开了小­性­子,一定要方清陪着她去。方清急火攻心,没了过去的温情脉脉,翻脸发了脾气,弄得黄小玉哭哭啼啼,只好请了几天假,偷偷去做了人流。

谁知刚过了两个星期,在碰头会上,管人事的莫慕贞提出,要辞退黄小玉。

方清没好气地问,为什么?

莫慕贞振振有词,黄小玉请假,说是乡下外公病重,但据了解,黄小玉外公早死了好多年,黄小玉编假话骗假期,本身就属错误。而且听职工反映,黄小玉偷偷到医院做人流,未婚先孕,这就是很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这样的人留不得。

方清暗吃一惊,嘴上就冷冷的问,未婚先孕?有证据吗?如果不属实,对一个还没结婚的人是会造成伤害的,要慎重一点。

周丽娟这时说,我也听到服务员反映,说黄小玉上班时也有妊娠反应,这个事到­妇­幼保健院查一查就知道了。

方清明知周丽娟醋意发作借刀杀人,心下恼火,脸上却发作不出来。莫慕贞却说,到保健院查不出来的,未婚先孕做人流的,很多都用假名。没有真凭实据不能用这个理由,确实关系一个人的名誉。她是临时工,辞退她就是了。

方清沉吟间,莫慕贞又正­色­说,金龙这一段时间职工思想很混乱,有些问题,特别是生活作风问题要引起领导班子的重视。不能只顾抓经营,人的思想出了问题,经营抓好了有什么用?其实经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毛主席说过,自己错了,也已经懂得,又不想改正,自己对自己采取自由主义。生活作风问题危害­性­更大,腐蚀了人的革命思想和革命意志,不能不引起警惕。

方清脸上神­色­有点尷尬。他知道莫慕贞在敲打他,但莫慕贞批评得堂堂正正,他竟是无从辯驳。

李伙生这时看了一眼方清,说,我看这个黄小玉平日作风就不正派,工作表现也不好,这样的人留在金龙有什么用?坏作用就有,我同意辞掉她。

周丽娟却是笑眯眯地说,我也同意。不知道方经理有什么意见?

方清对周丽娟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无奈,只好点了头,心里却想着如何安抚黄小玉,免得她回金龙找他吵闹,那又是件麻烦头疼的事。

黄小玉到底是个未嫁的大姑娘,拿了方清给的1000块钱,也就忍了这个哑巴亏,离开了金龙,很快又在一家新开的大酒店找到了工作。

莫慕贞和李伙生现在都有点情绪,觉得金龙在走下坡路,刘艳红的离去就是一个标志。

第四章第七节(下)

方清明白,他的核心领导班子有了裂隙,再也不会有­精­诚团结的愉快合作了。咳,都是女人闯的祸,难怪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啊!方清正为酒家内部的事烦躁,接着,和公司也闹起了矛盾,搞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差点和公司几个经理都闹翻了脸,从此变得面和心不和。

市饮食服务公司党支部有两个委员都在金龙,宣传委员是原政工员方清,另一名­妇­女委员就是莫慕贞。莫慕贞觉得公司自从实行门店承包后,公司基本上实现了扭亏为盈,公司领导就不管下面门店和职工了,去年还隔三差五地开支委会,今年计算起来才开了三次,她觉得党的领导被削弱了。金龙酒家党小组共有十五个党员,还能坚持每月开一次党小组会,但方清常常不参加或借故提前退席,金龙的经营管理大幅度滑坡,实际是和方清不重视政治思想工作分不开的。

莫慕贞专门找公司领导谈过方清的问题,后来又特意在支委会上提出来,要加强对全体党员、特别是担负承包任务的党员思想教育。公司领导都说这个意见好,还专门召开党员大会宣讲文件,后来把这次会议­精­神写成专题汇报,在市局的内部通讯刊物《商业动态》上发表。

但莫慕贞发现只是吹了一阵风,而且方清还被吹捧为“锐意创新,全面提升国企老字号经营管理水平”的先进典型。方清于是自我感觉良好,还是我行我素,莫慕贞觉得很失望也很无奈。

公司徐经理见了方清都是笑眯眯的,两人常常关起门谈事情,自然也叫厨房炒几个菜喝上两杯。这一天徐经理和方清在龙腾雅房谈事情,没有留待吃晚饭就板着脸走了。方清特意找了莫慕贞进来,谈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原来公司领导常在金龙接待用餐、会议用餐,都是签名就可以了,每月累计金额则从上缴任务扣减。国庆节中秋节两个节日,公司在金龙业务用餐和拿月饼烟酒送礼等合计金额有两万多元,方清当然一分钱也不上缴。公司计财股长找到方清,要方清划拨2万元给公司,因为公司等着用钱。方清后来又接到徐经理打来电话,便同意了。

方清告诉莫慕贞说,公司现在实际还欠金龙共3万多元,或者说,金龙已提前两个月超额缴清今年承包任务,但公司现在意图让金龙承担那笔3万多元的费用,要方清在十二月底前全部缴清全年承包金额。

莫慕贞不解地问,为什么?

方清耸了耸肩,说,公司要做全年报表,有了窟窿就打我们各个承包门店的主意。

莫慕贞说,不对呀,上星期徐经理还说公司今年真正实现扭亏为盈,估计会有3万多元的利润,市局人秘科还派人来搜集整理材料嘛。

这些事方清自然知道,他还专门招待了市局人秘科的笔杆子在金龙吃了一顿。市局张科长特意打了电话给他,他知道金龙是作为正面典型给予颂扬的,自然也是要往他方清脸上贴金。

但方清不想花3万多元这么大代价,所以他故作神秘地告诉莫慕贞,你知道公司今年在金龙总共开支了多少业务费用?我这里有个统计,共176584元。哼,金龙不是唐僧­肉­,不能让他们花天酒地而要我们埋单。

莫慕贞大吃一惊,17万?她脸­色­凝重起来,对公司领导花公款吃吃喝喝、外出联系业务实质是变相公费旅游,她早就有看法。北京、华东五市有什么业务?公司三个经理和计财股长还去了新马泰,这不是假公济私、以权谋私吗!

莫慕贞觉得很愤慨。公司下属门店承包了,公司领导就放任自由,承包人和职工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公司领导哪里有惦记了?惦记的是吃吃喝喝和周游列国。有没有真正关心承包人的思想变化和政治进步?有没有真正关心职工的疾苦和诉求?没有,完全没有,他们现在优哉游哉啊,也迷失了政治方问和革命斗志了!

方清皱清皱眉头又说,他们去新马泰旅游,说公司不方便,让金龙开支了这一笔费用,现在公司不认账,幸好我没有一同去,要是同去了,审计我也说不清的。

其实方清当时尽管跃跃欲试,但最后没有答应同去,是打足了小算盘的。和公司领导出外旅游,在外一些费用不用说你当老板的要自觉埋单,而且全部费用说不定会推到你身上。幸好打好了个人小算盘,现在果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莫慕贞也紧锁了眉头。这些事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这些腐败违纪的事,就要向上级反映。待听得方清说,这3万多元是计划作年终奖励分配给职工的,莫慕贞下了决心要制止公司领导的胡作非为。若是方清软弱,屈从了公司领导,那么方清在发放年终奖励时一定会大大缩水。方清也是个珠辎必计的人,调整工资说了一年也不见兑现,若给公司搞走了几万元,他一定会搞羊毛出在羊身上,把这笔损失转移给职工,职工就更懒散了。

方清软磨硬顶,正和公司领导扯皮的时候,市局审计科突然进驻饮服公司进行财务审计,不用说,公司很多违反制度的问题暴露了。不知公司领导使用了什么法子,这些事后来无声无­色­没了动静,有关人等也没有受批评处分。徐经理当然知道是莫慕贞捅的漏子,其实背后必定是方清搞小动作,但心知肚明就行了,不值得撕破脸皮的,所以徐经理还常常到金龙走一走,见了方清还是笑眯眯的,还是常常关起门谈事情,自然也叫厨房炒几个菜喝上两杯。

第四章第八节

方清有一天在金龙接待了一批客人,其中有一个市政府的罗科长,正是前副市长老罗的儿子。老罗现在是离休­干­部,当年在东江纵队打游击有一次受了伤,全赖方清祖父舍命相救,不然就“光荣了”。文革中老罗挨批斗,是被方清父亲秘密救走养伤,应该说方家对罗家有恩。罗科长是常听老父亲唠叨这些事的,所以每见方清,都很亲热地和他握手寒暄交谈,这一次还特意问候他的阿嫲。方清连声感谢,还说阿嫲现在身体很好。罗科长便说有空一定要去看他老人家,方清又连声表示感谢。

半年前阿嫲中风住院,卢少容要一天三餐送饭到医院,因自己身体不好,方小兰年纪小,儿子儿媳要上班,晚上便由丈夫在医院值夜陪护。后来卢少容怕丈夫日捱夜捱捱出病来,自己身体还顶得住,就不叫丈夫值夜,改由自己去陪护。

阿嫲是知道卢少容身体也不好的,因而坚持要出院。卢少容拗不过家婆,和医生说了,认真听医生讲解了注意事项,取了一大堆药,叫上方清方坚俩兄弟找朋友借了一辆小车,把家婆接回了家中。

孙媳林珊珊见阿嫲半身不遂瘫在床上,也觉心痛不忍,回娘家时和母亲说了,听母亲说针炙和理疗可帮助治疗,求母亲介绍了一个中医院的护士长,每晚到家给阿嫲针炙当炒更(兼职赚外快),让方清每周一次陪阿嫲去医院做理疗,阿嫲的病情便日见有起­色­。

她每天下班回来,都是先到阿嫲房中问候阿嫲,有时还下厨做几个拿手的潮州菜。阿嫲年少时在农村时贫困交加,自小吃惯咸莱萝卜仔(腌萝卜条),尝了林珊珊的酸菜湯,胃口大开,林珊珊便托人带了许多潮州特产酸菜、腌萝卜条来,时常做给阿嫲吃。阿嫲便常常称赞这个孙媳­妇­贤淑孝顺,卢少容看在眼里,心里也暗自欢喜。

阿嫲经过又是针疚又是理疗,半年多后竟能下床走动。她听了林珊珊的宣讲,在家里坚持走动锻炼,慢慢的可以不用拐杖也能行走了。她觉得孙媳­妇­讲得有道理,虽然还不大懂什么“生命在于运动”,但锻炼确使她恢愎了走路的功能,更重要的是使她恢愎了信心,她要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不但要亲眼看着曾孙出生,还要看着他(她)长大。五世同堂可能是等不到了,但人老了,求生的欲望反而更强烈。

年廿八这一天,方清家也是年廿八,洗邋遢,卢少容和方小兰负责搞家居清洁,阿嫲手脚不便,便负责照看放在木床中的重孙小庆杰。

下午,方清阿嫲踽踽的走出家里,方小兰忙追出来,扶着阿嫲问:“阿嫲,你想到哪里?”

方小兰注意到阿嫲手上拿着一包东西,伸手要帮阿嫲拿,见阿嫲不放手,又问:“阿嫲,你想­干­什么嘛?”

方小兰已经读上高一,长得比妈妈还高,只是显得单薄了些,­性­格很内向,放学了就回家,回家就不出门,在自己的房间不知是温习功课还是在­干­什么,总之不爱出去串门,也不怎么愿意多说话。放了寒假她也极少出去找同学玩耍,但在客厅的时间就多了,因为阿嫲整天坐不住,喜欢走来走去,卢少容就叫她在客厅做作业、看书看电视,担负照看阿嫲的任务──因为医生说过,阿嫲不能摔跤,一摔又可能摔出毛病来。刚才去了一下厕所,出来就看见阿嫲走出屋,吓得她赶忙追上去扶着。

见阿嫲用手指了指对门,方小兰便轻轻扶着阿嫲走去欧灿辉家。两家并不是门对门,欧灿辉家门还靠后了一点。这时是年卄八的下午,早餐档虽然已卖完了早点,但临街的大门照例还没关上,家里还很热闹,七、八个人正在屋里忙着明天的早点。卢咏红和几个­妇­女在包裹咸­肉­粽,欧国能、王沛林在制作馒头、花卷、包子,欧灿辉和灿荣也在一旁帮忙。

最先看见方清阿嫲和方小兰的正是欧灿辉。灿记大排档这天开始停业度假,直到年初八机关企业节后上班才重开,今天他特意什么地方也不去,专门帮父亲的忙。他见阿嫲过来,忙停止绞拌­肉­馅,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迎上前去:“阿嫲,”他自小习惯也这样叫,“你小心点。”

屋里响起七嘴八舌的叫阿嫲声、问候声,阿嫲笑呵呵地答应着,对欧国能说:“国能,这包煎堆,你拿给小孩子吃。”说着把手上用黑塑料袋装着的一包煎堆交给欧灿辉,又说,“阿坚出差去顺德,买了几包回来──九江煎堆是很名的呢。”

欧灿辉接过,嘴上说多谢,又拉过父亲让出来的椅子请阿嫲坐。欧国能便说:“阿嫲,留给你自己吃好了,我们自家也有。”

阿嫲却不坐,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唉,灿荣母亲去得早,要是她看见灿荣三兄弟都这么懂事,她该多开心。”说着又叹气摇了摇头,对欧灿辉说,“以前你母亲在,我也多个人说话——以前街坊邻里,有点好吃的也是你家送过来,那家送过去。现在我腿脚不灵,也懒得走动了……”

阿嫲忽然想起离家的方华,自从方清结婚办喜事回来过一次,去年没有回来过年,今年也不知回不回来过年,又是想她又是埋怨她,心里有点难受起来。

方小兰站在阿嫲旁边,阿嫲不坐,她便不敢走开。听着阿嫲啰啰嗦嗦地和欧国能父子说话,不觉把目光时时放在欧灿辉身上。她也知道为一点工作上的矛盾争执,欧灿辉遭到大佬方清开除的事。那阵子她心里很不痛快,常常无缘无故地对二哥发脾气,对那个表姑崔秀云就更没有好脸­色­。不过欧灿辉对她一直没有另眼相看,见了面,还是很热情的和她打招呼说话。看见欧灿辉很快找到了装修的工做,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等到他家改作早餐店,她几乎是天天早上都光顾,早餐店兼卖豆浆,还是她提议的。后来欧灿辉开了大排档,她听说大排档旺得不得了,心里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

欧灿辉觉得冷落了方小兰不好,这时就笑着对方小兰说:“小兰,听说你语文这一科成绩特别好,有空指点一下灿荣,好不好?”

欧灿荣和方小兰都在全市最好的市一中读书,市一中每年高考成绩全市排第一,家长们都以孩子考上市一中为荣。上不够分数线的,很多家长宁愿出“择校费”、“赞助费”,走门路通关节也要把孩子送进市一中。欧灿荣是成绩优异自己考进去的,不用多花家里一分钱,今年已经读到初三。欧灿荣这时接上话说:“我们学校暗地传有十大美人和十大才女,小兰都榜上有名。”

方小兰脸一红。学校里脸皮厚的男生当面赞她,她只冷冷的把脸转过另一边,不愿搭理,因此背后也有人称她冷美人;女同学嫌她冷傲,也不怎么愿和她接近,因此她在学校说得来的同学几乎是没有,她也不在意,照样我行我素。现在欧灿荣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心跳得有点异样。

欧国能却不高兴了:“你不好好读书,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干­什么?”

“我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搞什么乌七八糟的事了?”欧灿荣叫起屈来,“同学要讲,我也不能塞起耳朵不听。”

阿嫲见没人听她讲话,站久了也觉有点累,就说:“灿荣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好让你死去的阿妈安心。”说完见欧灿荣­鸡­啄米般点头,才转身离去。

欧灿辉忙过去搀扶,嘴上说着“阿嫲小心点”,直送阿嫲出了门口,又对方小兰说,“小心扶着阿嫲”,看着她俩走回家里,才转身想回去继续­干­活,见欧德庭从巷口走进来,忙恭谨地叫了一声“四叔公”。

欧德庭面无表情,喉咙里“唔”了一声算是答应,又抬头挺胸往里走。欧灿辉暗地伸了伸舌头。这个四叔公脾气古怪,欧灿辉和他家八个子女都有很好的交情,唯独就是和这个四叔公说不上几句话,想是辈份低了两辈,四叔公有架子那就没办法了。

欧灿辉忽又发奇想,若我有一天混出了名堂,便是像电视上看到的有钱人一般,在商界叱咤风云,住洋楼、养番狗、揸靓车,四叔公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了罢?想想也笑了,不是痴人说梦么,现在开一个大排档,能赚什么大钱?连郑婶盛意拳拳的介绍了一个女仔来相识,她也嫌我是开大排档的不愿和我谈。哼,看好了,我欧灿辉也是争强好胜不甘人下的人,我就不相我命中注定冇发达……

第五章第一至三节

第五章

一九九五年,市里的改革之风吹得很强劲,最先是工交战线实行关、停、并、转,对资不抵债实在难以为继的,下决心实行破产。方清父亲所在的糖厂,也列进了关停名单,方树开在家长吁短叹,坐卧不安。到了下半年,市国营商业系统也全面展开体制改革。方坚所在的百货公司自不例外,实行门店、柜台竞包,价高者得。

方家老三方坚,是市百货公司批发部的采购员,和方清一样,也是个心思灵动的人,公司还在制订方案,他脑瓜就转开了,而且打好了主意。那一段时间只要不是在外地出差,他有空就往公司领导家跑。方坚能说会道,花钱大方,如今更是舍得花钱做好感情投资,不但公司领导对他另眼相看,上上下下都对他印象极好。

果然,在公开竞投中,方坚如愿投得了位于先锋路的先锋百货店,而百货大楼的阮桂婵在竞逐成衣组柜台中失败。这些都是方坚意料中事,他虽然提前给阮桂婵打了预防针,但女仔人家眼泪浅,在家哭哭啼啼,倒激起做大佬的阮桂洪豪气,一下就拿出二十万给阮桂婵,兄妹同心协力办起了一间流行时尚服装店。

阮桂婵和方坚一样,看好老城区先锋路一带的商业发展潜力,抢先在先锋路立下脚跟,果然是有眼光带来好运气,眼看着先锋路越来越旺,靓铺越开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方坚和阮桂婵都高兴得直乐。

方坚也有大佬,不过没有阮桂婵运气好,他在大佬那里半个蹦也没要到,虽然很气闷却没有气馁,他有他的路数,很快就把新店搞起来,而且搞得有声有­色­,也创下了不小的名气。

方坚平日没有什么积蓄,每个月都花得­干­­干­净净,他原想向大佬方清伸手的,但他刚提了个头,方清就面露为难之­色­,他生气地掉头就走。但方坚不想放弃,用北方谚言说,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此时不搏,还等何时?!

方坚并没有向家里要钱的想法,他早有了一个计划。他和公司经理关系好,送了洋烟洋酒的重礼,经理果然同意他缓三个月再缴承包抵押金。公司计财股长原来向经理汇报,打算把方坚列作违约处理,看经理态度就知道行不通,也就噤了声,见着方坚打了几句官腔,方坚晚上就专程到家拜访,当然不会空着手去,计财财长就给方坚送了个顺水人情。

方坚于是实行第二步,大刀阔斧处理了原有的百货商品,马上拿到了第一笔资金。有了第一笔资金方坚胆气更壮,跟着下来进行门店装修和采购商品反而轻易得很。好几个装修老板都想接下这单工程,方坚把工程交给死党何永忠的大佬,因为何永忠也从单位跳出来跟了他,有何永忠这个招牌挡着,装修可以推后结账。

而方坚早就清楚,个体经销商为争夺客源和市场份额,往往采用售后月结的办法,很多商品都可以拖后结账,这些都给方坚争取了时间和资金周转。他平日交游广阔,广结善缘,找着这些老板一说,都很乐意和他建立合作关系。方坚于是把有限的资金用于购进紧俏、好销商品,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方坚有时候想起来,对自己承包的事感到很得意。没钱也够胆去承包商店,不要说百货公司,就是整个国营商业系统大约就是我一个。

先锋路百货店原是国营商业所谓合理分布设置的一个网点,80多平方米的营业面积,既不能“大而全”,又没有专营特­色­,近几年实际是亏损经营,公司想了很多办法,作过多次调整,换汤不换药,还是没能改变亏损的局面。待方坚承包彻底舍弃经营百货,公司领导除了称赞方坚一声“叻仔”,也只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让职工承包好。

百货公司顾名思义,经营五金百货,从电视机收音机、空调冰箱、手表钟表、自行车童车、到成衣鞋袜、针纺织品、床上用品、肥皂香皂、针线扭扣……林林总总,成千上万个品种,唯独不经营糖烟酒,因为那项购销任务是由另一个国营公司负责的。方坚在新门店转而经营糖烟酒和付食、母婴­奶­品等,在公司看来是跨行业经营,放在头头们身上,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方坚不但跨行业,还放弃习惯­性­思维,不走平民化路线,坚持要走中高档路线,而且采用最新颖的开放式货架自选模式。方坚原是考虑商店后面就是公安宿舍和银行宿舍,有关人等给这两个部门的人送礼,出手不会轻,先锋路街道宽阔,适合停车,打定主意做这些人的生意。

果然不出所料,货品越是高档的就越好卖。方坚到烟草公司进货,烟草公司的人把他奉为上宾,因为別人不怎么敢进的中华、玉溪、红塔山等高档烟,他一开口就十条二十条地要货。八月十五卖月饼,全市最高档、也就是价钱最贵的月饼,亦是他的先锋店货源最充足,一百多元一盒的大班冰皮月饼、香港荣华月饼,三五天就卖完了,农历八月十二,別人都不敢补货,方坚又调了一车回来,照样一扫光,连隔壁的阮桂婵要一盒冰皮月饼,也差点要不到,还是方坚拍板,把留给关系户的冰皮月饼给了阮桂婵。

买高档月饼送礼也带动了高档洋酒、高档香烟的销售,一个中秋节方坚就赚得盆满砵满,眉飞­色­舞,和他的大佬方清形成鲜明对比。因金龙的传统自制月饼滞销,让方清这个八月十五过得愁眉不展,闷闷不乐,方坚却是意气风发,更坚定了他的市场定位。

先锋路这个国营网点,原就有华侨公司、纺织品公司、五交化公司、糖烟酒公司的门市部,现在也都是由职工内部承包。方坚的新门店和糖烟酒公司的门店近在咫尺,却把老牌、正宗的糖烟酒门店比了下去,眼睁睁看着方坚兴旺十足,迫得也要作改变。到后来也转而跟着走中高档路线,却是迟了,方坚的门店已经打响了牌子,还是眼睁睁看着众多顾客先奔向方坚的门店。

事有凑巧,阮桂婵租下来的店铺,正好在方坚的新店旁边,连阮桂婵也觉得好笑,两家本来就是紧邻,如今开店铺做生意也成了紧邻,倒是方便互相照应。

因为是紧邻,方坚平常见着阮桂婵都是乐呵呵地打招呼,若是有空闲,也会踱过来吹水(聊天)。自从阮桂婵开了时装店,方坚和她交往比在百货公司更多更便捷。这一天,方坚走过来闲聊,说起百货大楼今不如昔,承包了柜台经营的,大多是惨淡经营甚至亏损,阮桂婵这时倒幸庆当初竞争失败,不然现在苦口苦脸的就是她了。

方坚发感概说,百货大楼十年前是县里最大的商业大楼,号称本地的南方大厦,也有人叫卜佬(乡下佬)大厦。城里人和乡下人到城里购买东西,百货大楼是第一首选。听老职工讲,百货大楼最鼎盛时期,县头头的子女亲属们都争相安排到百货公司工作,还要指定安排到百货大楼,那时职工发奖金发到偷笑。自从实行改革开放,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建市后国营商业就开始走下坡路,百货公司的人思想禁锢教条死板,加上商业中心转移,内外因素加起来,百货大楼死火就是必然的了。

阮桂婵听得连连点头。方坚又分析说,按这个发展趋势看,国营商业迟早都会搞不下去,早走早着,迟走训(睡)唔着,现在趁后生有­精­力去搏,乱世出英雄,说不定会搏到发达。

阮桂婵笑着说,发达我不敢奢望,能够揾两餐就可以了。

方坚指了指店內挂满的高档入时的时裝说,我看市里也没几家像你这么有眼光的,你不发达谁发达?

正说着,见几个年青顾客走了进来,踏进店来就直奔昨天才进回来的那几套衣裙。为不妨得阮桂婵做生意,方坚便走回自己的店去。

方坚和阮桂婵自己做老板,欧巷还有一个欧灿辉做大排档老板,收买佬陈满的儿子陈昊天更厉害,当上了电缆厂厂长,有对欧巷这几家情况耳熟能详的街坊邻里便发议论,说风水轮流转,而今轮到欧巷的后生发达。欧巷内头欧宅的欧海亮,当了一家规模很大的合资企业总经理,揸私家车车出车入。巷口的方清,每天都是穿着笔挺的西装上班,在金龙见着的方清,必是打了领带的,一看就是气宇轩昂,励­精­图治的人。老话说后生可畏,他们碰上好时代、好年境,真是命中注定他们发达。

方清也听到了这些闲扯,有时客气谦让了几句,内心却波澜起伏。他知道自己外面风光,实际危情四伏。金龙现在状况和刚承包时相比,经营差得远了,这三年可以说既成功又失败。说成功是头两年还赚了一大笔,说失败是不能善始善终,后来的经营管理每况愈下,人心散涣,可以说在越来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眼看三年承包期行将届满,方清忧心忡忡,便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满怀忧虑的还有方清的父亲方树开。他最近专门出了一趟远门,去了佛山的­干­休所,专门探望老朋友、清源市前副市长罗佑才。糖厂即将进入破产清算,他也和职工一样不用回去上班。说起来还有五、六年才能享受退休,难道这几年就在家躺着过日子?他苦思冥想,到底让他想起了老罗,便专程往佛山跑了一趟。

当年父亲在国民党兵枪下救出老罗,自己在文革中救过老罗,方树开明白,老罗其实是方家的靠山大树。只是没想到这次找老罗却是空手而归,徒增烦恼。

老罗见了方树开,高兴得连手也颠抖起来。他在两年前中风,抢救过来就坐上了轮椅,说话也不利索了,但脑子还好用,思维很清晰。热情招待方树开吃过饭,听方树开说了近况就明白方树开的苦恼,便对方树开说,你当了这么多年国家­干­部,也明白这几年的政治经济形势,不改革不行啊,但改革就要付出代价,就像我们东纵当年北撤山东,大踏步后退就是为了大踏步前进,我们不是很快打回广东了嘛,用了还不到三年时间呢。

方树开心里苦笑。人老话多,这些离休老家伙提起过去的事话更多,眉飞­色­舞的,但他脸上还是恭恭敬敬的表情,因为他明白,这些老人虽然生活起居得到很好的照顾,但探访交谈的人越来越少,晚年孤寂最伤心,这时你就要让他说个痛快。

老罗又说起健康话题。他淳淳叮嘱方树开要注意身体,注意运动,还要注意定期体检。他的体会当然很多,而且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刊。最后的意见,就是建议方树开不要想得太多,趁着这个机会安心退下来,有规律地开展体育活动锻炼身体,艰苦奋斗了几十年,也可以趁着身体还可以,那就外出旅游,看看祖国的锦绣江山,享受人生。

方树开此行的一个目的,是想借老罗的力找门路调离糖厂。他知道厂的头头们也正在各方活动,赶在正式破产前脱离糖厂这个苦海。但他失望了,老罗虽已离休,这些政策也知道得很清楚,­干­部从破产企业调走几乎是凤毛麟角的现象——­干­部可以调动,工人怎么办?工人不造反才怪呢,上级领导才不会那么傻,做广东人称为捉虫入屎忽(ρi股)的蠢事。

这个时候方树开就感到后悔,后悔老罗离休前想安排他进政府机关工作,他竟然谢绝了。那时他以为可以担任糖厂党支部书记,正做着当书记后撵走厂长而兼之的美梦,那梦后来破碎得很彻底,从此在工会主席的位置上再没动过窝。那时进了政府机关就好了,就算不提升,到后面还是衣食无忧的,不像现在在家­干­等糖厂处理的消息,心慌恐惶。

方树开回到家里,想起老罗的话,明白大势所趋,形势所逼,国营老企业负担重,不适应市场竞争,头头们担心头上的乌纱帽比担心经营管理还要多,不是贪污受贿挥霍公款,就是谨小慎微怕负责任错失商机,总之老的体制注定了老企业的颓败、消亡。

不过就算破产了,政府会对­干­部、职工妥善安置,拿一笔遣散补偿金,能找份工重新工作更好,找不到就熬七、八年敖到退休年龄,两个儿子都混得像个样子,日子也不会很难过。现在是在厂里混一天算一天,方树开恼火烦闷的,却是那个包养的二­奶­惹出的麻烦。

方树开包的二­奶­姜芸,虽然其貌不扬,却是有心计的人。钓到方树开这条“水鱼”(冤大头注),虽然不是什么有钱有权的人,但每月包了房租、水电开支,又另付一千元给她作“生活费”,有时撒撒娇让他买点衣服鞋子礼物,一年下来,方树开在姜芸身上花了近两万块钱。姜芸是吃这一行饭的,一个月赚两万块还差不多,一千来块算什么?所以背着方树开,她仍然出去坐台勾搭男人。开始还偷偷摸摸,后来就半公开了,不过在方树开面前自然不说实话,只说光坐台不陪客人上床的。

方树开明知她说假话,开头还觉窝火,姜芸就使小­性­子,拿方树开给钱太少挤兑他,又放出妩媚手段,方树开想到自己确是不能满足姜芸的金钱欲求,又舍不得姜芸的妖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就警告姜芸,不许她带野男人到出租屋。

有一晚跟头头们去吃饭,酒家老板给他们每人送了一盒月饼、一条香烟,因为和方树开是沙坊山区老乡,又拉着方树开悄悄说话,求方树开在厂长跟前帮忙说说好话,把糖厂头头在这间酒店用餐签下的一万多块钱结算兑现。

方树开满口答应,心里却想你这乡下佬拜错了门神,花上一千二千专门拜厂长,这钱可能会快点兑付出来。不过平白捞了一盒月饼和香烟,心里就想着把月饼留给姜芸,吃完饭才八点来钟,方树开拿着月饼和香烟直奔姜芸的处住。

不料用钥匙开不了铁门,门在里头锁死了。方树开用力打门,隔了好久,姜芸才来拉开木门,却隔着防盗铁门对他说,屋里有人,要他半个小时后再来。方树开恼了,才骂了一句,姜芸满脸惊惶之­色­,低声说是她的老家来人了,求方树开不要吵闹,最好第二天才见面,说着就关上屋门。

方树开无奈,悻悻离去,拿着香烟月饼回家。走了一半想想不妥,又走回头,在姜芸住处附近候了一会,见姜芸住的那幢楼常有人进出,却不能判定哪一个是从四楼姜芸屋里走出来的。怔怔的站了一会,还是打道回府,心里却积了一肚子火。

第二天一上班,方树开CALL姜芸,姜芸倒是很快复了电话,约他中午到她的处住。方树开却等不到中午,锁上办公室的门就离开工厂。

现在厂里处于停产状态,工人都放假回家,­干­部们还都上班,也不过是喝茶聊天看报纸,头头们也不常回来的。因为瘦死的骆骆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厂里变卖一些汽车、设备,又可以顶一阵子,所以办公室的人不但有工资领,有时还可以偷偷分一些钱,至于头头们私下拿了多少,也没哪个­干­部敢乱说话──头头一生气把你放下车间实际是下岗,你就只能­干­瞪眼,看着自己的钱包­干­瘪下去。

方树开到了姜芸那里,原是想兴师问罪的,给姜芸花言巧语,又紧贴身子放出狐妖手段,

情不自禁拥着上床放了一股邪火,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却又给姜芸开口要钱引得烦燥起来。

姜芸说,昨晚来玩的那个姐妹的妈妈,说过几天回河南,姜芸想托她带两盒月饼、带一点钱回去。

方树开沉下脸来。他身上就带着早两天弄到的三千块钱,那是厂长把一笔钱作福利金划到工会账号,让他找个名堂做了手脚处理和头头们私分到手的。但他不想再给姜芸了,眼看着厂里混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头,这钱是越来越不好弄了,已经把两万多块私房钱花在姜芸身上,眼看是个无底洞,方树开便不想再多掏腰包。

姜芸也沉下脸来。她早知道方树开不是个阔主儿,能搂一点就多搂一点,见这次上床也不奏效,便使开了小­性­子,转过脸不答理方树开。

方树开自觉无趣,只答应买月饼归他负责,对钱的事就闭口不提。他到方坚店里拿了两盒港产月饼,又挑了一大堆花花绿绿包装的糖果饼­干­,拿回去给了姜芸。见姜芸仍是洋洋不睬,方树开也生气了,放下东西一甩门就离开。

方坚的店铺生意红火,人们都知道这间先锋商場商品档次高,特意来挑选月饼购买的络绎不绝,人多挤得转不过身来,方坚忙得额上见汗,连嗓子也嘶哑了,连阮桂婵这时也在方坚店里帮忙收款,。见父亲说要送礼拿月饼,自是让父亲随意挑选、随意拿走。

姜芸自始对方树开便没有了以往的温柔体贴,方树开一生气,那个月就没有支付“生活费”,却又想着在她身上花了两万多块钱,心有不甘,便时时上去找姜芸打一炮。姜芸却是当他老公一般,要上床就上床,完了就开口讨要“生活费”,方树开便借口工厂不景气、还没发工资搪塞过去。

这一晚吃过晚饭,方树开到北江边散步走了一阵,碰见熟人聊了一阵,见天完全黑下来,便去姜芸处。他有锁匙,开了门便进屋,见客厅地上到处扔着衣服、|­乳­罩、牛仔裤、三角裤,正诧异间,听得睡房里传出姜芸嘻笑声,接着便听得房里牛喘娇吁­淫­声不断。方树开脸­色­一变,快步走向敞开着门的睡房,见一个男人正赤条条的爬在姜芸身上,白白的ρi股一耸一耸的正在用力纵送,给压在身下的姜芸眼里尽是媚笑,嘴里依依啊啊的­淫­声浪叫不断。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方树开大步跨进睡房,正想掀翻那个男人,那男人已自惊觉,直起身来,嘴里就喝道:滚!

方树开看那男人是个二十左右的年青人,满脸凶恶,姜芸忱边还放着一把带套的匕首,那男人吐出的字音是普通话,不禁吃了一惊,正犹疑间,那青年已伸手去拿匕首,吓得他三步并作两步,转身就逃了出去。

方树开心情奇坏心灰意冷,打定主意不再理睬姜芸。眼看到了月头,方树开也不去送钱缴纳房租,心想和姜芸一刀两断算了。不料有一个说普通话的人,直接打电话到厂里找他,要他赔六万块钱的“青春补偿费”给姜芸,还声言若不答允,就吵到厂里、家里,不但要让他身败名裂,还要打断他的两条狗腿。

方树开又惊又怒又怕,CALL姜芸却仍是那男人复机,口气蛮横恶煞,六万块钱一分也不能减,还订下三天期限,说方树开再不送钱就要付诸行动了。

那几天方树开如热窝上的蚂蚁,焦灼旁惶思虑万千,又是后悔又是着急,连白头发也冒出了十几根。他的私房钱还有一万五千多块,不要说没办法筹够六万,就是筹够了六万送去,难保他们以后不再故伎重演敲诈勒索。方树开无计可施,横下一条心,竟是拿了半边报纸包了三千五百元钱,便直接去了姜芸的住处。

那天方树开捱了一记耳光,答允了待下个月发工资再送一千元来,才算了结了这风流孶债,捂着热辣辣的脸腮离开的。想是那伙人看实在搾不出了,方树开又口气强硬,声言如再逼他,他也就顾不得了,迫得报警那就鱼死网破,大家一齐死,那伙人这才放过他。

方树开心里又气又恨。姜芸的几个老乡看似是亡命之徒,手玩匕首,孔武有力,那一记耳光打下来真的是疼痛不已。姜芸也在场的,却板着脸呆坐一旁,半句话也没有说。这表子全没了以往的柔情蜜意,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这一年来方树开全心全意爱恋着她,再没招惹沾过別的女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大半都花在她身上,这表子竟是半点情义也不讲!真应了古人说话,表子无情啊!

方树开在污烂女人身上吃了亏,现在又没有了公费**的特权,于是收起野马心猿,在家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在家时间多了,倒是留意了两个仔。方坚的门店经营势头很好,大仔方清承包的金龙酒家却不妙,想起方清承包金龙酒家眼看着就到承包期满,他关心儿子,便找着机会问了问。

方清平日和父亲甚少说公事,见父亲关心问起,便把大体情况说了。因为市饮服公司企业改革第一步效果非常明显,公司从严重亏损变为略有盈余,市财委对饮服公司第一轮改革的经验很重视,年近六旬的温主任亲自带着工作组到饮服公司蹲点,指导公司搞出新一轮承包方案。

方树开也是当­干­部的,知道市体改委最近发了一个文件,要求各条战线加快企业改革的步子,这份纲领­性­的指导文件,规划了体制改革的方针和多种草案,没有搞一刀切,要求各企业按实际出发,选择和制订适合企业实际的深化改革方案。儿子最近老是愁眉苦脸,不用说,必是为承包的事耽心。

原来方清承包了金龙酒家,这三年大约也赚了二十多万,眼看金龙酒家三年承包期行将届满,他便未雨筹谬,不但常约公司徐经理到酒家听取“汇报工作”,好酒好菜招待,而且隔三差两就到徐经理家里闲坐陪聊。自然,到徐经理家是不会空着手去的,不是提着时鲜水果,就是香烟或是靓茶叶。徐经理是来者不拒,心照不宣。

从徐经理口中,方清大体上摸清了新一轮承包方案的内容,其中有两项大的变动很引人注目,一是承包部门的职工,不管承包者留任与否,公司一律发150元的生活补贴,并且全额负担职工的社会养老金缴费;承包者可自行招聘员工、自定薪金报酬。也就是说,承包者和原职工实行双向造择、自由流动。另一项便是将金龙酒家和旅业合併招租,即是说,澳门人梁仕彬向方清所进的妙计,公司方面也考虑到了;租赁费则估计要四、五十万元/年,一定五年,抵押金起码要12万元。

方清不禁头疼起来。金龙大楼如果二楼改作餐厅,拆建、装修起码要五、六十万元,方清如何负担得起?而最令方清担忧的是,新方案将实行向社会公开招租,价高者得。

方清急忙去找彭其康。整天笑口常开的彭其康还是那样和蔼可亲,不过说起金龙的事,彭其康明确表示对继续搞金龙没有兴趣,还劝方清不要再搞金龙酒家,因为酒家门前那条金龙,已经两塑两毁,若把酒家搬上二楼,那条金龙就力不从心。风水讲究七字,金龙再塑已满七年,灵气已经不足,谁去做,我看凶多吉少,还是避之则吉。

方清一听就泄了气。风水这东西方清不怎么信,风水佬是骗徒居多──中山公园门前和公园围墙外一带,天天有好几个占卜算命的摆摊揾食,若真有这么灵验,这些人也不用日晒雨淋,蹲在路边等客上钓。

但彭其康不伸援手,方清凭一己之力,想来想去也支撑不起来,方清心里便对彭其康心生怨恨。彭其康这几年通过方清结识了不少局级人士,有两次还是要方清摸清对方住处,让方清从金龙拿了好烟好酒陪着上门拜访的。方清弄不清彭其康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因为彭其康半句也不会透露,方清便知道彭其康有所图谋的,但这次彭其康不从资金上提供支援,妻子林珊珊这时也不热心帮腔,一想到对金龙这地方虎视眈眈的人必定还不少,方清心里便发急。

回到金龙上班,看大家表面平静如昔,方清却从各人淡漠的神­色­看出,他在金龙的威信已经大打折扣。李伙生和莫慕贞虽然仍是竞竞业业,也少了过去的激|情,很多员工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工作不好也不坏,大约都是看到承包期将满,静待新一轮承包动向──说不定就有人盼着他方清灰溜溜地失败走人。

果然,周丽娟及时向他报告的一个信息,更令他烦躁不安,欧灿辉也有意承包金龙!

方清这时就有了急切的危机感。他的直觉告诉他,欧灿辉是一个对他最具威胁的竞争对手,是他最危险的潜在敌人。欧灿辉搞灿记大排档搞得风生水起,人望高处走,况且和金龙有那么些恩恩怨怨,第一个最想杀回金龙的,恐怕就是欧灿辉了!欧灿辉大约也是对我有成见的,心底是希望我垮掉的。

方清急忙打电话给公司邹副经理,邹副经理证实了这个消息,并且说,徐经理在会上讲话很欣赏欧灿辉的闯劲,又说有竞争才有进步;还说,方清承包金龙三年,工人意见越来越大……

方清一听就生气,丢那妈,徐经理拿了我的不手软,吃了我的不嘴软,还要耍手段?也太不地道了!方清便想,徐经理这一次若不真心帮我,有朝一日我必定要他好看……

方清忽又想到,给踢出金龙的欧灿辉,经营大排档两年多就打响了名头,欧灿辉和金龙的人关系不错,若让员工投票作决定,周丽娟这老东西说不准,但李伙生和莫蔡贞肯定会倒戈相向。想到这里,方清才发觉,以前小觑了欧灿辉,他在金龙苦心经营三年,大约也顶不住欧灿辉杀回金龙振臂一呼的,方清更觉焦燥苦涩。

周丽娟又跑进经理室,神祕兮兮地报告说,欧灿辉和李伙生、莫慕贞还有厨房部、点心部好多骨­干­都有过接触,而且暗地里已经有很多人议论,说愿意跟欧灿辉­干­而不愿意跟方清­干­下去。

方清心里顿时一沉,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才嘱咐周丽娟继续注意员工思想动态,特别是涉及到承包问题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方树开见儿子回家来常皱紧眉头,听儿子说了打探回来的情况,自是也皱了眉头。不要说在姜芸这个表子身上花了那笔冤枉钱,就算没花,那点钱也是杯水车薪,帮不上儿子什么忙。不过一想起这件事方树开就觉­肉­痛,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罢了。但儿子的事他还是牵挂的,便出主意说,你认识的朋友多,不妨找找他们,若有老板愿意投资,合伙也可以嘛。

一言惊醒梦中人。方清马上想起了一个人,就算是救命稻草也好,先把这个人拉住了再说。

这个人就是华仔表哥。接到方清电话邀约,华仔表哥欣然赴宴。这次他没有带韵仪同来,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煞气的壮汉。

方清心里暗暗吃惊,才几个月没见面,华仔表哥竟用上了保镖,看来华仔表哥不但有钱,简直是深不可测──方清花三千元买手机用还觉得­肉­痛,华仔表哥现在却又换了一部最新款手机,能找他作靠山看来比依赖彭其康强。

听了情况介绍,华仔表哥沉吟了好一会才说,兹事体大,容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方清心里着急,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强作欢颜频频敬酒,后来又同华仔表哥去了金宝娱乐城,包了一个雅房,华仔表哥CALL了好几个朋友来凑热闹,喝啤酒包房费给陪酒小姐小费花了方清近2000元。

第二天方清想起来还觉­肉­痛,不过又想到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这个谚语,心里才觉安心了一些。但过三天华仔表哥还没有动静,方清又焦灼起来。想到了一个藉口,要买两斤好茶孝敬潮汕藉的外父,他便找上华记茶庄去。

其实饮服公司新一轮承包草案刚出笼,华仔表哥就知道了,已经多次打电话和澳门的梁仕彬商议,方清的底细他也摸清楚了的,现在他只不过玩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吊吊方清的胃口。

华仔表哥见方清来了,便冲功夫茶款待他。他只作不知方清来意,兴致勃勃的大谈茶道,又热心给方清推介茶叶。看方清一本正经又装作胸无城府的样子,华仔表哥倒觉得不好玩了,于是装着不经意地说,阿清,金龙承包的事,我昨天才联系到澳门的梁生,你知道啦,对梁生来说是很小的事情,他要我今晚再打电话给他。明天我们再联系?

方清原想说出欧灿辉也想承包金龙的消息以催促华仔表哥,话未出口已觉不妥,于是便点点头说好,挑了两斤茶叶坚持付了款才告辞离去。

方清这晚倒是睡得安稳。第二天上班到了九点钟,他打电话找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却未开手机,直到十点半才联系上,听华仔表哥说到金龙吃早餐,方清便找了一个雅房恭候。

这一次华仔表哥倒是­干­脆,开门见山地摊了牌,说他将组建一个股份公司,以公司名义租赁整座大楼,然后对首层改作商辅进行拆建、出租;二楼改作餐厅,仍沿用金龙的老字号,三楼改作酒吧,四楼仍作旅业,不过要换代更新,提高档次。华仔表哥问方清有没有兴趣出资实行股份合作,若有,中餐厅就由方清主理,利益则按出资所占股份比例进行分配。

方清一听中餐厅果然由他掌管,心中暗喜,便问华仔表哥,你计划投资多少钱?

华仔表哥潇洒地一笑,说,300万吧,一人出一半,各占50%股份,如何?

方清吓了一跳,有150万自己早就独自行事了,哪里轮到你华仔表哥Сhā一脚进来?就苦着口脸说,你把我全家人卖了也没有150万……

华仔表哥哈哈一笑,说,谁都知道你方经理承包金龙捞得盆满钵满,区区150万还不是小菜一碟?

方清苦笑着说,华仔表哥,你是清源大富豪,我怎和你比?他搓着双手,显得羞愧为难。

华仔表哥看了他一眼,算起了细账:楼下拆铺小数目不计了,光是二楼、三楼、四楼营业装修起码要250万,购置配套物品起码要30万,20万作开业费用和流动资金。华仔表哥又说,阿清,现在这个形势,装修要时尚,要显出豪华高档,不大手笔投入怎么行?若是按澳门梁生的意见,要投入1000万才象个样子呢!不过金龙营业面积不够理想,300万也可以搞得似模似样了。

方清这才算摸到华仔表哥的底,也佩服华仔表哥够魄力,但他确实没有办法拿得出这150万,他只好无助地摇摇头说,华仔表哥,我老实给你交底,我连20万也确实没有办法拿出来。

华仔表哥故作诧异地说,不是吧?

方清说,这个时候我还装什么大头鬼?华仔表哥,我是很想跟你搵食的,但我这个条件合不成股,我来帮你作打工好不好?

华仔表哥笑了,直视着方清说,阿清,你做人坦白,我是很欣赏的。我老实告诉你,你的底细我是清楚的,这样吧,我的计划是公司注册资金150万元,我出资100万,韵仪出资30万,你出资20万,利益则按出资所占股份比例进行分配。我办事喜欢­干­脆,你考虑考虑,行与不行你尽早答复我。

接下来几天方清都没安稳觉睡。他想不参股只给华仔表哥当餐厅经理,退而只参股10万,和华仔表哥谈了几次,华仔表哥寸步不让,不参股或少参股都休想染指餐厅。这时韵仪适时出现,给方清灌了几大碗迷魂湯。方清思来想去,华仔表哥和韵仪描绘的美好前景,到底让他下了决心和华仔表哥共奔赚钱的康庄大道。

接下来是共商细节了。新组建的公司还是借用金牌老字号,叫金龙娱乐服务有限公司;董事长自然是华仔表哥,韵仪是董事兼总经理,方清是董事兼副总经理。尽管方清不乐意,尽管明知韵仪的钱也是华仔表哥的,但华仔表哥要用蔡韵仪掌权,公司法也规定了股本大的

话事,他自是无话可说。华仔表哥给他两人分了工,方清管二楼中餐厅,韵仪管三楼酒吧和四楼的旅业。

这时方清想到了一个重要情况,忙对华仔表哥说,欧灿辉也想承包金龙呢!

华仔表哥却笑笑摆摆手,说,这个欧灿辉不算什么,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来争金龙的。

方清对华仔表哥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华仔表哥说得这么有把握,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市商业系统这次深化改革,饮服公司是市财委直接抓的点,市财委第一把手温主任亲自带工作组蹲点。大会小会开下来,职工虽然也有骂娘吵闹的,眼见着大势所趋,发泄了一通也就不了了之,除了竞争门店租赁承包的,其他人都自打算盘谋自己的出路。

看时机成熟,方清便按商定的计划行事,不再走徐经理的门路,而是正正式式地向市饮食公司提出承租金龙大楼,不过承租金额只提出每年30万元。

徐经理很生气,把方清的承租协议书扔在一边。工作组则向社会发出公开信息,欢迎社会各界进行投资或租赁。

方清很快就从饮服公司邹副经理处获悉,欧灿辉已经向饮服公司正式提交承租申请书。方清想,欧灿辉有什么后台,如果没有后台,他哪有这么大一笔资金进行投资?就算搞大排档赚了点钱,能吃得下金龙么!若想向银行借贷,那是痴人说梦……

方清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那就只能有一个结论:欧灿辉嫉妒他、报复他,欧灿辉这时Сhā足进来,只是想捣乱!

方清越想越生气,欧灿辉,你大约还不知道华仔表哥就是我的后台,你要玩嘢,这不是引火烧身、玩火自焚么!

华仔表哥不知用了什么招数,欧灿辉那头果然无声无息地没了动静,竟是除方清外再也没有人前来竞争,饮服公司的徐经理不禁大失所望,对金龙发包的事便不大热心。

幸好上级工作组在公司蹲点,温主任又亲自找方清谈了一次,方清态度强硬,只肯出30万的价钱。温主任正头疼,有个蔡韵仪小姐找上门来了,和饮服公司谈了几次,眼见承包期届满,温主任拍了扳,批准了蔡韵仪小姐每年缴交租赁款36万元的承租方案。

蔡韵仪小姐带着贴身跟班军长和方清到市饮食服务公司签订合同。方清看徐经理不大理睬他,他却照样热情洋溢地和大家打招呼说笑,心里却想,徐经理虽然是老狐狸,但华仔表哥心更黑手更狠,嘿嘿,徐经理这次若想从华仔表哥手里捞钱,恐怕不会那么顺当。

方清方清觉得幸运之神在眷顾着他,第一次承包时有彭其康主动提携他,第二次承包则是华仔表哥提携他,总之是出门遇贵人,注定要提携他发达。

第五章第四至六节

华仔表哥果然出手不凡,把金龙酒家整栋楼接下以后,楼下一层马上转租别人作商场,每年保证有了20万固定收入。华仔表哥很有气魄,把几十年不变的外墙装修焕然一新,大门口旁的泥塑金龙虽没有移动,重漆后复又金光灿灿,栩栩如生。临街正门上方装饰富丽堂皇,七彩霓虹灯流光溢彩,金龙酒家四个大字鲜艳夺目。从一楼门厅到二楼楼梯都铺了红地毡,梯道扶手则换成洁白的不锈钢,显得富丽堂皇。

新设的金龙酒吧马上在市里传开名气,首先是设计时尚,内外装修都不同凡响,先声夺人。

华仔表哥设计装修时,特别考虑适合不同顾客需要,他把三楼一分为二,一头是一个大厅,大约有七百多平方,三面设置了如火车卞座的间隔茶几座位,中间设了三排园桌,都配上了园形靠背椅,大厅一头设了一个小舞台,配备了小电视机、咪头(话筒),客人可以上台去大展歌喉。舞台上还有一个投影式电视屏幕,客人点的Tv画面和歌词都展现在上面,连远远坐在另一头的人也看得很清楚。音响调校得很劲,若是放劲歌,那强烈的节拍更令人热血沸腾。

舞台前有一个小型舞池,那是供客人翩翩起舞的。大厅上面则没有装修,因为吧厅不需要明亮的灯光,除了舞池上面有两个七彩转动球灯,华仔表哥把顶部都喷了黑漆,客人来了,就点上红腊烛──顾客盈门的时候,满场都是摇曳的点点红光,煞是好看。

大厅另一头设置了十八间雅房,后来听了学道的阿松的意见,谓单数好,又改成了十七间。有大有小,小房十来个平方,中房二十平方左右,大的足有三十平方。红地毯通道,去雅房的人不需要经过大厅,上楼就由咨客小姐引领直接进去。

雅房装修却是下足了本钱,或堂皇、或清雅、或古典、或时尚,总之是高级装修,连配备的茶几、沙发,都很高级而又別致。雅房里都配备了电视机、高级音响、七彩转灯,客人可以在房里卡拉OK唱歌跳舞,纵情娱乐。不过若是心血来潮想和眼前的女人打一炮,这里不同港商开的那间金宝娱乐城,雅房内不设““休息室”,四楼就是旅业,那里有三十多个客房,装饰得是上了档次的,你带小姐睡到天亮也没人管你——当然是要付住宿费的,自然,也可以和餐费一齐结算,开发票回去公家报销。

三楼酒吧时尚新潮,果然晚晚宾客如潮,雅房更是供不应求,来得晚的人,不预订还要不到雅房。大厅也常常是满座,满眼都是红腊烛,卡拉OK点歌不停,有些人不大会唱,唱歌变成了嚎叫,有时吼声如雷,有时跑调走音,会引起台下善意的嘲笑或恶意的起哄,不过一般不会引发冲突,因为虽然大厅里多是冲动的少男少女,但在这里看场的,却是江湖上有名的军长。

而金龙二楼中餐厅亦是由大行家华仔表哥亲自设计,大厅和包房雅座的风格当然是协调一致,华仔表哥舍得下本钱,装修得又高档又雅致,连方清外父来光临,也点头嘉许,答应以后业务接待用餐尽量安排到金龙。

重新招聘的服务员都年青得很,模样周正,经过严格培训才上岗,个个都显得彬彬有礼,面带可爱的微笑。在楼下大门迎候宾客的咨客小姐就更漂亮了,一式的大红无袖旗袍裹着婀娜的身材,客人来了,齐齐微笑鞠躬,齐齐口呼“欢迎兴临”,然后由其中一位带上二楼或三楼。咨客小姐们都配备对讲机,客人到了二楼或三楼,另有同样漂亮的咨客小姐马上接着,热情引领。

老字号有了新改变、新形像,二楼中餐厅和八间雅房都装修着美轮美奂,三楼西餐酒吧、四楼旅业都跟上朝流各具特­色­,很快就吸引了许多顾客。二楼餐饮开张以来是客似云来,早茶不消说,仍是天天人头涌涌,正餐也旺得很,特别是晚餐,很多要找靓女作陪的客人便来金龙,因为三楼酒吧有很多小姐可以叫下来作陪,或是直接订三楼的雅房,反正也是可以点菜吃饭的,总之在这里找小姐三陪方便得很。

金龙酒吧装修高级雅致,韵仪找来的““妈咪”都有点水准,手下的小姐都是上了档次的。酒吧开张时,韵仪规定小姐推销酒水可领取回扣,这一招果然厉害,不但小姐积极卖命,也惹得登徒子趋之若鹜。

风月场的小姐大体分为两类,一类像方树开以前的“二­奶­”姜芸这般独立揾食的,一类是由妈咪带着,由妈咪接洽安排,这一类就要受妈咪盘剥,每次坐台、打袍都要缴交不同的数额给妈咪。金龙酒家、酒吧有推销回扣,小姐们无形中就多了收入,也就趋炎附势,一窝蜂到金龙来。慢慢的就有了口碑,都知道金龙酒吧不但女(娼妓)多,而且年青貌美,燕瘦环肥,千娇百媚还善解人意。

金龙酒家很快就在市里声名鹊起,晚晚旺到爆棚。方清和华仔表哥、韵仪都眉开眼笑,幸庆成功。

方清于是又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他在华仔表哥的新公司投了二十万元,这是他这三年承包金龙的获利,他相信,再过三年,他的获利将翻几番,如果实现华仔表哥的承诺,他将要成为新一代的百万富翁。

华仔表哥注册的这个公司,叫金龙娱乐服务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50万,其中股东韵仪出资120万,股东方清出资20万,却是华仔表哥推了韵仪当法人代表任董事长,方清当董事兼总经理。尽管方清不乐意,尽管明知韵仪的钱就是华仔表哥的钱,但华仔表哥要用韵仪当话事人,他自是无话可说。

华仔表哥给他两人分了工,方清主管二楼中餐厅,韵仪管全面兼主管三楼酒吧和四楼的旅业。

华仔表哥的金龙娱乐有限公司隆重开业,很是兴旺了一阵子,而且金龙酒吧长盛不衰,皆因华仔表哥审时度势而­精­心策划、­精­心打造。华仔表哥这一次不但自由发挥,大大地过足了装修设计的瘾,把二楼中餐厅和三楼酒吧营造得各具特­色­却又显得不落窠臼,更为因此而自觉提升了社会地位而沾沾自喜。名利双收,那是人生最大乐事啊!

事业有了新开端,方清反倒­色­心没那么重了。韵仪约过他重温鸳梦,他是抱着和韵仪笼络感情而去的,情Se的因素反倒淡泊了许多。这么好的工作条件,这么有利的因素,若不把它发挥到极致,怎么能实现快速发财梦想?

知道了欧灿辉接下了比金龙还大的南园酒家的消息,方清心里涌起阵阵不快。当初把欧灿辉也想承包金龙的讯息告诉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却笑笑摆摆手,说,这个欧灿辉不算什么,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来争金龙的。

当时方清对华仔表哥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华仔表哥说得这么有把握,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也不知华仔表哥使了什么手段,欧灿辉果然就退出了竞投。不过方清没料到欧灿辉虽然争不到金龙,新搞的南国酒家比金龙还大,而且这座占地两千多平方米的八层大楼,首层作餐厅,|Qī|shu|ωang|二层是雅房,三楼以上是旅业,朝北向着城区民宅马路这一面,还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用作停车场。更令方清气恼的是,原金龙的职工到公司签了停薪留职协议之后,只有周丽娟、崔秀云、练翠英还有七、八个老职工回金龙报到,其他的大部分都给欧灿辉拉了去新酒家。

这是周丽娟提供的情报,大约欧灿辉没有拉拢聘用她。但如果欧灿辉也聘用她,不知这个惯于看风使舵的婆娘会不会跟着过去?幸好提前做了工作,练翠英这乡下妹仔才没跟着过去,愿意留下来帮助方清继续搞金龙酒家。

提起这事方清就生欧灿辉的气。就因为原来的业务班底散了,要重聘重组便不似第一次承包时那么便捷,当初密锣紧鼓筹建新公司时,方清为此紧皱眉头花足了脑筋。

华仔表哥也知道搞好一间酒家,关键是能聘得到有份量的大厨。一间大酒家能不能站住脚,大厨的手艺和口碑至关重要。华仔表哥却大大咧咧地说,这个社会,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磨推鬼。丢那妈,我出得起价钱,还怕请不到大厨?你给我好好物­色­,我要一炮打响,重振金龙这个老字号声威。

方清却仍是眉头深锁。你说得轻巧,足见是外行人说外行话,要找一个合适的大厨,你以为到劳务市场找个保姆、找个民工那么简易?一个酒家经营成功与否,大厨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搞得好客似云来,搞不好就拍乌蝇(生意差没人光顾),现在有份量的大厨大都名花有主,不是那么轻易挖得动的。

方清把他所熟知的、有点名望的大厨级师傅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觉得还是去找李伙生做做工作好,既然华仔表哥表了态,重金礼聘,李伙生大约也会心动吧?而且李伙生薪酬高,我当经理也应水涨船高,总不能比李伙生少吧?

李伙生住在城东头饮服公司的家属楼,那是七十年代的建筑,有五层,虽然是框架结构,但楼道狭窄,红砖外墙,老式玻璃铁窗,红漆木门,有些住户对家居装修过,但大多没怎么改变,整个环境便显得过时、殘旧。李伙生住在三楼一套宿舍里,屋里没认真装修,简陋得很,那套木制沙发看上去足有二十个年头,老土得不能再老土。虽然叫三房一厅一厨,实用面积只有六十多平方,客厅便显得狹小,加上家里人不怎么会摆布,客厅更显挤迫和凌乱。

因为南国酒店正在重新装修,所以李伙生在家休息。十几年才摊上这么一次连续休一个月不用上班,真正机会难得。他见方清提着礼物上门,觉得有点意外──方清是第一次登他家门──还是很热情地让座沖茶,心里却在揣测方清的来意。

方清抬头四处看了看,说,师傅,我记得上次新宿舍分配,原来也有你的名字的,但公司定了股级以上才有资格,我还跟经理说过,把你提为金龙业务经理就可以分房,不过公司没听我的意见。我那时只是个小小的政工员,经理不听我的意见我也没办法。

李伙生摆摆手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其实提起这件事心里便有气,两个儿子、一个儿媳、一个女儿都在饮食公司工作,就凭

这样的条件,公司应关心解决住房,更不说自己有特级厨师的牌子,每年办培训班为公司、为社会培养了多少人才,工作做出了多少贡献,总之就是老实人吃亏,只知道老黄牛般­干­活,不像一些人投机取巧,识拍领导马屁混上一官半职,有什么好处都是这些人先得了去。那次如果不是大儿子气极了去公司拍桌子,公司还不会把退出来的一间旧房子分给他。他把那间三十多平方的房子给了大儿子分出去住,家里窘迫的居住条件才算改善了一点。

又闲扯了一阵,方清就把话引入正题,师傅,我还是想请你回金龙,我和董事会说好了,给你定了月薪两千元,厨房、点心的人由你挑选,总之业务就全交给你全权话事。金龙重新装修,自然比旧金龙要威得多,生意好了,我保证月月发奖金,年底发双薪。我包金龙时有

不少缺点错误,对你关心也不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现在重新开始,我当然很希望你仍然帮我──你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只要你答应回金龙,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方清盛意拳拳又低声下气,李伙生却不领情。方清也是属于欺负老实人那一类的。明知因薪酬低大家­干­得不安心,婉转让刘艳红、周丽娟向方清提过几次,方清就是裝傻扮懞。这还罢了,最要紧的是方清心术不正,和一些女工关系不正常,工作起来就有点公私不分。况且三楼还要改作酒吧,印象中上酒吧的大多是流里流气的,不是什么正当经营,总之不是传统的他就看不习惯。还有,谁知你那个董事会、那个董事长是什么来路?

李伙生虽然脾气梗直,这时倒没有直捅捅的说出心底想法,只推说已经和欧灿辉签了合约。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和方清拍挡,于是又说,我已经答应了欧灿辉,你多说无益,金龙我是不会回去的了。

师傅,我求求你了,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和你拍挡共事最开心也最放心。方清一看李伙生不愿多谈,忙恳求说,师傅,我猜想欧灿辉找你的时候,南国大酒店的公章还没办下来,你和欧灿辉签的合约是没有正式公章的,可以说是不生效的。你回金龙,別人也不能说你什么……

李伙生正­色­道,做人要有口齿(信用),一是一,二是二,不能答应了又反悔──若然我今天答应回金龙,等你开张时我又说不去了,你会怎么想?做人不能这样嘛!

方清见劝不动李伙生,只好另想办法,总不能在李伙生这棵树吊死。回来和华仔表哥商量了几次,华仔表哥只是叫他抓紧找人,不要耽误了开张营业。方清这时只好找周丽娟商量,她也是饮食通,这时要和方清同舟共济,见方清答应照旧给她一个副经理当,便天天回金龙报到,很热心地给方清想办法、出主意,很积极地去串门拉拢人。

方清跑了几天,到底给他解决了这个难题。他礼聘回来的这名大厨叫侯宗兴,算起来是李伙生的师兄弟,原来也是饮食服务公司的,后来调去中旅社,所以没机会参加省饮食服务系统的特级厨师考试,虽然没有特级厨师的牌子,论声望、论技术绝不在李伙生之下。方清出高薪把他挖过来,并且按新流行的办法,厨房部、点心部的人员招聘、工作安排全部交由侯宗兴负责。

方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一个月后,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隆重开张,韵仪的酒吧还不甚觉,方清的中餐厅营业额却应声下跌,后来简直重蹈复辙,恨得方清牙痒痒的,气愤难平,暗地里把欧灿辉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盼着欧灿辉出车祸、因伤病而倒下而后快。

不过生气归生气,营业额下跌却不是玩的,方清马上采取措施,想出了两个新招,果然又吸引了不少食客,眼看生意又旺了,方清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暗中仍密切注视欧灿辉的南国,因彼此相距不远,即使无心相斗仍是存在天然竞争的,何况对方是欧灿辉?

方清想出的一个新招,就是每天推出一个特价菜:星期一是|­乳­鸽,星期二是边鱼,星期三是罗氏虾……譬如现在白切­鸡­卖48元,特价设为32元,罗氏虾原价28,特价15,总之比市面便宜。你总不会只吃一个特价菜吧?用特价菜带动其他,做得成功,还是有利润的。

方清的第二个新招,就是推出火锅自助餐,28元一位。广东天气不冷,原本到秋冬时节才习惯打边炉(开火锅)的,但方清受灿记鹅毑煲、­鸡­毑煲启发,当然不能跟灿记搞鹅毑煲、­鸡­毑煲,但是提供二十个以上的菜肴供食客自选,相信一定能吸引食客。簿利多销,同样有利润的。

方清很快得到消息,南国也推出火锅自助餐,25元一位,眼见食客又减少下来。这一下连华仔表哥也生气了,指示方清降到22元,幸好欧灿辉这回反应快,知道无意中挑起价格战,不敢再有动作,还特意约华仔表哥到南国聚一聚,把酒言欢,华仔表哥才算剔去芥蒂。

方清已经整整三年多没有见着阿球,如果不是阿球叫他,他还不留意这个留着长发的青年仔就是阿球。

和三年前一样,阿球还是那么瘦,脸­色­倒是白了,深圳的阳光和海风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记。他正和几个朋友在茜茜的引领下上三楼,大约打架和炒鱿鱼的事早已揭过去,阿球很热情地和方清寒暄了几句,才快步上楼追赶他的朋友。

方清很有感触,当年看来很严重的事,现在看来阿球并没有放在心上。听说阿球是跟他大佬赖水清去了深圳,听说赖水清在深圳买了房子,看来是混得不错了,阿球大概也混得不错,大树底下好乘凉么!事情没有绝对­性­,当年赖水清兄弟应该对他方清恨之入骨,现在反过来多谢他方清也不一定,没有方清的承包金龙,赖水清兄弟就不会跑去深圳,也就没有今天的成功。

当年和阿球一起打伤细佬方坚的牛­精­洪,现在竟然和方坚成了好朋友。当然了,方清知道方坚虽然在家吃饭,晚上却不回家住宿,在外头和牛­精­洪的妹妹桂婵同住。外国人叫试婚,在中国就不知道叫什么了,叫未婚同居吧。所以说世事无绝对──两家大人好像有仇,下一辈的偏要走埋一起。

妹妹方小兰走过来对他说,大嫂打来电话,说杰仔病了,要他回去带杰仔去医院。方清点了点头,看小兰走回收款台,心里又有点烦闷起来。

妻子林珊珊现在又和他冷战,有事也不打他的手机,而是通过小兰传话。小兰今年高考没有考上大学,令老师和家人都大跌眼镜。方清和父母的意见是让她复读一年,明年再考,好多落榜考生都是这样复读重考的,小兰却执意不肯,还跑去找欧灿辉,要求到南国大酒店打工,这不气坏家人吗!

幸好欧灿辉不接纳方小兰,还给方清打了电话。方清心里却不领这个情,心想摆明了你欧灿辉是讥讽我,连个细妹也没教育照顾好。呸,你欧灿辉是越来越嚣張了,看那一天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要你的好看。

就因为细妹方小兰的这件小事,无意中,方清对欧灿辉的恚恨又添多了几分。

家里和方小兰谈不拢,到底让方小兰到金龙中餐厅上班,先当一个收银员。当然了,服务员那是不能让她当的,一方面太辛苦,更重要的是服务员社会地位低下,有些客人不自觉,调戏女服务员是常有的事,细妹当服务员做大佬的也太没面子,碰上客人调戏细妹怎么办?方小兰长得俊俏清纯,难保没有登徒子对她起­色­心,难道真要让方清叫军长对客人动拳头?而另一方面方小兰的个­性­变得有点孤僻、执拗,有时甚至很偏激,当服务员也不合格。方清让方小兰白天上班,晚上上夜校读财务会计,将来弄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当一个白领也算是较好的出路了。

还有令他心烦的是珊珊和他冷战,当然起因还是怪自己。楼下来了一个新的咨客小姐叫阿芬,四川人,脸容姣好,娇­嫩­娇­嫩­的,据说只有十七岁,却发育得足有二十几岁,而且身材和茜茜一样好,个子也和茜茜一样高,那双勾魂眼也会放电,只放了0.1秒的电就让方清神魂颠倒,找个机会把她领到经理休息室,剝了她的衣服,果然皮肤白皙娇­嫩­,双|­乳­成熟饱满,**还娇小红润,下面却是毛发丰满,实在让方清两眼窜出火来。

阿芬比方清还要猴急,进了房就急急忙忙解方清的衣服扣子、裤子皮带,然后就停下来,一手捉着方清的家伙掏弄,一边等方清剝她的衣服。

上了床她就紧紧把方清搂着,双臂很用力,丰满的Ru房就紧贴得变了形。她几乎不用前戏,直接就把一直不松手的家伙送进她的身体去,然后就开始依依哟哟地浪叫起来,方清于是变得前所未有地亢奋勇猛。打了炮阿芬还不让他下来,后来又鼓余勇,到底把阿芬弄得嗷嗷直叫,又打了一炮才放开手。

方清觉得很刺激、很愜意,蔡韵仪算风­骚­的了,但阿芬比她更风­骚­狂放而且粗野,让他更难以忘怀。方清后来发现腰背有点疼,照了镜子才知道给阿芬的指甲抓伤了。

第二天,方清发现小便有点困难,意犹未尽般,而且发现有点红肿,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中招了!”他赶忙打电话找老友,由老友介绍跑到一个私人诊所,花了100元打了一针,领了一堆药。

染上了淋病就不敢和珊珊作嗳,但这段时间珊珊差不多晚晚都要和他Zuo爱——方清猜想珊珊是想让他在家里得到满足,对金龙的靓女就有心无力。偏偏那晚珊珊就是有冲动需要,从底裤掏出他的家伙玩弄,方清原想装病蒙混过去的,谁知珊珊早有防备,学了一些医学常识,每次都要进行“体捡”的,这次不Zuo爱也要捡查,一眼就捡查出问题。珊珊当时就哭了,冲下楼进了卫生间,一边哭一边拼命冲水洗手。

小夫妻又吵闹,自然惊动了对面房的大人。卢少容夫­妇­跟着下楼,见方清铁青着脸站在客厅,卢少容进卫生间问儿媳,珊珊只哭着摇头不说话,又继续倒洗洁­精­搓洗双手。方树开横了方清一眼,鼓着气又走回楼上,卢少容就转头责骂方清,见珊珊冲出卫生间跑回楼上,推了儿子一把,示意他回房去哄妻子。

珊珊回到房间,马上就收拾衣物想回娘家,方清这才慌了,忙制止珊珊,好不容易把珊珊哄得不哭了,忙把衣服都装回大衣橱柜去,珊珊却把他的忱头扔下床,又从大橱柜抱出一床被子扔给他,自己放下蚊帳躺下,又抽抽泣泣的哭起来。方清知道珊珊的意思,苦笑了一下,也只好打地铺睡觉。

睡惯了席梦思床垫,睡地铺就受罪了,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但珊珊正在气头上,不睡地铺难道睡到客厅去让家人笑话?方清把气出回阿芬头上,回去就找韵仪让她把阿芬炒了。

韵仪听罢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喘不过气,不过笑完了还是炒了阿芬──若有客人中招上门吵闹,金龙的名誉也受损的。这是行规,不­干­净不能出来揾食。

韵仪现在是金龙的摇钱树,天天穿低胸无袖短裙上班,一眼就看得见隆起的Ru房和深深的|­乳­沟,连外省妹也没她大胆、­性­感,白皙美腿加丰|­乳­,方清见了也有霎时冲动,不要说那些热血沸腾­色­迷迷的登徒子了。

方清知道韵仪现在不但有一个很广泛的熟客关系网,最近和几个年轻的镇长、书记也打得火热,有好几次坐他们的车到乡下去玩。现在到处开发旅游资源,乡下也有好地方的,但醉翁之意不在酒,韵仪不是想见识什么风景名胜、田原风光,心思是在笼络这些土皇帝身上。现在乡镇都是这些“少壮派”当家,少壮派们工作有胆识有魄力,花天酒地也有魄力。他们有权,消费也大方得很,而且往往有人替他们埋单──当然是那些有求于他们的人。

有人埋单加上有众多美女相伴,迷死人的老板娘又卖弄­色­相,至于谁有幸成了她的入幕之宾不得而知,总之金龙酒吧晚晚高朋满座,韵仪也夜夜苼歌,数钱数到眉开眼笑。金龙中餐厅也比过去有起­色­,方清脸上自然也多了点笑意。

有一天晚上,方清下了班回到家,看见父母、方坚、方小兰都在客厅坐着,连阿嫲也还没睡,往常她一到十点就要回房睡觉的。客厅的电视机也没开,方清一眼就看出气氛有点不对路。他的眼睛巡睃了一遍,最后落在板着脸的方小兰身上,虽然脸板着,却是红彤彤的,鼻子也嗅到了浓洌的酒气,不用说,是方小兰喝酒了,而且还喝得不少。

方清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母亲。卢少容这时就说,小兰,你告诉我,为什么喝这么多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小兰别转了脸谁也不看,脸上的神­色­很漠然。阿嫲这时就说,喝酒有什么好?酒能乱­性­。你阿爷(祖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那次不是喝了酒,也不敢给游击队带路,给国民党兵抓去打断腿——不过如果不是罗县长有良心,回来找着你阿爷,我们就不能到这里住青砖大屋。我嫁给你阿爷的时候,那间泥砖屋才是这个客厅这么大……

方树开皱起了眉头,打断母亲离题万丈的唠叨,对小女儿严厉地说,一个女仔人家自己出去喝酒像什么话?!碰上坏人怎么办?以后不许这样了!

这时林珊珊从楼上走下来,对卢少容使了个眼­色­,拉起方小兰走回二楼方小兰的房间。林珊珊觉得这样教育方小兰不好,甚至会适得其反,“三堂会审”会更激起方小兰的逆反心理。方小兰自从高考落榜,肯定出了心理问题,变得沉默寡言、孤僻、冷傲,有时却又容易发脾气,而且脾气还大得很。林珊珊时时关心她,对她和颜悦­色­体贴入微,方小兰对大嫂的说话还算听得进去。今晚又发生矛盾,林珊珊见“三堂会审”不是办法,忙把方小兰拉回房间小声劝慰了几句,知道这时不宜多说,就退了出来回到三楼睡房。

方小兰听着大嫂上了三楼,才起身把房门锁死,走回床边拉开书桌抽屜,找出一封红纸炮仗,拿在手里把玩。那是三年前大佬迎娶大嫂进门时,欧灿辉调皮扔上楼上吓唬她的,她把它收起来了,有时拿出来看看,心里便有阵阵涟漪涌起,少女的心便乱了,不过那感觉是甜蜜的居多,有时胡思乱想,还会令她脸热心跳,赶快把炮仗放回抽屜去,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

方小兰今晚其实没有喝醉,不过喝了那些酒就兴奋得很,但欧灿辉总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她很不满足,­干­脆放浪骇形,把喜欢欧灿辉的情感渲泄出来。但欧灿辉还是不冷不热般,不知是真没感受到她的真情,还是内心没有她的位置,或是还记恨着被大佬除辞的事?总之是装傻扮懞,不解风情,对我虚情假意笑一笑也好啊。想到这里方小兰就有点意气阑栅,看着手里的小炮仗,思潮起伏,心里又想得痴痴的了。

林珊珊出了小兰的房门,脸­色­便沉了下来。她的心情也很不好。丈夫的不忠和墜落令她感到伤心、失望。丈夫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大约在外头还­干­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大约还和许多女人乱搞过,最近一次还染上淋病,不用说,肯定是和那些要钱不要脸的外省­鸡­乱搞得来的。

林珊珊这时后悔当初极力支持丈夫承包金龙,有了权加上有了钱,社会上流传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放在方清身上就是一个明证。现在方清表面对她唯唯诺诺,实际上我行我素,狗改不了吃屎,实在教她伤心。

林珊珊黯然神伤,默默的回到房中,叫醒儿子服了一次药,又哄他睡了,才默默的躺在床上想心事。小庆杰因为久咳不消,原想和丈夫商议商议的。但丈夫变了,自从第二轮担任金龙酒家经理,丈夫像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温柔体贴不见了,从前的夫妻恩爱不见了,连对儿子不也象以前着紧关心了。那些不要脸的女人迷得丈夫神魂颠倒,连家庭、连亲情、连廉耻也不要了──也不能全怪那些女人,蒼蝇不叮无缝的­鸡­疍,丈夫意志不坚定,思想变了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珊珊觉得这个家越来越难待,不但丈夫令她伤心失望,家里的情况也令她郁闷。公公方树开因为糖厂宣佈破产,己经进入清算阶段,想是那个休闲又有油水的官当不成了,整天在家長吁短叹,愁眉苦脸。珊珊早看出他和婆婆并不融洽贴心,夫妻不象夫妻,倒象同住一间旅舍的路人,同食同住而已。

公公婆婆并不心意相通,家里的关系也变得微妙。阿嫲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想管儿孙们也有心无力。方坚早搬出去和阮桂婵同住,现在一日三餐也在外头吃,逢节日或是到了阿嫲、父母生日才回来吃一顿饭。小姑子小兰问题更大,高考落榜后­性­情大变,郁郁寡欢,脾气喜怒无常,回家就躲回睡房,还把房门紧紧锁上,也不知在房里­干­什么。小兰像是有了自闭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弄不好会发展到­精­神有障碍,也就是得­精­神病了。好端端的一个花季少女若是因此得­精­神病,那就太令人惋惜、太令人伤心了。

但这个家似是四分五裂,像是那些不懂潮州音乐的人说潮州音乐──各顾各,而做母亲的卢少容虽然关爱女儿,但教育也不得法,眼见小兰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家里各人却仍不醒觉,和婆婆卢少容说了几次,卢少容也只是多了关心小兰,不肯把小兰送去看医生,实在令人担忧啊。

林珊珊也是争强好胜的,当年母亲不看好这段婚姻,现在果然给母亲不幸而言中,林珊珊也没脸回去面对母亲。但方清对她苦口婆心的劝谏听不进去,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林珊珊越想越气恼,忍不住又流下眼泪。

方清回到房间见林珊珊独自流泪,对他不理不睬,心里更添几分烦燥。刚才母亲说了事情原委,原本就烦燥不已的,于是脸­色­就更不好看起来。

原来方小兰上夜校放了学,一个人跑去南国大酒店,见找不着欧灿辉,就在大厅坐下来,叫了两个菜一个人喝闷酒,等欧灿辉接到服务员电话赶回酒店,方小兰已经把大半瓶酒倒进肚子里去。欧灿辉打电话把方坚找来,把又哭又笑的方小兰送回欧巷,到家门口醉熏熏的方小兰还拉着欧灿辉的手不放,还推开大佬的手,说要跟灿辉哥回南国再喝。

欧灿辉觉得尴尬不安,他看出了方小兰对他有那个意思。他一直把方小兰把妹妹看待,没料到方小兰会对他动情而且还情深意切,借着酒疯发出来。他不再和颜悦­色­,冷下脸说,你喝醉了,我不和喝醉酒的人说话。

他转头对卢少容陪着笑脸说了声对不起,急急忙忙掉头就走。別的人倒还罢了,你发不发酒疯、喜不喜欢我我可以完全不理睬,偏偏方小兰是方清的细妹,朝见口晚见面,事情就难分解,偏偏南国和金龙又似是有太多瓜葛纠缠,方清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加上方小兰的事,误会加深,方清真的会对自己恨之入骨。有些事就算摆到桌面也说不清的,全看各人的心胸肚量,明事理的大家就相安无事,心胸狹隘的就会花样百出,总之今后麻烦少不了就是了。

方清没料到,方小兰是对欧灿辉暗生情愫,更没料到后来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酿成悲剧。

林珊珊内忧外患忧心忡忡,方树开却没觉察家里的不正常。儿子儿媳有时怄气,那是几十年夫妻必然要经过的阶段,年青人不懂事,碰撞吵架是常有的事,但俗话都讲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不用大惊小怪的。倒是糖厂的情况令人担忧,这间国营企业终于走到了尽头,清算小组正在进行全面盘查清账,工人们对破产清算象是有了心理准备,因为全省榨糖行业萎缩,除了省里几间榨糖能力达到2000吨以上的大糖厂,省内原来星罗棋布的地方糖厂纷纷先后下马。

但工人对补偿方案就提了不少意见,更有一些刺头,对厂里的经营管理提了不少批评,对厂的头头挥霍公款、多占多贪、内外勾结贪污受贿告了不少状。方树开也不是­干­净的人,虽然他相信工会那盘帐做得天衣无縫,但厂的几个头头贪得无厌,若是偷食不会抹嘴,给查出问题那就难办了,挖莲藕带出泥,上头认真起来,会有不少人倒霉。退陪还是小事,最怕追究刑事责任,给定一个贪污、私分集体财产的罪名判上几年就难堪了。

方树开已经不用回厂上班,他便常常和厂长通电话,摸摸厂里清查的情况,提醒厂长疏通好上层的关系。官官相卫古已有之,经委的大大小小头儿过去没少得过糖厂进贡的好处,方树开还记得经委主任的小女儿到广州读大学,厂里通过工会开支,花了一万多块钱买了一台电脑,还用厂里的小车送到广州那所大学宿舍里。他相信厂的几个头头都是有保护伞的,但愿这次能平安过关,自己还有好几年才到退休年龄,不要临老才搞出一大堆麻烦事。

清算工作组临进驻糖厂前一个星期,厂长有一晚把厂的头头、财务科长还有他方树开,约到金宝夜总会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自然,喝的也是几百元一瓶的洋酒,那一顿光是喝洋酒就一千多块钱。

厂长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吃了这一顿,以后大约也就没这样的机会了,大家共事多年,有福同享,有些事情大家要统一口径,不要授人话柄,更不能自乱阵脚,害己害人。

大家心照不宣,自然点头称是。

那一晚厂长又让妈咪带小姐进来,让各人挑合眼的小姐相陪,方树开却看见了姜芸也排在小姐队伍中,想起姜芸伙同老乡敲榨他的钱财,眼里便冒出一股火,原想马上发作,指着姜芸把她赶出去,却又忍住了。何必如女人般一般见识?何况姜芸背后还有一些非善类的老乡,再惹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这时姜芸却是第一个被挑出来,原来厂长让财会科长先挑,科长自然不肯,厂长不由分说,就是要科长不要客气,其他人也笑ⅿⅿ的相劝,科长便随手一点,让姜芸坐到他身旁。

科长是个快六十岁的­干­瘪老头,平日不大参与头头们的吃喝,有时工作需要陪伴客人,也是吃完饭先告退,从不要小姐作陪调情取乐的。今天因为情况太特殊,他不好拂了众人的兴致,看姜芸老成,便要了姜芸作陪。

方树开这晚挑了一个又年轻又风­骚­的小姐,对坐在对面的姜芸只当作不认识,一眼也不瞧过去,只是和身旁的小姐调情作乐,而且特意做出对小姐情意绵绵急不可耐的样子,把那个小姐调弄得眉开眼笑,也和方树开眉目传情,情浓时便和方树开第一对携手走进休息室……

方树开抱着小姐打了一炮,穿好衣裤走出来,见饭桌已撤了,房里灯光调得幽暗,小姐们各自陪着同事们唱卡拉OK的唱卡拉OK,跳贴面舞的跳贴面舞,还有一对坐在沙发上搂抱亲嘴摸|­乳­,科长和姜芸却不见了。

方树开有点失落,待一曲终了,便问一个同事,科长呢?

同事笑了笑说,回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好这个,其实我想他那里是已经报废了的。方树开觑见又有一对男女相携踏进休息室,便又问,那个女的呢?那同事又笑了,说,她没人陪,我给了小费把她打发走了──你不是还想把她也上了吧?

方树开笑了笑,见陪自己的小姐从卫生间回来坐在身边,便把她搂过来,不安分的手摸上了胸脯,嘴巴就贴在她耳边问道,以后怎么找你?那小姐便悄声说了一个CALL机号码,看着方树开把它输入手机,便又亲了方树开一下。

方树开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却想,你和姜芸认识,我就算要找小姐,也不会再找你们这些河南人,见过鬼谁不怕黑?总之我这辈子是不敢再动包二­奶­的念头。如今这个情势,不要说包二­奶­,连这样叫小姐嫖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唉,没想到改革改革,改得连头上乌纱帽也改没了,以后什么特权也没有了……

第五章第七至九节

方清是时时盯着欧灿辉的,他注意到欧灿辉推出的一款南国清源­鸡­,已经成为南国大酒店一个响亮的品牌,一经推出即大受欢迎,不但慕名而来的食客必点南国清源­鸡­,外卖也供不应求。

不用说,定是特级厨师李伙生的杰作。方清悄悄让员工去买了一个回来,叫了周丽娟进经理室来一同品尝。看这款­鸡­类似豉油­鸡­的制作,外观就令人食指大动,待吃进口中,皮滑­肉­­嫩­骨脆,那口感绝不是豉油­鸡­,而且连­鸡­骨也有一股带咸的鲜味。

周丽娟吃了一块­鸡­翅膀,便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味道,看方清瞪眼过来,知道方清不高兴,便又挟了一块­鸡­腿­肉­,闷声大嚼。

方清为之气结。他不是生周丽娟的气,而是生李伙生的气。好你个李伙生,在金龙时我千方百计逼迫你搞特­色­搞创新,你就是拿不出个像样的拳头产品,怎么到了南国你就有了?公司领导整天说你老实听话,我看你一点也不老实,一点也不听话。

于是方清专门找了大厨侯宗兴,又请他品尝南国清源­鸡­­鸡­。侯宗兴却比周丽娟细致,先是看外观品相,后来细细品尝过了,也点点头赞了一声好。方清便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希望侯宗兴也能创出一款甚至多款新菜式,说白了就像灿记的鹅毑煲、南国的清源­鸡­一样,名头要响,食客就是冲着它来的就更好,也就是要创出品牌、创出名牌。侯宗兴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过了一个月,侯宗兴还没有动静,方清也没有催促他。方清也是厨师出身,知道这任务非轻易而可完成,侯宗兴是个做事有分寸又讲面子的人,不用再施压,他答允的事必会有一个交代。

到后来侯宗兴来找方清商量的,是做好烧鹅、烧鸭这一传统佳肴,方清便有点失望。但侯宗兴拿这个交差,方清也不好说什么。原来这两个月却是把侯宗兴害苦了,朝思暮想,反复试验,创了几个新菜式,虽然食客反应颇佳,连他自己也不满意,弄得晚上都失眠了。

不过侯宗兴最后确定拿主要­肉­食类作突破方向是对的,他对烧腊颇有些独门绝技,这一次­精­心调试配料配方,­精­心掌控调温火候,明炉炮制的烧鹅、烧鸭,果然­色­泽鲜艳,浓香扑鼻,仿似香港沙井烧鹅风味,大得食客称赞。而且烧鸭成本比烧鹅低,价钱适中,反比烧鹅好卖。方清让人重做烧腊厨房,透明大玻璃窗明几净,再制作了“特聘名厨制作”“驰名金龙烧鹅”等大红字样张贴在当眼处,又教导部长、服务员给客人点菜时作重点推介,果然也闯出了一点名气。

方清自认呕心沥血进行经营,对董事长韵仪常到二楼巡礼,指指划划的Сhā手二楼中餐很不满意。开头他原不在意的,陪着她走走看看心里蛮舒服,后来见她亲自参加管理人员会议,私下接触管理人员,在董事会上对中餐的经营管理诸多挑刺,他便很反感。虽然面子上尊重董事长,心里却对韵仪恨得要死,管好你的三楼、四楼得了,正宗饮食业你是外行,瞎指挥是会捅乱子的,捅出乱子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方清还以为是韵仪当了董事长虚荣心作怪,殊不知韵仪自有想法,要多花点时间监管二楼中餐厅的营业。在韵仪眼中,共产党很多贪官污吏外表看是正人君子,思想却肮脏得很,手脚肯定是不­干­净的,韵仪本能地不信任方清,中餐厅不是承包责任制,方清是行家老手,中饱私囊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果然,韵仪很快就抓到了方清的痛脚。

查方清,韵仪并没有亲自动手,她才没有那么笨,得罪人的事,最好是假手他人。她让公司的会计去核查。

公司的会计是华仔表哥请回来的,叫许煜文,四十多岁,原是国营商业公司的会计师,现在会计师协会上班,兼了几个公司的会计。原来不用天天到金龙娱乐服务公司上班的,听了韵仪的叮嘱,花了两天用心稽查这两月中餐厅的账,一查就查到出了问题。

别看许煜文人矮细,真应了俗话说的“矮仔多计”,看账册上查看不出什么破绽,转而核查结算卡(餐卡)。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结算卡印了1000本,这两个月用去106本,许煜文把这106本结算卡逐一翻看,把凌乱的不按顺序排列装钉的结算卡,重新按顺序排列装钉,然后从排列号码看下去,每本都缺一、两份,合计共缺122份。再仔细分了分,早茶的少了73份,正餐少49份,其中雅房开的卡是24份。

“真是胆大包天!”许煜文对华仔表哥大发感慨,这么低劣的“标松柴”(粤港饮食业行话,意指采用收现金不入账手段进行贪污注),贪污的钱却不会少,雅房用餐的消费一般都在300元以上,这样估计贪污数额不少于一万元甚至更多。

韵仪坐在一旁没有吭声。她知道火已经点着了,用不着她再开口说话,她已经表现了她的管理才­干­,她发现了漏洞,而怎么堵塞这个漏洞则要看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显然很生气,思忖了一会,叫人把方清找来。

方清也吃了一惊。中餐厅坐柜台收款有四个收款员,负总责的就是他的地下情人黄小玉

──金龙重新开张,曾遭金龙辞退的黄小玉找着他,他自然要黄小玉回来上班,而且安排她负责收款台。这时他几乎可以断定是黄小玉所为,其他三名员工都很老实,没这个胆子的,只有黄小玉有这样的胆子和便利条件。他没料到黄小玉如此胆大妄为。

“这是我的疏忽,我太相信黄小玉了。”方清开口说话了,因为他脱不了管理疏忽大意的责任,不过他并没有和黄小玉串联作弊,所以他很坦然地瞧着华仔表哥。

“按照现在的刑法,利用职权贪污500元以上就可以立案。”许煜文见华仔表哥看过来,就说,“以后收款、财务这一摊制度要健全,这样的漏洞是完全可以堵塞的。至于失去的这部份钱,可以由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杀一儆百。”

“不要报案。”华仔表哥摆摆手说,“就由阿清负责找她谈,限期退回这笔钱──她要是还抵赖,就说要报公安判她的刑。”

韵仪这时就说:“这种人不能再留在金龙。”她忽然发了脾气,把手中那叠结算卡一甩,气哼哼地说,“丢那妈,敢偷公司的钱,这个妹钉吃了豹子胆?她要是不吐出来,把她送去坐监,看她怕不怕?”

“公司刚开张不久,不要在社会上造成影响,我不想搞大件事。”华仔表哥深思熟虑地说,“阿仪,以后你要多管管二楼的事,你是总经理,出了问题我第一个先找你。老许,建立和健全制度的事,我全靠你了。”

韵仪心中窃喜。华仔表哥发了话,二楼就不是方清的独立王国,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二楼发号司令,按照她的意念来管理中餐厅。方清要是不听话,那就让他滾蛋好了,三只脚的男人难找,两只脚又听话的男人多的是。而且方清唱得比说得好听,这次抓了个替死鬼,我还没真正抓到他的痛脚呢……

方清从三楼下来,看黄小玉已经回来上班,就把她叫进龙盘雅房,关上了门和她谈。

金龙重新开张,收款台要安排亲信之人,自然就让黄小玉去负责,谁知黄小玉脑筋出了问题,竟敢背着他“标松柴”。这下好了,怎么收场?方清眉头打结,心里盘算开了。

黄小玉却没有发觉方清满腹心事,自从重返金龙上班,坐了收款台,她就找到了发点财的路子,荷包漲了,她的衣着也光鲜了许多。眼前的方清是她理想的对象,人靓仔又本事,年纪也登对,只可惜已经结了婚,而且为了她而和老婆闹离婚的可能­性­不大——听说方清的外父是一个大官,他老婆本身也不错的。

黄小玉见过方清老婆,虽然娇小玲珑,但身上自有一股优雅气质,雍容大度,令市井贫

民家庭出身的黄小玉自叹弗如。黄小玉心里便有了榜样,言行举止也想学大家闺秀,只是平日粗俗惯了,一时之间哪里改变得过来?但在方清面前,以往的粗野不羁收敛了不少,变得多了点女人味。

最近她爱逛商店,在一家珠宝金行,她看上了一对金耳环,买对金耳环的钱不多,现在于她来说是“湿湿碎”(很小的事),但她想求方清买下来送给她。回金龙上班两个月了,方清还没找过她上床,她也有点想的,她也看见方清和总经理那个风­骚­的女人眉目传情,也看见方清和在金龙进出的小姐打情骂俏,看见他对那些露着大腿的咨客小姐,总是流露着­色­迷迷的目光。总经理、还有那些外省妹都漂亮风­骚­,方清也会把持不住,一定会和这些专门勾引男人的漂亮女人上床。

但黄小玉不会为这些事和方清吵闹,她知道心野了的男人,你越吵闹他越会疏远你,你给他冷脸孔就是把他往那些女人身上推。她要找机会和方清撒撒娇,让方清为她买下那对金耳环,她想要证明,方清心里还是有她的。再说几个月没有Zuo爱,心里也想了。

现在两人独处相对,机会来了,黄小玉露出了很女人的微笑,正想对方清使出女人的武器,方清已经先开了腔,他说的话使黄小玉身上冒出了冷汗,女人式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式的恐慌。

方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问过法院的朋友,他们说贪污500元就可以立案,贪污一万元以上大概可以判两到三年。说完他叹了一口气,说,小玉,你让我怎么办呢?

黄小玉脸­色­顿时发白。还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每天抽起一两张餐卡,生意旺的时候抽多几张,一天偷起一百几十,生意旺就偷多一点,一个多月下来,她已经拿了有一万多块钱。偷钱这东西有点像食白粉,做开了头,会做上瘾,不但天天做,有时连一千多元的卡也敢收起,把厚厚的一叠人民币放进裤兜去。做的时候觉得很刺激,做成功了很有兴奋感,在商场消费时觉得很欢愉。现在听方清一说,她知道事情败露,而且后果严重,会因此而判刑,顿时吓坏了,才知道这些事做不得,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黄小玉的眼泪涌了出来。她现在拿不出这笔钱,买新衣服、新皮鞋,买金项链、金戒指,请朋友饮茶宵夜,花一千多元配备了CALL机,大手大脚的花去了四千多元,怎么退赔?

她泪眼婆娑的向方清投去乞求的眼神,方清却说,公司说了,三天不退回这笔钱,公司会去报案,到时阿Sir来抓人,我也没办法的。

黄小玉哭出声来,她真的吓坏了。给阿Sir铐上手銬带走,她今后怎么见人?羞也羞死人了。给家里知道她做下犯法的事,她那个暴戾的父亲会先把她打个半死;家里穷她是知道的,母亲视一分钱也如脸盆大,要家里拿钱出来帮她退赔恐怕是难上加难。

方清不耐烦她哭,又问,你到底拿了多少钱?

黄小玉就老老实实回答,有一万一千块钱。

钱呢?方清想起黄小玉最近佩戴CALL机,又问,花了多少?

黄小玉低下了头,五千。楚楚可怜的,声音小得像蚊咬一样。

方清又问了一句,多少?

声音大了一点,五千。

方清鼻子哼了一声,一个多月花了五千,真是个使钱大王。他烦燥地站起来,对黄小玉说,这么多钱,我实在帮不了,你去借也好,去抢也好,三天之內凑不够一万元,公司就会公事公办的了。

方清心里想,这个黄小玉这么能花钱,还是赶快和她断绝关系;有钱也不能再花在她身上──身上有一点钱就乱花乱用,这样光有虚荣心没有脑子的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

黄小玉又哭起来,她抽抽答答地说,看在过去的情份,请方清伸出援助之手,她可以把

剩下的钱先交上,余下的每月从工资扣……

方清又烦燥起来,说,我上面有董事长,你以为还是以前的金龙我说了算?董事长说了的,就是三天期限,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黄小玉呆住了!这个方清见死不救,人说患难见真情,这次可是瞧清楚了方清的真面目,亏我还把处子之身给了他──丢那妈,真正的乌龟王蛋!不得好死的冚家铲!

黄小玉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愁眉不展,这件事怎么才能解决?三天,不要说三天,就是三个月,她也没办法找四千多元。方清包了三年金龙,这个冚家铲不会没有揾到钱,看来还是要死缠着他,对,把­妇­幼保健院人流证明拿出来,方清不给钱就爆大祸,(注:粤港俚语,意指揭出严重、重大的事情。)方清顾及家庭和面子,不想家吵屋闭、老婆反目,这些钱他一定会拿出来……

门开了,方清又走进来,就站在门口对她说,你的好朋友小桃不是去了珠海吗?听说那里人工高,最近她有没有给你打电话?正说着,听见外面有服务员叫方经理接电话,方清便又走了出去。

黄小玉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怎么无端端的说到小桃?小桃是黄小玉的老友兼死党,两人同年同月生,同声同忾,同出同入,好得不得了,小桃和黄小玉一同到金龙打工,不过了

半年就辞了工,跟着表姐去了珠海打工。方清不是暗示我“走佬”吧?(注:粤港新俚语,避祸出走他乡。)

门又开了,黄小玉抬起头,却看见是周丽娟走进来,看周丽娟板着脸,黄小玉的心又卜卜地跳起来。只听周丽娟冷冷地对她说,根据公司的指示,从现在起,你不用在金龙上班了。你回柜台把手续交待清楚就可以走了。

黄小玉脸上又一阵发白。这个衰婆就会投机取巧,也不知方清怎么看重她让她当副经理,对自己从来就没有好脸­色­,这回给她拿到自己的痛处,她还不趁机落井下石作賤自己?

看周丽娟侧了侧身示意她动身,像是要押送自己一样,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蹿起,黄小玉站起来,从裤兜掏出收款台的一串钥匙,用力往地下一摔,昂着头看也不看周丽娟一眼,蹭蹭蹭地大步走了出去,把周丽娟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黄小玉第二天拿着­妇­幼保健院的证明,在经理室找着方清,不料方清脸一沉,冷冷地说,我的钱全部拿去参股,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你要闹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落仔(打胎)的事传了出去,最蚀底(吃亏)的还是你。你真要闹,我俩的缘份算是断绝了,以后也不要指望我再帮你什么。

方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黄小玉想想方清说得也有道理,转而低声下气求方清找朋友借贷──你当经理朋友多面子大,几千元应该不难借到。不想方清还是推搪,至此黄小玉彻底失望了,方清看来要和她划清界线、断绝关系了。心里一急,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方清却说,你昨天对周丽娟摔钥匙,周丽娟马上去找了董事长,不但说你的坏话,也说了我的坏话。你出事你以为我不难受?不过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都说偷食要抹嘴,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又胆大又愚蠢的……

第四天早上,周丽娟带了一个女员工作伴,按方清的嘱咐前去黄小玉家。但那里是铁将军把门,到晚上再去,倒是见着了黄小玉的父母,却被告知黄小玉已经去了番禺打工。

大约因为女儿要离乡别井到外地打工,黄小玉父母对金龙辞退女儿的事很不满意,对金龙来的人就很冷淡,黄小玉母亲还很气愤地质问,我的女儿又生­性­(懂事)又勤力,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辞退她?你们现在找她又是为了什么事?

周丽娟觉得好笑:你的女儿生­性­?看你俩都是有点脾气的人,若是知道你女儿在金龙的

所作所为,不跳起来才怪。大约母­性­这时占据了周丽娟的脑子,原来准备把黄小玉“标松柴”的事说出来,这时改变了主意,只是说,有些手续黄小玉没有交待清楚,我们只想来问一问。

黄小玉走佬,华仔表哥不想深究这件事,没有去报案,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拨走了一枚眼中钉,周丽娟却高兴不起来。其实她看黄小玉回金龙以后,手头阔绰起来,早就起了疑心,但新公司新作派,黄小玉有方清作后台,面子上对她客气,收款台的工作却不容她Сhā手,她就存了看黄小玉出乖露丑的心──若是手脚不­干­净,这些只会扮靓不会用脑的妹钉必定会露出马脚,果然就给公司查出了标松柴,弄得方清也很没有面子。

方清现在没怎么兜答周丽娟,周丽娟只能憋在肚子里生闷气,因为金龙现在越来越多靓女,三楼简直就是­鸡­窦(妓汝集中的地方),每晚形形式式的女人进进出出,大脑正常的人都会看出她们是­鸡­,是让男人勾搭、张开大腿让千人压万人骑的狐狸­精­。

公司董事长蔡韵仪就是一只狐狸­精­,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当上董事长,连方清也要看她的脸­色­。看她的作派,和那些衣着­性­感的­鸡­没有什么区别,不用说,肯定是牺牲­色­相得到有钱人的宠爱和重用。丢那妈,年青加漂亮就是本钱?蔡韵仪是这样,黄小玉也是这样,自己要是年轻二十岁会怎么样?相信起码不会比黄小玉差。不过二十年前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现在世道变了,****成了半公开的事,连公司也是私人老板开的。幸好董事长、总经理对自己印象还不错,能保住份工就不错了。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方清也是靠不住的,看样子还和董事长这个狐狸­精­上过床。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而女人在男女间情事的直觉往往是准确的。

方清最近的心情也不好,倒不是全为黄小玉的事。黄小玉走佬其实是他最希望出现的结果,但他的表姐崔秀云和周丽娟大吵了一架,对他说了一大堆令人心烦的话就不来上班了。

崔秀云早就与周丽娟不和,为方清提拔周丽娟而不提拔她当副经理而满肚不忿,辞职时说了周丽娟不少坏话,又夹杂她丈夫的一些话,说金龙现在搞得不三不四乌烟瘴气,再这样搞下去一定会出事,到时方清就不好过了。

方清搞不清哪一句是表姐夫公司邹副经理的话,哪一句是崔秀云的牢­骚­怪话,总之听了就烦得很。方清心知肚明,从第二轮承租金龙开始,金龙再也没一分一厘孝敬过公司领导,公司领导到金龙用餐,也只给一个八五折优惠(其他老客户可享受九折优惠),没有特别的孝敬,更不会像从前那样卑躬屈节,唯恐公司领导不高兴。华仔表哥和方清现在都不买公司领导的账,公司领导早就心生怨恨,不过脸上不好表露出来罢了。

吃惊的是崔秀云告诉他,她在西门塘旧煤炭工业局大楼租了一个铺面做小生意,而那座大楼竟是欧灿辉租下来的──欧灿辉竟然有本事租下了整幢大楼再转租赚钱!

而更烦的是,另一个楼面部长练翠英,却又紧随崔秀云其后,离开了金龙。方清是发现三天没见着练翠英,找着周丽娟查向,才知道练翠英也辞了职。

周丽娟正为练翠英也离开金龙暗自高兴,脸上当然不敢流露出来。她分工管楼面,手下三十多个服务员都是她负责面试招聘的。她对方清的举动早就看在眼里,有了职权,在招聘服务员时,尽量不挑个­性­轻佻的,风­骚­轻浮的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金龙重新开张以后,中餐厅除了十来个没被南国大酒家挖过去的原职工,新招的员工既说不上漂亮,有些甚至呆头呆脑的。

华仔表哥曾表示过不满,说怎么尽是些乡下妹?挑些靓一点的嘛!三楼的服务员就比二楼好,又靓又醒目。周丽娟就解释说,现在新开了那么多商场店铺,年轻漂亮的都不愿到酒楼打工,都涌去当专卖店售货员。

华仔表哥想起在香港的见闻,那里酒店茶楼,见不着一个四十岁以下的年青女人当服务员,年青的都想当白领,最不济的宁愿当售货员也不到酒店当服务员。不过华仔表哥皱了皱眉头还是说,再贴招工启事,招些年轻漂亮的。

华仔表哥已经想到,回头让方清在电视上进行广告招工,这样可以让信息传达更广些,而且告诉社会各界人士,我华仔表哥的金龙酒家生意兴隆,广纳各界英才。搞搞新意思,于提升我的社会地位,于发财大计都是大大有益的。

方清在金龙搞了两个黄花闺女,一个是已经走佬的黄小玉,另一个就是练翠英了。

练翠英原是山妹仔,老家在市属郊县沙河镇樟坑村,离市区足有一百多公里。那地方山高林密,连汽车也进不去,到村里倒是有一条跑拖拉机的机耕路,不过村里人宁愿走山间小路,还是比拖拉机先到山下的公路。那地方在有钱人眼里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峰峦叠翠,满眼青绿,山高水长,鸟语花香,风光秀丽,但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只认得一个穷字。

那地方真的很穷。山地多,地块小,只能种点苞粟(玉米)、药材,虽然满山木材,但砍伐指标控得很严,十多年间,村里前后有三个男人因偷伐、偷运木材而被抓去坐监(牢),乡亲们都不敢再以身试法。男人们很多都外出打工,也有揾到钱在镇上买了房子,全家搬出山外住的。改革开放以来,年青妹仔自然不愿再过两天才吃一顿大米饭的日子,也敢走出大山,到镇上、到县里市里、甚至到广州深圳打工,几年过去,樟坑便成了只剩­妇­孺和老弱病残的村子。

练翠英是跟着同村姐妹出山打工的,算起来她到城里有七年多了。耳濡目染,这一方水土早把她改造得像城里人,不光衣着,连口音也变了,没有了在城里人听来是有点怪味的山区土音,不知底细的人,绝不会说她是从山区来的。而村里的姐妹看她每次回来探亲,穿得漂亮时髦,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说起城里的事又新鲜又热闹,让姐妹们羡慕得不得了。

练翠英在金龙酒家一­干­就是七年,业务上已经能独当一面,工作勤恳踏实,她注意和工友搞好关系,上上下下都待她不错。她不是正式工,所以是当不上部长的,不过她也从不奢望竞争升职,能够在金龙保住份工就不错了。

前两年吧,对,是一九九四年,老家有两个人来投奔她,一个是她亲妹妹翠莲,一个是翠莲最要好的姐妹练翠珍,刚读完初中,听了她的话到城里来打工的。练翠英很高兴,把她俩在自己的宿舍安顿好,便想着为她俩找工作。

练翠英找着方清一说,方清只收了练翠莲,嫌练翠珍个子不高,却不愿收练翠珍。练翠英只是临时工,经理不收练翠珍她也没办法,陪着练翠珍找了几天工作,不是嫌练翠珍长得不够漂亮,就是嫌她没有工作经验,练翠英只好对练翠珍说,不要心急,先住下来慢慢找。练翠莲也为练翠珍着急,却帮不上忙,下了班都陪着练翠珍在城里逛。

这一天练翠莲两姐妹去了上班,练翠珍便出门在城里到处走。练翠珍虽然是山妹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自己就很有主见,到了城里,早打定了主意在城里找工作,再也不愿意回到连电视机也没有的山村里。这时她无意中逛到了西湖路,无意中看见了灿记大排档的招工红纸,大着胆子进去一问,老板竟点了头。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真想马上冲回去告诉练翠莲。她连工钱也没问,马上就按着老板的吩咐到厨房后头­干­活。

练翠珍就这样跟上了欧灿辉,到欧灿辉不做大排档了,大排档的员工都愿跟欧灿辉去南园。南国大酒店开张,练翠珍还坐上了柜台,算是升了职,正式职务是收银员。这练翠珍后来成为欧灿辉的女朋友,倒是让方清猜不透,欧灿辉这么好的条件,竟然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山妹仔作老婆!(详见《卷3奋斗.欧灿辉篇》)

欧灿辉到金龙当学徒的时候,练翠英已经在金龙当临时工,当然认识欧灿辉,而且印象也不错。金龙的员工大都跟着李伙生、莫慕贞去了南国,练翠英因一时心软听了方清的话而留了下来。不过她多了个心眼,让妹妹翠莲跟着多数人去了欧灿辉的新酒店。妹妹过去南国有练翠珍作伴,自己可以放心。

方清当然不会记得拒收一个临时工的琐事。那时原本也不差收多一个,但他的宗旨是人情要适度,我收下你的妹妹,已经够你感恩戴德了,不收另一个你也不会心生怨恨。方清想到认识人多,一些老关系和上级部门的人常介绍一些人来就业,那就留些位子给这些人,­干­得好的想办法留住,­干­得不好的自然有办法让她们滚蛋。

金龙第一轮承包期满,练翠莲跟着许多员工跳槽去了南国大酒店,终于和好姐妹练翠珍在一起了。练翠珍想起刚出来时的情景,怀念翠英姐对她的关心,悄悄的对练翠莲说,为什么翠英姐还留在金龙?要是都在南国,那该多好啊──到哪里不是打工?

练翠莲也实在想不通姐姐为什么还留在金龙。她在金龙两年,除了人工低,管她们的顶头上司周丽娟、崔秀云为人刻薄,颐气指使,但老板方清对她俩姐妹不错,有次她出了差错,崔秀云黑着脸骂得她哭了,老板第二天却和颜悦­色­的对她说了句“以后小心点”,就没有追究,甚至没有扣罚工资和奖金,她心里便很感动。

练翠莲曾出过一次大差错,这事就像刀子在心刻下了印记,她大概一辈子都会忘不了。那是她刚到金龙还不到三个月,一次当班时,传菜的把一大盅冬虫草炖乌­鸡­送到来,她没细看菜单就把那盅湯送进她负责的雅房,甚至没留意雅房客人惊诧的脸­色­,后来又接了几个菜送进去。待另一个雅房一叠声的抱怨催促,她才发觉做了错事,该送的没送,不该送的却送了,那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除了催要自己点的菜,还口口声声多谢方经理送了几个靓湯好菜给他们品尝。

酒店碰上这类事一般都自认倒霉,补救的办法就是由责任人填补损失。那一次她又惊又怕,一个冬虫草炖乌­鸡­就值88元,加上那几个菜,真要她填数的话,那个月的人工就去了一大半,听周丽娟的口气还要炒她的鱿鱼。晚上回到住处她还忍不住掉眼泪,后悔自己忘了按规范要求核对菜单,一个小小的差错不但损失金钱,还要丢掉饭碗。

姐姐翠英上早班在宿舍休息,见妹妹回来哭得伤心,一问,得知原委当姐姐的也傻了眼。她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怎么这样粗心大意?见妹妹又往下掉泪,就忍住不再责怪妹妹。心想妹妹才16岁,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只经过简单的上岗学习,工作时间短,一不小心就免不了出差错,其实部长也有责任,明知新手不熟练,本来就不应该安排进雅房服务;领班的责任更大,对新手是要时时盯紧、样样核查的。

听妹妹哭哭啼啼说周丽娟要炒她鱿鱼,练翠英也急了。从山里出来找份工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难得的便是姐妹同在一起,互相有照应,妹妹个­性­懦弱,不像自己15岁就到城里打工,早就独立惯了;而且妹妹离开金龙,就要离开饮食公司的集体宿舍,离开自己眼皮底下,自己首先就不放心。妹妹要出什么事,不要说难向爸妈交代,自己心里就受不了。

练翠英看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钟,就换衣服要出门。练翠莲问,这么夜了,你要去哪里?

练翠英说,我去找方经理。练翠莲想跟着去,练翠英摆摆手说,我一个人去找他就行了。

半个多小时后,练翠英喜孜孜地回来了。练翠莲还没睡,见姐姐神态,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果然,练翠英高兴地告诉她,方经理答应不炒她的鱿鱼。

练翠莲高兴得哇地从床上跳起来,看姐姐又一脸严肃世告诉她,再发生差错,方经理就新账老账一齐算,她又耷拉下来,心里却想,见过鬼谁不怕黑?今后要加倍小心,好好工作报答方经理;再也不能出差错,再也不能让姐姐为自己躭忧了。

练翠莲不知道,她的一个工作差错,让方清看到了姐姐的软肋,找了机会就又吓又哄的,把练翠英弄失了身。但练翠英不同黄小玉,她对方清关照她姐妹心存感激,练翠莲不懂事,加上经验少,工作难免不出秕漏,方清都很大度地放过她。方清成了她姐妹讨生活的保护伞,俩姐妹工作都小心翼翼,毕竟寄人篱下,老板翻了脸,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姐妹丢饭碗的。

练翠英从不主动找方清,更不会开口向方清要钱要物。她和方清偷­情­做得很慎密,尝到了男女间情事的乐趣后,少女也有了心事,明知方清不会和她正式结婚,心里总有企盼,因为和方清在一起,也有很浪漫的拥吻说情话,少女的情怀便灿烂。两情愉悅,情不自禁也和方清抵死缠绵。

有时想着这样下去终究没有结果,连幽会也偷偷摸摸的,两人都怕飞长流短。怀春少女练翠英也有爱憧憬,幻想有一天心仪的白马王子会出现,可以公开出双入对,拍拖也更温馨浪漫;而且白马王子像方清那样一表人材,城里有屋,和他结了婚,就可以名副其实地成为城里人;更可以随时和真心相爱的人上床Zuo爱,不像现在,有了冲动,却只好忍晦──因为她失身给方清是被迫的,她也有尊严,哪怕心里怎么难受,她也不会主动向方清开口。

练翠英不痴缠方清,方清倒真心喜欢练翠英老实本份。但时间长了,练翠英便很伤心失望,因为她看出方清是个花心的男人,员工都传他和周丽娟、黄小玉有路。方清悄悄对她的甜言蜜语,她感到了是虚情假意,心里再掀不起激|情波澜。她倒是把妹妹看得很紧,自己已经失身,万不可让涉世未深的妹妹也落入方清彀中,若让妹妹步自己的后尘,那就气死人了。

金龙第一轮承包行将结束时,练翠英知道很多工友都打定主意去南国。不过当刘艳红来笼络她征询她的意见时,她却犹豫了。因为方清有一晚特约她去幽会,搂抱着她说了不少情话,后来又软声恳求她留下来当楼面部长,帮助方清承包搞新金龙酒家。那一刻她又心软了,而且终于可以当上部长,她倒是愿意体验自己是不是有这个能力。欧灿辉那里能人太多,她还是可能没机会当上部长的。

所以妹妹追问她为什么不同去南国,她只板着脸说了句“你不懂”就不愿多解说,果然妹妹就不敢再问下去。

练翠英在金龙当部长­干­得很吃力,倒不是工作难度大,而是这里的工作氛围不好。跟着金龙员工­干­的时候,尽管也有吵闹争斗,但职工之间有一种自然的、亲切的感情,回到金龙上班有一种自然的归属感、安全感。现在这一切感觉全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冷漠。就是这种冷漠让练翠英感到越来越孤单,越来越沮丧。

另外让练翠英感到不安的是,金龙的服务员流动率超出正常比例。往往花很大力气带出了一批服务员,很快就跳槽走了;有些刚来上了几天班就不­干­了,有些宁愿不要当月工资,第二天不见她们上班,才知道她们炒了老板鱿鱼。练翠英后来很灰心,对新来的人教导传授业务知识和技能也不热心了。

练翠英终于想到要离开金龙、离开方清了。这动念亦是缘于一个情字:爱情。

练翠英人长得清秀,虽然是山里人,但在城里浸­淫­久了,少了山妹仔那份腼腆,多了一些大方,待人接物显得有分寸,工作利索­干­练,给顾客便留下不错的印象。倒是有后生仔看上了她,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信,便是在金龙当上楼面部长后的第二个月里。

她收到没有邮寄地址的信感到奇怪,好奇心促使她走到一旁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纸里夾着一张生活彩照,背景那个瀑布有点熟悉,但照片里的后生仔则很陌生。练翠英就看信,看了第一页就脸红,怕给人发觉,忙收起塞进裤兜里,等下了班回到住处,才装着大便躲进卫生间拿出来看。

信是一个叫成奎安的后生仔写的,他在信中说,我一听到你说话的声调,就听出你是我的老乡,我是郊县沙河镇坂坑人,知道你姓练,我更确定你是我的老乡。我叫成奎安,和香港那个影星同名同姓,但我比他靓仔多了,真怕你看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丑八怪的模样,所以我就很生气他和我同名同姓……练翠英又拿出照片仔细看,那后生仔的半身像看得很清楚,理了一个小平头,浓眉大眼,脸上棱角分明,显得淳朴而又刚毅。

练翠英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这后生仔确比那个香港影星的粗鲁长相靓仔得多,但一叫成奎安,影星名气大,自然会先浮出那个影星形象,难怪这个也叫成奎安的生气。照片背景瀑布也认出来了,就是樟坑山脚下叫鲤鱼冲的地方,山区水塘、流溪极少鲤鱼的,也不知为什么叫鲤鱼冲。出了鲤鱼冲就是板坑的地界,那地方姓成的最多,看来这个成奎安真是老乡。

成奎安又写道,他今年二十四岁,属鼠,父母出来市区做小生意,已经在这里购有一套住房;他十七岁出来打工,现在电缆厂当业务。这个厂虽然是个体老板承包,因为产品都由供电局收购,总之发展前景很好,相信过几年我自己也有能力买房子……

看到这里练翠英怦然心动。她知道现在农转非的政策有很大的松动,购房入户就是其中一条。她曾梦想过如果攒够了钱,就在城里买一套房子,顺便就把自己和妹妹的户口也迁进城,那就真真正正成了城里人,不再是寄人篱下、给城里人看不起的乡下人、山妹仔。但这只能是梦想,这样的房子起码要十多二十万,她现在才600多块人工,不吃不喝也要二十多年才能攒够那笔钱!她心底里想的,就是找一个理想的男人,这个男人能帮助她达成变为城里人的愿望。她当初对方清的进逼采取不抵抗主义,也有企图藉此希冀方清能肋她一臂之力,帮助她实现梦想。

尽管这个成奎安的字歪歪扭扭,比小学生写得还差,练翠英还是很有兴趣看下去。看来成奎安家庭条件不算差,他个人的积蓄也很可观的,不然他不敢提买房子。清源这地方不比广州、深圳,十万八万也可以买一套不算差的房子,将就一些,三几万就可以买那些集资房、二手房,有了住房,也可以另外花钱买户口的,比买豪宅带户口还来得便宜。练翠英一直很留心这些事,茶客中不乏饶舌而又知晓政策的人,陪着笑脸和他们套套近乎,他们就很乐意夸夸其谈,详细解答。

练翠英对这个成奎安毫无印象,实在记不起见过这个人。也难怪,金龙酒家每天进出几百人,客如轮转,忙得昏头昏脑,没有特殊的原因,也就不会去留意一个陌生的顾客。别人倒是容易辩认她们,因为服务员戴的胸卡都填上自己的姓名,成奎安大约就是这样知道自己名字的。

再看下去,成奎安说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但一遇到练翠英竟然一见钟情,心里非常非常喜欢她,很想和她交朋友,但不知道翠英有没有男朋友,想到头都痛了,决定先写信问一问,如果练翠英没有男朋友,他非常非常想和她交上朋友。成奎安最后说,不管你怎样决定,总之给我回一封信,好吗?然后,成奎安又用比原来写开的字大了两倍的字,写了一句话:我的心已属于你!!!

三个大大的感叹号像三支箭,练翠英忽然想起在杂志读过的,说西方爱神有一种箭,叫比什么神箭,虽然无形却有形,两个异­性­的心给它­射­中了,就会串联在一起,两个人就产生了爱情——难道成奎安无意中也用了三支比什么神箭?!

练翠莲见姐姐一回来就进了卫生间,许久不见出来,又听不见动静,就走过来隔着门叫,姐!

练翠英回过神来,忙把信和照片放进裤兜,又放水装着冲厕所,才走出来。练翠莲不放心地上下瞧瞧,说,怎么进去这么久?练翠英抬手理了理头发,掩饰说,今天好像吃错了什么东西,肚子有点不舒服。

练翠莲忙关切地问,要不要去睇(看)医生?粤港两地用语很奇特,也简洁得令外省人听不明白,又常使用倒装句,例如说“找医生看病”,变成简单的“睇医生”三个字。

练翠英摇摇头说,不用不用,又不是什么大病,花那个钱­干­什么?

练翠莲看姐姐也不像有病,脸上红红的,很健康的肤­色­,神­色­欢愉,倒像碰上了什么喜庆开心的事。练翠莲疑惑地看着姐姐步履轻盈地走开,也摇了摇头。姐姐平常就有些神神秘秘的,有时很开心,有时无缘无故地蹙着眉头,想来姐姐就是姐姐,年纪大一点,当姐姐的自然多事情想了。

练翠英的恋爱行动果敢又迅速。她给成奎安写了回信,约了他来金龙宵夜,正式见了面。见了面她就下了决心,秘密地和成奎安建立了恋爱关系。

如从照片上得出的印象一样,成奎安人显很老实,见了她还有点腼腆,不像个嘴巴叽里瓜拉口唾横飞的人,不像个轻浮浅薄的人,唯一的缺点便是只有一米六五高,比方清足足矮了七公分,比自己只高六公分。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能够有人真心实意地爱上自己,而且条件也算不差,自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何况自己已非Chu女之身,若是给成奎安知晓了,谈不谈得成还是个未知数呢!

半个多月里,练翠英和成奎安约会了三次:一次去江边大排档宵夜,一次就倚在江边长堤护栏墙边上,站着谈了两个钟头,一次和他去看了一次歌舞演出──市剧场里差不多晚晚都有外省歌舞团演出,这些“团”水平参差不齐,收费低廉倒是很适合打工仔消费。

练翠英很快就摸清了成奎安的情况,他的父亲二十年前就洗脚上田,进城做小生意,先是贩运山区的笋­干­到市里摆地摊售卖,过了几年就租铺经营,不但做零售,还做批发,生意越做越大,算是响应邓小平的号召,当上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其中的一个;接着就在城里买下房子,把全家从山区接出来。

成奎安上面有一个哥哥,已经成家分开另住,一个姐姐嫁了城里人,还有一个弟弟考上了江西的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成奎安在市电缆厂当供销业务员,每月工资加提成有一两千元,因为没有家庭负担,几年下来存的钱不会少。

练翠英觉得成奎安的家庭情况很理想,也看得出成奎安是真的很喜欢她,大着胆子跟他去了他家,见着了他的父母,看他的父母也很喜欢自己,练翠英决意割断和方清的关系,第一步就是拒绝方清秘密幽会的召唤,第二步就是离开金龙。

这晚上十点多,大厅上已经没有食客,只有几个雅房还有客人在卡拉OK。方清看见练翠英和几个服务员在大厅打扫执拾,忽然想起这个两个月,冷落了眼前这个练翠英。

练翠英人老实、勤奋,工作表现无可挑剔,多了个心眼的周丽娟也捉不到练翠英的差错,而且从不在大庭广众和方清多说话,从不主动烦扰方清。不过,方清和她上床,她便如宠物猫般温顺,情浓深处,练翠英也依依唔唔的欢叫,只是怕响动大了让别人知晓,便压低了嗓子,那欢愉酣暢却发自內心,方清便喜爱度翠英的淳真。

这时心里有了一丝愧疚,方清便走过去,对练翠英说,下了班,到经理室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练翠英自然知道方清的意思,心里一阵慌乱,她低下头,悄声说了句我身上不方便,说完就低着头走开去。

方清便又有点心烦,怎么这么巧?不过练翠英以前都是这副模样和他说话,他也没在意,想了想,­干­脆回家,若林珊珊愿意,就和她好好的行周公之礼──他和林珊珊现在关系不如以前亲密、随意,自从撞上他和韵仪这个­骚­货亲热,林珊珊和他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方清低声下气百般乞求,她才算原谅了他。不过房事上就淡了下来,一般都不主动,她把感情全都放在了小儿子庆杰身上,充份地表现了伟大的母­性­。

方清认真一想,这段时间自己不但冷落了周丽娟、练翠英,也冷落了家中妻子。得和林珊珊交功课,不然后院起火就不好了。

那晚练翠英下了班,先给在南国大酒店的练翠珍打了电话,然后等到约好的时间,就在南国大酒店门前的江边长堤,找着了等候着的练翠珍。

练翠珍正诧异翠英姐找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听翠英姐一说,原来托她找老板辉哥说情,翠英姐想跳槽到南国打工。练翠珍便很高兴,就说,行,明天我就和辉哥说,辉哥很好人的,你这么能­干­,辉哥一定很欢迎。

练翠英却担心她和方清的秘密会有人知哓。老话都讲,­鸡­春(蛋)这么密实也会孵出­鸡­仔呢,谁知有什么疏漏落在别人眼里。有些人眼睛很毒的,像周丽娟,她就常常在练翠英和方清说话时,那眼睛瞟过来就带着一股刻毒,令练翠英感到心虚和不安。有什么难堪的话传开就不好了,所以她决定和练翠珍说多一点秘密。于是她把和成奎安拍拖谈恋爱的事说了,又说,金龙现在这个样子,不三不四的人特别多,成奎安不喜欢她继续留在这种地方,所以她宁愿拿少一点人工也要选择离开。

练翠珍听到翠英姐拍拖了,竟然脸上发烫,幸好天黑,自觉掩饰得好翠英姐没有发觉。她这才觉得,这件事还真要好好和辉哥说,不然翠英姐就会到別处找工作。翠英姐也有二十四岁了吧,若还留在山区,这年纪早结了婚,小孩也应该有了。山区习惯早婚,有些等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也有先结婚甚至生了小孩才领结婚证的。她心里为翠英姐找到对象拍拖感到高兴。爱情的力量真伟大,为了爱情,翠英姐宁愿不当部长少要人工,因为到了新的地方不一定会有部长当。

练翠珍忽然又觉脸上发烫──原来爱情两个字也是想不得的,想到这两个字竟令人无端端地脸红心跳,后来还知道晚上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练翠珍第二天找着欧灿辉一说,欧灿辉马上打电话直接联系练翠英。于是,练翠英就跳槽到了南国大酒店,而且带着妹妹搬出了饮服公司的宿舍,在方清的眼皮下消失了。

第五章第十至十一节

方清参股华仔表哥的股份公司,并没有和妻子林珊珊细说。林珊珊一直为他和韵仪勾搭成­奸­的事而耿耿于怀,让她了解到韵仪就是新公司挂名的董事长,一定又会起波澜。方清乐得林珊珊不如过去般事事关心,一门心思把赌注押在新公司。

方清现在有另一股动力,就是要和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拗手瓜(比比看)。虽然南国大酒店有停车场,虽然欧灿辉有刘艳红、李伙生、莫慕贞相助,但方清也有侯宗兴这个久负盛名的大厨,南国大酒店比金龙酒家(中餐)兴旺,方清无论如何是嚥不下这口气的。看着欧灿辉意气风发起来,方清心里是越来越不舒服。练翠英竟然不辞而别去了南国,对方清来说,等于旧恨添新仇,他发了一股狠,更用心地抓经营管理,眼看着止住了下滑的势头,不料当董事长的韵仪又给他惹出大麻烦事来。

借着黄小玉的弊案,韵仪名正言顺地过问中餐厅的事,有事没事常往二楼跑,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心血来潮时就召集会议批评一通,不过私底下对管理人员和服务员都和蔼可亲,用意当然是想树立威信。方清也不计较,心想你在华仔表哥那里得宠,我无谓和你斗闲气,正宗饮食业你是外行,说到底也是离不开我的,你捅出乱子我就要找华仔表哥告状,让你自己乖乖走回三楼去。

韵仪果然就捅出了一个乱子,不过这乱子太大,把方清气得七窍生烟,气急败坏。

算起来开张才过了三个月,这天一上班,侯宗兴冷丁告诉他今天起辞职不­干­。方清吃这一惊非同小可,陪着笑脸询问、挽留,侯宗兴却黑着个脸,悻悻而去。

接着是周丽娟失失慌走来报告,厨房几个师傅没来上班,方清又给这消息吓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幸好那天中餐不旺,方清又亲自下厨重­操­旧业,方才应付过去。接着分別给劳动局、职介所、市人才交流中心的熟人打了电话,第二天补充了几个厨师,厨房这场危机才算应付了过去。

过了几天,到底还是从周丽娟嘴里,得知侯宗兴辞职是为了儿子──他儿子侯兆雄也是金龙厨师。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韵仪这个­骚­货。

金龙重新开业,华仔表哥得知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有壮阳药膳,也指示中餐厅搞一些壮阳系列。方清心领神会,和侯宗兴商量,推出“帝王湯”系列,打造壮阳招牌招徠食客,有钱或有权的人大都有了年纪,补肾壮阳最对他们的口味,喝了壮阳湯,花天酒地劲头更足,华仔表哥便是天天都要喝一盅帝王湯的。

侯兆雄是侯宗兴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二十岁,子承父业,因根基技艺尚浅,侯宗兴把他带在身边。他身高近一米七О,因为喜欢踢足球,更显得活泼好动,韵仪巡视厨房,才发现金龙还有这样一个眉清目秀却又肌­肉­发达的靓仔,便留了心,常常到厨房走动。她是董事长,年轻漂亮又热情可亲,厨房的人对她也不反感,有些反倒­色­迷迷的,只是身份悬殊,不敢作非份之想罢了。

侯兆雄便是对董事长有些非份之想的一个。君子好逑倒也罢了,不料有一晚临下班时,服务员到厨房传话,说董事长让侯师傅亲自送一盅帝王湯到401。那晚正好轮到侯宗兴休息,侯兆雄想到董事长可能有事垂询,便拿了一盅热腾腾的壮阳湯上四楼。

身穿雪白薄绸睡衣的韵仪在房间正候着他,只使出了三分手段,侯兆雄后生青头仔,便抵受不住诱惑,迫不及待提枪上马,韵仪如获至宝眉开眼笑,掇弄得侯兆雄如痴如醉奋勇无比,如在球场上一次又一次­射­门。

侯兆雄是初试云雨情,尝过滋味,便给风­骚­妩媚的韵仪迷住了,沉醉而不能自拔,时时想着韵仪白皙娇美的身体,便时时有冲动,一有机会就上三楼、四楼和韵仪调情偷欢。这些事虽尽力瞒着不让老父知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墻,他的两个师兄看不过眼,终于给师傅打了小报告。

侯宗兴正奇怪儿子这段时间脸­色­发暗,­精­神明显的萎靡不振,晚上正常是十点下班,有时却等到一、两点钟才听见门响回家来。第二天问他,说是和朋友宵夜,原来却是去和董事长这个­骚­货狐狸­精­幽会偷­情­!

侯宗兴原就有些后悔到金龙,当时方清亲自上门,自己在中旅餐厅也­干­得不开心,况且金龙薪酬可观,就兴冲冲到金龙上班。过了一些日子,越来越觉得这个金龙新公司不是味道,不光楼上不三不四的人和事多,不像个正当经营的样子,连董事长、总经理也是味道不正。儿子原来纯洁得像一張白纸,如今竟也受了污染,和那个卖弄风­骚­的狐狸­精­董事长粘上了,不但无心学艺,而且沉迷进去,这还了得?!

侯宗兴也是个有火­性­的,在家臭骂了儿子一顿,严责儿子从此不准再招惹那个狐狸­精­,又找两个徒弟说了,两个徒弟都愿和他共进退,他便气冲冲的走回金龙,和方清说了一声就扬长而去,也不管它金龙当天少了一半厨师,天会不会塌下来──这样的酒家塌了活该!

厨房部的大厨侯宗兴甩手不­干­,方清只好提了一个老成的厨师叶锡金代理部长。但这个叶锡金老实有余,能力不足,厨房的工作就有些跟不上了。方清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这样的角­色­不是说找就找到的──也只好将就,心里正对着韵仪窝着一肚子火,正够烦心的时候,不料后院也起火,林珊珊向他提出,要他辞了这份工。

这晚方清正点下班回到家里,林珊珊正在看书,见他回来了,便露出一个微笑,说回来了?方清点点头,一边换拖鞋一边想,林珊珊回复贤淑本­色­,不计较他和韵仪的­奸­情,这就让人感到有家庭温暖了。接过林珊珊递过来的替换衫裤,方清便去楼下冲凉。

冲好凉,顿觉一身清爽,林珊珊从厨房出来叫住了他,让他把刚温热的冬虫夏草瘦­肉­湯喝了再回睡房。方清喝着湯,这时想起林珊珊的贤惠温柔,竟是从心底涌起一丝内疚,我在外头乱搞女人,实在对不住林珊珊。

回到楼上睡房,林珊珊已上床睡下。方清怀着愧疚的心情,上了床轻轻将林珊珊拥进怀中,林珊珊贴着脸和他磨蹭了一阵,终是忍不住,把嘴对着嘴亲吻起来,一边就急急忙忙地褪去内衣裤。原是做惯了的,在被窝里,方清也把自己脫得赤条条,一个翻身就把林珊珊压在身下,急不及待动作起来。林珊珊在方清身下,双眼紧闭,很陶醉地一直发出小猫般的叫声,方清激|情荡漾,特别用心用力。想是心意相通,这一次Zuo爱,俩人都觉得格外销魂满足。

林珊珊依偎在方清怀里,静静的过了好一会,睁开眼睛对方清说,到九月份开学,我想把庆杰送去托儿所。一是过集体生活对儿子成长有好处,二是不用妈太­操­劳,你说好不好?

方清自觉疲劳,正想着比不上早几年,现在做完一次就觉得满足、疲惫,想起结婚那晚,做了三次才觉满足,林珊珊的­性­欲却被他喚醒似的,那时又紧贴着他,用力把他扯到她身上去,暗示他还要再来一次。那时­精­力是何等充沛,激|情是何等扬溢,男欢女爱,总盼着黑夜早点降临,关上门,小夫妻相拥相吻,然后是床上嬉戏,有时玩得忘情,弄出太大的响动笑声也顾不得了,那时夫妻恩爱,乐此不疲。人,还是年青好啊,多的是欢乐,少的是烦忧。

见林珊珊说起宝贝儿子,方清也睁开了眼,笑着说,好,送托儿所好。政府现在是推行独生子女政策,若是超生,处分很重,双职工就双开除,还要经济处罚,方清却不甘心,总想多生一个,不过庆杰还小,林珊珊态度也不明朗。方清心里便有一个打算,现在努力揾钱,银行里存上十万八万,当然最好有一百几十万,那时动员林珊珊辞去公职,躲起来再生一个……

林珊珊这时撑起身子,那赤­祼­的肌肤白得耀眼,鼓凸的Ru房因为前身倾斜而显得更为饱满,方清伸手抚摸了一把,然后捏住了那颗已不娇小的**,听林珊珊很郑重地说,阿清,不要在金龙­干­了,好吗?

方清想,不在金龙­干­,自己能­干­什么呢?就算另找一间酒店做,但钱都放进了金龙这个股份公司,包括彭其康那6万块钱,能顺顺当当地从华仔手里要回来么?再说,现在有2000元薪水,看金龙的势头也不错,到年底起码有几万块钱的分红,自己的心血都在金龙,­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缩手?到别的地方,经济收益可能是水瓜打狗──不见了一大截。

林珊珊见方清沉吟不语,就放下手肘躺下来,幽幽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金龙的收入,也舍不得那里的靓女,但要知道,金龙这样搞,能做得长么!

方清知道这时该安抚妻子,他就伸手过去揽着林珊珊的肩膀,柔声说,好了,我再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你容我好好想一想,也要给时间让我一步一步把资金抽出来,好吗?

林珊珊转过头,瞧着方清说,阿清,你知道外界是怎样议论金龙的?都说金龙现在变成了­鸡­窦,藏污纳垢,好人都不进去了,进去怕给人误会叫­鸡­(找娼妓)。这是一个大染缸,政府扫黄,总有一天会扫到金龙的,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我就一直担心,这个染缸,会不会把你也染得连家里人也认不得了呢!那个总经理,谁不知道她就是一只­鸡­?

方清有点发急,缩回了手,嘴上就说,我给你发誓,我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但我的十几万怎么办?我总得想办法把这十几万弄出来啊。给时间给我,好吗?说起这些头疼事引得方清不快,他的语气也急燥起来。

林珊珊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说,出污泥而不染,你能不能做到?你要是没忘当初的誓言,要想和我做长久夫妻,白头偕老,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林珊珊起床穿上衣服,去了一趟楼下的卫生间,回来上了床,却把背对着方清,过了一会,方清听得她抽抽泣泣的流泪,伸过手想把她板过来,林珊珊扭动肩胛,却不愿转过身来。

这两天方清有点无­精­打采,上班时见餐厅顾客不多,中午更是冷清,想起林珊珊的说话,心里就不舒服。又见华仔表哥来餐厅巡视,周丽娟满脸谀笑,像条哈巴狗般跟在一旁,心中冷笑,鄙夷这个婆娘见风转舵,也懒得走上去说话,­干­脆躲了开去。

他还是在筹备新餐厅的时候和周丽娟上过床,那时两人工作配合默契,上床也做得挺开心,到如今也有三个多月了吧?这婆娘耐不住,想打华仔表哥的主意?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酒吧里靓女多得很,又年轻又风­骚­,都对华仔表哥这个大老板抛媚眼,你周丽娟人老珠黄那里轮得上?不过也很难说,男人总爱贪新鲜,把珠圆玉润的周丽娟也搞到手,心里也有满足感的。

方清想起要给儿子买一套塑胶拼图玩具,­干­脆就走出金龙,信步来到对面百货大楼,却发现原来卖玩具的柜组不但不翼而飞,其他的化妆品柜组、钟表柜组、电器柜组、单车柜组……也通通不见了,整个楼下都变成了低档廉价服装、百货杂物大商场,商品分类堆放,到处挂着用原幅大红纸、大白纸书写的字,这里是“原装某某牌子沐浴露”45元一瓶,原价68元就打了个大大的××;那边是高级皮鞋28元,原价也是打了××的,林林总总让人眼花辽乱,白纸上用了红墨水打××的,就更令人触目惊心。不用说,又是那些滨江人的杰作。

这些清源市郊县滨江地区出来的人,走的是绝对低档路线,经商別出心裁。別人要店铺装修得好好的,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把原来的装修拆了,挂出“搬迁在即全场大降价”、“最后×天大出血”之类的横幅,各类商品都用大纸书写低廉价钱,也真吸引了不明真相贪图廉价的顾客。开头就有人发了大财,一个富了就带动亲戚朋友甚至一条村。再见着这种特­色­经营的,不用说,一定是清源市滨江籍的人。据说富得流油的人,也敢到广州、佛山这些大城市搞,后来据说全省所有城市都有这些人的身影,更有雄心勃勃的,连外省也敢杀出去。

方清从不屑帮衬这些档口,嫌他们的商品档次太低,而且流嘢(假货)太多。走上二楼,倒是和原来一样,认得出是原来的百货大楼职工经营格局,不过就可用惨淡来形容,冷冷清清没有顾客,承包者、售货员也无­精­打采,有两档人在打扑克自娱。方清也不走进去了,在楼梯口就向后转,走下楼梯转弯处,他看见了练翠英正从门前经过,便高兴地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翠英!”

练翠英明明是听见了这一声招喚的,但她头也不抬就快步走了。待方清追下楼梯,看见练翠英已经转入百货廉价商场,方清犹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三三两两的顾客阻慢了他的脚步,场内走动的顾客、售货员也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不理会笑脸相迎的售货员,加快脚步走过去,却远远看见练翠英从另一头转了出去,她低着头步履匆匆的,就像后头有鬼追着她似的。方清明白了,练翠英是躲着他、避着他,练翠英不愿意和他见面、说话!

方清的情绪一下变得很低落。连练翠英也避瘟神般躲避他,那个淳朴、老实听话的练翠英,在床上忘情相拥的练翠英,不但不辞而别,甚至连他的面也不想见了,连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说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无­精­打采地走回金龙,连门口站着的咨客小姐笑容可掬的问候,方清也只露了一下呆板的笑容,没像过去般见着她们便­精­神一振,有时还调侃几句。回到餐厅,周丽娟迎上前说,华仔表哥刚才来过,说餐厅这样经营不行……

看着周丽娟故作郑重、又掩饰不住的得意,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蹿起,方清冷冷撇下一句“让他直接來管好了!”就昂首挺胸走回经理室。

女人,可恨的女人,善变的女人!方清恨恨的想。练翠英低着头快步走的影像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练翠英在南国也是当部长?方清记起楼梯上看见的练翠英,身材还是那么窕窈,也记起翠英身着长袖白衬衣,下身是一袭黑短裙,那是标准的酒店部长装束。欧灿辉啊欧灿辉,你不但把李伙生他们挖了去,最后连练翠英也不放过——你以为把人全挖走了,金龙就会垮了?哼,等着瞧,我方清也不是吃素的……

十一

华仔表哥因为金龙酒家中餐生意不旺,又特意找方清和韵仪商议对策。欧灿辉的南国大酒店与金龙酒家近在咫尺,南国生意兴旺不衰,一日三餐门前都是车水马龙,人气鼎盛,南国清源­鸡­美名远扬,美食佳餚花式繁多,內部经营管理得法,环境好加服务态度好,逐渐把金龙中餐比了下去。

华仔表哥才坐下来,鼻子哼了一声,­阴­沉沉地说,丢那妈,找人“做”了欧灿辉呢?

方清吓了一跳,行內竞争是正常的事,争不过别人算自己冇本事,没有深仇大恨的。他忙摆摆手说,你要做谁不要和我说,说了我也不承认知道这件事。人命关天,我是不愿惹上人命官司的。不过心里却又有一丝惊喜,若是华仔表哥真的对欧灿辉使黑手,嘿嘿……

华仔表哥看了方清一眼,换上笑脸,说,欧灿辉也是我老友,换了别人我敢做了他──丢那妈,欧灿辉也算有本事,将来有机会和他合作搞一搞。阿清,金龙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总得要把它做旺。阿清,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宁愿不赚钱也要把金龙(中餐)做旺,冷冷清清的让人看了心寒、丧气。

方清默然。说起来金龙中餐厅是从侯宗兴走了正式开始走下坡路的。中午散客不多,晚上也不旺。以前很多酒席要提前预定的,现在婚寿弥月酒席也少得可怜。员工上班都是无­精­打采,整个中餐厅似是了无生气。偏偏韵仪火上加油,说,我看南国大酒店和金龙也属同一档次啊,但南国那边便时时有酒席,一到好日子,门口竖起“×府婚宴”、“××联婚”、“×府寿宴”、“×府弥月”(小孩满月酒席)的牌子最多时有四、五个,老实说,我是又嫉妒又生气。

方清欲言又止,心想餐饮业就是这样怪,大厨名头响,对顾客就有号召力,大厨的亲戚朋友也自觉来捧场。大厨负气而去,负面影响就大了。侯宗兴撤走还不是因为韵仪你这­骚­货?你只知道逞一己之私欲,捅出漏子还不知道它的严重­性­,捅了漏子就缩回三楼,照样挺胸突|­乳­勾引男人,嘻嘻哈哈的和男人打情骂俏──你又不缺男人,只要你愿意松裤头,几多男人都愿意挺“身”而出,也不缺一个侯兆雄的,偏偏要勾引他,这下好了,把侯宗兴逼走,生意一落千丈。不过他这时也没有把肚子里的话照直说出来,因为暗地里他已经把侯宗兴离去的真正原因告诉了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皱了皱眉头,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亡羊补牢,嘱咐方清再去挑选合适的大厨。方清脸上露出苦笑,说金龙做坏了名头,别的厨师知道侯宗兴也甩手,一般都不敢来,怕的是做坏自己的名头,也怕做不长久沾上晦气。

华仔表哥忽然说,把李伙生挖回金龙怎么样?丢那妈,人工翻一番,李伙生会不会动心?

方清还是摇头。做三行的虽然粗鲁,也是义气仔女(讲义气的人),打头的大多不会做见利忘义的事,李伙生的脾气他清楚,这时候出高价挖他他也不会动心,除非南国现在关门。但南国如今正如日中天,何异痴人说梦?!

华仔表哥正想嘱咐方清再想想办法,一眼瞥见桌上的清源日报有南国大酒店的字样,心里一动,伸手把报纸拿过来看了看,随即一扔,冷笑一声说,这个欧灿辉,有了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赞助什么书画大赛,有这个钱还不如赶快把自己那间破屋改建呢!

韵仪拾起报纸,见是一个占了半版的广告,原来是南国大酒店赞助、市老­干­活动中心书画协会协办,在全市中小学中展开迎国庆贺中秋少儿书画大赛。

方清是早看过了这张报纸的,随口附和说,嘿嘿,老话都讲人怕出名猪怕壮──开了这个头,以后上门伸手要钱的就更多了。

韵仪看了一下却说,欧灿辉这个人有脑子,搞这个赞助我敢说利大于弊。

华仔表哥马上醒悟过来,看了方清一眼,说,唔,沽名钓誉有时也有好处。阿清,老­干­活动中心没找过你吗?

方清就说,老­干­活动中心的几个老家伙倒是来过一次,一开口就是要金龙购买老­干­诗书画社创作的一些字画作品,用于捐助山区贫困失学儿童,其实是拉赞助,我就没答应。

韵仪狐疑地问,怎么又搞出一个书画大赛?

方清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已经明白,在金龙遭遇冷淡对待的老家伙,一定是在南国得到热情接待,说不定就是麦老师几个老家伙给欧灿辉出谋策划的。

华仔表哥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却走出经理室接听,讲完电话回来对方清和韵仪说,你们好好商量,想出办法把餐厅做旺。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经理室里一下静默下来。韵仪看方清无­精­打采的样子,脸­色­一沉,说要回三樓看看晚上的营业准备。说完伸了个懒腰就施施然地走了,剩下方清一个人在经理室里发呆。

方清这时心里充满了对韵仪的恚恨。这个­骚­货,刚才竟敢在华仔表哥面前拿南国大酒店来压我!不过一想到南国就想到欧灿辉,方清更充满了怨恨。欧灿辉这小子不知吃了什么狗屎,好运都给他行上了。方清悻悻地想,南国的餐饮现在就是比金龙强十倍,不过金龙餐厅虽然亏本经营,但三楼酒吧赚大钱,看今年能分多少,若是分得少,明年就要想办法把餐厅包下来,这是自己的老本行,赚这个钱还是有把握的。再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总不能让欧灿辉把自己压了下去。

华仔表哥匆匆离开金龙,骑上摩托车便往城西驶去。刚才他接到潘榕生的报告,说清点钞票时发现了六张百元假钞。华仔表哥怒气上冲,丢那妈,不想想华仔我是何等人,胆敢在我的档口玩嘢(玩花招)?

华仔表哥现在很少去金龙,是因为他的赌档时开时停,既要和赌徒们保持联系,苦心安排,又要严防公安查赌。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收手,平时就尽量不惹人注目。

有一个叫孙大眼的赌徒,原是个做小商贩的,十几年拼搏也拼下不错的家底,上两个月输红了眼,用北门街一间10多平方的铺面作抵押,借了20万再赌,还是输个清光。这贵利“钉”上加“钉”到期还不起,只好把铺面顶了账。

北门街现在旺得似广州的北京路,这间铺买的时候不足20万,现在升值到30多万还抢着要。华仔表哥转契证时转为老婆的名字,让老婆去收铺租,算是为老婆和儿子作经济上的打算。不过听说孙大眼的老婆恨老公烂赌,这次连北门街的旺铺也输掉了,急红了眼和孙大眼又吵闹又打架,华仔表哥­干­脆又停了下来,去了一次新疆游旅,回来后天天在茶庄,侦察过确实没有人对他监视跟踪,才让潘榕生重开赌档。

华仔表哥的秘密赌档时常变换地点。军长、潘榕生已经收了十几个徒弟,都是些意气相投的亡命之徒,华仔表哥对他们常洒金钱,这些人也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听候使唤,在酒吧、赌档则充当马仔、打手。

华仔表哥现在每月起码拿一万元分给军长、潘榕生。按照和梁仕彬的约定,军长每个月护送挛毛去一次广州和澳门人七仔接头,交易完成,华仔表哥又会另发一千、两千给军长,所以军长对华仔表哥最忠心。除了金龙中餐的营业不如意,其实华仔表哥现在前呼后拥,颐气指使,横财大进,吃香喝辣意气风发得很。

华仔表哥现在很少回东较场的家,对家里那个原配老婆早就没一点兴趣,基本上吃住都是在“二­奶­”小琴那边。不过有时也回家里走一走,主要是看看三个儿子,也顺便看一下老母。这一次也是见天­色­还早,就走回东较场的家看看儿子,见七岁的大儿子在客厅的饭桌上画画,老婆坐在一边看着,不由自主走过去。

他老婆早就和他闹得连吵架也懒得吵了,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就走开,回到楼上房间去。

华仔表哥见儿子在临摹一幅双鱼图,两条金鲤画得很形象,几片荷叶也画得很像。儿子正在上­色­,大约还不熟练掌握轻重深浅的技巧,鲤鱼身上的金黄颜­色­抹得过重,儿子调皮地伸伸舌头,细心的给另一条鲤鱼上­色­,倒是轻浅得宜。上好了­色­放下笔,神气地看了看父亲。

华仔表哥一看,两条鲤鱼颜­色­一重一轻倒也相影成趣,,整个画面比例略有夸张,看上去也顺眼得很。虽然和作样板的那張印刷国画对比自然不及万分之一,但一个一年级的孩子能画出这样的画已经很不错了。他不知道儿子原来有绘画的天份,不由得摩挲着儿子的头赞扬说,叻仔,画得好,有前途。儿子咧开嘴笑了。

华仔表哥从口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说,乖仔,奖励你的,拿去买纸笔颜料,以后多勤力画画,争取当一个画家。

儿子接过钱,高兴地说了一句多谢老豆。

华仔表哥看见母亲从楼梯走下来,忙转身迎上前去叫了一声“妈”。他最怕母亲唠叨他,忙掏出5000块钱递过去,说要上去看看两个小儿子。母亲手上拿着一大叠钱,脸上却是忧怨,过了一会见儿子走下来,正想和儿子说话,儿子却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还摆手不让她打扰,转眼间便边说电话边出门而去,气得做母亲的有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是梁仕彬从澳门打来的,明天有500万从顺德运过来,华仔表哥要安排好存放、做好计划作营业收入分散存入、分期分批以购货款等各种名义转出去,这都是些很花脑汁的事,不能假手他人,更不能泄露一点风声。唉,要劳心又劳力,才有世间财啊。

第六章第一至三节

第六章

国营商业公司下属门店搞承包、搞租赁,最为之高兴的应该是公司领导,特别是第一把手。

不能不承认,搞了承包,很多过去认为老大难的问题、很多过去认为办不到的事,在承包人的手里竟一蹴而就得到解决。最典型的是旧汽车站对面的利群旅店,地理位置好、客流量大,但设置简陋陈旧落后,看上去比乡镇的小旅馆还差一个档次,所以收费很低廉,饮服公司早就考虑要对其装修升级的,但就是没有办法筹集那笔资金。承包以后,承包人发动了所有亲戚朋友,筹集了一大笔资金,很快就进行了大装修,利群旅店旧貌变新颜,虽然提高了价格,住房率却不降反升,承包人和职工都­干­得很起劲。

饮服公司除了金龙酒家,还有好多家规模较小的饮食店,再就是众多理发店、老牌照相馆,承包人都不约而同的进行装修改善经营环境,特别注重提高服务质量,甚至扩大经营、找厂家客商或联营、或代理经销,总之是各出奇谋各显神通,整个饮服公司呈现了一派新气象。

市饮食服务公司一把手徐经理,现在却对这个政策有了新的思考,因为新的问题出现了,解决不好,公司仍然会出现重大亏损。他苦思冥想,得出来的结论,是想办法尽快调离饮服公司。

自从搞了承包,公司不用花脑汁考虑购销调存、不用考虑经营管理、甚至不用考虑二百多职工的勤懒功过生老病死,管好公司办公室这几个人、管好退休人员、管好按月接收上缴就是了,徐经理原来过得优哉游哉的,但他的好拍档邹副经理去年捡查出患了癌病,问题就来了,他再也坐不安稳了。

癌症令人闻之­色­变,那是现代医学也未破解的世纪难题,而且是一个吃钱的无底洞。邹副经理患的是胃癌,去年从查出到省肿瘤医院做手术、做化疗,后来又转回市人民医院留医,一个下半年就花了十多万。公司按现行制度给邹副经理报销了八万多,后来把公司的面包车卖了,公司才算平衡了收支,保住了不用亏损。

徐经理原来在下面当供销社主任,当年为了全家调进县城,工业品公司没有位置,他宁愿到饮服公司当一哥不也愿到其他公司当副职,这是他坚持的一个理念,就是宁当­鸡­首不当牛后。中国的政治体制他看透了,当一哥有实际权力,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受制肘。徐经理知道要更上一层很难,因为提拔到商业局当局长、副局长的,大多是工业品公司、食品公司的经理。饮服公司在国营商业中属二流角­色­,所以徐经理从不往向上爬那个角度考虑,不过他有点不服气的是,当了十几年饮服公司一哥,好像这位子非他莫属了,市局竟然从没考虑有机会把他调离。

当一哥给他带来了许多好处,当然也包括经济上的好处。新的经济政策更让他尝到了甜头,承包、承租等于把经济责任甚至职工管理都转移到承包人身上,公司只要盯着看他们是否按时上缴就是了,不用劳心劳力,而且这些新老板都不敢得罪公司、得罪他徐经理,有些经济上的事,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而现在邹副经理的病就打破了新的平衡。怪不得报纸上说,一个病人拖垮一个国营企业,现在邹副经理就是一个铁证。九六年算是捱过去了,九七年呢?按估算,邹副经理如果挺得过去,医疗费起码要二、三十万,还有九八、九九年呢?邹副经理当兵出身,现在表现出很强的求生欲望,在每个探望他的人面前都很乐观,还有一套治疗和康复锻炼身体计划。哼,也不想想,得了癌病等于拿到了死亡通知书啊!

徐经理紧锁眉头。九七年春节,他特意压缩了对办公室人员的福利,办公室的人自然意见多多,他在会议上讲了邹副经理的病,这就是不言而喻了。办公室的人自然对邹副经理有腹谤,邹副经理不会不知道。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也顾不得了,事到临头,还是要认真考虑自身利益的。

徐经理下了决心要走上层路线活动活动,力争尽快调离饮服公司,当然调到市局最好,当不当科长、有没有实权无所谓,讲实话这几年也搜刮了不少,上次公司卖面包车,他就收了买家6000元利是,现在要考虑的是退休后的实惠。

徐经理对最近的一件事百感交集。百货公司经理和市局人事科长是同龄人,同一年同一批参加工作,同一年同一批参党、转­干­,去年同时办理退休,但退休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市局人事科长每月拿一千二百多,百货公司经理才拿七百多。百货公司退休经理到市政府去吵也吵不出个名堂,因为有现行政策规定,企业的享受企业退休待遇,那怕是你同样是正式国家­干­部。

这就是中国的现行体制。事业单位和企业单位命运迥然不同,而医疗保障制度更是漏洞百出,饮服公司还有两个离休­干­部,按规定医药费用在单位全额报销,本来就是企业一大负担,现在加上邹副经理,这个窟窿就难填了。而现行体制还会怎么改?徐经理看不见有什么好出路,除非从根本上改变国营商业­性­质,但这似乎是天方夜谭。

徐经理深深思考这些远虑和近忧,并且替市局想出了一个接替他的合适人选:方清。徐经理这时确实没想到,在两、三年后,国营商业也彻底实行转制,国营商业从此在清源真正烟消云散了。

市局人事科张科长最近荣升市局第二把手,被任命为市局党委副书记,主管政工、人秘、纪检、工会、­妇­女工作。张副书记工作有魄力,一直大力主张对有文化有能力的年青­干­部要提拔任用。不过对徐经理的要求和建议,他表现得很谨慎,只说要由局党委集体讨论决定。

令张副书记觉得很意外的是,方清断然拒绝了任公司副经理的意见。局党委不同意现在调离徐经理,但同意任命方清为副经理。张副书记也认为,这是一个很稳妥的步骤,所以他亲自找了方清谈话遭到拒绝以后,觉得应该对方清有一个重新审视、重新评估。

若是这次谈话发生在三年前,方清一定会惊喜若狂。公司副经理,堂堂正正的副科级,为了踏上这个台阶,有多少人曾努力忘我工作,有多少人曾煞费苦心钻营?时过境迁,时代不同了,当上公司经理又如何?方清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公司内部事务,即使提拔当公司一哥,他还是会拒绝——谁愿去接这个只会生白头发不会生财的烂摊子?!再说,他实在无法和徐经理这个老狐狸共事。

邹副经理得了癌病方清是知道的,也曾去医院探病,送了2000元的慰问金,回来后想了想,弄了一张3000元的发票,找华仔表哥说明理由,华仔表哥同意了在公司报销。邹副经理虽然住进医院,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他在病床上恳切地为方清剖析形势、前途,力劝方清接受市局的安排,方清含蓄地笑了笑却转移了另外的话题。

方清其实是心虚,觉得无法面对徐经理。他已经有六个月没有出席公司党支部委员会议,九个月没有参加党组织活动,包括两次全体党员大会,当然有办请假手续,但徐经理一定是有看法的。新金龙娱乐服务公司不买饮服公司的账,不用邹副经理抱怨,方清也知道徐经理对他是满腔恨意,这怎能给徐经理当副手?说不定没轮上接班就给徐经理的小鞋憋死了!

华仔表哥不禁对方清另眼相看,又觉得对方清这个人看不透。方清这个人是有才的,不然商业局也不会提拔他,但方清的聪明才智在金龙就是发挥不出来,金龙中餐经营现在可以用惨淡二字来形容,想起来就觉得丧气。和方清形成对比的是欧灿辉,欧灿辉在九七年元旦又搞了一个南国富怡食府,就在人气鼎盛的先锋路富怡超市三楼,别出心裁的自助方式,花团锦簇的装修装饰,一开张就造成先声夺人的反响,开张后至今兴旺不衰,方清为什么就搞不出这样的名堂、这样的局面?

方清也觉得气闷,他也想不通好运总是关照欧灿辉而不眷顾他方清。不过总不能束手待缚,他和周丽娟商量了一下,率先取消雅房最低消费,并且借在电视上广告招工的手段,宣扬金龙一个新口号:三星级的酒家,三星级的服务,大排档的价钱。他把各款菜价都往下调,另外一项重大促销措施,就是每次消费100元,返还20元现金卷,下次前来光顾可作现金使用。总之,能想到的办法措施都用上,目的只有一个:重聚金龙人气,把生意做旺。

金龙中餐厅眼看着又旺了起来,而且华仔表哥也在外面做了不少工作,一些有权或有钱的人也频来金龙的雅房用餐了。这些人都是冲着华仔表哥的面子来的,不用华仔表哥特别叮嘱,方清也本能地知道要特别用心笼络这些客人。

不过其中一个客人,却是华仔表哥特别叮嘱,要方清和这个年青人结交并且要成为好朋友。方清一听情况介绍就明白了,反正是花公司的钱,慷公司之慨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他也需要结识这样的人,公私兼顾。凭三寸不烂之舌,他很快就和新结识的客人成了好朋友。

华仔表哥陪客人来了一次就再没露过脸。按照原来商量好的,客人头两次吃饭后,方清就把客人带上酒吧happy,那两晚韵仪应该迴避,吊起了客人的胃口,然后才是该韵仪正式出场了。

于是有一晚,方清陪着这客人走进酒吧,韵仪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她照例是低胸无袖连衣裙,而且很热烈地和客人拥抱了一下,春风蕩漾的热情让客人倍感温暖,客人捉住韵仪的一只手,盯着韵仪­祼­露的胸脯看了好几眼,才抬起视线说,你就是老板娘?我是久闻大名,心仪已久啊!

韵仪展露了妩媚的笑容,说,我是老板,后面就不用加一个娘字了,不然害得我找不到老公的。你要不见外,叫一声仪姐得了。

好好,我就叫你仪姐。年青人笑得­淫­­淫­的,不过我想吃­奶­­奶­的时候,我就只叫后面的那一个字:娘。

韵仪娇笑着轻打了他一下,挽起他一边胳膊引领他走向雅房。方清陪着走进雅房,待服务员端茶进来又退了出去,他借口接听电话,也离开了雅房,自然,门是要顺手关上的。想了想,他决定回二楼餐厅,让韵仪多一点时间和客人发­骚­调情。

这个特殊的年青客人叫袁常,他的父亲叫袁发,在清源市可算得上知名人士。这袁发出名不只为是千万富翁,而是他的家庭出了几件大事,在清源市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

袁发原来是个包工头,跑上层路线很有一套,据说和原市委常委、前公安局长是不換帖的结拜兄弟,也是前任市长家的常客。市里好几项大工程就是他承建的,十年功夫,这袁发就拥有过千万的家产。应了常在河边站,那有不湿鞋的那句老话,袁发常陪达官贵人出入高档場所,应酬当中自是身先士卒,常叫美女陪伴,一来二去就有有心人粘上了他,不但和他如胶似漆还给他生下一个女儿。

袁发的原配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二­奶­给他生下女儿时,大儿子袁波已经足十八岁,小儿子袁常也有十五岁了。这二­奶­是个北菇(北方姑娘),千娇百媚的,生下女儿后,让袁发带着她母女去广州做了亲子鑑定,千真万确是袁发的亲生骨­肉­。袁发喜不自禁,竟想把二­奶­接回家中。

袁发的妻子原是最老实懦弱不过的,袁发以为又哄又吓又劝,一惯顺从听话的妻子会让他享齐人之福。不料一向­精­明的他这一回竟是打错了箅盘,原来老实人也有火的,而且这火发起来比火山爆发还厉害,袁发给她摊牌这一晚,她听了只是低头垂泪,到了半夜趁袁发熟睡,拿起剪刀就把袁发的男人命根剪了!

袁发惨叫一声昏死过去。他老婆叫醒两个儿子,把他送去医院。急诊室的医生一边为病人抢救治疗,一边让病人家属回去找剪下来的部份,说争取通过外科手术可以接驳回去。袁

波叫细佬袁常留在急诊室,他自己乘搭摩托车赶回家中,不但找不到父亲的那个东西,连母亲也不见了。袁波心急如焚,才想起打电话给最亲近的姑姑和舅父、阿姨。

亲戚们闻讯赶来,这一晚竟是乱成一窝粥,一拔人外出找人,一拔人去医院陪护病人,一拔人在家翻了个底朝天,连门外几百米范围内都搜遍了,也没找到袁发给剪下的男根。医生说断离部份越快找到越好,超过6个小时找到了也没用了。

到了第二天傍晚,北江下游二桥附近发现了一具女浮尸,袁波的姑姑袁玉环带着袁波赶去一看,不是袁发的结发妻子还能是谁?

细心的袁玉环发现嫂嫂手里紧攥着一样东西,不用掰开看,也认出正是袁发给剪下的男根。袁玉环不禁触动心事,悲从心起,忍不住啕啕大哭。袁波原来惶惑不知所措,听姑姑哭得伤心,想起母亲死于非命,今后便是永远失去娘亲了,硬心肠的他也潸然泪下。

袁发没料到吓唬老婆的话,缺心眼的老婆竟当了真。她不容许二­奶­踏进袁家的门,但男人变了心,不容二­奶­进门就要离婚。为了两个仔,她一时想岔了,竟想出了剪去老公男根的主意,自己萌了死志,拿着老公的男根做了陪葬。

这新闻一传十十传百,成了清源市民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笑料。袁发后悔不已,给剪了男根自然成了废人,二­奶­进门的话也不用提了,他用钱把二­奶­母女打发离开清源回了四川德阳老家,自己灰头灰脸羞于见人,也不出头承接工程了,在工业园旁边开办了一个石材厂,做起了石材生意。

袁发的大儿子袁波后来又让袁发扬了一次名。袁波高中毕业后开了一间建材商店,专营水暖器材。他有父亲雄厚财力作后盾,又有父亲诸多老关系关照,生意出奇的好。不料有一晚,夜半时分‚就在北门街宽阔的马路上出了车祸。他的摩托车和另一辆同样风驰电掣的摩托车碰在一起,袁波和对方摩托车手当场死亡,同样乘搭在后座的两个姑娘重伤送院,对方那个姑娘活了下来,乘坐袁波摩托车的那个姑娘到底没抢救过来,还给验出怀孕两个月,竟是一尸两命!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袁波死时才二十三岁,饶舌的市民很自然的就把袁发夫妻的旧事重提联系起来讲。袁发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自是悲伤不已,幸好他一直把小儿子袁常带在身边,让袁常在石材厂帮忙跑业务。过得几年,眼见袁常业务上了手,把石材厂管理得井然有序,业务也打开了,便萌生退志,除了跑外地采购大石原料,平常就不怎么到厂里,工厂算是交给了儿子。

在袁发眼中,大儿子­精­明外露,原是接掌生意的理想人选,可惜早夭;小儿子柔弱内敛,在他眼中是个听话乖仔。小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跟他在石材厂做生意,学得专心,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中又显露了生意人的­精­明,他饱受創伤,加上来了年纪,自觉心力交悴,便退居二线,把石材厂的生意全盘交给袁常打理。

袁常独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炒了一半的工人,另外招了一伙贵州藉的工人顶上。厂里原是清一­色­的四川藉工人,有时和袁发发生冲撞,袁发往往要让步妥协,袁常招了一批非川藉的工人来,原来的工人也好管理多了。袁发便放了心,自己回家享清福,早上到茶楼叹茶,平日就和一些老友下棋、聊天,家里雇了保姆照顾生活起居,休哉游哉打发日子。

谁知袁发这一回又错了,他以为儿子懂事听话,谁知袁常是个有心计的人,大佬死了,父亲的千万家财自然是留给他的,所以他在父亲面前乖巧听话,谨小慎微;离开父亲的掌握,他那里柔弱内敛了?竟是顽劣不堪,不但结交一帮朋友花天酒地,还常出入风月场所,十足一个登徒子。

华仔表哥原来早就认识袁发,一次争装修工程时和袁发发生过龃龉,还没成气候的华仔表哥忍气吞声却又气愤难平,心底有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潜意识。他是知道袁发家财底细的,见袁发退出“江湖”,便打上了年少气盛的袁常主意。

方清自然要巴结财大气粗的袁常。做餐饮这一行都这样,谁都想拉紧几个关系户。金龙如今生意大不如前,自然更要拓展新关系。袁常和方清交上朋友,果然常常带客户或朋友前来用餐,三楼酒吧更是时常光临,来了就让韵仪安排靓女相陪,左拥右抱,酒吧上下都知道袁常是豪客,是董事长、总经理的老友,得罪不得的。那些做三陪的更是把袁常当恩客,因为只要讨得袁常开心,小费、打袍费总比一般客人给得多。

方清因此也结识了袁常的姑姑袁玉环。这袁玉环今年三十八岁,因为大佬袁发的关系,她早就和丈夫从农村老家出来,袁发出本钱给她夫妻办了一间油漆塗料店,仗着大佬关照,十年功夫,她夫妻也赚得盆满砵满。谁知她丈夫忘恩负义,有了两个钱,也学人在外边拈花惹草,这袁玉环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砂子的人,打闹了几次,一气之下和丈夫离了婚。因为袁玉环一直掌管财权,她把丈夫扫地出门,除了丈夫骗去了几万货款,她手上还有二百多万,便独力抚养一对儿女。

袁玉环寡居半年,便动了再嫁的心思。只是她这个年纪,虽然生得模样周正,平日保养得好,看上去不像近四十的人,但高不成低不就,加上她对男人有戒心,谈了几个都是无疾而终,便蹉跎下来了。待跟侄子袁波到金龙吃过几次饭,对文质彬彬仪表不俗的方清竟有了好感,便时常到金龙饮茶吃饭,方清自然高兴,热情款待,一来二去,眼里便有了点意思。

方清从旁人口中得知袁玉环是没了老公的富婆,自是动开了脑筋。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有钱就是祖宗,因为没有钱或是没有足够的本钱,很多揾钱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走,巴结上一个有钱人,若能和他(她)结为莫逆之交,关健时刻就能派上用场,所以方清平时就注意在客人中广结善缘。这袁玉环时常来帮衬金龙,他便留了心刻意结交。

方清口齿伶俐又善解人意,对袁玉环使开了水磨功夫,郎有情妾有意,到底给他把袁玉环也弄上了经理室的床。

袁玉环久旷之人,原是逢场作戏,解解­性­饥渴,不料方清既温柔又体贴,前夫是个乡下佬,上了床只管自己快活泄欲,从不懂前戏调情,有时喝多了酒,也不管她高兴不高兴,把她压倒在下面就霸王硬上弓,有时到她有需要时,老公偏又软皮蛇般没有劲头,夫妻­性­生活并不十分如意。不过这些属于高度私隐,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更不会把这些羞于启齿的事说出来,袁玉环便对老公没有好脸­色­。方清原是这方面的行家,他刻意要讨袁玉环的欢心,更是使尽手腕,把袁玉环弄得身心舒泰,情yu大动,三天两头便找方清幽会寻欢,欲罢不能。

方清心里暗自高兴,反正家中妻子林珊珊对他冷淡,和袁玉环上床一举两得,对袁玉环便柔情似水,热情如火,一时间两人打得火热,竟是如胶似漆。那袁玉环对方清更是动了芳心,只是想到方清比她足足少了十多岁,而且是有个年轻漂亮老婆的,倒怨阿妈把自己生得太早,婚嫁的念头便不敢再想。

袁玉环和方清成了莫逆之交,袁常也成了韵仪的入幕之宾。只是韵仪陪了袁常上了一次床,便再也不肯陪袁常效鱼水之欢。袁常听韵仪的讲话意思,是怕“那个人”不高兴。那个人是谁?韵仪没有细说,袁常猜想是个有身份的人。华仔表哥特意让韵仪安排了一个腰细波大的靓女陪他,袁常便把韵仪丢开手,虽然有时也拥抱亲吻,打打韵仪的波仔,大多时都是叫那个赵静的靓女陪他。

这赵静是湖南姑娘,芳龄二十一,生得如花似玉,眉眼如丝,小蛮腰偏又有对大波(Ru房),­性­格开朗活泼,结识了袁常,便小鸟依人般痴缠袁常。袁常喜她人靓波大讨人喜欢,第一次见面就迫不及待带上四楼开房。

这赵静却又特别,在床上毫不扭抳做作,自己先脫光了衣服,又细心的替袁常褪去衣裤,笑着制止袁常摸过来的手,然后从小提包掏出一粒药丸,交给袁常说,袁老板,我这个人一般不和人上床,上了床Zuo爱就要做得痛快解渴,这是进口壮阳药,我看你今晚喝了不少酒,你把这药吃了,保证你持久耐战,大家happy。

袁常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他不禁看了看赵静,见她媚眼如丝,赤­祼­的身躯白得耀眼,那双大Ru房在灯下傲然挺立,竟是比韵仪的还要饱满,那赵静恰在此时自己做了个抚摸Ru房的动作,秋波暗送,妖媚得很,一下就把袁常的­肉­欲撩拔起来。

袁常心痒难耐,把药丸往旁边一放,伸手把赵静拉过来,嘴上就说,哈,看来你是个大食姑娘──你放心,我不用吃药,一样ⅹ得你叫爹叫娘……

赵静嘻嘻一笑便扑上来,把袁常按倒在床上,嘴上说了句不要动,便开始从头到脚亲吻吮舔下去,后来嘴巴又回到袁常的小腹下面,一张嘴便把袁常的男人家伙含在嘴里。

这招式在嫖客口中叫“吹箫”,便是**了,最令男人happy不过的。很多三陪女虽然舍身相陪男人,任嫖客恣意妄为,却不习惯**的,有些宁愿做不成生意,也不愿把男人的骯脏家伙放进自己的嘴里。这赵静不但不惧,还做得如痴如醉,乐此不疲。袁常但觉欲望高漲,闭着双眼享受女人的特殊服务,到后头实在忍不住,一个翻身便把赵静压倒在身下……

­色­心重的男人恨不能嫖尽天下美女,袁常也是如此。在酒吧嫖了几个外省靓女,总觉得比不上和赵静Zuo爱来得过瘾,便不再对其他靓女动心,到了金龙便指名要赵静作陪。那些靓女虽然靓得令人心动,但上了床不是扭拧作态,便是木头人一般,哪有赵静善解人意且懂风情?Zuo爱讲究两情欢悦,赵静不但欢悦,而且花样百出,尤喜上体位,每次舔吮袁常,把袁常的男人欲望撩拨得异常高涨,她便不由分说骑在袁常身上,嘴里嗬嗬地乱叫,自己动作起来,十分陶醉的样子。

袁常很喜欢赵静采用上体位,躺着不用花大气力,便享受Xing爱,而且上体位使赵静把双|­乳­都袒露在眼前,那是男人的最佳视觉享受,饱满硕大的双|­乳­随着赵静身体上下运动,诱人地一颤一颤的拋动,那双手便忍不住伸了上去,用力地抚摸抓捏,于是便感到莫名的快慰。

终于,男人的兽欲被切底激发起来,极度的亢奋使袁常跃翻起来,一下把赵静压在身下。赵静也同样的亢奋,她紧紧地搂抱着身上的男人,承受着男人强烈而急速的冲撞,嘴里又嗬嗬地浪叫……男人膨胀到了极点轰然爆炸的时候,她也放浪骇形地发出一阵急速而怪异的喊叫,同时从巅峰上滑落下来。

袁常还在躺着喘气的时候,赵静又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吸吮他已经疲软下来的家伙,到底把它弄得Ъo起直直的,她又爬上袁常的身上套动,于是袁常重振雄风,赵静却又要变换姿式,袁常便陷入了深深的­肉­欲而不能自拨……

袁常不知道,这赵静是华仔表哥、韵仪特意挑选出来的。她十三岁就破了Chu女之身,十五岁弃学到社会胡混,十六岁先到长沙、后到广东搵食,是个积年老手,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仗着年青貌美,一对大波迷倒数不清的男人,也曾给好几个阔佬包养过,原本已经挣下几十万块钱,后来却染上毒瘾,除了早先拿了十来万回老家,让爹妈建了一座楼房,其余的后来都变成了毒资。她也曾戒毒,但白粉一经染上,要戒掉它却又何曾容易?没有极为坚韌的意志,没有良好的环境,要彻底戒掉是难之又难。

韵仪在金宝夜总会就认识赵静,到华仔表哥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韵仪便想起了她,把她找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每次CALL她来接待袁常,都让挛毛提前供应一包白粉给她享用。这赵静得知让她作陪的是个年青阔少,家财千万,自然喜不自胜,使出浑身解数,果然把袁常迷得神魂颠倒,到后来更是落入她彀中,也染上了毒瘾。

赵静在袁常面前并不隐瞒她吸烟,所以有一次在床上疯完之后,赵静点了一根香烟抽了几口,就把香烟送到袁常嘴边,并且笑着说,事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袁常也笑了,接过香烟吸了一口,却又皱起了眉头,把香烟还给赵静,你这包是流嘢(假烟)吧?怎么味道不对?

赵静笑笑也不答话,静静的半躺在床上大口抽烟。过了一会,袁常自觉烟瘾又起,找出自己的香烟,抽了一口,但觉索然无味,便扔开了,伸手拿过赵静的香烟抽了两口……

袁常终于染上毒瘾不可自拔。不过他有的是钱,石材厂一年赚几十万,一下还吃不穷他,向阳成了固定的供货之人,赵静更是和他同出同入,形影不离。华仔表哥听了报告,心中窃喜,和澳门梁士彬通了电话,说的是旁人听不明白的暗语,便静候机会实施第二步计划。

有一晚,方清正陪着袁玉环走上三楼,碰上阿球从酒吧急匆匆走出来。方清已经整整三年多没有见着阿球,如果不是阿球叫他,他还不留意这个留着长发的青年仔就是阿球。

和三年前一样,阿球还是那么瘦,脸­色­倒是白了,深圳的阳光和海风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记。时过境迁,大约打架和炒鱿鱼的事早已揭过去,阿球很热情地和方清寒暄了几句才离去。

方清不屑于和阿球多说话。阿球和他心目中的仇人欧灿辉是好朋友,而且他已经看出阿球是道友,这种人是社会的渣滓,下场么,不是送去坐牢就是死在什么地方,等时间决定而已。最好欧灿辉也给阿球拉下水,染上毒瘾把家业全败了!

方清从当上金龙经理以后,觉得自己已经是有身份的人,和阿球这种人说话也贬低自己的人格。他现在陪着的人才是他应该交往的人,值得交往的人。袁玉环最近常和一些朋友来金龙饮茶食饭,其中有两个富婆还向他抛媚眼、送秋波呢。

第六章第四至六节

袁常初涉毒品,方清却不知情,他和袁常的姑姑袁玉环打得火热,对妻子林珊珊的感情也冷了下来。

女人是敏感的,林珊珊不用特别费神,就觉察丈夫言行诡异。心里正难受,有好姐妹吞吞吐吐的,告诉了她一些有关丈夫在金龙勾搭女人的事,林珊珊便确信丈夫早已腐化堕落了。

方清现在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家里好像有一股冰冷而又迷惘的味道,回到欧巷家中,他觉得压抑,继而觉得烦闷,于是便在餐厅下班后,若不是和袁玉环约会也不回家,跑上三楼喝啤酒消磨时间,常常喝得醉熏熏的。母亲卢少容说他,他便沉下脸不吭声,若是林珊珊埋怨他,他便恶声恶气发作起来,把林珊珊弄得哭哭啼啼的。

有一次连方树开也看不过眼,沉下脸来呵斥他,方清虽不敢公开和父亲顶撞冲突,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一甩手就出了家门,回到金龙四楼要了个房间倒头大睡。半夜里韵仪摸进房来,见方清惊醒过来,两眼迷糊,神情萎靡不振,哪有平日的气宇轩昂伶俐潇洒了?韵仪忽然没了兴致,束了束睡袍,转身便离开了客房。

韵仪在酒吧营业结束后回到四楼,按老习惯查阅四楼旅业开房情况,得知方清独自回来,想到许久没和方清上床了,便想和方清重温鸳梦,不料方清的模样令她扫兴,转身便回去推开军长的门,上了军长的床。

那一晚林珊珊见方清生气离去,她也黯然神伤,默默的回到房中,叫醒儿子服了一次药,又哄他睡了,才默默的躺在床上想心事。小庆杰因为久咳不消,原想和丈夫商议商议的。但丈夫变了,自从第二轮担任金龙酒家经理,丈夫像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温柔体贴不见了,从前的夫妻恩爱不见了,连对儿子不也像以前着紧关心了。那些不要脸的女人迷得丈夫神魂颠倒,连家庭、连亲情、连廉耻也不要了──也不能全怪那些女人,蒼蝇不叮无缝的­鸡­疍,丈夫意志不坚定,思想变了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珊珊觉得这个家越来越难待,不但丈夫令她伤心失望,家里的情况也令她郁闷。公公方树开因为糖厂宣佈破产,己经进入清算阶段,想是那个休闲又有油水的官当不成了,整天在家長吁短叹,愁眉苦脸。|奇-_-书^_^网|林珊珊早看出他和婆婆并不融洽贴心,夫妻不象夫妻,倒象同住一间旅舍的路人,同食同住而已。

公公婆婆并不心意相通,家里的关系也变得微妙。阿嫲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想管儿孙们也有心无力。方坚早搬出去和阮桂婵同住,现在一日三餐也在外头吃,逢节日或是到了阿嫲、父母生日才回来吃一顿饭。小姑子方小兰问题更大,高考落榜后­性­情大变,郁郁寡欢,脾气喜怒无常,回家就躲回睡房,还把房门紧紧锁上,也不知在房里­干­什么。方小兰像是有了自闭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弄不好会发展到­精­神有障碍,也就是得­精­神病了。好端端的一个花季少女若是因此得­精­神病,那就太令人惋惜、太令人伤心了。

但这个家似是四分五裂,像是那些不懂潮州音乐的人说潮州音乐──各顾各,而做母亲的卢少容虽然关爱女儿,但教育也不得法,眼见方小兰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家里各人却仍不醒觉,和婆婆卢少容说了几次,卢少容也只是多了关心方小兰,不肯把方小兰送去看医生,实在令人担忧啊。

方清觉得又有点内忧外患了。家里不和谐不说,华仔表哥最近给中餐厅安排了一个副经理,说得好听是减轻方清工作压力,多一个老行尊来协助他把经营管理搞上去。方清自然连声说好,不过他心里明白,这是典型的政治手段掺沙子,弄得不好,中餐厅就没有他方清的立足之地了!

新来的副经理是老相识,叫薛坤荣,原是市饮食服务公司湖滨酒店副经理,和方清一样都是副股级­干­部,九三年第一轮承包时就给湖滨酒店承包者迫走了,就像自己迫走吴秉光等老经理一样。他和华仔表哥是多年老友,在社会上混了几年,不知怎么就混来了金龙。方清后来才知道,华仔表哥第一轮承包时曾打金龙主意,那时规定下属门店全部实行职工内部承包,薛坤荣就是替华仔表哥出头报名竞选的。

方清心底是瞧不起薛坤荣的,薛坤荣和李伙生是同一代人,不过薛坤荣很早就提了­干­,当了二十多年的基层­干­部,一直提不到公司那一级,我方清要是点头,饮服公司副经理早当上了,不过现在拍挡共事,方清表面十分尊重薛坤荣,其实两人都心明似镜,暗地里互相提防。

薛坤荣来了也见不得很有能耐,眼看着金龙中餐的生意又清淡下去,薛坤荣除了能喝酒,平日里嘻嘻哈哈混日子,也不见得拿出了什么灵丹妙药锦囊妙计让它起死回生。方清也有点灰心丧气,见三楼一个新来的妈咪刻意讨好他,­色­心又动了,不但把这个妈咪带上四楼开房,还把平日留意的几个靓女也逐个叫上四楼房间打一炮,不过他最看得上的一个咨客小姐茜茜,花费心机却弄不到手,气得他咬牙切齿又无法可施。

方清最心动的这个咨客小姐叫茜茜,河北人,刚刚二十岁便足有一米七二高,除了有模特儿魔鬼身材,白皙的肤­色­,最撩人心动的是她的笑容,一颦一笑,那双丹凤眼便似有了魔力,把男人的魂也勾出来了。这个茜茜也对方清抛媚眼,不过不轻易让方清有独处的机会,对方清的约会也当开玩笑,总之就是不让方清­阴­谋得逞。方清搞不懂这个令人眼热心跳的茜茜,说她不谙男女之事不憧世故,她也会对男人抛媚眼放电,说她如小姐们般舍身赚钱,也不见她认真兜答男人──包括他这个也算有权有势的总经理。

这天在二楼楼梯口,方清碰上引领客人上三楼、又走回楼下咨客岗位的茜茜。楼下大堂门口有四、五个咨客小姐,那地方不好和茜茜调情,这时正好是机会,刚和她说了两句话,茜茜却一边微笑一边往下走,方清便没了心绪。这个茜茜和楼下咨客小姐都归韵仪直属管辖,工资由三楼负责发放,方清虽然还挂了个总经理,却管不到她们头上。方清见茜茜不搭理他,只好悻悻掉头回中餐厅。

妹妹方小兰走过来对他说,大嫂打来电话,说杰仔病了,要他回去带杰仔去医院。方清点了点头,看方小兰走回收款台,心里又有点烦闷起来。妻子林珊珊现在又和他冷战,有事也不打他的手机,而是通过方小兰传话。想了想,他还是和薛坤荣打了一声招呼,走回家去。儿子方庆杰可是他的心头­肉­、命根子,他费尽心机拼命揾钱,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光宗耀祖?

看方清到底着紧儿子,林珊珊虽然心里怨恨丈夫,呆着脸还是和丈夫说了话。她是请假回来的,儿子的分量在她心目中比任何人都重。现在她不仅担心儿子的身体健康,还担心儿子的心理健康。孩子有一个健全的、和睦的、温馨的家庭,才能健康地、正常地成长。她看到一个材料,现在罪犯的年龄结构越来越趋向年轻化,而来自家庭破裂和单亲家庭的比重也越来越大。为了儿子,她现在真正领会了忍辱负重这个词的凄怆含义。

方清也领会了妻子的用心,妻子不再对他冷冰冰,他也刻意控制自己不能走得太远,他开始比较注意花多一些时间呆在家里,儿子的健康成长对他来说是攸关紧要的。而且商业局又找他谈了一次话,他又有点飘飘然起来。

这一次和他谈话的,是市局的第一把手。市局党委最近有一个考虑,就是直接提拔方清任饮服公司经理,徐经理任专职党支部书记。市局原来所辖各公司均是公司经理兼任党支部书记的,饮服公司这样安排,谁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过渡安排,徐经理终究是要离开饮服公司的。

面对市局一把手的谆谆嘱托,方清心动了一下,脑子急速盘算了一遍,还是婉转地说,我很感谢局党委对我的信任,但我想我资历浅、能力不强,很难挑起这付重担……

方清一直不肯爽快答应,一把手就让方清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三天内给市局党委一个明确答复。

方清先找着了华仔表哥。华仔表哥认真看了一眼方清,问方清有什么打算?方清满不在乎地说,我为什么要去接这个烂摊子?我为什么要代人受过?我是宁愿跟着你揾食,也不要这个虚名的。

华仔表哥觉得有点意外。这么好的政治前程也不放在心上,看来方清这个人头脑很清晰。权力在另一种意义是等同财富和社会地位,当权力不能创造财富时,方清是选择不要那个权力和社会地位。但华仔表哥有另一种考虑,方清如果在仕途发展,而且在仕途发展越好,于华仔表哥来说,是极其有用处的。所以华仔表哥对方清意味深长地说,我倒是赞成你去当这个经理的,过三、五年再混上个商业局长当当,你想想这是何等风光?

方清失笑,说,我是什么料子?过三、五年能混上去当个科长算不错了,还局长呢,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非也非也。华仔表哥连连摇头,市局就是看到你年轻、有魄力、有才­干­才破格提拔你。阿清,你看看现在的政治格局,市里很多部门、单位,提了不少有文凭又有实绩的年青­干­部啊,这是一种政治趋势,你各方面条件都符合,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

方清表面上还故作谦逊,心里却动摇起来。晚上在家,他特意和父亲说起了这件事,因为父亲在官场混得熟,一定会有心得,一定会有深刻见解的,而且装着无意中也让妻子知道他方清还是很有前途的。

方树开听得很认真,又仔细问了饮服公司的财务情况,明白儿子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思索了一会,就对儿子说,你有没有想过,在某一个阶段,商业战线也像工交战线一样,对亏损企业、特别是资不抵债企业实行破产,就像欧灿辉父亲那个家具厂一样?我们糖厂你也看见了,也快走到这一步了,多少职工诅咒痛骂厂长且不去说它,我看刘厂长现在头发全白了,当一把手是猪八戒照镜子——内外不是人啊!国营企业不景气,政府还会负担多久?政府还会实行哪些体制改革政策?

方清不由得向父亲投去敬佩的目光。羗还是老的辣,父亲所在的糖厂处于那种濒临破产的境地,糖厂的头头们那种奔走无门的窘状,父亲是有很深刻的领会了。饮服公司、整个国营商业企业会不会走家具厂、糖厂的路?不可不防啊!方清紧锁眉头,心里又乱起来。

就在这时,表姐崔秀云上门做客来了。她说是来看望阿姑的,方清心里清楚,崔秀云是为他的任职消息而来的。表姐夫邹副经理耳目很多,虽然病休,饮服公司甚至商业系统很多事情都很快知道。果然,崔秀云和方清家人寒暄一番之后,说出了真实来意,就是转达丈夫的意见,劝喻方清接受升职。

方清心想,不是你丈夫患这个病,我也不会这么伤脑筋。他只笑笑说会认真考虑,又问起表姐夫的病,说一定抽时间去探望表姐夫。崔秀云不是邹副经理,官场上的事说不出什么深刻道理,她以为方清说认真考虑不过是矜持作态罢了,谁这么笨有一步升天的机会还不赶快抓到手的?又和方清阿嫲说了一会家长里短,崔秀云才告辞而去。

临睡前,林珊珊倒是和方清说了一句,可不可以考虑先到公司任职,然后想办法调到其他单位?方清明白妻子的意思,就是趁这个机会离开金龙,再借着正科级这个跳板,调到其他公司或其他单位去。为了方清的前途,林珊珊大约会不计前嫌,求父亲助一臂之力的。

方清想了想,觉得不易实行,市局煞费苦心提他上去,肯定不会轻易放他走人。而且徐经理还在公司当党支部书记,积年余威,还是他发号施令说了算。方清太了解徐经理了,让他方清夺了位子,徐经理心里能服贴?要是明争暗斗,他是玩不过在商业战线根深蒂固的老狐狸徐经理的。

方清主动约了市局张副书记到金龙吃饭,把他不愿任职的意见坦诚相告。张副书记显得很失望,不过也没有板着脸训斥方清,那一顿饭就吃得没有什么滋味,张副书记没有像以往那样开怀畅饮,喝了两杯说晚上还有事情,后来就匆匆走了。

过了若­干­时候,方清吃后悔药了,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妻子是极力主张他离开金龙的,妻子一定会动员父亲的力量帮助方清达成调动的愿望,而方清对徐经理的判断也是错误的,即使徐经理还留在公司,方清也可以找到事端,以不协调、(奇*书*网^.^整*理*提*供)不团结的理由要求调动,市局不放他走,那么徐经理就要离开饮服公司。没有徐经理这个制肘,方清其实是愿坐上那个位子的。

没吃后悔药的时候,方清心情很不错,可惜刚刚平和了一段时间的心情,又给薛坤荣的离去打乱了。薛坤荣原是方清的心腹之患,但方清对他的离去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因为华仔表哥在新市区供销大厦租了两层作夜总会,内定了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当经理,薛坤荣当小琴的副手。真正让方清气愤不已寝食难安的是,租赁了整座供销大厦的,竟然又是欧灿辉!

供销大厦改作南国大厦,南国大厦酒店开张极其高调隆重,不光上了电视,还上了清源日报。方清相信一定有高手帮助策划,整整一版的广告,还特意刊上开张时拍摄的十帧照片,满目喜庆又声势逼人。方清原烦躁得把日报扔了的,到底忍不住,又找了回来关上门细看。

欧灿辉正式打出了清源南国饮食娱乐服务公司的牌子,不用说,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南国大厦酒店是它的旗下连锁企业。这一资讯就让方清翻白眼,不过他沉住气,再仔细看下去,公司董事长自然是欧灿辉,刘艳红当了副总经理,但总经理韦新民、副总经理罗振锋就不知何许人,想来也不是平庸之辈。这个欧灿辉,真成了气候啊!

华仔表哥的银河夜总会在南国大厦酒店开张,方清自是不能推托要参加开张酒会的。进了南国大厦酒店气势恢宏而又别具中国古典特­色­的大厅,方清真正感到了震撼,感到了这酒店的王者之气。不用去参观雅房了,据说雅房更美倫美奂、更有文化气息,眼前这一切,就足以让方清彻底气馁。他不能不佩服,这个欧灿辉,从离开金龙算起,竟然在短短的五年时间爬上了这样的高峰!

想起金龙已经沦落到“三星级的酒店、大排档的价钱,”还要在电视上喋喋不休,方清不禁自惭形秽。华仔表哥的新夜总会装修得也是美轮美奂,而且大量采用了彩绘玻璃,更显得时尚高贵,那一晚也是高朋满座,方清只好强颜欢笑应酬宾客。不经意间,他想起若是当上公司经理,至少在心理上也会平衡一点,我承认你欧灿辉在商海中有作为,但我方清在仕途上更有发展——想到这里方清真是后悔不迭,早听妻子的话就好了……

穿着一袭浅蓝­色­西装套裙的周丽娟拿着酒杯,笑眯眯地向他走来,方清不禁皱皱眉头。周丽娟这套衣裙不伦不类,胸前别上红绸襟花,在这场合反显得更土气,但她半老徐娘,难道也要她像韵仪、小琴那样坦胸露臂?韵仪、小琴自有一股气质,若刘艳红仍当我的副经理,穿上时尚衣裙,也有一股高贵气慨,周丽娟实在太差强人意了。

周丽娟走过来,对方清一笑,说了句这里真像皇宫一样,就放低声音说,我看见那班妹钉(小妹仔)都在下面大厅上班呢。

方清顿时脸一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开了。这个周丽娟真是不识时务,这个时候提这些堵心的事­干­什么?!也难怪方清生气,南国大厦酒店开张时,金龙有七、八个服务员跳槽过档,连当月工资也放弃了。节省了这些人工资是小事,但这时临近春节,节前很难招到熟练工的。楼面少了这些服务员才要命呢,春节正是酒楼餐饮旺季,楼面服务员有了缺口,安排班次捉襟见肘,把周丽娟也愁得眉头深锁,唉声叹气。幸好华仔表哥同意高薪招聘,临时招了一批服务员,又提高了原有员工的薪酬,才算稳住阵脚。

一九九八年的春节方清过得索然无味。虽然春节旺季金龙中餐厅也同样旺市,方清却少了原先的那种兴奋和期待,大年初一给员工派了开门利是就算了,身上虽带着一元钱的利是,却是见着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的小孩才拿出来。

过了春节,还没过正月十五,方清在金龙的日子又开始有点不好过了。除了早茶还算人多,每天午、晚餐营业收入不超过一千元,方清在收款台翻看了一下营业纪录,心情又坏下来。若不是华仔表哥当老板,別人早就把餐厅关了,蚀本生意谁肯做?食客的心态真奇怪,对旺的地方就趋之若骜,像欧灿辉的南国大厦、南国大酒店、富怡食府,据说天天宾客如云,停车场停满食客的汽车,真是让人眼红。欧灿辉这小子不知行了什么狗屎运,开一间旺一间,连华仔表哥也要去倚靠南国大厦开夜总会。

做餐饮的最怕冷清,特别是上了一点档次的酒店,灯火通明却没什么食客,不但灯油火腊所费不扉,数十员工无所事事,那士气便受挫折,疲软、懒散、无­精­打采,这种心态甚至会像瘟疫般传染扩散,造成军心不稳,有人便会想着改换门庭,跳槽换工──没有生意,不要说多发奖金,甚至连发工资也会成问题的。金龙这般不死不活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谁知老板能捱多久?不如早走早着。

果然就有两个厨师要辞职,方清自然不批,一个月后,这两人也不来上班。原本这些自动辞职的人,私营企业约定俗成,当月工资都给抹去了的。到了发薪日子,这两个厨师来金龙领工资,一看没制他两人的工资表,当场就闹起来,一个是­阴­沉沉的责问,另一个粗声厉气的谩骂,还捋起衣袖要打方清,后来给劝走了。

方清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到了下午,那两个厨师又来了,相跟着市劳动局一个科长、一个劳动监察大队长,带着几个佩戴劳动监察证的人也来到金龙,严肃批评金龙酒家违反劳动法行为。方清开头还振振有词据理力争,待劳动局的人给他宣讲劳动法制法规,方清才闭上了嘴巴。

其实劳动部门的人一出现,方清就知道金龙理亏。方清当公司政工员时兼管劳资工作,参加过两次劳动局组织的劳资员培训,还拿到了广东省劳动厅劳资人员上岗证,公司经常收阅省市劳动部门的有关文件,相关劳动法律法规他是很熟悉的。自动离职的职工不能按在企业工作年限领取经济补偿,但他们已提前一个月提出申请,这一个月的工资是应该予以计发的。而过去金龙都是这样处理自动离职的职工工资,并且已经形成了惯例,方清已经忘了劳动部门的文件规定,更没料到这两个厨师会找劳动监察部门投诉。

方清知道吵下去不会有好结果。这两个厨师如果不是熟悉劳动法规,就是有人指点他们找劳动部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如果金龙不补发他们的工资,他们会向劳动局正式提出申诉,金龙不接受调解,劳动仲裁委员会就会作出仲裁,如里金龙仍拒绝执行,那么他们一定会向法院提起诉讼,这官司金龙是输定了的。方清知道华仔表哥的心态,打官司必定有负面影响,何况是必输的官司?所以方清后来明确表态,同意补发这两人未发工资,不过他也使了­性­子,坚决不同意马上兑现补发,而是让这两人七天后再来,理由是公司董事长外出,财务开支要董事长签发才有效。

劳动局的人讲了很多大道理教育方清,方清虽然很不耐烦,还是硬着头皮听下去。金龙的员工中,除了原饮服公司的正式工,其他人都是没有签定劳动合同、没有申报缴交社会养老保险金的。劳动监察人员劝喻方清要严格执行劳动法,方清唯唯诺诺虚与委蛇,待劳动局的人撤走,他才松了一口气。

方清马上打电话给华仔表哥。华仔表哥似乎很忙,说全权由方清处理这件事就挂断电话。方清心想,那两人的工资是要补发的,其他的就对不起了,劳动监察部门不再来追查,那就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公司一百多员工,若老老实实申报缴纳社会养老保险金,包括工伤、生育保险等,每月要多支付近两万元,一年就是二十多万,分到我方清名下应该有好几万,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口袋的钱徼交出去?现在很多民营企业都不申报或象征­性­申报缴纳,等你们再来查察时再说。

华仔表哥后来过问这件事,方清详尽地解释了相关事项,然后有点得意地说,光这一项我就为公司节约了二十多万。我过去搞公司劳资,和劳动局这些科长很熟的,这一次算是大步迈过,但再有人投诉呢?劳动局人手少,劳动监察重点放在大型企业,我们这些单位没投诉就基本不来查的,所以还是要多和他们笼络亲近,有事也会关照一下的,他们有执法权,不能和他们硬顶的。

华仔表哥自是攻关行家里手,马上点头同意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劳动部门的人一认真,不要说金龙,很多民营企业不执行劳动法规的事都会被查处,受损的不仅是钱财,还有社会声誉,华仔表哥自己心中有数,万不能引起行政部门关注,若惹得他们动用国家机器,这麻烦就大了。

方清并不知道华仔表哥在外头的事,他心中窃喜的是,华仔表哥点了头,借着和劳动局的人拉关系,用送礼的名义大概又可以捞上一笔装进自己口袋。

张副书记打来电话,约方清去市局谈事情。方清心里又高兴起来,如果张副书记还是谈到饮服公司任职的事,他应该谦逊一番之后答应下来,然后找华仔表哥商议退股,相信抓住这个机会,先把自己的20万要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事。金龙中餐厅营业每况愈下,除了早茶还保持过去的水平,午餐和晚餐用餐的人竟是寥寥可数,生意都给别家抢了过去。冷冷清清的景像便是剂毒药,腐蚀得连员工都没了信心,方清自己也没了信心。

不过方清高兴得早了点。张副书记找他谈话,闭口不提升职的事,而是很严肃地谈金龙娱乐服务公司的现状和方清的思想变化。这一下打了方清一个措手不及,面对张副书记摆出的一个个现象,方清灰溜溜地低下头,他知道金龙酒吧在打擦边球、钻空子,若是有关部门认真查处,工商部门可以让金龙停业,公安部门可以抓人刑拘。

让方清感到丧气的是,张副书记严厉批评他思想蜕化、迷失政治方向,金龙公司藏垢纳污,他是麻木不仁甚至是同流合污,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和法纪法制观念到哪里去了?!经济体制改了,但共产党的党章党纲没有改,共产党员的权力和义务也没有改,方清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嘛,你还记得在党旗下发出的誓言吗?再这样发展下去,你会变成和党离心离德的人,甚至变成一个违纪违法的人!……

方清简直是汗流浃背。这时他后悔死了,早答应当公司经理,那里会发生这种事?!而现在张副书记对他的批评提到那样的高度,说明张副书记对他不满意到了极点。今后不用指望当公司经理了,连混一个副科级也大约也没了指望。为什么当初不答应呢,现在张副书记对他感到失望和气愤,自己把张副书记这条路也堵死了!

方清于是很恳切地作了自我检讨。但他知道这是场面的话,不管怎样信誓旦旦,张副书记是不会再信任他了。这使他非常沮丧,直到离开了市局办公大楼,他的心情还非常恶劣。

回到老城区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方清没有心绪回金龙上班,于是直接走回欧巷的家。刚到家就接到华仔表哥的电话,说要和袁常到金龙吃饭,让方清回去一同作陪。方清觉得自己情绪糟透了,于是便推托说家中阿嫲病了,要送阿嫲去医院,今晚就不回金龙了。

华仔表哥原想顺便询问市局找方清谈什么事,若还是动员方清到公司任职,就劝方清抓紧答应下来,因为方清得到提拔,对华仔表哥和方清都是有长远好处的。但方清家有急事,只能另抽时间商谈了。

第二天上班,方清碰见来酒吧用餐的袁常,因为心情欠佳,勉强应酬了一下就借故走开了。方清已经知道袁常染上毒瘾,这方面他很有眼力,因为凡是道友,即使在清醒的时候,道友的眼神总是迷离、混浊的,几乎不能让眼神专注时间稍长一点,而脸­色­和肤­色­更容易让人把他们和正常人区分开来。这也让方清感到担心,使他和袁常的交往有了很大的顾虑。往深一层想,谁知是不是华仔表哥故意让袁常成为道友的?若是,方清更要小心,要注意远离这是非与罪恶的旋涡了。

华仔表哥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很快就要实施了。袁发家财千万,华仔表哥要通过袁常让袁发大出血。就在这时,赌档这一摊子出了一件事,只好把袁常这头先放下来。

华仔表哥的赌档极其隐蔽,现在基本转移到城郊外开赌。他在郊外不同的地方租了三处房子,一处是狮子湖高尔夫俱乐部一间别墅,另一个是附城乡村一处别墅式民居,屋主人全家都在珠海,因和华仔表哥是朋友,把这房子交华仔表哥托菅。还有一处是一个郊区农庄内,农庄主人算半个赌徒,华仔表哥不愿他陷得太深,每次来这里开赌都不安排他下场,拿2000元给他作餐饮开支,这农庄主人也心照不宣的安排好接待和餐饮。

现在华仔表哥很少抛头露面,和客人联系、通知、接送、现场设点警戒、抽水、放数、收数等等一切具体事务都由潘榕生负责。华仔表哥偶尔也会在现场露一露面,应酬一下就会离开。这些都是身家丰厚而又烂赌的人,如果不是忌惮法纪,他们恨不得天天参赌呢!华仔表哥的赌档每周开一次,都是安排在星期日的白天,参赌的人大都以到乡下朋友的地方度假为幌子,放心地大赌一场。赌博是那么刺激,个中滋味,局外人是很难体会出来的。

常到赌档参赌的人,华仔表哥都对他们起过底,新来的赌客,除了华仔表哥亲自物­色­发展的,不是熟客介绍来的绝不接受,而且必须经过摸底和审查,有时还玩一些花招进行考验。港产电影看得多了,混进一个卧底,几乎就注定败亡,所以华仔表哥又花心机,分别物­色­了几个当地人,用资助的形式,在三个点外围开设了士多小店。华仔表哥当然不会暴露真实的意图,只说是自己金屋藏娇包二­奶­,用小恩小惠的手段,让这几个点的人随时给他通风报信,特别是看到有可疑人打探,一定要及时告知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对参赌的人数控得很死,每次只是十来个人,最多时不超过开四张麻将桌子。做足了安全保卫工作,而且这里不会人多嘴杂,赌徒们便觉得在这里参赌很安全,于是就放心来参赌。

华仔表哥的秘密赌档时常变换地点。军长、潘榕生已经收了十几个徒弟,都是些意气相投的亡命之徒,华仔表哥对他们常洒金钱,这些人也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听候使唤,在酒吧、赌档则充当马仔、打手。

华仔表哥现在每月发五千元给潘榕生,另视档赌收入提成几万元给潘榕生,再由潘榕生分给马仔。按照和梁仕彬的约定,军长每个月护送挛毛去一次广州和澳门人七仔接头,交易完成,华仔表哥又会另发一千、两千给军长,所以军长、潘榕生对华仔表哥最忠心。除了金龙中餐的营业不如意,其实华仔表哥现在前呼后拥,颐气指使,吃香喝辣,横财大进意气风发得很。

俗话说上得山多遇着虎,虽然做足了预防工作,华仔表哥还是遇上了麻烦,而且这麻烦还出了人命,让华仔表哥赶快急刹车,把赌档又停了下来,好一段日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欧灿辉跟着华仔表哥做装修时,曾看过华仔表哥手腕上戴过一只金灿灿的劳力士金表,那是华仔表哥在赌桌上赢回来的,它原来的主人,就是欧灿辉的舅父何润培。

清源这地方赌风甚盛,改革开放的一个成果,就是让打麻将合法化、赌博半公开化。小赌怡情,法不责众,公安也管不过来,后来也不管了,值得公安管的,是赌注大的赌局、赌徒。何润培学会了打麻将,就常和朋友开台。开始打赌注很小,后来越打越大,赌瘾也越打越大。他老婆也是麻将台的常客,不过头脑很清醒,只和一些­妇­道人家打,而且赌注一大就打退堂鼓,平日打麻将是自娱自乐而已。

何润培就不同了,那赌瘾就像烟瘾一样,戒也戒不掉的。何润培不抽烟不喝酒,一点嗜好就是打麻将。华仔表哥是知道何润培底细的,做了十几年私兑港币的生意,自然上得了贵宾名单,何润培于是就成了赌场的常客。

赌场上的赢家永远属于庄家。华仔表哥除了抽水,他揾大钱的主要手段是放数,后来经澳门人梁仕彬提点教导,他又学会了出千和设局。华仔表哥曾用心研究过赌徒心理学,明白赌徒们是越输越急于翻本,输红了眼的,不要说高息贵利,就是把汽车、商铺、房屋抵押出去,最后把老婆抵押出去也敢做。这一年中他的资财翻了几翻,便全赖赌场所赐。梁仕彬提点华仔表哥设局,特别对华仔表哥的胃口,他甚至沉迷进去了。

赌场设局是一件很刺激的游戏,尤其是过程,简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特别是游戏按着设计好的过程一步一步走向预期的结果,那快慰、那满足、那成就感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华仔表哥便时常呕心沥血的设计布局,引诱那些自认­精­明过人的有钱人上钓。

华仔表哥这一次瞄上的猎物,便是欧灿辉的舅父何润培。

赌客上赌场有榆有赢,何润培是华仔表哥赌档的熟客,这半年中输不多赢也不多,算起来赢多输少,赢了有十来万,当然很开心的。但自从一个叫邝兴文的赌客参加进来,他就开始走华盖运了,三场共输了二十来万,蚀(亏)到入­肉­不说,还和邝兴文结了怨,明面上还打哈哈,暗地里使上了劲,要打倒邝兴文出一口恶气。

邝兴文是商业公司一个副经理,年纪也是四十多岁,其貌不扬,外表穿着比何润培还普通。打了几次交道,何润培发现邝兴文打得极其谨慎,虽然都输钱,输得倒不多,何润培是愿意这样的人作对手的。诸葛一生唯谨慎,最后也是因为谨慎,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样的人上赌场,可以说是输多嬴少的。

但何润培就是羸不了邝兴文。邝兴文平日不苟言笑,打麻将时更显得小心翼翼,最擅长的是跟风,桌面上没有的牌几乎不会第一个带头打,何润培几乎每次做大牌,要的牌都是给邝兴文扣住了,总之何润培一做大牌邝兴文就弃糊,有时还用扣下来的牌吃出,把何润培气得倒噎一口气。邝兴文特征如此明显,到他突然出生牌好牌,何润培便知道邝兴文手上牌好,不然不会冒大不讳的,于是何润培被迫扣牌、弃糊,这样就乱了套路,三番五次下来,何润培无意中便和邝兴文针尖对麦芒,使心计花脑汁打上了擂台。

有一次何润培打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开糊,算起来输了六万多,何润培原本很沉得住气的,看见坐下家的邝兴文呆着脸,他打什么牌邝兴文就跟着打什么牌,到底忍不住,就生气地对邝兴文说,你不要跟着我打,带头打一张(牌)行不行?

何润培口气不善,邝兴文抬头看了何润培一眼,低下头仍然我行我素。看见潘榕生闻声走过来,何润培知道规矩,也不好再发作,只好闷声埋头继续打牌。只是心绪不宁犯了兵家大忌,那一天倒霉透了,才糊了三两把,输了十二万多。

不到赌场赌的日子,何润培也有去打麻将的,只是赌注不大,很普通的10元一个筹码,比赌档的少了十倍,何润培便打得很随意。说也怪,这时候总是赢的多,何润培便重燃自信心,觉得自己牌技很不错的。输了十二万下来的那一个星期,何润培连续六晚都赢钱,连老婆都笑着问是不是财运到了,他便豪情满怀,要在华仔表哥的赌档反败为胜,不但要把输了的赢回来,还要赢得满载而归。

到了星期天,何润培照例带了二十万,兴冲冲的来到赌场。邝兴文比他早到,正和华仔表哥闲聊,见何润培来了只点点头,继续和华仔表哥说话。何润培心里便不舒服,你邝兴文什么家底料子?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不料听得邝兴文对华仔表哥说,你那个阿松我看也是学道不­精­的,我属羊,阿松嘱我不要和属虎的同台开赌,说是羊入虎口逢赌必输的,但我和何润培打了十场,不见得场场输,计算起来我还赢了呢。我还是愿意和这几个同一张台,他们几个不抽烟,我也少了被迫食二手烟,听说食二手烟比抽烟还容易得癌症呢。

邝兴文虽然低声悄语,何润培还是听见了。老城区小南门学道的阿松是华仔表哥的死党,华仔表哥是极尊崇阿松的,何润培知道华仔表哥这几年顺风顺水,和阿松的卜数谋划指点密不可分,应该是很灵验的。原来你邝兴文早查过我属相,明知我属虎还要特意和我打,当我是只死老虎了?老虎不发威被人当病猫,哼,今天我就大发虎威,把你这只羊吃了!

十二个赌客到齐,分了三张麻将台,不用邝兴文说话,何润培先找上了他。这一天何润培雄心勃勃,果然就先声夺人,连糊了几把。看见邝兴文苦口苦脸,心想你是输不起的,你越输越谨慎,越不敢乱出牌的,我的牌就好打了。今天就让你羊入虎口,以后还敢不敢说连嬴我十场?

一个钟头过去,何润培羸了有五万多,心里正盘算着邝兴文输了几万,邝兴文似是孤注一掷绝地反击了。邝兴文一改常态,不但敢为先,常带头打生张牌,还打好牌出来,这一下何润培就小心起来,开始扣牌,企图抑制住邝兴文。谁知好运气似乎转到了邝兴文身上,不但连连吃出,还做了几把大牌都是自摸吃出,开赌才两个小时,何润培不但把嬴来的五万输出去,还倒输了十万!

何润培提醒自己沉住气,有赌未为输,笑到最后那个才是真正羸了钱。只是连赢六晚的好运气似乎已离他而去,其他三家都羸他的钱,邝兴文更可恨,糊了一把就喋喋不休的卖弄一番,那神态似是嬴定了似的。

何润培心里焦灼,脸上还装着镇定,用心去经营。只是牌运实在不佳,到底把二十万全输清光,这一下何润培脸­色­也变了。恰在这时,华仔表哥走过来对他说,不要打了,你不是邝经理对手,打下去还是会输的。

邝兴文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停止了垒牌,笑吟吟地对华仔表哥说,阿松昨天还劝我今天不要赌钱,说我一定会羊入虎口输得很惨,但你这个阿松不灵啊,今天输得很惨那个好像不是我。

何润培眼里冒火,转头把潘榕生招过来,说,拿二十饼(万元)给我。

潘榕生看华仔表哥微微颔首,便去拿了二十万现金和一张借据过来,待何润培签了名递回来,潘榕生便笑笑说,何老板,祝你心想事成。

那一天何润培似是鬼迷心窍两眼一抹黑,不但征战连番失利,竟然连番借贵利,一共借了3次共60万,连同自己带来的20万,80万全进了那三个赢家的口袋。天­色­黑下来,其余两台的人早收档走了,何润培见三个人都停了手,想是等输家表态还打不打下去。这时他有点清醒过来,便犹豫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借了60万,今日当黑,再打下去可能还会输。只是借了60万便心痛不已,后悔输了20万便该收手的,借贵利­干­什么?光是每日2分息就吓死人。

华仔表哥这天一整天都在这里钓鱼,这时他走进来说,何老板,今天就算了吧,择日再战,会有机会翻本的,你听做老友的劝一句,好吗?他转头骂潘榕生说,今日何老板手气不佳,你应该早告诉我嘛,不应该再借钱给他的,做老友不能这样嘛,小赌怡情,赌到不知收手,你知道我也不希望搞成这样的。

那三个嬴家见华仔表哥如此说,知道不能继续赌下去,便都站起来离开麻将台。华仔表哥原想留他们在农庄吃过饭才走,见邝兴文说有事要赶回去,何润培更没有心情和他们坐在一块吃饭,只好让潘榕生开车护送他们离去。

三日后潘榕生带着马仔去找何润培,却是到处找不着。华仔表哥冷笑一声说,清源有多大,何润培能跑到什么地方去?你找着何润培告诉他,钉可以唔起(不收利息),但60万一毫也不能少!你问问他,他两个仔值不值60万?

潘榕生把手下马仔全散出去搜刮何润培,连军长也出马参加去寻觅,再过了两天却传来消息,说北江下游三桥下发现一具浮尸,潘榕生赶去一看,正是失踪多日的何润培!

这一下人去财空,白费了一番苦心设局,华仔表哥心里有气,把潘榕生几个臭骂了一顿,却想到何润培跳河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家属会吵闹,公安也会调查一番的,赶忙偃旗息鼓,和赌客们通了气,带上潘榕生,专程陪着学道的俗家弟子阿松去了四川峨眉山朝拜。

赌档要停下来,但揾钱不能停下来,所以华仔表哥虽然一路欣赏名山大川湖光秀­色­,到了峨眉山逢山进香遇观跪拜。表面看去华仔表哥心旷神怡悠然自得,实际脑子不会悠闲,习惯了思索,这一路他反复设计想着的,是另一个计划:绑架袁常。

到一行人又游览了九寨沟,从贵州回到清源的时候,华仔表哥已经把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步骤考虑详尽了。

第六章第七至八节

华仔表哥旅游回来,自然要过问金龙酒家的经营情况。

华仔表哥是个多思多虑的人,金龙生意差一直是的心病。学道的俗家弟子阿松道貌岸然,其实是华仔表哥半个摇羽毛扇的军师,他甚明白华仔表哥的心病,便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方清受困于财­色­,欧灿辉确是个人才,他就是那个系铃人啊,何不在欧灿辉身上打打主意?

一言惊醒梦中人,华仔表哥顿时豁然开朗。这几年看着欧灿辉奋斗崛起,现在欧灿辉是飞机上面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他的富怡食府保持着高上座率,而近在咫尺的南国酒家也生意红火,南国大厦酒店就更不用说了,乃是目前清源档次最高的一间酒店、一棵摇钱树。华仔表哥的银河夜总会,也是倚仗南国大厦酒店的声威气势,成了华仔表哥的一棵摇钱树的。

华仔表哥已经对方清感到失望。原来看好方清年轻有为,但竟然就是比不上一个当年落泊的欧灿辉!华仔表哥马上就想到了两个大胆的解决办法。办法一,向欧灿辉的南国公司投资参股,然后由欧灿辉接掌金龙。办法二,欧灿辉不同意参股,则仍由欧灿辉接掌金龙,不用分成、上缴,甚至可改换成南国的名号招牌。这如意算盘不喻而喻,参股南国公司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嘛,最理想的结局当然是实行控股掌权。我有了欧灿辉,那是如刘备之得孔明和赵云,何愁功业不成?

不过华仔表哥的希望都落了空。欧灿辉对他的好意都敬谢婉拒,而且每谈起这类话题,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华仔表哥原就对第一个方案不抱奢望,但没想到连第二方案欧灿辉也不接受。白送一个装修好的中餐厅也不要,欧灿辉真是太­精­明了。

就在此时,梁仕彬回乡探亲,见华仔表哥的金龙酒家如此不景气,不禁也皱了眉头,关切地对华仔表哥说,华仔,这样不行啊,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看方清也是行家,怎么生意搞得这么差?

华仔表哥叹了一口气,说,若不是给南国挖了金龙的人走,金龙何至于此?

梁仕彬横眉一竖,南国的老板是何等人,竟敢挖金龙的墙脚?

华仔表哥说,唉,说来话长,南国的老板叫欧灿辉,原来跟我揾食,后来我去云南,他不愿跟去,留在清源开大排档,到今时今日竟成了气候。他原来是金龙的学徒工,和金龙的人有渊源,我一个不留意,金龙的人全跟了他……

梁仕彬详细问了一下欧灿辉的情况,便说,这个欧灿辉,我倒要是会一会他。华仔,欧灿辉既成了气候,暂不宜来硬的,先给他几招­阴­的,慢火煎鱼,到时候他若肯听话万事皆休,若不听话,把他的南国也拿了过来,那时候我们便是清源餐饮界的龙头老大了!

这话正说到了华仔表哥的痒处,两眼放光连声说了两个“好!”思忖了一下又说,你说来几招­阴­的,不是找人把他──他做了个梁仕彬才懂的手势。

梁仕彬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说,古人都说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他挖得我们的人,我们就不能挖他的人?

华仔表哥抚掌大笑,连称妙妙妙。他脑子动得快,马上便想到了第一个要挖的人就是刘艳红。行内都知道刘艳红是欧灿辉最得力的人,挖走了刘艳红,欧灿辉便会自乱阵脚。

这一晚,刘艳红接到她堂兄刘光召的邀约,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去位于大观街的浪漫台北咖啡馆。

刘艳红家人丁不旺,父母只生了她和弟弟,大伯家和二伯家却是人丁大旺,大伯家有六个子女,二伯家也有五个。刘艳红姐弟和堂兄堂姐们关系都很好,其中最说得来的,便是大伯的三仔刘光召。方清欲对刘艳红非礼,事情过后害怕的,就是刘艳红的这个堂兄刘光召。

刘光召三十出头,在饮食公司算是个人物。刘光召生得粗鲁,且脾气刚猛,父亲退休那年他刚读完初中,就顶班进了饮食公司。他是阿球那一类型的人,进公司头两年还算循规蹈矩,后来就让领导头疼不已,上班吊儿郎当,工作情绪化得很,高兴起来奋不顾身,闹点情绪就牢­骚­怪话连天,谁惹着他谁倒霉,不光吹胡子瞪眼睛骂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一年当中也不知打了多少架,批评处分也不知挨了多少次。

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怪,换了别人早就挨辞退了,刘光召直到三年前公司第一次承包,才给北苑酒家搞优化组合退给公司安置,一气之下办了停薪留职,跑到社会上闯荡。这一闯荡最后闯到了华仔表哥身边,和华仔表哥身边的军长、潘榕生等人气味相投,很快就成了华仔表哥手下的得力­干­将。

刘艳红知道堂兄跟了华仔表哥,她对华仔表哥的所作所为略有所闻,私下里劝过堂兄几次,见劝不进,又数次和大伯、大伯娘、堂嫂说了,但刘光召脾气比阮桂洪、阿球还要牛­精­,父母老婆的话只作耳边风,也奈何不得,心里焦虑不安,却拿他没有办法。

这一次刘光召邀约,说有要紧的事商量,刘艳红自然不敢怠慢,应约而至。

浪漫台北咖啡馆是一家装修时尚雅淡、档次很高的场所,当刘艳红被风姿绰约的咨客小姐引领到一个雅静的卡座时,她发现等着她的不止是堂兄刘光召,还有另外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一个是华仔表哥,而另一个却不认识。

刘艳红心一沉。华仔表哥的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她沉得住气,客气地打过招呼才沉稳地落坐。既来之刚安之,她倒想看看华仔表哥搞什么名堂,也想看看堂兄陷得有多深。

听了堂兄的介绍,细心看了看手上的名片,才知道另一个男人叫梁仕彬,是澳门的一个富商。梁仕彬给她的印象是一个爽快的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开门见山地说想高薪挖刘艳红跳槽。

梁仕彬说,他在顺德搞了一个四星级宾馆,他早闻清源饮食界有一个又年青又能­干­的靓女,而他的连锁企业越开越多越做越大,急需像刘艳红这样的行家加盟……

刘艳红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婉转的理由就是不愿离开家乡到异乡。

梁仕彬却笑着说,其实他早计划在家乡清源搞一间档次最高的宾馆,现在正和市政府洽谈立项,待两年后宾馆连起来,这个宾馆老总的不二人选当然是她刘艳红。若刘艳红答应加盟,集团可以送她到澳门香港培训半年,然后先到顺德­干­一段时间,等清源的宾馆搞起来,就衣锦荣归……

华仔表哥Сhā话说,梁先生所在的财团财雄势大,在粤澳两地都很有影响力。其实梁先生是我亲戚,也是搞饮食的行家,他回来清源好多次,每次都到你的酒店用餐,后来就可以说是考察你了,对你的评价很高,他是必欲得之而后快啊。千里马遇着伯乐,以你的才­干­,总不能老是依附在某人之下,应该出头露角大置身手才是啊。你又后生又靓女,确实是大有作为,前途无可限量。

刘艳红笑了笑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华仔表哥她是知道的,和他不是同一类人,而这个澳门人她一点也不知他的根底,怎会贸贸然就加入?所以她对澳门人盛情邀请赴澳门游玩、考察,她也是客客气气虚以委蛇。

她的堂兄这时就说,阿红,梁老板是真心诚意请你,欧灿辉一个月给你多少钱?梁老板给的待遇这么高,我绝对相信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干­大事业的人,有梁老板的大财团这么赏识你,你正好借船出海,扬名立万啊……

刘艳红硬着头皮听堂兄说话,心里却毫无所动,而且暗暗埋怨堂兄乱扯皮条。早知道是和华仔表哥这类人碰头,她是肯定不会来的。

梁仕彬满脸诚恳,说,刘小姐,你不用马上做决定,什么时候考虑好了,随时给电话我,你慢慢考虑,我们公司的邀请,不是长期有效,而是永远有效!

华仔表哥就说,阿红,梁先生的公司在澳门大有名气,你可以打听打听,你加盟是绝对错不了的,我知道他们在大陆搞了十多家连锁酒店,发展势头正猛,今后也要在清源开拓市场,你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啊!岂不闻有花当折该当折,莫错过了机缘,错失了机会啊!

刘艳红淡淡地一笑,说,你们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在清源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你们还是去挖掘他们吧!她抬腕看看手錶,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多谢,多谢。

梁仕彬、华仔表哥和刘光召都流出了失望的神­色­,见刘艳红坚持要走,只好站起来以示相送。梁仕彬便非常恳切地说,刘小姐,大家都是同行,今后要仰仗你的地方还很多,望你高抬贵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公司的邀请永远有效,希望你还是多考虑考虑。

梁仕彬看着刘艳红婀娜苗条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才转过个头对华仔表哥说,华仔,我们公司最需要的就是又靓女又能­干­的人,这个阿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定要想办法动员她过来。

见华仔表哥点头,梁仕彬又对刘光召说,你再和她私下说说,只要她肯到我们公司,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刘光召懊丧地说,唉,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抓住……

华仔表哥就说,老板不是说了吗,什么条件都好商量,你要趁热打铁,一定要把她拉过来──去吧。

待刘光召走了,梁仕彬便说,这个阿红不光生得靓,还挺有个­性­。哼,丢那妈,我就不相信不能把这个阿红拉过来。

华仔表哥瞟了梁仕彬一眼,看穿了梁仕彬的心思,却不说破,嘴上便笑着说,皇帝最中意的是奴才,最得力的是人才,若是人才加上奴才,那便是上上等的人选了。难怪欧灿辉这么重用这个靓女,确是有个­性­,我是相信但凡人才都是有个­性­的。你放心,我使出水磨功夫,也要如你的愿。

梁仕彬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华仔表哥的肩头,说道,知我心者,老表也!

梁仕彬亲自出马,原也没打算一次就和刘艳红谈得拢,只打了动其心、乱其志的主意。待和刘艳红见过面,竟是真的有了把刘艳红拉下水、进而打南国的主意。只是一下抽不出身,便授意华仔表哥,让他好好筹划,伺机而动。

华仔表哥却给梁仕彬的话激发了掠夺南国公司、进而做清源餐饮界龙头老大的心思。开赌档是走偏门,横财来得快但风险太大,若能在餐饮界独霸一方,在正行叱咤风云是件很风光的事。自此华仔表哥便多了一桩心事,虽然听梁仕彬隐隐约约的说起,梁仕彬的社团有些内哄争斗,梁仕彬一时还抽不出­精­力和财力在清源大力拓展,还得等待时机。华仔表哥却有些等不及了,便和一些心腹密谋了一些计策,针对欧灿辉也玩了一些小动作,都觉得不甚理想,只好按捺心情,时时窥探欧灿辉的动静。

刘艳红对澳门人的邀约原不放在心上,堂兄和她通了几次电话,极力劝诱她改弦更张,她便恼了,对堂兄的电话也不愿接听。不过华仔表哥的夜总会就在南国大厦,她是南国大厦酒店总经理,华仔表哥有心和她接近,她明事理,对华仔表哥虚以委蛇,慢慢的和华仔表哥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原来还担心华仔表哥纠缠不放,但华仔表哥每次见面交谈都闭口不提那个话题,只神­色­间透着倾慕与企盼,她虽打定主意绝不会和华仔表哥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但有时独自冥想,心里也有一丝涟漪。

刘艳红原是金龙的头号觏女,对她有绮望的大有人在,欧巷里的欧海亮,对她也是一见钟情,向她发起了爱情攻势。

欧海亮是欧巷欧宅欧老太爷最小的儿子,自从大姐夫在清源投资建了一间很具规模的纸箱厂,他就从银行辞了职,先是到大姐夫的这间合资企业当副总,后来就当上总经理。欧海亮不是纨绔子弟,有文化有头脑,抓着这个机遇,下了苦功钻研技术业务,也钻研企业管理,很快就站稳了脚跟,成了港商大姐夫的代理人,也成了清源工商界有点名气的企业家。

刘艳红已经和欧海亮来往了一段日子,交往中她直觉欧海亮是正人君子,很有教养,很懂得尊重、体贴女仔,而且家境好,嫁给他这辈子不愁吃穿。她知道只要她点头,欧海亮巴不得马上公开恋爱关系,而且很可能恨不得马上和她结婚。欧海亮的条件好得让別的女仔眼红,现时清源的私家车不多,独身揸车(驾驶汽车)的更是凤毛麟角,欧海亮便是很令人注目的一个。他揸的是一辆黑­色­的3.0皇冠,行驶在街上也令人侧目。欧海亮甚似乃父,身材高挑加上穿西装打领带,显得又斯文又靓仔,再说两人年纪也相衬。

但刘艳红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原来在心底里,她也是喜欢欧灿辉的──欧灿辉的影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早就印在了心里。如果把两人都放上天秤,她的心是顷斜欧灿辉这一头多一点的。

但刘艳红把自己对欧灿辉的感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艳红也有顾虑的,首先是欧灿辉比她小三岁,清源这个地方风俗,一般家庭都不愿意儿媳大过儿子,同年或大一岁都还可以接受,大两、三岁就不乐意了。

刘艳红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自尊心强,欧灿辉接过了南园酒店,后来又办起了南国富怡食府,生意越来越红火,知道的人都晓得欧灿辉是水浸缸瓦铺——(赚得)盆满缽满,刘艳红反倒心存顾忌,对欧灿辉的态度越发严谨起来。从来没有员工对她和欧灿辉的关系有不好的议论,谁也没把老板和总经理的关系往恋人那方面联系,因为刘艳红害怕给人一个印象、一句徽词、一种非议,说她贪图老板的钱和前途──现在谁都看好欧灿辉事业如日中天,前途无可限量的。

但刘艳红并不想搞三角恋爱,她已经26岁了,在旁人眼里是大龄姑娘,她愿意和斯文有礼的欧海亮来往,感受欧海亮对她的爱恋、追求,年轻姑娘的心灵得到很好的藉慰和满足。于是对欧灿辉的情感就变得很复杂、很矛盾、很奇特。欧灿辉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她,给了她最大的权限,放手给她管理,她竭尽所能襄助欧灿辉,事无具细都忠心耿耿为欧灿辉打算。从第一天合作开始,两人就心有灵犀般默契。两个人位置的变化使感情变得含蓄、复杂起来,事情就这样拖下来。

促使刘艳红最后下了决心的,是欧海亮为了让她自立门户,说通了大姐夫,让大姐夫购下­体­育场那边的一处烂尾楼,让刘艳红开了一间餐饮兼旅业的鸿福园酒店。这一下不但让华仔表哥始料不及,也让欧灿辉受到很大打击。欧灿辉对刘艳红的暗恋梦彻底破灭,而且有一部分业务骨­干­给刘艳红挖走,造成了短时间的冲击,虽然很快就调整过来,远在体育场那边的鸿福园酒店也没给南国大厦酒店生意造成很大影响,但欧灿辉对刘艳红的离去仍是久久不能释怀。

华仔表哥很快就知道了这些消息,甚至欧灿辉和一个叫练翠珍的餐厅经理拍拖,他也很快知悉。欧灿辉和刘艳红若是拍拖、结婚,华仔表哥不会感到意外,一对金童玉女很登对嘛,但欧灿辉和那个叫练翠珍的山妹仔拍拖,这就教华仔表哥有点困惑。练翠珍除了胸脯生比苗条的刘艳红丰满,从相貌到身高,从学识到气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刘艳红,华仔表哥让人再去摸清练翠珍的底细。既然要打欧灿辉的主意,欧灿辉身边的人也必需打探清楚。孙子兵法早教导曰,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华仔表哥把这一切做得很慎密,不但欧灿辉毫不察觉,连近在身边的方清也毫不知情。因为自市局张副书记那一次谈话后,方清一直郁郁不乐,对金龙中餐生意清淡也已经麻木,想出了一个办法解除他苦恼的办法,只是还犹豫着没有下最后决心。

方清知道凭他的能耐,是没有办法让金龙中餐回复生气的。他认为最大的结症在于没有停车场,连刘艳红那个偏远一点的鸿福园酒店,外面都是停泊很多小车,生意绝不清淡。现在社会发展了,很多单位有公车,私营老板、包工头也成了有车阶级,这几年来,凡是没有停车场的餐饮企业,生意都是一落千丈。金龙地处南门大街、上廓街、下廓街交汇处,交警严禁在马路大街上停放车辆,没有停车的地方,于有钱的人和有车的人是诸多不便,谁还愿意来光顾?金龙这先天缺陷,在越来越多带停车场酒店宾馆的今天,越发凸显了它的死|­茓­。

自从欧灿辉的南国大厦酒店开张以后,方清偶尔也陪客人在金龙用餐后,驱车往银河夜总会继续欢乐今宵。反正呆在今龙也是郁闷,到夜总会散散心也好。夜总会的老板娘小琴,男人看一眼也会心动,而那里的小姐,不但比金龙酒吧的小姐更年轻、更漂亮,质素更高,在那里仿如身处港澳的销金窟,灯红酒绿风花雪月乐而忘忧。在那里担任副总经理的薛坤荣,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见了方清亲热得不得了。方清心想,似你这般客似云来,我也不会愁眉不展,笑得比你还灿烂呢。

待薛坤荣在街上发生车祸,被摩托车撞断了小腿骨,自是不能上班了,方清得知消息,霎时灵机一动,便想到要顶薛坤荣的岗。金龙酒家嘛,­干­脆对外招租,大家不用花这个脑筋;或是你华仔表哥另聘高明,我实在是无法可施了。

方清想出这条退路,其实私下里还有另一个私心。他见酷似香港波霸叶子媚的小琴老是对他放电施媚眼,对小琴又起了不臣之心。方清知道小琴是禁脔,华仔表哥的二­奶­,原本不应有非分之想的,但华仔表哥现在新包了一个二­奶­,就是让方清最心动的河北姑娘茜茜。茜茜在金龙当咨客小姐时,老是对方清抛媚眼,不过又不让方清染指,也不知是早让华仔表哥上了,还是瞧不上他方清待价而沽。茜茜现在银诃夜总会仍是当咨客,不过就公开了是华仔表哥二­奶­的身份。方清便想到对小琴是有机可乘,得不到茜茜,把小琴弄到手还是有把握的。

方清找华仔表哥说了自己的提议,华仔表哥便知道方清已经没有了斗志。华仔表哥说会认真考虑,叮嘱方清也留心物­色­合适人选转包或租赁,现在关门停业那是万万不能的,你方清拉得下这个面子我也丢不起这个面子。

方清心中窃喜,华仔表哥松了口,离开金龙有望,只是华仔表哥又说了一番话,让他觉得背上凉飕飕的。华仔表哥瞟了方清一眼说,你知道薛坤荣出车祸的事了?我可以告诉你,是我叫人做的。丢那妈,我的人是他薛坤荣可以动的?小琴没脑子,他一把年纪也不会用用脑子?­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是总经理,过些时候你去通知薛坤荣,以后他也不用再回金龙公司上班了。

方清也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原本都设想得好好的,只是真要实行,却又疑难重重,总不能遂他心愿,莫不是这两年流年不利?

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在南国大厦当经理,韵仪开始也略感不快,不过随即也想开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韵仪已经把金龙酒吧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已经暗地里藏起了不少钱,到新的夜总会可能还比不上在金龙酒吧好捞钱呢,何必在华仔表哥眼皮底下偷食?更没有必要和那个河北妹争风呷醋,华仔表哥那根男人家伙不争气,和他Zuo爱怄气得很,还没有感觉就软缩,还不如自蔚还有一点刺激。韵仪一得知薛坤荣出车祸的消息,便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她早看出薛坤荣心怀不轨,而华仔表哥对银河夜总会是盯得很紧的,自己若去了那边,说不定会碰到华仔表哥的枪口上。

华仔表哥有一晚找韵仪密谈,原来华仔表哥还是知道了她耍的那些捞钱手段,这令她顿时感到尴尬不安,讪讪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华仔表哥笑了笑,却转了话题,要她花些手段把欧灿辉搞上手,不但要搞上床,而且要令欧灿辉迷上她,能够令欧灿辉对她是言从计听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韵仪虽然大胆豪放,华仔表哥和她说起这类话题倒还是令她有些含羞带涩。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乜斜了华仔表哥一眼,说,为什么?我找欧灿辉,你不呷醋啊?

华仔表哥­淫­笑着轻轻捏了她的脸腮,说,澳门粱老板也说了,蔡小姐出马,没有拿不下的山头,没有攻不破的堡垒。怎么样,你不会令我和粱老板失望吧?

韵仪笑了笑,脑子里却飞速盘算开了,华仔表哥看来不是个好欺的主,澳门那个粱老板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合计打上欧灿辉的主意,一定又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诡计。不过粘上欧灿辉对我也有好处,都说狡兔三窟,欧灿辉年青有为,如今在餐饮业名头甚响,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他手底下搵食,自己也要留多几条后路。

韵仪于是便笑着说,我把欧灿辉拉过来,有什么好处?华仔表哥那些太危险的事避之则吉,但和欧灿辉调调情把他收伏在自己石榴裙下,倒是一件自己非常乐意做的事,不过不能太掉价,得让华仔表哥给一点甜头。

华仔表哥把手放在她­祼­露的白­嫩­大腿上捏了捏,说,这事做成了你就知道好处有多大了──你放心,我和粱老板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不过这个欧灿辉听说不好女­色­,你有几分把握?

韵仪便笑了,说,你不用使激将法,我蔡韵仪要得到的男人,还没有哪一个翻得出我的五指山的。

华仔表哥也笑了,说,好,我就静候佳音,望你早传捷报。

不过让华仔表哥失望的是,韵仪这个人­精­出马,等了一段时间,看来还是不能得逞。欧灿辉这个人太­精­明,或许已经有了戒心,还得另想办法。梁仕彬说得对,捞偏门的现在都披上合法外衣,我的金龙公司牌子不响,能够把欧灿辉的南国公司吃进来,或是和欧灿辉实现强强联手,那就美满了。只是欧灿辉油盐不进,对他像是老鼠拉龟——无处下手,真是气坏人。赌档和绑架的生意风险太大,只可偶尔为之,餐饭娱乐正行生意利润可观,市场前景极好,还是得想想办法,往做餐饭娱乐正行生意的龙头老大这个目标努力。

华仔表哥思忖了半天,决定去一趟澳门。梁仕彬他们见多识广财宏势大,让他们设妙计帮一把,必定可以加快这个进程。华仔表哥能在清源呼风唤雨,于梁仕彬他们也是极有好处的,这也是强强联手啊,何愁大事不成?

华仔表哥决定顺便带茜茜出去哄她开开心。女人嘛,除了满足她们的金钱欲望,还是要哄一哄的,心情愉快就一定两情相悦。能够让女人对男人死心塌地为所欲为,不光要有本钱,还要有智商情商,华仔表哥自鸣得意的,正是他比别人足智多谋,足以傲视江湖,不要说把玩这些头脑简单的小妖­精­了。

方清自得知薛坤荣是犯了禁忌遭华仔表哥暗算,顿时清醒过来,华仔表哥亲口告诉他,大约也看出他觊觎小琴给他打预防针的。方清是个提头醒尾的人,以后见了华仔表哥,也绝口不提到银河夜总会的事,而且更不敢招惹小琴。幸好那个富婆袁玉环对他情意绵绵,方清便时时找她作嗳解闷,一时之间两人又打得火热。

方清现在变得有点消沉,他看不见自己的前途。金龙酒家半死不活,原来的国营职工,现在全都转为自由身,包括他自己,大都为私营企业老板打工,有本事的就当老板或个体户,不但饮服公司如此,整个国营商业实际已解体了,各公司实际名存实亡,再往下走一步,很可能实行买断工龄领取经济补偿,彻底断绝和国营企业的一切关系,至于以后何去何从何以为生能否发达,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方清实在不曾想到社会发展得如此快、如此出人意料,从承包、租赁开始,国营商业实际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即使现在政策再变回去,人才已经流失,人心已经散涣,企业已经不再具备政策优势,国营商业凭什么在市场开展竞争?看来是绝不会再转变、再复苏的了。

方清现在觉得很苦恼,金龙酒家生意差,一时也找不到人顶缸,即使找到人顶缸,自己的面子也丢光了。不用说别的人,就说欧巷的人好了,欧海亮是合资企业老总,自己揸车上落班。就是自己细佬方坚,不但有了两间连锁店,还是大超市老板,现在又计划开健身院。连那个对自己黑口黑脸的牛­精­洪,也开了一间高档童装店,儿子庆杰很多漂亮的衣服,也是林珊珊去那里购买的。还有收买佬陈满的儿子陈昊天、欧灿辉就更不用说了,总之欧巷里的年青人,那一个都比他方清捞(混)得顺风顺水,名声在外。

方清正自怨自艾,不料一个更大的打击又降临他头上。

第七章第一至三节

第七章

那天早上方清正在家里,听见阮桂洪在外头咋咋呼呼地大声呼叫欧灿辉父亲,他也没理会,昂首阔步地走出家门离开欧巷回金龙上班。他肚子里积了满腹的怨气,不屑和欧灿辉、阮桂洪说话来往,阮桂洪有什么事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偏偏这一次就是关系到他而且非同小可。刚刚走进金龙酒家二楼餐厅,收银台的服务员让他接听电话,他听出阮桂洪的声音,便冷冷的应了一声,待阮桂洪气急败坏地告诉他,说方小兰跳了巷尾的水井,他霎那间心跳加速,惊骇不已。

谁跳井?小兰跳井?!方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兰好好的为什么会跳井?阮桂洪急如星火地大叫“你快回来!”挂了电话,方清才醒悟过来。阮桂洪虽然牛­精­,也不会牛­精­到拿他方清开玩笑恶作剧,想到这里方清脸­色­一下变得发白,扔下电话急忙冲下楼。

方清急匆匆小跑着回到欧巷,120急救中心指派就近的中医院医生护士已经冲进了欧巷,等方清跑到巷尾,看见医生刚刚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方清冲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妹妹方小兰,她双闭紧闭,脸­色­惨白,护士正给她盖上白被单。方清的心像给刀剜了一样,他猛地沖上前去,医生护士忙把他拦住。方清像疯了一样,大声叫着“小兰!小兰!!”用力甩开医生的手,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欧国能和王沛林、阮桂洪忙按住了方清。见方清泪流满臉仍旧要扑过去,阮桂洪­干­脆拦腰一抱,把方清抱离开了几步。

欧国能走过去对方清说,快打电话给你老豆……

方清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掏出手机按号一边还看着盖上了白被单的尸身。拨了号码他把手机递给欧国能,他却蹲下抱头放声大哭。刚给医生打了一针醒过来的卢少容,这时虚弱地坐在陈姨家厨房门口的那块黄石头上,看着白被单,嘴巴一张一张的竟是欲哭无泪,扶着她的卢咏红却哭得两眼红肿。阿嫲坐在陈姨搬出来的一张椅子上泣不成声老泪纵横。闻声赶出来的霞女也哭成了泪人,伏在陈姨肩上哭个不停。

阿Siy勘察了现场,也到方家察看一番,方小兰房间自然是勘查重点。方小兰房间床铺整洁,被子叠得好好的,但一打房门阿Siy马上警觉起来,因为房间满地都是纸张,那是从学习簿撕下来的,数量这么多,显见是整整撕了一个本厚厚的学习簿。

捡起纸张一看,一张白纸只写了“欧灿辉”三个大大的字。照相记录以后,收拢了纸张细看,除了大部分都是写着“欧灿辉”三个字,还有小量纸张上只写着一个“恨”字,字写得大大的,“恨”字后面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可以想见方小兰写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恨意,很多感叹号最后那一点是用力戳下去的,纸张都给戳穿了。

方小兰的母亲卢少容这时还处在哀痛中,不过她还是提供了一个可疑的情况,方小兰临死前一天轮休在家没出门,吃过晚饭却出去了,是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来的。卢少容曾问过她到哪里去了,但方小兰没有答理母亲。当时卢少容看出方小兰脸­色­很不好,好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但女儿脾气变得乖戾,卢少容问不出一个字的回答只能自己生闷气。

卢少容说完又是伤心又是后悔,早点听儿媳珊珊的话送女儿去看病就好了,都怪自己太大意了,原来忧郁症、自闭症也会搞出人命的。她想不通女儿房里满地写着欧灿辉的纸条,到底和欧灿辉有什么关联,只是一想到如花似玉的儿女从此香消玉杳,活生生的一个女儿从此再也不会在膝前承欢撒娇,阿嫲伤心过度已经躺倒在床上。阿Siy前脚刚走,卢少容又忍不住悲从心起,大声恸哭赴来,哭着哭着又无声无息的晕了过去。

卢家又是一遍慌乱,幸得她娘家的女眷闻讯巳赶了过来,卢咏红也在她家陪伴她,又是抹风油又是灌十滴水,人虽是醒转过来,只是屋里愁云密布,连整条欧巷的空气也是充斥着­阴­沉沉的压抑。

欧巷水井出了人命案的消息传得很快,欧灿辉给阿Siy抓走的消息也不迳而走,而且越传越离谱,说欧灿辉自当上南国酒店老板,财大气粗且­色­迷心窍,强Jian了年青貌美的方小兰,致使含冤受辱的方小兰自寻短见……

欧国能不相信儿子会做出禽兽不如的坏事,不过儿子确实给派出所的阿Siy关了起来,又令他疑虑重重,对面屋已经在为方小兰办丧事,时隐时现的哭声飘了过来,又增添了他的哀伤和烦恼。

方清这时已哭­干­了眼泪,心里燃烧着一股火山般的怒火。四兄妹当中,他和大妹方华、细佬方坚说不上亲近,一直很疼爱的便是这个细妹,细妹高考落榜后变得不听话,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料到细妹竟然跳井了却自己年青的生命。他实在想不通是什么缘故发生这惨剧,方小兰睡房的情景,不能不让他想到欧灿辉,打死他也不相信欧灿辉和细妹的死没有牵连。

想到这里,方清恨不得把欧灿辉揪出来问个明白,更恨不得把欧灿辉碎身粉骨!太可恨了,生意上你已经挖我的墙脚,搞到我很没有面子,你竟然还把主意打到我细妹头上,欧灿辉啊欧灿辉,我要你剥的皮拆你的骨,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方清和闻讯赶回清源的方华找到派出所,情绪激愤的方华强烈要求派出所严惩凶手,因为她也绝不相信玉洁冰清的妹妹会自杀。而方清情绪更是接近失控,他已经认定欧灿辉是杀人凶手,竭斯底里地要阿Siy把欧灿辉抓起来,要把欧灿辉枪毙才能解心头之恨!……阿Siy做了很多安抚工作才算把方清兄妹的情绪安抚下来。

然而第二天傍晚,方清看见欧灿辉被派出所放回来了。方清两眼通红,跳起来想冲出去找欧灿辉,被眼疾手快的方坚一把抱住。方树开、方华也明白方清的心思,但家里人都不想让方清冲动出事。卢少容走过来,强忍眼泪拉了方清一把。儿子明白母亲的意思,虽然气忿忿的坐下来,却又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引得母亲又泪如泉涌,跟着就软绵绵的昏倒,霎时间全家又是一阵­骚­乱,方树开和方华赶忙捏仁中、抹清凉油才让卢少容醒过来。

过了两天,阿Siy把方树开、方清、方华、方坚都约到了派出所,把尸捡以及调查结果告知了方家人。尸捡的结果方小兰仍是Chu女,没有受到强Jian或暴力的痕迹。大量调查证实方小兰有严重的忧郁症、自闭症状。公安人员对有关人员逐一排查后证实死因没有疑点,重点调查的欧灿辉没有什么重大问题,对方小兰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于是就作出了方小兰系自杀的正式结论。

方清几乎马上就跳起来,不!!!欧灿辉就是杀人凶手!他的手指几乎指到了阿Siy的鼻尖,你们为什么不枪毙他?!

方清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高吭而尖锐,完全没有了他一贯沉稳冷静的风度。约见他们的阿Siy处理这些问题很有经验,摆证据、讲道理,终于让方家接受了这个事实。

细妹的死使方清几乎一蹶不振,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清对欧灿辉的仇恨从此扎牢了根,他在等待机会,不看见欧灿辉死得很惨,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方小兰死后一个星期,袁玉环打电话到金龙餐厅,证实方清已经回到餐厅上班,和接电话的周丽娟定了一个小房,晚上到金龙用餐。

周丽娟早知道这个富婆和方清有路,不过工作归工作,她在嘉宾牌上龙珠房下写上袁小姐之后,走回来还思索了一阵。

这一年来方清和她不冷不热,不热就是少了肌肤之亲。周丽娟也赌一口气,心想世界上男人多的是,老娘舍得这身­肉­,大把(很多)男人也会挺身的。周丽娟对客人显得更亲切更随和甚至风­骚­,只是她这个年纪,年轻的看不上她,年纪成熟的又只当她是热情的好朋友,最多说说风话调笑逗乐,没人把她的发­骚­当真。

周丽娟便泄了气,心想人老珠黄不值钱,还是想办法调理老公的身子要紧。到厨房学了许多壮阳膳食的方法,又是炖湯又是泡酒十八般武器都用上了,老公倒是有了改善。周丽娟想,少年夫妻老来伴,有老公也算满足了,袁玉环虽然有钱却没有老公,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还是要脸皮的,像袁玉环般常给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做人便没有什么意思。

袁玉环却不这么想。没老公晚上特别难熬,但姻缘这个东西是很难讲的,姻缘姻缘,讲的就是一个缘字。方清像是和她有缘,斯文靓仔又善解人意,难得方清不嫌她是寡­妇­,年纪又比方清大很多,在一起时,有既像情人又像拍拖的新鲜感觉,上床就不用说了,每次上床双方都像新婚蜜月般冲动和满足。袁玉环便时时想着和方清约会,特别是心情烦闷的时候。

听说方清的细妹小兰跳井自杀,袁玉环先是震惊后是惋惜。方小兰她是认识的,有次就在金龙大厅情不自禁做了一个亲昵的动作,方清赶快制止她并说细妹在看着,她才知道那个样子清纯俏俊却不苟言笑的年轻女仔就是方清的细妹小兰。

听说方小兰是为情自杀的,袁玉环认为方小兰太傻了。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那真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南国大酒店的欧老板她是见过的,剑眉星目年青靓仔,倒是和方小兰很登对匹配。这就是缘字作怪了,上天没有把姻缘赐给她两个。

不过没有缘份方小兰也不该寻短见的,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亲人就难受了。袁玉环以好朋友的身份曾到欧巷吊丧,看得出方清很疼爱这个细妹的,袁玉环还没见过男人如此悲恸不已,过了这段时间,方清应该平复下来了吧。

袁玉环今晚特意到金龙吃饭,就是想见方清安慰一番的。当然了,方清有心情上床就最好。袁玉环早两天和一个相熟已久的朋友约上了床,垂涎她已久的那朋友自是喜出望外,不料上床才做了两分钟就缴械投降,把袁玉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脚把这男人蹬下床。这时她更想念方清,方清在床上又会调情又持久,和他Zuo爱比前夫有趣味得多,更不用说那个猴急却又不中用的狗屁朋友。

方清显然还未恢復过来,虽然陪她用膳,表情却不开朗,连笑容也很勉强,和出事前比简直判若两人。袁玉环便好言劝慰一番,见方清还是不怎么爱说话,知道这个时候少去烦扰他,吃过饭便告辞走了。

周丽娟看袁玉环早早就离开,知道方清没和她调情,竟然觉得很高兴。她自然也看出方清这天情绪不好,虽然上了班,工作起来也是心不在焉。见方清还呆在龙珠(雅房)不出来,她便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方清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闷着头抽烟,周丽娟便说,方经理,我陪你喝两杯?

方清早厌烦了别人说“节哀顺变”之类的屁话,见周丽娟没有说出他准备听到的废话,却是提出和他喝酒,倒觉意外。他把烟头用力一扔,说了声“好!”周丽娟便走出去拿了一瓶金牌马爹利和两个洋酒酒杯进来。

方清知道周丽娟不怎么喝酒,这个时候忽然提出陪他喝酒,自是关心他、想办法安抚他,心里便有一丝感动。想起周丽娟过去的种种好处,他举杯示意,便一口­干­了一杯,然后说,谢谢你──

周丽娟也一口把酒­干­了,喝得急了点便嗆着了。方清便说,你不会喝酒,那就少喝一点,慢慢喝。

周丽娟心头一阵温暖,好久没有听到方清真挚的话语了,也想起了方清以前对她的好,便拿起酒瓶倒酒,却给方清抢了过去,先给她倒了一小口的量,自己的杯却倒满了。周丽娟便说,慢慢喝吧,酒喝得急也不好。今晚客人不多,我已经叫厨房送两个热菜过来。

方清举杯喝了一大口,周丽娟见方清这般举动,知道方小兰的死对方清打击很大。她平日对方小兰的印象不错,觉得她和大佬方清­性­格很不同,方小兰沉静、不爱说话,不像其他女服务员吱吱喳喳讲是非,虽然不苟言笑,待同事却也不失礼貌和礼节。这么年轻就死了确实教人扼腕叹惜。周丽娟脑子一热,便伸手按住方清又拿酒杯的手说,方经理,你不觉得小兰的死有点反常?

方清瞪了周丽娟一眼,现在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提到方小兰,最反感的是别人议论方小兰的死因。见周丽娟又提起这个话头,顿觉不快,听得周丽娟又说,方经理,有一件事我连阿Siy来查也没有说……

阿Siy两个字让方清马上警觉起来,什么事?看周丽娟欲言又止,方清急得双手按住了周丽娟伸过来的手,快说,是什么事?

周丽娟却挣开他的双手,起身开门往外看了一下,才回来坐下放低了声音说,方经理,你要保证不要对别人说是我说的──

方清见周丽娟郑重其事,也知道事关重大,便点了点头,正­色­道,娟姐,你放心,你信得过我,我和你是什么交情,我怎么会害你?你快说,是什么事?

周丽娟­干­脆坐到方清身边,方清把头也倾了过去,两个脑袋差不多碰在一起,听周丽娟更放低了声音说起方小兰死前一天的一件事──

下午三点钟,正是餐厅的休息时间,厨房的师傅和楼面的服务员全都下班了,只剩下周丽娟和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收款台还剩下方小兰在坐着结数。周丽娟陪着最后一批客人从龙腾雅房走出来,送走了客人,她让服务员外出买榴莲,说还在雅房的董事长(华仔表哥)等着要吃。看接了钱的服务员拉上另一个作伴,周丽娟也没有吱声,回头对方小兰说,龙腾的(消费)记在董事长的帐上──你也下班吧!

餐厅中午正常是两点下班,因为雅房还有客人,留下来的方小兰算是超时工作了,这在酒店是常有的事。周丽娟交代过了便去了卫生间,等她从卫生间走出来,走出大厅的时候,蓦然看见方小兰飞快地从三楼楼梯跑下来,那神情象是受了极大惊吓,对周丽娟的连声呼叫也不理会,急匆匆转弯跑下楼梯。等周丽娟快步走到楼梯口,早就不见了方小兰踪影。

她觉得奇怪,三楼酒吧是下午五点半才开始一天的营业,四楼旅业是极少有正式旅客上去住宿的,就是说,这个时候三、四楼应该没有什么外人──除了一个值班的旅业服务员,还有就是在此住宿的蔡总经理和军長了。二楼餐厅雅房还有一个,就是喝多了点酒的董事長,他正躺在龙腾雅房的沙发上休息。周丽娟忍不住顺着楼梯走上去,好奇心促使她想搞清楚什么原因令方小兰惊悚往下跑。

快走到三楼楼梯尽头她听见华仔表哥哼粤曲的声音,她站住了。原来是华仔表哥起来走回四楼。在沙发上躺着当然比不上在床上躺着舒服,而且说不定是找蔡韵仪调情作嗳的。周丽娟知道他中午陪客人喝了不少酒,她想赶上去掺扶董事长,迈上一步又停住了。董事长已经快走到四楼,说明他虽然喝多了还没醉倒,这个时候赶上去,旅业那个服务员是必定看到的,若董事长像方清一样,在掺扶他时对她做出不雅举动,甚至把她拉进客房,这些必让旅业那个值班的婆娘全看在眼里,那个半老徐娘曹月桂是有点变态的,早就和周丽娟有心病,看见了这些丑事必定会四处张扬。

周丽娟又抬头四处看了看,酒吧进大厅和进雅房的门都关着,楼梯因为铺了红地毯令人听不见脚步走动的声音,往四楼的楼梯没有铺地毯,这时就听见华仔表哥的脚步声是继续往上走,周丽娟便掉头走下来。她原想等方小兰第二天上班问一问的──那天小兰休晚班,谁知第二天方小兰就出了事,这事永远没法问方小兰了……

方清的脸­色­凝重起来,听得周丽娟又说,现在都知道小兰暗恋欧灿辉,我想,暗恋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暗恋就说明有追求、有企望,如果没有受到极大的刺激,不会这么冲动想死的,对不对?不过我去卫生间的时间不算長,就那么一会能搞出什么事?所以开始我没想到和小兰的死可能有关,再说──周丽娟抬眼看了看方清,你知道的,没有证据、证人不能乱说,再说董事长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我怕我说了董事长会对我……

方清陷入了沉思。莫不是华仔表哥对方小兰动了­色­心动手动脚?!方小兰到金龙上班,方清是跟华仔表哥打了招呼的,原就怕华仔表哥调戏女服务员调戏到方小兰头上。平日看华仔表哥对方小兰也是彬彬有礼很有分寸,自是看在她是方清的细妹份上。

周丽娟听见敲门声忙起身站回原来的座位前,服务员把两个热腾腾的菜送进来放好,又关上门离去。方清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他还在思索、还在细想……

三天后方清找个机会和周丽娟上了一次床。那是下午两点多钟,除了在大厅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整个二楼空无一人。方清把周丽娟叫进了经理室,然后他走进休息室,见周丽娟跟着走进来,他一言不发就抱着她,接着在她­唇­上、脸上、颈脖上亲吻。周丽娟忍不住咭咭轻笑,并且难耐地扭动身体,曾经笼罩着他们之间的隔亥顿时烟消云散,两人幌如过去偷­情­那样,你亲我爱,并且用比过去更大的热情激烈Zuo爱……

当两人都平静下来以后,穿着整齐坐在经理室很正经地倾谈起来,并且叫了服务员送了一瓶开水来,而且在服务员到达之前打开了门以示正经清白。

方清一直把周丽娟说的那件事放在心上,这时他对周丽娟说,娟姐,我想那天华仔一定是对小兰动手动脚,小兰受到轻簿,她这个人爱钻牛角尖,受到调戏就觉得天塌下来了。她在房里写了不少恨字,开始我们都以为恨欧灿辉,但现在一想,是不是恨华仔──说到这里方清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恨华仔对她做过什么……

男人对女人能够做什么?除了一些没有廉耻的污言秽语,行动上就是搂抱亲吻打波仍至强Jian、轮­奸­了。方清不想把这些肮脏的说话直接说出来,因为方小兰是他亲妹妹,方小兰在他心目中像是天使一样纯洁,她死了也是­干­净纯洁的。但方清不能不把对华仔的怀疑说出来,他的心到现在一想起方小兰就痛。

周丽娟就说,我猜想小兰吃了一些亏──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方清一眼──以为对不起心爱的人了。她不懂男女间的事,没有社会阅历,思想一偏激就想岔了,想不通就……

方清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华仔表哥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缺乏证据在法律上奈何不了华仔表哥,但华仔表哥做了这样的事就太可恶了!对一个年幼无知玉洁冰清的女仔做出令她感到羞耻、感到冇脸见人的事,令女仔因此而想不开寻短见,良心上、道德上难道不应该受到谴责?!方清又想到方小兰房里满地纸条的情景,那些纸条有一些写着大大的“恨”字,这时方清心里也充斥着那个恨字。除了家人,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是他的敌人。

方清表面不动声­色­,心底里也对周丽娟有怨恨,恨她当时心怀鬼胎,不敢站出来揭露指证华仔表哥。对华仔表哥是极恨,对欧灿辉是忌恨,甚至对欧巷的人也有一种恙恨。快半个世纪了,欧巷从没发生服毒、上吊、跳井这些事,偏偏就是方家出这样的事,这是方家的耻辱,方清总觉得街坊们悲伤、同情的后面还有着另外的东西,可是他满腔恨意却找不能随意发泄,快意恩仇

从此方清心里埋下了深深的仇恨种子。他记住了一句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华仔表哥竟然把­色­魔之爪伸到我细妹头上,这血债是要用血来偿的。

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因心中有鬼,自方小兰去世了一个多月,华仔表哥也没在金龙露面,方清心里又添多了一份证实。方小兰去世当晚,华仔表哥是打来电话吊唁,后来又让韵仪代表他上门吊唁,送了一万元的白金,方清当时很感激,如今方清估着了事情真相,心里越发憎恨华仔表哥虚伪。

只是方清自己倒是忘了,他也曾对一些涉世未深的女服务员做过同样的事,甚至玷污了一些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使她们成为他的玩物、成为他的泄欲对象。

方清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他对周丽娟说,我们是坐在同一条船的,对不对?看周丽娟郑重点点头,方清又说,我会想办法报这个仇──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要为小兰出这口冤屈气,我要把华仔搞臭搞垮!你要多帮我,当然也要保密。你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

周丽娟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她自然明白方清的意思。毕竟方清和她有很深的渊源,华仔表哥这个外来的董事长垮了,只要对方清有好处,她也会跟着沾光,方清倒霉她也就少了一座靠山。她实际不能不跟方清站在同一阵线──如果方清向董事长告密,她只能执包袱走人,就算董事长不炒她她也做不下去的,担惊受怕倒不如回家做煮饭婆呢。周丽娟就看着方清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事急不得,要想一个很稳妥很稳妥的办法才好……

看见清源日报又刊登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的消息报道,方清是越看心里越生气。没想到当年给一脚踢出金龙的调皮仔欧灿辉,如今家大业大,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受吹捧的民营企业家。报道中还刊登了市长陪着上级视察南国大厦的照片,照片上欧灿辉站在市长旁边,笑眯眯的显得很开心。

自从南国大厦开业,生意越做越红火,南国集团浸浸然已成清源餐饮业一哥,欧灿辉还当了这个协会的副会长、那个协会的理事。一个他最不服气的人名利双收,怎不教方清又妒又气又恨?

方清烦燥地把报纸一扔,掏出香烟,打火机偏又打不着火,气得他把打火机扔到一边去。方清想发火却又发不起来,这时才后悔,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把欧灿辉困在金龙,把他踩在脚下,何来今日?

先前报道介绍南国的经验,诸如大胆用人、勇于开拓、建立规范化管理之类的,方清看过一遍就扔开了。成者王侯败者寇,我金龙也搞得风生水起的话,一百万字的吹捧文章也做得出来。欧灿辉那一套不适合金龙。华仔表哥走的不是正路,他的心思放在酒吧上,走的是通过酒­色­财气赚大钱的偏门,花上几百万在南国大厦搞夜总会,也是剑走偏鋒,想倚仗南国大厦豪华高档的气势,吸引那些追求声­色­犬马一掷千金的上层人士、有钱阶级。不过奇怪的是当时没有把蔡韵仪派过去,管理那边夜总会的,却是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二­奶­小琴。

方清心中冷笑,把二­奶­弄过去当经理,这个经理是好当的?她对经营管理一窍不通,若你华仔表哥不亲自坐阵,恐怕不出一个月,你的夜总会就会砒漏百出,眙笑四方了。

方清现在希望华仔表哥的夜总会给灿辉惹出点什么麻烦乱子来,而且这麻烦乱子越大越好,最好连带把南国大厦也封了,跟着老城区这边的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也接着倒霉。方清恶狠狠地想,这才大快人心呢!

方清在经理室烦燥地转了几圈。这事得仔细想想、好好惦量。如果想到办法,不但能够借刀杀人,还要煽风点火,挑起华仔表哥和欧灿辉互相殘杀,还可报对华仔表哥的仇怨。这两人都太可恨了!

方清打电话到收款台,让服务员送几个打火机到经理室。想了想,又打电话过去,让周丽娟也到经理室。

周丽娟很快就走进经理室。她一进门就看见扔在地上的报纸,报纸上市长和欧灿辉的合照印上了一只清晰的皮鞋印,她马上明了方清的心态。

华仔表哥在南国大厦搞夜总会,周丽娟担心的是华仔表哥若与欧灿辉加深合作,让欧灿辉接管金龙酒家,她几乎可以肯定没副经理当。她曾细心读过那几份报纸,注意到欧灿辉大量起用的都是年轻人,原来手下的服务员杜雪梅、唐秋英、练翠英、练翠莲,还有很多不认识的诸如练翠珍、杏群、小文……一个个都当上经理、部长。

欧灿辉也不是不用老人,李伙生、莫慕贞这些老臣子都得到重用,连骆镜釗这个老油条也当上厨房部副部长,问题恐怕是她周丽娟和方清关系密切,欧灿辉若接管金龙酒家,第一个要搬开的是方清,第二个恐怕就是轮到她了。

周丽娟把几个打火机放在办公桌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方清,捡起了地上的报纸把它放进垃圾篓,说,方经理,你要想为法阻止老板和欧灿辉的合作。

方清点燃了香烟,狠狠的抽了一大口,抬起了头:唔?

周丽娟说,金龙业绩不理想,我担心老板和欧灿辉关系密切起来,一时冲动就把餐厅交给欧灿辉……

这倒不可不防,方清心里暗自警觉起来。欧灿辉当年从金龙被踢走,如今他的气势正旺,打回老家衣锦还乡揚眉吐气,说不是正是他心底最希望做到的事;他的公司总部设在南国大厦,华仔表哥在那边搞了一个高档夜总会,经常接触,两人中有谁先有了这个念头,我方清算是当定了给人踢走的绊脚石。但怎样才能制止华仔和欧灿辉的合作?

方清又烦燥起来。他想不出什么办法,而且也不是可以随便找什么人商量计议的,他只好把祈求的目光投向周丽娟。

周丽娟眼珠转了几转,说,我也搞不清老板年纪轻轻,哪里搞来这么多钱?而且我还担心,若是老板出了问题,会不会也影响到我们(餐厅)?

方清若有所思,就说,老板有事应该不会影响到我们──金龙酒家是独立核算的法人企业。

周丽娟眼珠一转,就说,我听说老板在外头开赌,三楼酒吧也算是搞****的吧?还有那个整天露胸脯的董事长狐狸­精­,她和老板是什么关系?对了,你认不认识老板老婆?难道她不管老公的吗?

方清摇了摇头,没用的,华仔老婆根本管不了华仔表哥。不过你说华仔表哥开赌的事,我倒想起来了,我和袁常结交,就是华仔表哥交带的,说不定就是要佈局拉袁常落水。哼,十赌九输,有人输得倾家荡产,就算输十万八万,也会心怀怨恨的,就从这方面查一下,找到缺口再想办法做文章!

这个袁常也有两、三个月没来金龙了吧?周丽娟想了想又说,连过年也没见他浮头(露面),这里头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已经给老板搞去了一大笔,他一生气,连金龙也不来了……

方清便马上给袁常打电话,不料袁常已把原有的手机号码弃置不用。打到石材厂,被告知去了外省採购,想问袁常新的手机号码,不料接电话的却说不知道就挂断了电话。方清放下电话对周丽娟说,哼,袁常肯定给华仔表哥搞了一家伙,好,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方清查的办法是走袁常的姑姑袁玉环的门路。晚上方清把袁玉环约到了金龙,还是在龙珠雅房,三杯XO就让满怀情意的袁玉环吐了实情,原来袁常不但遭绑架,而且还染上毒瘾,如今尚在外地强制戒毒。袁发下了狠心,袁常不彻底戒除毒瘾就不许他回家。袁发打算等袁常戒了毒就结婚,早点给他生下传宗接待的孙儿。

袁发给勒索了多少钱?方清把手放上袁王环肩上,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问。

200万。袁玉环挟了一块虾­肉­到方清嘴里,拿起酒杯和方清碰杯,显得瑃情荡漾,一口­干­了杯,又说,我大佬当年也是打横行(走)的人,是公安局长家的常客,上层的人认识很多,这次无端端扔了200万,他会善罢甘休?他已经报了案,自己也私下去查。哼,给我大佬抓到这班人,不枪毙也会判无期……

200万?!方清心中暗暗吃惊,转而又脸露喜­色­:就算不是华仔表哥做的,但绑架勒索200万在清源算是惊天大案,若把水搞浑了,让公安去查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各种违法的事要给查了出来,大约也要在监倉蹲上几年的。

方清脑子里急速地盘算着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搂着袁玉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说,有没有什么线索?

袁玉环摇了摇头,我大佬不和我说这些事的,还再三叮嘱不许把袁常遭绑架的事说出去。你也不许说出去……

方清忙点头答应着说,我不是关心你和袁常才问的吗,我怎么会随便对人说?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说起打草惊蛇,我倒想起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袁玉环这时觉得身上燥热,乜斜了一眼方清笑着问。

方清便讲起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一个盲佬(瞎子),又盲又穷,三十几岁还讨不上老婆,他隔壁住着一个寡­妇­,有一晚那寡­妇­也想男人了,便把盲佬叫上她的床,嘴巴还说得好听,说是可怜盲佬连女人也没摸过,就发善心让盲佬摸一摸……

袁玉环双颊发红发烫,先自忍不住了,抓起方清一只手放到她的胸|­乳­上,是不是摸这里?

方清隔着衣服用力抓捏了一下袁玉环的Ru房,嘴上就笑着说,不是──那寡­妇­把盲佬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下,那盲佬哇的一声就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都是草?

袁玉环扑哧一声笑起来,却是情yu大动,捉着方清的手从胸脯向下滑,滑进裤腰直溜向小腹下,方清把手指拨动,嘴上故意惊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尽是草?

袁玉环裂嘴一笑,给方清撩拨得早已欲­火­焚身,双手一抱,就和方清紧紧搂作一团……

第七章第四至五节

200万?!袁常给人绑架勒索200万,这事不管是不是华仔表哥做的,把公安的视线引向华仔表哥,大概华仔表哥这次总要遭殃──华仔表哥佈置接近袁常本身就很可疑,加上开赌,新账老账都算上,华仔表哥大概是吃不了兜着走。方清皱着眉头思索着,他已经想了一整天,终于下了决心,摊开信笺,动笔写了起来。

他写得很慢,因为要斟酌用词造句,不让人看出是他方清写的匿名信,还要把火烧到欧灿辉那里,把华仔表哥说成是欧灿辉的后台老板──欧灿辉年纪轻轻哪里来那么多钱,搞了一间又一间的酒店?欧灿辉刚出道时是跟华仔表哥的,据说还跑过外省开赌──方清在记忆库中搜刮出阿嫲曾对桂洪去外省的怀疑,至于欧灿辉有没有去也不用求证的,总之把他和华仔表哥混在一起说就好,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终于把匿名信寄出,方清满怀高兴地回到金龙,见周丽娟正从雅房走出来,方清便问,来了什么客人?周丽娟自嘲地笑了笑说,几个散客。

方清便没放在心上。老城区餐饮店越开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中低档的酒店雅房已经以不收房费、不设最低消费吸引顾客,金龙大厅除了早茶还算人多热闹,午、晚餐常常是没几个客人。

做餐饮的最怕冷清,特别是上了一点档次的酒店,灯火通明却没什么食客,不但灯油火腊所费不扉,数十员工无所事事,那士气便受挫折,疲软、懒散、无­精­打采,这种心态甚至会像瘟疫般传染扩散,造成军心不稳,有人便会想着改换门庭,跳槽换工──没有生意,不要说多发奖金,甚至连发工资也会成问题的。金龙这般不死不活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谁知老板能捱多久?不如早走早着。

方清在收款台翻看了一下营业纪录,心情又坏下来。除了早茶还算人多,每天午、晚餐营业收入不超过一千元,若不是华仔表哥当老板,別人早就把餐厅关了,蚀本生意谁肯做?食客的心态真奇怪,对旺的地方就趋之若骜,像欧灿辉的南国大厦、南国大酒店、富怡食府,据说天天宾客如云,停车場停满食客的汽车,真是让人眼红。欧灿辉这小子不知行了什么狗屎运,开一间旺一间,连华仔表哥也要去倚靠南国大厦开夜总会。

方清直到现在还没光顾过南国大厦,连把“侦察敌情”的习惯也放弃了。他心里堵着一股气,春节前南国大厦开张时,金龙有七、八个服务员跳槽过档,连当月工资也放弃了。节省了这些人工资是小事,节前很难招到熟练工,楼面少了这些服务员才要命呢,春节正是酒楼餐饮旺季,楼面服务员有了缺口,安排班次捉襟见肘,把周丽娟也愁得眉头深锁,唉声叹气。幸好华仔表哥同意高薪招聘,临时招了一批服务员,又提高了原有员工的薪酬,才算稳住阵脚。

方清这回才算真正体会到,商场如战场,竞争是殘酷的,那殘酷虽不见刀光剑影,也教人呕心沥血,寝食难安,连白头发也悄悄的冒了出来,虽不似伍子胥一夜白了头,但烦心的事一件接一件,没一天过得舒心开朗,说不定连命也短几年呢!

方清抬头看见三楼楼梯走下一个袅袅婷婷的靓女,见是蔡韵仪穿了一袭衣裙,打扮得漂漂亮亮,想是出门去什么地方,也懒得和她打招呼。这个女人心事难测,关系复杂,说她是华仔表哥的二­奶­,她又可以随意勾引男人上床,说她不是华仔表哥的二­奶­,华仔表哥却又极其信任她,也不知她在华仔表哥那里扮演什么角­色­。

方清便在心里暗暗盘算,下次写匿名信连韵仪也捎连上,华仔表哥把这个女人安排骑在我头上,下一个目标就是要搬倒她──老板、董事长倒了,这个公司就该轮到我方清掌大权了……

方清绝对想不到,他的匿名信才发出一星期就见着了效果,当然他也没料到,突如其来的一场急风暴雨,不但把金龙饮食娱乐服务有限公司彻底摧毁,吓出了一身冷汗,也把他的发财梦彻底毀了!他这才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晚九点多大厅还有几桌客人,其中有两个客人特意让服务员找来方清,说过两天要在金龙摆38桌寿宴,让方经理开菜单、谈价钱。有这么大的生意上门,方清自然高兴,耐着­性­子和客人套交情。

这一应酬拖延了下班,应该是十点整吧,其他客人都走了,服务员也准备下班了,方清心里埋怨客人啰嗦,脸上还要装出笑容迎合,见客人满意地站起来告辞,伸出握别,忙站起来也伸出手。握手的刹那间,客人忽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方清扑倒动弹不得,接着,一副锵亮的手铐把方清双手铐紧。这一突然变故吓得方清魂不附体,脸­色­发青,全身发软,哪里敢挣扎妄动?

几乎是同时,楼梯口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他们迅捷地朝三楼冲了上去,最后一组荷枪实弹的特警则守在二楼几个通道口,虎视眈眈杀气腾腾。餐厅的女服务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全惊讶得目瞪口呆,有个年轻胆小的,竟吓得尿也撒了,湿了裤子也挪不动腿。

方清被两名扮成顾客的公安便衣按倒在地,那急速的脚步声和服务员的惊叫声,让他明白金龙出了大事,待从最初的惊恐万状中清醒过来,马上想到是华表哥“东窗事发”,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后来,他在给押上囚车时,看见蓬头垢面的韵仪也带上手铐给押上囚车,不由得心里又一阵惊喜。韵仪是华仔表哥的人,一定参与了许多不法勾当,我方清清清白白,最大的错误不过是乱搞男女关系,不沾刑法的边,华仔表哥和韵仪关进监狱,我的机会来了!

公安雷霆万均的行动,虽然也吓着了自己,但也证明华仔表哥的事小不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城门失火,也殃及池鱼的,不管怎么说,自己挂了个董事总经理,也难免有人把自己列入他们一伙。所以方清打定主意,在押送到拘留所后提审时,第一时间就向阿Sir申明,捡举揭发华仔表哥策划绑架袁常的匿名信正是他写的。方清不但一字不漏背出匿名信,还说得出这信是他特意跑去跑去新市区,扔进连江路一个邮筒里的时间。

阿Sir确认方清就是写匿名捡举信的人。正是这封匿名信,使侦查袁常绑架勒索案有了更明确的方向,随着侦查工作的深入,越来越多迹象表明,胡伟华(华仔表哥)不但是绑架勒索案的主谋,而且还是涉及黄、赌、毒的类似黑社会团伙的首犯,而且和境外黑社会组织有勾结。

经过甄別,排除了方清是团伙成员的怀疑。但面对阿Sir“为什么说胡伟华是欧灿辉的后台”、”“你有证据吗?”的质询,方清却吱吱唔唔的拿不出证据。阿Sir没有深究,只是告诫方清在尽一个公民的责任时,要依据事实,不能望风捉影,更不能凭空捏造。方清这时面红耳赤,猜想是阿Sir觑破了他心事,羞愧难当。

方清很快就恢复了自由,只是金龙公司遭到查封,员工都似惊弓之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另找谋生门路。他想到即使公安允许他重开二楼餐厅,但金龙名声也彻底坏了,原本生意就不好,坏了名声恐怕更没有食客上门,方清便没有心绪,连回金龙走走看看的心情也没有。

不过他倒是给周丽娟打了一个电话,周丽娟便急急忙忙走来,和他说了这几天的情况,方清才知道清源发生警匪枪战的大事。这个时候方清也知道华仔表哥必定参与了绑架人质案,断定华仔表哥这次绝对翻不过身,心里又涌起希望,嘱咐周丽娟多些走动打探清况,两人又说了好一会才分手。

方清母亲卢少容这几天寝食难安,金龙酒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儿子也给抓了进去,顾不上老毛病又犯了,嘱咐丈夫方树开去打探情况,又和儿媳珊珊一道登亲家的门,哀求亲家出头去救方清出来。亲家翁原来当过区长,官场上认识人多,虽然儿子和儿媳老是闹矛盾,但这个时候林珊珊也急得上了火,在父母面前只是低头垂泪。

林珊珊父亲林可奕却知道风头火势上没什么人情可托,表面上对亲家母卢少容客气劝慰一番,答应动用关系查问方清的事,待卢少容和林珊珊走了,老俩口却又相对无言,心情沉重。林可奕的夫人心里更不好受,这时更埋怨女儿当时不听自己责骂劝阻,若是听了自己话,说不定现在就移居澳洲了,阔太太不当,若方清安安份份倒还罢了,偏偏方清不学好,如今更走上歪门邪道,今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让卢少容感到欢慰的是,方清很快就放了出来,而且看来没在里面吃什么苦头,问清楚方清真的对老板的事毫不知情,自然也没参与进去做违法的事,卢少容才露出难得的笑意。这个儿子太令人不放心了,这几年有了几个钱,变得不规举起来,街坊邻里谁不说他妻子林珊珊贤淑?方清却时常做出对妻子不忠的事,小夫妻常怄气闹矛盾,再胡闹下去,发生婚变也是很可能的。

阿嫲自孙女小兰死后伤心过度患病卧床不起,自己也体弱多病,全赖有林珊珊悉心照顾,若是离了婚,哪里去找一个如此孝顺细心的儿媳?若找回一个像隔壁阮家那个五女般的就糟了。那个五女开始是骑在男人头上,也不想想阮桂洪是何等脾气,后来果然开始吵闹,现在虽不见吵闹了,那个五女出出进进都板着个脸,平时见了面也不和衔坊邻里打招呼,哪有林珊珊识大体懂礼貌有孝心又贤惠?阿清这衰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因见儿子和周丽娟在家里说事情,待周丽娟走了,卢少容便说,你还想着回金龙酒家?名声都臭了,还有什么搞头?

方清不高兴地说,我有二十万放进金龙,难道就这样算了?你不懂不要乱参谋……方清心想,那二十万中有六万是借彭其康的,彭其康若来追讨,到哪里找六万还给人家?

卢少容听儿子说得不中听,就生气地说,我不懂不懂,什么也不懂,但我懂得最根本的一样,就是做人要本份——

方清心里烦闷,转身就走出屋子不听母亲啰嗦。卢少容原来见儿子平安无事归来,高兴得劏­鸡­还神,不料才过一个晚上就和儿子怄气,这时觉得呼吸急速起来,把手里剥着的葱一扔,靠在椅子喘了好一阵气才算平伏下来,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一旁倒了一杯开水,找出常备的一片药咽了下去。

方清在家觉得烦闷,阿嫲卧病在床,连说话也讲不清楚,父亲下了岗闲散在家心情不好,糖厂说破产却又没破成,工人早没班上了,厂领导和­干­部们最后也没班上,等待上级正式宣布进入破产程序,这一等就是大半年。而母亲却又唠叨教人不耐烦,妻子林珊珊也没了过去的柔情蜜意,对他不冷不热,关系时好时坏,方清便觉得没有什么家庭温暖。走出欧巷,见欧灿辉父亲的早点档还有不少人买馒头包子,他低下头不愿和欧国能打招呼,漫不经心的走出内街,那双脚却不由自主向南走去。

到了金龙酒家大门口,方清才意识到自己走回金龙来了。看了看紧锁的大门,方清慢慢朝江边长堤走去,脑子里思索开了。金龙首层的商铺还在照常营业,就是说,他们的铺租照样要交,如果华仔表哥和韵仪都不能出来,那么主持大局的就应该是我,我方清不但是总经理,也是公司的董事,董事长因故不能履行职责,我这个董事肩负重任顺理成章。丢那妈,华仔表哥断然是不能出来的了,韵仪这个­骚­货也说不定是凶多吉少,哈哈,天遂人愿,金龙就是我的了!首层商场、商铺每月租金有2万多,收上八、九个月,也顶上我原先的投资了;金龙二、三、四楼也不用自己去­干­,转租出去,租金也是很可观的──就算没人接手租赁经营,我就处理售卖那些物品,光是几十台空调机也值不少钱吧……

方清越想越高兴,一高兴就想到了一个很亲近的人:袁玉环。他便掏出手机打过去,果然,袁玉环听见他平安出来很高兴,马上约他去饮茶见面。

在一家小茶楼见着了袁玉环,方清看袁玉环真情流露,为自己摆脱官非喜不自禁,心中也自感动,袁玉环真乃我方清之红颜知己也!方清心情极好,兴致勃勃地说起今后打算,他信心十足,为自己描绘出一幅重振雄风的灿烂画图。

袁玉环便说,对呀,金龙酒家是清源老字号,我听说解放前就有了的,这是一块金字招牌,你若重整旗鼓,我一定支持你!

方清大喜,正愁重开酒楼餐厅需一笔资金无处筹措,得袁玉环表态,顿时觉得满天乌云飘散,这时若不是在众目睽睽的茶楼,方清真想把袁玉环抱在怀里狂吻。袁玉环便说,埋单吧?方清点点头,他饱含情意和袁玉环四目相投,两人心意相通,都想着同一件事,离开茶楼,上床Zuo爱。

方清紧紧盯着金龙大楼,天天走去巡看一两次,见上楼的大门仍是紧锁,两旁的商铺商场仍旧营业,眼看快到本月收租日子,方清便想到了金龙公司聘请的会计师许煜文。许煜文一直负责金龙公司的会计财务,大约首层商铺收租的事也应该清楚,方清便专程到会计师楼找着许煜文。

许煜文告诉他,金龙商辅的租金,是华仔表哥亲自去或是派人去收取的,旁人根本无法Сhā足。接着,许煜文告知方清的一个信息却令他惊骇不已,市饮食服务公司以签约方严重违约,已经终止与蔡韵仪签订的协议,并追究违约责任。楼下商铺的经营者已经接到通知,从本月起租金直接缴交市饮服公司;市饮服公司将向社会重新招标租赁经营金龙大楼二、三、四楼……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到脚下,阵阵寒意从心底渗出,方清连脸­色­也变了,一把抓住许煜文说,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许煜文借着拿烟轻轻挣脱方清的手,给方清递烟点烟,然后说,这怎么不可以?你翻翻《合同法》,再翻翻你们与饮服公司所签协议第十七章:合同的修改、变更和解除,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饮服公司依法而行,你就算打官司也是输硬了的。

方清心里发急,愁眉苦脸地说,老许,你也知道我是拿了钱出来的,真金白银,那是我的血汗钱啊!

许煜文同情地说,那也没办法的,商业社会、商业市场就是这样,投资不慎就满盆皆输。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你还年轻,不是有一首歌唱“我拿青春赌明天”吗,你年轻有为,拼搏几年就可以翻过身来了。

方清心里苦笑,说得轻巧,有人拼摶几十年还是那个穷酸样子。见在许煜文这里不得要领,便急忙走去饮服公司找徐经理。

徐经理还是老样子,只是身躯越发滚圆了,笑的时候更像那个著名的相声演员马季,小眼睛一眯,只剩下一条线。徐经理乐呵呵地让座倒茶,一笑那小眼睛就不见了,说,阿清,你好久没来公司了,家里都好吧?

方清勉强扯了几句闲话,就直入正题,徐经理,我还是金龙公司的董事、总经理,金龙公司也没宣布不搞了嘛,我可以继续履行合同,每月准时缴交租赁费……

徐经理摆摆手打断方清的话,微笑着说,继续履行合同这些话,应该是贵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我说。方清,我知道你是公司董事,我这里也有你们公司的章程,贵公司章程第八章第二十三条明确规定:董事长因故不能履行其职责时,可临时授权其他董事为代表——你拿到了蔡韵仪董事长的授权书了吗?

方清倒噎了一口气。徐经理这头老狐狸,就是看准华仔表哥这次大祸临头的时机,拿出合同、章程这些合法武器堵住他方清、也堵住其他人的口。不要说见不着被抓了的蔡韵仪,就算拿到蔡韵仪的授权书,饮服公司抓着违约经营这一条就能置金龙公司于死地,追究违约责任,不但把抵押金吞了,还把租赁者投资购置的物品扣着──违约者赔偿合约另一方的经济损失是很难计算清楚的,总之饮服公司利用这次违约事件发了一笔财。公司发财是公家的,于方清个人来说,损失就惨重了。

方清只好苦苦要求徐经理想个变通的法子,同意他重开二楼中餐厅。不料徐经理不看过去的交情,半点也不为方清着想,把门关得紧紧的,最后还下了逐客令,借口要开会让方清离开。

方清失魂落魄般离开饮服公司,心里苦闷透了。完了,完了,在金龙的事业完了。在金龙倚靠华仔表哥发达的梦想不但一场空,而且今后的路怎么走?金龙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金龙原先就名声不好,现在更可以说是臭名远扬,遮也遮不住的。这一次可以说是大败亏输,方清已经没有经济实力去承包、租赁新的酒楼餐厅,若是去打工,谁又肯聘他当经理了?方清这几年都是坐有空调的办公室的,若是做一般的打工仔,面子怎拉得下来?给人背后指指戳戳,什么脸子也没有了!

方清又一次吞吃后悔苦果,苦不堪言。写那个匿名信­干­什么?!这一次真正是­鸡­飞蛋打,而且还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天爷啊,你已经眷顾我开了个好头,难道你注定我要受此磨难?难道你注定我不能发达?!你这瞎了眼的老天爷!……

第八章第一至三节

第八章

公安围剿歹徒、警员英勇牺牲、人质安全解救、金龙公司和银河夜总会遭查封,这些事早传得沸沸扬扬,一时成为清源市头号新闻。

欧巷里有三家人都和这事件有牵连。第一个是方清,关了三天放出来,虽然没有犯法,但金龙公司遭查封,数年心血一场空,眼见前路茫茫,惶恐不已。第二个是欧灿辉,银河夜总会遭查封,经济收入受影响,但欧灿辉最后找到解决办法,就是得到公安局的同意,在公安对银河夜总会进行搜查后,以租赁方违约为由,解除了租赁合约,要回了南国大厦五、六层场地再租赁出去,算起来还赚了一笔。

第三个真正有罪案牵连的是阮桂洪。事件发生半个月后,阮桂洪才遭拘捕。欧灿辉闻之大吃一惊,很快就问出因由。原来参与绑架表常案的主犯军长,把一笔25万元的巨资脏款交阮桂洪藏匿。阮桂洪已经动用了5万元,欧灿辉得到消息,马上拿了5万元给阮桂婵,让阮桂婵送去补窟窿。欧灿辉和陈昊天又托了很多关系,半年后阮桂洪被判三缓二,回到欧巷家中的时候,已经变得­精­瘦憔悴,调理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元气,脸上、身上都长了­肉­,才像那个原来的阮桂洪。

清源这一惊天大案神速破获,加上电视新闻又及时播放,让清源人茶余饭后议说了好多天。半年后公审,蔡韵仪被定容留、组织**罪被送劳教三年,挛毛及向阳则被判死刑,军长欧阳均祥被判死缓,潘榕生及其手下也被分别判处无期以下不等的徒刑。澳门黑社会的七仔已被当场击毙,还有华仔表哥、梁仕彬外逃尚未落网。

住在欧巷巷口第一家的方清母亲卢少容,自然知悉紧邻隔壁阮家的动静。阮桂洪给关起来有半年多了吧,今晚给放了出来回到家中,左邻右舍都去慰问,欧巷好久都没有这般脚步繁杂、这般人多热闹了。

卢少容原想也去问候表示一下的,但一想到隔壁黄三女不友善的目光,老是板着的冷脸孔,心里便冷下来,心想我家出的事还少了?也没见你黄三女过门问候一句,也不知是哪一代结下了冤仇似的,总之黄三女对方家就从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方坚成了阮家的准女婿,他和阮桂婵早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听方坚说,黄三女倒是对这个准女婿和颜悦­色­,相处得不错。总不成做了亲家还贴错门神,还是借这个机会上上门,这个时候黄三女心情好,总不会冷下脸对上门慰问的未来亲家吧?

卢少容正想到街口财叔的生果档买一点水果才去阮家,觉得又一阵头晕心悸,只好闭上眼睛安坐着不敢走动。自方小兰死后,仿佛恶运降临方家一直没有走,出了一件又一件事,她的身体也和阿嫲一样彻底垮了下来,心力交瘁,再没有从前的­精­神和体力了。

最令卢少容伤心的是大儿子方清。方清也是曾经给捉去关过的,不过几天就放出来了,虽然没事了,但方清像变了一个人,不但不听父母劝谏,连林珊珊的最后通谍也置若罔闻,竟然和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女人勾搭在一起,在城北近郊国道旁开了一个小餐馆,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不用说,他是和不要脸的女人在餐馆双棲双宿。

原来,方清意欲在金龙重振雄风的计划给饮服公司堵死之后,一下恍如掉进深渊,不知怎样才能找出一条生路。不料这时他又接到周丽娟电话,说她已经到南国大厦上班,欧灿辉给了她一个餐厅部长待遇,专责在大厅接待预定用餐登记、安排。周丽娟吞吞吐吐地说,既然南国愿意聘用她,总比闲散在家好──

方清没听她讲完就啪地关了电话。叛逆、叛徒,望风转舵、见利忘义的卑劣小人!……方清把能搜刮出来的恶毒词汇都骂到周丽娟身上,一口浊气发泄完了,才悲凉地感到,连周丽娟也弃他而去,难道我真是处处碰壁、走投无路?!

妻子林珊珊这时给他联系了一份工作,林家有亲戚在广州掌管一家很有名的大酒店,如果方清愿意,林家亲戚有意聘请方清担任餐厅经理助理。方清怦然心动,这不失为一条有面子的出路,既然是妻子林家那头的亲戚,凭自己聪明醒目,混几年说不定能混出个人样吧?

他原来都准备去广州了,但当晚他和林珊珊去外父家吃饭,外母高高在上的气势和对他明显的轻蔑刺激了他,他犹疑了。外母明显不信任他,这对他在广州发展会有很大的障碍。而恰在这时袁玉环给他打来电话,袁玉环特意为他联系到了一家小餐馆,袁玉环愿意拿钱出来共同经营小餐馆,袁玉环说,为了方清,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方清就这样来到城郊国道旁经营小餐馆。马死落地行,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既然有自己当家作主的地方就没必要寄人篱下,更何况袁玉环对他一往情深,他甚至晚上也不回欧巷这个家了。

过了一个多月,卢少容好不容易把方清找回来,苦口婆心的劝说,声­色­俱厉的斥责,当父亲的方树开终于铁青着脸痛骂儿子,方清就是板着脸半个屁也不放,待父母骂够了、骂累了,当母亲的转而低声下气哀求儿子回心转意,方清说了一句“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也不上楼上再见林珊珊和儿子,竟是抬腿就出了家门,几步就走出欧巷,跟着就再也见不着他的影子了。

卢少容知道,方清是鬼迷心窍,彻底墜落了,没法挽救了,连贤淑的老婆、可爱的孩子也不要,到底是为什么?!他和林珊珊的婚姻也没法挽救了。那一夜卢少容没有入睡,第三天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感到绝望的林珊珊给方清下了最后通谍,如果还和那个女人混在一起,这个婚姻、这个家就没法维持了!

方清这时已经让袁玉环迷了心窍,对林珊珊的警告不管不理,天天晚上关了店门就和袁玉环睡在一起。在方清看来,家庭、婚姻甚至儿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他最失落、人生最低点的时候,是充满爱心的袁玉环给他温暖、给他鼓励、给他支持,那是雪中送碳啊!

而伤心绝望、痛定思痛的林珊珊终于提出离婚。林珊珊那一段时间整天以泪洗脸,卢少容又何曾不是伤心欲绝?卢少容舍不得这么好的儿媳,也舍不得伶俐可爱的孙子……

那一天,林珊珊和方清办好了离婚手续,脸无表情的方清转身就不见了踪影,林珊珊则脸­色­平静地回到家里收拾衣物,准备领着小庆杰回娘家。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响起来,林珊珊接听了,才知道就是同一天早上,接到通知回糖厂开会的方树开,被上级勒令隔离审查。林珊珊的脸­色­变了,她決定不隐瞒这件事,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卢少容终于忍受不住,嘴里哆嗦着说不出话,一下就昏死过去。

手忙脚乱的林珊珊赶忙把方坚、阮桂婵找了回来把卢少容送进医院,林珊珊于是改变主意留了下来。

卢少容在医院住了五天之后坚决要求出院。回到家,看着又忙着上班,又忙着照顾阿嫲、照顾自己、还要照看小庆杰的林珊珊,一如往昔手脚利索有条有理,想到自己病了住院,当大儿子的方清竟不闻不问,半次也没到医院探视,更不用说悉心照料了,这个家若没有林珊珊,那景状真不可想像──方清,你真是白披一张人皮了!

方清这时在他的小餐馆——严格地说应该是袁玉环的餐馆,因为是袁玉环出的资,而且工商执照、税务登记的负责人是袁玉环──陪着客人喝酒。他早把不轻易陪客人的习惯改过来了,小餐馆有小餐馆的经营方式,再说不和客人说话喝酒,日子更难打发,何况是客人出的酒钱?

这间小餐馆是袁玉环出资顶下来的,和大多数小餐馆一样,有楼上楼下两层,楼下门面有两张桌子、一间“雅房”,厨房是设在楼下的,二楼三间房都改成了“雅房”──说雅当然说不上,简单的白­色­刮塑,塗了清漆的饭桌和靠背木椅子,除了一部空调机,房里基本没有什么摆设,不要说和南国大厦古典豪华的装修没得比,就是和金龙酒家比也差了十个八个档次,典型的大排档货式。

不过能有这样一个地方落脚谋生,方清也很满足了。袁玉环就是为了他才出资顶下这个小餐馆的,袁玉环还把油漆店的生意交给亲戚打理,而她就全心全意到小餐馆当老板娘,不但每天到市场采购,动手劏­鸡­鹅劏鱼,还收拾打理、迎候招呼客人,除了拿不了锅铲当厨师──这个角­色­方清当仁不让──袁玉环是里里外外一把手,而且嘻嘻哈哈的­性­格开朗,很多客人在这里吃过饭都对老板娘留下很好的印象。

为节约成本,方清负责餐馆厨房工作,他有厨师功底,这几年经营管理金龙酒家,不要说一般菜式,就是要求高一点的制作也难不倒他。只是许久没有站锅头前了,开头那几天真的是腰酸腿累,仗着年轻,这一关很快就闯了过来。

方清根据小餐馆的地理位置,根据簿利多销的原则,搞了几个很有特­色­的羊­肉­煲、牛腩煲之类的大排档菜式,收费低廉,很快就吸引了附近的食客,每天都有食客上门,生意倒不算太差。有食客认出他是金龙酒家的经理,和他攀谈,有自来熟的和他交上了朋友,方清也放下架子,常常陪新结识的朋友喝两杯,权当打发日子。

这一天有几个客人上二楼要了一个房,后来把方清也叫了进去。这几个人中有两个是熟客,坐主位的客人却不认得,经介绍才知道是开家具店的老板,姓尹,却是外省人,从浙江东阳来清源做生意已经有十年了。方清便给尹姓客人敬酒,三巡酒过后,生客也变成了熟客,大家少了拘束,说话也随意起来。

在广东人眼中,外省人善饮,论喝酒对外省人是甘拜下风的,其实外省人也有不善饮的,这尹老板便是如此,喝了几杯,不但脸红,连脖子也红通通的了,按住酒杯坚决不让添酒。方清拿着酒壶对尹老板说,一添财二添寿,添寿你也不要了?

尹老板却不上当,仍把酒杯按得实实的,嘴上就说,方经理,我去金龙吃过饭,我认得你,咱们交上朋友,我就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你嘴巴能说,做生意就“麻麻地”(很一般)。

尹老板的国语中混杂一句地道的广东话,意思倒是说得明白。方清给人挑起伤疤,脸上便讪讪的,不过这时候也不讲什么自尊心,事实也确是如此。

听得尹老板又说,我是做生意的,我自己也很有体会,做生意一定要给人实惠。我给你举一个例子,上个月,税局的邝局长老婆带着儿媳到我的家具店,挑了一套意大利真皮家具,写发票单位的却是南国公司──南国公司欧灿辉你一定认识的,听说当年他就在金龙学艺。南国公司为什么要代局长埋单?两万多块钱啊,这其中道理不用我说,大家也一定明白其中奥秘……

方清默然。提起欧灿辉是他心中的隐痛。他最不服气人就是欧灿辉,但偏偏就是欧灿辉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金龙的旧员工一个个最后都投向欧灿辉,练翠英就不用说了,连同坐一条船的周丽娟最后也改投到欧灿辉麾下。欧灿辉越做越成功,而他方清却越做越失败。欧灿辉结识的上层人士越多越多,现在也是穿西装打领带上斑,风度翩翩。方清自到小餐馆,西装领带都用不上了,都塞到纸箱下面,每天穿着随便得很,哪有从前的风光?方清离开欧巷,在小餐馆吃睡,其实就是下意识避开欧灿辉——如今的方清是自惭形秽啊。

有人故意扯开话题,想来也是揣摸到方清一些心思的。恰好这时袁玉环也进来陪客人说话,尹老板就­色­迷迷地对袁玉环说,老板娘,我给你提一个建议,保证你以后客似云来,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袁玉环笑嘻嘻地说,好啊──不知是什么好建议?

尹老板说,你叫玉环,历史上有一个很出名的大美人也叫玉环,只不过你姓袁她姓杨罢了,你把餐馆改名叫贵妃餐馆,保证远近客人都争着来光顾……

袁玉环咯咯咯地笑,指着尹老板说,你好坏──我这么丑,怎么敢称美人、贵妃?莫笑坏人了。

尹老板说,你没听电视上说,在北京,有人给餐馆取一个太后大酒楼名字呢!

袁玉环仍是笑,说,那是电视小品,当不得真的……

方清心里不舒服,表面上还要裝出一副冇所谓的样子,和大家谈笑自若,待客人走了,他又自个拿酒喝了两杯,有了点醉意便回楼上宿舍倒头大睡。

到了傍晚,袁玉环上来叫醒方清,笑着说,已经有两桌客人了,你动作快点,不能让客人有意见。

方清便起床,走到楼下进了厨房,看了看菜单,打了个哈欠,到外头冲了一杯热茶喝了,抽完一支烟,觉得有了­精­神,才走进厨房。

这晚生意不大好,才两桌客人,其中2号房一桌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叫了一个烧骨煲、一个铁板烧­鸡­子生腸、一碟油菜,方清便有点好奇,这一男一女是什么人?肯定不是夫妻,而­鸡­子生腸这个菜是补肾壮阳的,这男客便有些不安好心。

正想着,服务员来说2号房客人请方经理。方清便解下工作围裙,走上二楼,推开门一看,不禁愕然,这两个客人却是老相识,一个是和他有龃龉的骆镜釗,一个是去了香港的老相好李凤娴。

骆镜釗五十多岁了,却是­精­神爽烁,油光满脸,他见方清进来,便热情地打招呼,方经理,李凤娴从香港回来,说要会会老工友,我就陪她来了。他仿佛忘记了和方清曾有芥蒂,很热切地拉开椅子让座。

李凤娴早站起来,笑着对方清说,方经理,近来还好吧?

方清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臉上还是裝出很高兴的样子,连声说好好好,在李凤姍身边坐下来,服务员便添上一副杯、碗、筷,骆镜釗拿起酒瓶给方清倒酒,又说道,方经理,我们很久没碰过酒杯了,今天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方清嘴上说好,便举杯和骆镜釗虚碰一下,转向李凤娴,我敬你一杯。

李凤娴便举杯和方清碰杯,呷了一口便放下。方清看李风娴赴港定居两年,颜容没什么变化,倒是觉得比在清源时还白了点,人一白就显得年轻了,而且身材比赴港前还苗条了一点,还是那种从容淡定的笑容,给人一种平和温馨的感觉。

方清一边和李凤娴闲聊,一边心里生气。生谁的气?好像生骆鏡釗的气,生气他把李凤娴带到小餐馆,让李凤娴看到他今天的落泊;又好像生自己的气,生气自己不能出人头地,让李凤娴眼里尽是同情、怜惜,那样的眼光其实是一把刀子,那刀子在刺他受伤的心灵;也像生李凤娴的气,明明知道我和骆镜釗不妥,偏偏还要和骆镜釗走在一起,看样子两人关系挺亲近,莫不是她和骆镜釗也有了那种关系?骆镜釗这种货式,放在以前我那一只眼看得上了?李凤娴什么男人不挑,偏要挑这个老兮兮的­淫­贱瘦骨头?

方清越想越生气,对骆镜釗便不大理睬。骆镜釗心中冷笑,眼看以照顾方清生意为名,把李凤娴领来小餐馆,果然把方清气得哑子吃黄莲般,自是得意。他自斟自饮,见方清老把眼光往李凤娴身上瞟,便找话说,方经理,我看你的饭店生意不怎么好啊,你这个大厨也坐在这里喝酒,不用招呼別的客人啦?

方清心里便蹿起一股无名火,不过还是按捺住了。自从开了小餐馆,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目光、各种各样的议论,老祖宗留下一句谚言,叫做马死落地行,旁人说什么也顾不得了的。不料骆镑釗呷了一口酒,又说,欧灿辉照顾我,没让我到南国大厦,留在老城区酒店这边当厨房部部长,不过一上班还是忙得手不停,到下班脚站累,哪有你这样上班清闲舒服?

骆镜釗越说越得意,又说,方经理,说实话我没料到你连小餐馆也做——这样做小餐馆一天有多少营业额?我一晚的功夫就做赢你一个月,我劝你不如……

方清早气得脸上变了颜­色­,站起来一拍桌子指着骆镜釗说,你滚!滚──

不料骆镜釗毫不动气,把身体往后一靠,笑眯眯地说,我是饭店的客人,而客人是饭店的衣食父母,你当经理时一直都这样教导我们,不能对客人没有礼貌……

方清眼里冒出一股凶光,李凤娴忙站起来,一边对骆镜釗说,不要胡说!一边劝方清说,骆镜釗喝多了,你不要和他计较……

袁玉环这时推门进来,对客人陪着笑脸说了声对不起,便拉方清往外走。方清铁青着脸还恶狠狠地瞪着骆镜釗,袁玉环生拖硬曳才把方清推出了房间。听得房里叫了一声埋单,袁玉环忙应了一声来了,脚下不停先把方清推上三楼的宿舍睡房。

方清心潮起伏,在房里大步转了几圈,那神情就像圈在笼子里的恶兽,连着抽了两根烟,那颗剧跳的心才算平稳了一点。骆镜釗太可恶了,还有欧灿辉──没有欧灿辉就没有骆镜釗今天这般猖獗,欧灿辉,总有一天我要把今天受的窝囊气都送还给你……

到底气愤难平,方清重施估技,又写了一封匿名信。

这一封匿名信,后来使一名贪官落马。

向税局邝局长行贿的事欧灿辉一点也不知情,不用说,那是总经理韦新民的“杰作”,并不是欧灿辉指使。市捡察院反贪局的向副局长让欧灿辉马上找韦新民电话核实,然后让人把韦新民也“请”来反贪局。在受到一番很严肃但也坦诚的批评教育之后,欧灿辉和韦新民才得离开反贪局。

方清在小餐馆­干­了一年多,已经对这间小餐馆有了感情。这间小餐馆不但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是他逃避现实的最好场所。自从淪落到开小餐馆,方清已经心灰意冷,雄心全无,不但怕见过去熟人,连有人偶尔奉承他过去搞金龙搞得如何如何也不愿听,总之他就是想和过去作一个彻底的割断。

这一年多在小餐馆其实算是给袁玉环打工,因为他虽然名义上是老板,营业购销权却掌在袁玉环手上,柜上的钱根本不经他的手。袁玉环倒是常给他买衣裤鞋袜,虽然袁玉环从没给过他一分钱,但他原来也有一些积蓄的,在这里吃、住、抽烟不用钱,袁玉环是真心对他好,所以也就没理会。

袁玉环在城里是有家的,自从和丈夫离了婚,她把两个小孩都送去外地贵族学校寄宿,虽然每年费用不菲,但她负担得起,最重要的是她有了自由身,不用为一对儿女的事奔忙,只在孩子放寒暑二假才陪陪孩子。小餐馆的生意还过得去,方清手艺不错,而且会拢络客人,所以餐馆虽小,每个月都有几千元的利润,而且晚上有方清同睡一床,喜欢怎么Zuo爱都可以,­性­饥渴是早解决了的。

袁玉环最初和方清勾搭上以后,也去打听过方清的情况,听说了方清和一些服务员乱搞的传闻,她便心中有数,自和他合伙经营小餐厅,她也注意防微杜渐,对一些略显风­骚­的服务员也不敢用,更不用说长得漂亮一些的了。她时时盯着方清的动静,晚上常常和方清调情Zuo爱,尽量让方清满足。说起来一年多她没分钱给方清,也是怕方清有两个钱又会胡思乱想,不是说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么!袁玉环早就有了经验教训,要从经济上捏住男人,有了钱,女人是可以骑在男人头上的。

早些时候因为两个孩子放寒假回来,袁玉环在餐馆的时间就少了些,她把孩子送去大佬袁发家吃住,白天她便抽空陪陪孩子上街,也有几天休息陪孩子去玩耍,晚上却仍是回餐馆住宿的。有两次晚上和方清Zuo爱,发现方清有点异常,原是做惯了的,方清稍有一点力不从心她便感觉到了,原以为这也是很正常的事,男人也有情绪低落期,男人也有身体方面的原因的,待她发觉有个叫阿顺的服务员对她神态有异,不像过去那样自然,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叫做贼心虚,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餐馆里僱了两个工人,服务员、杂工、清洁工等等都由这两个工人全包。这两人中一个是城里人,未婚,另一个便是袁玉环对她起疑心的阿顺,她是郊区人,已经结了婚,三十岁了,有两个小孩,来餐馆做这份工才一个多月。这两个工人长相一般,袁玉环原是很放心的。待有蜘丝马迹起了疑心,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到了一个主意。

有一晚先给方清和店里的人说了,因乡下的舅父做生日,她第二天要和大佬带两个孩子回乡下饮,白天大家就辛苦一点。第二天起床后,她当着方清的面和大佬袁发通电话,啰啰唆唆商量回乡下的事,方清还躺在床上,自然是听了去的。

袁玉环走了方清继续睡懒觉,朦胧中听得有人叫门,从三楼窗口探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叫阿顺的回来了,方清便下来开了门。一看时间九点还不到,见阿顺对他面露谀笑,知道阿顺是特意提早回来的──小餐馆中午开始营业,服务员一般十点半才来上班,便笑了笑,帶头走回三楼宿舍,阿顺跟着上了楼,进了房间就坐在床沿对着方清笑,方清也不和她客气,把她压倒在床上就脱她的衣裤。阿顺嘻嘻笑着,抱着方清就是一阵长吻……

方清已经和阿顺上过几次床。自到小餐馆后,方清原不对服务员动过歪心,一来袁玉环盯得紧,二来心里有了自卑感,人一落泊­色­心也没了——或是给忧郁心态压抑住了,这一年当中倒是没有惹出什么麻烦事。不料阿顺来上班后,总背着袁玉环讨好他,看他的时候眼神便时时流露倾慕的表情。

方清原看不上阿顺的,在金龙时哪一个服务员都比阿顺长得好看,只是那种久违了的对他倾慕、讨好的眼神和表情又在阿顺那里看到了,心里竟涌起阵阵波澜,阿顺的样子也看得顺眼了。待有一天中午袁玉环带两个孩子来店里吃了饭,又带着孩子去逛商场购物,阿顺等另一个服务员下班走了,她却磨磨蹭蹭的留在店里,那天方清喝了一些酒,见阿顺一边和他说笑一边贴过身来,便老实不客气把阿顺按倒打了一炮。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都是阿顺觑准机会找方清Zuo爱的。阿顺年纪比袁玉环小十岁,对方清俯首贴耳,一口一个老板叫得亲热,方清又有了新鲜感、满足感,袁玉环在床上也有一种发号施令的味道,方清在阿顺身上又回愎了男人的自尊,对阿顺也就来者不拒。

不料这一次正压在阿顺身上用力发泄,见阿顺倏地脸­色­一变,用力推开他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满脸惊恐之­色­。方清醒悟过来,回头一看,袁玉环倚在门边狠狠瞪着,脸­色­很难看。

方清也吃了一惊,忙跳下床捡起­内­裤穿上。他没想到应该在去乡下途中的袁玉环,此刻竟像幽灵般出现,他刚拉上裤子,脸上已经热辣辣吃了一记耳光,跟着,袁玉环扑上床去像颠婆(疯婆子)般对阿顺又打又骂……

袁玉环打累了才住手,披头散发的阿顺才急忙穿好衣裤逃下楼。袁玉环气得那天生意也不做了,关了门躲在楼上哭,把方清做的午饭也掀了。到晚上倒是吃了两口饭,然后一言不发就走了。方清知道闯了祸,心里郁闷,到柜台拿了一瓶酒自斟自饮,喝了大半瓶倒下就睡。袁玉环回来见方清呼呼大睡,又有了火气,把他揪醒了,气冲冲地说,滚!你滚!我再也不想再见着你……

方清像不认识似地瞪着袁玉环,袁玉环更火了,骂道,我给你吃,给你住,把心都交给了你,你还要做对不起我的事……

方清忽然觉得很生气,就大声说,你给我吃、给我住?你有没有给一分钱人工给我?!你有没有真正当我是你老公?!……

你滚!滚!!袁玉环气得嘴­唇­发抖,怒骂道,你这个冇良心的,你不得好死!她揪着方清就往楼下推,一直把他推出餐馆,关上大门又跑回楼上,把属于他的衣物从三楼往下扔,一边扔还一边恶狠狠地骂。

方清看隔壁的人都出来瞧热闹,心想再呆下去更出乖露丑,忙捡好衣物,见有一辆搭客摩托车驶过来,忙跳上摩托车叫开回城里。

回城里到什么地方?从前的朋友已经没有来往,算起来竟是没有什么人可投奔,再说他也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狼狈样子,摸了摸口袋,只有够买两包烟的零钱,连小旅店也住不起,那就只好回欧巷了。真没想到竟到了众叛亲离、无处投靠的可悲惨地。

方清回了家,家里人反倒很愕然,相对竟无言,林珊珊早早就回房关上了门。方清也不说什么,进房看了患病的阿嫲,也不用细想,上二楼进了原来方坚住的那间房搞卫生。他心里有气,垃圾不是装好拿到街上倒,而是从二楼临街窗口随手往外丢,弄得尘埃飞扬,紧邻他家的档口都遭了殃。卢少容找了床单被子席子蚊帐拿给他,看了看他嘴­唇­嚅嗫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回三楼。

天刚亮方清就起了床,他不愿再碰见家里的人,连早餐也没吃就急忙回小餐馆。他想了一夜却又后悔了,便赶着回去找袁玉环,想着低声下气给袁玉环认个错,把袁玉环哄得回心转意继续经营小餐馆。

方清回到小餐馆,但见餐馆拉下捲闸,捲闸外还加了一把锁;当中贴了一张红纸启事,走近看时,赫然写着招租,联系电话正是袁玉环的手机号码。

方清大吃一惊,忙到隔壁士多用公用电话打袁玉环的手机。接通了一听是方清的电话,袁玉环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就挂断电话,如是者再三,袁玉环由着手机铃响也不接听,方清便知袁玉环是真的生了气,这祸闯大了,没有了小餐馆安身立命,不要说吃饭,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方清这时真的感到又是后悔又是害怕,便坐摩托车去袁玉环家,也不知是袁玉环真的没在家还是坚不搭理,叫了很久门也没人应答。

方清想了想,便又去袁发的家,袁发家的保姆告诉他,袁发一家人回乡下饮,晚上才回来。方清才醒悟袁玉环对他耍了手段,把去乡下的时间提前了一天说,“明修棧道,暗渡陈倉”,让他和阿顺大意上当,被她捉­奸­拿双,无可抵赖。想起袁玉环心里又一阵绞痛,原来袁玉环还有泼­妇­的一面,撒起泼来竟是令他方清无地可容……

方清的心跌到谷底,看来和袁玉环的雾水姻缘走到了尽头。他已经很明瞭袁玉环的个­性­,她认为自己背叛了她,还使手段计算他,要弥补裂缝就需要时间了。但方清没有能力“支付”时间,昨晚回欧巷是迫得冇办法,已经一年多没有尽孝,如果回欧巷老家住下来,如何面对又是伤心又是生气的父母?如何面对已经离了婚的林珊珊?在欧巷老家他已是颜面尽失、冇法抬头的了──今后怎么办?何去何从?

方清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办法,百无聊赖地随意走着,发现下意识又走在回小餐馆的路上。摸着了口袋里的钥匙串,想起小餐馆还未换捲闸的锁,袁玉环在捲闸下面加了一把地锁,自是防备方清用钥匙开捲闸锁进餐馆,倒是提醒了方清,只要砸开外加的锁就可以进入餐馆。餐馆里还备有许多大米、冻­肉­、其他食品,对了,先回餐馆捱几天,待袁玉环气消了,再重开餐馆。

第八章第四至五节

方清有了目标顿时高兴起来,加快脚步回到小餐馆,到隔壁士多向老板娘借了一把铁锤,回到餐馆捲闸前,蹲下来举锤对着铁锁猛砸,三几下就把铁锁砸开了。方清心里高兴,正想掏钥匙打开捲闸锁,一辆摩托车飞驶而来,方清听得有人大叫“方清!”狐疑地站起来看时,摩托车来到他身边停下,尾座跳下来的人却是阮桂洪。只听阮桂洪急冲冲地对他说,你阿嫲过身(逝去)了,你家里要你快点回去。

方清吃了一惊,昨晚回到家阿嫲还是好好的,早上出来才多久?怎么阿嫲就过身了?不过因为是阮桂洪来找他,看阮桂洪急不可耐,知道阮桂洪不是和他开玩笑的人,而且绝不会拿家里死人这样的事开玩笑。方清这才急了,把铁锤还给士多老板娘,和阮桂洪挤坐在摩托车后座,急急忙忙赶回欧巷去。

在街口下了摩托车,还没走到巷口灿辉家,就听到了悲哀的哭声,方清的心一沉,知道阿嫲确实过了身,加快脚步冲进欧巷进了家门,看见阿嫲已经移床到客厅。说移床只是一个风俗说法,其实是给死者抹身后换上寿衣,抬上一块床板,一块白布从头到脚蒙了脸复盖了全身,然后抬出客厅放在一边地上。

方清看家里挤满了亲朋,父亲、弟弟、弟媳、离了婚的妻子、两个孩子──―个是自己的儿子庆杰、另一个一岁大的孩子应该是方坚的儿子了──都披麻戴孝。方清的舅母见方清回来了,忙给他递来白布条、麻条。看父亲方树开狠狠朝他瞪眼,骂了一句“猪狗不如的东西!”方清羞愧地低下了头,忙在腰上束好麻条和白布条,脱了鞋袜,挤到跪在灵床前的人中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向逝去的阿嫲叩了三个响头,又拿香烛点燃在阿嫲灵床前供上。

家里哭声一遍,亲人们都哭累了,一名老­妇­还用白布蒙着脸边哭边唱。方清不认识这名老­妇­,不过他知道本地有这样的风俗,专门找一个善哭唱的人守灵哭丧,这种人可以说有特殊专长,可以哭唱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因为办丧事很多都找风水先生的,若风水先生把送殡的日子定得后,守灵的时间便是两、三天以上,家里人早哭得没眼泪了,但风俗是守灵不能没有哭声,所以这时候有善哭唱的­妇­人便自告奋勇,或是预先专门去找这样的人,盖着白布别人看不见有没有眼泪──其实都知道哭唱的人是沒有真正哭的,办完喪事后记得封一个利是给她(或她们)就是了。

这时方清发现有医生护士来了,由父亲和弟弟陪着上了三楼。方清在哭灵的人中没有发现母亲,便知母亲又发病了。他想上去看看母亲,但还是不敢起身——才坐下没多长时间,这时起来怕人说闲话。他只好耐着­性­子坐着,一边烧纸钱一边想自己的心事。

阿嫲的灵床前舖满了禾管草(­干­稻草),叩拜焚香后,守灵的亲人就坐在禾管草上,一边烧纸钱元宝,一边看着适当时候添油点香,有吊唁的人来了,也有陪着吊唁的人哭的。方清便发现林珊珊哭得最多、最伤心。他不敢正眼看林珊珊,知道自从办了离婚手续,林珊珊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家。阿嫲和母亲多病,全赖善良的珊珊照料,他愧对珊珊,并且很明白珊珊在阿嫲和父母心目中的份量。比比林珊珊,这时他明白父亲骂出那句“猪狗不如”的话实在是伤透了心。

第三天上午是阿嫲出殡的日子,方清只看见阮桂洪一家来了,他不知道欧巷其他邻居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方清也麻木了,因为在家里短短的两天两夜,他发现家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理睬他,连亲朋、街坊也不怎么搭理他,父亲和母亲对他更没有什么好脸­色­,妹妹方华从广州赶回来,见了面勉强叫了一声哥之后,也是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儿子庆杰更把他当作陌生人,这令他感到很丧气。他的情绪跌落到最低点,欲哭无泪。

按照本地风俗,开完追悼会后,作为长嫡孙的他负责捧着阿嫲的遗像回欧巷家里。他木头木脑地听着长辈的指挥做着应做的一切,为自己沦落到在亲人们眼中分明不屑一顾感到无奈、恼火。送丧的亲友、街坊有三、四十人,回到欧巷在门口洗了柚果叶水、跨过红红的火炭盆,丧事就算结束了。

约定俗成,出席丧礼的人大都会吃主办方招待的聚餐,粤港两地都称之为“咬大餐”。“咬大餐”定在南国大酒店,那是方坚早联系好的。

这一次办丧事,家里什么事都不找方清商量、通气,仿佛他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果他不是方树开的长子,连捧阿嫲遗像的任务也不会交给他的。咬大餐时方清没有跟着父亲、弟妹坐在一起,他故意稍迟一些入席,特意坐到一些不大认识的人那一席,并且板起了脸不和人打招呼说话。南国大酒店的服务员有一些是原金龙的员工,方清更不会和她们点头说话。

方清随便吃了一点,第一个离席走回欧巷。想起母亲因为病了,没有去送殡,也没有去酒店吃饭,进了门见卢咏红和另一个亲阿姨都在厨房,他懒得和卢咏红说话,直上三楼进了父母的睡房。卢少容听见有人进房,睁开了眼,见是方清,心里一痛,翻过身背对着方清,眼里却流下泪来。

方清怔怔地看着母亲翻过身,知道母亲恼恨他,站了一会又无言地退了出去。他其实也是又累又因,自前天回到家就没好好合过眼,这时觉得困了,便走回二楼方坚原来的睡房睡觉——三楼母亲对面那个睡房原来是自己的,和林珊珊离了婚,说不清什么原因,他就是不敢进那个房。

方清刚要入睡的时候给楼下的喧闹吵醒了。四十多个小时没睏觉令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因为睡眠不足心里很烦燥,但他强忍着不敢发火,因为他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地位,虽然同一个屋檐下,所有的人却已经变得很疏远,虽然血脉相连,所有的人好像感情变得很谈薄。楼下说话的声音很大,他听出是老家沙坊山区的土话,那种土话有别于城里人说的话,而且习惯提高嗓门说话,一听就听出来了,大约是老家的人知道消息赶来吊唁。

方清翻了几个身还是没办法再入睡,烦燥地伸手拿裤子,从裤袋掏出香烟,却发现只是一个空烟盒。他恼火地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出窗外,马上就听到有人在街上粗声粗气地骂街。他知道扔出去的空烟盒扔着了人,原不想理会的,不料被扔着的是个脾气不好的男人,骂着骂着连“丢你老母”的粗言烂语都出来了。

方清原就心情不好,起身探头一看,一个二十多岁流里流气的后生正仰头对着窗子破口大骂,内街往来行人多,已经围上了一些人看热闹。方清的火一下就蹿上了脑门,他蹬上长裤,一边扣皮帶一边冲下楼,冲出欧巷到了内街上,对着那人就是一拳。那人吃了一惊,急忙还手,这时方坚和几个人冲出来把方清拦住了。方树开慢了几步,这时赶出来就怒冲冲地对方清喝道,回去!你惹的祸还不够么?!

挨了方清一拳的青年原本有些心怯,见对方反压制方清,便又恶狠狠的骂,不料方坚走到他面前叱道,滚!你再不滾蛋我拆你骨──

那人看见又有几个年青人虎视眈眈地逼了上来,第一个感觉是寡不敌众,第二个想到的便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过还撑着面子,嘴上嘟咙了一句,想人多欺人少么?

方坚眼一瞪,踏前一步喝道,还啰嗦什么,你找死是不是?!

那青年被方坚眼里的煞气所震懾,嚥了一口气,气呼呼转身走了。方坚和众人看那人走远了,看热闹的人也无言地散去,一言不发便走回家。方清看父亲脸­色­不是脸­色­,又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回家,自觉无趣,走到一家杂货店去买香烟。

这时他发现看热闹散去的人有一个是阮桂洪,正慢吞吞地走向街口。他不知道阮桂洪在街口摆烟档,看着阮桂洪的背影,记起来昨天是阮桂洪几年了第一次和他说话?虽然成了方家的亲戚,若不是家里死了人的大事,阮桂洪大概不会和他说话。过去阮桂洪眼里自有一股傲气,现在更是正眼也不瞧他,方清觉得很是气闷。

这时忽觉有点晕眩,自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了。他拍了拍脑袋,不等店老板找回零钱,撕开香烟叼着一根大大的抽了两口,嘴巴觉得很苦涩。他怀疑这杂货店卖的是假烟,一股火又窜了出来。不过他忍住了,在家门口再接着发生吵闹,父亲会觉得丢他的面子,真的会发恶的,这样就不好收场了。

烦燥占据了方清整个脑子,他仇恨地瞪了店老板一眼,接过零钱转身欲离开时,一眼就看见了欧灿辉。他站住了,因为,欧灿辉俊朗的外表、飞扬的神采、灿烂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

方清眼里仿佛冒出火来。

欧灿辉身边还有一个年青的女人,一手提着装了­肉­、菜的塑料袋,一手挽着欧灿辉的胳膊很亲热地说话,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这时欧灿辉看见了方清,忙笑着和方清打招呼,说,真是对不起──说了一半话就停住了,笑容也僵住了,因为他看方清冷冷地看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看过来的眼神却是陌生、­阴­沉,甚至是带着怨毒和敌意。

欧灿辉已经有一年、还是两年没碰见方清了?他没料到方清仿佛不认识他了,偶然见面,方清的表情竟然像是……是什么呢?欧灿辉一下说不出来,只觉得很尴尬、很不安。不过欧灿辉很快就恢愎了自然,看出方清不想和他说话,便朝方清点点头就挽着练翠珍继续前行。他脸上很平静,心里却思潮起伏。方清自金龙出事后变得视他如陌路人,那眼神甚至有一种仇视的味道,说明这一年多方清变得很厉害,甚至让他隐约感到害怕。

方清呆呆地看着欧灿辉在面前走过,他看见欧灿辉故意目不斜视,脸上却又浮现了刻毒的笑容,甚至看见欧灿辉朝身旁的女人做了个洋洋得意的鬼脸。怒火马上在胸中翻滚,积聚在脑中所有的怨恨、不幸、挫折、委屈、烦躁,在这一刻升腾。就在这时他看见欧灿辉旁边的女人幸灾乐祸地回望了一眼,他看见那年青女人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惊恐。他愤怒的闸门马上就控制不住了!

方清眼睛一扫,跨前两步拿了旁边一个­鸡­档上的一把菜刀,冲着欧灿辉狂奔而去,马上激起了一遍惊呼声。方清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把心目中的仇人杀死、杀光……

欧灿辉在练翠珍惊叫时猛地回头,看方清疯了般举着菜刀冲过来,他第一个反应是推开练翠珍,趁势夺过练翠珍手里的塑料袋。说时迟那时快,方清举刀砍下来时,他把塑料袋往上一挡,同时把身往旁一侧躲避。塑料袋里的青菜、猪­肉­四散跌落,没能挡住直下的刀势,欧灿辉的肩头马上涌出了鲜血。

练翠珍惊骇地呼叫出来,欧灿辉心里一急,怕方清转而向练翠珍进犯,他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抢夺方清手里的利器,纠缠中,他的手、还有肩背都被割伤。

练翠珍惊恐万状,她惊骇地四处张望求救,周围观望的人不少,都恐慌地不敢近前,唯恐沾上血光之灾。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一个人,马上朝着街口方向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桂洪——!!!”

欧灿辉和方清已经撕扯倒在地上,欧灿辉双手死死按着方清手上的菜刀不放,身上、手上都有殷红的血。练翠珍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内街两边都是付食杂货店,木板拼成的货摊都占道摆放,眼前的杂货铺货架已被推倒一遍狼藉,但没有趁手的可作武器用的物件,心里又急又慌,情急之下看见垫在货摊脚架下的红砖,弯腰拿到了手中,脑子也没多想,走上前去对着方清的头上狠力砸下去。

后脑的猝然打击使方清感到一阵晕眩,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气急败坏地扑了过来,他抓住方清头发朝上拉起,然后朝方清头上狠狠地挥拳。

鲜血从方清的头上涌了出来,他软绵绵地倒下了。被方清压倒在地上的欧灿辉,马上拿走方清的菜刀握在手里。他已看清帮助他击倒方清的,正是他的好兄弟阮桂洪。

看着方清头上流血倒下,练翠珍骇得退后了一步,手里的红砖无力地掉下。但她马上走上前去,和阮桂洪一道拉起了欧灿辉。她看见了欧灿辉身上的刀伤,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用手紧紧地压着他的肩伤,而这时欧巷方家的人已经跑了出来,都被眼前忘这一幕惊呆了。

欧灿辉很沉稳,他赶快开口说了话,方清想杀我。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肩伤,把还拿着的菜刀扔在地上,就是用这把菜刀,我把它抢过来了。

不用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方树开和方华、方坚都知道欧灿辉说的是事实。尽管不明白方清为什么要动刀,方清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相信方清能­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来。方华就走到欧灿辉身边察看伤口,说,你受伤了,赶快去医院包扎。

方坚走过去看方清,他一搬动大佬就知道大佬只是昏厥,甚至猜得出是谁下的手,因为他的大舅佬阮桂洪,这时还气汹汹地瞪着他大佬。他急忙叫他的几个朋友把大佬往医院送。

这时响起了急速的警笛,巡警赶到了,把伤者都送进市人民医院。欧灿辉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左肩锁骨给砍断,其他的部位伤得倒不要紧。方清是给铐着送去医院处理头上的創伤,随后被送进了拘留所。而欧灿辉在手术室做了手术之后,被安排住进一间独立的单间病房。

林珊珊带着儿子方庆杰走进市人医住院病房,看望给前夫砍伤住院的欧灿辉。她怯生生地把带来的一束鲜花交给迎上来的练翠珍,吩咐庆杰叫“灿辉叔叔”,然后关切地察看、询问欧灿辉的伤势,心里觉得很不安,忽然间一股很复杂的郁结涌上心头,止不住流出了热泪。

很多人到病房探访慰问欧灿辉。欧灿辉的父亲、继母,弟弟灿荣,还有早餐档做工的沛林叔、红姨,巷尾的满记、陈姨、陈昊天的妻子何丽、阮世诚夫­妇­、阮桂洪夫­妇­、方坚夫­妇­、欧德庭的小儿媳­妇­,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林珊林珊猜是欧灿辉公司的员工或朋友了。病房里挤不下这么多人,病房里的阳台、病房外的走廊都站了很多人。

此刻欧灿辉的­精­神不大好,但林珊珊和小庆杰的到来还是让他振作说了几句话,并笑着反过来安慰杯珊珊说,我不要紧,真的,谢谢你。

林珊珊从欧灿辉的眼里读出了同情、理解,她的心又隐隐作痛。她没想到方清已经墜落到穷凶极恶,连无辜的欧灿辉也遭受他的毒手,方清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方清是庆杰的亲生父亲,如果方清因伤害罪──而且伤害的还是人大代表──判刑,庆杰的亲生父亲是刑事犯,这对庆杰将来的健康成长一定会有­阴­影。林珊珊这时觉得又悔又恨,悔恨自己当年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瞎了眼嫁给这个丧尽天良的方清,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孩子。

林珊珊不愿妨碍欧灿辉休息,就带着小庆杰告辞了,她还要乘搭电梯到七楼内科病房,因为卢少容听到方清行凶的消息就晕了过去,方树开和方坚听了阮桂婵和方华的意见,把卢少容送进了医院留医。林珊珊心想,谁家有这样不争气的儿子,谁也会气出病来的,不用说卢少容原本就是病怏怏的了。

林珊珊进了卢少容的病房不久,欧国能和丁洁荷、卢咏红就跟着来到了病房,卢少容住院的消息是刘艳红告诉欧灿辉父子的,欧灿辉觉得父亲应该去探望问候。方清行凶是他个人行为,大约还包含着过去同行竞争的恩怨,他走火入魔应该由他个人负责。而容姨心地善良,平日对街坊邻里都不错,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令病情加重入住医院,欧灿辉说,我身体好一点会上楼去看望她。

欧国能觉得儿子提醒得对,让丁洁荷从收到的一大堆慰问品中,挑了两罐­奶­粉、两盒滋补­鸡­­精­、七八斤苹果,叫上卢咏红便从楼梯走上七楼。卢少容一看欧国能来了,不顾众人劝阻挣扎着要坐起来,她还吸着氧气,虚弱地对欧国能说,国能兄弟,我、我对不起你……

欧国能忙宽慰她说,出这样的事大家也不想的,不过灿辉没有什么大碍,你放宽心养病,迟几天灿辉就会上来探(望)你。

卢少容欲哭无泪,说,出了这么个忤逆仔,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政府要枪毙他我也冇意见,只是、只是,她指了指依偎在林珊珊怀里的孙子,说,只是可怜庆杰……她说不下去了,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又觉气喘胸闷,方树开、方华忙扶她躺下。欧国能便对方树开说,不要想得太多,让容姨养好身体要紧。

方树开感激地连连点头。他更感到心力憔悴,三天两夜没有好妈休息,刚刚办完母亲的丧事,家里跟着发生方清鬼迷心窍持刀行凶,妻子受不了惊吓加重了病情。其实欧灿辉并没有做对不起方家、对不起他方清的事,不明白方清到底为何会对欧灿辉下如此毒手。这个方清简直无可救药,为什么原本­精­明能­干­有很好前途的儿子会变成这样?!他不但毁了自己,也会毁了这个家、也会毁了别人的家啊!方树开也觉得头痛、烦恼、忧愁,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太多太多的不幸都降临到他的家……

公元2000年的春节前后,欧巷里有大悲大喜,应了那句有人欢喜有人愁的老话。其时中国已经从经济改革的阵痛中平安度过,涅槃重生,从清源的经济欣欣向荣就可以管中窥豹,和十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城乡购销两旺,消费能力大大提高,春节更是喜气洋洋,到处洋溢着欢乐气氛,热热闹闹。

只有欧巷方家一片愁云惨雾,凄切悲凉。年前阿嫲不幸过身,林珊珊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跟着发生方清丧心病狂对欧灿辉持刀行凶,不但被欧灿辉等自卫所伤,还被公安局抓了进去关起来,不知要受何等惩罚。方清母亲卢少容原本就病怏怏的身体受到如此打击,病情加重,虽然送进医院治疗有所好转,也赶在年廿八前出了院回家过年,只是方清还在羁押中,这个年如何过得安乐?

家里一下少了三个人,虽然方华在给阿嫲送殡后就留在家里,儿子方坚和儿媳阮桂婵晚晚带着孙子庆强回欧巷,卢少容人前强作欢颜,黑夜里都是以泪洗脸。

方树开就劝她说,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想多无益,还是要养好身体要紧,你老是想不开,仔女日子也过得不安乐。说句难听的说话,阿清这个忤逆仔就当他死了罢!我们还有阿坚、阿华、孙子庆强──庆杰虽然跟他妈回了婆婆家,他还是姓方,还是我们的孙子,你身体健康就是全家人的福气了。

方树开自遭单位双开除处理,一下跌到低谷,觉得人前抬不起头,自始就夹起尾巴做人。因母亲和妻子身体不好,他不敢到社会搵工,幸好儿子方坚每月给他500元,早上饮茶日常消费都晓得省着用了。方坚每月还给母亲600元作家用补贴,还全额负担了阿嫲的医药费,这个家才不那么捉襟见肘,勉强维持下来。

他知道方坚也不容易,幸好富怡超市和坚强健身院都办得很成功,儿媳把方坚原来的两间商店接过去改为连锁店,经营中老年服装也很成功,这个家就全靠方坚和阮桂婵支撑了。从前偏爱大仔,看好大仔有大好前途能为方家光宗耀祖,谁知就是这个仔不争气,还搞到妻离子散,自毁前程。方树开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很多事情都错得很厉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妻子的态度,也开始转变,变得关切和细心。

卢少容感觉到丈夫的变化,心里暗暗高兴,但大仔方清的事又令她心如刀割。方清突然回家,使家里突生变故。先是林珊珊见方清回来,便自动离开方家。她是和方清办了离婚手续的,只是她心地好,不忍心看家里两个病人缺少细心照料,所以就没有离开,那个街坊提起林珊珊不竖起大拇指的?那天早上林珊珊拉着小庆杰,手上还拖着一个大旅行包,她知道林珊珊伤透了心,见方清回来就避开,也算心安理得离开欧巷得到解脫,所以她虽然依依不舍,也装出笑容,很豁达地把林珊珊呣子送出欧巷。

那天早上阿嫲还好好的,林珊珊抱着小庆杰到阿嫲房里告别后,她依依不舍地把儿媳和和孙子送走,心口又痛了,吃了药便在客厅椅上休息,连方清什么时候下楼出门也不知道。大概睡了一小会,醒过来便到阿嫲房里看一下,才发现阿嫲竟是无声无息地过身了,连眼也没闭上的……

卢少容想到这里又流了泪,想是这个家太多不如意的事,心力交悴,那眼泪止不住直流。

方清持刀砍欧灿辉,做母亲的觉得儿子也是向她身上挥刀,刀砍进了她心里,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卢少容不但觉得儿子掉下了深渊,也把做母亲的推下了深渊。她很想亲自向欧灿辉表示歉意,但风俗是家里办了丧事,一个月里不能上别人的家,迷信说法是把霉气、衰运、不吉利的东西会帶给別人,别人家很忌讳的。所以欧灿辉在几天后办喜事,她也不能趁此机会给欧家送贺礼、不能到宴会上向欧灿辉表示真挚的祝贺。

伤心的时候她会想起小女儿小兰,更伤心方清竟会变得如此冷漠、如此凶恶。很多时候她都陷入苦思,苦苦思索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个家会变成这个样子。最后还是自怨自艾,哀叹自己的命生得不好──若是当年嫁给了陈满,一切一切都可能不一样……

方清在年初八早上灰溜溜地回到家中,叫了声“爸”“妈”就躲进了房间。方树开和卢少容都又惊又喜,虽然方坚早告诉过父母,说欧灿辉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已经主动找过公安分局领导,方清行政拘留十五天就能回来,但卢少容还是不相信方清能这么快就回家。

是方坚开车把大佬接回家里,还带了一大把柚果叶回来,卢少容便赶紧煲柚果叶水给方清冲凉——真希望柚果叶水能沖走方清身上的霉气、衰气、邪气。这时卢少容对欧灿辉充满感激之情,灿辉啊灿辉,你要我怎么样才能表达我对你的感激、感动、感情?

方树开等方清冲好柚果叶水的凉,走进他的房间正正经经地和他谈了一次话──自从离开糖厂,方树开已经不习惯这样对人说话了,但这一次不谈不行,子不肖,父之过,以前就是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儿子走上邪路自己要负一点责任的。儿子要一条道走到黑也没有办法,但不能连累街坊、连累别人。

方树开把欧灿辉两次找分局领导的事说了,他希望方清好好反省过去,语重心长地说,阿清,路是自己拣的,错了只能怪自己。冇人希望你死,(注:本地俚语,意为没有人希望你倒霉、不好过。这里“死”不作死亡解。)都希望你能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希望你吸取教训,重新做人。你要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仔呀,你才32岁,还应该有大把前途,千万不要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可以从头来过的,只要脚踏实地、本份做人就是了……

方清一直低垂了头不敢看父亲,方树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起身离去。希望这次儿子能听进去吧。

方坚跟着走进房,放下两条香烟、200块钱在床上,对他说,大佬,过了年你可以到我的健身院上班,若是继续搞餐饮,也可以商量,只要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提出来,我尽我的能力,好不好?

方清感激地看了细佬一眼,无言地点了点头。他百感交杂,心中惶恐,听了细佬的话,心中顿时安顿下来。看细佬走了,忙拿过一条香烟撕开,拿了一包开了,抽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才点燃抽起来。

这时方华走进来,看了看他说,哥,明天我要回广州了,家里父母就拜托你照顾了……

方清无言地点点头。

方华看了他一眼,又说,我原本跟男朋友去马来西亚的,因为阿嫲的事改变了行期,不能再拖了。我可能会在那边结婚,家里的事我可能帮不上了,要辛苦你和阿坚。我准备结婚的事还没有告诉爸妈,你也暂时帮我保密,好么?

方清不禁多看了这个妹妹几眼,妹妹还是那么漂亮、潇洒,身材还那么好,看不出她是30岁的人。妹妹在外头闯荡,拖到30岁才说要结婚,想来也是历经波折,他不禁涌起一阵怜悯之情,说,你放心吧!

这时方清感到了自责。做大佬的从没有关心过她,于是就说,到了外边人地生疏,你自己要小心点,记着要带眼识人,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方华很用力地点头,她心里涌起一阵温暖,这个原以为从不关心自己的大佬,现在晓得关心自己,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她忽然心里一酸很想哭出来,不过她忍住了,拿出一叠钱放在床上才转身走出去。

方清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两叠钱,一叠是细佬的,一叠是妹妹的,自己如今囊空如洗,是弟妹细心体贴地拿钱出来,可是自己有钱的时候、春风得意的时候,有关心过他们吗,有帮过他们吗?没有,一点也没有!从来也没有!方坚刚承包商店的时候找过自己,可是自己却对他关紧了大门!但自己衰到贴地的时候,是他们还牵记着自己,是他们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都不计前嫌雪中送炭,真的是血浓于水啊!方清这时觉得很羞愧、很内疚,心底还有对今后人生道路的忧虑,这一切,使方清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想之中……

第九章 尾声

第九章尾声

三年后。

清源市国营商业实行全面转制,各个商业公司按照市政府的红头文件,制定了各自的转制方案。方案虽然各有不同,但核心都是一样,就是企业所有­干­部职工都和企业终止劳动合同,解除劳动关系,按国家有关政策领取一次­性­经济补偿金,员工们简称之为买断工龄,然后各自谋生路,而企业资产则实行拍卖或托管。

清源市饮服公司金龙酒家这幢楼,原是房管局的产权物业,这时就由房管局收了回去。房管局有一个旧城区改造计划,拿回了金龙的经营管理权,它就要在这地方大拆大建,加速旧城区新商住区的建设了。

清源市的国营商业企业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走向了终结。

方清接到通知从惠州赶回了清源,回到欧巷见过父母,然后到市饮食服务公司办理好一切手续,领取了存有经济补偿金的存折后,默默地离开了饮食公司。连挂名在公司的三年,方清共计16年工龄,按公司制定的标准,他拿到了15200元的经济补偿金,加上住房补贴4800元,刚好两万元。

方清说不上有意见还是冇意见,即使心有不甘,生活的磨砺也让他学会了随大流。从此,他是彻底的自由人了,连名义上的国家企业正式职工也不是了,原来的国家­干­部身份也成了一个空壳,总之,这一次切割脱离得很彻底,今后的生死荣辱,就看自己的命运了。

方清特意在公司所定遣散会议后一天回来,就是尽量避免和公司的老工友打照面,但他的老相识旧搭档薛坤荣也选择这个时候回来。薛坤荣还是那种热情和碎叨的品­性­,见了方清就非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拉着他说了许多话。

方清注意到薛坤荣的腿还是一拐一拐的,他知道是华仔表哥当年的杰作——薛坤荣在街上发生车祸,被摩托车撞断了小腿骨,就是华仔表哥叫人做的,原因便是薛坤荣动了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

薛坤荣告诉了方清很多消息。华仔表哥外逃,据传是去了南美洲一个小国,那个小国没有和中国订立引渡条约,所以华仔表哥很安全。蔡韵仪据说劳教回来了,不过还没见着她。患了癌病的邹副经理已经去世2年多了。徐经理曾经被上级调查,后来又不了了之。这一次转制,徐经理到商业局吵闹,想调到市局去,但市局也要转制,徐经理不但调不成,反而让上级又来调查他的经济问题。原来的教育员黎丽华调到市交委后,如今已经升了做科长,早几天碰上她,她还关心询问你的近况呢……

方清现在惠州一家三星级酒店当餐厅经理,那是三年前他从报纸的招聘广告上找到的工作。他实在无颜留在清源,只有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才重获信心,有勇气从零做起。父亲说得对,我才32岁,是可以从头来过的,只要吸取教训、脚踏实地本份做人就是了。

在惠州这家酒店他做得很不错,他的经验和才­干­赢得了老板的赞许和信任。他现在上班,又需要穿上西装系上领带,风度翩翩自我感觉良好。方清想,这辈子可能就在惠州度过了,都说树高千丈落地归根,可是我的根在哪里?家乡清源留下了太多太多痛楚的回忆,家乡清源永远是他的痛……

初稿于2004年4月13日--2005年4月18日

第四稿完成于2009年3月31日

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后记

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后记

一九九0年,从没搞过饮食服务业的我调任一间酒家经理。虽然一年后离任,但这367天的经历,却给我的人生历程添上了浓浓的一笔。

饮食服务业是一个特殊的行业。过去粤港两地把从事这个行业和泥水(建筑)、搬运的人称作“三行仔”。我在作品中这样描述:都说做三行的人难对付——做泥水、搬运、饮食这三行的人,大都没有什么文化,说话粗鲁,行为粗野,能­干­仗义且吃软不吃硬,管理他们便是头头们头疼的事:严了他们口有怨言,说三道四,有时还会耍花招、出­阴­招对付你;松了,他们得寸进尺,更加胆大妄为。

这一年中,我就生活在他们中间,让我真实地感受他们,了解他们,认知他们。其实我在作品中并未过多地宣示他们的负面,譬如:有名的特级厨师不修篇幅,穿衬衣只扣上面两个纽扣,八十年代初已经领导露脐装的新时尚,可惜是四、五十岁的男人,便显得不雅,且经常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你说他是湖南民工也有人相信。有个年青的女三级点心师­性­格男­性­化,平日和男的一样粗言秽语,而且很能喝酒,敢拿酒瓶和男人“对吹”,对经理也不放在眼里的,特级点心师做点心部部长很孤立,她却能呼风唤雨得心应手,我提了特级点心师做付经理,那女的提了做部长,以后点心部就特别好管理。撤换一个采购员,新的眉开眼笑,撤下来的就恨不得把我做了,连带瓷器店的老板也到处说我坏话。厨师们在厨房公开吃喝。上早班的敢拿公家的贵重食物作自己的早餐。甚至有和外来人勾结,敢拿公家物品(猪脚等)放在空箩筐带出去私分……

过去饮食服务业的员工确实不好管理。有些人一点事不遂心敢和领导大吵大闹,满口粗言烂语,平日里脏话那是随口而出,乱开玩笑吵闹打架不当一回事。有一点好处就眉开眼笑,挨了批评就马上消极怠工,如果扣了他(她)工资或奖金,你得有十八代祖宗都挨骂的思想准备……

自然,这些现象只是支流,大多数职工受党教育多年,他们也表现了极大的自觉­性­、组织纪律­性­、工作积极­性­和创造­性­、完美的团队协作­精­神。他们每到节假日都不能休息,毫无怨言地坚守工作岗位,兢兢业业地为人民服务,为企业创造利润,为社会生活增添乐趣。他们是无产阶级队伍的一员,他们是可尊敬的劳动者。

不管是主流还是支流,其实饮食服务业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自卑感。在国营商业系统中,饮服企业自认比工业品公司低人一等。在计划经济年代,几乎没有人愿意给安排到饮服公司,所以很多员工是父母退休顶班进入的,饮服公司里特别多亲戚关系裙带关系,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儿媳女婿同一个公司是很平常的事。

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的等级观念的流毒还在影响着新中国的几代人。诚如我在卷3奋斗.欧灿辉篇中写到:欧德庭原来不大赞成这门亲事,说起来是老观念作怪。他骨子里看不起做饮食行业的女人。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中,下九流是一修脚,二剃头,三从四班五抹油,六把七娼八戏九吹手。抹油就是开饭馆的,连开饭馆的才入下九流,当跑堂(服务员)自然连下九流也不入,社会地位是极低贱的。

小说原名《欧巷故事》,欧巷里的市井小民草根后代,他们骨子里也有这种自卑感。很可惜,我没有在作品中很好表现这种自卑感,因为,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要反映他们穷则思变的­精­神。他们有自卑,但更有奋力拼搏的­精­神、自强不息的­精­神,在他们身上,最能体现市井小民那剽悍、粗野、不羁和叛逆,在他们身上,也同时体现着勤劳、善良、宽容、追求和上进的人­性­中最闪亮的品行。不能­淫­,不能移,不挟贵,不逾矩,是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更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精­髓和前进推动力。我在这部作品试图反映的,也是这种­精­神。可惜力有未逮就是了。

值得庆幸的是,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从事饮食服务业的人已经彻底打破了很多­精­神桎梏。投资者们、老板们意气风发,谁敢把他们列入低人一等?从业人员也根本不觉低人一等,这只是职业,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现在真正做到了职业无贵贱。

这是历史的进步。好好感谢邓小平,好好感谢这个时代吧,欧灿辉们!

2007年8月30日

第一章第一至三节

第一章

欧灿辉这辈子隐藏在心底的痛,是亲生母亲的去世,应该和他被金龙酒家炒鱿鱼有莫大的关连。他相信到死也不会和别人提这段往事,直到把这隐痛带到官材里去。

欧灿辉的记忆中,母亲身体一直不算差的,然而在他刚到金龙酒家工作不久,因为一件事的发生,母亲的身体突然垮了下来。那一晚发生的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在他的记忆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三年前,在秋天的某一天,对面城皇街的旧城皇庙前空地来了几个外省人,打棉胎的,可以当场打制丝棉胎,也可以把旧棉胎加工翻打成新的。欧灿辉母亲看新鲜看了半天,又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些外省人加工费收得不高,再贴一些钱加些新棉花,翻新一床棉胎比买一床合算多了,再说欧灿辉已参加了工作,家里经济相对轻松了一点,她决定把一床很少使用的旧棉胎拿去加工翻新,打算到冬天把翻新的棉胎换给欧灿辉。

那天傍晚吃着饭,母亲像想起了什么紧要的事,突然放下饭碗,心急火燎地快步走了出去。父亲和他三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久母亲才从外面回来,脸­色­变得很难看。母亲回来看也不看留给她的饭菜,进了睡房就上床躺下。后来父亲进去,隔了不久,父亲也铁青着脸走出来,也匆匆的出门而去。

欧灿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母亲第二天就病倒了,从那以后母亲身体一直就病怏怏的。后来,是街口卖生果的财叔偷偷告诉他,他母亲在旧棉胎中藏了两千五百元——那是她一生的、也是全家的积蓄,全都是一分一厘节省积存起来的。她把这笔财富悄悄藏在那张殘旧得发黑的破棉胎中,就算小偷入屋偷窃,也绝估不到这不起眼的棉胎藏了这一大笔钱。拿这旧棉胎去加工的时候她完全没想起在其中藏了钱,待想起来的时候急忙去找,却已迟了,那地方已是人去场空。大约那些打棉胎的意外发现了这笔钱,起了贪心歪念,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连那床又殘又黑的旧棉胎也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悔恨交加的母亲大病一场,身体就垮了。

欧灿辉后来又听到了同样的闲言碎语,他曾想问问父亲是不是真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后来看家里窘迫的经济情况,再仔细想想母亲那一次突发急病前的情形,他便相信了。

母亲大病过后,好像­精­神不济,家里了就少了执拾打理,连日子也过得有点邋遢随便。忘­性­也大了,有时洗好米放进电饭煲却忘记按电制,有时煮­肉­炒菜又忘记了放盐。父亲是市家具厂的油漆工,但家具厂情况越来越不妙,勉强还能维持发工资。少了奖金那一截,加上母亲三天两头看病,日子便紧巴起来,父亲越发少言少语了。

国营商业搞改革,方清承包了金龙酒家,提携欧灿辉当了营业部副主任。欧灿辉正想好好的­干­,争取混出一个好模样,就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崔秀云,就因为这个崔秀云刁蛮耍泼,闹出了一场风波。说实在的,饮食行业这样的事以前司空见惯,打打闹闹习以为常,但这崔秀云非等闲之辈,仗着老公是公司副经理,不依不饶吵翻天,口口声声说欧灿辉打伤了她,非逼着金龙酒家经理方清处理欧灿辉。(详见《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

欧灿辉年少气盛,火头上不识控制自己,对方清说话也不客气。方清虽然也生着气,却比欧灿辉老到,那一刹间几乎已经把所有关系梳理了一下,本能地有了决定。公司领导这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如果这件事最后处理要得罪一个人,对不起,这个人只能是欧灿辉了。

欧灿辉绝对没有想到,口口声声把他当作好兄弟的方清,竟然在他犯下错误的时候,不是拉他一把,反而是落井下石。他完全没想到公司真的会炒他的鱿鱼。

欧灿辉原来还抱着幻想,等公司找他谈话的时候提出调动工作,得知公司正式批准他辞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原意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这一下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面对一脸严肃的邹副经理他更觉得无话可说。他默默地离开了公司办公室,也懒得再回金龙去上班了,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去。

回到家,墙上挂钟才指向上午九点钟,父亲还没有下班,母亲去了市场买菜,两个弟弟还沒放学,家里静静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的哒的哒声。他家客厅和内街只一墙之隔,内街是通向中心­肉­菜市场必经之道,白天人流繁密,通过墙上透风采光窗,外面街上人行走、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欧灿辉觉得嘈杂得心烦,便走上楼上房间,无­精­打采地躺下来。

欧灿辉这时又是沮丧又是后悔,愁腸百结中,还有令他害怕的是,怎么和父母说这件事?因为一时冲动就没有了工作,父亲肯定会大发雷霆。

父亲原来脾气很大,小时候几兄弟都没少挨父亲的打,但三年前母亲大病一场以后,父亲­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对他几兄弟也极少责骂。但自小给父亲严厉管惯了,所以父亲说的话,几兄弟没一个敢驳嘴、敢不听从的。母亲却极少打骂儿子,欧灿辉打懂事起,就记得母亲从没对他动过一个指头,虽然母亲慈爱,欧灿辉倒是最听母亲的话,从不违悖母亲的意愿。母亲若是知道自己闯祸丢了工作,会不会急出病来?

而最令欧灿辉头疼的是,没有了金龙这份工,自己­干­什么呢?找工作是那么容易么!看看自己的死党阮桂洪,初中毕业四年了,还是没找到正式工作,有工做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阮桂洪母亲提起这事就满肚牢­骚­忿忿不平。自己父亲也和阮桂洪父亲一样,没有门路没有面子,求人也摸不着到哪里求去。当年自己初中毕业,街道还算关心,有指标就安排到饮服公司当合同工,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很多单位的职工都停薪留职下岗待岗,哪里还会招人?!欧灿辉这才真正后悔自己的冲动害了自己。

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为什么要写辞职报告那么笨?自己原来的意思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为什么那么冲动、粗心,让人误以为自己要辞工,自己打烂自己的饭碗?!

他满心忐忑惴惴不安,在家生了一日闷气,倒底坐不住,晚上忍不住去师傅家坐一坐,顺便打探消息。师傅莫慕贞是金龙酒家点心部部长,今年刚好四十岁,身体略胖,看上去和普通的中年­妇­人差不多,但平日不苟言笑,工作认真,出了名的管得严。这莫慕贞在在饮服行业也大有名头,是一级点心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曾获省的三八红旗手称号,是公司的老先进,她还是公司党支部委员,也是企业改革领导小组成员。

莫慕贞刚回到家,上午为欧灿辉的事还和公司领导吵了一场,这时见了欧灿辉,她叹了一口气对欧灿辉说,明天我去商业局找局长说这件事,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嘛!我就不相信上级党委不管……

欧灿辉听了,心里凉了半截,这事弄假成真,又见师傅长吁短叹,满脸疚歉,想起公司领导和方清关系好得很,胳膊扭不过大腿的,看来这次是自己挖坑自己跳,都怨自己不冷静。不过这时看师傅一副对不起他的样子,心里便涌起一股气,就说,师傅,你也不用找什么人了。我既然交得辞职报告,就预备了他们炒我鱿鱼。我有手有脚,唔相信揾唔到两餐……

莫慕贞默然。她心里也埋怨欧灿辉太冲动,吵也就吵了,动了手就动了手,不写那份该死的辞职报告,也不致于让人拿在手里光明正大的公报私仇。不过这时确不好再责备欧灿辉,她便好言好语劝慰欧灿辉,还说晚上就去局长家说这件事……

不料欧灿辉这时牛脾气上来了,说,师傅你放心,阿球走的时候,你还对阿球说社会主义制度不会饿死人,跌倒了就爬起来,从头来过。不管做哪个行业,只要肯做,一样有出­色­,俗话都说行行出状元,连环卫工人也出个省级劳动模范呢!这些话我都记在心上,我不相信离开饮食公司会饿死人…

临分手时,师傅忍不住谆谆告诫欧灿辉说,今后不管是留在金龙还是到了社会上,千万不要学坏,要多想想对社会、对家庭的责任,要想想对自己负责任——你今年才十九岁,大把前途呢!要吸取这次教训,凡事不可冲动。

欧灿辉没想到的是父亲的态度。那一晚从师傅家回来,硬着头皮和父亲说了。事情是瞒不了多久的。他准备父亲大发雷霆,甚至有思想准备父亲会动手打他。但没有,父亲只是低着头吸烟,好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低垂着头的欧灿辉终于抬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那一刹间他看见父亲明显地蒼老了,或许以前从没留心父亲的模样,但他看了一眼这时的父亲,心里竟涌上一股惭愧、后悔、心酸的感觉,这时他才真正觉悟到自己做错了,伤了父亲的心。

更让他难受的是,在钉着衣扣的母亲这时哆嗦了一下,他注意到针刺进了母亲的手,一点殷红的血点出现在母亲满是折皱的手指上。默默无语的母亲低头吸吮了手指上的血,默默地放下手上的针线活,一言不发地慢慢走回睡房去。

欧灿辉心里难受极了。也在这一刻,他才领悟到师傅语重心长的教诲,做事不光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社会、对家庭负责。母亲平时好一点的也舍不得买、舍不得吃,当初为把儿子招工进国营企业,母亲咬咬牙花了一笔钱给街道主任送礼,才稳稳妥妥地把招工的事落实下来,现在却因自己冲动惹祸给弄砸了,母亲一定比自己更难受。母亲这几年身体不好,老是说头昏,最近发晕的次数更频密了,欧灿辉真怕这坏消息刺激了母亲。

这也是从这一刻起,欧灿辉暗暗下了决心,今后要生生­性­­性­做人,不能再让父母伤心了。

但欧灿辉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母亲真的不能接受这个打击,第二天就起不了床,哼哼唔唔地在床上呻吟。父亲想陪母亲去看病,母亲却不愿父亲请假,因为请事假是要扣工资的,只是说已经吃了药,休息过来就没有什么事了。

欧国能心里也很焦灼。厂里刚好接了一个订单,为市政府迎宾馆赶制一批大床、椅桌、餐台,这是近两年以来的第一张大订单,从厂长到工人都像注了一针强心剂,加班加点都很紧张地赶工,偏偏这个时候老婆又病了。欧国能锁紧了眉头,见老婆赶他去上班,便到楼上唤醒了欧灿辉,交待说,你老母身体不舒服,等下你陪她去医院看病。

欧灿辉忙爬起床,先到楼下睡房看了母亲,见母亲侧身面朝里躺着,房间里黑沉沉的看不清,叫了两声,听母亲说,我不要紧,叫你老豆去上班。

欧灿辉便对父亲说,阿爸你去上班,我会看着老母的了。

看父亲匆匆去上班,欧灿辉急忙洗漱了,便去叫母亲起床去看病。母亲却说,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我睡一下就歇息过来了。

欧灿辉劝了几句,见母亲不搭理他,知道母亲­性­子执拗,只好作罢。他不敢离开母亲太远,便开了电视机看电视,又怕听不见母亲招唤,便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得很低。

欧灿辉把电视频道调到香港台,一个港产警匪片把他收引住了,那里头有他熟悉的数名香港影星,有他很崇拜的任达华和最喜欢的女明星张敏。欧灿辉看得入了神,不过还记得在Сhā播广告的时候进房去看看母亲。母亲似悉睡熟了,欧灿辉便放心地看他的电视剧。

一集电视剧播完了,欧灿辉才想起这一段时间似乎没有听到母亲呻吟,而且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便起身走进母亲睡房,叫了几声“妈”都没有听到母亲回应,心里一慌,探下身就近看时,母亲双眼紧闭而且口­唇­绀紫,摇了摇母亲,母亲却没有什么反应。欧灿辉这才真的慌了,母亲不是睡觉,是昏厥过去了!

等欧灿辉手忙脚乱地把母亲背起来走出屋子,正碰上陈满钓鱼回来。陈满一看赶忙把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放,高声叫了一句“昊天妈!”也等不及和闻声走屋子的老婆、还有阮桂洪母亲黄三女说话,急忙跟上脚步冲冲的欧灿辉就往巷口走去……

等欧国能得到消息从工厂赶到医院,老婆一缕香魂已飘飘杳杳离开尘世,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和他说一说。欧灿辉已经跪在病床边哭成了泪人,陈满夫­妇­、黄三女、还有方清阿嫲也在一旁掉泪。

欧国能看着躺在床上逝去的老婆,她似乎走得不是那么安详,眉头微踅着,大约还惦挂着这个家,惦挂着三个儿子,大约还有很多很多东西值得惦挂……

欧国能心里一酸,那眼泪忍不住就夺眶而出……

欧灿辉不知道母亲原来患有心脏肿瘤,而且肿瘤有五个相联的核桃那么大,大得几乎填满整个右心室和肺动脉,使得右心室流出道只剩下4毫米的间隔。而医生解释说,正常应为2至3厘米,流出道间隔太小,就会造成患者心衰,心胸比例扩大85%。医生埋怨患者家属太大意了,发现患者频繁昏厥也不及时到医院做检查,致使延误了医治。

欧灿辉在一旁听着陈满吞吞吐吐地给父亲转述医生的话,心里又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悲痛。母亲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有病却不愿去医院,舍不得花钱看病。那是因为穷啊!欧灿辉忽然想起三年前母亲不慎丢失二千五佰元钱的事,使原本贫穷的家无疑是雪上加霜,母亲的心病大约也和这件事有关吧!母亲天­性­节俭,为了这个家,母亲­操­碎了心,却不愿到医院为自己检查治病,还是因为穷啊!

陈满走过来要掺扶起欧灿辉,欧灿辉却哭得更伤心了。想起自己丢了国营企业的饭碗,母亲一定也为这件事揪心,母亲的发病一定和这件事有关联。欧灿辉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想起母亲的慈爱,想起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耽误了发现母亲病危,想到从此没有了慈爱的母亲,欧灿辉心里像刀绞一样痛,跪在床边不愿起来,越想越是悔恨伤心,忍不住又号啕大哭,把方清阿嫲、陈姨、黄三女、还有闻讯刚赶到的卢少容、欧四婶几个­妇­女也惹得泪水涟涟,悲伤不已……

欧灿辉的舅父、舅母闻讯趕来,已是白被蒙面,不能见亲人最后一面,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舅父哭了一会,问姐夫说,我大姐是什么病,她住院为什么不通知我?我就一个亲大姐……

欧灿辉的这个舅父叫何润培,在清源市里却是个有点名气的人物。

大约在文革后香烟售卖政策放松了的时候开始吧,好多酒店门前都有小烟档,除了经营香烟,还售卖报纸、纸巾、口香糖。因为酒店里的香烟比正常零售价贵得多,除了“食共产党的”(注:当地百姓对公款请客、公款消费谑称为“食(吃)共产党的”),一般烟民都愿意走几步到酒家门口买烟。欧灿辉从懂事起就记得,舅父和舅母一直在金龙酒家门口轮流摆烟档。

何润培摆香烟档,暗地还做兑换港币生意。因为历史的原因,清源藉在港澳海外的人数不胜数,据说省里除了潮汕、台山、江门五邑等地外,清源的侨眷、侨属最多。随着计划经济收缩,国营商业的侨汇商品供应越来越不具竞争力,很多持有港币的人,都不想通过国营银行兑换人民币,因为兑换率有差价,于是黑市兑换生意就应运而生。而一些有钱人、甚至公司单位,因为生意或者其他原因需要兑换港币,那黑市生意额就越做越大了。没有人知道何润培有什么门路背景,但都知道他很有办法,提前打招呼的话,三几百万的港币兑换生意,他是绝对啃得下的。

不过欧灿辉却和舅父不算亲近,虽然舅父舅母衣着极普通,平时满口粗言烂语,不知根底的外人往往把他们看底层苦市井小民,欧灿辉却知道舅父家境富裕,舅父的两个儿子,穿的都是名牌衣裤鞋子,平时很多零用钱。舅父后来还在沿江路首座有电梯的凤城大厦里,买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的住房,这一点倒是和郑叔相似,人不可貌相,舅父其实比很多人都富有。

欧国能这时已经伤心欲绝,他想对小舅子说话,却是哭得说不成话。欧灿辉这时清醒了一点,走过来忍着泪把母亲发病的情况说了一下,话未说完他又忍不住哭不成声,舅父舅母又痛哭起来,病房里哭声一遍,其他住院的病人也觉淒慘,有些便陪着掉了泪,只有医生护士司空见惯早麻木不觉。

欧灿辉自小就受父母教诲,穷人要穷得有骨气,加上舅母有点势利眼,所以平时不大走动。不过说到底是至亲,得知母亲恶噩,舅父一家都及时赶来,舅父舅母都哭得好伤心,帮着料理母亲的葬事。虽然人分贫富,但毕竟血浓于水啊。

欧灿辉家的丧事过了三七(二十一天),阮桂洪走过来找欧灿辉,说,今后有什么打算?

欧灿辉缓缓地摇了摇头,心里酸酸的。他还没有从炒鱿鱼和丧母之痛双重打击中恢复过来,心里头还是觉得很悲戚,脑子里混混噩噩的,一点也想不进别的事情。

母亲才四十二岁啊,母亲对儿子慈爱,对街坊和蔼,一辈子也没和人红过脸,街坊邻里谁不说母亲是好人?可是因为家里穷,母亲为维持这个家、为父亲和自己三兄弟穿得好吃得好,花了多少心血啊!为了多赚一些工钱补贴家用,母亲强撑着多病的身体天天跑王姨家等着接活来做,有时为了赶工还熬夜,父亲劝她也不听,有一点好吃的都留给儿子吃。生了病,都是自己找一些去痛散、十滴水之类的中成药服用,为省几个钱不愿到医院看病……

母亲受了多少苦啊,可以说,母亲这一辈子都是吃苦,做儿子的却没能好好听母亲的话,没能让母亲享一点福……欧灿辉每每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眼眶湿润了。他好后悔,好多好多事都觉得后悔,更后悔没能给母亲过上舒心幸福的日子……

阮桂洪和欧灿辉亲兄弟一样,欧灿辉这时还悲痛不已,他心里也不好受,不过不能让悲伤压垮了欧灿辉,所以阮桂洪就说,灿辉,你愿意的话,跟我一齐做装修,华仔表哥接了一个大工程,正招兵买马。丢那妈,你不在金龙做更好,我早说过,方清是个衰人,阿球给他迫走,我就想到总有一日,方清会露出狐狸尾巴……

欧灿辉示意阮桂洪降低声量,阮桂洪横眉一竖,刚想说我怕什么,欧灿辉缓缓起了身,让阮桂洪马上带着去见了华仔表哥。

华仔表哥见欧灿辉一表人材,又是阮桂洪的老友,二话不说,马上点了头,很热情地欢迎欧灿辉参加他的装修公司,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华仔表哥有一次带人砸一间油漆店,他发现了一个不是他的人也参与其中,后来查问下去,才知道是表弟阮桂洪的死党兼邻居。今天碰了面,发现欧灿辉是个头脑机灵的人,把这样的人收罗帐下是他最乐意做的事。欧灿辉对华仔表哥心存感激,再三对华仔表哥表示感谢。华仔表哥便说,你和桂洪像兄弟,我也把你当作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就无需多说客气话了。

欧灿辉从此就跟着阮桂洪做装修。

在阮桂洪眼中,欧灿辉还是跟从前一样,机灵、醒目,很多东西一教就会,而且工作落力,不会藏­奸­偷懒,和工友们也合得來,心里很高兴。他是个粗人,没有觉察欧灿辉­性­格也开始有了变化,变得沉稳了许多,不似从前般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遇事也没从前的冲动。阮桂洪只知道他介绍了这份工给欧灿辉,欧灿辉做得开心自己也就安心了。

#奇#欧灿辉对华仔表哥有了很浓厚的兴趣。不全是感恩,而是华仔表哥的为人处事让他心仪,华仔表哥的发家经历让他佩服,华仔表哥的成功和潇洒更让他羡慕。不经意中,初涉国营企业外的大千世界,欧灿辉暗地里把华仔表哥当作偶像,当作人生追赶的目标。

#书#华仔表哥总能拿到大大小小的工程做,难怪他在行内这么年轻就有名气在外。跟着阮桂洪和华仔表哥接触多了,华仔表哥对欧灿辉印象很好,也就没把欧灿辉当外人,有些不便外传的话也随意在欧灿辉面前说出来,欧灿辉才知道华仔表哥为了兜揽工程,很多手段都用上了,花了钱财不说,有时还搭上身体。

#网#欧灿辉印象最深的是华仔表哥有一次说起,为了得到一项工程,陪一个单位头头吃饭喝酒,从中午一直陪到晚上两点。那头头酒瘾极大,一直喝到华仔表哥烂醉如泥,给人送到医院打吊针急救第二天才苏醒过来。

工程拿到了手,但过了几天那头头又叫去喝酒,华仔表哥说,那一段时间一看见酒就害怕,后来还是阿松传了一个法子,就是事前喝用甘草煲的水,临出门赴宴嘴里还含嚼人参,这才应付了过去。华仔表哥还劝阮桂洪和欧灿辉也要常煲甘草喝,说甘草药­性­中平,喝了甘草水不但不易醉,对身体极有益处。

欧灿辉很愿意和华仔表哥多接近,觉得华仔表哥为人­精­明而又恭谦,深懂人情世故,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欧灿辉在心里把华仔表哥作为楷模,觉得华仔表哥丰富的人生阅历,对自己的将来肯定很有教益。

第一次发薪的日子,是完成了供电局大楼的装修工程,华仔表哥把阮桂洪这一组人都请到一个小酒店,食餐劲的(吃顿好的)作犒劳时发的。虽然是预支200元,欧灿辉也止不住暗地激动。在饮服公司当国营企业职工,一个月也不过四十二元,他从来没再拿过100元以上真正属于自己的收入,而跟了华仔表哥,他的月薪会超过原来月薪的数倍!

欧灿辉已经见识过这班工友,劳动阶层嘛,特别能吃也特别能喝,不过那晚华仔表哥控得住场面,不够菜可以加,酒却喝得适度为止。就这一点欧灿辉就很感谢华仔表哥,如果这晚华仔表哥要他陪着喝、如果这班新工友要拉着他喝,欧灿辉于情于理都会很爽快地和他们喝下去。中国酒文化的一个主要功能,就是用于建立或加强人际的关系,但欧灿辉从金龙出来以后,他已经暗下决心,酒可以喝,但万不可太忠直太老实,尽可能避免喝醉酒,以免头脑发热做了错事也不知道。

后来欧灿辉更不敢喝了,因为阮桂洪把代发的钱给在座的每人发了200元,其余的就装回信封里,悄悄的把信封交给欧灿辉,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先帮我拿着,明天再给回我。

欧灿辉手里攥着几千块钱,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拿过这么多的钱,而这些钱是工友们的血汗钱,如果弄丢了,不要说赔不起,光是想起工友们那副急怒的嘴脸也受不了。他后悔接了这信封,想交回给阮桂洪,见阮桂洪正和陈永松附耳低声说话,又改变了主意。他觉得这是阮桂洪信任他,他没理由辜负了兄弟的信任,而且凭着直觉,他知道阮桂洪和­鸡­虫饭后还有男人的节目,他的心也跳了一下,随之又释然。才和这班新工友认识了多久?有些事,是要用时间来磨合、来证明、建立的,不用急,时间会帮我完成这一切。

欧灿辉想到的另一件事,是吃完饭就让白志毅送他回家。白志毅骑了一辆嘉铃摩托车来,坐他的摩托车回家当然比自己走路安全多了。

回到家里,看见父亲正在训斥大细佬灿耀。他看了一眼,先回楼上自己房间,把阮桂洪交给自己保管的钱塞在枕头底下放好,才走回楼下客厅。他已经好久没见过父亲生那么大的气,听了一下就明白,原来灿耀早两天向父亲要了十块钱,说是要交复习资料费。父亲给了钱,第二天却发现灿耀在游戏机室玩游戏。眼看着就要进入中考,灿耀还是心野贪玩,而且还编假话骗父亲,难怪父亲这么生气。

父亲一直希望两个细佬读好书,读完高中再读大学,但看来父亲只能把期望寄托在最小的细佬灿荣身上了。灿荣不像灿耀心那么野,人很文静,读书很用功,放学回家很少出去玩,都很自觉地回房间读书复习,从不用父亲­操­什么心。灿耀就不同了,读书不用功,整天喜欢玩,而且好动百厌(粤港俚语,意指好动、不安份、调皮捣蛋),过去父母花为他­操­心最多。他生­性­如此,不管父母怎么打骂,就是改不过来,挨了打骂,一转身就忘了。

欧灿辉看父亲气得发抖,再骂下去怕他忍不住要动手打细佬,就走过去对灿耀说:“以后不要贪玩了,要玩也等到暑假再玩。用心去复习功课,争取考上市一中。”他又掏出200块钱给父亲,“刚刚发了首期人工,迟些还要补发。”

灿耀见父亲不骂了,趁机抽身走回楼上。欧灿辉想了想,又对父亲说:“爸,给20块钱我,我想买点礼物去探望莫师傅。”

父亲点了点头,掏出衣袋的零钱找了一下,看没有20元零钱,又把一张50元的银纸给回欧灿辉。欧灿辉看父亲脸­色­霁和下来,也就放了心,看看时间还早,就出门在街口财叔那档水果摊上买了几斤苹果,到师傅莫慕贞家去。

师傅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她丈夫在工商局工作,这几天外出出差了,她大的女儿已出嫁,小的儿子在广州读大学,家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见欧灿辉来了,就很高兴地倒茶让座。师傅平时很严肃,在家里却满脸笑容,欧灿辉看见师傅的笑容觉得很温暖。

师傅很关切地询问欧灿辉,得知欧灿辉学做装修,工作很顺心顺利,也就放了心,又叮嘱他好好工作,不要学坏,不要沾染那些不良习气,欧灿辉也点头答应了。他原想问问金龙的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还是等见着了师兄弟、旧工友们再问——其实见着了他们,就算不问他们也会说。师傅是个原则­性­很強的人,一般不会胡乱说话,大概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

虽然不在金龙­干­了,但毕竟在金龙工作了三年,正是那三年,使自己从朦胧无知踏进社会,慢慢的成长起来,初识酸甜苦辣、人生百态。欧灿辉也不明白,为何金龙把自己一脚踢了出去,那时是何等心急惶惑,现在竟还对金龙念兹在心。

和师傅闲聊了一阵,正想告辞,师傅又说,我看你还是把烟戒了吧。以前我看你们一班后生都抽烟,心里很不舒服。你现在的工作环境也不适宜抽烟,那里都是些易燃物品,你们年轻粗心,又贪玩贪闹,一不小心就容易惹祸。再说了,不抽烟,开支也少了,你还有两个细佬在读书,将来自己也要成家立室,老话都讲,“日积一分钱,买屋又买田”,又话“食唔(不)穷,着(穿)唔穷,唔会打算一世穷”,对唔对?

师傅看欧灿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别以为交际靠烟靠酒,其实,靠的是心,真情所至,金石为开。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也没有靠递烟送酒吧?说得欧灿辉也笑了,他是记起华仔表哥交游广阔,本人却是不抽烟的,便说,好,师傅,我听你的,我要把烟戒了。

欧灿辉告辞要走的时候,师傅把他送出门口,又谆谆告诫说,现在到了社会上,交朋接友要小心,俗话讲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老虎学咬人。学坏容易学好难,自己要多警惕,別怪师傅啰嗦,这一条真正要切记切记。欧灿辉又点头答应了,心里又涌起一阵温暖。

华仔表哥确实很关照阮桂洪这个表弟。刚做完了一户人家的新屋装修,华仔表哥又找了阮桂洪和欧灿辉去他家,问桂洪去不去乡下做一户新屋装修,还说人工可以增加一些。阮桂洪想也不用想就一口答应了。阮桂洪提了五个人的名字──当然也包括欧灿辉,华仔表哥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又商量了好一阵备料、运送以及装修要求,谈完了才告辞出来。

欧灿辉也参与了商量。这三个月下来他已基本弄清了装修的基本程序和要求,所以也能补充一点意見。华仔表哥很满意欧灿辉机灵醒目,拍了拍欧灿辉的肩膀说,灿辉,用心去学,好好­干­,过得两年你又是我的一个好帮手。

欧灿辉有点兴奋。华仔表哥的话是对他过去三个月工作表现的肯定,他觉得生活有了目标,心里充实了不少,不似从前空落落的,混日子不象混日子,有工开就机械地­干­活。现在明确了,学上一门手艺,尽快熟练掌握装修技能,争取早日能拿到大工(师傅)工资。华仔表哥说得很明白,两年时间,他就应该达到这个目标。

但现在他知道还有很多知识、技能、本领还未掌握,还需要花很多时间去努力学习钻研。三、两年后就算不能像陈永松这些老装修工那样技术熟练高超,起码也要像桂洪那样,唔做得也要讲得,唔识唱也识弹,争取当上一个小头目,人工自然也就升上去。

阮桂洪自然不知道欧灿辉这时的心理活动,他还惦记着欧灿辉刚走进华仔表哥家时流露的表情。也难怪,华仔表哥的家是自建的一幢三层楼房,每层足有一百多平方(米)。第一层就是接待客人的客厅和厨房,虽然客厅很大,但看那装修似乎是好多年前的,显得陈旧、寒磣,连坐的木沙发套椅,还有头上的吊扇,都像是从什么地方搬过来用的旧货,很不协调,和华仔表哥裝修公司老板的身份很不相衬,难怪欧灿辉刚走进华仔表哥的家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华仔表哥的家是在城东一个叫东较场的旧民居区內,那一带都是原居民的低矮民房,他的楼房挤在密集拥迫的旧房中间,很不起眼。听说这一带很多人想重建或加层加高,但因列入了城建红线图,都不能得到城建委批准。但盖着市人民政府大红印章的拆迁公布张贴了几年,就是光听雷声不见下雨,也没见有什么拆建动静。

走出华仔表哥家,阮桂洪就对欧灿辉说,看到了吧,卖花的冇花戴,卖咸鱼的食咸鱼渣。我劝过华仔表哥好多次,又不是没有钱,找几个人装一装它,保证你家光彩照人。华仔表哥不知怎么想的,老是说这样好这样好,不要装修,就这样子好。

阮桂洪说着摇了摇头,又说,华仔表哥对人大方,对自己就随随便便,我有他的条件,早就把旧屋坼了,建它三、五层,还要把它装修得靓靓的,绝不会失礼街坊。

欧灿辉就笑了,说,是啊,我要是有了钱,自然也要拆了旧屋重建。我三兄弟住两个房,将来都要找老婆结婚,现在这房子怎么住?!不要因为房子不够、不好,害得想嫁过来的人也不敢来了,对不对?三兄弟都找不着老婆,那就惨了。欧灿辉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阮桂洪这时却平添了一桩心事。欧灿辉的话勾起了他的一腔愁绪,他想到他将来也是要娶老婆的,而最希望的就是娶巷尾欧宅的霞女,但自己家穷屋矮,霞女的父亲能答应吗?自己有本事建新房子吗?不要说建新房子,就是把现在的旧屋进行装修也没这个能力。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干­脆不想这个令人烦闷火燥的问题。

第一章第四至六节

两天后,阮桂洪带着欧灿辉、陈永松、白志毅,还有另外两个熟练工,坐上华仔表哥派来的人货车,一大早就奔往市外新塘乡。那户需要装修的人家就在新塘乡一个小山村里。

汽车跑了两个多小时,从107国道转入一条乡村公路,颠簸着又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一个地名叫落凤岗的村子。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就站在村口等着,看见汽车来了就招手示意,跟着上了汽车挤坐着,指挥汽车绕过村子,开到村后一幢楼房处停了下来。

阮桂洪跳下汽车,叫大家动手卸车,把车厢里的装修材料搬进楼房里去。欧灿辉留意看了一下,见这楼房外三面都建了一人多高的围墙围着,实际就是一幢别墅。

别墅后面是一座不大的山岗,山岗上林木茂盛,郁郁葱葱。围墙外是一条沙石铺的机耕路,路边就是一大片菜地;远处有一条宽阔的山溪和河滩,过了山溪,广袞的稻田和再远处的丘陵山岗尽收眼底。欧灿辉心里暗暗赞叹屋主人会挑地方,从这里四面眺望,田园风光一览无遗,美不胜收,住在这里颐养天年,大约真的会长命百岁。

进了屋子看了一下,这楼房建筑平面大约一百五十多平方,外面院子面积足有八百多平方,有假山水池,有花果树木,还建了一个小型的露天游泳池。这幢别墅要是建在城里,起码值几百万。虽然在偏僻的农村,地价可能不用那么贵,但占了这么大一个地方,別墅的主人起码是一个有办法的有钱人。

阮桂洪他们的任务就是对三层楼房进行室内装修,因为离市区远,原就定了吃住在这里,一直到完工才撤场。装修工们把带来的被铺拿到三楼,又从地下(首层)大厅搬了六块夹板上去,虽然是打地铺,放一块夹板当床板也顶用,不然睡地板很容易受凉。

把空气压缩机、电刨床等一应工具搬进来放好,阮桂洪和装修工们就跟着主人看屋子,听主人讲解对室內装修的设想和要求。三层楼都看完了,大家心中都有了数,又商议了还需补充的材料,阮桂洪就列了个单子,交司机带回去给华仔表哥,打发司机把车开回去,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分工,就各自忙开了。

上午主要是备料、筹划,做些准备工作,中午吃过饭,也没怎么歇息,大家就按分工­干­起来。欧灿辉已经能很熟练地­干­搭拼凹方木架、使用冲击钻钻孔、打木桩、固定、剪裁夹板等这些简易的活,他还是跟陈永松搭档,两人已经配合默契,加上阮桂洪和兼管电线佈装的白志毅协助,一个下午就把七十多平方的首层客厅天花架子搭好了。

天黑了下来,阮桂洪亮着了用临时线路接驳好的100瓦电灯,主人已经从厨房搬出饭菜,连声叫开饭了,大家就停了工,洗了手围坐着吃饭。

屋主人姓郑,他一边给大家倒酒一边笑着说:“我年长几岁,大家不嫌弃,就叫我郑叔吧。”他年纪虽大,但身体很好,不胖也不瘦,虽然生得矮了点,但满头黑发,­精­神饱满,慈眉善目,很热情好客,频频地劝大家喝酒吃菜,口里连声说,到了这里,就当自己家里,千万不要客气。

欧灿辉心想,又是一个有钱佬,看他其貌不扬,衣着扑素,脚上穿的是一双廉价塑料凉鞋,走在大街上谁会把他看作有钱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很想问问他是怎样发迹、又为什么到偏远的乡下建这个别墅,不过想到和这个郑叔还不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杯酒下肚,阮桂洪脸上泛着红光,他动手给郑叔倒了一杯酒,举起了自己的酒杯,说:“郑叔,我敬你一杯。”

郑叔笑呵呵地和桂洪碰了碰杯,一口就­干­了。阮桂洪也把酒­干­了,抹了抹嘴巴说:“郑叔,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又是­鸡­又是­肉­的招呼(待)我们,我们很领你的情。你放心,你的新屋我们一定会装修得好好睇睇,保证质量,不会让你失礼人。”

郑叔就笑了,说:“过门都是客,何况你们来这里是帮我做装修?大家流汗出力,我请大家喝两杯,应该的,大家千万不要客气。”

阮桂洪就说:“郑叔,我跟你说实在话,以后不要搞得这么隆重,每餐有青菜豆腐、有几片­肉­就得了。真的,你每餐都要这么搞,我们的心也不安乐。”大家知道郑叔和华仔表哥原就说好了的,每天每人包餐伙食费五块钱,再让人家破费就不好了,所以阮桂洪又接着说,“郑叔,我们都是出门打工的,知道揾(挣)两个钱也不易,有两餐饱就可以了。我这个人直来直去,你不要弄得我们过意不去才好。”

郑叔仍是笑呵呵的,又给大家倒酒,说:“总之就辛苦大家了。来,大家都多饮两杯……”

欧灿辉很快就和郑叔混熟了。郑叔为人热情豪爽,每天在家里看装修工­干­活,有时也帮帮手,递递材料,扶扶梯子,总之是很勤快地忙来忙去。一日三餐都是他下厨,午餐简单一点,晚上就有鱼有­肉­,厨艺还不错,大家都赞郑叔有两下子。郑叔还从村里提来了一大罐村民自酿的糯米酒。那装酒的白塑料罐就放在厨房门口,郑叔说,糯米酒对身体有益,度数也不高,大家当饮料随便喝好了。

欧灿辉还是第一次喝这种金黄|­色­的酒。酒很醇,喝在嘴里有一种清甜的感觉,因为度数低,所以连喝几大碗也不会醉,不过身上就开始发热。郑叔说,这是糯米酒开始发挥它的功效了。郑叔还介绍说,这个村风水好,老人多长寿,这里头就有糯米酒的功劳──村里二十几个七十岁以上的老寿星,其中一个今年刚满九十岁,现在每天仍然要糯米酒泡饭吃,可见糯米酒的养生功效.。

装修工从早上开始­干­活,中午吃饭后抽两根烟算是休息一下,然后接着一直­干­到晚上八、九点,吃了晚饭就冲凉歇息,有时也会晚饭后接着再­干­到十一、二点的。在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娱乐,也没有电视机,除了白志毅带了一部小巧的半导体收音机,听听新闻和音乐,大家嘻嘻哈哈闲聊一下就躺下睡觉。睡得最晚的是白志毅和欧灿辉,欧灿辉还不想睡,就到楼下找郑叔聊天,白志毅则戴上耳塞,躺在蚊帐里,悠悠然摇头晃脑的欣赏音乐。

欧灿辉发现郑叔很健谈,白天常和大家说笑,说一些地方典故和趣闻。譬如说到这地方为什么叫落凤岗,一下就把大家收引住了。郑叔就讲起了传说故事,说是很古很古的时候,海龙王作恶,千里平地成泽国。老百姓活不下去了,都焚香跪地叩拜,祈求上蒼保祐百姓。天上的王母娘娘知道了,就派了身边的凤凰下凡。

凤凰来到凡间一看,到处都是巨浪滔天的洪水,山岗也淹得只露出一个个小山头。凤凰盘旋了一阵,就在这里降落下来,双翅一展一搧,把海龙王赶跑了,洪水也就退了,老百姓才有了好日子过。为了纪念凤凰下凡帮助老百姓,后来人们就把凤凰降落的地方叫落凤岗……

装修工中有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姓曹,大家平时叫曹师傅的,这时就说,叫凤凰岗也好啊,为什么叫落凤岗?做生意的人就最怕落呀、跌呀这些字的。

郑叔就笑了,说,叫凤凰岗别人以为地形相似而叫,我们的先人很聪明的,叫落凤岗大家就记得这个故事了,而且凤凰挑这个山岗降落,证明这里有灵气,风水好,对不对?不然王母娘娘的凤凰也不会专挑这个地方降落下来。

郑叔有时也说说农村里的逸事趣闻,大家都觉得很新鲜。郑叔对人很有礼貌,对工程有修改意见,说话的口吻是商量式,或叫他们帮­干­点什么,就是递个物件这样的小事,也是一口一个“唔该”(多谢)。郑叔说话风趣又这么平易近人,大家很快就没有了拘束,说话也就随便多了。陈永松是典型的咸虫,一开口就往男女的事情上说去,谁知郑叔比他还厉害,不光食遍十八省,还开过洋萦,搞过俄罗斯妹。

这下轮到陈永松伸舌头了,接着就连声追问味道如何?郑叔一撇嘴说,没意思,别看俄罗斯妹长着金发,会化妆打扮而已,其实皮肤粗糙,还比不上江南妹子细皮­嫩­­肉­呢。

陈永松还饶有兴趣的想追问下去,郑叔却转了话题,后来又走开了,陈永松只好败兴地埋头­干­活。

欧灿辉最感兴趣的还是,郑叔是什么人?他搞什么发了这么大的财?至于在乡下建别墅,他已经猜想到是因为乡下老家风水好,也有个荣耀乡里的意思,后来他才知道只猜对了一半。

健谈的人大概都耐不住寂莫,所以郑叔很欢迎欧灿辉和他闲话聊天。正是盛夏季节,白天­干­活觉得热,晚上在这个大院子里,却是凉风阵阵,气候宜人。院子里的树很多已长到二楼那么高,风吹叶动,树影婆娑。

欧灿辉后来听郑叔详细介绍,才知道这院子栽有龙眼、黄皮、杨桃、枇杷、番石榴、芒果、无花果,竟是一个小果园,只是在大门到楼房的通道两边,栽上了白玉兰、勒杜鹃、千年矮(黄楊树)这些花木。欧灿辉知道郑叔还在三楼楼顶天台有几十盆盆景。欧灿辉不懂盆景,但欧巷里的四叔公欧德庭玩盆景玩得如痴如醉,他是知道的,他也不明白为何有些人对玩盆景这么入迷。面对满院蒼翠,欧灿辉不禁又添多了一份好奇。

郑叔在泳池边摆了一張小茶几,搬了两张当地俗称懒佬椅的活动竹摺椅,泡上一壶热茶,舒舒服服地半躺着,一边拿着一把葵扇搧凉、驱蚊,一边就和欧灿辉谈天说地。往往直到大家都觉有了倦意,觉察夜深了,才道別分手回房睡觉。

开始两人都是泛泛交谈,天南海北,趣事见闻,谈得津津有味,竟是越谈越投缘。郑叔对欧灿辉便有了好感,觉得欧灿辉不但做工落力不偷懒,不像“肥仔”那般木讷迟钝——他称肥头大耳的白志毅做“肥仔”,白志毅也答应得很爽脆──也不像陈永松等几个那么粗野粗俗,欧灿辉身上好像有一股说不出的灵气,机敏、谦逊、好学,所以他很愿意私下里和欧灿辉说一些他平常不大说的话,并且很亲昵地叫他辉仔。

郑叔果然是一个有钱佬。他在南海有四间工厂、一个汽配公司,规模都不小,现在分别由他的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打理,固定资产加起来大约有几千万。欧灿辉不由得乍舌,平日看郑叔穿的吃的都很随便,不抽烟,待人接物很随和,没有一丝大老板的架子,倒像是个老农或是城里的退休老工人。他不说,谁看得出他有几千万的家产?!

不过郑叔很少说他的生意事务,倒是说自己过去年青时的事多。因为家庭成份不好,考上大学也因为政审通不过没上成。五七年反右,全家随父母下放回原藉劳动改造,吃尽了苦头。到了文革,父母遭惨不测,自己也流落他乡,在海南岛最绝望的时候,一个台风肆虐的黑夜,曾动过纵身跳下恶浪滔天的大海的念头……

有几晚阮桂洪、陈永松等几个也到院子里,和郑叔一块喝茶纳凉。闲话聊天就是大话西游,有一次,大家嘻嘻哈哈的说了一阵,陈永松这条­鸡­虫又把话题引到“­鸡­”那里去,说,郑叔,你阅­鸡­多已,你认为哪一个地方的­鸡­好?

郑叔就很正经地说,哪个地方的都不好──好人好姐为什么要做­鸡­?!害人又害己,难怪政府时时要扫黄。摇了摇头,又说,过去旧社会是逼良为娼,现在怪了,没人逼,她还是愿意做。都新社会了,做什么工都能揾两餐,碰上机会还能发达,千选万选,为什么还选择去做­鸡­?!都说文革不好,祸国殃民,但我说文革那时有一样好,就是没什么人做­鸡­的。

陈永松就笑着说,现在改革开放嘛,市场经济法则,有需求就有市场。再说了,有了这个市场,还能减少人犯罪呢──你看现在强Jian犯罪都大大减少了嘛。

郑叔又摇头,说,不对,这个事更能引人犯罪。就说你吧,去叫­鸡­肯定不让老婆知道,但给老婆知道了,肯定会吵闹,很多家庭就是这样破裂的。强Jian犯罪少了,但离婚的比率肯定大幅上升,再说,现在­性­病也多起来了──你看看街头巷尾到处都贴满老中医、老军医专治­性­病的小广告,讨厌得很。你说说,哪个对社会、对家庭危害更大?

这回轮到陈永松摇头了,说,郑叔,不是改革开放,你还不能食遍十八省,还搞了俄罗斯妹呢!

阮桂洪几个看陈永松和郑叔­唇­枪舌剑,都很有兴趣的在一旁嘻笑。白志毅Сhā上来问,郑叔,你真的搞、搞过俄罗斯妹?你、你去过俄罗斯?

郑叔看大家都对这个问题感兴趣,都看着他等着答案,只好说,我没去过俄罗斯。有一年,我还在南海,那里一个大饭店在晚餐时加演时装表演招徕食客,有一次也不知从那里弄来几个俄罗斯妹参加演出。我正办一笔数额很大的贷款,信用社主任要我陪他去吃饭看演出,我自然求之不得。这个主任是个大咸虫,一看金发美女就起­淫­心。我就去找饭店老板,也算是我的朋友吧,马上就做了安排。吃完饭我在饭店楼上开了一个套房,两个俄罗斯妹很快就来了。这时候我不上也得上,不然怎显得我和主任是臭味相投的知己好友?不过我当时也很想尝尝外国货。咳,不用多说了,总之就是做了荒唐事……

陈永松却认为郑叔口不对心,对他讲得这么简单也不满足,还想再问,郑叔却很感概地说,后来这个主任贪污受贿事情败露,给法院判了刑。去年大概是保外就医,我碰见他去学校接孙子放学回家。看见他时我心里突然觉得很不好受,他虽然作孽咎由自取,但我也有份参与作孽啊,我投其所好实际也是害了他。这个主任以前还包过很多个“二­奶­”,我没少帮他出钱出力。这时看他刚过五十,却白发掺着黑发,人瘦得象竹杆,连背也有点佝偻,哪有当年那种意气风发、耻高气场的半点痕迹?!我不敢说大澈大悟,但这个人使我回想过去,想起过去这些事,我就觉悟到我过去也做了不少作孽的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陈永松看郑叔又正经起来,大约也不会再说些大家感兴趣的话,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明天还要开工,第二晚再吹牛皮吧。大家也就和郑叔道晚安,相跟着回楼上睡觉。欧灿辉原想还再聊聊,看大家都走,只好跟着回去。

后来阮桂洪和陈永松几个就少找郑叔聊天,因为郑叔对他们总是摆出长者姿态,很正经地对他们说做人的哲理,或是回忆当年艰难困苦的日子和悲惨的遭遇。欧灿辉倒听得入耳,觉得郑叔阅历丰富,闲谈中透着睿智,不但处处新鲜,令他大长见识,也令他受教益非浅。

有一晚还是他们两人在一起闲聊,郑叔笑着对欧灿辉说,辉仔,你知道吗,我今年三月做了六十大寿,第二天我把五个子女叫齐,向他们宣布我金盆洗手,正式退休,从此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儿女们按原先各自理开的生意自立门户,盈亏自负。我把所有资财作了安排,儿女们都没有意见了,我就和老婆回到了老家——我在市里塘仔边有一座房屋,现在搞好乡下这一间别墅,是为方便我时不时回来住一住。这里空气好、风水好,到我不愿跑动了,就回这里颐养天年,等候百年归老。

欧灿辉觉得意外,更有点不理解。郑叔自言冇病冇痛,身体好得很,儿女们又孝顺听话,而且­精­神爽烁,思维敏捷,足可应付在商海中再驰骋十年八年,为何突然急流勇退,回老家当个闲人?

郑叔对欧灿辉的疑惑含蓄地一笑说,慢慢你就会明白的。

欧灿辉还想让郑叔解说解说,郑叔却说,还是给你说说我的大半生吧,你不是对我充满好奇、不是对我的一些行为疑惑不解吗,或许你能从我的经历找到一些答案。

郑叔于是说,我把我六十岁前主要分成三个时间段,25到40岁,是我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曾经到了走投无路想自杀的境地──这些欧灿辉己断断续续的听过不少,有时听得惊心动魄,有时听得感触良多,有时便同情唏嘘。40到50岁,是我拼命工作揾钱的时候,不过也是我坏事做得最多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说什么招数也使过,说起来也是作了孽,间接也害了不少人。到了50到60岁,是我成功辉煌的时候。直至到了去年,有两件事对我刺激很大,促使我下了决心,及早抽身。到真的退了出来,我便觉得休闲自在,时间任我自由分配,舒服惬意得很。这就证明我做对了。

欧灿辉不由得来了兴趣。这个郑叔这一生充满了神秘和传奇,听他如此说,肯定是波澜曲析、悲壮绚丽、多姿多彩,他只有通过一个又一个故事,去寻觅郑叔的人生轨迹。

郑叔说,第一件是重见信用社主任,跟着第二件呢,是见着了一个佛门高僧。我在南海有一个做厂的朋友,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每年出口额达几百万美金。他买了一块地建新厂房和办公楼,因为他笃信佛教,是佛门俗家弟子,所以请了他的师兄来为他做法事。

做法事那天我也去了,朋友介绍我认识,那高僧抬头看了我一眼,合什说,施主,你和佛有缘,我赠你两个字:戒得。说完他又闭目继续打坐,我听不明白,也很想藉此和高僧攀谈,但高僧即如入定一般,也不理我的发问。

欧灿辉也不明白那两个字。郑叔也不多说,就起身带欧灿辉走进屋里,在楼下一个放杂物的房间,找出一块木匾,让欧灿辉帮手把木匾抬出客厅,拆去了包裹着的厚纸皮,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看得清楚,这块塗了黑漆的樟木匾,高约五十公分,长约一米半,“三戒”两个隶书大字塗上金粉,阳字­阴­刻,占了木匾一半地方,特别引人瞩目;左边还刻有直行多个小字,也是金粉隶书阳字­阴­刻。

欧灿辉认真细读,却也认得全这些字。只见这些字是: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欧灿辉细细嘴嚼那几行小字,一时竟入了神。

沉吟间,郑叔让欧灿辉帮忙把木匾抬回杂物房放好,回到泳池边。又换上一趟热茶,笑着问欧灿辉:“有没有看过红楼梦?”

欧灿辉摇了摇头。他喜欢看书,三国、水浒、西游记、封神榜都看过,但更喜欢看武俠传奇,像薛仁贵征东、罗通扫北、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八锤大闹朱仙镇,隨唐演义、说岳全传、三俠五义,后来又迷上梁羽生、古龙,尤其钟爱金庸的武俠小说。看这些小说刺激过瘾,欲罢不能,心灵得到很大满足,很能激发许多遐想。但他对红楼梦这些情呀爱的没有兴趣。

郑叔说,这你就错了。毛主席在文革时都说过,看红楼梦起码要看30遍。后生仔,看红楼梦,能教会你很多人生哲理啊!说着,他低声吟诵起来,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爱,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欧灿辉知道这就是红楼梦里的诗句了,觉得顺口流暢,通俗易懂。听得郑叔又说,这是红楼梦里的《好了歌》,这《好了歌》还有个注解,你不妨找红楼梦看一看。每读完一次红楼梦,再回过头细细品味这《好了歌》和注解,都读懂读通了,你这一世也就不枉过了。

这一夜欧灿辉碾转反侧,总是睡不安稳。这是极少有的事,往常他一倒下就能呼呼入睡,即使四个月前给金龙炒鱿(辞退),心里虽然惊恐徬徨,仍能沾着忱头就睡着。这一回大约是郑叔其人其事令他浮想联翩,竟是思来想去,夜不成眠。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施工,郑叔的别墅室内装修工程终于完工了。这天下午,郑叔指挥装修工,帮忙把“三戒”木匾在客厅正中墙上挂好,认真仔细端详了一阵,拍了拍手,笑着对大家说:“好,总算大功告成,多谢各位师傅了。今晚我请大家喝两杯──桂洪,我要搞隆重一点当作庆祝,你不会再反对了吧?”

阮桂洪就咧嘴笑了。欧灿辉跟着大家把剩余材料、一应工具家什都收拾妥当,搬出去在院子大门边放好,又跟着回三楼搬被褥。欧灿辉见郑叔跟着上楼,又转上楼顶天台,心里一动,便跟着走了上去。阮桂洪觉得奇怪,不由自主也跟着上了楼顶。

欧灿辉、阮桂洪都是第一次上天台。见天台地面没有铺砌瓷砖,仍是原来的水泥混凝土本­色­,平平整整。满天台都是盆景,这几十盆盆景都摆放在砌砖作柱、上面架好了的水泥板条上。两边各有四行,每行都摆满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盆景。

阮桂洪看这些盆栽都是枝繁叶茂,一片翠绿,看得眼花缭乱。他原就不懂,这时便笑着问:“郑叔,我是不懂的,你告诉我,怎样的盆景才算是好?”

郑叔哑然失笑。和门外汉说盆景,差不多是对牛弹琴。不过爱好盆景的人大都希望多些同好之人,所以他就不厌其烦地给阮桂洪、欧灿辉介绍他的盆景:九里香、罗汉松、福建茶、细叶榕、牛根桑(朴树)、黄杨、榆树、雀梅、山桔、紫薇、红果、水横枝、满天星……

郑叔如数家珍,阮桂洪却听得一头雾水,转眼又分辩不出来。待都看完了,阮桂洪又问郑叔:“怎样才知道那棵盆栽值钱?”

郑叔只好解释说,看盆景主要看树种,也要看桩头、树形、枝托,再看长势,总的来说,树种好、长势好,而且树桩头越大,树龄便越长,相对也就更值钱一点。

看阮桂洪似懂不懂,郑叔又说,他也是去年才开始跟人学习栽种,刚刚入门,自然学艺不­精­。自去年萌生退意,那位信佛的朋友便送了他这批盆景,他也不在乎贵贱好坏值不值钱,只在乎于寄情山乡田野、绿­色­环境,取个自得其乐的意境就是了。

阮桂洪就指着欧灿辉说,灿辉的四叔公是玩盆景的行家,今年快七十了,每年一开春就天天往公园跑──公园门前那块开阔地,是农民挖了山桩前来摆卖的地方。灿辉的四叔公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不过十点半不见回家,不买树桩也能在那儿呆几个钟头,真是服了他了。

郑叔听了很高兴,要欧灿辉有机会介绍他认识这个四叔公。

欧灿辉答应了,心里却犯了难,这个四叔公为人怪僻,不像你郑叔这么好打交道,能不能得到他允诺还是个未知数呢,不过既然答应了,怎么也要试一试,多说点好话,大约四叔公也不至于拒人于门外吧?

第二天,坐上华仔表哥派来接他们的人货车,和郑叔道别分手,便回市区去。大家都流露了高兴快活的表情,陈永松几个成了家的,这时最想的大概是回家见见孩子,抱着老婆亲热一番。在乡下熬了一个多月,陈永松早就觉得受不了,他等车开上国道,便撩逗坐在前排的阮桂洪说,要不要先去找你的肥妹仔?

阮桂洪竟然面红,回头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前方。陈永松见阮桂洪不搭理他,又撩逗戴着耳塞听收音机的白志毅,见白志毅也不兜搭他,只好闷闷的拿出烟来抽。

驾驶室后排挤了四个人,陈永松抽烟便显得烟气嗆人。欧灿辉已经戒了一个多月的烟,这时闻到烟味也觉不好受,忙把车窗摇下,让疾风劲吹进来。

欧灿辉这时脑子里满是郑叔的影像。临上车时,郑叔拿出一套四本红楼梦送给他,弄得阮桂洪他们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欧灿辉心存感激,道了谢,又问了郑叔在城里的住址,答应一定去探望他,才和郑叔握手道别。这时欧灿辉就拿出第一本红楼梦,打开一看,扉页便赫然写着三戒那段话,字迹蒼劲,下面还写着:赠灿辉友弟共勉,签署了一个姓名:郑柏秋。欧灿辉一看书写的日期是今天,方知道郑叔的大名叫郑柏秋。

阮桂洪瞥见欧灿辉在车上看书,也不在意。他从小就不喜欢看书,每年读书都是勉勉强强才能升级。他和欧灿辉有一处不同的,就是欧灿辉喜欢看点书报。郑叔送一套书给欧灿辉,只不过是因为欧灿辉和他投缘。阮桂洪没料到的是,结识了郑叔,欧灿辉从此便发生了更多的变化,这个郑叔,可以说是欧灿辉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甚至影响了欧灿辉的一生。

做完落凤岗郑叔别墅装修以后,欧灿辉觉得这次歇停的时间长了点,他还是第一次碰上休息了半个月,华仔表哥还没有开工通知的事。他有点心急,过去找阮桂洪问了一下。阮桂洪却说,他曾试过歇息两个多月冇工开呢,现在生意难做,竞争激烈,要不找点什么自己先做着,等有工开就去开工。

欧灿辉这才彻底明白,装修这一行虽然看起来人工高,但并不是天天有得做,做老板的有家财垫底,未接到工程日子也照样过得滋润,但当工人的三两个月都在家歇息,恐怕就不行了,坐吃山空,这道理大家都懂的。于是欧灿辉又拉着阮桂洪去找华仔表哥,但却没见着,阮桂洪表嫂说华仔表哥又去打麻將了。

欧灿辉是第一次见着华仔表哥的老婆。她看上去比华仔表哥年纪还大了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但保养得好,人长得有点富态。她对阮桂洪埋怨着说,华仔近来沉迷赌博,不但打麻將,还打扑克牌,劝他两句就发脾气,你们和他说得来,不要说是亲戚,就是作为朋友也不能见死不救,帮我劝劝他收手。老实说,他去嫖我还不那么生气,嫖一个晚上也用不了多少钱,嫖多几个也就没气力再嫖了,赌呢,一个晚上就可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她说着说着就掉泪。阮桂洪不晓得劝人,挠挠头安慰了她几句,赶忙和欧灿辉告辞。

欧灿辉心情有点忧郁。华仔表哥老婆说得对,赌钱这玩艺真是碰不得,很容易入迷,迷上了就收不了手,运气差就会一输再输,输了不服气再赌,恶­性­循环,人就不能自拔了。华仔表哥赌的赌注大概不会小,那就更要命了。就算华仔表哥命好,又有通晓八卦五行的阿松关照,赌博不输钱──不过对此欧灿辉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迷上了就没时间出去兜揽生意,因为要接一个工程是要花很多时间去搞信息、搞公关的。如今华仔表哥都把时间用在赌桌上,这样对等开工的人就很不妙了。

欧灿辉心急起来,早些时捧着看的红楼梦也看不下去了,因为家里的事也够他烦的。灿耀已经读完初中,考试成绩只有300多分,离高中录取分数线差得老远,父亲托了很多人,才在后街中学找到一个学位,但要交1500元赞助费。灿耀却和父亲说,那1500元你就省下来吧,我是打死也不会读的,把父亲气得差点吐血。

欧灿辉又听父亲的工友来串门,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市家具厂已经亏了几百万元,最近三年厂里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虽然腐败的厂长、副厂长还有会计最近给捡察院抓走了,但厂里近半年只发五成工资,近两个月连一分钱也发不出。更要命的是,昨天厂里正式宣布,全厂放假,工人自谋生路。工人们火了,正组织起来准备在市长接待日上访,欧灿辉才知道父亲是内外交困,这两年竟是没一天过得舒心。

来串门的工友原是来串联明天去市政府请愿的,欧国能却兴奋不起来,默默的抽着水烟斗,听工友们慷慨激昂的议论着。见欧灿辉想出门——欧灿辉想到对门阮桂洪处坐一坐,家具厂的事听了让人窝火烦闷——就对欧灿辉说,你做大佬的,要教教细佬,灿耀不读书­干­什么?就知道百厌惹事,我告诉你,把我惹火了,我打断他的腿,也要他去读书!……

家具厂工友见欧国能训斥儿子,又见约去市政府请愿的事不热心,便讪讪的告辞离去。倒是有一个叫王沛林的工友,因为和欧国能有过命的交情,见欧国能为儿子的事烦恼,便留下来平心气和地开言劝慰。

欧国能却说,沛林,我是挂了号的人,市政府请愿我是不去的,免得又说我挑动群众斗群众、和党的路线唱对台戏,但我要糊口养家,明天我就上街——我想过了,我有编织滕椅的手艺,修补滕椅也可以揾两餐吧?

王沛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欧国能这么快就打定主意,想出这么个办法。

工厂冇工开,好多工人早已偷偷找私活­干­了,但那时还没有正式宣布放假,工人还是要按时回厂报到上班,回到工厂没事­干­,或闲聊、或打扑克,胆子大的报到后又溜走,厂里也没人管,老实胆小的还规规矩矩按时上下班,闲极无聊胡胡混混捱时间过日子。他和欧国能都属守规矩的,他曾见欧国能在车间捡拾滕条,原也没在意,厂里曾生产过一批滕椅,剩下的滕条都属废料没什么大用场,但用来修补那是必不可少的。原来欧国能未雨绸谬,早有自谋生活的打算。想起自己在工厂­干­了三十七年,习惯了按时上下班,习惯了听领导安排工作,一下失去了这个惯­性­,要自己想办法谋生活,脑子便一遍空白,顿时觉得惶惑不安。

欧国能又坦然的说,工人靠双手搵食,工厂靠不住了,我不敢说共产党靠不住,但手是自己的,有手有脚就饿不死人,国际歌都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

王沛林脸­色­­阴­沉下来。他相信政府不会不管,但什么时候才有结果?已经几个月冇工资发,再等到什么时候?看来还得学欧国能,自己找出路——欧国能能拉下面子上街,为了生活,自己也得好好盘算盘算。

修补滕椅或在街边守候,或是沿街吆喝,有时等一天、走一天也招揽不到生意的。但第二天,欧国能果然手提一个工具袋就上了街。他没有在一个固定地点挂牌佇候顾客,而是像收买佬一样,沿街四处走动,边走高声吆喝:“修补滕椅滕席──”

欧灿辉见父亲真的上街揾食,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中午回来吃过午饭又匆匆提着工具袋出门,晚上回来脸­色­不见开朗,常常默默地抽水烟斗,满腹心事的样子,知道父亲的生意并不见好。

他现在也冇工开,心里更着急,为开工的事和阮桂洪说了几次,阮桂洪却不着紧,又几次碰见阮桂洪和霞女、还有一个年青女仔一齐出去,心想阮桂洪可能拍拖(谈恋爱)了,但不知是霞女还是那个年青女仔?阮桂洪自小和霞女说得来,真要拍拖就有点不现实了。方清家庭和个人条件都比阮桂洪好,欧德庭还不同意他做欧家女婿呢,你阮桂洪想和霞女拍拖,那是痴人做梦。不过,你有拖拍不急着揾工开,我却不能在家呆等,总得要揾钱啊!

想来想去,想到了接触最多的陈永松,于是欧灿辉决定去找他。这陈永松虽然咸湿(下流、畏亵),但待人其实很不错的,他有技术,人也活络,和他多笼络一下感情也好,说不定陈永松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从阮桂洪处问得陈永松家地址,欧灿辉就去九瓦巷找陈永松。九瓦巷在北门街,巷口显眼处就钉着那块蓝底白字的牌子。巷子很窄,大约宽不足一米。欧灿辉过去也知道这条巷,搞装修接触尺寸数字多了,这下就明白为什么叫九瓦巷了:屋顶盖压瓦片的瓦桶长约20公分,宽约9公分,这小巷宽不足一米,就是说只有九只瓦桶(北方人大概叫瓦当吧)那么宽,叫九瓦巷真是形像得很。

巧得很,陈永松刚好从巷里走出来,看见欧灿辉就高兴地叫起来:“灿辉!你去哪里?我正想去找你呢,”

欧灿辉也很高兴,连忙说:“我是来找你的。”

陈永松就带欧灿辉到他家。巷子虽窄而不长,左面是别人房屋的后墙,右面是巷里几个住户的门口,陈永松住第二家。

进了门,欧灿辉打量了一下,这是本地很典型的俗称“火筒屋”的老房子。房屋不宽,但很长,进门是客厅,靠墙一边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里头有几个房,通道尽头大概是厨房了。

欧灿辉看客厅到处放着木方、木板、夹板,有一些半成品木床、木柜,有一个小型电刨床,也有那种一头高一头低的木工长刨櫈,墙上也挂着木工锯子、角尺等工具,满地木刨花、木屑,很明显是一个木工工场,大约陈永松平常就接些木工活来做。欧灿辉就很羡慕地说:“陈师傅,你有这门手艺,揾两餐是不愁的了。”

陈永松却说:“有手艺顶什么用?工字不出头,揾两餐容易,要想发达就难了。”

欧灿辉就说:“还想望发达?再冇工开,我两餐也难揾啊!”

“我找你就是想找你开工,不知你做不做?”陈永松说,“我有个朋友在东方广场租了一个档口,做成衣的,因为是很熟的朋友,所以工钱可能会低点。”

欧灿辉忙点头应承:“我做。说实话,十几天冇工开,我不同你,你还可以在家做木工,我什么都不会,在家闷得慌,真的好难过的。”

陈永松认真地看着欧灿辉说:“你这样也确不是办法──有没有想过做其他?”

欧灿辉挠挠头:“我可没想过。我什么也不懂,能做得了什么?”

陈永松一拍大腿:“对了,你不是金龙出来的吗?做早点卖也可以呀,一天赚十块八块的,小数怕长计,一个月也有二、三百块吧,总比现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强。”

欧灿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地方、没有本钱,怎么搞?”他不想再说这些头疼的事,关心着开工,又问,“什么时候开工?”

“明天。”陈永松说,“明天一早你直接到东方广场就行了,那档口是A6卡,门口有编号,很好找的。”

欧灿辉又和陈永松聊了一会,满心欢喜地要告辞,走的时候说:“等晚上找到阮桂洪我再通知他。”

谁知陈永松却说:“我已经找够了人,阮桂洪你就不用通知了。”

欧灿辉一楞,行走着想了好一会才算想明白,阮桂洪说“要不自己先找点活­干­”,大概就是这意思了。跟华仔表哥做是临时­性­的,按劳取酬,平时自己也可以找工做,接到工程自己也可以做老板。欧灿辉这时觉得有点鼓舞,原来老板竟是人人可以做得的。但随即觉得有点想过了头,老板是这么好做的?工程怎样设计、怎样做预算、结算,听说还要打税开发票,还涉及到管理费,如果要给对方回扣,又该给多少?所有这些自己都还弄不明白。而且,听说对那些单位有那个权的人,要请客送礼,一餐饭花上一千几百是很随便的事,大的工程更要先花上一笔钱去活动──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工人算了,穷佬仔实在没那个本事和本钱。

第一章第七至八节

听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欧灿辉回过神来,见陈满、陈姨还有他们的女儿陈月媚,就站在北门大商场门口,离自己咫尺之间,原来自己想入了神,走到熟人跟前也是视而不见。

欧灿辉忙和他们打招呼,又笑着对陈月媚说:“听说你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恭喜你。”他看见这一家三口手里都提着从商场购买的物品,马上就想到陈月媚考上大学的事。

陈月媚个子不高,也就是一米五五左右吧,差不多差比欧灿辉矮了一个头,身材娇小,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她平日端庄含蓄,见了邻居们都很礼貌地打招呼。欧灿辉对她很有好感,见着她喜欢和她说说话。陈月媚读书用功,这次考上上海交通大学,街坊邻里都传开了,都说陈月媚这孩子争气,全市就她一个考上上海这间名牌大学。没当着陈家人说出的另一层意思,是说陈家人穷志不穷,別看陈满是收破烂的,陈姨又有殘疾,但家里小孩自觉勤奋,草窝里也飞出一只金凤凰。

小时候阮桂洪是巷里一霸,没少欺负陈月媚和霞女。欧灿辉也算调皮,和阮桂洪、还有陈月媚大佬陈昊天在外头惹事生非,结伙打架,回到巷子里却并不欺凌弱小,对同宗姑姑辈份的霞女自不必说,对陈月媚、阮桂婵、方小兰也倍加呵护,若她们在外头受了別人欺负,他必定为她们抱打不平。不过这时最出头出角的却是阮桂洪,打架像不要命的凶狠,所以牛­精­洪的外号很快在外头传开。

因为和欧巷外的人打群架与陈昊天成了好朋友,阮桂洪以后才不欺负陈月媚。到上了初中,都懂事了,欧灿辉和阮桂洪、陈昊天就极少和人打架,矇矇昽昽的像懂了男女之大防,欧灿辉和陈月媚见面只点点头,却不大说话,但对方小兰倒是像对自家小妹妹般随便得多了。

陈月媚自小对欧灿辉很有好感。后来长大了,这情谊便一直埋在心里,加上家庭条件比別人差,心里有自卑,就转化为动力,发愤图强,刻苦学习。待到欧灿辉不读高中出来参加工作,她见着了欧灿辉,却又有说有笑,心里其实惋惜欧灿辉没能继续读书。她觉得欧灿辉自小聪明机灵,领悟力强,若是继续深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欧灿辉和陈满一家一同走回家去。他抢过陈姨手里提着的装着零碎杂物的新塑料桶,又把陈满提着的新棉被要过来拿着,和陈月媚一路走一路说话。

陈月媚虽然考上大学扬眉吐气,但神­色­间一如慨往气定神闲,并无得意洋洋之态。见欧灿辉问起大佬陈昊天,陈月媚说,已经写信告诉他了,但大佬跟的那个供电工程队到处去,也不知大佬有没有收到信。

欧灿辉想起和陈昊天这几年中没见过几次面,儿时的好朋友也变得生疏了,但他这时已体会到“揾食艰难”这句说活,便安慰陈月媚说,想是没有收到信,若是收到了,天哥没理由不回来的。

陈月媚点头称是。大佬自小爱读书,对她这个妹妹很呵护,小时候没少为她在外头受欺负的事和人打架,便常常受父母的责骂。大佬离家出走前一晚,她看父亲凶神恶煞般地打大佬,她吓得躲回小房子里哭。父亲对她两兄妹从不打骂,大佬调皮在外头闯祸,別人上门告状,父亲只是拉下脸教育大佬。只是那一次大佬闯的祸闯大了,父亲发了那么大的脾气,陈月媚知道是大佬伤了父亲的心。

父亲自小便教育她俩兄妹,说人穷志不穷,宁愿饿死,也不能做去偷去抢的事。想起大佬她有点伤心难过,她知道自己只是陈家的养女,是养父母在巷口门楼后面捡她回来的,但养父母对她视为己出,有点好吃好穿的都先给了她,大佬更是当她亲妹妹,自小就什么事都让着她。这时陈月媚对这个家充满感激之情、眷恋之情,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寸草春晖,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

回到欧巷,走到欧灿辉家门口,陈月媚把手上的物品交给父母,要拿回欧灿辉手上的物件,不让欧灿辉再送到巷尾。欧灿辉却不放手,直走到陈满家门口,方停下来,把手上物件交回陈月媚,又从衣袋掏出一张50元放在陈月媚手里,说了句“小小意思”才转头回家。

陈月媚见欧灿辉把钱塞在自己手里,窘得满脸通红,待放下东西想退给欧灿辉,欧灿辉已经快走到自家门口了。她叫了一声“灿辉”,欧灿辉却朝她扬扬手便进了屋。

先开了门进屋的陈满,见女儿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就对儿女说,这是街坊邻里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了罢。陈月媚只好拿起放在门口的物件进屋,心情却变得有点郁郁寡欢起来。

地方风俗,家里孩子若考上大学,临行时,必定请亲戚聚会,有些还会在酒家茶楼摆上“谢师宴”,恭请老师上座,至亲好友相陪,高高兴兴地吃一餐。但陈满是孤家寡人,陈姨那头也没有什么亲戚,在外地打工的陈昊天不知是不当一回事,还是没接到寄去的信,不但人没回来,连一只字的音讯也没有回,陈满老俩口心里生着闷气,在陈月媚跟前也闭口不提,只是在家劏­鸡­劏鹅,做了一顿丰盛晚饭,也不请什么人,一家三口围坐着高高兴兴地吃了。

倒是麦老师夫­妇­过来坐了一会,说了很多勉励陈月媚的话,送了一个红包给陈月媚。陈月媚后来打开一看,里面是200块钱,和父母说了,心里自是感激。

那晚老俩口一边给女儿收搭行装,一边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说着说着陈姨就掉偷偷眼泪,给陈满瞪了一眼,又赶忙把眼泪抹掉。第二天一大早,老俩口不顾女儿反对,同坐公共汽车把陈月媚送到二十公里外的火车站,直到把陈月媚送上了火车,老俩口才回家来。

陈姨一直忍着,待火车开走,见女儿探出车窗扬手告別时满脸热泪,她的眼泪也涮涮涮地往外流。陈满这时也觉心里酸酸的,不过他忍着不让自己也流泪,待回到家里,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眼角也有了两滴泪珠。

这一夜陈满夫­妇­都没有睡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早就少少离家,乖巧懂事的女儿如今又去千里之外的上海读书,家里便寂寥冷清了。十几年了,陈姨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煮早餐,让女儿吃了早餐去上学,这天陈姨习惯­性­地早早起了床,进了厨房才想起从此不用煮早餐给女儿了,一下又引起愁离悲绪,忍不住就在厨房抹起眼泪。

陈满也跟着起了床,听得陈姨躲在厨房抽泣,他忽然也涌上一股空落落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干­脆不进厨房漱口洗脸了,在门角拿了钓鱼工具,开了门便往外走。

陈满在巷口门楼碰见了巷口方家的卢少容,他淡淡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便继续往外走,卢少容却不挪动。巷口门楼窄,看上去可容两人进出,实际是若两人在门楼相遇,必有一人侧身谦让,方好进出。陈满见卢少容堵在门楼,诧异地停住了脚步,抬起了头,卢少容就说,月媚走了?

陈满点点头没有说话。

卢少容又说,昊天没有回来?

陈满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卢少容幽幽地看了看陈满,说,月媚这么争气,好多人都竖大母指夸她呢!停了一下,又说,街坊都说你和陈姨好福气呢。

陈满还是没有接话,回头望了望空寂的欧巷,一言不发就往前走。卢少容见陈满不搭理自己,只好侧身让了让道,见陈满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里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二十多年了,陈满待她都是这副神态,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看得出陈满还是没解开当年的心结啊。

这是一个欧巷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埋藏在她和陈满心底之间的秘密。

欧灿辉跟着陈永松做了八天,做完了东方广场那个成衣档口的装修,陈永松不但没少给人工,而且还是按大工的人工发给他的,令他感到又惊又喜。装修行内都这样,帮至亲好友做,包工不包料,最多材料上不赚多一笔,人工还是按行价给。

欧灿辉戒了烟,这经济就好计划了,除了留下50块钱,其的都交给父亲。留下的50块钱中,他分别给两个细佬各10元零花钱。两个细佬眉开眼笑,欧灿辉心里明白,灿荣乖巧听话不给零花钱不算问题,灿耀活泼好动,身上没有钱难保会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又特地叮嘱两个细佬,要花钱的事一定要和他说,不许在外头做出有辱家门的事。两个细佬一叠声点头答应了。

欧灿辉不敢问父亲有没有接到生意,不过就留意父亲房中那一堆滕条,见滕条给动过、滕条少了,就知道父亲这一天接到了生意。

早十年滕家具很流行,但社会风气变了,有钱人家都换上新潮时髦的木家具、皮家具,还用滕椅的大都是市井小民,修修补补也出不了什么价钱。倒是有一些单位还保留滕椅,图膝椅通风透气,欧国能有一次给一个单位叫去,把三十多张滕椅全面修补翻新,那一个星期欧国能­干­得最开心,还把王沛林叫来斩料(加菜)喝了两杯。王沛林已经找到了活­干­,在影剧院门前保管单车、摩托车,虽然收入不高,但每天可以马上分钱,总算有了收入。

欧灿辉在家待了两天闷得慌,正想再出去找找人,谁知灿耀一头鲜血跑回家来,把他吓了一跳,跟着灿耀冲进厨房,见灿耀正开了水龙头,用水洗涤血污的头脸。欧灿辉忙过去仔细察看,见灿耀左额头给打破了,扯过一条毛巾给他,转身去父亲房中找出云南白药,在伤口处擞下,幸好伤得不深,很快就止住了流血。

欧灿辉刚说了一句“你打什么架,小心老豆回来……”灿耀已经冲出屋去,欧灿辉忙快步追上去,在巷口门楼处一把拽住灿耀,喝道:“你给我回来……”他知道灿耀的脾气,打架从来不愿服输,今天吃了亏,肯定不服气,再出去是为报复。欧灿辉小时候也没少打架,这时大了,知道打架无益,上一次就为一时冲动动了手而丢了饭碗,早就刻骨铭心,不轻易动火,灿耀摆明了去打架他不能不管。

灿耀正在火头上,他用力一甩,甩开了大佬的手,不料大佬手腕一翻,又捉住了他,他更火了,另一只手往大佬胸膛一推,欧灿辉吃痛,就骂道:“你敢打我?”他用力把灿耀往家里推,灿耀气急败坏,嘴里高声叫嚷“放开我!”俩兄弟挣扎纠缠在一起,不经意中,灿耀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汩汩流下来。

对门方清阿嫲听得门外响动嘈杂,走出门来,见欧灿辉兄弟扭成一团,灿耀脸上还流着鲜血,不由得慌了,叫俩兄弟不要打架,走上前劝架,那里劝得开了?一个要冲出欧巷,一个要把细佬往家里推,细佬牛­精­不听话,把做大佬的火气也惹了上来,用的气力也大了,冲突中,把方清阿嫲也撞了一下。老人家不经碰撞,一ρi股就跌坐在麻石路面上,闻声出来的陈姨看见方清阿嫲跌倒,忙迈着碎步过来扶起老人家。

欧国能正好走回来,大喝一声,俩兄弟吓得顿时松了手。欧国能见灿耀头上流血,方清阿嫲这时站了起来,嘴上又唠叨着:亲兄弟打什么架?兄弟要和睦,你老母要是在生,看见你俩兄弟这么不生­性­也会活活激(气)死的……

她想起孙子方坚也是和欧灿辉打架,给欧灿辉阮桂洪打伤住进医院的。她现在不是居民小组长了,要是倒回去十年八年,孙子挨打受伤,她一定会到居委会报告,让居委会、派出所把人带去教育教育。

欧国能的火一蹿一蹿的,方清阿嫲的话像火上添油,怒气一升,朝着欧灿辉腿上就是一脚。那一脚用上了力,踢在欧灿辉右大腿上,痛得欧灿辉龇牙跳开,幽怨地看了一眼父亲,一言不发抚着痛处踟跚着走回屋去。灿耀却转身跑出欧巷,不顾欧国能走出巷口大声呼叫,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陈姨这时说,细路仔(小孩子)要教不要打,细皮­嫩­­肉­,很容易受伤的,不要上火生气,细路仔要慢慢慢教……陈姨细声细语劝说,大约也想起自家儿子陈昊天,几年前也是调皮百厌不懂事,给父亲一阵暴打就堵气离家的,如今欧国能怒气冲冲,一条巷住了二十多年,她知道欧国能的脾气,火气上来会把儿子往死里打,所以就忙着告诫他控制好脾气。

欧国能铁青着脸,这时也懊悔打了大仔。稍一冷静想想,就知道是灿耀惹起的,大仔越来越懂事了,要管教细佬,定是灿耀牛­精­不听大佬的,兄弟自然就起冲突。这几年他再沒有对儿子动过一下指头,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控制不住自己。这时他冷静下来,见方清阿嫲用手抚摸ρi股,忙上前关切洵问,阿嫲,有没有跌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方清阿嫲摇摇头说,不碍事,哪有这么矜贵,跌一下就要去医院?我没事。唉,仔女细(孩子小),老是盼望他快点长高快大,到大了,又担心调皮百厌,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欧国能耐着­性­子听她唠叨了好一阵,才轻扶着她回到家门口才回头。回到屋里见欧灿辉坐着发呆,就走回房,找了一瓶佛山冯了­性­药酒出来,对儿子说,搽一搽就好了。说完又回房,拿了一些修补辅料走了。

欧灿辉知道父亲消了火气,也就放下心来。到晚上吃过饭,他在厨房洗碗,听得父亲开口教训灿耀,语气虽严厉,却不是火气冲天,总算是放下心头大石——父亲的脾气发作起来,灿耀就有苦头吃了。白天父亲那一脚,直到现在大腿还隐隐作疼呢!

幸好第二天就有了好消息,华仔表哥在云南接了一个大工程,令欧灿辉欣喜若狂。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想着半个月后去云南的事。华仔表哥说了,这一去要等到过年才能回来,家里的事要好好安排一下。现在令他不放心的是细佬灿耀。书不愿读了,想来就算强迫他也没有用,但他才刚满十六岁,能做什么?再说现在也不好找工作,父亲晚上有时长吁短叹,欧灿辉自己也不好受。若实在没办法,也只好求华仔表哥,让他同意也带灿耀一齐去云南,让这个调皮的细佬跟在自己身边,父亲大约也会同意的。

回到欧巷,刚想开门进屋,又改变主意,先到市场买了菜才回家。在家里闲着没事,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红楼梦,看了几行又看不下去。手里拿着红楼梦,心里一动,他想起了郑叔,便把书放下,到楼上看了看,灿耀还在床上蒙头大睡,摇了摇头,找出郑叔的地址,便关好门走出来。

在落凤岗结识的这个郑叔,真是一个奇特的人。按照郑叔的说法,他在40岁前的经历,完整说出来就是另一部版本的《悲惨世界》,所以郑叔极少提及过去。欧灿辉相信郑叔绝不是哗众取宠,是郑叔使他第一次对那句“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的名言产生了怀疑,不过那只是一闪念,但郑叔青少年时期有悲惨遭遇,令他从心底和郑叔产生了共鸣——他也遭遇到人生的双重打击:丧失工作和丧母,和郑叔的悲惨遭遇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欧灿辉后来才明白,国家机器对一个公民的打压摧残,才是真正的凄惨。祖国是母亲,中国人讲究百行孝为先,母亲做错了事,你甚至不能公开批评它,甚至腹谤也是不孝……

这时欧灿辉还未懂得思考这些深奥的政治问题,不过他本能地觉得和郑叔很亲近。他觉得慈祥的郑叔充满睿智而又平易近人,他有什么烦恼也愿意和郑叔诉说。

郑叔留给欧灿辉的地址是塘仔边,欧灿辉知道在工人文化宫后面,那里密密麻麻全是居民老房子。到了那里却不难找,那是一幢没有改建的民房,从外面看屋脊很高,里面应该是两层的。屋脊两头还飞起斗檐。外墙是已经变成灰白­色­的青砖,最高处约有五十公分宽的彩绘,从瓦沿直上房顶又斜下至屋后瓦沿,许是年代久了,日哂雨淋,彩绘上的图案已给岁月冲测得无影无踪,只剩灰蓝的底­色­,和灰白的古旧青砖默默地承受着日月的轮回。

欧灿辉还没走到郑叔的住宅,一阵丝弦乐曲便悠悠扬扬地传进他的耳际,一个花旦正凄婉的唱着粤曲:“珠帘卷处人愁绝,只为了一曲《窦娥冤》……”欧灿辉便知道,这是居民中的粤曲私伙局在聚会,这些粤曲发烧友正以曲会友,演练曲目。但听唱得有板有眼,声情并茂,不禁也颔首赞好。

待得走近,大门口围着好几个人正朝里观望。欧灿辉靠近了看,见屋里客厅极宽敞,灯光明亮,五、六个上了年纪的人,手­操­乐器正为演唱者伴奏,旁边还坐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脸上都洋溢着开心愉快的表情,在看着演唱。演唱者是一个年近不惑的半老徐娘,身段优雅,还做着动作,举手投足之间,也另有一番风韵。

郑叔也坐在一边,边跟着低声吟唱边用手击节,一转眼间看见欧灿辉,先是一楞,继而高兴地起身,走过来招呼欧灿辉,辉仔,你来啦,屋里坐。

郑叔想带欧灿辉入屋,转而一想,便走出屋子,引领欧灿辉走过几间屋,到了街角那间士多(小卖部),跟老板娘打招呼,六婶,家里太吵,借个地方坐一坐。

热情爽朗的六婶便说,好啊,郑叔你随便。

欧灿辉跟着郑叔进了屋,就说,郑叔,好雅兴啊!家里这么热闹。

郑叔便说,我两公婆都喜欢唱粤曲,家里地方大,就成了私伙局地方了。因为要参加中秋汇演,大家便抓紧时间排练,所以白天也热闹了。

郑叔你也上台演出?欧灿辉不禁好奇地问。

我那水平还上不了台,我只是爱凑这个热闹就是了。大家高兴,我俩公婆也开心。郑叔笑呵呵地说,又关切地问,怎么,今天不用开工?

看见郑叔慈祥关爱的脸容,郑叔像是一个很亲的亲人那种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欧灿辉忍不住把从郑叔乡下回来后的情况,还有家里的情况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说完了,竟觉得心里舒暢了不少,又囁嚅着说,郑叔,我出去揾食,怎样艰苦困难我都捱得,就是对家里放心不下。

郑叔看着欧灿辉,眼里流露赞赏的目光说,辉仔,难得你懂得为父分忧。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你细佬愿意,我可以介绍他到南海我个仔那里,他有一个汽修厂,安置个把人(一、两个人)没有问题。你回去和老豆商量一下,愿意去,就带你细佬来见我。

欧灿辉喜出望外,满腔感激的话堵在肚里说不出来,这时郑叔已经站起来,说,辉仔,现在出来社会做事,你也知道艰难的了,碰上什么难处,即管来找我,我能帮的尽量帮就是了。

欧灿辉由衷地说,郑叔,我真不知怎么感激你……

郑叔就说,辉仔,你真要感激我,那就记着我说过的话,要正正当当做人,不要学坏,这就对得起我、也对得起你老豆了。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说着,又乐哈哈地笑了。

欧灿辉很感动地点点头。他很庆幸认识了郑叔,郑叔对他这般热心腸,这又令他很感动,也使他像卸下了压在心上的石头。

告别了郑叔回到家里,灿耀还懒洋洋地赖在床上睡懒觉,听大佬一说,马上就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叫道,大佬,我去!

欧灿辉说,我就怕你大懒虫般,­干­不了三天就给人赶回来……

灿耀说,你以为我想睡懒觉?我最想学开车了,有这样的机会,我保证勤力。大佬,多谢你!

欧灿辉做好中午饭,等父亲中午回来,便和父亲说了。父亲很高兴,老是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说,明天买点水果去见郑叔,晚上请他来家吃餐饭,我要当面感谢他。又对灿耀说,你要生生­性­­性­(懂事听话),用心学习,做工要落力,千祈不要偷懒;出门在外,要自己照顾自己,不要使­性­子,千祈不要和人吵架打架……

父亲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灿耀竟是乖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听父亲谆谆教诲。

第二章第一至三节

第二章

华仔表哥摊了底牌,他去云南搞装修工程是幌子,实际是要去开赌档。

欧灿辉觉得厄运又一次来到他身上。华仔表哥不在这里搞工程,偏要到云南去偷偷做触犯法律的赌档,不跟着去,不但得失了(无意中得罪了)华仔表哥和阮桂洪,打工挣钱的路子也断了。过了两天他去找华仔表哥介绍的胡春老板,人家对他倒是很客气,眼里却尽是疑惑,嘴上也是敷衍。欧灿辉算是明白了“同行是冤家”这句话。

他去找­鸡­虫陈永松,却给­鸡­虫老婆,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妇­女没好气地打发掉。后来才知道­鸡­虫去叫­鸡­中了招(染上­性­病),老婆在家打翻了醋缸,他这时找上门真正自讨无趣。他也去过找曹师傅和白志毅这些拍档工友,他们也是爱莫能助──都是打工仔,给原来跟开的老板撇开了,树倒猢狲散,自己还顾不过来,也就帮不上欧灿辉忙,不过都答应有门路就通知欧灿辉。

欧灿辉这时意外地收到了陈月媚的来信。到了上海交大读书的陈月媚还惦记着他这个儿时朋友,虽然信很短,而且还嘱托他关心和照顾她的父母。陈月媚对他的问候和良好祝愿,令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时他坚信没去云南是对的,行差踏错一步,自己就不能坦然面对陈月媚和其他亲戚朋友。上海的来信触发了欧灿辉到深圳的念头,投奔阿球去!做回饮食老本行就是了。

正想出门去给阿球打电话,意外地看见父亲走回家来。欧灿辉有点吃惊,因为从他懂事起,父亲就是标准的时间显示,上下班时间几乎恪守得误差不超过五分钟,现在串街走巷修补滕席滕椅,也如过去上班一样,准时出门,准时回来吃午饭,不过午饭后父亲不休息,马上出门又沿街吆喝揽活。上午十点钟回家是破天荒的事,而且父亲脸­色­很不好,愁云中还藏着愤懣。于是欧灿辉很小心地问父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欧国能摇了摇头。接家具厂通知今天回厂开会,市经委的领导来了,法院也来了人,正式宣佈工厂进入破产程序。工人顿时像炸开了锅,吵吵嚷嚷,有丢老母的,有骂厂长的……

欧国能没想到临老唔得过世(到老了日子艰难)。工人不依靠工厂依靠什么?这个年纪在工厂冇得做,到社会上能做什么?!上街招揽修补滕席滕椅,这三个月证明难揾食,一个月连一百元也挣不到,那么一点钱买得米来不够买油盐,现在工厂没有了,希冀上级拿出办法,让工厂起死回生的最后希望也彻底破灭了,难道要我们食西北风?

这时他对厂的头头们充满愤慨,正是这些既贪婪又无能的人,把工厂弄到资不抵债一落千丈的地步。对现今社会也感到迷惘,很多国营企业都搞不好,碰上熟悉的朋友说起自己单位,说不好摇头叹惜的占多,政府为什么不认真管一管?还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真是笑话了,领导一切的人会为两餐担忧?那些不是领导一切的领导才不会为两餐担忧,他们是吃香喝辣,以权谋私,又是公费旅游又是嫖赌,本领大的出了事也有后台保,难为的是靠工薪养家的工人。

欧国能想,违法违纪总有人管,工人这个情况为什么没人管?难道真给《国际歌》唱中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见儿子执着地望着自己,知道儿子不放心,心中倒有了些许安慰,儿子真懂事了。

欧国能简单的把工厂情况说了一下,没有对儿子发心底那些牢­骚­。已经在厂里骂够了,对儿子就少说几句吧。儿子已经懂得为家分忧,还是少给一些压力、少给他讲些对社会不满的话。工友们在厂里发的不满和议论,要是放在文革里,不抓去判刑也会给揪斗个半死。

欧灿辉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即使自己去了深圳,但父亲修补滕席滕椅揾唔到食,听父亲和王沛林闲谈就知道父亲日子难过,他这个年纪出来社会更难揾到工做,得看看父亲有什么打算再作决定。

父亲没有什么打算。欧国能眼里一片茫然──文革中得罪了一些人,做了很多错事,从“三种人”学习班放出来后就夹着尾巴做人,极少过家串门,也没有多少知心朋友,就算有些朋友也是少门路没权势的,现在这个形势,大约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欧国能心里叹息了一声,同人唔同命,同遮(傘)唔同柄,对门的方树开,文革中批斗厂党委书记,就是他上去打的第一个耳光,后来这个书记在批斗中被打成殘废,文革后重新出来工作,上班第一天就给送去医院,以后就再没法回厂上班了。文革中,方树开后来还当了造反派的头,错误还少犯了?给关进“三种人”学习班,第二天就放了出来,虽然当不成了革委会主任,也没受什么处分,照样在厂部政工股坐办公室,不用说,那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有人关照保护的。文革中自己是真枪真刀的­干­,其实,像方树开这种摇鹅毛扇发号司令的人,罪孽才大呢!到现在人家还稳稳地坐办公室,要怪就怪自己的命没有别人的生得好。

欧灿辉这时也眉心打结,他从没感到生活的压力是这样沉重。这时候他有点记恨方清,如果不是方清作梗,他这时仍在金龙上班,转了正,现在工资改革了,每个月能稳稳妥妥的拿一百八十二元工资,加上奖金、下栏(注:饮食业行话,指餐前小食、纸巾等。下栏收入不作正式营业收入记帐),日子就过得安安稳稳。这时候他也有了点悔意,早知如此不如跟华仔表哥出去搏一搏,听阮桂洪说明天就坐火车去云南,现在跟华仔表哥说还来得及。

但欧灿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问题,是因为去云南本身就不妥的问题。若真的出了事,那就更惨了,家里就剩下父亲和灿荣,没有了经济来源,凭什么供灿荣读书?灿荣读不上大学,会懊悔一辈子,父亲也会遗憾一辈子。灿耀现在也只能自己养自己──

对了,再去找找郑叔!想到去了南海的灿耀,欧灿辉马上想到了郑叔。现在郑叔成了他心目中比父亲还亲的人,他希望热心腸的郑叔能给他指一条光明之路。

郑叔却没有在家。郑叔的老伴郑婶说,郑叔去了广州,为私伙局采购一些道具用品,晚上不知能不能回来。欧灿辉掩饰着自己的失望,对郑婶说,他想请郑叔饮茶,这两天都会在大观酒店等郑叔。

待走了一段路,欧灿辉觉得不妥,又走回去,对郑婶说,他有些事要找郑叔,请郑叔务必去大观酒店找他。他也请郑婶一齐去饮茶,郑婶笑着说,我是老式的人,从不习惯上茶楼,早餐都是自己煮的。郑婶也很喜欢欧灿辉懂事有礼貌,说,你放心,老头子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你找他。

第二天,欧灿辉早早起床就去大观酒店。大观酒店就在离圹仔边不远的大观街里,原是北江航运局办公大楼,后来改作酒店,生意很不错。金龙酒家有好几个给方清逼走的老职工,都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欧灿辉走进营业大厅,看见早市很旺,座无虚席,喧哗嘈杂。

欧灿辉转了一圈没见着郑叔,后来就在大厅门边,占了两个位子。一边喝茶等郑叔。他这时看见金龙的旧工友邓雪英,见邓雪英穿了套深蓝­色­套装裙,就笑着和她打招呼:“英姐,升了官,该请我饮茶。”

欧灿辉看一眼就能分辨餐厅部长和服务员的衣着颜­色­,和邓雪英也是极熟,过去都讲惯玩笑打打闹闹的,邓雪英就笑着说:“升什么官,还不是斟茶倒水做服务工作?倒是听说你出去混得不错,发达了,该请我们食饭是真。”

欧灿辉便笑着说,混两餐而已,发达说不上,请老工友食餐饭当然没有问题。这时点心部一个金龙旧工友已经知道消息,偷空出来亲亲热热地和他说话。从他嘴里知道师傅和李伙生、刘艳红都提了副经理,心想方清也算有眼光。得知老经理们都给搞下来了,脸­色­便不由自主­阴­沉下来。方清果然是一个过桥抽板的角­色­,阿球的话果然没有说错。不过老工友嘴上为老经理鸣不平,其实以前骂老经理骂得更厉害,现在同情老经理只不过是对方清不服气而已。

点心部的旧工友不敢偷­鸡­太久,坐了一会自觉回去­干­活。欧灿辉不能不承认,酒店承包后员工工作态度都端正了许多。以前金龙厨房部、点心部的人知道亲朋戚友来了,随便就出来坐陪,当班经理最多在你面前走几趟,示意提醒你应该回岗位­干­活,碰上牛­精­的就装着看不见,照样安稳坐着照样陪同。现在看来还是承包好,认真说,当然这样好管理。

到九点多郑叔还没有来,欧灿辉只好不等了,邓雪英给他签了个免茶,他便说了声多谢。刚走出酒家,迎面碰见郑叔匆匆而来,喜出望外,叫了一声“郑叔”,竟是高兴得连声音都有点颤抖。郑叔边和他走回大观酒店,边道歉说,刚送一个朋友到车站坐车回广州,所以来晚了。

大观酒店早茶旺市过了,现在大约还剩三、四成客人。欧灿辉挑了个靠墙边清静点的地方坐下,便和郑叔边喝茶边聊起来。郑叔看着欧灿辉说,辉仔,看得出你心事很重,有什么事不怕同你郑叔讲,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欧灿辉看附近没什么茶客,远一点的大约也听不到他们讲话,便说,郑叔,你要我记住你对我讲的话,要正正当当做人,不要学坏。

郑叔郑重地点头,用鼓励的目光让欧灿辉说下去。欧灿辉鼓起了勇气,把有人约他去云南的事说了,他相信郑叔不会出去乱说,因为传了出去对欧灿辉也不好,那些人会把欧灿辉当作“二五仔”(告密之人),或许会对欧灿辉、郑叔不利。但他也没直接说出华仔表哥,只是说,他觉得很为难,怕给人讲冇义气,后来才咬实牙关定下决心不去的。

郑叔问,阮桂洪也去啦?见欧灿辉点头,就说,辉仔,你做得对!我猜找你去的人是华仔,对不对?你放心,我保证对外一个字也不会说。华仔我不熟,我是通过朋友介绍,请他帮我装修乡下那间大屋才认识的。

郑叔见服务员过来加水沖茶,便停住了不说,待服务员走开了,才脸­色­凝重的说,辉仔,这件事真的做不得!就算华仔、阮桂洪搏到几十万回来,但你不要眼红、心动、后悔没有跟着去。不是这样的,你只要在这样的路走上一步,以后就有胆走第二步、第三步,会越走越远,到想回头的时候,十个有九个只会越陷越深。所以,对这些邪门歪道,借用一句古话,叫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何况根本不会饿死!

这下可解开了欧灿辉的心结。他原来有这样的想头,搏一把就坚决收手,但郑叔的分析令他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样搏一把后果确会如郑叔所说,喜的是自己还是顶住了诱惑。

郑叔这时又说,辉仔,我是过来人,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这种事情真的做不得、博不过的,捱义气也要讲是不是捱得其所。

欧灿辉信服地点点头,那件事患得患失的纷乱思绪是完全解开了,但另一种忧愁思绪又压上了他的眉梢。郑叔是何等­精­明之人,就爽朗地对灿辉说,不要担心找不到工作,我看你机灵醒目,也适合做供销,如果愿意,就到我儿子厂里做供销。做供销有提成的,做得好,年揾一万几千不会是难事。

一万几千?这可是比国营企业职工多好多倍的收入。欧灿辉忙诚挚地说,多谢郑叔。我现在最耽心的还是我老豆。

你老豆怎么了?郑叔听欧灿辉说了家里的情况,沉吟了一下,问道,有没有想过做点小生意?

欧灿辉摇摇头:没有──我懂什么小生意?

你现在这个情况,暂时不适宜到外地工作。郑叔说,做点小生意,把老豆先安置好了,没有后顾之忧才行。

欧灿辉这时想起­鸡­虫也提点过他,就说,有朋友也劝我重­操­旧业,开个早餐档……

郑叔一拍大腿,双眼放光,说,对呀,这是你的老本行,就用你家屋子改作档口,只要你老豆肯做,武安街那么旺,又近中心市场,应该有得做!

看欧灿辉有点迟疑,郑叔就说,香港有个大富豪李嘉诚你知道吧,他的财富到去年已连续五年在香港排第一,有二、三百亿港元,家族所控公司市值逾千多亿元,犀利(厉害)吧?

欧灿辉伸出了舌头:二、三百亿?!千多亿?!犀利!!他不能想象二三百亿、千多亿的财富是怎样一个概念,但能在香港排第一,那就是富可敌国,非同小可!

郑叔说,李嘉诚小时候家中也很贫苦,十四岁就挑起全家的生活重担,十七岁做塑胶厂推销员,一步一步捱出来的。你现在条件总好过他十四岁的时候吧,脚踏实地才有前途啊!

欧灿辉怦然心动,又迟疑着说,我那间屋行吗?

郑叔一拍大腿说,走,到你家再看看,找你老豆回来一齐商量。马死落地行,毛主席也说穷则思变,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行出来的,我看开个早餐档,一定行!

欧灿辉看郑叔说得这么肯定,心想,说不定真是一个好路子呢。只要父亲同意做,那就开一个早餐档,总比做裝修望天打卦强……

于是欧灿辉和郑叔急急脚离开大观酒店,回欧巷找欧灿辉父亲一起商量。在巷口正碰见方清,欧灿辉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欧灿辉知道阮桂洪最听他华仔表哥的话,必定跟华仔表哥去云南。他觉得阮桂洪这一次真正是盲从又是利欲熏心,跟着华仔表哥走上了邪门歪道,于是和阮桂洪推心置腹,劝他不要走这条道。

阮桂洪没想到对最有把握的人倒是唯一一个决定不去的人。他的三个师兄弟、在装修工中挑的两个年轻人都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他最希望共进退的欧灿辉却打了退堂鼓,辜负了华仔表哥对欧灿辉的期望。华仔表哥很看好欧灿辉,认为他机警醒目,必定是个好帮手。难得华仔表哥看得起你,给了你发财机会竟白白放过。

阮桂洪很不高兴,以至十几年来第一次把写满不高兴的脸­色­给欧灿辉看。欧灿辉却劝他不要冒这样的风险,他没想到欧灿辉原来胆子这么小,对欧灿辉的劝说嗤之以鼻,两个自小玩在一起的好朋友第一次话不投机,最后竟是不欢而散。

阮桂洪一伙跟着华仔表哥出发了,欧灿辉一头牵挂着阮桂洪——后来他自己心里承认,其实更记挂着华仔表哥这一生意成功与否——一头又专心筹备开早餐档。

早两天舅父何润培颈椎、脊椎都有毛病住进了中医院,欧灿辉和父亲欧国能都去过医院探病。欧国能因要在家搞早餐店,今天约了人来帮忙拆墙改造,他却不要欧灿辉帮忙,嘱咐他去中医院再看看舅父。

欧灿辉刚到中医院,迎面碰上了也是到医院探望病人的金龙旧工友刘艳红和杜雪梅,她两人便很高兴地和欧灿辉打招呼。欧灿辉装着认真地上下打量刘艳红,嘴里就说,还好,若是在保健院碰见你,说不定我要准备和人拼命。

刘艳红一下没听明白,见杜雪梅掩嘴一笑,料不是好话,嗔笑着打了他一下,又关切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谁病了?

欧灿辉便说是舅父病了住院,来探望舅父的。刘艳红又说,你最近忙什么?这段时间也不见你来金龙饮茶。

欧灿辉便笑嘻嘻地说,你想我了?

刘艳红见欧灿辉没正经,便装着生气,欧灿辉便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因她两人赶着回金龙上班,便分了手。

欧灿辉这个早点档,忙了一个星期就开了张。拆临街那墙是父亲叫家具厂的工友来帮手,两部早餐车仔──外面是白铁皮包裹,内面可以放置两个煤炉──是父亲请做铁工的朋友帮忙做的,只收了材料费。父亲回乡下找做泥水的亲戚来改了炉灶,欧灿辉则找了几个装修队工友拆楼下睡房、做案板,请他们吃顿饭也没用多少钱,基本上就弄好了。待真正开了档,生意一天天好起来,父子两人原先忐忑的心才安定了不少。

欧国能在工厂­干­了二十多年,近这三年多基本是无活可­干­,整天在车间聊闲、打朴克混日子,其实心里很空虚,牢­骚­怪话特别多。待工厂真正散了伙,他倒骂不出来了。心里焦虑着找一份工作,不然怎样捱到退休?何况最小的儿子灿荣读书用功,年年成绩都在年级前十名,很有可能考上大学的。自己穷、苦自己受得了,但不能躭误了儿子的前途。

欧灿辉结识的这个郑叔,真是热心腸的好人。郑叔不但介绍灿耀到南海打工,还出了做早餐档的好主意。家具厂破产,欧国能拿到了不到三万块钱的经济补偿金,这就是在国营企业二十七年工作的最后报酬了,不过有了这笔钱,开早餐档的本钱就不用去筹借。

郑叔说得对,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行出来的。郑叔真是有心人,开张第一天就发动了私伙局那帮人专程走过来帮衬。其实第一天生意就很好,准备的馒头、花卷、包子很快就卖完了。因为內街是往市场的必经之路,街內虽然有几间小饮食店,但专门外卖的就只他家一档,价钱相宜薄利多销,不但方便了来市场买菜的人,而且读书的小孩都来买几个包子馒头带着走,自从开了早餐档,连对门方小兰天天都来买早餐。

开张头几天,郑叔都来看他们,看了两天就提出意见,说经营品种太少,建议增加油炸鬼(油条)、咸煎饼(油饼),欧灿辉照做了。他在金龙就是学做点心的,制作咸煎饼是点心考试必考的功课,学了三年自是难不倒他。他用心制作,果然大受顾客欢迎。待有贩仔前来接洽订货,欧灿辉­干­脆挂出“批发”两个字的牌子,果然招徕了更多贩仔、小饮食店来预定,每天营业额从开张头几天的三、四十元,增加到现在的一百多元,高的那一天有二百多元,欧国能觉得很满意。

欧国能心想,好好经营这个早餐档,揾两餐冇问题。他知道有些工友这几个月还是在家吃闲饭,四、五十岁这个年纪不上不下,重新找份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现在很多单位招工,35岁以下不招,商场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十八二十的,难道上了岁数就是废人?欧国能只觉得家里开了这档早餐档,自己心里竟变得很踏实。

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去云南揾食的阮桂洪回来了。

欧巷里第一个发现阮桂洪回来的是欧灿辉。因为把临街这堵墙拆了,他把卖早餐的车子放在门前占了一点位置,人在车后实际也站在门前的一级台阶上,内街两头都在他的视线之中,所以阮桂洪在街口一下车,他便远远看见了。不过他从没看过阮桂洪穿西装,刚开始还怀疑眼花看错人,所以先是一楞,继而定睛再看,确认是阮桂洪了,大叫一声便奔过去。

阮桂洪这趟可以说是衣锦荣归,租了一辆工具车送他回到街口,大包小包的行李有好几袋,还请了几个搬运工帮他抬一盆大盆景进欧巷送去霞女家。欧灿辉看阮桂洪手里拿着一件羽绒衣,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旅行袋,身上是一套黑­色­西装,西装里面是一件长袖白衬衣,脚上一双黒皮鞋,依旧是小平头,容光焕发神气十足地走回欧巷,便知道阮桂洪是从云南凯旋般归来了。

一刹那间,欧灿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滋味全涌上心头。看上去触犯刑法、充满危险的事,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发生,阮桂洪他们是完好无损地平安回来,而且看上去都狠狠地捞了一大笔,现在欧灿辉就感到后悔了!送到嘴边的机会白白地放过,他又一次从心里埋怨自己的命不好,明明有发财机会,却踌躇犹疑,机会就错失了,那是好几万块钱啊,做早点做一年也揾不到这多钱的。

欧灿辉心里懊悔痛苦了好多天。

欧国能不知道儿子的內心活动,对眼下的状况感到满意,欧灿辉这时却在想如何扩大营业的问题。早餐档现在看来一个月赚几百块不成问题,但欧灿辉想的不是几百块,而是几千块。他想,阮桂洪他们都有几万块了,我欧灿辉要向他们证明,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一样可以赚几千块、几万块,而且光明正大,有目共睹,不能让人把自己看扁了。,

欧灿辉知道他家不够条件改为小饮食店,因为楼下面积太小,摆不了几张桌子,但要租地方正经搞个大排档却没有本钱。他想起以前曾和阮桂洪等朋友到一些街头巷尾宵夜,倒是触发他想到了一个大胆而最省钱的计划,就是利用内街晚上没有什么行人的机会,占街为铺,搞一个真正的街边大排档。大排档经营得好,一个月有万把块钱的营业额,这样每个月起码有一、两千块的纯利。

他是个急­性­子,想到了就和父亲商量,欧国能原本有些犹疑,因为占用街道摆开椅桌,不要说政府、工商会管,街坊邻里也会有看法的。欧灿辉却说,我们又不是摆到大街上去,上廊街、下廊街也有很多街边大排挡,他们不怕我们怕什么?每晚营业结束我们把卫生搞好一点,街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欧国能见儿子跃跃欲试,想想儿子的话也有道理,也就默许了儿子的计划。

搞大排档要添置一些餐桌、餐椅、餐具,还要添置一套伙房灶具,手上钱不够,欧灿辉便想到了阮桂洪。和阮桂洪一说,阮桂洪马上就拿了5000元给欧灿辉。欧灿辉要写回借条给阮桂洪,阮桂洪就老大不高兴地说,你当不当我是兄弟?欧灿辉只好满心感激地收了这笔钱,马上就去购置家什。

阮桂洪在家正没什么事,便一门心思帮欧灿辉把大排档搞起来。他知道装修队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水莲姨是小饭店的服务员,那间外地人开的小饭店没有什么生意,走过去和曹师傅两公婆一说,水莲姨一口答应,还把另一个服务员邓小健也拉了过来。

备好家什,又有了服务员,欧灿辉的大排档眨眼间就开张了。晚上在街口摆开裝了炉具铁锅的小车,小车后面内街靠南的一边摆上6张小餐桌,一张小餐桌配上几张椅,简简单单的看上去不起眼,连招牌也没有,生意却出奇的好。

原来这几年经济逐年好转,人们的消费意欲也自然增长,大饭店、小食店、大排挡越开越多就是明证。大排档消费不高,随意方便,很适合打工一族和低下阶层交际应酬需要。欧灿辉的大排挡既有隐蔽­性­又靠着繁华大街,晚上八点钟摆好餐桌,九点钟就坐满了客人,连专门来帮忙的阮桂洪也喜逐颜开,咧着大嘴笑嘻嘻地招呼客人。

欧国能见生意这么好,儿子原来说好不用他帮忙的,但他那里能安心在家里做早点,还是出来帮忙招呼客人,递菜拿酒、收拾碗筷,忙得不亦乐乎。

这几年广东的天气很反常,临近过年了,天气一点也不觉得寒冷。过了晚上十二点,还有夜猫子结伴来宵夜。欧灿辉只穿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一直站在档口前拿着铁勺煎炒煮焗客人要的菜和粉面。他虽是学做点心出身,但在酒家耳濡目染久了,大排档的简单菜式自然难不倒他。嘴巴又甜滑,客人来了,远远的就打招呼,脸上一直保持笑容,他的手艺还算过得去,收费又低廉,客人走时还不忘说一句“多谢!欢迎下次再来帮衬(光顾)。”相信会给客人会留下好印象。

阮桂洪这晚一直陪着做到收档(打烊)。收拾好了,在欧灿辉家小客厅坐下来,见欧灿辉清点营业收入,第一晚就竟然有300多块钱,听得欧灿辉说有50%的毛利,算起来一个月也有二、三千元的利润,心里也为欧灿辉感到高兴。

欧国能开头出去大排挡帮忙,后来见欧灿辉几个都忙得过来,才回到家里赶做早点,一直忙到两点才算做完。他听儿子说第一晚就有300多块钱收入,心里也自高兴。

欧灿辉回到房里却睡不着。第一晚就成功地做了300多块钱的营业额,令他感到很振奋。师傅说得对,社会主义制度不会饿死人,只要自己敢想敢做,一样可以找到发财的路径。虽然熬夜辛苦了点,但记得老母常说的一句话,唔出辛苦力,哪得世间财?想起死去的老母,欧灿辉心里又涌起丝丝苦痛,人真的不能穷啊,人一穷,连有病也不敢去看……

欧灿辉的大排档营业很理想,连续十多天营业收入都保持300来块钱的水平。阮桂洪自云南回来后一直在家休息,晚上便热心地到欧灿辉的大排挡帮忙。有一晚特别旺,已经加了两张桌子,阮桂洪一看忙不过来,还跑回家把阮桂婵叫出来帮忙。欧灿辉心里便很感动,不过嘴上就没多说什么。父亲一个人做早点忙不过来,已经请了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晚上过来帮忙,说好一个月给回100块钱的报酬,黄三女喜孜孜的答应了。欧灿辉想,远亲不如近邻,阮桂洪真的比自己兄弟还亲。

不过远亲不如近邻说得绝对了点。他的大排档才开了半个月,原想着再做一个星期就歇下来,因为春节来临,惯例是要歇息的,做大排档的,一般都在元宵前后才会再开档。不料就在年二十这一晚,欧灿辉的大排档竟遭灭顶之灾!引来这场灾难的,却是因为对门近邻的投诉!

那晚十点还不到,城监大队来了七、八个人,开来的汽车就堵在街口,要查欧灿辉开档营业的手续。一听任何手续也拿不出来,城监的人二话不说就把所有家什往车上搬,还要欧灿辉第二天去城监大队接受处理。

欧国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赶出来一看情况不对,上前和城监的说理,看带队的人昂起头不愿答理,一下就火了,嗓门大得吓人,又见客人都给吓跑了,城监的还赶着搬餐桌餐椅上车,冲过去就把一个城监推开几尺远,要不是欧灿辉和阮桂洪出死力拦着,他会动手揍城监的人。

欧灿辉原就窝着一肚子火,满城街边小巷都有大排档,只要不摆到大街上影响交通,城监从来不管不问的,偏偏就自己倒霉,城监就是来查自己!他赶忙陪着笑脸和城监的说好话,希望城监不要没收椅桌家杂。连阮桂洪也一改急燥冲动的脾气,也是陪着笑脸向城监求情。待见父亲暴怒不已,欧灿辉转而担心父亲控制不住情绪闯出大祸,也就压下火气和阮桂洪抱着拦着父亲,才算没有把事情闹大。

第一天到了城监上班时间,欧国能早点也不卖了,关了门和儿子直奔城监大队。城监大队的领导见了他俩父子倒是和颜悦­色­,再三宣讲政策,没有说还要罚款,但没收的物品也坚持不会退还。对“为什么对别的大排档没有查处”的质问,这位领导反驳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去查处?!不过后来他还是漏了一点口风,说是因为有人投诉他们才去查处的。

在城监大队扯了半天,不但没要回被搬走的物品,连开档营业的手续也没能办下来。欧灿辉不死心,跑了一趟工商所,营业执照也不能办下来。欧灿辉这才感到失望和沮丧。大排档营业半个月,营业额有四千多元,减去成本和两个服务员工资,虽然有千把块钱的利润,但给城监收缴去的家什就值两千多块钱,不算自己和阮桂洪的工资也亏了一千多块!

欧灿辉越想越生气。忽又想起城监的人说“有人投诉”的话,顿时醒悟是有人使坏,这个人是谁?不用说,肯定是金龙酒家的崔秀云!因为他记起前晚九点多钟,在档口碰见了崔秀云,他笑着和崔秀云打招呼,崔秀云却半眼也不瞧他,昂首阔步直趋内街。欧灿辉当时正忙着炒沙河粉,见崔秀云不愿答理他也不在意,见崔秀云走进欧巷,知道她是方家的亲戚自然是去方家了。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崔秀云还记他的仇,这个心胸狭窄的­妇­人,真的是恨不得我饿死穷死!呸,怪不得老话都说,世间最毒­妇­人心呢!……

不过这次欧灿辉没有猜对,向城监投诉的人不是崔秀云而是方清的阿嫲。崔秀云算起来是方清阿嫲的堂姪孙女,亲戚间还是有走动的。那晚闲聊时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欧灿辉的大排档,阿嫲就诉起苦来,说这个大排档晚上吵死人,有些食客半夜深更还高谈阔论,大呼小叫,有了这个大排档她就没睡过安稳觉。

崔秀云撇撇嘴说,这个欧灿辉我早就说他不是好人──既然他的大排档令街坊神憎鬼厌,为什么不去投诉他?姑婆,我敢打包票,对这些街边大排档,只要有人投诉,城监肯定是要管的。

阿嫲不知道什么是城监,方清就说,城监就是专管占道经营的。他倒不是完全因为大排档嘈杂影响睡眠,却是因为欧灿辉的大排档占了街口,他每晚下班都要和欧灿辉打照面,每次见面都觉得很别扭、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不愿在每晚在他必经之路碰见他不愿碰见的人──对被迫离开金龙酒家的欧灿辉,不见着还好,见着了便觉得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如果原来他还有歉疚之心,现在见着了便觉得心烦,恨不得欧灿辉离得越远越好。

阿嫲这时就说,我明天就去街道(居委会)反映,要他们找城监解决问题。唉,我就搞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怎么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毛主席在世的时候……

方清最怕阿嫲唠叨过去的事情,连忙对崔秀云说,表姐,最近楼面部的工作有点松了,你是饮食公司的老人,大家服你管,你还是要费点心管好楼面……

阿嫲见方清和崔秀云谈起了工作,倒不好Сhā嘴,思想却转到了明天去街道怎么和街道的说大排档违法和扰民的事。

阿嫲的睡房是靠着临街这一边,外面有一点动静也听得很清楚。去街道反映情况的当晚,她听见城监的车和人来扫荡大排档,心里觉得很得意。这个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还是共产党领导,钻空子搞邪门歪道的人还是有王法管的。她原不想抛头露面的,听得欧国能怒气冲冲的和人争论,吵吵嚷嚷的像是动了手,她还是忍不住披衣下床走出欧巷,正碰上欧国能给灿辉和桂洪劝回家来。看见欧国能铁青着脸,两眼喷着怒火,一番打好腹稿趁势教育欧国能的话便不敢吐出来。

卢少容身体不好,偏又是有一点动静就惊醒的人。外面的吵嚷她原不想理会的,听见家婆开了门出去,她也赶忙披衣下床走出来。见欧国能父子气忿忿的,便同情地说,算了,就当破财挡灾吧,城监的人得罪不得。我三妹夫的姑丈和他们很熟,明天我去和少芬(三妹)说一说,花点钱疏通疏通。

阿嫲一听就不高兴了,说,花钱就能疏通,那不是贪臟枉法吗!

欧国能原来很敬重老人家,听方清阿嫲的话不入耳,原想顶回去的,还是忍住了,不过肚里憋着一股气,便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回家去。

卢少容看在眼里,就说,不过是搵两餐罢了,小老百姓搵一个钱也不易,几千块钱的东西,城监收去也没有用,做得太过分了,难怪大家不服气。

阿嫲见儿媳不但不附和她,还公开对欧家父子表示同情,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儿媳在家一向贤淑孝顺,为这些事和儿媳争执也不好,再说因为自己到街道投诉而害得欧家白白扔了几千块钱,欧家父子都失业,想下去好像也做得过分了点。阿嫲便不再说话,­阴­沉着脸回家去。

第二章第四至六节

方清阿嫲以为城监来过一次执法,欧灿辉的大排档就寿终正寝,内街从此又天下太平。不料到了晚上,欧灿辉又如过去一般,天一黑在街口摆好桌椅,九点还不到,这个大排档又坐满了食客。

听得窗外又传来食客的喧嚷声、呼叫声,阿嫲忍不住走出门楼一看,欧家的大排档又捲土重来,不禁皱了皱眉头。想是白天没注意到欧家又重购置了桌椅家杂,看来欧家打定主意要经营这种违法的大排档了。

阿嫲想,欧国能父子也真是胆大包天,政府不让做的事还够胆去做,要是在文革时候,早就给抓去批斗了!这欧国能还是个正宗的工人阶级呢,真想不到现在思想落后到不听政府的话。阿嫲想去劝劝欧国能,抬了一步脚又收了回去,因为她忽而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街道小组长了,而现在更不是文革那时候,她的说话越来越没人听,欧国能现在思想变了,她的劝告能听得进去吗?欧灿辉更不是一个安份的人,自己年纪大了,世道已经变得有些越来越不明白,还是别自讨无趣好……

有人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嫲回头一看,是儿媳­妇­卢少容走了出来,示意她回屋去。阿嫲原想开口发发不满言论的,见儿媳又示意她别多管闲事,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还是相跟着儿媳回屋去。不过后来上床躺了好久,阿嫲还是东想西想的睡不着,好不容易刚迷糊了一阵,窗外一阵阵剧烈的吵闹声把她倏地惊醒过来,而且声浪越来越大。阿嫲清醒过来,听出是城监又来扫荡欧灿辉的大排档,外头又闹起来了。

阿嫲忍不住又披衣下床,开了屋门走出巷口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摆在内街上六、七张小餐桌和十几张塑料椅子七零八落东歪西倒,地下还有杯碗盆碟,看上去就是刚打架斗殴遗下的现场。

阿嫲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猛听得前头又爆发了争吵,抬头认真看去,又是大吃一惊,街口那头密密麻麻挤了一大群人,急急忙走到跟前才发觉,欧国能、欧灿辉、阮桂洪手里都拿着菜刀、锅铲,后面是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年青人(阿嫲后来才知道是阮桂洪装修队的工友)。和他们对峙的,是身穿制服的城监人员。城监那辆汽车就停在南门街,城监的人堵在街口,为首的正在严厉批评欧灿辉抗拒执法。

阿嫲这时看见欧灿辉很激动,他踏前一步,把手中的菜刀用力往地下一摔,高声嚷道,你们就是处事不公!我们就是不服!!公安局来了我也不怕!(阿嫲后来才知道欧灿辉他们动手阻拦城监的人搬东西,还把城监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城监的人已经报了警)你们是什么狗屁?你们不是共产党,你们是土匪!欺善怕恶,贪脏枉法!!

欧灿辉又踏前一步,伸出双手做出让对方铐上的样子,对城监为首那人厉声说道,不要说整个老城区,你们今晚把下廓街的大排档都扫荡了,我欧灿辉在这里等着认打认罚!还有,不用你们动手,我把所有家杂自动搬去你办公室,从今以后不再在这里开大排档──你敢不敢应承(答应)?!

后面的欧国能把刀在针板上用力一跺,气势汹汹地说,和他们说有什么用?!总之他敢动手,我就敢劈死他!

阮桂洪两眼通红,回头对工友们叫道,打这些乌龟王八蛋!丢他老母,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今日要你们尝尝我的厉害!!他正欲扑上前去,猛听得一阵汽车急刹车声,警号又响了两下,稍一犹疑,就给欧灿辉用力拉住了。跟着欧灿辉扬手示意大家别鲁莽动手,因为欧灿辉知道,派出所的阿Sir来了,再动手就难收场了。

欧灿辉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气呼呼的叫上阮桂洪帮忙去买桌椅。欧国能看出了儿子的心意,也不说破,吃过晚饭就动手帮忙在内街摆开桌椅。欧灿辉见父亲用行动支持他,心里暖暖的,也不言语,有客人来了就做生意。谁知阮桂洪怕欧灿辉碰上城监独力难支,竟然约了一班装修队的工友都来帮衬大排档,­鸡­虫、曹师膊、白志毅都来了。巧的正是城监开车经过南门街,见欧灿辉重开大排档,一点也不把城监放在眼里,停了车,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搬炉具小车、台椅家杂,把一些食客吓得急忙逃窜。

正如阮桂洪说的,这些人平日持法横行作威作福惯了,今晚一下车就动手,激起了早就窝着火的人怒火。欧灿辉拿起菜刀大声警告,欧国能已经扑上去推掳收缴炉具车辆的人。阮桂洪看欧国能动了手,把椅子一推,一拳就把一个城监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走在前头搬台椅的几个城监正眼也不看还没走的食客,不过还没动手,就稀里糊涂的给这些食客狠揍了一顿,待发现不对路才夺路往回逃,九个城监中有六个挂了彩,其中有两个是爬不起来的。城监急忙呼唤救兵,又打110报警,不过若不是欧灿辉连呼带喝,陈满、财叔等几个老街坊上前劝阻,阮桂洪早带头冲上去,他带来的人会把所有城监的人打得遍地找牙了。

派出所来了四个穿警服的阿Sir,看到这个场面也皱起了眉头。带队的正是辖区派出所的叶所长,悄声向城监领队的问了情况,看场面已经冷了下来,弯腰捡起欧灿辉扔在地上的菜刀,抬头问道,谁的菜刀?

欧灿辉踏前一步,气昂昂地说,我的!

叶所长把玩着菜刀,说,好啊,武力抗法──要不要我把防暴警察CALL来?

欧灿辉昂然说道,官逼民反,你把飞机坦克叫来我也不怕!

叶所长看了欧灿辉一眼,说,这么说,你就是为首的?

欧灿辉又昂然说道,是我──你拉(抓)我坐监好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欧国能一看情形不对,忙冲前去,瞪圆双眼对叶所长说,你要拉我个仔,我同你拼命!他转身指向城监,愤怒地说,共产党搞得我俩仔爷下岗,开个大排档养家糊口罢了,城监的人还要赶尽杀绝,还有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了?!他真的是很激愤,说的时候咬牙切齿,阮桂洪和他的工友们马上就大声呼应起来,纷纷指着城监的人大声责骂,眼看着人群情绪又激动起来。

叶所长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妇­女,阿嫲一看正是儿媳­妇­卢少容,忙往前挤了几步,听得卢少容正柔声对叶所长说,叶所长,下岗工人揾两餐罢了──不准开,就跟他们讲讲道理,让他们自己搬走东西,办好了手续再开档,老实说,城监的人凶神恶煞,我们也看不过眼的……

阮桂洪和他的工友又对着城监的人起哄,指责声、谩骂声夹杂着恶声恶气的粗言烂语,阿嫲这才发现,现场围观的还有很多内街的街坊邻里,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收买佬陈满都来了。街口卖生果的财叔,50多岁的人了,脾气一如阮桂洪那班后生火燥,那嗓门大得盖过了很多人的声音。虽然财叔白天在街口占了一个位置放小车卖生果,城监从来也没有­干­涉过他,但他也对城监的人很不满,今晚借着欧灿辉闹事,趁机好好地数落谩骂城监的人。

叶所长知道众怒难犯,心里头其实对城监的人搞出治安事端很不满,这样的冲突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要派出所去收拾烂摊子,但严格地说,城监是在执法,而且遭到暴力抗法,不压下去,政府威信何在?颜面何存?

叶所长环视了一眼,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丛中又走出一个老者,叶所长认出他是欧巷内欧宅的欧德庭,心中暗喜。欧德庭年事已高却是德高望重,有他出头做和事佬,这事就好办了。

果然,欧德庭一站出来,人群马上静了下来。欧德庭便开口说话了,虽然话音不高,中气颇足,站在人群后面的阿嫲也听得清清楚楚。欧德庭对叶所长说,欧灿辉没有办好手续就开档,这是他不对的地方,但今晚的事城监方面就没有责任?毛主席说过要关心群众,不能不教而诛嘛。群众是要教育的,不能够凶神恶煞的对待群众嘛。粗暴执法,激起民变,这与过去国民党何异?

叶所长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笑着对欧德庭点了点头,转脸对欧灿辉大声说,好了,你收拾好东西,明天到派出所听候处理。他转头对城监领队的说,先把受伤的送去医院治疗捡查要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处理。

叶所长话音刚落,欧德庭忙转头对欧灿辉说,赶快收拾东西。说完他就走到一旁弯腰收拾打翻了的椅子。

欧国能一看,忙过去拉着欧德庭说,四叔,这些粗重活不敢劳动你老人家,你快回家歇息。

欧德庭直起腰,指着阮桂洪喝道,你们还不帮忙收拾,还楞在那里­干­什么?

阮桂洪还没回过神,欧德庭转而对欧灿辉叫道,还不快叫他们帮着收拾?

欧灿辉看容姨已经扶好了一张餐桌,听四叔公一叫,顿时醒悟过来,马上朝阮桂洪、白志毅他们摆摆手,阮桂洪他们才散开去收拾乱七八糟的场地。

叶所长快刀斩乱麻,城监的人很快就开车撤走了,围观的人也就散了,不过有些街坊就留下来帮忙。财叔却走过去,从叶所长手上拿走菜刀,叶所长也是笑了笑没有理会,扬声对欧灿辉说,明天记得来派出所接受处理。说完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刚才群情汹涌的时候,阿嫲的心卜卜乱跳,脑子却兴奋得很,她很想看到政府的人好好整治这些不听话的人,没料到街坊都来给欧灿辉帮腔,而且没料到儿媳­妇­卢少容第一个站了出来,她心里便很不满。她更没料到,平日深居简出从不理会街坊闲事的欧德庭也站出来,而派出所的人就这么筒单潦草的处理就算了,阿嫲又觉得很失望又迷惘。现在是怎么啦?违法经营还打人,派出所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抓起来?要是毛主席还在生,这些人还敢胆子这么大吗!唉,毛主席不在了,世道真的变了……

第二天一整天,阿嫲都很留心对面欧家,曾经当过街道小组长的她,似乎又焕发了政治活力。可是她发现欧国能父子根本就没去派出所,到了下午4点多,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走过去,进了门,看见欧灿辉父子正在做馒头包子,于是便说,国能兄弟,派出所快下班了,你们怎么还不快去?

欧国能原本脸上带着笑,正想招呼阿嫲坐下来,一听阿嫲这样说,脸­色­便沉下来,回身就继续­干­活。阿嫲一看欧家父子都不愿搭理她,自觉无趣,讪讪的便转身回家去,心里就觉闷闷的,连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到了晚上,阿嫲出来看了两次,欧灿辉照样开大排档,照样很多食客帮衬(光临),派出所和城监的人却没有来,阮桂洪也在大排档帮手,他的猪朋狗友却没有露面。

接着一连几晚,阿嫲都装着串门到外头看了看,派出所和城监的人都没来管欧灿辉。倒是有一晚,欧灿辉刚开档,阿嫲正巧看见城监几个人直朝欧灿辉走去。阿嫲的胸腔便无缘无故的剧跳起来,心想又有得吵了。

果然,欧灿辉看见城监的人来了,故意装着看不见,拿起莱刀用刀背敲打针板,满脸写着敌意。城监的人走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对欧灿辉说,今明两晚都有省的人来捡查,这两晚就不要开了。

城监的人说完,看欧灿辉朝阮桂洪摆了摆手,和服务员一起收档,便转身就走了,阿嫲就知道他们赶着去通知其他的大排档。因为阿嫲早就知道,凡是有上级来捡查都会提前发“通知”,捡查组一走,卫生还是那么脏乱差,占道经营、无证照经营还是继续老样子,她当街道小组长时也做过这些事,不过那时她是乐此不疲心安理得,现在才觉悟,原来那是弄虚作假欺骗上级捡查的传统做法。

阿嫲又一次感到了失望。她真的想不通,城监的人经过那一晚冲突后,竟然对欧灿辉的大排档只眼开只眼闭,这不是疏忽玩职又是什么?欧灿辉和阮桂洪还动手打了政府的人,派出所竟然对此也是不了了之?

走回欧巷,在家门口碰上陈满的老婆陈姨,见陈姨满脸笑容和她打招呼,阿嫲忍不住就说,唉,世道变了,如果毛主席在生,哪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陈姨听过阿嫲唠叨过几次,知道阿嫲对欧灿辉在街口开大排档很不以为然,就劝阿嫲说,毛主席在生的时候没有人下岗啊,现在灿辉两仔爷都下岗,灿荣还要供书教学,开个大排档揾两餐也不容易。阿嫲还是你好啊,三个孙仔孙女都是国营的,旱涝保收,方清还当上金龙经理,孙媳­妇­又孝顺,你老人家可以享清福了。

阿嫲高兴起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享清福是说不上的,我老了,有些事想管也管不到了,算啦。不过我还是相信歪风邪气总是不长久的,这个江山是毛主席共产党打下来的,毛主席不在了,共产党还掌权嘛……

陈姨却是极有耐心,听阿嫲唠唠叨叨了好一会,又关切的劝阿嫲保重身体,才告别分手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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