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因为要应付上级卫生捡查,大排档要暂停营业,欧灿辉早上帮父亲卖早点,吃过中午饭觉得心里闷闷的,决定去找郑叔谈一谈。他觉得郑叔对人很热心,生活阅历又丰富,想得深看得远,有话、有心事也愿向郑叔倾诉。
吃过午饭,和父亲说了一声,欧灿辉便去塘仔边郑叔家。
郑叔家门虚掩着,欧灿辉听郑叔说过的,为方便私伙局的朋友随意进出,郑叔家的大门早上开了,到晚上睡觉才关的。欧灿辉进入客厅,叫了一声“郑叔”,不见郑叔答应,又叫了一声没有回应,觉得奇怪,郑叔郑婶到哪里去了,怎么唱起空城计?
欧灿辉在八仙桌旁坐下来等候。这时他听到睡房里好像有动静,便走到睡房门口又叫了一声,这回听得清楚了,是郑叔含含糊糊的声音。欧灿辉吃惊不小,因为他见着的郑叔,都是说话爽快、笑声朗朗的,所以第一个念头就是,郑叔病了。他毫不犹豫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郑叔躺在床上,蚊帐是挂好的,所以很清楚看见盖着被子的郑叔双目紧闭。
郑叔,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欧灿辉急忙走近床边,急切地呼叫询问。
头晕,不敢睁开眼,睁开眼就看见蚊帐旋转……郑叔睁眼看了一下又闭上,虚弱地说。
郑婶呢?
返落凤岗去饮(赴宴吃喜酒)……
欧灿辉着急起来,郑叔病得不轻,郑婶又不在家,得把郑叔送医院!怎么送?情急之下,他转身跑回去叫父亲。幸好塘仔边离内街不远,欧灿辉跑得快,一下就跑了回来,气喘喘的对父亲说了。
欧国能二话不说,让灿荣独自看档──灿荣放寒假也出来帮忙卖早点──急忙跟着欧灿辉走。到郑叔家一看情况,转身出去叫了一辆大板车,俩父子把郑叔扶出屋子,放上大板车躺好就往最近的城区医院送。
看郑叔打着吊针平稳入睡,欧国能嘱咐欧灿辉好好看着郑叔,才放心离开。
郑叔在医院躺了三天都是欧灿辉日夜侍候,因为看春节临近,干脆就不开大排档了,提早给两个服务员放假,他便专心到医院看护侍候郑叔。一日三餐都是他细心制作,到年二十六见着郑婶回来,欧灿辉才松了一口气。
郑叔这次不发病还不知道自己血压高,发病那天他觉得头晕,以为回床上休息一下就好,谁知一躺下就动不了,睁开眼就天旋地转,胸口便似有大石压着,偏偏早一天老伴回了落凤岗,那天若不是欧灿辉碰巧来找他,可能一命呜呼也说不定。郑婶回来时他病情已稳定下来,因为临近过年,医生见病人坚决要求出院也就只好给郑叔办手续。
郑叔也不让郑嬸通知儿女们回来,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别吓着了他们,过两天他们都会回来了不是?倒是辛苦了辉仔,我这条命是辉仔救的,封个大利是给他吧。
郑婶一直以为丈夫身体好,才放心回乡下饮喜酒的。这一次可把她吓怕了,知道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很多病都跑出来了,心想以后是再也不敢离开丈夫。她对欧灿辉心存心感激,也喜爱欧灿辉机灵醒目、老实勤快,觉得丈夫和欧灿辉有缘,就和丈夫商量,认辉仔做契仔(干儿子)好不好?
郑叔一眼就看穿了老伴的心思,儿女们都远在南海,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两老年纪大了,认个契仔,以后有事也有人跑腿照应。他虽然也喜欢欧灿辉为人本份,两人投缘成了忘年交,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我们有四个仔,契仔就不要认了。
郑婶一向习惯丈夫的,听郑叔一说,就打消了认欧灿辉做契仔的念头,于是在家里做了几个菜,请欧国能父子三人吃了一顿饭。
当地风俗,上门做客是要带手信(礼物)的,欧国能买了几斤苹果上门,取平平安安的兆头。郑婶见灿荣文文静静,听说读书很用功,心里欢喜,对欧国能说,大人辛苦不要紧,一定要让孩子读书,我看这孩子是读书的料,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这一餐饭气氛很轻松、融洽,道別分手的时候,郑婶拿出一封利是(红包)交给欧灿辉。原本风俗习惯利是是不能不接的,但欧灿辉一看这利是这么厚,不是平常见惯薄薄的利是,知道郑家重金酬谢自己,他觉得不安,就坚决不要,也不听郑叔劝告,放下那封大利是就走。
欧国能很赞赏儿子的举动,他看利是那么厚重,估摸怕有一千元。钱是个好东西,谁不喜欢?但这种事情就不能讲钱,更不能要那么多钱。郑家给一个利是,十元、五十元甚至一百元,小小的一个利是也是人家的心意,不接不好,但摆明厚厚一叠钱,那就另当别论了。看得出儿子明事理、不贪钱,帮助别人是本份,何况郑叔帮了自己多少忙?
第二天郑婶趁着到市场场买菜,顺路走到欧灿辉的早餐档,又把利是拿给欧灿辉。欧灿辉还要推让,欧国能見在档口推让不好看,示意欧灿辉接下,郑婶才高兴地走去市场买菜。
欧国能打开利是一看,厚厚的一叠钱,真的是1000元,他抽起一张100元的,找出一张50元的放进去,交给欧灿辉追上郑婶,把利是往郑婶手里一放,说了句这是“回给你的利是”就跑回头。
原来这也是本地风俗习惯,接了利是或是礼物,也有另外封回一个利是的,叫做回礼利是。郑婶見欧家只领了50元的人情心意,知道欧家父子本分不贪财,也不好再拿这件事纠缠。回到家和郑叔说了,郑叔也说,这家人老少都不错,以后就当亲戚多走动。
眨眼间就到了春节,早餐档自然关门歇业。年卅晚吃过团年饭,欧灿辉顾不上和回家过年的细佬灿耀倾谈,急急忙叫上阮桂洪走去巷尾陈满家找陈昊天。陈昊天因在外地工作,年卅下午才赶回家来,欧灿辉和阮桂洪足有一年没见着陈昊天了。
说起来,陈昊天少小离家,是因阮桂洪一次偷窃而起,不经意间挑起了事端,令方、阮、陈三家再添心病,原就不和谐的关系雪上加霜。
阮桂洪、欧灿辉和陈昊天都是儿时好友,小朋友大约都喜欢和自己大一点的玩耍,阮桂洪比陈昊天小两岁、欧灿辉又比阮桂洪小两岁,脾气相近,意气相投,而陈昊天小小年纪便比旁人显得懂事得多,极有主见,他也喜欢和机敏醒目的欧灿辉、憨直牛精的阮桂洪玩在一起。
陈昊天少小离家外出打工,说起来却是和巷口方树开有关,阮桂洪每每提起这件事便牙痒痒的,言辞中对方树开极为不满。
那是七年前,陈昊天初中毕业,暑假到糖厂打暑期工“踏石仔”(砸打碎石),有一天阮桂洪也跟着去了。
陈昊天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好,自读上初中的每年寒暑假期,都自觉出来打工揾钱,上一年便是带着阮桂洪卖雪条(冰棒),今年得知糖厂扩建需要很多人踏石仔,石仔按方计算,踏一立方有二元一角,三天踏一方,收入比卖雪条好多了,陈昊天便跟隔壁欧二巷蛇妹女儿何丽的一个表嫂,天天去糖厂踏石仔。
这个蛇妹,在清源算得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她住在欧巷隔离欧二巷,父亲是个土医生,祖传的蛇医蛇药,活人无数,家里客厅三面墙都挂满送来的答谢锦旗,城乡有名。蛇妹年纪轻轻,是家中独女,自小便秉承父志,跟着父亲学医,人称蛇妹,都把她的本名忘了。
陈满和蛇妹同学九年,他和蛇妹都被人视为另类的,自小受人岐视,俩人同病相怜,竟是心照不宣,后来成了好朋友,再便是通家之好了;陈昊天自小和何丽玩耍在一起,到糖厂踏石仔,还是何丽帮他找的路子。
阮桂洪那时读初一,这天贪新鲜拿着工具跟陈昊天去糖厂,陈昊天到了地方就稳稳地坐下来工作,一手拿铁鎚,一手递石块,双手麻利踏得又准又快。阮桂洪是坐不住的人,坐在十来公分高的短凳上踏了一阵,拿铁鎚的手便酸软了,把鎚子一扔,说了声“我去屙尿”,便到处乱逛。他不乱逛不打紧,这一逛就闯了祸。
他们踏石仔的地方,是厂部办公楼的一边空旷地,是糖厂新征用作新宿舍楼的。他们踏的石仔,并不是建楼用的,而且用于铺厂区大马路和建蓝球场,不让工程队包工包料,而是安排职工家属踏石仔,也是厂里有心关照职工家属的意思。
阮桂洪走到厂部办公楼后面墙角,瞅着冇人看得见的地方屙了尿,就顺着墙根往前溜跶。
在第一个窗户前,他往里瞧了瞧,这个办公室没有人,一张办公桌上,一个搪瓷饭盆里放着几个包子,阮桂洪不禁咽了咽口水,虽然在家吃了早餐,这时便觉饿了上来。他调皮胆子大,就转到前面去,瞅着办公楼前没人瞧见,一闪身进办公室,拿了饭盒里的四个包子就赶快往外溜。
出了办公室他就不慌不忙地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往回走,回到了踏石仔的地方,他已经把两个豆沙包子咽到肚里。平时在家里极少吃到包子,这回吃在嘴里觉得香愤喷的,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往陈昊天面前一放,说,给,快吃了它。
陈昊天停了手,狐疑地看看阮桂洪。他比阮桂洪大,也比阮桂洪懂事,这来得不明不白的包子他不想要,但阮桂洪已经把一个包子塞进他的嘴里,他只好在身上擦了擦手,拿着了包子大口吃起来。他知道要么不接,要么接了动作就要快,就算是阮桂洪偷来的,“焚尸灭迹”最重要。但还是迟了,不远处办公楼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女人朝他“喂!”了一声,几乎是小跑着快步奔了过来。
那女人是个中年妇女,走得倒是很快,到了陈昊天身后,把陈昊天随手扔掉的一个包子捡起来,对随后赶来的男人说,就是他们两个了,搜搜他们——
阮桂洪和陈昊天都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住巷口的方树开,见方树开板起了脸,都不敢叫“方叔”。方树开已经一把扯起陈昊天,在他身上搜了一通没搜出什么,又转头搜阮桂洪,同样也是没搜到什么。阮桂洪和陈昊天还没弄明白方树开搜寻什么,那女人气势汹汹地问陈昊天,快说,把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昊天和阮桂洪不约而同摇摇头。方树开围着他俩工作的地方搜寻了几圈,又到处找了找,还是没有搜寻到,那女人一把扯着陈昊天,对方树开说,把那个也带上,让保卫科好好查问!反了天了,敢到办公室偷钱!
阮桂洪大吃一惊,他只偷了四个包子,见陈昊天望过来,他大声嚷道,我没有偷钱!我没有!两个大人已经不由分说拉扯着两个小孩走去办公楼。
阮桂洪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那个糖厂工会的女同志为什么坚持说,她放在办公桌抽屉的三十多块钱是怎样丢失,那天他只拿了四个包子就赶快溜出去,他虽调皮捣蛋,和同龄人打架是家常便饭,但却从不做偷盗钱物的勾当。
那天的结果是取消了陈昊天进厂踏石仔的资格,当时就赶出了工厂,糖厂保卫股的人晚上找到了陈满家,把情况一说,气得黑了脸的陈满马上掏钱填了这个数,保卫股的人又把陈满数落了一阵才离去。
满脸羞愧的陈满那晚第一次动手打了儿子,而倔强的儿子没有哭,只是挨一下打就高声叫一句“我没偷!”“我没有做过!”
陈姨见丈夫打得狠了,对儿子又是恼恨又是心痛,便抢过了丈夫手中的滕条。待要给儿子查看身上伤痕,陈昊天却一拧身跑出屋子。
那天晚上陈昊天没有回家,到第二天傍晚也不见踪影,陈姨急得哭起来,陈满也慌了,到隔壁找阮桂洪查问,阮桂洪也一天多没见着陈昊天,陈满这时也懊悔打儿子打得狠了点。其实陈昊天虽然好动调皮,却很懂事,小小年纪就晓得出去打工揾钱,假期打工揾来的钱他都老老实实全部交给母亲,母亲奖励给他的钱他就用来买书买作业本。冷静下来想,他相信儿子没有如糖厂的人所说,儿子和阮桂洪合伙偷了钱。要偷钱也是阮桂洪这个调皮仔偷的,儿子挨打时的神情使他相信,他寃枉儿子了。
那晚陈满在城里找了一个通宵,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但到东方发白还是没找着。回到家,陈姨已经哭得差点虚脱,幸好蛇妹的女儿何丽拿着儿子的信过来,才知道儿子跟一个供电工程队走了。儿子在留言中说,爸爸,我没有做丧失人格的事。我走了,我要到外面闯世界,不闯出个名堂,我不会回家。望爸爸妈妈保重身体,月媚勤奋读书。
陈满知道何丽和陈昊天是同班同学,俩人平时很说得来,他便赶忙问何丽,昊天是怎样认识工程队的人的?这个工程队现在到哪里去了?
何丽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昨晚陈昊天找着了她,交带她等到第二天一早带这封信给家里。何丽的眼神里也充满着疑惑,陈满从何丽的脸上也读出了何丽对他的不满。对小孩子他不好说什么,他这时急着要找回陈昊天,陈昊天年纪还这么小,当然不能让孩子掇学在外头乱闯。儿子读书不算用功,但年年考试都是拿高分,和何丽都考上了市一中,他正暗自打算,让儿子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也就对得陈家的列祖列宗了。
千辛万苦迂回曲折,才打探到这个省供电局的工程队完成了这里的工程任务,已经转移到韶关地区的仁化县。陈满马上北上,找了两天才在仁化县的一个小鎮上找到这个工程队,也找到了儿子,任凭陈满说干了嘴巴,儿子却不愿跟父亲回去。
工程队的梁队长表了态不要陈昊天这个临时工了,陈昊天却牛精得很,和父亲说工程队不要他,他就另外揾工做,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混出人样,他绝不回家乡。
陈满看儿子铁了心,知道劝不了儿子回头,只好反过来求梁队长,看梁队长勉强同意陈昊天留下,才算放下心来。他千嘱咐万叮咛,儿子倒是低着头听他教诲。他想儿子虽然只有十六岁,身体发育得很好,脑子也好使,相信儿子会照顾好自己,这时梁队长请他吃了一顿饭,说保证会照顾好陈昊天,让陈满这个当父亲的放心,陈满才打道回府。
六
陈昊天在外地打工,除了春节假期回来,一过了年就走,平时竟是难得见他一面。不过每年回来过年,总是要找欧灿辉、阮桂洪欢聚,三个儿时好朋友碰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欧灿辉因为今年发生了太多不顺遂的事,平时装着没事似的,其实心里烦闷得很,更想找着陈昊天倾诉。
陈昊天听了欧灿辉说的情况,就对欧灿辉说,灿辉,人最怕没有想头,没有想头的,一世人(一辈子)都是听天由命,那是最最没有出息的。我告诉你,过一段时间我可能回清源来……
阮桂洪自小就和陈昊天玩在一起,讲和陈昊天的感情其实比和欧灿辉更亲,听见陈昊天要回清源,马上高兴地接上话,回来了就不再出去了吧?
不再出去了。陈昊天两眼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说,计划顺利的话,我就留在清源发展。他摆摆手不让阮桂洪再发问,对欧灿辉说,不要枯守那个夜餐档,要多想想做一些堂堂正正的生意。后生仔要敢出去闯,不闯,怎么知道哪条路该自己走?灿辉,我们三家在欧巷都是穷佬仔人家,我们就是要有大志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不是只会做偷偷摸摸的事的人。我是下了狠心的,一定要堂堂正正地闯出一番事业,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穷佬仔的人,到最后要仰起头才得见面!灿辉呵,我劝你过了年就不要搞这个夜餐大排档了──那是那些为养家糊口的人才值得去搞……
三个气味相投的好朋友一谈就忘了时间,听得远处传来炮仗声,才想起除夕与新年第一天交替那一刻要燃放炮仗,欧灿辉和阮桂洪便赶忙跑回各自的家去。
满城都是炮仗声,轰天动地振耳欲聋。燃放了挂在门前的大炮仗,小孩心性的阮桂洪意犹未尽,到欧家叫上灿耀、灿荣兄弟,又跑去南门大街去玩燃放炮仗。
欧灿辉却是又去了陈家,和陈昊天谈了一个通宵达旦,到天亮时陈昊天的女朋友何丽来了,才回家稍为梳洗一下,又兴冲冲走出家门,和陈昊天、陈月媚、何丽、阮桂洪一道,一齐去金龙饮早茶。
年初一早上,卢少容一早起来给祖宗牌位上完香,拿了三柱香出门点燃了Сhā在门边──那是供给土地(神)的──默默的祝颂土地公公保祐方家老少出入平安。听得有人亲切地叫“容姨新年好!”直起身转头看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是陈月媚叫她,陈月媚旁边那个后生,不是陈昊天是谁?
陈昊天一年中只有趁过年才回来住几天,来去匆匆,有时见着在门口经过,惊鸿一瞥,待走出门时,陈昊天却已走远了。这时在巷子里碰个正着,陈昊天恭敬地叫了一声:“容姨,新年好,恭禧发财!”
卢少容满脸堆笑,待他兄妹走近,仔细端详,见陈昊天又黑又瘦,只是双眼特别有神,显得精神利索,卢少容忍不住拉着陈昊天的手,喜孜孜地说,回家过年?
陈昊天见容姨真情流露,心下感动,自小就知道容姨很疼爱他,见着了便拉着他说说话,常给他糖果饼干吃,在他心目中,容姨是不是亲人的亲人。这几年离乡背井外出打工,回到欧巷,见着儿时熟悉的人,便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这时一股温暖又涌上心头,便说,听说阿嫲身体不好,我还没去看她呢。我听说容姨是提前办的退休,你可要注意身体啊。
卢少容点点头表示领会,见陈昊天虽然瘦,脸上棱角分明,依稀是陈满当年的模样,心里又不平静起来。这时阮桂洪兄妹走出屋来,走过来齐齐叫了一声“容姨新年好!”卢少容忙掏口袋拿了利是分派给他们,刚才高兴赶着说话,也忘记见面给陈昊天兄妹利是了。本地风俗,新年初一到十五,大人要给小孩新年利是,陈昊天兄妹和阮桂洪兄妹还未成家,那是当小孩一样有资格的,若结了婚,那便变为有资格派利是了。
阮桂洪对陈昊天说,欧灿辉也起床了吧?他不知道欧灿辉和陈昊天秉烛夜谈才刚分手,转头看见欧灿辉走出家门,也赶上前向卢少容问候。欧灿辉虽然心里对方清有芥蒂,对方清家人倒没有一点成见,容姨对欧巷的人个个都和蔼可亲,欧灿辉更觉得容姨有一种母爱的慈祥,让他感到很温暖。
陈昊天便对卢少容笑着说,明天我请你饮茶。见卢少容笑着点头,方才和伙伴们转身离去。
卢少容回到家中,心里还想着陈昊天的事。当年狠下心腸不嫁陈满,待陈满似是赌气娶了驼背的陈姨,她心中凄苦,时常躲避不愿碰见他夫妇,倒是陈满见了她,脸上神情淡淡的,一如过去般平静,也不见得有责怪的意思,她的心才慢慢平愎下来。
待第二胎生下方华,陈姨已早她五个月剖腹产下陈昊天,那时她心里拿定主意,两家结亲,把方华许配给陈昊天,算是偿还一点对陈满的补偿。
眼见两个孩子都健康长大,有一天她瞅着机会,和陈满说了这个打算。陈满却说,孩子还小,长大了也不知什么世界,现在说了算不得数的,待孩子长大了,娶谁嫁谁,老天爷作主,顺其自然吧。
陈满虽然没有答允,卢少容却把陈昊天当作了自己孩子一样。那一年陈昊天考上高中也不读,欧巷里再也见不着他的身影,她忍不住找着陈满一问,才知道陈昊天不愿读书,跑到外地打工去了。再问下去,陈满低了头吸他的竹筒水烟斗不愿答理。卢少容顿时想到可能又是方树开作的孽,因为有一晚糖厂两个干部去找陈满,是先到他家坐了一会,听他们说到陈满两个字,卢少容就留了心,细细一听,竟是说陈昊天手脚不干净。
卢少容悄悄找阮桂洪查问,阮桂洪就详细说了当时经过,也一口咬定没有偷钱。陈昊天受了委屈,定是倔脾气上来,赌气连书也不读、连家也不想呆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倒是和陈满当年赌气娶个驼背妹差不多。
陈昊天这一去就是八、九年,除了春节假期回来,一过了年就走,平时竟是难得见他一面。卢少容心里有了疙瘩,对方树开又添了几分恼恨,对陈满多了几分歉疚。
眼见两家孩子长大成|人,陈昊天少年离家,方华虽然生得如花似玉,却又是个不安分的人,后来辞去公职到外面捞世界,陈昊天和她少了接触,显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眼看是不能成秦晋之好的了。只是牵挂关心着陈昊天,却不能细细询问情况,便不知他在外头有没有谈到称心的人。算起来陈昊天和方华同年,都是属狗的,今年应该有23岁了。
卢少容倒是杞人忧天了。陈昊天已经有了称心的人,那就是隔壁欧二巷蛇妹的女儿何丽。他和何丽像当年的父母一样,在同学眼中是另类。一个是收买佬、驼背妹的仔,一个是和毒蛇打交道的蛇妹的女,两人的性格便有点孤僻,幸得两家大人有往来,两人自小爱一起玩耍,算得上青梅竹马,在学校时不怎么公开接近,离了学校同路回家,却是有说有笑,两情相悦。待到长大成年,自是瓜熟蒂落,成了一对恋人。
欧灿辉、阮桂洪和何丽原是自小就相熟,见何丽成了陈昊天的女朋友,既觉意外心里也为陈昊天感到高兴,年初一那天三家的年青人在金龙饮完早茶,又结伴整整玩了一天。
欧灿辉原不想去金龙饮早茶的──自母亲死后,他下意识不愿再踏进金龙一步,也下意识的避开方清,有时碰上了,只是淡淡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话是不愿多说一句。不过因为陈昊天一开口就约去金龙,不加思索便结伴而来。他和金龙的服务员熟如油,义不容辞的当了先行官,很快就让服务员给他腾了一张大台。
年初二陈昊天要陪何丽回乡下探望外婆、舅父,欧灿辉也要随父亲去探亲,心思却又转到了郑叔身上。因为欧灿辉一心要结识郑叔的五个儿女,到晚上应邀到郑叔家吃饭,果然没有令欧灿辉失望,这些在外地商界叱咤风云的成功人士,从气质到谈吐都给了他莫大的启迪。又听郑叔的三儿子说灿耀工作表现很好,人很机灵,过一段时间会安排灿耀去搞汽配零部件购销,欧灿辉和父亲都觉欣慰。
年初三郑叔郑嬸带着儿孙们浩浩荡荡地回新塘乡落凤岗,五辆进口小汽车从保管站开出来,便引来旁人羡慕的目光。来送行的欧灿辉心里也想,什么时候我才有这样的风光?
年初五阮桂洪兴冲冲来找欧灿辉报告一个消息,说江边的徐记大排档要转让。欧灿辉心里一动,问起原因,原来是徐炳想到深圳赖水清那里打工。阮桂洪说,徐炳说了,要一万元顶手费(转让费),我问过别人,这个价钱很便宜啊。
欧灿辉却狐疑起来,每个月有几千元收入,为何要跑去深圳?为何不做老板转而做回打工的?阮桂洪说,徐炳做了六、七年大排档,晚晚都捱到一点两点,身体快捱出病来了,赖水清和徐炳是好朋友,深圳那边招人,徐炳就下决心干脆去深圳打工。
欧灿辉动开了心思。开大排档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他对徐记的地利和自己的人和却抱怀疑态度,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再说,顶手费一万块钱他也拿不出来,这点钱父亲大约能拿得出来,但欧灿辉心里一个想法,就是不要轻易动父亲的老本,自己尽量去想办法。
阮桂洪见欧灿辉犹疑,想是担心资金问题,就拍胸脯说包在他身上。
欧灿辉却不愿再用阮桂洪的钱。开夜餐档借了阮桂洪五千元尚未还给阮桂洪,欧灿辉心里总觉得不安,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阮桂洪的钱了。他就是要赌着这口气,不靠阮桂洪那些钱也要混出个模样来!
第三章第一至三节
第三章
一
欧灿辉的灿记大排档于一九九四年春择吉开张。
开张前,欧灿辉特意回金龙酒家请刘艳红给服务员上了半天课。刘艳红是二级服务员,又有丰富经验,授课时,她所讲的規范、标准、要求、注意事项,把这些从未接触过正规服务业务知识的姑娘们震住了,听得专心,学得认真,虽然半天的课只把一些最基本的常识灌进脑子,也算能应付过去。灿记虽然是大排档,但欧灿辉还是很希望服务也有特色和质量。
灿记大排档开张时,按当地风俗,特意放了一个3万头的大炮仗。没料到大排档开张第一天,就吃“白果”──守了一个中午一个晚上,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上门,心里那个不自在就不用提了。
大排档设在西湖路中段,占的面积有大半个篮球场那么大,都铺上了水泥,欧灿辉把面对大街的围墙拆走了三分之二,并且在入口处放置了一个大大的落地玻璃灯箱,“灿记鹅毑煲”五个黑体大字在在灯光中特別耀眼醒目,街上经过的人远远也能看见。后头厨房屋顶上,更设置了一个两米多长、八十公分高的霓虹灯,那红红的霓虹灯光组成“灿记大排档”五个大字,在后面高楼各层住户昏黃的灯光映衬下,更显得鹤立鸡群,特別抢眼。
欧灿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伯说着话,六个服务员在另一张餐台围坐着,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因为没有生意,服务员显得有点无精打采。欧灿辉这时后悔没有叫上阿球做拍档,因为他和新同事们不熟,这个时候找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但阿球在早两天又重返深圳,阮桂洪也没能在大排档参股,欧灿辉竟有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幸好有林伯和他说话,那干等顾客的时间才算好打发了一点。
林伯是郑叔从落凤岗找来看档守夜的,他是一个快近六十岁的孤寡老人,身体很健康,忠厚老实,见欧灿辉郁郁寡欢,便从厨房走出来陪欧灿辉坐着说话解闷。
林伯说:“刚过完年,大家肚子里还有油水,我看过几天就好了。”
欧灿辉抬腕看了看錶,晚上九点多,江边的大排档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而自己的大排档却一个食客也没有,他暗地感到很沮丧。但这个时候他不敢在脸上显露自己失落的情绪,只好强装笑容,说:“郑叔也估计到新开张別人不太注意,一开始客人不会多。”
林伯附和说:“是啊,所以你也不用太焦急。我们乡下有句老话,叫做有山必有路,有河必有渡。我们开这么大的档口,必定有人光顾的。有人食过话好,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以后生意就旺了。”
欧灿辉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很感激林伯的好心安慰,不过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就问林伯:“郑叔年纪比你大,但他也叫你林伯,是不是你的辈份比他大?”
林伯摇了摇头,说:“郑叔是好人。你以为我和他是亲戚?不是的。”停了一下,林伯又说,“郑叔不是我们落凤岗人,他老家在莲塘乡,他老婆才是我们一个村的。”
欧灿辉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在落凤岗有那么大一幢别墅的郑叔不是落凤岗人。那么,为什么郑叔不回莲塘乡老家建别墅,却打算在新塘乡落凤岗颐养天年?他不由得来了兴趣,好奇地询问林伯。
林伯却不愿多说,欧灿辉就知道林伯为人厚道,不愿多说旁人事情,但这时已钓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就把他知道的一些情况先说了,又乞求林伯说说郑叔的事。
林伯见欧灿辉能说出郑叔不少往事,相信欧灿辉和郑叔关系非同一般,见欧灿辉再三问起,这才简单的说了一下。欧灿辉听了,百感交集,心想可以写成一部小说了。
原来郑叔父亲家庭出身是地主恶霸,父亲后来又被划为右派,当年全家三代五口扫地出门,被遗回莲塘乡老家。文革风暴起,郑叔父亲首当其冲,第一个被贫下中农造反派揪出来批斗。极左思潮越演越烈,地富反坏右无一幸免,又是揪斗,又是剃阴阳头游街示众,吃尽皮肉之苦,受尽棱辱,更有受批斗对象被活活打死的惨事。郑叔父亲就是在一次批斗大会后,给拉到后山受尽折磨,到天亮时发现已死得僵硬了,郑叔母亲打发儿子去埋葬丈夫,自己却在破泥砖旧屋中上吊自杀。
郑叔葬完父亲又葬母亲,那悲愤凄惨之情可想而知,不料有好心人偷偷前来报信来,说造反派要斩草除根,晚上要开“批斗地富反坏右的孝子贤孙大会”,有人要对郑叔下毒手。
郑叔又惊又怒,横下一条心,在家默默地磨利一把劏猪刀,要和那些人拼个魚死网破。郑婶却是个有主见的人,遭逢大变,她抹着眼泪,简单收拾一下,要郑叔外逃避祸。
其时郑叔35岁,膝下已有四个小孩,大的儿子已经有十岁了,郑婶这时腹中还怀着一个,想到若是自己走了,妻儿无倚无靠,何以为生?郑叔悲愴莫名,这时更愁腸百结。郑婶便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仇家只盯着你,你走了,谅他们也不敢对妇孺妄开杀戒。
郑叔还是放心不下。郑婶又说,天无绝人之路,你先走,到下午我就带孩子回新塘老家。娘家人曾受郑家恩惠,这时定不会见死不救。天可怜见,终会让我们一家团聚。
郑叔咬咬牙,衣服也不敢多带一件,避开造反派耳目,孤身一人闪出村子,便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若漏网之鱼,大步流星,急奔县城。
满身疲惫到了县城,谁知县城更乱,红卫兵、造反派正在橫扫一切害人虫,满城都是大字报,连大街马路上也用石灰水写上打倒这个、打倒那个的大标语,直是鳥烟瘴气,腥风血雨。郑叔不敢找过去的故旧相识和亲戚,一咬牙,忍饥捱饿,连夜奔广州而去。由此颠沛流离,茹苦含辛,直到文革后期,方敢偷偷回新塘乡落凤岗见妻儿……
林伯说,落凤岗山民民风淳朴,不似莲塘乡人强悍好斗,得知郑婶家破人亡,不但善待郑婶一家,还把前来查找郑叔的造反派赶出村子。郑叔后来把全家人接去南海,但他不忘落凤岗,不但捐资给村里建学校、修桥铺路做善事,还在村里置地建屋,说是要在落凤岗终老,死了也不葬回莲塘乡。
林伯说到后来唏嘘不已。欧灿辉这才知道,郑叔一家在文革中有这等悲惨遭遇。文革时自己尚不懂事,后来看报纸杂志、看电影电视剧,才知道文革是中国历史的最大悲剧,很多无法无天、惨绝人倫的事,就在自己上一代发生。从和自己很亲近的郑叔一家发生的故事,欧灿辉这才真正理解了那一场浩劫。
林伯这时又说,还是邓小平好。你看现在,到处兴旺发达,农村虽然现在还穷一点,但社会不乱,大家都有一口饭吃,我们都很满足了。你今年才二十岁吧,敢去博,以后肯定会发达。倒退二十年,那是谁也不敢想的事啊!
欧灿辉原先沮丧失落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安静下来。人总是要遭受挫折的,自己眼下的情形,和郑叔当年遭受到的挫折打击相比,简直不算挫折打击。林伯说得对,有山必有路,就算没有路,那就闯出一条路来。
第二天中午,终于有了第一个顾客上门。那是后面小商品批发市场一个姓虞的个体户,陪着一个送货来的外地客商和司机来大排档进餐。欧灿辉抑制着激动的心情,亲自上前招呼客人。
虞老板一坐下来,就对欧灿辉说,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吃鹅肉,今天特意来试试你档口的手艺,但鹅毑煲我还没尝过,我先声明,鹅毑肉若是老得啃不动,我是一分钱也不会付的。
欧灿辉便笑着说,老板放心,若是不好吃,我倒赔给你。
虞老板便笑了,说,后生仔,我信你,若是不好吃,谅你也不敢挂这么大的招牌。手脚快一点,我的朋友吃过饭还要赶回佛山呢。
有客人上门,服务员也脸露喜色,手脚麻利地摆上碗筷,冲上热茶。在厨房后头空地待着的勤杂工,早就点好了两个炭炉,这时在一个炉上加上新炭,又拿着葵扇猛搧一阵,顿时炉火熊熊,眼见炉子不会冒烟熏着客人了,便搬出到客人的餐桌上。
欧灿辉回到厨房,装了满满一砂煲的鹅肉,亲自端到客人的餐桌上,在炉上放好,盖上盖子。这时服务员已经摆上一小碟凉拌粉丝,虞老板一看,便说,这个是什么?
服务员说,这是凉拌粉丝。虞老板的客人就说,哈,凉拌粉丝当餐前小食,我倒是第一次碰上。伸筷子挑了粉丝吃了一口,大声叫好。转眼间,一小碟凉拌粉丝便给三人一扫而光。虞老板便叫服务员干脆上一碟大的,服务员便说,上大碟的要收钱……欧灿辉忙打断服务员的话,说,不要收钱,老板喜欢吃,就再送一碟给老板开开胃好了。
说话间,碳炉上的砂煲微沸,便有阵阵肉香传送出来。虞老板耸耸鼻子闻了闻,笑着说,闻着倒是香得紧,看来味道不会差到哪里去。
欧灿辉笑笑也不语言,见服务员又端来一大碟凉拌粉丝,便说声各位老板慢用,自走回厨房去。
过了一会,欧灿辉远远见客人打开煲盖,开始吃鹅毑肉,用心瞧过去时,见客人吃得津津有味,顿时放下心来。站在一旁的林伯也脸露喜色,指着外面说,我早说过,摆开档口,肯定会有客人帮衬的嘛。
大排档就是这样怪,若是用餐时候没有客人,想进来用餐的人便会犹疑──熟人当然例外──但若有食客坐着,见有空座位,便不会犹疑了。今天灿记便是这样,有了第一批食客,很快便跟着有了第二批第三批食客,服务员便热情地上前招呼客人。客人开口点菜,见只有鹅毑煲、鸡毑煲,有些人就乱发脾气批评。幸得欧灿辉事前打了预防针,服务员都脸带笑容,极力推荐和解说,于是客人就点了鹅毑煲和鸡毑煲,待尝过了,却又赞好,尤为称赞凉拌粉丝好食开胃,要了一碟又一碟。欧灿辉干脆免了这项收费,吩咐服务员说,新张期间,每桌送一大碟粉丝,不够照加。
到了傍晚,白天帮衬过的虞老板又带了朋友来品尝,欧灿辉心存感激,亲自接待。到入黑时,慢慢的也有了三、四成餐台都有人坐了,欧灿辉心中窃喜。国人都贪新鲜,尤其在广东,凡有新鲜花样食物,便要先尝为快。外省人议论粤人敢吃,说是天上除了飞机、海上除了船只、地上不能走不能爬的,都敢吃进肚里。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但鹅毑煲、鸡毑煲是新鲜事物,慢慢传了出去,有人便寻到灿记大排档特意品尝,尤其是那道凉拌粉丝,特别吸引食客。
凉拌在北方很普遍,但粤菜中是没有凉拌这个菜式的,只有一些甜酸木瓜、芥菜、罗卜、荞头之类加上油炸花生作餐前小食,所以灿记的凉拌粉丝一出,顿时美名传播,因为欧灿辉对郑叔的制作做了一些改进,舍得下本钱添加了叉烧,做法是把叉烧肉切成粒状,又加了红罗卜丝、青辣椒丝、黄瓜丝,红红绿绿煞是好看,甜酸适中,爽滑可口,别具一格,尤为适合贪新鲜的年青人口味。
过得几天,郑叔也和郑婶来了,要了一例鹅毑煲,见客人不少,也觉高兴。郑婶见了改进的凉拌粉丝,便对郑叔说,以后儿孙们回来,也不用在家搞,干脆就来大排档好了。郑叔呵呵笑着点头称是。
欧灿辉把林伯也叫出来陪郑叔郑婶,因为已经度过开张冇客的尴尬局面,心情很好,对郑叔说,卫生防疫站的人来过了,因为有两个服务员的健康证还没有办好,开口就罚500元一个。幸得林伯认出带队的那个科长叫郭永强,是落凤岗人,算起来还是郑婶的堂姪子呢,林伯和他悄悄一说,又塞了一条香烟给他,才免了责罚。
郑叔又笑了,骂了一句这个衰仔,对郑婶说,阿強当科长了?记得当年他虽然不穿开裆裤了,整天有条鼻涕顾着玩也顾不着擦的,现在倒给他进了卫生部门,有时间要约约他吃一餐饭。辉仔,你搞饮食,这个部门的人你得罪不起的,有这个关系,一定要好好利用。
欧灿辉点点头说好,又说,别说卫防部门的人得罪不起,连扫街的也得罪不起——环卫处收费的人也来收门前清洁费,带着物价局批的文件,开口就要每个月收三百,好说歹说,才减到一百五。真是未见官先挨板子,也不管人死活。
郑叔便说,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税务的、工商的、街道的、劳动局、物价局、技监局的……公事公办还好,有些人的手很长,有些人的心很黑,要小心应付,该花的钱不要心疼,莫使牛精脾气,求个平安。
欧灿辉又点点头。事不经过不知难,舞起了狮头,才知道肩上有千斤重。又要担心冇客人,又要担心各路诸侯“摊大个手”(收费如狮子大开口和敲诈勒索),见了这些人低头矮三分,当契弟(注:粤港俚语,干弟弟。亦有谑骂的意喻,或自喻低人一等,或喻其人不地道)还要当好乖契弟,牛精脾气是不敢使的了,使牛精脾气得罪了这些人,这个大排档也不用开了。
郑婶这时也说,辉仔,老话都讲和气生财,对一些刁钻挑剔的客人也是不能得罪的。郑叔担心你年轻气盛,时时啰嗦你,你不要放在心里。
欧灿辉便笑了,说,我年轻不懂事,郑叔时时教我,我欢喜还欢喜不过来呢。
郑婶心里欢喜,见欧灿辉笑时露出牙齿整齐洁白,那欢欣表情绝不伪作,心想辉仔这个后生肯听教肯上进,我若还有个女儿,把他招为女婿也不错。这时她想起娘家有个姪女,今年刚刚高中毕业,人生得靓,脾气品性也好,便想给姪女搭搭鹊桥。以前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今时不同往日,只是介绍后生仔女相识,以后他们自己交往,那是不算做媒的。至于成不成事还要看他两人的缘分,辉仔聪明勤快顾家孝顺,应该会有一个好老婆的。
二
大排档因为休闲、随意、收费低廉,得到普罗大众的青睐而大行其道,而随着竞争的激烈,各个档口竞相以廉价、特色招徠食客,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新的消费时尚,不但在普罗大众、少男少女中盛行,一些单位的聚餐甚至业务接待用餐,也会有选择地到一些有点名声的大排挡,个体商户就更不用说了。
灿记大排挡因为首创鹅毑煲而遐迩闻名,生意出人意料地好,果然就招来了其他眼热的人。
郑叔有远见,先占了中间好的位置,跟着来租地的人,只好分附左右。左面的叫昌记,右边的叫华记,因场地限制,每档只有十来桌的样子,规模自然比不上灿记。因为那两家把前面围墙也通通拆走了,在大街上对三家大排档也就一览无遗,更易招徠过往食客。
昌记、华记也打鹅毑煲的招牌,而且招牌制作得比灿记还大还抢眼,还打上“正宗”两个字,但就是比不上灿记旺。事情也就是这样怪,两边的昌记、华记还有大把空台,很多人宁愿等候,还是要帮衬灿记。灿记后来已经扩增至二十六张台,有人悄悄的替灿记算了一笔帐,一个月的营业额,竟然不下十万元。他们不知道,那两家因为场地是向灿记租的,欧灿辉这一转租收入,不但缴交场租绰绰有余,还是一笔很可观的额外收入。
欧灿辉有时走在街上,也有自己不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一声声“阿灿”“阿灿”的叫得很亲近,欧灿辉嘴上也很热情地应和,因为这些人看重自己自然心情很高兴。
欧灿辉的工作,是每天早上到市场买鸡、鹅,买回来后交给两个勤杂工烧水劏鸡鹅,然后再到市场买青菜和其他必需品,回来时鸡已劏好剁成块,欧灿辉便动手炆老鸡毑。待炆好这一锅鸡,鹅也劏好剁好了,于是欧灿辉又开始炮制他的鹅毑煲。这时大约九点来钟,勤杂工就可以下班,等到中午十一点再回来吃工作餐上班。服务员们也在十一点前回来,搬桌椅出去摆好,撑起遮阳挡雨的大塑料蓬,做好一切营业准备工作,然后吃林伯准备好的工作餐。中午和晚上欧灿辉都在大排档看着,热情招呼接待客人。除了中午休息一两个小时,算起来每天在大排档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但欧灿辉做得乐此不疲,因为他牢记着小时候母亲经常说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装修队的工友白志毅因装修活不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找到什么正经的固定工作,见欧灿辉经营大排档,就找着欧灿辉要求到大排档打工。欧灿辉也想到,虽然仗着年轻身体好,自忖长期这样做下去会吃不消,白志毅正好帮得上忙,便点头让他了当服务员。
原来还担心白志毅说话有点结巴会有点影响,不想歪打正着,白志毅肥头大耳,憨厚老实,讲话有点结巴反倒讨客人开心,常令客人忍俊不禁,便成了灿记的一道活招牌,熟客来了,都高声叫找肥仔,白志毅应得爽快,声到人到,很热情的招呼顾客。顾客有调皮的取笑他,他也不恼,照样热情有加。欧灿辉便把他升做“经理”,重点管迎客服务这一摊,渐渐成了欧灿辉的得力助手,欧灿辉有时早走或有事都可以放心离开,肩头算是轻松了一点。
还有就是父亲的早餐档,也逐渐站稳了脚根。因为价廉物美,已经有了众多的固定客户,早上六、七点钟,几十个贩仔、小饮食店的人,便先后前来批发油条、油饼、各式包子、咸肉粽,。这些人的成交金额占了当天营业额的七、八成,占了大头,欧国能很热心地和他们交上朋友,热情接待。
有些做油条的,为节省一些成本,竟用潲水油提炼的油来炸,这些油极不卫生,吃了对人体有害,还有一些虽是用花生油炸,但那油长年不换,只作添加,行内称为万年油,吃多了也对人身体不好。欧国能购置了一个大桶花生油,油桶便放在店内,上面还竖了一个牌子,写着“本店绝对使用新鲜花生油”几个大字。
欧国能待人诚恳,价钱公道,很多拿批发的人都转而来他这里要货,生意便旺得很。故欧国能便请多了三个杂工,专门在下午做馒头、花卷、包子、包咸肉粽,他则和王沛林每天早上五点钟负责制作油条、油饼,点火蒸包子馒头。六点半钟卢咏红准时上班,每日如是,虽然早起劳作,但精神竟比在家具厂时还要好,自觉精神饱满,身康体健。王沛林和卢咏红也是越干越起劲,三人分工合作,竟是配合默契,亲密无间。欧灿辉看在眼里,自然是完全放了心,便全心全意打理灿记大排档。
灿记大排档满打满算才十个人:五个服务员、两个勤杂工加上白志毅和林伯。两个勤杂工都是中年妇女,每天负责劏鸡劏鹅、摘洗青菜、洗碗洗碟、燃点碳炉,其中一个就是欧灿辉旧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水莲姨,她和服务员邓小健是欧灿辉第一次搞街边大排档就跟了欧灿辉的。
五个服务员都是年轻姑娘,其中有个叫练翠珍的,是山区来的,今年才十七岁,四个月前见灿记贴出招工启事,上门应聘,欧灿辉看她低眉顺眼,便留下了。她干活手脚勤快,听话听使,不藏奸偷懒,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就是这个练翠珍使灿记大排档大大的出了一次名,令欧灿辉对她刮目相看。
事情发生在灿记开张的第二个月,有个客人用餐后忘记带走公文包,练翠珍收拾餐台时发现了,马上追出去,幸好客人的车子刚发动了还没走,见她拿了公文包追过来,都很感激。遗包的客人当即从公文包拿出五百块钱给她,她却摇手不要,转身就走回大排档。
客人的公文包有上万块现金和一些重要物品,感激灿记员工拾金不昧,当时就回头找着欧灿辉,又拿出五百块钱给欧灿辉,让他转交那个女服务员,但欧灿辉同样婉言谢绝。客人第二天给市报的记者打了电话,下午有个记者就来灿记大排档采访,第二天在清源日市报上发了一条新闻。
郑叔知道了这件事,特意在晚餐营业前来到灿记,集中全体人员讲了这件事,拿出一个红利是封,对练翠珍说,你为灿记争了光,这是特地奖励你的。练翠珍脸红红的接过利是,腼腆地对郑叔说了一声“多谢。”
灿记员工都知道郑叔是灿记的后台老板,见郑叔亲自发奖励给练翠珍,都对练翠珍投来赞羡的目光。几个姑娘围着练翠珍,让她打开利是,见是四张50元的钱,都嘻嘻哈哈的笑了。
郑叔就说,你们都要学练翠珍,工作好,还有良心好,老话都讲好心会有好报,将来你们都会揾到一个好老公,家庭幸福。记住我郑叔说的话,你们还年轻,大把前途。年轻姑娘们又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团。
阮桂洪和华仔表哥倒没忘记欧灿辉,常常过来光顾大排档。欧灿辉见阮桂洪和华仔表哥来了,都是亲自接待,总是陪着喝酒,而且常常不准他们掏银包,有时相持不下,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弄得华仔表哥要发点小脾气。
心里到底放不下,私下里欧灿辉曾问过阮桂洪,华仔表哥带他们去云南揾了多少钱?阮桂洪得意洋洋,告诉欧灿辉说有十来万。欧灿辉吓了一跳,心里竟又涌起一丝懊悔,一个月的功夫竟赚了很多人十年二十年也赚不到的钱!他很羡慕地地问阮桂洪,以后还去吗?
阮桂洪说,肯定还要去啦,丢那妈,那么好赚的钱不去赚岂不是傻佬?灿辉,到时你也眼我们去,那里的钱肯定比大排档好赚。
欧灿辉嘴上说到时再说吧,心里又犹疑起来。第一次没有跟着去,知道别人赚了钱才跟着,华仔表哥会有什么想法、别人怎么看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欧灿辉看阮桂洪整天游手好闲,大约想着横财好捞,嫌做装修辛苦不愿做,还等着想再出去狠捞一笔,忽然记起郑叔说的话,心里又反复起来。待阮桂洪再去云南来约他时,他却又婉拒了,不过这次阮桂洪却没什么大的反应。阮桂洪想,人各有志,欧灿辉不愿捞这些偏门的财,现在他的大排档也很赚钱,那就祝愿欧灿辉的大排档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阮桂洪又跟着华仔表哥去了云南。听阮桂洪说,这一次澳门那个七仔没有同去。欧灿辉心想,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七仔定是黑社会的人,华仔表哥果然手眼通天,连澳门黑社会都挂上勾,阮桂洪跟华仔表哥跟得这么紧,也不知是福是祸?
过了半个月,阮桂洪有一晚竟出现在灿记大排档,欧灿辉大喜,忙招呼阮桂洪坐下,倾谈起来才知道,阮桂洪这次去云南,“生意”还算顺利,因收到风公安要整治边贸治安环境,只好匆匆撒回来,不过也分了12万元,算是发了一小笔横财。
欧灿辉便说,12万元也算是一小笔?你知不知道灿记要做一年还赚不到呢。
阮桂洪便说,约你又不去,能怪我么?
见服务员拿来酒菜,欧灿辉便不说了,陪阮桂洪吃喝起来,听阮桂洪细说云南那地方的民风民俗,甚觉新鲜有趣。
阮桂洪隔三差两就来大排档,有时是和朋友来,独自来时欧灿辉便作陪,过去都习惯了的。欧灿辉现在每天工作十来个钟头,一年三百六十天没有休息,天天都在大排档,沐雨栉风,含辛茹苦,晚晚都要做到十点来钟,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所以阮桂洪来了他便觉高兴,不像对其他顾客般有意无意戴上一个假面具。不过有时偶尔会想起阿球,便很怀念过去三人为伴宵夜玩乐的情景,阮桂洪就说,有空我们去深圳探阿球?
欧灿辉自是说好。不过说说容易起行难,灿记大排档因有了点名声,晚晚宾客如潮,阮桂洪见生意这么好,也不好催促欧灿辉,去深圳的事就放下了。
欧灿辉其实是憋足了劲经营灿记赚钱。阮桂洪去了两次云南,起码有了25万身家(财产),欧灿辉算过细账,灿记若能保持这样的势头、保持这样的营业额,一年赚十来万还是可以的。欧灿辉现在最希望的就是灿记能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做下去。
三
但世事就是如此,你越担心,它就偏要发生,而且发生的事情还不小。
这一天欧灿辉记得很清楚,是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五日,星期天。
这一天晚上大排档没有坐满,备用的六张桌也没有摆出来。大排档最旺的时候是星期一到星期六,星期天和节假日相对淡一点。那晚他看见一个老熟客湯梓权和七、八个人来了,让服务员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叫了鹅毑煲、鸡毑煲、猫煲,还要了两瓶白兰地、十几瓶啤酒,吃喝得很有热闹气氛。
欧灿辉走过去和湯梓权打个招呼,因为近半个月来,湯梓权常常和朋友前来光顾,他觉得湯梓权为人热情豪爽,很有点华仔表哥的味道,他从内心上很愿意接近这种人。
湯梓权三十六、七岁,个头不高,也是理了一个小平头,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人,但欧灿辉发现他很健谈,总是和同来的朋友谈笑风生,爽朗大笑,来得多了,欧灿辉和白志毅也就留了心,主动和湯梓权打招呼,热情接待,欧灿辉有时也坐下来陪着喝两杯。
湯梓权见欧灿辉走过来,就乐呵呵地扯过一把椅子,让欧灿辉在他旁边坐下,又大声叫服务员再拿一个酒杯来。湯梓权一边给欧灿辉斟酒,一边笑着说:“阿灿,生意好,饮多杯。”
欧灿辉就举起酒杯,对湯梓权说:“全靠各位赏脸。来,我敬各位一杯。”
湯梓权和欧灿辉碰了杯,一口喝了,把椅子拉近了欧灿辉,小声和欧灿辉说:“阿灿,你开张以后没人来你大排档搅事吧?”
“没有。”欧灿辉觉得湯梓权的问话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大家说不上很熟悉,他连湯梓权是干什么职业也不知道,和顾客套近乎,大家都是没话找话说。不过湯梓权继续说的话,不由得欧灿辉不上心。
“你知道么?其他人不敢来档口搅事,是因为知道灿记大排档是我们‘照’(保护)的。”湯梓权把身体靠回自己的椅子,扬手指了指其他人,“我们弟兄辛苦了几个月,我想灿记会识做吧?”
欧灿辉的心陡地一沉,知道碰上了“坨地”(注:黑社会黑话,多义词,一指涉黑人员,一指保护费)。他没想到热情爽朗的湯梓权是“坨地”的头人,而且把黑手伸向了灿记。他曾和郑叔讨论过“坨地”的问题,但开张后没有遭遇上,警惕之心就淡下来了。这时他的脑子急速地飞转,马上就笑着说:“多谢各位这么给面子,今晚大家尽情暢饮,这一餐算是我请的。”
湯梓权的手下有人就马上大声叫“肥仔,拿一条烟来!”白志毅应声而到,看欧灿辉朝他点点头,便去拿了一条555进口香烟来。湯梓权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搭在欧灿辉肩上:“阿灿,算你识做。以后我们来吃饭,钱还是照给,你计优惠一点就是了。不过,”他的手指捏着欧灿辉的肩头用了用力,“以后每月给2000元辛苦费给我的兄弟,怎么样?”
欧灿辉皱起了眉头。他还没答话,湯梓权已经缩回手,拿起酒杯碰了一下欧灿辉的杯,自己一仰头喝了,把空杯用力在桌上一放,说:“阿灿,我的兄弟在批发市场和西湖路搵食,你放心,没有人敢来你档口搅事,你就放心的做你的生意发你的财。”
欧灿辉这时已拿定了主意,他陪着笑脸说:“权哥,我是小本生意,2000元多了一点……”
湯梓权不等欧灿辉说完,摇着头打断欧灿辉说话:“你当我们是盲的?一天最少5000元营业额,一个月有十来万,一年就上百万,我们也没有狮子大开口……”
湯梓权一个手下硬梆梆地甩过一句话:“阿灿,不是善财难舍吧?”
湯梓权朝手下摆摆手:“不要劳(怒)气,我们出来只为求财,不为求气。”说完,他直着欧灿辉,眼里有股戾气凶光,“怎么样,2000元不难为你吧?”
欧灿辉知道冇油唔得甩锅(注:粤港俚语,原指食物在锅里没有油水会造成粘锅,意喻没有好处不得脱身),只好采用拖延战术:“权哥,说实话,我也是个打工的。待我和老板说一说,好不好?”
“哈,你是说姓郑那个老家伙?”湯梓权冷笑一声,“他不是住塘仔边吗,那地方巷窄弯多行人少,他上了年纪,小心走路摔一跤……”
欧灿辉暗暗吃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坨地们摸清了灿记的底细,大约也摸了郑叔和自己的底,然后才出手。他只好陪着笑脸说:“权哥,我知道大家出来揾食不易。这样吧,明天我就去找老板,过两天再答复你,好不好?你知道我也是很难做的。”
“好啊,过三天我来听答复。”湯梓权阴恻恻地笑了笑,“过了三天,客人的鹅毑煲发现死蛇,鸡毑煲发现甴曱(蟑螂),有人食完肚疼,或者有人打架闹事,你别怨我们不管。”
欧灿辉倒抽了一口气,他知道湯梓权不是空言恫吓,这些烂仔流氓什么卑劣手段干不出来?
湯梓权这时换上一副笑脸,又给欧灿辉倒酒:“阿灿,我知道你是醒目仔,我是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的。你有什么事要我的弟兄帮忙,尽管开口好了。”
欧灿辉为这事伤透了脑筋。付这笔钱他感到肉痛,是自己和大排档员工辛辛苦苦工作才赚回来的,用母亲生前爱唠叨的一句话,叫做每分钱都有血汗,不付吧,坨地结成了团伙,不是游兵散勇,这就很难应付,若让他们花心机对付大排档,整天在大排档搞事,那是防不胜防。
不过欧灿辉决定不付这笔钱。第二天中午,他去找阮桂洪商量,阮桂洪一听就跳了起来,丢那妈,今晚我就会会这个汤梓权!
欧灿辉忙说,我看这个汤梓权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我想我们应该起清他的底细。说实话,打架我是不怕的,但给他们搞得大排档没法做生意,那就不好了。
阮桂洪气哼哼地说,姓汤的老虎头上钉蚤毑,这不是找死吗!
欧灿辉便提示说,我想求华仔表哥出头摆平这件事,好不好?这些钱我宁愿孝敬华仔表哥也不愿扔给那个姓汤的。老实说,我原想如数照付的,2000元不算多,那就当破财挡灾吧,但我原是跟华仔表哥的,给姓汤的这样蛮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阮桂洪便说,走,去找华仔表哥。丢那妈,就当你咽得下,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华仔表哥却不在家,家里人也不知道华仔表哥的行踪,CALL了两次也不见华仔表哥复机,欧灿辉只好和阮桂洪怏怏而回。阮桂洪便说,你放心,今天我一定找到华仔表哥,就算华仔表哥不出头,我也会班(搬)一班兄弟帮你搞惦。
还没到傍晚,欧灿辉看见阮桂洪陪着华仔表哥走来大排档,忙迎上前去,亲自引导挑了一个好的位置坐下来,又叫服务员杏群去取他藏下的好茶叶出来。
华仔表哥喝了一口茶,点点头表示赞赏,便说,灿辉,西湖路开了六、七档大排档,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的灿记最旺?
欧灿辉倒没认真留意过这个问题,便摇了摇头说,不是吧?
华仔表哥说,灿辉,你是个醒目仔(聪明人),挑西湖路开大排档,创鹅毑煲鸡毑煲,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有个灿记大排档,我原就看好你是个人才,果然不出我所望。告诉你,我原来想承包金龙酒家,不过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欧灿辉和阮桂洪都不知道华仔表哥有这一出,阮桂洪便说,唉,你包了金龙,灿辉就不会搞出那么多事,也不用在这里捱大排档了——为什么又没有包成?
华仔表哥说,老实告诉你,原来计划是和澳门的朋友合伙搞,但刚好澳门的朋友碰上有其他事搞,所以我就没去花这个脑筋,不过以后就难说了,澳门的朋友有钱,一搞就搞上档次的。灿辉,你是有经验有头脑,到时和我一齐搞好不好?
欧灿辉喜形于色,连声说好。华仔表哥便说,那个姓汤的你不要管他,我自会派人和他说,他若敢来搞事我就废了他。哼,这个汤梓权道上的人叫他屎坑权,他算老几?!
欧灿辉喜不自禁,一叠声催服务员上炭炉、上鹅毑煲鸡毑煲,又吩咐练翠珍取一支人头马,把肥仔白志毅也叫过来作陪。
虽然华仔表哥发了话,但欧灿辉和阮桂洪都不知道那个屎坑权买不买华仔表哥的账,第三天中午,阮桂洪带几个年青人来到大排档,坐镇到晚上收档都不见屎坑权的人露面,知道华仔表哥的话有效果方才散去。那几个青年是跟华仔表哥去过云南的,和欧灿辉也算是旧工友,欧灿辉自是好酒好菜招待,再三表示谢意。
事后阮桂洪不放心,没事便往灿记大排档走一走。有次碰上湯梓权带几个人来吃鹅毑煲,欧灿辉笑脸相迎,好酒好菜招待。阮桂洪冷眼旁观,湯梓权一伙倒是正经用餐,没见搞什么花样。到埋单时,欧灿辉坚决不收湯梓权的钱,湯梓权笑笑说声多谢就扬长而去。阮桂洪就走过去说,你怕他干什么?这个屎坑权恶不起来的。
欧灿辉笑了笑说,岂不闻老话都讲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家多堵墙?他不搞事我何必自树仇家?
阮桂洪听了便哼一声说,算他识趣。又想道上的人都知道灿记是华仔表哥照的,大约也没什么人打灿记的主意,于是便放下心来,而且因为准备跟华仔表哥再去云南,不像过去没事便往灿记走一走看一看。
欧灿辉后来跟郑叔说起这事,郑叔沉吟了一会说,这样解决了也好,不过……郑叔看了一眼欧灿辉说,我说了你可能不高兴,华仔表哥这些人你还是少接触,保持一点距离好。
欧灿辉不解地问,为什么?
郑叔就问,屎坑权这些人是社会的毒瘤,是血吸虫,鱼肉乡亲,横行霸道,你恨不恨他们?
欧灿辉说,怎么不恨?不过他不来搞我的大排档,我也不会去招惹他。
郑叔又问,如果是华仔表哥来收砣地呢?
欧灿辉摇摇头说,怎么会?华仔表哥不会收我的砣地的。
华仔表哥收别人的砣地呢?你恨不恨他?
欧灿辉这下给问着了,他明白郑叔说的意思,而且也清楚华仔表哥开赌档、打群架,后面似乎还有澳门人的背景,真做了收砣地的事也不出奇。但他感情上不愿华仔表哥做出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他内心是把华仔表哥当作可亲近的朋友,而且华仔表哥屡次在他遇到难处的时候都伸出援手。
郑叔就说,砣地、黑社会这些人叫做不法之徒,不管哪个朝代,政府迟早要收拾他们的。何况这些人生不逢时,现在是共产党领导,哪容得这些人给社会主义抹黑?而且政府正急于招商引资,社会治安是外商很注重的一个环境因素,怎么能容许有黑社会团伙滋生、横行?所以对这些人你最好离远点,尽量不要有什么瓜葛,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郑叔长篇大论这么一说,欧灿辉便明白郑叔是好意,不过他不想再议论华仔表哥,便转移话题问道郑叔,你在南海也碰过这样的事吧?
怎么没碰过?比这些小鱼虾厉害得多了。郑叔笑了笑说,还记得我在南海有个信佛的朋友吧?有一次我遭到敲诈勒索,数目很大的,有天饮早茶刚巧碰到他,我忍不住就向他诉苦。他便小声告诉我说,有人写了一篇文章,介绍当地黑社会的活动情况,专门跑到珠海寄往海外,他劝我和那些人打交道时,拖一段时间再说。嘿嘿,两个星期后,公安组织了一个代号“雷霆”的打黑行动,一个晚上就把这些团伙打得七凌八落,土崩瓦解,勒索我的事也无影无踪,真是大快人心。所以我说,碰到这些事,你要记住两条原则,一是忍,二是相信政府。
郑叔见欧灿辉沉吟不语,就拍了拍欧灿辉的肩头说,后生仔,人生路途长,我赠你两句我后生时牢记的话,想不想听?
欧灿辉自然洗耳恭听,郑叔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了下来递给欧灿辉。欧灿辉接过来一看,字迹蒼劲,力透纸背,写的是:忍一下云开雾散,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忽然想起郑叔说过的往事,在海南岛一个狂风肆虐的黑漆夜晚,面对着滔天恶浪,身陷绝境的郑叔差一点就跳进了大海。是这两句话救了郑叔,还是郑叔后来觉悟出这两句话?欧灿辉没有问郑叔。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两句话都是人生的真谛。他再次庆幸自己有郑叔送样的良师益友。
第三章第四至六节
四
大约是华仔表哥这块金字招牌起了作用,又或是经过政府严厉打击,清源地方古惑仔本来就不成气候,欧灿辉的大排档风平浪静,没有搞出什么事端。
这一晚,阮桂洪又特意来找欧灿辉。欧灿辉知道阮桂洪刚从云南回来,不过见阮桂洪精神不振,全没过去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好奇,细细聊了起来,三杯白兰地下肚就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月阮桂洪和他一样走了晦运,第三次去云南竟是铩羽而归,差点把小命也扔在那里。
阮桂洪说,头两次去云南开档还算顺利,第三次去,不知当地一黑恶势力,早就觊觎瞄准了他们,二十多人冒充赌客,突然发难,有两人手上还真有枪,其中一把对着华仔表哥的脑门,把四十多万现金席捲而去,临走撂下话,说两天之后还见着他们,就要不客气。
华仔表哥找当地有势力那人,却被告知去了缅旬;当时派来跟在场的两个人,事发后早跑得无影无踪。打电话找澳门的梁仕彬和七仔,也是联系不上。华仔表哥无奈,打落牙齿和血吞,灰溜溜便偃旗息鼓回广东来。
阮桂洪心有余悸地告诉欧灿辉说,当时对方有两支枪,一支顶着华仔表哥,一支就顶着他的太阳|茓,当时吓得心卟卟乱跳,真怕对方一扣板机自己的小命就扔在那里了。那些人真的像土匪,标准的亡命之徒,杀了人一定会焚尸灭迹,那时连魂魄都回不了广东,想起来也觉后怕。
阮桂洪还说,这条财路是不能再走了,不过有了这二十几万也够了,那是用命搏回来的,我想用来搞点小生意,以后求个平安就可以了。
欧灿辉便问,有没有想到搞什么生意?
阮桂洪说,我出本钱,让桂婵出头搞了一个时装店,现正在裝修。
欧灿辉于是想到,郑叔说过只要在这样的路走上一步,以后就有胆走第二步、第三步,会越走越远,到想回头的时候,十个有九个只会越陷越深,看来是多虑了,阮桂洪现在不是走回头了么。唉,早知如此,从一开始就跟着华仔表哥去云南,现在口袋不就有了二十几万?不过若是去了云南,这大排档就开不成了吧?……算了,时过境迁,没有后悔药吃的,不想这么多,还是老老实实开好大排挡,实实在在地赚那些食客的钱。
这一晚在大排档,欧灿辉看见白志毅陪着一个年青人坐着喝茶,他便走了过去。他和白志毅已经有了默契,知道这个客人一定有点来头或来历,不然白志毅不会坐下来陪着喝茶。
白志毅见欧灿辉走过来,就站起来给欧灿辉介绍他的客人:“辉哥,这是我大佬,白志森,在海关工作。”
欧灿辉忙和白志森握手热情问候,又恭谨地送上自己的名片。他知道白志毅只有三个姐姐,在家里是根独苗,但白志毅介绍说是大佬,那就一定是堂兄了。白志森年纪和白志毅年岁相若,長相有点相似,不过看上去白志森身材比白志毅小了一号,脸庞轮廊显得精明干练。
白志森笑呵呵地站起来,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握着,很诚挚地说:“我一直想来见见你,当面感谢你对阿毅的关照──阿毅三个家姐都跟我说,阿毅在这里干得很开心,都说要请你到家里喝两杯呢!”
欧灿辉忙说:“那是阿毅的本事,其实我要多谢阿毅才是,他真的是很帮得手。”
欧灿辉就这样认识了白志森。一来二去,他和白志森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因为白志森很健谈,认识的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见多识广,说话风趣,晚上常常到大排档找欧灿辉闲聊,有时也和欧灿辉喝两杯,不过这时候他总要付钱,如果欧灿辉不收他就不高兴,欧灿辉拗不过他,只好按最优惠价计收。白志森衣着光鲜,皮鞋锃亮,腰上还别着一般人还用不起的手机,看得出经济条件很不错的,欧灿辉若是不收钱,便是瞧不起人了。
白志森也常常带朋友来大排档,一边开煲喝酒一边谈事情,于是欧灿辉又认识了更多的朋友,这些人知道白志森和这个大排档有点特殊关系,不但常约白志森在这里吃喝,还滚雪球般又介绍了更多的亲朋来光顾,欧灿辉心里便很感激白志森。
有一晚,白志森一个人来到大排档,叫了一个鸡毑煲,开了一瓶白兰地,把欧灿辉叫了过去。欧灿辉已经把白志森当作很知心亲近的人,于是便坐下来陪他喝酒聊天。
酒至半酐,白志森把椅子拉过去和欧灿辉坐得很靠近,放低了声音说,灿辉,有一条发财的路,原来是我的朋友做开的,你若有意思,我也可以介绍给你。
欧灿辉知道白志森门路多、关系广,况且在海关工作,脑筋灵活会钻政策的空子,有些事情自己不方便做就假手他人,这些事也听白志毅说过一些的。看白志森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个精明人,看来他也是有门路的,幸好和他交上朋友,知道自己破了财,有心关照自己。于是灿辉就很有兴趣地说,好啊,不知是怎样的一条门路?必定是有发财门路的。
你知道进口小汽车的行价吧?白志森问,见欧灿辉摇头,就说,奔驰90万,凌志70万,皇冠50万,蓝鸟也要30多40万。你别看清源这个地方穷,靓车还真不少,连档案局这样的穷单位,局長的专车也是皇冠,別的单位就更不在话下了。有些人专做走私车发了横财,我们不去说他,但海关每年都查获不少走私车,很多单位都愿意购买海关处理的车,因为这样就合法了。
欧灿辉听得很专心,因为这方面的事他听也未听过,处处觉得新鲜。这几年靓车随街跑,也有见过坐着进口小轿车来吃鹅毑煲的,原来当官的小车果然贵得离谱,随便一辆就顶父亲那间家具厂工人一年的工资。欧灿辉心里正暗暗感叹,白志森又说,海关准备处理一批车,处理价大约是原来市值的六、七成,你若有兴趣,不妨也搞一批,一转手,第二天就是一个百万富翁。
欧灿辉吃了一惊,百万富翁?
白志森点点头,和欧灿辉碰碰杯呷了一口酒,说,一辆车转手赚十来万,搞它十辆八辆,不就是百万富翁?
欧灿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就可以成百万富翁?
白志森看出欧灿辉的疑惑,就解释说,奔驰市价90万,海关处理价是65万,中间有25万的差价,但这部分不能一个人全赚了,两头都要食水,中间帮忙的也要分。我告诉你,有一个局的正局长,四年换了三部车──什么局我就不说了,反正每换一部他就拿几万的利是,也就是回扣,这你明白了吧?若是直接卖到东莞、惠州这些地方当然赚得更多,但海关这头是一定不能少的,所以实话告诉你,在海关做几年,你卖一世鹅毑煲也赚不到他们赚的钱。
欧灿辉默然。如果真是这样,他不能不承认白志森说得对,难怪现在看有钱人越来越多,原来都是有门路的。白志森的工资听说不多的,但他用得起手机,那就证明他是有门路赚外快的。想到这里欧灿辉有点兴奋起来,这样的生意不怕做,合理合法,关健是能从海关拿到第一手货。于是他问白志森,能从海关要到第一手处理的车?
白志森很有内涵地笑了,说,你能拿出400万,这一批车我可以担保就是你的了,销路我全包,还包你这一批车赚100万。不过时间就紧了点,三天之内拿不出400万,我就不敢打保票了。白志森把身体靠近欧灿辉说,实话告诉你,我有几个朋友原来做开的,不过我见你有兴趣,我们是好朋友,不妨给你做一批。
欧灿辉向白志森投去感激的一瞥,不过就皱起了眉头,搾干了全身也凑不出那400万,所以他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我哪里去找400万?40万也没有——这些钱不是我赚的。
白志森毫不掩饰他的失望,但他想了想,又问,20万呢?
欧灿辉摇了摇头。开大排档才半年多,每个月有近两万块钱的纯利,他真的赚了有十来万,郑叔那份提了2万,以灿记大排档赞助的名义给了凤鸣粤剧社──就是郑叔那个粤曲私伙局,其余的还存放在欧灿辉处,加起来也不过10万。
白志森说,灿辉,我是很想帮你的,因为你帮了我细佬,也因为你为人很不错,我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这样吧,这批车就当你参股,大家一齐做,你拿20万出来,可以分5万,以后就这样参股合伙做,不但做汽车,我们有门路,海关其他外理物资也可以做的,一年几十万还是很容易赚到的。
欧灿辉怦然心动,有这样的发财机会真的不能轻易放过,但还有10万块钱去哪里筹借?白志森看欧灿辉还皱着眉头,就说,灿辉,15万你还拿不出?10万?好,10万就10万,剩下的10万块我垫上,还是照20万投资分5万给你,先入伙做了这一批,以后就好办了。
欧灿辉很受感动,难得白志森这么讲义气,拿10万不用一个星期就拿回15万,比阮桂洪去云南赚那些钱安全多了。他喜上眉梢,看着白志森掏出手机,和他的朋友通电话说这批车的事,心里盘算着要结识白志森那批人,门路一通,以后还不是福星高照、财源滚滚?
第二天一早,欧灿辉到银行取了10万现金,交给专程开摩托车过来取钱的白志森,才喜孜孜地回大排档。
那晚白志森没有来大排档,接下来一个星期也不见白志森的踪影,欧灿辉有点心急,打白志森的手机想问问情况,却被告知该手机已停机,打他家里电话也无人接听。
欧灿辉觉得奇怪,叫了白志毅过来问了问,白志毅说,白志森交际很广,很少在家找得到他,不过他家还有父母老婆孩子,晚上照理不会没人接电话的。
白志毅于是打电话到他家,还是没人接听。白志毅喃喃地说,不会是全家都出街吧?
欧灿辉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白志森是不是骗子?不是把我的10万块钱骗走吧?!他就问白志毅,白志森是怎样的一个人?
白志毅挠了挠头说,我这个大佬能说会道,比我强多了,我们平时很少走在一起的;你知道的,这一年我在大排档上班,晚上就更没时间见亲戚朋友了。
欧灿辉见问不出什么,心里更觉忐忑,这一晚翻来复去,竟是眼睁睁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赶早到市场采购了鸡鹅回去,又打电话到白志森家,还是没人接听。看时间到了8点,单位的人都上班了,欧灿辉查着了海关的电话,一连打了几个科的电话,都说海关没有白志森这个人。
这下欧灿辉真的慌了,打电话找着白志毅要他马上回来,又忍不住把电话打到海关人保科查询,人保科的人很细心,反问欧灿辉是哪个单位、找这个人有什么事,欧灿辉吱吱唔唔的说,想查找有没有这个人。
海关人保科接听电话的那个同志就说,白志森曾经在海关工作过,但两个月前给开除了。是不是这个白志森在外头打着海关的幌子招摇撞骗?你们要提高警惕,不要轻易上坏人的当……
欧灿辉呆住了,一颗心沉到了冰海深处。完了,我的10万完了,那是我捱更抵夜、一分一毫地积攒起来的血汗钱!谁想得到满脸诚挚、满腔热情的白志森会是骗子?!谁想到白志毅的堂兄是打着海关关员幌子的骗子?!
欧灿辉心急火燎地等到白志毅回来,也不多说,拉上白志毅就去白志森的家。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欧灿辉急得嘴唇也起了水泡,和白志毅跑了大半天,该找的人都着了,才知道白志森父母早搬去另一个儿子家住,白志森老婆带孩子回了娘家,见找着了都板着板脸没一句好话,一个说没有这样的儿子,一个说已经向法院递了离婚诉状。
白志毅已经知道这个堂兄骗了欧灿辉10万,心里发急,一脚踏空,竟从楼梯跌了几步,把脚踝关节也弄肿了,一步一扭的还带着欧灿辉到处找。欧灿辉脸色发白,心里的火却是一拱一拱的,恨不得马上把白志森找出来,不但要讨还那笔血汗钱,还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白志森失踪了,准确地说是弃家外逃。不但欧灿辉找他,还有好几伙人找他,其中一伙是放贵利(高利贷)的。得到综合起来的消息是,白志森因为受贿渎职被海关开除──因数额不大不够判刑条件──后,在社会上招摇撞骗。借贵利的钱是因为嗜赌,输红了眼,两次借下贵利十二万元又输光了,每个月的“钉”(利息)就要一万二。白志毅最后得来的消息是,白志森总共骗了十多万外逃,老婆和他分居有半年了,原因还是因个赌字。
白志毅觉得内疚死了,他托人带了一张纸条回来,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五个字:我对不住你。他觉得无颜面对欧灿辉,意思是引咎辞职。
欧灿辉怒火攻心,又是焦灼又是后悔,那几天都是阴沉了脸,对员工都没好脸色,员工们都隐约知道出了事,大约和白志毅有点干系,因为扭伤脚也用不着辞职的,十天半月还治不好?治好了可以回大排档上班啊!
林伯心里也着急,便悄悄告知了郑叔,郑叔却有主见,先去找着了白志毅,很快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郑叔想了许多,原想找欧灿辉好好谈一谈的,临出门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教训,血的教训,谁想投机取巧一夜暴富,很多例子都说明只是痴人说梦,往往还会适得其反。骗子的伎倆并不高明,稍为慎重一点,不听信花言巧语,(奇*书*网^.^整*理*提*供)不头脑发热,做一些必要的调查工作,细心用脑去分析,其实很多骗局都经不起分推敲核查的。欧灿辉太年轻了,不知道人世间有很多戴着假脸具的骗子,不知道社会上有很多处心积虑的骗局,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作怪,岂不闻老一辈留下的一句警世忠言:贪即是贫?!
郑叔相信欧灿辉狠狠地跌了一跤会成熟起来。欧灿辉不像个跌倒爬不起来的人,相信吃一亏,长一崭,做人总会有三衰六旺,不可能总是顺顺当当的,但愿欧灿辉能吸取教训,从此脚踏实地。不过他也专门找过林伯,嘱咐林伯多留心欧灿辉的动静,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他。
欧灿辉一直没和郑叔说这件事,郑叔也不去挑这个伤疤,自然,他也绝口不提分红要钱。他冷眼旁观,过了一段日子,欧灿辉不阴沉着脸、不锁着眉头了,很专心地经营大排挡,还请了肥仔白志毅回来,郑叔就放下心来。欧灿辉没有记恨肥仔,说明他很理智,也很大度,相信经过这件事,两人都会吸取教训,都会在挫折中成长起来。
五
广东有一道名菜,叫龙虎斗,又叫龙虎凤,最为大补。
“秋冬起,三蛇肥”,这天有个客人来到灿记大排档,问欧灿辉有没有蛇煲。见没有蛇煲、狗肉煲,这饶舌的客人拉着欧灿辉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失望地走了。虽然第一次出现走失客人的事,欧灿辉却灵光闪耀,马上走去塘仔边郑叔住处,和郑叔商议了一番。
第二天,灿记大排档增加了供应狗肉煲,半个月后,隆重推出秋冬进补老猫煲。狗肉煲是不用说了,“狗肉滾三滚,神仙坐不稳”,老猫肉在广东人眼中,亦是滋阴补肾的妙品,民间中早有“老猫嫩狗”之说,若是配上过山峰(毒蛇)、老鸡毑,便是驰名粤港的大补珍品“龙虎凤”。所以老猫煲一出,又引得食客趋之若鸷。
欧灿辉入秋冬季节出奇招,马上又引导新一轮饮食Gao潮。昌记、华记跟得最快,也打出正宗老猫煲招牌,引得三家大排档,晚晚都挤满了尝试老猫煲的人。市场上哪有这么多老猫供应?一时间,便有好多人家投诉不见了猫,市场上活猫便贵了起来。
欧灿辉未雨绸缪,早就提前半个月收购了几十只猫,都用铁笼装着在郑叔家里喂养。幸而猫不同雀鸟,关在笼子不会很吵,不然会吵得郑叔郑婶睡不着觉。
但猫一进笼养便会瘦,养了三天,欧灿辉看郑叔家有了猫屎噁心臭味,郑婶也皱起眉头,对欧灿辉说,辉仔,我这里成动物园了,猫屎臭得唱粤曲的人也不敢来,你得想想办法。
欧灿辉便下了决心,买了一个卖冰捧那种雪柜回大排档,把猫都劏了,猫肉放进雪柜。他原来一直标榜即劏即炆,保证新鲜,大排档不设雪柜冰箱,便是做给客人看的。经营新品种需要,也就不能拘泥于过去。只要烹制得法,雪(冰冻)过的猫肉一样好吃。
生意兴隆,欧灿辉自然脸上又多了笑容,谁知才高兴了几天,大排档又出事了!
那一晚,欧灿辉意外的看见方小兰和几个同学来大排档,就亲自过去接待。后来方小兰走到厨房转了转,告诉欧灿辉说,她们几个代表市一中参加全国一个文科竞赛,拿到了好名次,学校给她们发了奖金,她们决定来大排档庆祝庆祝。
欧灿辉觉得很高兴。大约家里都是男丁,他一直把方小兰当作自己的小妹妹看待,倒是比和阮桂婵还觉亲近。方小兰学业有成,他便如自己家里的弟妹拿了奖般高兴。他让方小兰和同学们尽情吃喝,这一餐算是他这个大哥哥祝贺她们的。
方小兰把大排档老板请客的消息告诉了同学,引起了同学们一阵热烈的欢呼。闻名全市的灿记大排档老板原来是那么年青靓仔,早熟的高中女生们便开方小兰的玩笑,要她交代和老板的关系。方小兰脸上红扑扑的,装着生气的样子,说老板就是她的对门邻居,自小便把他当作大佬的。
有调皮的同学就要方小兰作介绍人,说要认识认识这个帅哥靓仔。又有同学马上笑着说,你真笨,要结识这个靓仔,只能用別的方法——方小兰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会让肥水流別人田?……没有大人、老师在一旁,这些姑娘们竟也开起了不羁的玩笑,嘻嘻哈哈的说得好不热闹。方小兰心里甜丝丝的,脸上却裝出淡淡的样子,却是比平常活泼多了。
这群年青活泼的学生妹小声说大声笑,便引得不少食客忍不住把眼睛时时看过来。欧灿辉却有点担心起来,因为这晚还有一伙人让欧灿辉感觉忐忑不安,因为这群粗鲁而吵杂的人,就差在额上没写上地痞、流氓的字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不过却很年轻,十五、六岁吧,最大的恐怕也不会超过十八二十岁。
开大排档接触人多了,他已经逐渐学会了看人,学会了察颜观色,这伙人常忍不住把眼睛转向方小兰几个小姑娘,他本能地感到了有危机。
越是担心越是有事发生,果然,那一伙有两个年青仔按捺不住,就拿着一瓶酒朝方小兰那一桌走过去,不客气地扯过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来,嘻皮笑脸的说喝饮料没意思,要请她们喝酒,说要和她们交朋友,还说等会请她们上夜总会卡拉OK。
方小兰和她的同学哪里见过这阵势?这两个年青仔以为这些年青小姑娘结伴饮食,嘻嘻哈哈,大约是喜好外出玩耍、胡混一类,大概可以“沟”到手的(注:粤港新俚语,沟仔、沟女,意指结识、勾引男人、女人),便故作风流潇酒自来熟。
这两个不速之客一出现,小姑娘们吃了一惊,便都噤了声,见他们未经同意就坐了下来,同学中有大胆的,就冷下脸说,我们不认识你,请你走开。
这两人仍是厚着脸皮,色迷迷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上就说,一回生,两回熟,喝了这杯交杯酒,天天有鱼又有肉。
欧灿辉早就远远的瞧见了,这时便快步走过来,陪着笑脸说,两位老板,今天是我这个妹妹生日,不希望別人打扰──这样吧,我陪两位过去喝两杯。他转头对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练翠珍说,送一瓶白兰地过去。
练翠珍赶忙回身去柜台拿酒。欧灿辉又陪着说了不少好话,两个年青仔才讪讪地拿着酒瓶走回自己的餐桌坐位。
欧灿辉今晚一直避免和这些人打照面,对这种人不需要热情,而且内心也不欢迎。但打开门做生意,三教九流杂七杂八什么人都会有,欧灿辉原本都很热情欢迎,自从湯梓权一伙要收坨地,他对这一类人便倒了胃口,一般都敬而远之。但今晚他不能躲避,因为这些人类似社会的痞子,在方小兰那里碰了钉子,心里肯定不痛快,他得圆圆塲,别惹起事端,大排档才能相安无事。
几个年青人这时却堆起笑容,起身让座,和欧灿辉攀谈起来。练翠珍送来一瓶白兰地,正想走开,原先那两个青年中的一个却拉着练翠珍,笑着说,你陪我喝两杯。
练翠珍吃了一惊,忙甩开了青年的手,却不敢发脾气,只是说,我不会喝──而且上班时间规定不准喝酒。
老板在这儿嘛,老板都说让你陪我们喝两杯。那青年说着,见练翠珍想走,就站起来拦着她的去路。
欧灿辉忙说,她真的不会喝,这样吧,我陪在座各位每人一杯,当交个朋友。
见那小青年却仍拦着翠珍不放,欧灿辉的不快便显现出来,这时便站起来,说,这两位大佬,她真的不会喝酒,你要怎么喝,我都奉陪到底,好不好?
其实欧灿辉的不满已经显而易见,但那两个小青年却不给灿辉面子,拿着酒杯嘻笑着放到练翠珍嘴边,练翠珍忙躲闪,那酒便洒了,有一些还洒到了练翠珍的衣服上,练翠珍哇的一声叫起来。
欧灿辉忍不住了,便说,两位大佬,不要搞我的服务员好不好?你要怎么喝,我都陪你。
练翠珍见欧灿辉脸色不好,见这两个青年仍是拦着,怕欧灿辉发作起来会和客人发生冲突,这时就说,就喝一杯,喝完让我回去干活,好不好?见男青年点头,便拿过小酒杯一饮而尽。她大约喝得急了,嗆着了便咳嗽起来。
那两个青年却板起脸孔,仍拦着一边咳嗽一边欲离开的练翠珍,说,骗我们说不会喝酒,罚!
练翠珍不知是因咳嗽还是因为委屈,泪水便涌了出来。欧灿辉看不下去,就走过去拨开青年的手,护着练翠珍离开。
白志毅这时走过来,拦着去路打圆场说,两位大佬,我陪、陪你们饮。话没说完,一青年便没好气地把他一推,白志毅踉蹌退了几步,不过白志毅没有发火,仍是陪着笑脸说好话,总算把这两人安抚下来。
欧灿辉心里的火一蹿一蹿的,看对方几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这时便领悟到郑叔说的忍字,回头瞧了瞧那伙人,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他走到方小兰那一桌,看方小兰几个都没了心情吃喝,知道她们也看出了端倪,强笑着对方小兰说,大排档就是这样的啦,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们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方小兰和同学都摇头,说吃得很饱了。有同学提议埋单走人,欧灿辉便笑着说,这一餐是我请的,你们就不要客气了,欢迎随时光顾。他其实倒希望方小兰和她的同学早点走开,因为他不想让方小兰看太多社会的阴暗面,看那些人太多卑劣的言行,也怕发生什么冲突起来会祸及无辜。
欧灿辉亲自送方小兰几个离开灿记,走了一段西湖路,看那些人确实没有跟出来,才和方小兰分手。待他回头还没走到第一档的昌记时,就听见练翠珍一声惊惶的呼叫,心猛地一沉:灿记出事了!
欧灿辉心里一急,快步跑了回去,看见练翠珍给那几个青年围着灌酒,另外有两个正推揉白志毅。欧灿辉陡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冲上前去拽着最嬉皮笑脸的那一个,用力往外一扯,那人猝不及防,一下便摔倒在地。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那伙人不由分说,围着欧灿辉拳打脚踢。
这架一打起来,其他食客受惊躲避,顿时一遍混乱,有食客便趁机走单(不结账就溜走)。欧灿辉只手空拳,如何敌得多人围殴?眼见对方不但打他,还打翻了好几张餐台,椅子、砂煲、碗碟乱糟糟跌落在地上,弄得大排档一片狼藉。欧灿辉顿时怒火攻心,奋不顾身地冲回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要砍人。他口鼻流血面目狰狞,那不要命的气势把那伙人吓得屁滚尿流赶快逃窜。如果不是林伯冲出来抱紧了欧灿辉抢下菜刀,欧灿辉还会追杀出去。
欧灿辉给林伯和白志毅紧紧按坐下来,呼呼的还喘着粗气。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杏群几个收拾烂摊子,因不见练翠珍,四处看时,见练翠珍正从厨房门口的收款台下拿出药箱走出来,才算放下心来。
练翠珍打开药箱拿出棉纱和云南白药,细心地给欧灿辉擦拭血迹,洒上云南白药,说,辉哥,去医院看看吧,伤得不轻呢。
欧灿辉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不用!”忽然醒悟说话太冲,看了练翠珍一眼,见练翠珍眼里满是关切,心里一暖,就放缓了声音说,翠珍,谢谢你,一点皮外伤不用上医院的。
林伯和白志毅也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欧灿辉却不理会。这时听得警号长鸣,原来有人报了警,于是压着满肚子怒火,对走过来的阿Sir简单说了一下事发经过,阿Sir后来又去找昌记和华记询问情况。
林伯看灿记已恢复正常,刚才吓跑了一些人,但还有五成多顾客正常用餐,又劝欧灿辉回家休息。欧灿辉却不愿意,林伯见劝不动,只好回屋里找出一瓶冯了性药酒,倒药酒给灿辉伤瘀部位搓揉。
原来在南粤流传着这么一句谚语:“识就冯了性,唔识就误了命”。就因这种药酒能驱风除湿,活血散瘀,理气止痛,在治疗风湿骨痛、手足麻木、四肢酸软、腰腿痛、跌打损伤及积瘀肿痛有奇效。上次白志毅扭伤脚,除了到医院骨科医治了一次,实际还是用冯了性药酒治好的。欧灿辉听从郑叔提示,在大排档设置了药箱,购置常备药品时也买了一瓶冯了性,想不到自己倒是用它的第一个人。
白志毅这时走过来,替下林伯继续给欧灿辉搓揉,嘴上就说,灿辉,还是回家休息吧,躺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欧灿辉“哟”了一声,想是白志毅用力大了点,皱了皱眉说道,这么早回去,我老豆必定大惊小怪,唠唠叨叨,你就不用赶我回去了。
白志毅一想欧灿辉说得有理,就不再言语。练翠珍刚巧在旁,听见了欧灿辉的话,心想辉哥是个有血性的,倒看不出还怕老豆——他老豆岂不是更火爆、更厉害?
六
练翠珍回到租住的出租屋,同租住的姐妹们还没下班。她先到厨房烧水洗头冲凉,洗好衣服,然后拿起一本杂志翻看。平时每晚都这样,等头发干了,和姐妹们闲聊一阵,就上床睡觉。出租屋没有电视机、收音机,下了班回来没有娱乐,幸好都是同村乡亲,情同姐妹,这出租屋便成了她们一个很温馨的家。
练翠珍和乡亲姐妹都姓练,老家在市属郊县沙河镇樟坑村,离市区足有一百多公里,那地方山高林密,连汽车也进不去,到村里倒是有一条跑拖拉机的机耕路,村里人宁愿走山间小路,还是比拖拉机先到山下的公路。那地方在有钱人眼里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峰峦叠翠,满眼青绿,山高水长,鸟语花香,风光秀丽,但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只认得一个穷字。
那地方真的很穷。山地多,地块小,只能种点苞粟(玉米)、药材,虽然满山木材,但砍伐指标控得很严,十多年间,村里前后有三个男人因偷伐、偷运木材而被抓去坐监(牢),乡親们都不敢再以身试法。男人们很多都外出打工,也有揾到钱在镇上买了房子,全家搬出山外住的。改革开放以来,年青妹仔自然不愿再过两天才吃一顿大米饭的日子,也敢走出大山,到镇上、到县里市里、甚至到广州深圳打工,几年过去,樟坑便成了只剩妇孺和老弱病残的村子。
中国的计划生育工作,号称天下第一难,看樟坑的情况便可知一斑。越穷的地方超生越厉害,乡镇政府都设有计生工作队,把计生对象送去上环、结扎,计划外孕妇强行送到医院做人流,很有战斗力的。但在樟坑,计生工作队的战斗力就大打折扣,因为待他们喘着大气爬到山上的时候,计生对象已经安全转移,很有点抗战时老百姓对付东洋鬼子的味道,你进我退,你疲我生,你驻扎下来,我就躲到深山里去。
这些工作队虽然不算娇生惯养,也是习惯了大鱼大肉的,山村穷得叮噹响,驻下两三天工作队就嘴里淡出个鸟来,不得不鸣金收兵。镇领导命令工作队黑夜奇袭,那是官僚主义,你还没走到半山腰,那狗们便凶狠地吠起来,所以镇的领导年年受上级批评,就是拿樟坑没有办法。
樟坑最典型的一个妇女,不到四十岁生了九个女,她家死了要男丁的心,才让她在家里等着工作队,抱着背着拉着三个最小的女儿,到镇医院做了结扎,三个小家伙在镇政府有专人侍候,吃了几天有鱼有肉的大米饭,临走还要镇政府发了一点救济金才回樟坑。
练翠珍家也是超生户,她是长女,第三个和第四个妹妹都是超生,待最小的弟弟出生,家里已经穷得连工作队也没法子罚下去。她母亲倒是乖乖的等着工作队把她抓到镇上去,做了结扎手术,吃了两天大米饭,领了50元补助,才坐面包车回去。
练翠珍只读完小学,阿爷阿嫲去世得早,她就在家里帮母亲干活、照看弟妹,有时还要出面应付计生工作队。父亲早年跌跛了一条腿,干不了重活,幸好有一门编织雀笼的手艺,天天在家编织雀笼,凑够一定数量就挑下山去卖。虽说山里人淳朴老实,但他对付计生工作队很有一套,灵活狡黠得像一个老游击战士,一直努力到终于有了香火传人,才老老实实在家安心干活。
练翠珍是跟着同村姐妹出山打工的。她有个最要好的姐妹,叫翠莲,翠莲的姐姐翠英早就在市里打工,每次回来探亲,穿得漂漂亮亮,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说起城里的事又新鲜又热闹,让练翠珍和练翠莲羡慕不已。待读完初中,练翠莲约练翠珍一同到城里打工,练翠珍征得爸妈同意,便兴冲冲地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跟着练翠莲去投奔练翠英姐姐。
练翠英见妹妹和练翠珍来了,也很高兴,不过找工作就碰到麻烦。练翠英在金龙酒家当服务员,找着方清一说,方清只收了练翠莲,嫌练翠珍个子不高,却不愿收练翠珍。练翠英只是临时工,经理不收练翠珍她也没办法,陪着练翠珍找了几天,不是嫌练翠珍长得不够漂亮,就是嫌她没有工作经验,练翠英只好对练翠珍说,不要心急,先住下来慢慢找。练翠莲也为练翠珍着急,却帮不上忙,下了班都陪着练翠珍在城里乱逛。
这一天练翠莲两姐妹去了上班,练翠珍便出门在城里到处走。练翠珍虽然是山妹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自己就很有主见,到了城里,早打定了主意在城里找工作,再也不愿意回到连电视机也没有的山村里。这时她无意中逛到了西湖路,无意中看见了灿记的招工红纸,大着胆子进去一问,老板竟点了头。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真想马上冲回去告诉练翠莲。她连工钱也没问,马上就按着老板的吩咐到厨房后头干活。
练翠珍觉得自己碰上了好人。老板辉哥虽然年轻,却很会关心人,自己第一天上班,什么也不懂,辉哥就叫自己跟着杏群姐。杏群姐也是好心人,问什么她都会详细解答,自己不懂的,杏群姐会很耐心的教她。
其实饮食业的服务工作不难学会,回到住处,练翠英、翠莲姐妹也教会了她许多知识,很快的她也熟能生巧,独当一面了。后来同村的姐妹出来打工的多了,练翠珍就搬了出来,和同村姐妹合租了一间屋。一个月才有两天休息,那时她便约上练翠莲玩,逛逛商场,逛逛公园,花点钱买些零食,或是在廉价档摊挑上一两件合心意的衣服鞋子,也令她高兴一整天。
今晚大排档发生的事,让练翠珍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上班也常有客人撩逗服务员的事,但大都是善意的开开玩笑,不会搞得太出格太尷尬,练翠珍脸皮薄,碰上这样的客人不去兜搭,客人也不会做得太过份。今晚这些流氓烂仔做得太过份了,当时真是又慌又怕又恨,她从没喝过酒,那一小杯酒就辣得她喉咙很难受,后来那些人闹得更出格,好几个围上来不但要她喝酒,还趁机动手动脚,ρi股已经给摸了一把,有一个已经把手放到了肩膀。如果不是辉哥出头解救她,她还不知怎样应付这些不知廉耻脸皮厚的衰人。
练翠珍现在是又心痛又担心。练翠珍心痛辉哥给打得头破血流,看不出辉哥平日斯斯文文,发起怒竟是这般厉害。担心的是事情因自己而起,若这些流氓烂仔还来搞事,连累辉哥就不好了,真要这样只好辞职离开,不过那时又要重新揾工就麻烦了。
练翠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灿记工作快一年了,练翠珍做得很安心,虽然每天要在大排档做十个钟头,一个月才两天休息──练翠莲在金龙酒家就正规多了,每月按规定休四天,还有很正规的工作服。
但练翠珍一点怨言也没有。同住的四个姐妹,阿颖、阿静在成衣店卖衣服,阿香在鞋店卖鞋,她们三个挤在一间大一点的睡房。和她同住一个房的阿文,倒是和她是同行,在江边的大排档当服务员,经常要过半夜一、两点钟才能下班。灿记虽然也是大排档,一般卖完当天的鹅毑煲就下班,回到出租屋大约也就是十点来钟,比阿文天天不到一、两点不能下班好多了。而且人工相比阿文还要少一点,连阿文都想跳槽到灿记,经常提醒练翠珍看有没有机会向老板举荐。
练翠珍第二天按时回去上班,大排档已恢愎正常,一点也看不出昨夜曾经发生过惨烈的打斗,辉哥也如同往常一样,热情亲切地招呼客人。虽然郑叔这晚在大排档出现,直待到下班才走,让翠珍觉得有点意外,但昨晚才出了事,老板亲自坐阵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原来半悬起的心才算放下来,便如同往常一样手脚利索地干活,脸上还很自然地流露出开心的表情。
不过,练翠珍只开心了一天,次日一上班,她就听到了令人心痛的消息:辉哥遭坏人暗算,给打伤了住进了医院。整个中午练翠珍都闷闷不乐,待中午收了市,练翠珍便跟着杏群和其他员工,一同前去医院探望辉哥。
第三章第七节
七
欧灿辉是昨夜收工后,送了郑叔回塘仔边,回家走到欧巷巷口,遭三个后生仔伏击的。欧灿辉手无寸铁,猝不及防,三个人突然亮出短木棍突袭,欧灿辉举手挡了第一下,痛彻入骨。他第一念头是往南门大街跑,为此他头上又挨了一下,痛得眼冒金星,但他终于冲破拦截跑到南门大街。
这一点全靠以往打架的经验。因为有一个肉菜大市场的关系,临街内开了许多小商铺,但一入黑店铺都关了门就没有什么人走动,和白天的人流不息完全是两个世界,给对方追上打死了也没人救。跑到南门大街就不同了,十点来钟街上还是有不少人行走,路灯明亮,一些街口还有搭客摩托车在停着候客,即使给打死也会让人瞧见行凶的人和过程,所以情急之下欧灿辉也不忘往光亮人多处跑。
欧灿辉跌跌碰碰地跑出街口,听得有人惊呼一声“灿辉”,跟着一个身影从旁掠过,他认出是阮桂洪的声音,心里一宽,脚下一软,竟是昏了过去。待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欧灿辉醒来时觉头疼欲裂,不禁轻轻呻吟了一声,一只很温暖的大手轻轻按在他的额上,睁开眼看,原来是满脸焦虑的父亲,心里很是感动。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对他从没有过亲暱的举动,记得最清楚的,是儿时父亲经常高举的鸡毛扫(鸡毛掸子)和凶狠的眼神。
这时他听到阮桂洪很高兴的声音,灿辉醒了。他转过头,看见床边站着阮桂洪,还有欧巷里的陈满、陈姨、麦老师和朱老师,还有欧海亮,他们脸上都流露着高兴和关切。
欧灿辉这次受伤不轻,头骨轻度爆裂,伴有轻微脑震盪,所以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仗着年轻恢复得快,头上也没留什么疤痕。这一次公安破案倒是快,第三天就把凶徒抓捕归案,破了一个流氓犯罪团伙。那些歹徒原就存了敲诈灿记的心,见欧灿辉不买账,要拿欧灿辉作敲山震虎的靶子,不想却给欧灿辉发疯似的发作打跑了。回去和头头一说,那个叫丧钟的头头是个骄矜狂妄之徒,自觉丢不起这个面子,便想暗算欧灿辉,不想又裁在阮桂洪的手上。
阮桂洪那晚怒火冲天,出手重了,把两个小流氓都打成重伤。说起来两个小流氓的家属原想起诉阮桂洪的,律师的起诉状也送了,打听到事情背景,后来又乖乖地撤诉,无可奈何的让不争气的儿子给送去劳教。
欧灿辉住院期间,灿记大排档照样营业,厨房功夫是林伯负责,负责营业和采购则是白志毅,生意还是如前般兴旺。阮桂洪终是不放心,怕歹徒的同伙去搞事,便常常去灿记看看。阮桂洪常到灿记,林伯对他自是熟悉,心想欧灿辉有眼光,一世人能交上这样的兄弟最难得,真教人眼红眼热。
欧灿辉伤好后回到灿记上班,有一晚,正在厨房和林伯说着话,练翠珍走进来说,辉哥,外头有一个靓女要找老板。
有靓女找我?欧灿辉好奇地问,看了一眼练翠珍,又开玩笑地说,有没有你靓?
我只是个丑样妹仔,哪有人家靓?练翠珍抿嘴一笑,说,靓女来了开两个茶位,原来有一个是留给老板的,你还是快点去吧。
欧灿辉只好跟着走出厨房,按练翠珍的示意看去,看见刘艳红一个人占了一张餐桌,正在喝茶。欧灿辉又惊又喜,忙走过去,笑逐颜开地说,阿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刘艳红这晚穿了一件白短袖T恤,下身穿牛仔裤,一头乌黑短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巴般,一副休闲打扮,只是神色间有些许忧戚,见欧灿辉来了,笑了笑说,怎么,不欢迎么?
欧灿辉忙说,我发梦都天天想见着你呢。见刘艳红剜了他一眼,便笑问道,今天休息?
刘艳红摇了摇头,说,我自己休长假──我不在金龙干了,想看你这里请不请人?
欧灿辉吃了一惊,不是吧?方清舍得放你走?看刘艳红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不禁有些失望。
刘艳红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又说,你盼望我下岗失业啊?
欧灿辉忙说,现在都是这样的啦,老板可以随意炒工人的鱿鱼,工人不想干了,也可以炒老板的鱿鱼。我是盼望你炒方清的鱿鱼来我这里当经理,真的,我是诚心诚意请你。
你真的请我?刘艳红仍是似笑非笑。
是啊,你来灿记当经理,我要烧香还神呢!欧灿辉喜孜孜地说,阿红,我是认真的,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不会不帮我吧?”
刘艳红笑了,然后很正经地说,灿辉,我也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做,但不是现在,老实说,你这个灿记还不值得我来当经理。
欧灿辉的脸色一下变得有点难看起来。刘艳红又一本正经地说,灿辉,你别看你的灿记旺,有点名气,我看不能登大雅之堂──大排档是做不长久的,而且人前矮三分,走出去別人还是说你是开大排档的。不过我知道你也不甘人下,也想大展鸿图。既然这样,等你大展拳脚的那一天,你再来请我好了。
欧灿辉呆呆的看着刘艳红。刘艳红这话入木三分,虽然难听了点,却切中了要害。他以拳击掌,嘴上叫了一声“好!”俯身靠向刘艳红,满脸诚恳地说,阿红,你现在就炒方清的鱿鱼来我这里当经理,我每月先发一千的工资,等我包下了大酒店,就由你当经理,好不好?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好啊。刘艳红不禁动容,看来欧灿辉是必欲得之而后快,她心里感动,脸上就露出了笑容,那我就先多谢了。
欧灿辉大喜,笑逐颜开地问,什么时候来上班?
刘艳红摇了摇头说,我说好,是等你搞大酒店的时候。她展颜一笑,我今晚是特意来吃你一餐的,你不会不舍得吧?
欧灿辉裂嘴一笑,怎么会?看欧灿辉扬手叫服务员过来,刘艳红就说,算了,给我来一碗艇仔粥,再炒个清淡的菜就可以了。
这一晚刘艳红在欧灿辉的大排档坐到快十点才走,两人聊得很开心,
刘艳红走了以后——她坚持不让欧灿辉送她回家,欧灿辉想起她不愿当灿记“经理”的话,细细思索,心里也着急起来,是该加快脚步,筹划下一步了。刘艳红说得对,大排档只是大排档,燕雀之志矣,想要出人头地,就需学学鸿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欧灿辉这晚有心事,刘艳红走后,便一直皱着眉头思想。现在大排档人多了,有白志毅这个好帮手,自己是完全可以放开手的,是应该到处走走看看,既然有心在餐饮业发展,坐井观天、不掌握市场消费动态怎么行?现在社会稳定,经济繁荣,国营企业虽然不景气,但各行各业却越发兴旺,人的生活水平也日见提高,如今碰着的人大多腰上挂CALL机,手机(无线电话)虽然贵,也有好多人用上了。想起有一晚经过东方广场,那辉煌璀灿的灯光,那不同以往的商场格局,那繁荣热闹的景像气氛,便如人们所说,有点像广州大城市的商业味道了。
欧灿辉是想到就要做的人,当下把白志毅、练翠珍叫过来,吩咐说,以后就由翠珍负责收款,我不在的时候,大排档就由肥仔你这个经理负责。
白志毅在大排档干得很开心,人更胖了,显突了一个啤酒肚,见欧灿辉吩咐下来,便咧着嘴笑点了点头。欧灿辉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肚腩,笑着打趣说,你要小心了,肚子再大一点,计生办的人要找你查准生证的。
练翠珍卟哧一笑,又皱了眉头说,辉哥,我……
欧灿辉摆摆手,说,我信得过你,你放心做好了,小心一点就好。
欧灿辉存了外出活动的心,果然不再晚晚都在大排档侍候,有时看营业不算太忙,他也敢离开去找人闲聊聚会。刘艳红离开金龙的消息已经得到证实,他曾两次去找刘艳红但都没见着,第一次刘艳红是去了九寨沟旅游,第二次说和朋友去了什么地方宵夜。不过和饮服公司的旧工友聊天就很开心,不但知道了很多各行各业的新讯息,也从大家对他的好感赞许中,逐渐树起了信心。他心底还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就是金龙三年承包期满时,看能不能和方清一较高下?把方清从金龙踢走,那是何等吐气扬眉?
有一晚从市区一个大排档和旧工友宵夜回来,已经是十一点钟了,夜深人静,巷子里家家都关了门,窗户也没有灯光,整条欧巷便显得黑暗,倒是巷后头欧家大宅大门缝里透出一线灯光。
欧灿辉觉得奇怪。因为这是极少有的事,只有院子亮了灯,欧宅大门才会有亮光透出,习惯早睡早起的四叔公欧德庭有什么事还不睡觉?莫不是临睡前忘了关灯?欧灿辉这晚喝了不少酒正想早点上床睡觉,也就没多去想,冲了凉回到房间,躺下不久就呼呼入睡。
第二章第七至八节
七
年初六郑叔从乡下回来,儿女们都直接回南海了,他便专门请欧国能一家聚一聚。灿耀已经跟着回去南海上班,欧灿辉和弟弟灿荣跟着父亲高高兴兴地在郑叔家吃过晚饭,又闲聊了一会。郑叔关切地问起夜餐档的事,欧灿辉就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
郑叔点头说,辉仔,人无志不立,人是既要脚踏实地,又要有雄心大志。一个夜餐档确实算不了什么,说看看,有什么想法没有?
欧灿辉受到鼓舞,忍不住把正正经经开大排档的想法说了。原来他不去想徐炳的大排档,却是在西湖路一个空旷场地物色了一个地方。西湖路离旧城闹市中心只距一条街,十多年前是靠近西郊的地方,现在西郊己经不见了菜地农田,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大片楼宇,西湖路便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路段,它并没有商业闹市的繁荣,但却开了很多商铺,晚上也不显得冷清,却没有闹市街区的那种人流频密挤迫。
欧灿辉是郑叔住院那几天,注意到这个地方的。城区医院在西湖路口,再往西一点,西湖路中段,有一大片用砖砌围墙围起来的空地,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原来是一个大包工头拆迁了原来的住户,准备建一座商住楼的,不料却同时遭几个官司缠身,连浙江那边的法院也过来查封他的财产。包工头便玩失踪,这大楼暂时是建不成了,连在这里帮他看守工地的堂叔也没了工资领。他堂叔也不笨,大约是有办法联系这包工头的,把空地改作停车场,姑且作工资收入。
欧灿辉想到在西湖路开大排档,是考虑到在沿江长堤,大排档是够多的了,客源要竞争,北江河鲜货源也要竞争,自己根基浅,天时地利人和都会处于下风,倒不如另辟蹊境。西湖路距闹市不远也不近,而且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能吸引那里的个体老板就很可观。虽然批发市场周边开了不少饮食店,但如果自己搞出特色,一定能在竞争中抢得客源。自己本钱少基根浅,只能从投资少的大排档做起,争取从大排档尽快掘到自己的第一桶金。
郑叔发现欧灿辉头脑很灵活,很适合在商海中拼搏发展。这么年轻就懂得审时度势,假以时日,得遇机缘,这后生说不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他用很欣赏的目光鼓励欧灿辉说,你说的都很对。想一想,怎样才能有特色?你说要有特色,已经是成功一半了,问题是,什么样的特色才能吸引四方顾客,慕名而来,满意而去?顾客欣赏你的特色,实际就是同你做广告,会吸引新的食客慕名而来。
欧灿辉挠了挠头。这特色不是说想就想得出来的。郑叔就笑了,说,不要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怕就怕连想都不去想。辉仔,明天我和你先去看看那个地方。
第二天是年初七,一大早,欧灿辉就如约过来带郑叔去看了西湖路那块空地。郑叔还和看场地的那个老头聊了一会,叫了欧灿辉到一旁说,辉仔,这个地方有得做,我和你合伙做。
欧灿辉大喜过望,忽又想到郑叔原先许下的诺言,有点惴惴不安,郑叔,你原来说过不搞什么生意的……
郑叔笑了,说,这是不同的,我和你合伙,只是投放资金,做呢,还是要靠你做。你怎么做我不Сhā手,但希望能赚钱。如果赚了钱,我们的私伙局也就有了活动经费。这你明白了吧?
欧灿辉大喜。解决了资金来源,他就可以放手一搏。至于早餐档,让父亲去搞得了,中国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对了,就让父亲找他的工友,让父亲先过过当小老板的瘾——尽管这个老板一样要捱三更起半夜,一样要站档口卖早点,样样都要亲力亲为……
和郑叔接着回头找那个老头,用了半个钟头就搞惦(解决)了。郑叔采用的是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的办法。那老头想,不用二十四小时守候在这里,个个月有固定几百元收入,还可回家做点农活,有时间就和邻里乡亲聊天下棋,不似枯守在这里这么孤单、辛苦,三更半夜有车进出还要爬起来,何乐而不为?
郑叔当下就趁热打铁,订了三年合同,交了几百元订金,才满意地离开。
交了钱,欧灿辉心里却嘀咕起来,对郑叔说,如果搞不到工商营业执照,几百元岂不是白扔了?
郑叔一边和欧灿辉往家走,一边说,辉仔,这就是搏。过了年一般来说是淡季,这时候价位低,这叫做争天时;过年时节我们送上几百元给他,这是争人和;过年时节自是和亲友多见面,如果有人唆摆,过了年他吊起来卖,租金往上提,就算提得不多,每月提多50,一年就是600块,现在板上钉钉,他想反悔也要考虑后果,这就是爭地利了。至于说最后在这里还是搞不成,那几百块钱就算光荣牺牲好了。你说搏不搏得过?
欧灿辉不禁点头。这就是搏,看准了就要当机立断,敢于出手。这个上午跟着郑叔跑了一下,就学到了不少东西。郑叔为人古道热腸,而且经验丰富,因地制宜,敢抢先机,难怪他纵横商海二十年就创下几千万的家产,租地这样的事对郑叔来说是小菜一碟。真该留心好好跟郑叔学习。
回到了郑叔家,郑叔泡了一壶好茶,和欧灿辉坐下来,筹划商量。欧灿辉想到的一个特色是大,现在场地解决了,租下来的场地足可摆二十张桌。定好了厨房、场地规模设置、招聘人员、购置各种用品等等琐碎问题,连卫生间问题也考虑周全了,最令欧灿辉挠头的还是经营特色问题。他总觉得,现在饮食店的菜餚食谱达不到有特色这个要求,到底什么才是有特色?
郑叔这时笑眯眯的,对欧灿辉说,来,尝尝新冲的这个茶,这是我今年特意买的新茶,叫黄金桂,80块钱一斤。
欧灿辉喝了一口,果然清香沁人,不过他心思还在刚才思虑的问题上,嘴上就说,喝茶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听说中国人当中,潮汕人的功夫茶最为出名。
郑叔哈哈一笑,说,我也有一套功夫茶具,是一个潮汕朋友送的,还是名家制作的的紫砂壶呢,我是嫌冲功夫茶麻烦,所以一般就很少用,今天就同你叹叹功夫茶。说着站起身要回房间拿出来,听得门口传来老伴的说话声,欧灿辉已经飞快起身,奔过去接过郑婶手上提着的物品。
郑叔看欧灿辉接过了两袋,老伴手上还提着一个装了青菜的塑料袋,便问,今天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郑婶走进来,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举手抹了抹额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今早买菜,碰见卖鸡鹅的好姐,好姐说她刚进了一批鹅,都是乡下农户槽养的肥鹅,实在是好,给我挑了两只留起来。我拿去劏鸡鹅档去,因为过年劏鸡鹅的人多,等到现在才劏好。
郑叔就说,你回来叫我去帮手拿嘛,这么重,扭伤腰骨怎么办?心想欧灿辉也醒目,两只鹅足有十五、六斤重,虽然只有几步路,但欧灿辉看见了就要帮忙,这后生仔算我没有看走了眼。
郑婶对欧灿辉说,辉仔,中午就在这里吃饭。欧灿辉想推辞,见郑叔也挽留,心里也实在想和郑叔多商量事情,便点头答应了,说,今天我弄两个菜,正好让你两位老人家品尝品尝。
郑婶慈眉善目,为人随和,看上去她比郑叔还高一点,年青时模样也不会差。这时她喘过了气,便要把买回来的东西拿进厨房。欧灿辉忙走过去都一手提了过去,郑婶便笑着说,我今天有点累,辉仔,厨房都交给你了,你喜欢怎么弄就怎么弄。她年轻时弄伤了腰,今天一下提多了点重物,觉得腰有点使不上劲,这时便想回房歇息。
郑叔忙跟着进房,见老伴只想休息一下,才放心的走出来。待郑叔再次进房叫,郑婶便起了床,走出客厅一看,欧灿辉已经做好了饭菜,饭桌上热气腾腾的摆着一碟炆鹅肉,一碟荷兰豆炒鹅杂,一碟清蒸鲵鱼,一碟油菜,一碗凉拌粉丝。
凉拌粉丝不消说是郑叔的手艺,那是他年轻时,在海南岛跟一个山东人学的,后来他依样画葫芦的做出来,全家老少都喜欢,大孙女还笑称是爷爷的金牌菜餚。不用说,他今天也想在欧灿辉面前卖弄一下。
郑叔拿出一瓶自己泡制的酒,笑着和欧灿辉说,今天我和你好好喝两杯。欧灿辉见那酒呈黄金色,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酒?不像是落凤岗那地方的糯米酒啊。
郑叔便笑着说,这是青梅酒,是南海西樵山一个老农教给我的。你別看街上青梅只卖几角钱一斤,拿它泡酒,滋阴养颜,健脾固肾,很有益的。那老农我见着时已经80岁了,看上去还不足70,他不说,我还真以为他才大我几年呢。他有很多养生之道,其中一个,便是天天喝一、两杯青梅酒。
欧灿辉听了,不觉大感兴趣,喝了一口,也不觉苦涩难喝,便说,郑叔,有空教一教我,我也泡几瓶,让我老豆天天都喝一点。
郑婶这时已经装上饭吃,尝了一口炆鹅肉,连声叫好。郑叔见了,也举筷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火候适中,虽浓洌而不腻,香甜兼并,肉爽骨脆,他挑的是一块鹅翼尖,越嚼越有味道。本地盛产的乌棕鹅与潮汕的狮头鹅在省内齐名,历来有吃鹅肉的习惯,每逢年节,家家户户都少不了劏鸡杀鹅,叫做无鸡鹅不成宴。
欧灿辉见郑叔亲自下厨动手泡制凉拌,便先了挑了一口凉拌粉丝吃。觉得酸甜适中,粉丝滑而爽,吃得一口还想再吃一口,吃了两口觉胃口大开,看郑叔笑眯眯的望着他,不禁问道,叔,这道粉丝,竟是比本地的咸酸(菜)还要好吃,我倒没留意你是怎么做的?
郑叔哈哈笑道,我大孙女称我这道菜为金牌菜,回来若是见不着这道菜,嘴巴便会嘟起来。说着便满脸得意之色。
郑婶这时已经吃了好几块鹅肉,这时就对欧灿辉说,辉仔,这鹅肉是怎么煮的?你教教我,待过年儿孙们都回来,让他们吃得更开心。他们喜欢吃鹅肉比吃鸡肉还喜欢。
欧灿辉笑着问,你平时都是喜欢用梅子炆鹅?他知道这是本地一个很流行的传统做法。见郑婶点头,欧灿辉便说,不用梅子,到商场买瓶海鲜酱就行了。今天没有准备,若放一、两块甘蔗,味道更好。
郑叔若有所思,问欧灿辉,你是在金龙学来的?欧灿辉摇头说,有一天在家炆鹅,因忘记买梅子酱,懒得走出去买,便用一瓶海鲜酱代替,不料炆好后味道特别不同,家人连声称赞好吃。后来和阿球说起,阿球又教加放了几味佐料,果然未吃时香味四溢,到吃时肉香爽口,那香味直渗到骨髓里去,连吃剩下的鹅汁,第二天用来煮粉煮面,那粉面都特别好吃。
郑叔一拍大腿,大声叫道,不用烦恼,这炆鹅肉便是特色!说着,高兴地举杯一碰,一口喝下。
欧灿辉见郑叔如此说,心中一动,竟忘了给郑叔倒酒,呆呆的望着那碟炆鹅肉出神。待郑叔叫他喝酒,才回过神来。郑叔说,辉仔,不用多想,独辜一味,辉记鹅肉,就打本地人喜欢吃鹅的牌。
欧灿辉见郑叔说起辉记鹅肉,想起给大排档起名的事,就说,不用辉记,我想到有个香港电视剧,称大陆去的人叫阿灿,就叫灿记大排档,好不好?我叫灿辉,客人叫我阿灿,又顺口又好叫──反正这个“阿灿”他也没注册,何妨拿来一用?
郑叔抚掌称好。欧灿辉这时已打开思路,又说,郑叔,我看即炒即上,那厨房便忙不过来,我想用打边炉(火锅)的办法,先用大锅炆鹅至八、九成熟,有客来了,点着碳炉,把鹅肉裝上砂煲,送到桌上,待火猛时,那煲鹅肉也全熟了,再配上青菜,尝过鹅肉,各式青菜由客人自行放煲中煮熟。这样做,也算一个特色吧?不但省却功夫,也省下专请厨师的费用。
好!郑叔击节赞赏。
欧灿辉接着说,市场上鹅毑(老母鹅)比鹅便宜,干脆做鹅毑煲。其实炆鹅毑需费时多一些,我试过了的,一样好吃。对了,光是鹅毑煲一味还是单一了点,干脆搞多一个鸡毑(老母鸡)煲,也给客人多一个选择。你的凉拌,也要派上用场,客人来,先送上一小碟凉拌,就似酒家先送上花生、酸荞头小食一样,若客人要点这个菜,收它十块八块一碟,也是可以的。
郑叔连连点头。这辉仔果然头脑灵活,举一反三,思虑周详,本地人较少吃鹅毑、鸡毑,主要是嫌肉老粗糙,但如制作得法,也是肉香好吃的,而且还没有人打出吃鹅毑、鸡毑的招牌,出奇制胜,往往是成功的先机,况且鹅乸、鸡乸成本低廉。他高兴地给欧灿辉倒上一杯酒,神采飞扬,来,预祝我们的灿记大排档经营成功!
郑婶见郑叔喝得高兴,就提醒说,你说青梅酒每天喝一、两杯就好,你喝了多少杯了?
郑叔摇头晃脑的说,喝得高兴就好,不喝醉就好,不用数喝了几杯。辉仔,来,我们再干杯!
欧灿辉见郑叔如孩童般高兴,也觉心情暢快,便和郑叔碰杯,一饮而尽。
这一顿饭吃得高兴,喝得开心,欧灿辉和郑叔并没有喝醉,但欧灿辉那感觉,竟是意气风发,激发胸中雄心不已。
八
欧国能很支持儿子出去創业。以前这些事根本不敢想,但工厂破产,自己从工人阶级变成个体户,还是靠自己的双手,也不见得会饿死人,相反日子还好了起来。儿子有大志,那就让儿子出去闯一闯。
他拿出一个存摺,对欧灿辉说,我这里有三万块钱,够不够开档?
欧灿辉心里一热,说,不用你的钱──郑叔答应所有开支由他负责。
欧国能不高兴地说,这点钱我们又不是负担不起,为什么要用郑叔的钱?!
欧灿辉忙说,是郑叔主动提出合作,他出钱,我出力,赚了对半分,若是蚀(亏)了,他说不用我们赔……
欧国能眼一瞪,说,这怎么行?!做人要公道,合作要公平,郑叔是比我们有钱,但我们人穷志不穷,若是蚀了,我们照样出,不能让人笃我们背脊(指着脊梁骨责骂)。
欧灿辉却说,老豆你放心,我保证用心去做,一定不会蚀的。陈昊天说得对,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地做生意,堂堂正正从做大排档开始,走出一条我应该走的路。这次郑叔要帮我,不好拂他的心意。过去算命的人讲出门遇贵人,郑叔就是我的贵人,我一定会翻身的。
欧国能一听,觉得很欣慰,欣慰的是儿子真正懂事了。
欧国能想,开夜餐档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办法是逼出来的,开正当大排档投资少见效快,儿子学的是饮食,搞这一行正是他的本行,他现在已经不单想到养家糊口,思想中还有大志向,应该放心让儿子去闯一闯。
现在的形势欧国能也看得开了,狗急还会跳墙,人到绝处也会挣扎,该死火的企业就让它死火“执笠”(倒闭)吧。现在的时势、政策,其实也给人很多机会,敢想、敢闯、敢做,说不定又会找到一条揾钱的好门路。现在碰上工厂的朋友发牢骚不满,欧国能也不像过去那样附和,倒是好言安慰,劝他们放开心胸朝前看,共产党的政策归根到底还是为劳苦大众的,毛主席早就说过,牢骚太盛人防腸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欧国能于是就去找新拍档。他心有所属,找的是家具厂的两个工友,他们果然都马上答应了。一个就是王沛林,是他三十多年的老工友,原来已经在影剧院门口找了一个保管摩托车、单车的活,听欧国能一说,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欧巷。另一个工友是女的,叫卢咏红,是个油漆工,算起来还是对门方清母亲卢少容的远房亲戚,她四十刚出头,干净利索,快言快语,而且有一手包咸肉粽的技术,下岗这几个月,都是帮人做咸肉粽。
欧国能和儿子商量好了的,当时就同大家商议劳动报酬。王沛林和卢咏红都说,约莫(差不多)就可以了。欧国能却提出,三人算是合作,同心协力,欧家负责提供场地、流动资金,每月收入减去支出成本,盈利按五、二五、二五分成,即欧国能占五成,王、卢二人占五成。王、卢二人没有意见,认为欧国能做人公道,都说要好好搞好这个早餐档。
初八第一天重开早餐档,因为不敢做得太多,很快就卖完了。卢咏红到市场买来糯米、红豆、肥猪肉、虾米、冬菇、粽叶等材料,下午动手做了十来个咸肉粽,让大家品尝,大家都大声叫好。灿荣吃了一个还想吃,欧国能怕儿子吃糯米多了不消化,不敢让他再吃。
灿荣就说,这么好吃的咸肉粽,你们就做来卖,保证买的人第二天还想来买。大家都笑了,想想有道理,欧国能便拍了板,增加一个经营品种。
卢咏红心想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所以特意在材料上认真挑选,特别是冬菇,宁愿贵一点也挑当年的新鲜年货,那山珍特有的鲜香味,伴着淡淡的粽叶香散发出来,便是清源人习惯的口味。至于肥猪肉,那制作却花一点技巧,猪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连口口声声说减肥的女仔也爱吃,便是师傅的不同凡响之处了。果然这咸肉粽才露面三天,就招惹得买者盈门,也有从远处专门慕名而来的。
灿荣对这咸肉粽情有独钟,他放了寒假也是天天在家帮忙卖早点的,见咸肉粽供不应求,有一天吃午饭时便说,我都说了,这么有水平的咸肉粽,一定好卖。如果申请一个商标专利,再卖卖广告,保证“卖开巷”(卖出好名声),嘿嘿,然后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说得大家哈哈笑起来。
欧国能便笑着说,一个小粽子,一元几角的,值得申请专利,还卖广告?
欧灿辉却说,灿荣说得对,先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慢慢的等时机成熟,说不定还真能小粽子做出大文章呢!
自己的意见得到大佬的认可,灿荣咧开嘴笑了。欧国能见了,也觉高兴,只是忽然又想起死去的老婆,心里便有一丝丝的难受。
欧灿辉没了后顾之忧,便把心思都放在搞大排档上。阮桂洪年初六参加旅游团去香港旅游去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就跟着郑叔忙开大排档的事:找湖南民工平整场地、找泥水工匠倒混凝土、搭建简易厨房、购买杯碗碟等一应家什……忙得脚不沾地。这些事做起来才知道繁琐,而且也不懂行情市价,他便很留心郑叔是如何处置的,学得很用心。
阮桂洪从香港旅游回来,给灿荣带了一双旅游鞋。灿荣接过旅游鞋的时候,高兴得扑上去搂着阮桂洪乱蹦乱跳。这时候市场上旅游鞋属高档商品,欧灿辉在一些商店看过价钱,1000多元一双,最便宜的也不少于四、五百元,欧灿辉知道阮桂洪现在很有钱,很感激阮桂洪对他兄弟的情谊。不过也激起他的一股斗志,我也要努力,也要凭我的努力获得财富,凭我的努力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见着了从深圳回来的阿球,欧灿辉开心得不得了,得知赖水清在深圳过得很好,欧灿辉自然又是高兴,马上兴高采烈地和阿球、阮桂洪去江边徐炳的大排档喝酒欢聚。喝得正畅快时,阿球和阮桂洪提出,要参股欧灿辉的大排档,欧灿辉却犹豫了。若是他可以作主的,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什么是沙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叫兄弟,阮桂洪有钱愿意暗地帮他,阿球想回清源要找一个可靠落脚地,有福、有难的都找上他,照过去的脾气,他会不管不顾地一口答允。但自从跟了郑叔,欧灿辉慢慢的学会了凡事三思而后行。
那天中午吃喝完了,因不同路,欧灿辉便和阮桂洪、阿球分了手,去塘仔边找郑叔。
到了郑叔家,郑叔已经午睡小憩休息醒来,刚泡好了一壶热茶,招呼欧灿辉坐下说,来,先喝口热茶。辉仔,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喜欢饮茶?有一句老话,叫做早上一壶茶,气死卖药家。说的就是喝茶有保健养生功效。
欧灿辉喝了酒,正觉口干,举杯喝了一大口,也笑着说,我也听过一句老话,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说完又把杯里的茶都喝光了,抓起茶壶给自己茶杯又倒满一杯。郑叔哈哈笑了,说,孺子可教。
因见欧灿辉又大口喝茶,郑叔便说,喝了酒,不要喝太浓、太多的茶。很多人以为茶能解酒,医学小常识里都讲了,这是不科学的。对了,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喝了这么多酒?
欧灿辉知道今天喝了七、八両白兰地,大约脸很红,而眼睛必定也是红红的,旁人一看就知道喝了酒。因见郑叔问,就把碰见好友阿球的事说了,顺便把阮桂洪和阿球要求入伙的事也提了出来。
郑叔沉吟了一下,说,辉仔,有句老话,叫做相处好,同住难。外国人流行试婚,就是不办登记、不正式结婚就搬到一块住,也是这个道理,开头爱得要生要死,待住在一起,很多不知道的坏习惯暴露无遗,一些很小的事情也发展到吵闹打架,你想想是什么道理?
欧灿辉一听,就知道郑叔不同意让阮桂洪、阿球入伙。果然,郑叔又继续说,你想保住同老友的关系,想老友一世,听我一句说话,不要和老友搞合伙、合股之类的事。你想想,感情是一回事,搞在一起,有意见分歧、有冲突、有吵闹,那是常常发生的,你怎么办?假如老友经常说错话、办错事,或者说,他的观念和你相左,你的办法常常得不到贯彻实施,你下不下得了手处理他、甚至辞退他?与其束手束脚,倒不如心无牵挂,放手一搏呢!
郑叔说得有道理,但想到推掉好友拳拳之意,欧灿辉觉得拉不下这个面子,也硬不起这个心腸。郑叔似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世界,说,你对他们说,就说我不同意,推到我身上好了。辉仔,宁愿老友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倾尽全力帮他,这样做,才能做一世老友。真的,现在搞在一起,不用一年,老友会变成对头也不一定的。世事难料,人生难测啊!
欧灿辉听了郑叔这一番道理,竟是无从反驳。不料郑叔又笑哈哈的说了一句,辉仔,你刚才不是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我这个老人言,你总听得进去吧!
欧灿辉一听,郑叔倚老卖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倒真是无话可说,便点了点头,对郑叔说,好,郑叔,我听你的。
郑叔满意地也点头,说,从善如流,孺子可教也。
第四章
第四章
一
欧宅里头亮着灯,是因为宅院老主人欧德庭此刻还是神采奕奕,不想睡觉。原本他习惯在晚饭后睡一小觉,八点钟起来看一阵电视,大约十点半再回床上睡觉的;早上却是起得早,五点半钟起床,打一轮太极拳舒展筋骨,然后自个泡一壶茶喝了,才出门到金龙酒家饮早茶,天天如是,极有规律。
当然也偶有打破常规的时候,即如今晚便是了,以致老婆──街坊邻里都习惯叫她四婶,也有更小一辈的叫她四婆──看完省粤剧团来演出的粤剧回到家,发现欧德庭还在院子里看盆景,不由得奇怪地问:“怎么还不睡觉,还在这里干什么?”
欧德庭嘿嘿地笑着,摆了摆手说:“你先睡吧。”
四婶虽比他小七岁,也年过六十了,身体不如丈夫硬朗,而且也是习惯早睡早起的。今晚和妹妹去看粤剧,因为是粤剧名伶红线女担纲主演,她俩姐妹自小便喜欢红线女演的戏,这次来市里才演一晚,妹妹一个月前就定好了票,这晚两个老戏迷还特意穿上新衣服,梳洗打扮了一番才兴冲冲提前半小时去剧埸。这一晚看得如痴如醉,身心投入,快十年没看红线女的戏了,这晚过足了戏瘾,顿觉心满意足。散了场都过十一点半了,听丈夫一说,困意和倦意便也涌了上来,于是就回房睡觉。她知道一定是丈夫又得了一盆好盆景,新鲜热辣,丈夫不瞧个够是不能安稳睡觉的。
果然是老夫老妻,把对方都揣摸透了,她一点也没猜错,欧德庭今晚得了一盆九里香盆景,高兴得整晚都笑眯眯的,围着盆景看来看去,便错过了宿头,一点睡意也没有。
盆景是大儿子海明的朋友送来的,送来的时候说是欧局长买下的,已付了钱,欧德庭便相信了,他甚至没留意来人的音容笑貌。盆景一抬进小院子,他的眼晴便给吸引住了、离不开了。大儿子在乡镇企业局当副局长,知道老父喜爱盒景,有时出差碰上了,也会弄一盆两盆回来孝敬老父。大儿子自小跟着侍弄盆景,不似那些门外汉,挑选盆景极有眼光的,也舍得花钱。他住公家分的房,楼层不高,虽然有两个大阳台,也摆满了盆景,但太大的不好摆放,所以便常有大盆的上品盆景出现在欧巷老家小院子里。
欧德庭年近七十,身体虽然清癯,却冇病冇痛,精神矍烁,腰板挺直,看上去不似古稀之人。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下棋,唯一的嗜好便是玩盆景。小院子和靠巷口那头小花园都摆上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花盆,都种有形态各异的盆栽,加起来恐怕有六、七十盆。他在当地盆景玩家中极有名气,只是他既不参加盆景协会,也不乐意随便兜答那个圈中的人,只有几个老友来了,才得到热情接待,随意参观,商讨切磋,自得其乐。
儿子今晚送来的这盆九里香,不同于见惯了的大树式、双干式,而是一较为少见的水影式。欧德庭让来人帮忙,把院子当中一个铁架上的一盆水横枝移走,空出位置,把这盆九里香抬了上去,待来人走了,便认真地观赏起来。
欧家的这个庭院不算大,大约有三十多平方米,随意地摆了二十多盆盆景。因为考虑院子围墙影响光照(南墙后面是小学的教学楼,东墙外面便是水井公用空地和巷尾麦老师家),所有盆景都摆上了铁架上。铁架是十厘米园铁枝焊制的,有各种花式图案,塗了黑漆,便显得古朴高雅。内行人看盆景,不光看树,还要看盆、架,三者配合相得益彰,更显盆景身价。欧德庭还有很多精緻的檀木、红木、花梨木架,主要是放室内摆设用,所以外头的盆景大都不再放置木架,也有怕日晒雨淋的意思。
九里香是岭南特有树种,被誉为“树桩之王”。当年英女王来访,邓小平送的一件礼物,便是广州艺人培植的一盆百年九里香。眼前这盆九里香难得的是桩头大,足有十五公分,三面悬根露爪,树身布滿坑坑洼洼,蒼劲嶙峋。桩头连树干高约二十公分便虬曲向下,斜飘而出,曲节有度,到尾端一个弯节,便又微翘顺势而起;枝托分布合理,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欧德庭越看越喜爱,待到生物钟提醒他上床睡觉,便恋恋不舍的回房上了床。但哪里睡得着?脑子里尽是那棵九里香的影象。躺了半个多钟头,自己也觉得难受,于是干脆爬起床,又回到小院子,拉着了照明灯光,又围着九里香转起来。
打发了老婆回房睡觉,欧德庭又看了一阵,一个栽培的新方案便在脑子里完成了。开始他没考虑把主干截短,是因为主干在三分之二的地方直径还有七、八公分大,也算很难得的;但把它截去,再把整棵树提根俯栽,便是一棵悬崖式,不但能最充份地展现头版,待得三、五年尾枝长粗再发新枝,便是一盆不落窠臼、状如流水行雲、洒脱超俗不同凡响的作品。欧德庭满意地笑了,这时才感觉到了有些疲惫,伸了伸懒腰,心意满足地回房睡觉。
这一晚虽然很晚才睡,但欧德庭照样在老时间时分醒了,照例起了床,照例打了一趟太极和泡了一壶茶,便如往常般出了门。他今天更急着要见几个老友,好东西是要和好朋友分享的,何况他的腹案还要听听老友的意见,集思广益方可事半功倍。
天才蒙蒙亮,整个城市还未完全醒来,很多人还躺在暖被窝里。环卫工人在打扫街道,街上只见着了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还有一些去公园、去广場、去江边晨运的人。南门大街很宽阔,两边都是档风遮雨的骑楼,欧德庭便照例在骑楼人行道上行走,挺直腰干,不紧不慢的,但并不东張张西望。欧德庭自小家教很严,打懂事起便知晓食不言,寝不语,非礼莫视,非礼莫听,还有非礼莫行。
欧家祖上殷实,据说当时半条武安街都是他们欧家的;又据说他们现时居住的欧巷,便是那时叫起来的。但后来就败了下来,先是南门街上的店铺全败光了,再后来连内街上的房子也败完了。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俗话讲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到欧德庭的爷爷辈,欧家一个翻身,竟又创下一番家业,不但在老商业街下廓街有几个大店铺,最大的那家鸦片烟馆,背后的东家就是他大伯。他父亲在下游城郊江边处置下数顷地,用作木柴、沙石、煤转运场,北江河上还拥有一支十多条火轮船组成的运输船队,眼见着欧家又兴旺发达起来。
欧德庭记得很清楚,新中国成立了,他的少爷生活也就完结了,土改的时候,巷子便不再完全姓欧,政府把一边巷子的房子没收,跟着便有方、阮、陈、麦四姓人搬了进来,店铺和转运场、船队也给充公没收了。那时他的父亲已经一病不起,临死时,干瘦得象枯枝的一只手,指着窗外就是咽不下最后那口气,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欧德庭知道,花了父亲大半辈子心血的产业眨眼间失去,真应了那句死不瞑目的老话。
四十多年过去了,欧巷还是这个样子、这个格局、这么几户人家,就连巷子通道中间铺了两条麻石板、两旁是已经发绿的青砖铺设也没有改变。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爷爷摸娑着他的头,说起了祖上的风光,很感慨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那时他还小,待长大成|人,爷爷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便记了起来,那时他的大伯已经是县商会会长,二伯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大官,出入都有两个挎匣子枪的保镖跟着。二十四岁的他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要創一番事业,要重振欧家声威。
平地一声雷,共产党来了,国民党跑了,大伯给抓去坐牢死在牢中,二伯给五花大绑押到郊外松岗──就是现在的市人民医院那地方,当年是偏僻荒凉的乱葬岗──那个荒坡给枪毙了,大伯和二伯的家人早仓忙外逃。势道如此巨变,他给吓怕了,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世事变幻,滄海桑田,很多过去了的东西是不能寻觅的,那就让它们和爷爷的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一齐埋在记忆里好了。
金龙酒家已经开门营业。金龙酒家几年前装修过,和现在的新酒家茶楼比起来,便显得老气横秋,欧德庭倒觉得它显得古朴;尤其是大门右边那条大柱,上面塑了一条盘柱而起张牙舞爪的金龙,更显它的传统特色。
这条黄灿灿的金龙在文革中难逃厄运,文革后才重塑,不料遭到很多老顾客怦击,说塑得不像而且太小,总之看着就觉不顺眼。后来听说连来吃饭的市领导也提出了批评,饮服公司才赶快从佛山请了师傅回来重新制作,顾客们觉得还可以才停止了批评。
说起重塑这条金龙,欧德庭贡献不少。欧德庭似乎对金龙酒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对金龙的事情便很关心,不时提提批评意见。对文革后重塑的金龙,怦击最烈。有次饮服公司徐经理过来和他闲聊,欧德庭又说起这条金龙的不是,并且引古据今,说了本城一段民间建筑雕塑的典故。
欧德庭说起本城有一朱姓人家,前几代都从事建筑雕塑工艺职业,其父、伯、叔被誉为“朱家塑画三杰”,手艺高超。1930年县中山公园需建造一座孙中山塑像,有人举荐朱家人承担这一重任。
其时县长蹇秉渊是贵州人,便说:须知塑造孙总理不是塑造凡人,如无高超技艺,是不易成功的,我看本城人恐难以胜任。朱家人就说,我之工艺,邑人尽知,不必多说,若不成功,愿当义务,如能合意,望给予奖励就是。
这一下不但让徐经理听入了迷,连旁边的茶客也听得津津有味,都想知道结局如何。欧德庭说,县志上记载,一月稍多,工竣,县长带人鉴审,一致认为,该像轮廓端庄,比例精当,体态肅穆,双目传神,维纱维肖。县长便发给三百大洋作为奖赏。这事我不是顺口开河胡編乱吹,翻翻清源县志就可查到的。
大家啧啧赞叹。欧德庭又说,陈可珏将军大家知道吧,本邑人,曾是孙中山先生警卫团上校团长,有名的叶挺还是他的部将呢,陈将军回乡见了这塑像,也称赞“形像十足。”
徐经理便很急切地问,你知道朱家后人在哪里?欧德庭看了徐经理一眼,说,这就需要你花心机去找了。徐经理后来果然花尽心机打探,还真让他从佛山找来了朱家后人徒弟,重塑的金龙形神俱备,各方面都算满意这才罢休。
欧德庭走进大厅,他的几个老友已经在习惯坐的那一张餐桌开好了茶位。大厅上已经有了五成多的茶客,欧德庭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这些人早睡早起,几十年如一日,都到酒家茶楼叹早茶,而且都养成了习惯,一般去的地方都很固定,除非有新茶楼酒家开张,便去贪新鲜凑凑热闹,或是儿孙辈又或亲朋老友请,否则一般不作改变,连坐的那张餐台也不变。
饮食行业称这些人为茶趸。没有他们,茶楼便显得冷清没人气,但这些老家伙们吃得极少,俗称一盅两件,消费不高,旨在茶楼吃点早餐,和老友相聚,高谈阔论消磨时间,若放任他们却又不划算,因为他们可以在茶楼聊一个上午也不累。所以很多酒家茶楼都有一条规定,早上七点半前免茶费。能节省那一元、五角也是好的,这些老人便大多在七点半前埋单走人,空出位置给新一轮客人消费。
欧德庭便是金龙酒家最忠实的茶趸。打从解放前一年金龙酒家开业,四十多年间,他一年至少有360天是在金龙叹早茶,只有偶尔离开本地时例外。从经理到服务员到厨(点心)师,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他因此也获得了七点半后也免茶的特殊优惠。
欧德庭刚坐下,老友便急不及待地告诉他中旅餐厅换了经理的消息,新经理和金龙的经理方清年纪差不多。老友们感叹说,现在搞承包,老家伙们都给搞下来了,年青一辈的敢冲敢闯,老家伙们有想不通的,跑到上级领导那里吵闹,听说中旅餐厅那个老经理吵着吵着就倒下了,原本血压高的人要节怒,这一激动吵闹就搞出大问题,听说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过来。
欧德庭听了觉得有点震动,但随即又释然。国营企业近年不景气他是熟知的。茶楼酒家是三教九流聚散最多的地方,各种新闻、动态、小道消息在这里传播得最快,各种绯闻逸事飞长流短是不径而走见惯不怪。
他原是国营酒厂的会计,退休七、八年了,对这几年的经济形势有点看不透,有时也觉得很迷惘。这几年个体户越来越多,很多国营企业却叫苦连天,效益下滑,职工收益减少,眼见得国管企业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金龙酒家终于让个人承包,他没想到才二十五、六岁的方清能当上金龙酒家的经理。金龙酒家是市饮服公司最大的酒家茶楼,牌子老,员工多,是全市很有名的老国营企业,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家老企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联系起来。现在不但是中旅餐厅,还有不少国企也纷纷转给私人承包,莫不是意味着国营企业走到了头?!
欧德庭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便见缝Сhā针,说起自己得了一盆怪桩九里香,把老友撩逗得心痒痒的,都说饮完茶就去观赏观赏,参详参详。
这些老友中有两个是工厂的退休工,一个是退休中学教师,还有一个是市文化局退休的,都是些盆景爱好者,志趣相同,几十年交往下来,便成了坦诚相照、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待得加了两趟茶叶的茶壶冲出来的茶也淡了起来的时候,欧德庭便提议埋单走人。虽然都是几十年交情非浅的老友,但规矩是AA制,各人各埋自己的。
亲自负责这几张台的仍是已经升任酒家副经理的周丽娟,听得招唤,便走过来,按老习惯收拢了餐卡和各人的钱,走去收款台去埋单结账。她在饮服行业干了二十多年,和这些老顾客最熟,而且嘴巴甜滑,老傢伙们有时和她开些大胆的玩笑也不恼,照样笑口常开,招呼周到。
过了一会,周丽娟笑眯眯地拿着钱回来,她记性好,准确无误地把钱退给各人,说道:“各位阿叔阿伯,你们的单欧医生代埋了,请把钱收好。”她又笑着对欧德庭说,“欧伯你好福气,个个仔都有本事,对你又孝顺。”
欧德庭听了,便转头张望,果然看见二儿子欧海平坐在靠近收款台那头的地方,正和几个朋友在饮茶,见父亲望过来,便举手示了示意。欧德庭也不理会老友连说“多谢”,经过收款台时也不理会儿子和他的朋友,目不斜视地迳直走出酒家。
老友们都知道欧德庭对这个儿子的隐痛,这时跟在后面,都醒目地缄口不语。倒是文化局退休干部仁叔,觉得不打招呼不礼貌,便走过去和欧海平握手致意,又说了些客套话才告辞,走出酒家便快步朝欧巷追了过去。欧德庭玩盆景积数十年之经验,眼光独到,极有心得,隐隐然有大家之风。他既说得如此美妙,那盆九里香是一定要看的,如果不看,心里那得安逸?
二
在旁人眼里,欧德庭过的是令人欣羡的日子。儿女众多家境好,而且年近七十身体还硬朗得很,有些知道欧巷历史的,还猜想欧宅里头说不定还有一些祖传古董之类的宝物,看欧德庭底气足的模样,再加上大女婿现在回乡办厂还当上市的政协委员,最小的儿子欧海亮现在西装革履,开一辆黑得发亮的皇冠小轿车跑来跑去,都说欧老太爷命生得好,老来享福。同住欧巷的黄三女便这样当面奉承过欧德庭。欧德庭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怎么理会。
街坊邻里都知道,欧家老宅确实很大,欧巷右边四份之三的地方都是它的。欧宅大门正对着巷口,正面墙便看得出年代久远,因为院墙上还铺砌了古式的瓦桶,上面长着杂乱的枯草;大木门是连着趟栊门那种古旧式的,那趟栊门的园木每根都有拳头那么粗,和厚实的大木门一样,都由那浑实的黒色显示出年代的久远。
进了趟栊门是一个院子,院子右边才是欧宅的房舍。这屋的结构布局却是奇特,要先走到巷尾进了院门,进了客厅,才回头沿屋内通道转入房间、厨房。若是在厨房后的小花园开一个门,抬脚几步就到了巷口。
欧宅现时当家的欧德庭年轻时没有留意,到老了,想的事情多了,有一天忽然有了兴趣研究这个问题,因为这房子布局走向实在太异于常人,百思不得其解。待想起爷爷说过欧家祖上曾显赫一时,才想到南面紧邻的小学,很可能当年是欧家的庭深大院,现在他居住的,只能是其中一个偏院或廂房。历史是经常拿人的命运开玩笑的,只是人们不自觉知道罢了,但它却调皮,偏偏留下蜘丝马迹,又或是片言只语,又或是奇观异象,所以世界上就衍生了历史和考古这样的学问和行当。
因为这座宅院在清未民初重建修缮过,那房屋样式便具备了那年代的风格。虽不及著名的安徽微居那般繁缛,但不失精细素雅。外墙在巷子里看得很清楚,地脚是长条的麻石,麻石底基高出地面有一市尺高,再用俗称青砖的砖块彻上去,年代久运,砖的颜色都变成灰色了。解放前有钱人建房用的砖便是青砖,拿两块在手里一碰,会发出很清脆的金属般的响声,一般人家用不起,只好用造价低廉的红砖。
有钱人家的房屋很讲究,不但结构坚固,造工精细,连外墙的砖墙也很讲究,全部手工磨平,尺寸精确,砖缝线又细又直,据说是用砚壳灰加石灰、白糖、桐油、黄泥、纸巾、糯米粉等多种原料精制而成。墙根下据说原来还放有信石等毒物,以防白蚁、毒蛇,只是年代久远,信石都渗进地上找不着了。
欧宅从外面看有三进,三进的屋脊、屋沿都有飞檐。飞檐上想是原来有烧制的瓦饰的,文革中给造反的人从外而打烂,现在是看不到了。每进的屋从屋脊到屋沿的外墙还有一条三十公分宽的长长彩绘泥塑,也是文革中,给扫四旧的人用长竹杆乱捅捅掉捅坏了,加上风雨洗涮,只剩下粘土痕迹,再也看不着当年红红绿绿栩栩如生的人物虫草山水风景图案。
真正体现不同的是院子第一进的建筑。第一进楼下是客厅,客厅走廊前有四根木柱支撑楼上的走廊。那园园的木柱有脸盆粗,是真正的楠木,光是这四条难得的楠木就花了不少白银。楠木下面是一尺七寸高的下方上园石柱作基石。再往里走,一字排开上格缕空又镶了玻璃、下格却密密实实的门式木板,把客厅和外面走廊、院子隔开,那设计和做工都极精细巧妙,布满了凹凸的花纹、云纹、回纹、连环纹,纹样上还雕有龙、凤、鱼、兽、花草虫鸟。那雕工也是极具匠心的,有圆雕、高浮雕、浅浮雕,一块不大的木板上至少刻了上万刀。
拉开四扇木雕门,才是宽敞的客厅。客厅向巷口方向有一条走廊,通向楼下的房间、厨房、小花园。上二楼的楼梯就在客厅旁,上了二楼,向大门院子一边有走廊,走廊前的护栏,却是用上了仿西洋的瓷饰,和厢房的间隔,仍是如耧下般木雕门窗,中西合壁却又显得很别致,年代久了,虽显出旧赫衰败,却又风情依旧。
欧德庭曾听阿爷讲过,当年欧家建屋,据说铺客厅地砖的泥水匠一天只能铺六块地砖,超过者作马虎论处,一律停工,而且永不聘用。欧家当年的财力和讲究可见一斑。
欧家祖上虽显赫一时,但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欧德庭便不喜欢追忆过去。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一个文革就令人刻骨铭心,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欧德庭早想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自己年纪大了,还是顺其自然好。佛家讲求一个缘字,其实就是劝喻世人别太执拗。自己子孙满堂,生活无忧,如老友们所说,随心所欲就好。
他在金龙酒家说了方清几句,后来也有点后悔,年青时因家庭出身不好,海外关系复杂,平时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恪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今天怎么倒为一个小小的月饼发点脾气?
后来欧德庭也醒悟,他心绪不宁,便是为家事操心。最小的儿子欧海亮在银行干得好好的,偏要打烂铁饭碗辞职,但这一次是牵扯到香港的大女婿,他不好Сhā嘴,正因为心里一百个反对偏偏说不出口,心情便烦躁。
说起来欧海亮惹得老太爷不高兴不是第一次,上一次便为开音响店的事,惹老太爷这一次发了脾气。
“我不是老檬懂(老糊塗)!”欧德庭对着小儿子欧海亮,恼火地说,“开什么音响店?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欧海亮甚似乃父,身材高挑欣长,今年二十四岁,生得斯文清秀,性格却活泼好动。他高中毕业后进入建设银行工作,但业余爱好,则首推音响。自小便喜欢自行拼装无线电收音机,及至成年,更玩得入了迷,房中堆满了有关音响的书藉杂志。他曾有自行设计拼装的一套音响,给人花了三千多元买去,虽然成本只花了几百块钱,让他狠赚了一笔,但那套音响,功放和喇叭匹配得极好,音质清晰,立体效果强烈,发烧友们都说极有水准。如今重新设置的这一套,功放是伍佰(牌子)的,喇叭是山水的,调频是先锋的,花了他好几个月才凑成,自言一万块钱也不卖。
欧海亮玩上了瘾,有发烧友欲开一间专营店,极力掇弄他合伙,他早有此志向,也是一拍即合,便想辞去公职,全心全意去捣弄音响器材。但他也想到父亲必定反对,只好和老友讲清楚,让老友筹备开张,他倾尽自己积蓄三万多元交给老友,算是一点股本。原想等老友搞好档口,生米做成熟饭,再和老爷子摊牌。有一晚想趁老爷子心情极好钻个空子,不想才说了开头,欧德庭大为光火,脸色便变得难看得很。
欧德庭不明白现时后生,脑子里尽是一些不切合实际的想头。即如巷口方家那个大女方华,坐办公室坐得好好的,按现在时尚说法是白领丽人,却偏偏跑去抛头露面的当什么歌星,旧社会有个“娼优”的提法,说的就是唱戏的等同娼妓,连下九流也不入的,方家也不制止,真是糊涂之至。儿子欧海亮原在银行供职,也算挤进上等人行列,自小聪慧,假以时日,混上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有些业余爱好也是说不得的,即如自己爱好盆景,只是精伸有寄托罢了,哪能以爱好作职业?况且这音响,有多少人会玩、有多少人买得起?后生仔就是冲动,也不想想下半世,难道卖音响会给你卖出一个跨国公司?
“我给你讲清楚,你若要开什么音响店,除非等我死了。”欧德庭气哼哼地说,“我也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大概也没几年的命。你就等多两年,等我两腿一伸,那时你要玩什么也没人管你了。”
四婶在旁,也忍不住责备欧海亮:“你不要激(气)死老豆揾山拜,在银行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了?你平时怎么玩,我们也不管,怎么鬼迷心窍,还要开店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准去!”
欧海亮原准备给父亲好好解说,这音响器材是个新兴行业,随着社会进步,整体生活水平提高,年轻一代越来越有文化和素质,对生活的要求会越来越高,对休闲和享受也会越来越注重,这个新兴行业就越存在很大的发展空间,正因为是新的领域,所以抢先进入就会抢占了先机。
但父母都言辞严厉,容不得他发表半点异见,更不容许他辞去公职,想想父母也老了,思想守旧,为儿女耽忧也是情理之中,总不成为这事把父母气出病来,把哥哥姐姐都惊动了,以后就难在家中立足。欧海亮想到这里,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母亲,无言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欧德庭却仍在生气。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乞丐)。八个子女,总有不成材不成器的,总教当父母的有操不完的心。二子海平已经搬了出去,这还罢了,如今家里还有两个,头发白了还要为他们担心。还有一个就是霞女了,霞女在家玩了两年,当初都安排好去交委上班的,听说给安排去北江大桥收费站,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就打了退堂鼓。况且她有一个怪病,每月例假来时,会疼得死去活来一般,躺在床上披头散发的,看着就令人心痛。后来从老伴口中得知,女儿这个例假疼痛,是因为子宮后倾,没有什么办法的,只能吃些药止止疼,大约等结了婚生了小孩,疼痛症状会减轻。女儿大约也因为这见不得人的“病”,不愿到单位上班。谁知稍一纵容,女儿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她怎么想。
欧德庭还坐在客厅中生闷气,见四婶离开客厅,走入院子,想发问她要到哪里去,继而一想她必是去找满记老婆,原想出声不让她去,但又叹了一口气,不管她了。
四婶果然是去找陈姨。拉开趟栊门三两步就到了陈满家门口。叫了一声陈姨,便听得屋内满记应了一声,跟着便开了门,见是四婶,忙笑着往屋里让:“是四婶呵,屋里坐。”陈姨也迎了上来,笑着和四婶打招呼,又拉过一把矮竹椅子让四婶坐。
陈满的家算得上清贫,平房瓦顶,也是一间火筒屋,不过和欧宅南北纵深相反,陈满家是东西长、南北窄。进门是一个七、八平方的小客厅,小客厅一人多高的木板后面,是满记夫妻的住房,住房靠北贴墙这头还搭了一个小阁楼,上面堆了一些木箱纸箱之类杂物;睡房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小厨房,然后是月媚狭小的住房。
陈满家的客厅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台17英吋的老式小彩电,有一台很旧的蝴蝶牌衣车(脚踏缝纫机),客厅的几張矮椅子都是竹的,还有一张旧得掉了漆的小园木桌,大约是吃饭用的。
四婶在欧巷里和陈姨最说得来,交往近卅年,陈满家虽穷,却从未开口求过四婶或其他人,四婶家清出来的废旧物料叫陈满收了,陈满也一样照算好钱给回四婶,四婶若是不要,陈满便放在她家不由四婶不收。倒是四婶吃了陈满不少北江河鲜,有一次还拿了一只北江水鱼,清敦了吃很是滋补,欧德庭便说那晚睡得香甜。不过陈满从未特意送鱼上门,都是碰巧遇着了,陈满总是很诚挚的让四婶挑一些回去吃,你不拿他还不高兴。
陈姨虽有殘疾,但对人不卑不亢,见四婶没有岐视她,也和四婶多说话,二十多年了,和四婶竟变得很亲近,四婶有什么心事也愿对陈姨诉说。今天她满腹心事,又来找陈姨说说,并且也有事要求陈姨帮忙。
原来当地人迷信,碰上什么不如意事,有些妇人便去找神婆问米。后生一辈不懂这些,上了年纪的却总有办法找到神婆问米,解决疑难,消灾祛病。十余年前四婶家出了一件尴尬事,便是由陈姨带着,去附城乡下找了一次神婆。尴尬事的主角便是四婶的二儿子欧海平。
欧海平自小聪明伶俐,读书成绩好,当了几年知识,恢愎高考第一年便考上武汉医科大学,毕业后如愿分配回家乡,在市中医院担任牙科医生,跟着结婚生子,明眼人都说他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不料有一天却给抓到了派出所,弄得满城沸沸扬扬,欧德庭夫妇早出晚归,羞于见人。
皆因那时很多人家中都没有卫生间,如要大便,就要上公共厕所。七十年代未公共厕所还是老式的,男女如厕要上二楼,楼板是木板拼搭而成,地下便是堆积粪便,方便农民定期进城挑运回乡下作肥料。那天有妇女如厕,刚脱了裤子蹲下,偶然发现下面粪堆旁有一双男人腿脚,知是下面有坏人偷窥,这妇女却有主见,拉上裤子飞奔下楼先锁上木门,然后大声呼叫。
这一下自然惊动街坊,顿时围了一群人,群情汹湧,待居委会的干部来了,打开门瓮中捉鳖,把在黑洞洞的地下屎库无路可逃的人生擒活捉,千夫所指中扭送到派出所。
想那厕所二楼有四米多高,在地上往上望,能望出什么了?但偏就有人不怕屎尿臭,不怕脚沾上屎尿污槽邋遢,就是要偷窥妇人大小便,这回抓着了送到派出所时,鞋子、裤腿还沾着屎尿,但看那人,衣着整洁,斯斯文文,白衬衣上还Сhā着一技钢笔,一看就像个国家干部。
围观群众和派出所的人觉得奇怪,一审问,这人并非神经错乱的傻佬(疯子),言语清晰,交代清楚,原来是市中医院的医生,姓欧名海平。再审问,交代已在三、四个公厕做过十次八次这样的事,问他为何做这样的事,他倒是满脸羞愧,低首无言。
为这事欧海平受了单位严厉处分,老婆也差点和他离婚。欧德庭更是愁腸百结,脸目无光,觉得此事把欧家的颜脸丢尽了。四婶便怀疑有鬼蛊作祟,不然好好一个人,知书识礼的,怎会跑到如此不堪的地方去?而且又是学医的,又是有了老婆的,有什么没见过?!
四婶烦闷之际,忍不住和陈姨诉说了满腔冤屈。陈姨亦不相信待人彬彬有礼的欧海平会做出这不可理喻的举动,便说,莫不是欧海平撞了什么邪,又或是家里老屋有什么不妥?这时海平一家三口,仍是跟父母住在一起,陈姨直言不讳,四婶原就信神信鬼,这时更慌张起来。
陈姨又说,四婶別慌,如你愿意,我可带你去附城那地方找神婆问米,那神婆很灵的,四面八乡都有很多人找她。四婶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第二天天未亮,陈姨和四婶就结伴出门,走了一个多钟头到了附城,在乡下农村屋里找着了神婆。神婆作了法,便告诉四婶,有咸湿鬼上了欧海平的身。四婶又求神婆作法驱邪消灾,封了一封20元的利是,拿了两包香炉灰回来,逼着海平冲水服了,方才放心。
欧海平在单位抬不起头,干脆辞了职,在外头办起个体诊所,后来又干脆全家都搬了出去。大约是神婆作法灵验吧,欧海平后来神智正常,再没出过什么岔子,诊所生意也过得去,后来买下房子住上新屋,第二胎超生添了一个儿子,有儿有女生活稳定,四婶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四婶这次来找陈姨,是因为欧海亮原本好端端的,这次突然提出辞去银行公职,要开什么音响店,自己要打烂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四婶便怀疑欧海亮又中了什么邪,便想约陈姨去找神婆问米。一来有伴,二来乡下那地方她实在记不起,没有陈姨带路她也找不着。
陈姨听了,安慰了四婶几句,一口答应了。四婶和陈姨又说了一会话,想起足有一年没见过月媚,就问月媚不是回家过年吗,怎么不见她?陈姨说月媚出去找旧同学聊天。又说了一会闲话,四婶才告辞回家。
第二天中午,四婶一头大汗回到家,见霞女已做好了饭,欧海亮也在家,便拿出两包香炉灰,要欧海亮马上冲水服一包,晚上临睡前再冲服一包。谁知欧海亮不肯冲服,四婶把香炉灰冲好端着拿到欧海亮面前,欧海亮仍是坚持不喝,还责备老母封建迷信,这么不卫生的东西吃进肚子,肚疼生病明天上不了班怎么办?我才不愿意过了年第一天上班就请病假呢!
四婶生气了,连声呸呸呸,嫌欧海亮讲得不吉利,对神明不敬,要欧海亮吐口水讲过。欧海亮也不理,装了饭大口吃,吃完饭也不肯服那包神奇香炉灰,走回楼上房间拿了点东西就出门去音响店。只气得四婶喘大气,饭也吃不下,霞女问了一句,惹得她把火撒到霞女身上,骂了几句,霞女碗也不洗了,也哭着跑回楼上房间。
欧德庭心里不高兴,原想开口说老伴几句,见老伴脸色不好,便把话都咽回肚子里去,叹了一口气,回到客厅自己泡茶喝。
三
欧海亮虽然没去成音响店,但后来还是辞了职,不在银行干了,欧德庭便是为这事忧心忡忡生闷气。
原来,欧海亮的姐夫李景熙经过大半年筹划,得到市政府批准,与有关部门签了协议,终于确定在海外工业园創办远景纸箱厂。
李景熙夫妇在年初八回来探亲,听四婶提起欧海亮不听话,当大姐的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当闲话说给丈夫听,李景熙却留了心。李景熙有一个信条,做什么事也好,要么不做,一做就要做好。欧海亮在银行工作过,熟悉财务,对工业运作也大体了解,这是很有利的条件;而且欧海亮人也机敏聪灵,提头醒尾,带他一段时间,必能入行,有当姐夫的摇控指挥和支持,相信欧海亮一定胜任这新的工作。
他和欧海亮倾谈了几次,就下了决心,让欧海亮参与纸箱厂筹建,然后参与经营管理。他不能经常留在这里,按惯例应该派一名亲属、亲信在这里监管──几千万投资可不是闹着玩的,欧海亮是最适当人选。
欧海亮听姐夫一番动员,心里早一百个愿意。在银行当个小职员,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银行也搞改革,人人都有吸储任务,完不成的话扣奖金不说,连工资也要扣的。信贷这项工作也不好做,一不小心贷出的款项收不回,还要追究个人责任──有些贷款项目自己不放心,上司却指令办理,出了问题自己还是首当其冲要负责任。银行再不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单位了。有这样的机会不抓住,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姐夫出头和父母亲一说,竟是一路绿灯。待和单位办好辞职移交,姐夫交给欧海亮的第一个任务,却是要他考汽车驾驶执照。
两个月后,欧海亮驾着辆半新不旧的皇冠2.8出现在工业园。
这几个月中,欧海亮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工业园内原来叫老虎岗的地方,那就是姐夫的远景纸品包装工业有限公司的所在地了。那里早已把山岗推平,搞好了“三通一平”,工程队正兴建厂房,到海亮得到姐夫正式通知,在工业园现身的时候,一座占地一千多平方、五层高的办公大楼已经巍然屹立,大厂区的围墙已经建好,两座庞大的生产车间也快完成建筑任务了。
在崭新的办公楼里的董事長办公室,姐夫把有关人员介绍给海亮认识。欧海亮的职务是公司副总经理,姐夫早就在和海亮私底下交谈时,明确提出香港派来的总经理在欧海亮到职两年内返港,那时欧海亮就要挑起重担。海亮早就把有关建厂的资料钻研过了,姐夫这个厂第一期生产能力为瓦楞纸箱、纸板8000吨,和政府推介的一个国营公司合营,投资总额为三千万人民币,合营双方出资额为二千五百万作为公司注册资本,姐夫的香港公司出资1875万元,占注册资本75%,绝对控股。
欧海亮到新华书店买了一些有关纸箱生产的书,流览了一遍就放下了。他把重点放在研究立项可行性报告、合资经营合同、有限公司章程。如此规模的纸箱生产填补了市的一个空白,而工厂的远景规划更令人感受到姐夫鸿图大志,从规划图则、征地规模来看,第二期、第二期工程完成后,工厂将成为粤北乃至全广东数一数二的纸箱生产龙头大户。
欧海亮很快就理解姐夫不搞独资而要实行合资经营。合资方有市政府支持的背景,而办理为合营公司申请批准、登记注册、领取营业执照、向土地主管部门申办土地使用权手续、组织厂房和其他工程设备的设计施工、用电用水等等很多扯皮的事,合资方全力以赴,一路绿灯,事情进展就顺利得多了。
合资方派来的副总经理老罗,原来是国土资源局的一个老科长,资格老,面子大,他一个电话,就可以找到主管副市长汇报工作,很多拖沓的扯皮事很快得到解决。而且这位罗副总经理并不是一个呆板僵硬的人,工作有条理,平时则笑脸迎人,甚为亲善。饮宴场合,则可逢场作戏,该叫小姐的时候就叫,该唱歌的时候就卡拉OK一番,该跳舞时,也会搂着小姐嬉皮笑脸,有他在场气氛生动活跃,笑声不断。港方人员对他印象很好,欧海亮虽然比他年少了一半,和他倒是意气相投,因工作关系,和他更是频频接触,常在一起,自觉老罗处事老练园滑。欧海亮生性谨慎,半点也不敢摆皇亲国戚的架子,小心翼翼地在新岗位探索摸路。
有一晚公司在金龙请客,请的贵宾就是市经协办主任林可奕。罗副总经理知道林主任是金龙酒家经理的外父,安排了在金龙宴请,欧海亮自是没有意见。就是那晚他对刘艳红有了一个最好的印象,心底里竟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欧海亮曾多次到金龙饮茶吃饭,那时他对年轻的服务员没多大留意。这晚公司要了最好的雅房,刘艳红亲自带领接待,听了方清介绍,欧海亮才知道,这个看上去纤巧好看的年青姑娘竟是酒家副经理。
刘艳红这晚表现得很得体,热情大方又沉稳细緻,欧海亮不觉怦然心动。他原本不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的事,但他对刘艳红竟是一见倾心,觉得刘艳红面目灵秀,那翥水般的双瞳清澈可人,言笑晏晏中另有一股优雅气质,想多看了她几眼,想像林主任、老罗般和她说话逗笑,却又不敢造次,低下了头,心却剧跳起来。
第二天仍有宴请,欧海亮首先提议安排到金龙,港方总经理和老罗自然没有异议。欧海亮自己心虚,说了一句那里的纸包鸡、纸包骨很不错作掩饰。待连续几次都安排在金龙用餐,老罗最先察觉了海亮的意图,他也不点破,到了金龙就指定找刘艳红接待。
这样的企业对酒家来说,自然是大客户,刘艳红放出手段,很快就和老罗熟络了,对欧海亮这个年轻的副老总,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热情有加,举止大方得体。
欧海亮觉得和刘艳红熟悉以后,她身上有一股吸引力,使他年青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吸附到了这个常常带着淡淡微笑的姑娘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觉得他真的爱上刘艳红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扯牵着他的视线,牵动着他的心,虽不致失魂落魄,也真是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步。
刘艳红是个敏感的人,她也看出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副老总心思。不经意间,她很快就从方清口中得知了她所需知道的一切。许是已经有太多的人对她的靓艳表达了太多的赞赏和倾慕,尽管她对欧海亮也有很不错的印象,但她心如止水,只是默默地做好她的本职工作。
客人是不能够得罪的,如果她的靓艳也是一种武噐,那就让它恰如其分地发挥它的作用好了,能够吸引更多的客人,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价值。况且欧海亮在和她捻熟后,并没有说出令她脸红的说话,没有做出令她心跳的举动──对此她早有应对之策,既不让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客人为之尷尬──相反的,他仍是那样文质彬彬,那样含蓄有礼,那就算他单相思、暗恋她好了,他为此而常来光顾,她从心底来说也是极之欢迎的。这样的客人以往也遇见不少,那感情到头来都是无疾而终的,自己若认真起来,到头来受到伤害的恐怕就是自己。
方清开始看到的,却是罗副总经理被刘艳红迷住了。他从外父口中早了解了欧海亮那家企业,对欧海亮和罗副总经理──那个香港来的老总倒不常露面──常来金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知道刘艳红是个聪明透顶也心高气傲的人,罗副总经理这样的老家伙,顶多是拉拉手拍拍肩,嘴皮上讨点便宜,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好处。
欧海亮自始成了金龙酒家的常客。他自问不是口呆木纳的人,刘艳红更是八面玲珑善解人意,但两人就是浅谈辄止,怎么也未能深交下去,欧海亮便觉得很苦恼。
“初恋都是苦涩的。”有一天欧海亮随手翻了一下一本旧杂志,看到了这一句话,大有知遇之心,忍不住仔细地看起来。这些时尚杂志欧海亮原来并不爱看,也没有时间看,但偏偏一句话就差点改变了他的观念。专程到书摊买了一堆流行杂志回来,看了一个晚上并没有什么收获,欧海亮一生气便把这堆垃圾扔进垃圾桶去。
欧海亮想,我是一见钟情,我用一个“诚”字,总不信不触动、不感动刘艳红,她是个钟灵毓秀的人啊,就算她有了男朋友,我也要发起冲锋的。
不过决心归决心,见了刘艳红,欧海亮仍是脸皮薄,仍是做他的谦谦君子。离开后欧海亮便后悔,后悔该说的没有说,该做的没有做。不过欧海亮识得自我调节,他便是下了决心,只要刘艳红一天未结婚,他就要坚定不移地追逐下去,那怕是一场爱情长跑也要赢得美人归。
待有一天到金龙用餐,不见笑逐颜开的刘艳红,随口问了问,方知刘艳红辞了职,欧海亮大吃一惊,那一晚便味同嚼蜡,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陪客人用膳罢,他推还有应酬,照例由罗副总经理陪客人去桑拿按摩,他还在金龙滞留了一会。
从方清和服务员那里问不出端倪,亦不知刘艳红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好开口询问刘艳红家的电话号码,欧海亮怅然若失,苦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竟是视金龙为畏途,再也不愿踏进金龙半步。
这时大姐夫的纸箱厂已经顺利投产,而总经理也奉调回港,欧海亮肩负重任便集中精力抓好企业的经营管理。只是刘艳红的靓倩影已深深埋进脑子里,想起错失了机会,便自怨自艾。有时在欧巷碰着了方清,很想向方清打探刘艳红的情况,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一切姻缘皆天定,若是和她有缘,红娘自会安排他和她重逢,若是无缘,也只好仰天长叹了。
这一天,欧海亮接待了市政府组织的干部参观考察团,领队的是主管工交的副市长,欧海亮自是隆重接待,全程陪同。
开座谈会的时候,副市长和组织部于副部长在发言中,都肯定了远景纸业有限公司骄人的成绩和先进的管理,于副部长更是不泛称颂之词。临别时,于副部长还特意和欧海亮谈了几句,勉励欧海亮脚踏实地,努力进取,力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欧海亮自是诚恐诚徨,表示决不辜负领导和市委市政府对远景及他本人的期望。于副部长又笑着说,我看你们欧巷风水不错,尽出人才啊!陈昊天把一间死火厂搞活了,他今年产值预计突破亿元。欧总,好好干,市委市政府还要出台一些政策,要加大扶持民营企业的力度,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英雄造时势,时势也造英雄,要好好抓住机遇大展一番拳脚。
欧海亮很感动也感到意外,连主管共产党干部的组织部长对民营企业情况都这么熟悉,这就是一个强烈的信息,表明了市委市政府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决心。不过于副部长的话也使他想到,隔壁邻居收买佬陈满的儿子陈昊天,自外地回来搞电缆厂后自己还没有和他接触过,更没有好好交谈过,看不出这陈昊天倒是个人物,竟能使濒临执笠的电缆厂咸鱼翻生,连于副部长都称赞他,倒是要和他交流交流。自己还年轻,更要和社会上的人特别是搞实业的人多打交道,孔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四
欧德庭有一天听说,一个姓谢的潮汕藉玩家租了公园一角,开辟了一个盆景园,起名就叫榕园。顾名思义,那里的榕树盆景很有水平。欧德庭对此人早有耳闻,现在既然公开设园,当然也欢迎大家前去参观选购了,欧德庭便约上几个老友一齐到中山公园走一走。
欧德庭的老友知道欧德庭也种有好几盆榕树,几十年培育下来,随便搬一盆去参展,拿金奖可能不一定拿得到,但肯定可以获奖,但他们都不知道,欧德庭其实有榕树情结。家里自小给欧德庭拜了一个“契妈”(干妈),这个契妈就是旧县府前的那棵大榕树。
原来当地风俗,和汕头、福建那地方有点相似,都把古老大榕树供为神树。有疑难病症,到神树下烧香叩拜许愿;小孩子体弱多病的,怕孩子难养,就拜一棵神树为契妈,让神树保佑孩子。若婴孩夜夜啼哭,也用一张红纸,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往神仙都庇祐,一夜睡到大天光”贴到神树上,便能治好小孩的夜啼症。
欧德庭自小体弱多病,前头三个哥哥都没有养大,家里听人指点,挑个好日子,抱着欧德庭前去县府前的那棵百年古榕,备下鸡公酒肉,正式焚香叩拜,让欧德庭认神树作契妈,果然欧德庭少病少痛,在家人的企盼中健康长大。六十几年过去,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有些玩盆景的半桶水不种榕树,据说是容(榕)树不容人,种榕树对家人不好,欧德庭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不过他从不和人争长论短,只是更有心机地培育榕树盆景,看见好的榕树桩,也舍得花钱买下,对看上他家榕树盆景的人,他都很大方地连盆赠送。现在家里剩下的这几盆,最少也有三十年以上树龄,朋友们都知道它们是欧德庭的心头肉,宝贝得很,当然不敢轻易开口讨要。
远远看见公园里那棵大榕树了,那就是欧德庭的契妈──五年前先锋路拓宽,区政府花了十五万元,把这棵钉了牌子编了号码保护的古树挪到中山公园来。欧德庭得到消息,又是无奈又是焦急,因为老话讲“树挪死,人挪活”,何况是百年老树?待见它在中山公园重新发芽抽枝,他才放下心来。
这段时间逢初一十五,欧德庭都独自到“契妈”那里走一走,在心里默默祈祷,祈求神树契妈保佑老伴消灾祛病,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四婶说话做事经常丢三落四,魂不守舍,让人担心得很。
待走到榕树下,欧德庭却没有停留。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心底的秘密,尽管都是几十年的老友,他还是恪守一些老传统,家丑不可外扬──即使不是家丑,有些事,还是少给别人知晓为好。
欧德庭走进榕园的时候,正碰上郑叔匆匆从榕园走出来。欧德庭并不认识郑叔,但郑叔却认出了欧灿辉的这个四叔公。那是郑叔有一次在欧灿辉家闲坐时,偶然看见从门外经过的欧德庭,那年纪、那风度、那饱经风霜的气质,正符合欧灿辉对四叔公的描述,一问欧灿辉,果然正是。虽然是匆匆一瞥,但郑叔记性好,还是把欧德庭记住了。
不过郑叔这时并没有打算和欧德庭打招呼,一是素未打过交道,不好冒昧唐突,二是他心中有事,所以也就没利用这个机会趁机和欧德庭接近。
郑叔习惯早睡早起,习惯在清晨一个人在城里到处遛达,没有固定的路线,没有固定的目的地,这里走走,那里转转,有时碰上熟人、朋友,也随意跟着到处看一看,不过他还是喜欢独来独往多一点,或许是年轻时孤独惯了,他也习惯独行,方便走动和思索。
这天独自参观榕园,引起了他很大的感触。这个榕园不大,大约就三亩地的面积吧,但里头两百多盆盆栽,确是精品迭出,千姿百态,浑似天成,争媚斗妍,显出主人匠心独具,巧手天工。郑叔没有碰见榕园的主人,他便随意流览,看着看着,忽然触动心事,变得有点焦灼起来,顾不上慢慢欣赏,脚步从缓变快,匆匆看了一遍,便匆匆出了园子,走出公园,顺着先锋路走到西湖路,回到了灿记。
欧灿辉这时在厨房正炆着鹅毑煲,见郑叔早上这个时候到灿记,觉得有点意外。他没急着问郑叔,只是叫林伯顶上看火候掌勺,他从收款台里拿出一罐好茶叶,就在收款台上泡茶和郑叔说话。
欧灿辉一边冲茶,一边问郑叔,今早到什么地方饮茶?
郑叔笑着说,今早到中山公园的园中园饮茶,然后就到榕园去看盆景。
欧灿辉就笑着问,有没有看上眼的?有看上眼的就搬几盆回家去,我去埋单,当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郑叔又笑了,说,你以为便宜呀?那里的盆景都是精品,随便一盆就要一万、几千,最贵的那一盆榕树你猜要多少钱?价格标出来,十五万!
看欧灿辉果真吓了一跳,郑叔就说,我听说,榕园的主人玩了几十年盆景,今日算是功成名就,把他的大半生成果展示给人看,也算是对自己有一个交代。辉仔,你可以想像到,他是一盆一盆的培育出来,从少到多,从粗到精,付了多少“学费”,付出多少艰苦,从默默无闻到名声在外。我就想到,人走到社会,就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来,心里要有目标,要有大志。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有志者事竟成。
欧灿辉默然。他不懂盆景,但郑叔说的道理他听得明白,所以他对那个素昧谋面的榕园主人也充满了敬意。待郑叔一本正经地问,辉仔,你有没有什么雄心大计?
欧灿辉摇了摇头。能从困境中走出来,能够经营这个大排档经营出这样的局面,他已经感到莫大的满足。
难道一世就守着这个大排档,一世就是鹅毑煲?!郑叔的脸色变得有点严厉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大排档终究是大排档,难道你真的目光这么短浅,没有给自己设计一个人生目标?
欧灿辉心里恍如鎚击,郑叔这一番话直是醍醐灌顶!他真的没有认真想过以后的事,也没有给自己设计过一个什么努力目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除了下午和晚上回欧巷家里休息睡觉,他已经习惯以大排档为家,已经习惯了没有娱乐、没有和朋友正常交往——除了他们来大排档用餐时相聚把酒言欢──的生活,每天默默地在大排档工作,大排档的生意就是他的一切。现在郑叔提醒了他,大排档不应该是他的全部,大排档不应该是他的终生目标──而且也不可能终生这样经营下去。
欧灿辉满怀感激地给郑叔添上一杯热茶。他有点茫然,此刻他就像在大海航行,原来随波逐流,现在好像在前面出现了一盏指路明灯,但那灯似在波涛中一闪而过,他沉思着,探索着,那灯却似乎迷失了,于是更努力地寻觅着、思索着,但还是觉得很茫然,于是他把渴求的目光投向他敬重的郑叔。
郑叔就笑了。响鼓不用重鎚,辉仔一点就透,领悟力强,这就令人释怀,不枉自己对他的一片苦心。他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热茶,说,有没有想过承包金龙、甚至承包迎宾馆这样档次的酒楼餐馆?
欧灿辉心里一动,自从刘艳红拒绝到他的大排档,朦朦胧胧的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没有像郑叔说的那样,明确确立一个具体目标。郑叔却不谈下去了,站起来笑着说,没有想过?那就现在开始好好想一想。我告诉你,有一次我的儿子和我争拗,说我老朦懂(老糊塗),哼,我真的老檬懂了么?!
欧灿辉看郑叔要走,好多说话意犹未尽,忙挽留说,郑叔,不要走嘛,我有好多说话呢。
郑叔却摆摆手说,你想通想透了再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说完,他就施施然走了。
那天欧灿辉呆呆的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欧灿辉就听到了一个消息,说刘艳红已经从金龙辞了职。欧灿辉又惊又喜,也没问出刘艳红辞职缘由,只是急忙去找刘艳红却找不着,刘艳红和朋友结伴到九寨沟旅游去了。
过了半个月,欧灿辉再去找,才知道刘艳红给南园酒店聘去当楼面部长。欧灿辉怅然若失,想起她不愿当灿记“经理”的话,欧灿辉心里也着急起来,是该加快脚步,筹划筹划下一步了。郑叔和刘艳红都得说得对,大排档只是大排档,燕雀之志矣,想要出人头地,就当学学鸿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自从那一晚金龙酒家的刘艳红来过大排档,练翠珍也有了心事。刘艳红是个靓女,但大排档来的靓女还少了?有些和辉哥还很熟的,也没见过辉哥见了她们如同见到刘艳红般特别开心。她从杏群处很容易就打探到刘艳红的情况,心想怪不得,刘艳红原来已经当上金龙酒家的(副)经理。刘艳红原来是服务员出身,这一点让练翠珍很受鼓舞,原来当服务员也不是没有前途的,读书的时候老师说过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那时只当书本读,现在明白了,状元就是尖子,就是有出息,刘艳红就是一个楷模。
练翠珍没有和刘艳红真正交谈过,但练翠珍为她的气质所折服,暗暗把她当作自己的偶像。做一行爱一行钻一行,这个道理也是读书的时候老师教过的,练翠珍知道,是付诸实践的时候了,要像刘艳红般有出息,就要从打好基本功做起。
练翠珍从练翠莲处要来了好几本小册子,开始留心学习钻研起来。这些技术业务小册子,都是市饮服公司翻印或编制的,国营企业对饮食服务各工种、各种达标达级都有很明确也很严格的规定和要求。幸好练翠莲是在金龙打工,不然练翠珍也不知道有这些东西,而且练翠英、练翠莲都在金龙接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练翠珍虚心好学,练翠英姐妹也很乐意传输教导她。
都是一个山村出来的姐妹,不管谁将来有出息,姐妹们都会为她高兴。练翠英想,算起来这几年樟坑村出来十多个姐妹到城里打工,大多是在饮食行业当服务员,这样主动学习技术业务的,除了练翠珍好像没有第二个。练翠英见亲妹妹翠莲在练翠珍的带动下,也开始关心学习钻研技术业务,心里更是高兴,便常常给予指点教导。
练翠英后来想到,山里人要想真正融入城市,学习文化、钻研技术业务,才是真正的最有效的途径。练翠珍这个人会动脑子,樟坑村将来最有出息的,一定就是她。
第五章第一至三节
第五章
一
欧灿辉的师傅莫慕贞正为金龙生意日淡感到焦灼,却发现欧灿辉的大排档似乎更趋兴旺。有消息在金龙传开,说市的有线电视和广播都播出一则广告,声称灿记大排档高价招聘厨师。于是有人惊叹(卖广告要花不少钱的),有人疑惑,有人不屑,也有人高兴。莫慕贞倒是真心感到高兴的一个,因为这消息显示欧灿辉有了个好开头。
欧灿辉没料到的是,第一晚电视广告播出半小时后,就有人来到灿记大排档应聘。出来一看,心里一乐,哈,原来是老相识,来人就是给金龙酒家踢出来的骆镜釗。
骆镜釗离开金龙快一年了。自从因弄伤一个服务员被处理待岗,就和方清吵闹,方清毫不手软,一直让他待岗。待岗三个月后就没有待岗工资发,骆镜釗只好到别处打工,但不知什么原因,換了两个地方还是干不长。今天他从收音机听到灿记大排档招工的消息,于是想去应聘。
欧灿辉收下了骆镜釗,倒不是全为同情骆镜釗的遭遇,他知道骆镜釗在酒家干了三十多年厨房,厨艺和刀工都很不错,但骆镜釗的毛病他也知道,所以他和骆镜釗约法三章,见骆镜釗马上收起嬉笑之态,很庄重地点头承诺,才算放下心来。
广告传媒的效果确不错,应聘的人还真不少,欧灿辉在一个星期里就聘到了还算理想的人。除了骆镜釗,他还招收了一个叫马锐添的中餐厨师。马锐添四十来岁,原是中旅大厦的厨师,因中旅大厦餐厅转为私人承包,他就下岗了,无奈之下原是准备去广州打工的,因家里有老有少放心不下,大排档也愿意屈就。欧灿辉和他谈了几句,见骆镜釗朝他点头,又见马锐添面相老实,木讷寡言,便当场拍了板。
另一个当场拍板的人叫罗振锋,却是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欧灿辉一见便觉这身高健硕的年青人有点特别。交谈之中,他才了解到,这个腼腆中又不失阳刚之气的年青人,原来是一个退伍军人,他在部队的军地两用人才培训中学习厨艺,还到地方上考了个三级厨师。欧灿辉翻看了一下罗振锋带来的几本证书,便点了头。
罗振锋显得很高兴,和欧灿辉道別的时候,欧灿辉从那有力度的握手也感觉到了他的喜悦。
欧灿辉决定一边营业一边改建厨房。刚动手拆了一半厨房,练翠珍的一席话,又让他改变了主意,重新做了规划。
老板招聘厨师,服务员们便知道老板要转变经营,增加炆煎炒焗的莱式了。大排档就那么一点地方,欧灿辉和几个师傅商量如何改房改灶,服务员都听进了耳去。练翠珍有一个想法,原是放在心里不敢说的,这晚快下班时,见欧灿辉坐在一边,一个人呆呆的望着厨房出神,练翠珍便走过去,在欧灿辉对面坐下来,说,辉哥,我有一个想法,只是说了出来你不要笑话我。
欧灿辉一听,连忙笑着说,你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出来,我怎么会笑你?
练翠珍腼腆地一笑,说,我是乡下妹仔,什么事也不懂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着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低下了头。
欧灿辉这才留意到,练翠珍虽然个子矮了点,模样还是很周正,来大排档一年多,不敢说是大排档把她养肥了,起码脸上和身上都丰润了,人也变得比过去好看,这时脸色徘红,另有一番青春气息。心里一动,便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参详,你也想灿记越做越旺吧?
练翠珍抬起头,见欧灿辉正直直的瞧着她,视线一碰,练翠珍心里陡然一跳,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忙又低下头。她定了定神,才抬起头说,大排档一晚煮一电饭煲的饭就够了,但一大煲的白粥常常不够卖,对不对?
欧灿辉点点头,用柔和的眼神鼓励翠珍说下去。果然,练翠珍说开了头,见欧灿辉认真地听,便一口气把她的想法说了。
练翠珍说,到大排档的人很多都喝酒,喝了酒就不想吃饭了,常听到客人要这个粥那个粥,我们只有白粥供应,我看以后干脆改多准备一些白粥,客人要食煲就上煲,要炒菜就上炒菜,不要煲不要炒菜的,就吃鸡粥鱼粥肉粥——我担心客人食鹅毑煲食厌了,以后生意会难做的。
好!欧灿辉叫了起来。他心里马上有了主意,打出灿记粥城的招牌,又是一个特色!有特色就能吸引食客,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他不禁对练翠珍另眼相看,别瞧这小姑娘平日不哼不哈,倒是会用脑子,而且知道为大排档想计献策,真是难得。这时他又想起那一次和流氓打架,练翠珍细心帮他敷药的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练翠珍这时见欧灿辉眼定定的瞧着她,脸上一红,又低下了头,听欧灿辉叫杏群拿一瓶酒来,诧异地看过去时,欧灿辉笑着说,你的主意太好了,我要和你喝两杯!练翠珍慌了,双手乱摆,急忙说,不喝不喝。
杏群拿着一瓶白酒和两个小酒杯走过来,也觉诧异地看看欧灿辉又看看练翠珍,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练翠珍急忙说,辉哥高兴要找人喝酒,群姐你是知道我的,你陪辉哥喝吧。
杏群便在灿辉旁边坐下来,一边说好啊一边要开酒瓶。欧灿辉这时想起练翠珍真的不会喝酒,就对杏群说,算了,换两瓶啤酒来吧。他又对练翠珍说,啤酒总可以喝两杯吧?
练翠珍原想摇头,见杏群站起来,忙拿过杏群手里的酒瓶,快步走回厨房去。啤酒她也原本不想喝的,但辉哥正在兴头上,也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再说难得和辉哥、群姐坐下来喝酒,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这一晚欧灿辉和所有服务员都喝了酒,大约喝了二十多瓶,这些服务员玩起来也疯得很,先是把白志毅灌得直叫投降,后来反把杏群也灌醉了,三四个服务员七手八脚才把她弄走。幸好林伯没有喝,这晚收拾都是林伯一个人做的。林伯不喜欢喝啤酒,欧灿辉劝着才喝了一小口,马上连声说比马尿还难喝,弄得大家开怀大笑。
练翠珍也给逼着干了两大杯,虽然没有醉,但回到住处时,脸还红得像苹果,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赶快冲了凉躺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同租住一个房的同乡姐妹小文便忍不住问她,你昨晚发什么好梦了?睡着了也笑出声,是不是有人看上了你?
练翠珍脸红起来,笑着呸了一口小文,说,昨晚第一次和老板、工友喝酒,也是第一次喝啤酒,差点喝醉了呢。
小文很羡慕地说,你们的老板对工人真好,我们那个老板,对客人是陪着笑,对我们工人虽然不骂,但也看得出当我们是外人──对了,有机会介绍我到灿记,千万別忘了啊!
阿文和练翠珍是同行,在江边的大排档当服务员,经常要过半夜一、两点钟才能下班。灿记虽然也是大排档,一般卖完当天的鹅毑煲就下班,练翠珍回到出租屋大约也就是十点来钟,比阿文晚晚不到一点、两点钟不能下班好多了。而且人工相比阿文还要少一点,难怪阿文想跳槽到灿记,经常提醒翠珍看有没有机会向老板举荐。
练翠珍点点头,又和小文说了一阵闲话,看小文高高兴兴地走去洗漱,无缘无故的,翠珍忽然感到有点失落,心情有点忧郁起来。
二
灿记改弦更张,连屋顶的霓虹灯也拆了大排档三个字,换上了更大的粥城两个字,又引得食客如潮。
欧灿辉留心观察,三个新聘的厨师工作都很认真,特别是那个罗振锋,手脚不停勤快得很,一有莱单送到厨房,若三个人都刚好有空,第一个抢先接单的必定是他。闲暇的时候,他也喜欢对两个老师傅问长问短,或是站在一旁认真看骆镜釗或马锐添操刀掌勺。
骆镜釗倒不在乎罗振锋偷师,看得出他对罗振锋印象不错,有问必答,有时还主动教一招半式。罗振锋抢着做,他乐得躲在一边偷懒。虽然还是喜欢逗弄杂工、服务员,但眼里没有了那么色迷迷,开玩笑也有了分寸,想是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而且欧灿辉的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不可对服务员(包括对杂工和客人)咸湿。因为他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大排档有了他,倒是添了不少生气。
马锐添专责做粥。扩大了的厨房增添了二十头的炉具,专门用来加工粥。既然号称粥城,那粥的花式品种就多了,除了传统的鸡粥、腊鸭粥、鱼片粥、牛肉粥、及弟粥、腐竹白果粥、皮蛋瘦肉粥、猪肝粉腸粥,时下流行的生肠猪肚粥、泥鳅粥、田鸡粥、黄鳝粥、还有两大桶柴鱼花生粥、猪骨菜干粥。欧灿辉原来安排罗振锋两边兼顾,看点菜的多起来,骆镜釗一个炒锅忙不过来,吃粥的人也多起来,又招了两个年青厨师跟马锐添专门负责做粥,让罗振锋跟着骆镜釗负责炒锅烹制。
灿记粥城生意一旺,不用说,隔壁的昌记和华记也跟着干,此风一开,好多做夜市的大排档,也打出各款粥品的招牌,一时竟成风气。欧灿辉就有点得意,心里想,哈,我的灿记领导时尚新潮流,你们跟得倒是快。他想起练翠珍的功劳,就对练翠珍说,你不是说有个姐妹想来灿记吗,那就通知她来上班吧!
练翠珍大喜,这一刻就盼着早下班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文。这一晚她干活特别勤快,欧灿辉看练翠珍整晚乐哈哈,不由得也受了感染,脸上都是笑容。
不料过了一个月,认真一结帐,欧灿辉就笑不起来了,粥城看着人多热闹,天天晚上忙得不亦乐乎,营业额没见少,利润却下跌了一成多。
欧灿辉认真一想,就找出了其中道理,每煲粥价钱不贵,最贵的生腸猪肚粥也不过十二块钱一煲,两个食客要两煲也不过二十多块钱,若是不点菜、不叫酒,两个客人就占了一张小方桌,虽然周转快,像林伯说的,“山大斩埋有柴”,但毕竟是吃粥的人多了,吃鹅毑煲的人相对少了,加上多请了几个厨师,费用增大,利润自然就减少。
欧灿辉不想改变聘请厨师的既定方针,但利润下降是一个问题。原想找郑叔商量找出个办法,但郑叔新添了一个小外孙,和郑婶去了南海,小外孙不过满月不会回来,想着电话里不好详谈,只好打消了找郑叔的念头。只是脑子里时常想着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也没找到应对之计。
这一晚八点来钟,大排档里已经走了一拔吃晚餐的,真正宵夜的旺市要过了九点多才来,这时食客不算多,欧灿辉在厨房看着两个年青厨师做粥,一边和马锐添说话闲谈。这一个多月下来,他对马锐添多了些了解,觉得马锐添虽然寡言少语,但和骆镜釗、罗振锋几个关系处得不错,而且工作踏实。马锐添在几家颇像样子的酒家干过,必定是有经验的,欧灿辉想从他口中掏些指教。
大排档厨师马锐添摸到灿辉心思,闲聊提起说,他有个朋友在工业园外办了一个酒店,拉他跳槽过档,马锐添嫌工业园离市区有十多公里,远了一点,再说在灿记干得也不错,看样子欧灿辉还想在城区接一间酒店来做,跟着欧灿辉干也有前途,已经婉拒了朋友的好意。
欧灿辉听马锐添一说,勾起了他的兴趣,也想到工业园看看有没有商机,再说工业园办起了好几年,耳熟能详,就是从没去过一识庐山真面目
欧灿辉听父亲和他的工友们常常聊天说到,经委战线很多企业都不景气,家具厂、火柴厂、农机厂、陶瓷厂、砖厂、糖厂、氮肥厂……很多工厂情况不妙,不是停停打打,就是濒临关冂破产,工人待岗下岗,自谋职业,工人说起这些长吁短叹。但每天上下班经过先锋路,却看见先锋路和北门街灯光辉煌璀灿,人流频密摩肩接踵,汽车川流不息,显得人气十足;商铺几乎都是个体户、外资企业、民营企业开的,好一派繁荣昌盛景像。
其实何止旧城街道悄悄变迁,市里的经济大格局,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异。市里投资逾亿的制药厂,已经红红火火,连美国、日本、澳洲的药厂药商也赶过来洽谈合资合作。海外工业园里,已经吸引了上百家外资外企在此落户,投资规模超过三千万美元的就有十多家,有两家台商企业,规模超亿元(美金),欧海亮姐夫李景熙办的纸箱厂,现在工业园中只算小弟弟。
市里的招商引资政策,已经大见成效,从电视上看到,一座座厂房、写字楼在工业园里拔地而起,星罗棋布,过去的山岗田野,现在宛然变成一座工业城。汽车、电子、建材、化工、食品、机械、五金、陶瓷、服装、制鞋,许多行业生产都有,很多还是高科技产业。在那里,你还可以听到各种各样不同的说话腔调,随便打听一下,除了西藏,这里竟是全国各省份的人都有,还不时可以碰见凹陷眼睛高鼻子的西方人,黑得像生铁锅底的非洲人,至于日本人和韩国人,那就不好辫认了,因为工业园里的企业头头、公司白领,也一样穿西装打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大家都是亚洲黄种人,同文同种,不开口说话,那是极不易辩认的。
欧灿辉想到这里自责地敲了一下脑袋,自己可不能盲目闭塞,实在是应该掌握时代进步的脉搏,开阔视野,才能把握商机,徐图发展大计。
计算着时间,想着郑叔该回来了,走去塘仔边郑叔家一看,郑叔早一天就回来了。说了一会闲话,把去工业园的想法一说,郑叔竟然兴致勃勃地说,干脆,就去走一趟,当参观、当旅游好了。说走就走,到街上拦了一辆的士,和司机一说,司机乐呵呵就出发了。
司机是个饶舌健谈的人,拉到这么一趟生意自是高兴,他摸不准这一老一少是什么身份,见雇主的要求是在工业园里转一圈,以为又是一个老板勘察投资环境,就滔滔不绝的说开了。他见多识广,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人霎眼变成千万富翁的事,这个年头平常得很,他也是亲眼见过的,越是有钱的人越不愿张扬招摇。
这个司机也算消息灵通人士,工业园很多事情,他都能说上一二,有些没有上报纸的,他也能细说分明。譬如经过一个打火机厂,便介绍说前年这个厂发生爆炸,死了八个工人,这下不得了,八个工人同属外省一个地方,而且还是同一条村的,死难者亲属来了四、五十人,有个平日对工人横眉怒目的管工韩国人──这是家韩国人办的独资企业──因为出言不逊,给这些悲愤难平的亲属打个半死,跟着全厂工人罢工,惊动了公安,市政府出头才平息了事件。
郑叔看得很仔细,不时问上一两句,看来工业园的规模、如花园般的规划建设令他心旷神怡,一个司机对工业园也这么耳熟能详,看得出工业园在很多人心中有了一定位置。就是在园里坐着的士跑了一圈,也没进什么地方找什么人谈谈,就已经感受到工业园的伟峻恢宏,生气勃勃。
他对欧灿辉说,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谁想到十年功夫,清源的工业经济就发生如此巨变?真应了那句老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有的工厂,看来是该寿终正寝了。
欧灿辉也很有同感。父亲那一辈以前牢骚不满,自己原来很同情,这一年多耳闻目睹清源的变化,如今又亲到工业园看一看,心境却又不同了。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环境变异给很多人带来冲击阵痛,也给很多人造就了拼搏的机会、发达的机会。现在的政策,骂的人还不少,但仔细分析一下,那是牢骚归牢骚,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只要你肯做、肯想办法,这个社会不但不会饿死人,揾钱的门路、机会更多。
即如父亲,家具厂关门停产,骂归骂,逼着开一个早餐店,现在是越做越开心,荷包也鼓涨了,你能说政府的政策不好?不是这样的政策,还不会当上老板呢,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早餐店老板,但这小小的早餐店,也容纳了三、四个下岗工人,他们也干得挺开心,一个早餐店能帮助好几个人养家糊口,也亏了政府的开放政策和对下岗工人再就业的优惠政策。
不过不能在靠近工业园的地方开酒店,欧灿辉和郑叔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眼神对碰,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别看工业园人多,那是打工的外省人多,办大的餐饮业还是回闹市区好,那里婚寿喜宴、机团单位业务接待、散客用餐,自然还是闹市区有利。善用市民的传统习惯,还有地理环境是很重要的。
回到市区临分手的时候,郑叔说,辉仔,这事急不得,也要等机缘。先好好经营大排档,打好经济基础,再想法接一个大酒店做。老话都讲看米落锅,量体裁衣,人要量力而行,急不来的。
欧灿辉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还处于一个刚刚脱贫的阶段罢了,要想大鹏展翅,还是要假以时日,待羽毛渐丰,才能展翅一搏。
三
日月如梭,眨眼又见着一九九六年春节临近,在內街更感到节日气氛。因为街上比往日更多了卖东西的摊档,占据了从街口一直到中心肉菜市场前的整段街道,主要是卖菜蔬、农产品和应节物品的。中心肉菜市场虽大,但附近农村进城买卖年货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鯽|Qī|shu|ωang|,中心肉菜市场便显得不适应了。内街上川流进出的人比平日更多更频密,喧喧嚷嚷,高声招徠,讨价还价,间或有摩托车穿梭而来,对着摩肩接踵的人流,喇叭声便不断响起,要人们避让,便听有人责备谩骂,那摩托车手也不管,照样走走停停,蛇样前行。
欧巷也热闹起来,有些农民因为找不到落脚点,便进了欧巷,在巷口这一头方清家和欧灿辉家门边,,也放下东西,虽不吆喝,也一样有人瞧见了便走进来看,看合适的,谈好了价钱,也照样买卖。这段时间,早上便常有两三个农民占据这地点,不过往往在早上十点来钟便散去。
欧国能和方清家人,倒是没有干涉这些人,只是黄三女进出欧巷,便觉不满意,常常嘴上唠叨,埋怨几句。但农民既不是在她家门口摆放,对她的有意见也装着听不见,黄三女虽然心里不舒服,不过也没怎么指着人吵骂。
过年了,百行百业都兴旺,都想抢这个旺季赚个盆满砵满,黄三女也一改小买小卖的作风,也敢大批量购进,家里了屯了近三百只鸡,要搏过一个肥年。大排档和一些小饮食店也是营业到年廾八、最迟年廿九才关门歇息,待来年过了正月十五才重新开张营业。
年二十八上午十点钟,欧灿辉和郑叔要在灿记大排档开一个会。骆镜钊、罗振锋、马锐添、两个厨师还有白志毅和服务员都回来了,在厨房前开了一张台,冲了一壶热茶,围坐在一起说闲话。见两个老板──包括不常在灿记露面的郑叔──来了,白志毅忙扯过两张椅子,还用布抹了抹才让给老板坐。
欧灿辉见人齐了,便对大家说,今天正式放假,大家回去过年,正月十六回来上班。过去一年辛苦大家,全靠大家通力合作。大排档生意好,郑叔也说了,不能亏待大家,今天给大家发工资,另外每人还有一个利是(红包),也算是年终奖金吧。如果有谁过了年另有高就的,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另请人。
员工们早等着这一天,见老板拿出一大叠钱发完人工,又分给每人一个写着名字的红纸利是,个个都眉开眼笑。工作虽然辛苦,但每月人工比得上在国营单位,逢年过节老板还多分一封利是,都纷纷对老板说声多谢。
白志毅站在一旁咧着笑。他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很满意,现在有人找他去装修也不愿去做了。在大排档工作时间虽然长了点,但欧灿辉对他好,从没有因为他有些缺陷看不起他、岐视他,还委以重任,使他自己对工作也有了自信心,不像做装修时那么自卑了。很多熟客来了都很热情地和他套交情,他也有一点知名度。而且欧灿辉给的人工高,这次又单独发了一千元奖金。还有因为堂兄欺诈累欧灿辉损失了10万元,欧灿辉也没有追究自己。欧灿辉有情有义,做人要讲良心,白志毅心里便对欧灿辉充满感激之情。
欧灿辉特意和林伯说话。林伯是孤寡老人,是郑叔从落凤岗请来在大排档睡觉看夜的。林伯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还很硬朗,平时没有什么事,就在厨房帮帮忙,晚上等营业结束,帮服务员收好台櫈,打扫卫生。林伯吃苦耐劳而且责任心强,过年也不回落凤岗,说要在大排档守着。郑叔已约好他年卅晚到郑叔家吃团年饭。欧灿辉便另外又多发了200元,让他过年另外加加菜。林伯接过钱竟是千恩万谢的,弄得欧灿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大家都收拾好道别离去,欧灿辉便约白志毅去逛逛花市,因郑叔要回家,欧灿辉和白志毅便乘搭公共汽车,往新市区的花市去。
本地和广州一样,春节前夕都有举行花市的习俗,俗称行花街,家家户户都要买些鲜花回家摆放,有喜欢水仙花的,有喜欢掬花的,富裕一点更要买大株的桃花、吊钟花,而年桔几乎是家家必购的,取新年大吉之意。这习俗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这几年花市越办越旺,花卉新品种也越来越多,而且花市上也有诸如卖金魚、卖汽球、卖花瓶和瓷器摆设、卖小食,有些甚至把盆景、根雕、奇石也搬来摆卖,花市成了当地老少咸宜的喜庆集市。
今年的花市和往年一样,在新市区的人民路举办。人民路是新市区的一条主干道,两旁商铺林立,街道宽衔,主干道足有四车道宽,两边的绿化带后面,还有近两米宽的非机动车道,人行道也设计安排得甚为宽敞,市政府近年把花市从旧城区转移到新市区,便是在这人民路举办。
进了专为花市搭建得极有气势的牌坊,花市里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道路两旁用毛竹搭建的竹棚內,各色花卉、盆栽、贺年用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有些没有搭竹棚的,把几十盆、上百盆花卉、大小年桔齐齐整整摆在地上,令人眼花缭乱,赏心悦目。
欧灿辉随意在花市流连,一路走下去,见白志毅已经挑了几枝大朵的**、一枝芍药、两枝鸡冠花、两枝剑兰、一枝满天星,后来又买了几枝红菊,组成一组花束,却也搭配得很好看。他却走到年桔档,挑了一盆大的和三盆较小的年桔,便马上有搬运工走过来兜揽生意。
正讲着价钱,听得有人叫一声“阿灿”,转头看时,却认出是灿记的一个老顾客廖局长,是什么局的欧灿辉也没搞清,总之经常陪着客人来帮衬,还常常给客人讲解本地乌棕鹅和三黄鸡的历史和特征,欧灿辉才知道本地三黄鸡和乌棕鹅,在省内及港澳极负盛名的缘故。
欧灿辉忙热情和廖局长打招呼。做这一行的都知晓,客人是衣食父母,何况是长期帮衬的老客户。交谈起来,知道廖局长也是来选购年桔,欧灿辉便陪着廖局长挑选,又争着替廖局长付了款。廖局长很高兴,叫司机把工具车开过来,让花档的人把五盆年桔抬上车,先送了欧灿辉和白志毅回旧城区内街街口,又叫司机帮着把大盆年桔抬到欧巷,方才和欧灿辉道别。
屋里王沛林早见状而出,帮忙把大盆年桔抬进家里,又和欧灿辉、白志毅把小盆年桔捧回家来。白志毅拍了拍手,笑着对欧灿辉说:“灿辉,这个局、局长也不客气,这几盆桔,运、运费吓、吓死人。”他看欧灿辉代局长付了500块钱,有些为欧灿辉肉痛。
欧灿辉却笑着说:“你想想他一个月帮衬好几次,每次又烟又酒的起码花上二、三百元,我做这个人情好过送礼,值得。”
欧国能也听出了意思,这时也说:“小财唔出,大财唔入,做人不可斤斤计较。我们这里,虽是小本生意,有时给多一两件,贩仔也很高兴的。这半年我们的批发越搞越大,便是对老客给些优惠,大家高兴。”
卢咏红这时也走过来,看这大盆年桔枝繁叶茂,上面结了百多个红红的年桔,便说:“这盆年桔靓──灿辉,用不用500块钱?”
欧灿辉说:“红姨,你好眼光。”
卢咏红伸了伸舌头,正想说话,听得档口有人叫买包子,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回去招呼买卖。过了一会回过头来,听欧灿辉说,这盆大的,留在这里旺铺,三盆小的,是给你、沛林叔和郑叔的——你们不会嫌小吧?
家庭摆设,也实在没必要买太大的年桔,卢咏红和王沛林见这三盆年桔红红绿绿,生机盎然,都连声说好,又连声说多谢。
欧灿辉留白志毅在家吃饭,见白志毅坚持要走,只好由他拿了盆桔先送去郑叔家。
第五章第四至七节
四
欧灿辉觉得女服务员杏群像是对他有意思。年初三杏群和妹妹少群来他家拜年,这是除了白志毅之外,他的下属中唯一一个给他拜年的。那天父亲特别开心,把一大堆贺年糖果角仔糖环都摆上桌,动手劏了两个沙田柚,很热情地留杏群姐妹吃饭,姐妹俩说还要到姨丈家拜年告辞出门,欧国能还想极力挽留。
杏群和欧灿辉同年,读完初中就出来工作了,家里很穷,她当过制衣厂的车衣工,也在街上摆过地摊。进入灿记大排档前,她在小商品批发市场旁边的小饮食店当服务员,上班路过看见灿记的招工启事,第一个就来应聘,算起来她是灿记的“老臣子”,一齐招聘的五个服务员前后已经走了四个,她和另一个年纪稍大的邓小健在这里干得很安心。
欧灿辉曾经炒过两个服务员,一个好食懒做,一个小心眼,喜欢撩拨事非,六个服务员还要分出小山头、小宗派。灿记刚开张那段时间,郑叔常常以朋友身份来大排档坐一坐,自然把服务员背着老板的言行举止都看在眼里,他很讨厌那种阳奉阴违还要窝里斗的人,和欧灿辉说了,第二天就辞了爱挑弄事非的服务员,亮明了身份,还说私伙局的人也是股东。这一下服务员们都小心起来,因为不知道顾客中还有没有是股东的,做错事说错话说不定就落在股东的眼里。加上欧灿辉处事公道,善于调理,服务员队伍逐渐稳定下来,风气也好起来了。这当然和杏群、邓小健当好带头人的好表现有关。
欧灿辉对服务员从不板着脸,他对员工温和的管理方式让杏群更感觉到他的可亲可爱。女人有了心思,说话做事就自然而然的表露了出来。杏群上班往往比其他服务员早回来,回来了就在厨房转来转去,一边剝葱剝蒜或是帮忙做点什么,一边主动和欧灿辉说话。她看欧灿辉的眼神也多了柔和的光泽,而且喜欢笑,听到开心有趣的笑话就笑得有点忘形,有时也忍不住伸手打欧灿辉一下。
欧灿辉矇矇眬眬的感觉到了杏群的柔情蜜意。不过欧灿辉对杏群的主动接近并没有激起内心的波澜,但他还是很有分寸地和杏群保持着一种很随和的关系。和女人言笑晏晏总比关系陌生、僵硬好得多,而且灿记是一个小团体,欧灿辉需要一个亲密无间团结协作的小团体,因为那样才不会内哄、争斗,老话都说家和万事兴,很小的时候已经学会的一首歌,就叫做“团结就是力量”。
在欧灿辉心底里,他真正喜欢的女人是金龙酒家的刘艳红,在他眼里,天仙一样俊俏的刘艳红才是他的梦中情侣,他对刘艳红有着一股情结,而且刘艳红比杏群漂亮、有气质得多了,他心目中的老婆应该是刘艳红这样的人。不过欧灿辉不敢去找刘艳红,或许是自身的条件让他感到自卑,他只好把对刘艳红的仰慕、爱恋深深埋在心里,却是狠下心经营灿记,要把灿记搞好。
杏群是有心人,到底看出欧灿辉还没有女朋友,而且感觉到欧灿辉对她很不错,她真正动了心,就果敢地开始了行动。她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把大排档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很主动很细心地照看大排档的一切,很自然地,她成了服务员的核心。欧灿辉看在眼里,很为有杏群这样的员工高兴,他有意无意的帮着杏群树立起威信,让她和肥仔白志毅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杏群除了在大排档能当欧灿辉的半个家,还成了欧灿辉家的常客。白天有空,她也常到欧巷欧灿辉的家,不是帮着收拾洗涤欧灿辉、灿荣兄弟的衣物,就是帮着做馒头包子、做买卖,她来得勤,而且勤快、热心,不但欧国能感觉到了,连卢咏红、王佩林也看得明白,这个叫杏群的女仔,真心实意的喜欢欧灿辉。
欧国能感到很高兴。杏群的这个女仔,不但勤快、老实本分,而且性格好,儿子就应该娶这样的女仔做老婆。欧国能有了这个心思,平时见着了杏群不但眉开眼笑和颜悦色,有时还特意在儿子面前提及杏群,暗示他的心意。
欧灿辉开始觉得头疼了。他原不大在意,但杏群如此勤快在他家出入留连,连父亲也动了心,这就不能不认真对付了。他对杏群实在没有一点爱的意欲,但他又不能赤祼祼地说不喜欢杏群。杏群有权利对他展开追求,他却不能伤害杏群的自尊心,也不想失去杏群这个好帮手。
欧灿辉开始注意和杏群拉开一点距离,他想到因为自己对杏群说话太随意,才让杏群产生误觉。但这时杏群已经迷上了欧灿辉,她毫不在意欧灿辉对她的态度,也不介意别人的看法甚至议论,回到大排档看不见欧灿辉,她就像丢了魂似的,见着了欧灿辉,她脸上就情不自禁露出欣喜欢慰的笑容。大排档的女服务员都看出来了,有时拿杏群开开玩笑,杏群也不恼,心里还甜丝丝的。
欧灿辉看拉开距离这一招不灵,很快就想到了新的对策。他个性原就活跃,只是和年轻女仔打交道怕人说他轻佻,不敢太随意,还是惹出了杏群的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松了心态,对所有女工都笑容可掬嘻嘻哈哈。他原就温和没架子,再和女工们开开玩笑,有时也逗弄女工一下,这一来和所有女工更少了隔阂,关系更融洽了。
恋爱中的人总是敏感的,杏群也看出欧灿辉对她并不特别有情感上的回应,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她实实在在爱上了欧灿辉,一个年轻女仔的初恋是刻骨铭心甚至神魂颠倒的,她实实在在放不下欧灿辉,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欧灿辉一往情深。她要用她的爱去感动欧灿辉,用她的爱去软化欧灿辉,不是有一句古谚,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还有一句谚语更通俗,说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欧灿辉看在眼里,也自挠了头。他正青春年少,若对他一往情深的是朝思暮想的刘艳红,他早按捺不住热烈响应了!但他对杏群实在动不起爱意,心里便有些烦闷,恰在这时,郑婶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仔,他张口就答应了。
这天欧灿辉特意休了班,让白志毅和杏群照看大排档,他到郑叔家吃晚饭。郑叔郑婶看欧灿辉来了,喜孜孜的把正在厨房做饭的一个女仔叫出来。这女仔原来是郑婶娘家侄女,叫郭韶敏,十九岁,刚刚高中毕业。欧灿辉看郭绍敏个子高高,瓜子脸,双眼皮高鼻粱,五官搭配很好,属于那种一看不算惊艳,再看却值得再看的靓女,而且谈吐得体落落大方,不像一些农村女仔那般腼腆畏缩,欧灿辉心里便喜欢。
在郑叔家吃过晚饭,郑婶让欧灿辉带郭绍敏出去走一走,也是让两个后生自行接触自己交流的意思。欧灿辉便和郭绍敏走出塘仔边,经起凤里走到南门大街上。这时不过晚上八点多,南门大街正是熙熙攘攘热闹得很,欧灿辉看郭绍敏很有兴致地张望,他是个口齿伶俐的人,便找话和郭绍敏交谈,不知不觉经先锋路走到西湖路,回到了灿记大排档。
杏群看欧灿辉带了个靓女回大排档,再留心看两人神色,她心里就像打翻了醋瓶,脸上先变了神色。后来两人又双双走了,欧灿辉临走时,和白志毅小声说了几句话,还轻轻打了白志毅一下,那神色似是极得意极欢畅。
杏群的心一下沉重起来。盲的人也看得出,这个女仔是欧灿辉的拍拖对象,欧灿辉对这个女仔是喜欢的。杏群觉得心里很苦,很想大哭一场,或是对着邝野大声吼叫,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她跟着走出大排档,只是早没了欧灿辉的踪影,便下意识地跟着欧灿辉走的方向走去。
灿记中唯一没领悟过来的人是练翠珍。她看杏群走出大排档,觉得奇怪,便问白志毅,群姐去哪里?
白志毅苦笑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倒是邓小健拉了练翠珍一下,笑着说,细路女(小女孩)不要这么八卦,快点干活吧。
邓小健已经为人妇,有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杏群这一出,她有什么不明白的?欧灿辉看不上杏群,杏群只是单恋罢了,如今爱恋梦破,杏群自然要难受一阵子。
练翠珍却不明白,不过邓小健说她是细路女,她有点不服气,就说,我怎么还是细路女?我有身份证的,今年满十八周岁了。
邓小健哈哈笑了,说好好好,你不是细路女,你年满十八周岁,可以嫁人了,有没有看上的如意郎君?有就赶快结婚,抓紧时间生一个,说不定我和你可以做儿女亲家呢!
练翠珍脸皮薄,脸色一下就变得通红,她举手想打邓小健,想起老板规定不准在大排档打闹,只好放下手,看见白志毅笑眯眯地看着她,脸又臊红了,跺了跺脚,扭头就走得远远的。
第二天,欧灿辉没有回大排档,杏群也没有回来上班。原本服务员轮休也要报告,批准后才能休息的,白志毅体恤杏群的心情,在考勤簿上填了休息。第三天杏群回来了,白志毅便放下了心,至于杏群还是阴沉着脸,他只在心里叹息了一下,装着没在意。
欧灿辉第二天没回灿记,倒不是和郭绍敏拍拖去了。那天上午他兴冲冲去郑叔家,郭绍敏已经走了,他便有点失望。郑婶说,阿敏有很多亲戚在外地,阿叔阿伯姨妈姑姐多得要慢慢数,分散在广州、深圳、佛山、南海、顺德,她想趁这个机会都去走一走,一来是见见亲戚,二来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一份好工作。
欧灿辉脸上便讪讪的。郭绍敏去广州也不打招呼,头一天晚上半点行踪打算也不透露,这个郭绍敏看来没怎么把他放进心里。郑叔却笑着说,阿敏一定回来的,我给她出主意,要她在这里报名读夜校,学金融财会专业,她还有一个姑丈在市会计师协会工作,到时给她找一份财会的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说她堂兄郭绍强在市卫防站当科长,有很多关系,找一份好工大约不是难事。
欧灿辉昨天才热起来的心却彻底冷下来。郭绍敏虽然长得不错,郑叔郑婶的热心肠也不好拂,但郭绍敏显然没把他看得太认真,人是要讲缘分的,他想和郭绍敏擦出火花,郭绍敏这头却不积极响应。欧灿辉想到这里,忽然无端端的想起了“有缘无份”四个字,心头倒轻松起来。
郑叔一直留心观察欧灿辉,看欧灿辉忽然毫不在意,想是顿悟过来,心里也是一宽。老伴原是好意,待两人见了面,他看出阿敏是似可似无,这就不妙了。男女情事讲究一见钟情,一方不动情,这事定难成。
欧灿辉没见着郭绍敏,却打定主意这天不回灿记上班。灿记的人大约都会猜到我和这个女仔拍拖,大约杏群也会死了这条心,这个法子,好像是三十六计中的瞒天过海计吧?
欧灿辉于是就去找饮服公司的旧工友。这一年春节休息时,欧灿辉都花很多时间在和金龙旧工友的交往中,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朦胧的计划,或是说,有一个看似模糊的奋斗目标,那就是要打回老家去!一想到这里,欧灿辉顿时把郭绍敏的事扔却一边,把注意力放回到这件放不下的大事来。
不过欧灿辉还是偷偷留心杏群的情况,看杏群虽然有点无精打采,言行举止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对他也不那么痴迷了,想是女仔也是有自尊的,对他也没有了过去的随意和亲近,他便放下心来。
五
如果说,郑叔曾问欧灿辉有没有雄心大计,有没有想过承包金龙、甚至承包迎宾馆这样档次的酒楼餐馆,于欧灿辉是醍醐灌顶。而刘艳红对大排档的不屑,更深深地刺痛了欧灿辉,于是他心底就有了搞正规餐厅经营的强烈欲望,而首先浮进他脑子里的就是金龙酒家。
从踏入社会的第一天,欧灿辉就进入金龙,他对金龙太熟悉了,熟悉到甚至有一种情结。而且金龙酒家的方清是他潜藏在心底的心病。方清这个人利重情薄口是心非,欧灿辉亲生母亲的去世,应该和他被方清炒鱿鱼有莫大的关连。欧灿辉虽然从不在人前提一句,其实这创伤从没有平复,他只是默默地生活、拼搏,默默地等待一些机会。
而现在似乎是机会要来了。
计算着金龙酒家三年承包期行将届满,欧灿辉不动声色地开始了行动。他花了不少时间去旧工友处串门闲坐,笼络感情打探消息,结果都很令他满意,连李伙生和莫慕贞都或明或暗地鼓动他回来包金龙,他真正动了心,开始仔细盘算、仔细谋划。
欧灿辉觉得他和李伙生、师傅莫慕贞还有许多员工关系都不错,据说方清和员工的关系则接近僵化,欧灿辉于是判定,在人缘占了优势就是一个好条件。
骆镜釗这时就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肯定听到了一点消息,于是在欧灿辉面前说了方清一大堆坏话,而话题在他嘴里最容易引到女人那里,于是又说方清不但刻薄员工,而且乱搞女工,刘艳红就是不想吃这个亏才离开的。你回去搞(承包),金龙的员工都会拍手欢迎!
欧灿辉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恼怒。高兴的是方清邪念不得逞,刘艳红没有吃亏,不过这更激起了欧灿辉的愤怒,恼恨方清胆敢打他梦中情人的主意。不过这时倒提醒了他,便急忙打电话到南园酒店找刘艳红。这个是关键时刻,怎么能少了她?
刘艳红特意调了班休息来和欧灿辉商讨大计。刘艳红给了欧灿辉最大的支持和信心,欧灿辉达到了第一个目的:承包成功刘艳红一定回来金龙当经理。他暗地猜想方清对刘艳红一定做过什么,但是他不好、也不敢发问——若是真有事情发生,心里岂不更难堪难受?
欧灿辉于是抽时间回饮服公司见了徐经理。徐经理对他很热情,鼓励他也回金龙承租。徐经理又为他规划说,因为金龙大楼首层有近二千平方米,把首层改作商铺,按时下南门大街商铺租金50~80元/平方米计算,光一年的租金就有百多万,加上二、三、四层改作餐厅,那营业收入是很可观的。弄得好,一年会有过百万元的收入。
徐经理显得和他很贴心,又含沙射影地说对方清的水平没有信心,还说只要欧灿辉决心承租,我是坚决支持你的。
欧灿辉脑子一热,毫不犹豫地正色向公司提出了承租要求。
欧灿辉兴冲冲地又去找郑叔说这件事,没想到郑叔却向他泼冷水。郑叔第一句就问,资金呢?抵押金和重新装修这一大笔资金你怎么解决?
这正是欧灿辉和刘艳红最忧虑的问题。欧灿辉经营灿记大约有了十来万,即使用金龙首层出租抵押金顶了公司抵押金,即使三、四楼维持现状,但光是二楼中餐厅裝修起码要50万,这笔钱从哪里来?
刘艳红倒是提了一个办法,她的堂兄刘光召交由广阔,其中一个结拜兄弟是搞装修的老板,刘艳红大概有把握让堂兄说服老板延期收款。欧灿辉还有最后一招,实在没办法就找陈昊天、阮桂洪筹借。欧灿辉曾专程去了电缆厂和陈昊天谈过,陈昊天也说过在资金问题上可以帮忙想办法。
郑叔还是摇头。他劝欧灿辉不要头脑发热,要多设想困难,要多方面思考,做生意不能用破釜沉舟那一套。他劝欧灿辉不要急,还有充裕的时间,慢慢想清楚了再下决心。
欧灿辉闷闷不乐。原是你郑叔鼓励我搞大酒店,事到临头怎么又打退堂鼓?莫不是真个年纪大了锐气消退?
他离开了郑叔家,又找了刘艳红出来商量。他觉得刘艳红是他的知音,志同道合又熟悉饮食这一行业。再说刘艳红不但有头脑,而且人生得靓,欧灿辉早就心生爱慕,只是刘艳红是个冷艳有个性的人,对情感从不轻易流露,欧灿辉平日就不敢唐突佳人。但和她在一起是件很开心愉悅的事,如今刘艳红更成了心腹顾问,他想再听听刘艳红的意见。
刘艳红的态度很坚决,让欧灿辉又恢复了信心。心意相通,这回是欧灿辉和刘艳红共商细节,越谈越是倍心信增。想到方清已是众叛亲离民心尽失,明知没有前途还来争什么?两入越说越高兴,仿佛胜算在握,金龙大楼已是欧灿辉的囊中之物。
过了两天,郑叔到大排档找欧灿辉长谈了一晚。郑叔这晚谈的,主要是谈南门大街的商业位置。郑叔说,风水轮流转,南门街做了四十多年传统旺地,我看老城区的商业旺市中心,已经悄悄向先锋路、还有相连的北门街转移,因为待在建的新商业广场──按挂出来的巨幅招商标语看,应该是叫城市广场──建好,北门街完成扩建,那里必然兴旺。现在的先锋路、北门街已经人气很旺了,那里很快就会形成新的商业中心。
郑叔忧愁地说,城市建设日新月异,若商业中心旺地北移,先锋路、北门街的铺位租金会上升,南门大街的铺位租金必会下跌。租下金龙大楼,头一两年可能有得赚,以后就难说了,定了五年租期那么长,到结束时我敢说只有亏的,不会有赚的。辉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是为你的近忧和远虑都担心啊!
欧灿辉表面唯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些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不过他还是领会了郑叔对他的关爱之情,于是就很感激地说,郑叔,多谢你,我会慎重考虑、慎重行事的。
其实这一段时间充斥欧灿辉心里的只有一个意念,就是不管千难万难,我欧灿辉就是要当金龙酒家的老板,我就是要让当年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今天扬眉吐气的我!
欧灿辉密锣紧鼓四出活动,瞒不过方清的耳目。刘艳红有时回金龙酒家找人聊天,见了方清把眼睛往上一翻,把方清当作陌路人。方清对刘艳红原有愧疚之心,见刘艳红这般,更不敢招惹她,便远远的避开。只是在自己的地盘还要这般受委屈,方清心里就憋了一股气。
和三年前有好多人都参与竞争大不相同,这一次除欧灿辉外,没有其他人竞争承包金龙。想是这几年城市建设快、经济发展快,第三产业更是有了质的变化,各种规模的酒店、娱乐场所、餐饮店乃至大排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活动空间大了,每个人都有了更多的选择;又或是如郑叔所说,老城区商业中心将发生变异,醒目的人会随机应变,总之各有各的盘算。
欧灿辉既是唯一的竞争对手,方清更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把欧灿辉打败。不要说输给欧灿辉堵了自己发财的路子,刘艳红当众蔑视自己就是很没有面子的事。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方清是要面子的,我要让你欧灿辉、刘艳红灰溜溜地滾出金龙,把面子丢尽!
方清自己也没能力独自拿下金龙,不过他还是满怀信心,因为他有最厉害的杀手锏,那当然是财大志粗的华仔表哥了!
六
欧灿辉意气风发,运筹帷幄,雄心勃勃地展开他的人生大计,要打败方清,把金龙大楼竞争到手。眼看三天后就是到饮服公司参加投标的日子,华仔表哥这时约他到永乐大酒店宵夜,他于是很高兴地赴约。
欧灿辉心里有个想头,听阮桂洪说过华仔表哥现在家财丰厚,我实在需要借贷时向华仔表哥开口,凭和华仔表哥的交情,起码可以借到20万吧?
华仔表哥兴致很高,和欧灿辉寒暄几句就大谈风花雪月,又说起搞装修时的有趣旧事,很套了一轮交情。欧灿辉见只有他和华仔表哥占了一个很大的豪华套房,心想还会有别的人来吧?于是就问,今晚还有什么朋友来?
今晚就我两人,有些事我要和你商量呢。华仔表哥脸上带着笑,灿辉,我有事求你,你不会不帮忙吧?
欧灿辉忙说,华仔表哥,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你帮了我,做人不可忘恩负义,有什么事即管开口就是了。
华仔表哥深深地看了欧灿辉一眼,说,好,我要你退出,不要参加金龙的投标。
欧灿辉大吃一惊。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华仔表哥要他做的事,竟然是让他不参加金龙的投标!心一急,说话都带点结巴,为、为什么?他马上想到了或是方清的诡计,又问,是不是方清求了你?
华仔表哥仍然脸带笑容,口气轻蔑地说,方清现在是我的门口狗,不关方清的事。
欧灿辉满脸茫然。华仔表哥和方清联盟做得很保密,欧灿辉竟是毫不知晓。于是又急切地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让我退出?
华仔表哥正容道,因为真正要承包金龙的是我。灿辉,你不会和我争吧?
欧灿辉觉得满嘴苦涩,心里很难受也很混乱。华仔表哥竟然要承包金龙?这太意外、太突然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你不是开玩笑吧?
华仔表哥耸耸肩说,你看我的样子是开玩笑吗?
欧灿辉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数来数去就是没把华仔表哥列进有可能竞争的人,偏偏就是华仔表哥用方清作幌子去竞争!华仔表哥于自己有恩,自己说过要报答他的,偏偏华仔表哥要他做的就是退出投标,这太让他太为难、也太不甘了!
华仔表哥脑瓜里一转,又装着有点无奈地说,灿辉,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是因为澳门的朋友要回来搞生意,他对金龙是志在必得,我也没有办法;老实说凭你的财力怎么和他争?倒不如卖一个顺水人情,也免得两败俱伤。
欧灿辉尽管不愿意,但他面对的是华仔表哥,他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华仔表哥展颜一笑,举杯说,灿辉,多谢你给我面子。他见欧灿辉表情沉重,就说,灿辉,你不用垂头丧气,我有个合作计划,拿到金龙,我搞好装修就让你负责中餐厅,承包也好、对半分成也好,全凭你一句说话。我早看好你是个醒目仔,你比方清有办法,中餐厅交给你打理肯定赚大钱。灿辉,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欧灿辉竟然有点心动。这样好的条件,特别是不用花资金这个脑筋,确是值得考虑。但一想到有方清这个人,他觉得有点腻味,就问,方清呢?方清当过我的领导,我…
华仔表哥打断他的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方清自然要给你让位——丢那妈,方清算什么虎?灿辉,你若是肯过来帮我,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欧灿辉从永乐大酒店回到灿记大排档,大排档正是宵夜高峰,热闹喧哗,人满为患,白志毅和几个服务员忙得团团转。欧灿辉心情不好,回到收款台坐下想事情。练翠珍原想和欧灿辉说说话,见欧灿辉无精打采满腹心事,便去冲了一壶热茶。刚好见刘艳红来了,忙让刘艳红坐了,晓得刘艳红会代她收款,她就到外面帮忙。
刘艳红下了班过来找欧灿辉,原想再和欧灿辉斟酌投标金额的事。不料欧灿辉说不投了,刘艳红脸色一变,连声追问,欧灿辉就把情况细说了一遍。
刘艳红急得直跺脚,这个华仔表哥……这个这个灿辉,这样就算了?
欧灿辉无可奈何地说,不这样算了还能怎么样?
刘艳红显得很失望。她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好一会,说,你会去金龙帮那个华仔表哥?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想好——我心不甘啊,这么好一个机会,偏偏又……
两人相对无言。练翠珍从外面看进去,觉得欧灿辉和刘艳红相处得很奇怪,说恋人嘛似乎不像,不是恋人嘛两人偏又心有灵犀般特别合得来。练翠珍对刘艳红便有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
过了好一会,刘艳红抬头对欧灿辉说,我看南园酒店的生意不好,老板也好像没有心机打理,不如去问一问、搏一搏?如果包了南园酒店,肯定比包金龙好。
欧灿辉心头闪过一道亮光。是啊,既然金龙没得想了,为什么不想别的地方?他一边心里自怨自责,一边让刘艳红介绍南园酒店的情况。
南园酒店在沿江路,面临北江,两年前叫阅江酒楼。这是一座占地两千多平方米的八层大楼,首层作了餐厅,二层是雅房,三楼以上是旅业。朝北向着城区民宅马路这一面,还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用作停车场。这座楼原来是市人民银行所在地,六年前市人行搬去对岸新城区,这幢大楼就折价转让给了承建新办公大楼的包工头郑老板改作酒店经营。
清源这地方虽然穷,但还是有不少有钱人的,其中街知巷闻的,便是建筑包工头了。八十年代当建筑包工头的,总有办法接到或大或小的工程,接到工程等于把钱装进了荷包,搞惦有关人等接下大工程的,一年就是百万富翁,几年下来就是千万富翁了。
这郑老板原先是包工头,现在转而搞实业,在外地还办了好几个厂。郑老板这个酒店原来生意还不错,后来差下来了,主要是郑老板外行不懂管理,后来又闹家务。坐柜台的,不知是老板的“三奶”还是“四奶”,正宫娘娘发现了,带人气势汹汹打上门来,差点把她的衣服也扒光了。现在又换了一个坐柜台的,也不知是老板的第几奶。刘艳红掩嘴一笑,想是记起那天闹得一塌糊涂的情景,又说,正宫娘娘很厉害的,还说要和老板离婚呢。
刘艳红这一介绍,欧灿辉便上了心。南园酒店地处江边位置好,有旅业有停车场,那是最令人心动的。
这一年清源市旅游业的一件大事,就是香港一个财团投资过亿,在离市区不足二十公里的地方,利用那里的温泉资源,搞起一个日本皇家花园式的温泉旅游休闲渡假胜地,名声遐迩,市政府重视自不必说,把它打造成第三产业的龙头品牌,媒体上也做足了功夫,报纸、电视台甚至境外新闻媒体,也大肆宣传广告,一时间名声远播,境内外游客慕名而来,旅游团如过江之鲫,车水马龙,天天有豪华旅游大巴穿城而过,旅游成了清源人嘴边的新鲜话题。
刘艳红又说,我姨丈在旅行社当经理,郑老板曾要我找姨丈安排旅游团到南园入住,因为条件不够,而郑老板又迟迟没有动手改造,所以没办成。你明白我意思啦?
欧灿辉当然明白,当下一拍大腿,说了一声,好!阿红,你帮我问一问,这个郑老板有没有这个意思?最好能介绍我和他见面谈一次。
刘艳红脸上也有了笑容,点头答应了。她却又想到了一件事,说,李伙生莫师傅他们要不要告知一声?
欧灿辉明白刘艳红的意思,就说,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也不知道谈不谈得成,怎好泄露消息?你帮我做做工作,让他们不要轻易对方清表态,拖一拖,等一等我的消息。
欧灿辉这晚遭受打击失意灰暗的心,又让刘艳红燃起了希望,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容。
第二天,欧灿辉忍不住着急和刘艳红通了很多次电话,郑老板因事外出,欧灿辉便闷闷不乐,坐卧不安。下午只躺了一下又睡不着,后来他忽然想到,何不干脆去南园酒店等?临出门时灵机一动,约上郑叔到南园酒店吃晚飯。郑叔倒是答应得很爽脆,原本他就有事想找欧灿辉,于是约欧灿辉5点钟在街口汇合。
到了约定时间,在街口等着了郑叔,和郑叔边往南园酒店走边聊。郑叔说,今天怎么想起和我吃饭,不是有什么事吧?
欧灿辉说,我听你的话,不参加金龙投标了,反正没什么事,我还想听你指点迷津。郑叔,你的教诲每每令我受益非浅啊。
郑叔嘿地笑了一声,言不由衷吧?
欧灿辉倒真急了,连声说,郑叔,我当你是我的契爷(干爹),有些话我宁愿同你讲也不愿同老豆讲呢!
郑叔便笑了。他确实很喜欢欧灿辉,有意无意也是把欧灿辉当作契仔,欧灿辉的事他就特别上心。欧灿辉要竞争金龙,他是极力反对的,看出欧灿辉似是一意孤行,他心里着急,便想办法帮助灿辉。
如果每个城市都有一条中轴线,清源老县城的中轴线就是南门大街。中轴线南端在北江边嘎然而止,沿江往东便是新建的沿江路,和沿江路平行的便是上廓街了。金龙酒家在南门大街和上廓街的转角交汇处,原是老辈人口中的风水宝地,和在沿江路的南园酒店相距其实并不远。欧灿辉和郑叔经过金龙酒家时,都下意识地往里看了看,看见大厅没什么客人,都没有说话。
快到南园酒店时,郑叔笑着对欧灿辉说,南园酒店的老板也姓郑,他和我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呢!
欧灿辉心一中跳,喜上眉梢。
刘艳红正当班,见郑叔和欧灿辉来了,虽觉有点意外,自是上前热情接待。欧灿辉为两人作了介绍,又对郑叔说,阿红是我的红颜知己、梦中情人。
刘艳红瞪了欧灿辉一眼,见欧灿辉对郑叔甚为恭敬,知是对欧灿辉极为重要的人,笑脸奉迎。又陪着欧灿辉到处看了看,不好让郑叔孤坐就回来点菜。刘艳红说,这里的生抽王吊烧|乳鸽很出名的,点一只试试味道?
欧灿辉自然说好,又说,就两个人,吃什么你安排吧。
刘艳红便点头答应,说去厨房看看再定。过了一会,刘艳红走回来笑着说,郑叔,我到厨房看了,这里有个海龙炖乌鸡,也是很出名的,已经炖好了,对老人家身体很有益的,是我们老板每晚必备的补品,我给你要了一盅,灿辉是后生仔,不要那么补,要一盅椰子炖乌鸡清润清润就好。
郑叔看了刘艳红一眼,点头嘉许道,好啊!看餐厅虽大,客人不多,疏疏落落的,就问刘艳红,这间酒店,正餐生意旺不旺?
刘艳红摇了摇头,看了欧灿辉一眼。欧灿辉便说,郑叔,我正想打它的主意呢。
郑叔笑了笑,因尝了一口茶嫌茶太差,对刘艳红说,阿红,我知道你老板有靓的笔架山茶,你叫他冲一壶来。
刘艳红暗暗吃惊,郑叔连老板这点嗜好也知道,对了,郑叔自然姓郑,老板也姓郑,这个郑叔莫不是和老板有点渊源?她嘴上答应着,回到柜台就给老板打电话。过了一会回来笑眯眯地说,郑老板说等一会他就回来。欧灿辉听了自是高兴。
刘艳红到老板的办公室取了茶叶来,重新换上热水泡茶。
郑叔见欧灿辉竟然只知家乡有笔架山不知有笔架茶,便如数家珍般说给欧灿辉听。原来清源有个笔架山,此山离市区十来公里,以此为界,向北是连绵不绝的南岭山脉,向南便沒有什么高山峻岭,只有小馒头般的零散山岗丘陵,视野开阔,故清源市兼有山区、平原地貌。笔架山主峰海拔481米,远眺五个山峰形似笔架,故名。山上产的笔架茶,是本地名优特产之一,解放前就出口香港及南洋,极负盛名,县志上也有记载的。
正宗的笔架茶甘滑可口,越旧越觉清香浓郁,杯底茶渍只用开水一冲即干净如洗,俗称不挂杯,本地嗜茶的人都视正宗笔架茶为宝。只是近年产量锐减,市面上多了用外地劣茶、甚至用黄牛木叶、五指甘叶摻假冒充。这个郑老板连人行大楼也买得起,喝的笔架茶,自是正宗好货。
郑叔又笑着对欧灿辉说,我这个堂兄弟,钱搵得比别人多,连老婆也搵得比别人多。嘿嘿,八个子女,有五个是契家婆(情妇、相好)生的。
欧灿辉就打趣说,是不是你们郑家的太公祖坟靓,郑家尽出有钱佬?
郑叔又嘿嘿地笑,说,提起来我郑家太公坟,过去在方圆数十里很有名,老一辈的人还记得的。据说当年我太祖公在朝中当官,受人挤压,官做不下去了,回乡当个朱陶公;他发誓不让儿孙辈当官,说官场黑暗,发大财当财主佬就行了,重金礼聘一个风水大师给他找墓地。这个风水大师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给他定下一个叫文王推车的风水宝地。辉仔,信不信由你,以后郑家的人,书读得不少,就是没一个当得上像个样子的官,倒是家道大发,解放前,县里流传一句谚语,叫做闩起城门关阮郑,说的就是关、阮、郑三姓家族,财富倾城。
欧灿辉啧喷称羡,连声说怪不得怪不得。又关切地问,现在太公坟还在吧?
郑叔淡淡的说,土改和文革让人掘了两次坟,后来郑氏后人又把它重修,清明回去拜山,连外地回来祭祖的,年年都有好几千人呢。
郑叔没有告诉欧灿辉,他的这个堂兄弟因为准备和老婆闹离婚,急于转移财产,处理一些物业兑换现金,已经多次找郑叔商谈,欲把这座大楼原价转让。郑叔心动,向大儿子多次游说。大儿子亲自回来勘察过,大儿子也觉心动:这样的地段、这样的物业,租赁出去计算有15%以上的回报率,不出十年就可收回投资,这样的生意不怕做。既然老父力主收购,又有老父在这里督察使用,大儿子便回去筹集资金。1000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大约不用许久,这座物业的主权便易主了。
郑叔私下里有一个打算,就是到时候把这幢楼租给欧灿辉做,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也就没和欧灿辉说。
等了一个多钟头,郑老板终于从外地赶了回来。欧灿辉见这郑老板年约50,衣着普遍其貌不扬,看上去木讷老实,如果不是郑叔和刘艳红提前说破,哪看得出是个有8个契家婆的情场高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一餐是郑老板请客,欧灿辉争不过,只好作罢。不过让欧灿辉高兴的是租赁有了眉目,后来郑叔拉郑老板走到一边密谈了几句,郑老板就让欧灿辉过几天再来详谈。欧灿辉心急,郑老板就解释说,这几天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外地处理,他保证暂不和别人谈就是了。
郑叔给欧灿辉使眼色,欧灿辉顿时醒悟过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若给谈判对手摸到了自己的脉搏,吃亏是自己。于是欧灿辉便不再追着谈租赁,装着专心致志听郑叔和郑老板大谈闲情逸事,追忆往日情怀。
七
欧灿辉这几天茶饭不思,寝食不安,整天挂在心上的是南园酒店。你说郑老板无心吧,他答应过几天谈,而且不会和別的人谈;你说他有心吧,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开始谈?也不知道郑老板葫芦里卖什么药。
欧灿辉去找郑叔,把他的焦燥、不安、牵挂通通吐了出来。郑叔却不紧不慢地说,后生仔要沉得住气,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其实,有些话我说了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说,辉仔,你还是胸襟不够啊!
欧灿辉有点惊愕。说我浮躁我没话说,怎么扯上胸襟?
郑叔就说,你想想这一段时间,想搞金龙就恨不得马上接下来,一想到南园又恨不得马上接过来,古人说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你就不能想想,清源还有沒有金龙、还有没有南园没有被你发现?
欧灿辉恍然大悟。心想郑叔讲得有理,视野不开阔,信息就闭塞,我死牛一边颈,只见树木忘记了森林,这次不是刘艳红,南园就错失了,但若南园也谈不成,难道就没有新的目标?
欧灿辉于是告别郑叔去朋友处串门,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没有发现合适的目标。不过串了几家门让欧灿辉再次体会到,朋友友谊是要用诚意来交往的,若连起码的往来也没有,不要说友情会打折扣,连简单的信息也没有。
晚上在大排档,欧灿辉虽没有愁眉苦脸,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罗振锋趁着晚餐高峰过去相对不忙时,走出厨房在灿辉旁边坐下,诚挚地说,辉哥——虽然年纪比欧灿辉大,几个厨师都习惯了跟服务员叫辉哥——这几天我看你思虑很大,情绪也不好,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帮忙吗?
罗振锋在部队锻炼过,反应敏捷又见微知著,知道欧灿辉定是碰上为难事。他很想帮上忙,因和欧灿辉还不是深交,但他还是忍不住借机和欧灿辉沟通。
欧灿辉有点意外。他对罗振锋印象很好,正考虑和罗振锋说点什么,杏群拿着单子来收款台取一瓶剑南春。灿记虽然是大排档,但国产高档酒、贵价洋酒应有尽有,有身份的人来吃饭,要喝什么酒都有,方便得很。
杏群对欧灿辉笑着说,辉哥,廖局长请你过去陪他喝酒呢。欧灿辉便拍拍罗振锋肩膀给了他一个笑脸,阿锋,有时间我们再聊。
杏群经过一次挫折,后来倒是想开了,把对欧灿辉的爱恋深深埋进心底,不再愁眉苦脸,恢复了常态,和灿记的男女工友都是有讲有笑,只是对欧灿辉就多了一份端庄,不再有随意的亲昵。欧灿辉佯装不知,对她便多了一份小心,一份关爱。
欧灿辉拿着一瓶剑南春亲自给廖局长送去。廖局长把他叫去陪酒,他有点受宠若惊。客人叫了这么贵的酒,不用说,陪陪他是很应该的。他看廖局长是一个人来的,微感诧异,他便用心陪廖局长喝酒说话。
廖局长是市煤碳工业局的一把手。灿记大排档声名在外,一些单位也常到大排档用餐,市煤碳工业局因为办公楼在西门塘,离西湖路不远,贪图大排档收费低和有特色,接待一般的客户都选择来灿记。因为长期帮衬灿记,这个局的人已经和欧灿辉混得很熟,有一年在迎春花市碰上这个廖局长,欧灿辉争着付款买年桔,给廖局长留下了好印象。
几杯酒下肚,浓眉大眼的廖局长打开了话匣子,笑着对欧灿辉说,阿灿,有没有考虑在新城区开连锁店?我在新城区的办公大楼落成,就快要搬去新城区办公,你在那边有分店,我还是愿意帮衬你。
欧灿辉忙说,恭喜廖局长,新大楼搞好了,确值得饮两杯。不过大排档上不了档次,我現在想找一个好的地方搞正规一点……
廖局长见说,就问欧灿辉,有没有兴趣包我在西门塘的办公楼?五层全部给你,要规模够规模,要多正规就搞多正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欧灿辉顿时心动。他知道座落在西门塘的这幢大楼,因为是七十年代的建筑,外墙是石米批荡,没有像后来建起的新楼房那样,贴上整浩的外墻瓷片,虽然把铁窗改成铝合金窗,在西门塘新建的林立高楼群中,给人的印象显得殘旧、寒碜,但它是水泥框架结构,很方便室内改造。而且面对宽敝的大街,那里也算繁华热闹,地理位置应该是很不错的。
再仔细问了问,这楼每层大约有八百多平方,面积不大不少,很适合欧灿辉的心意。欧灿辉对廖局长更是热情,刻意巴结。一瓶剑南春喝下去,俩人已经称兄道弟,显得亲密得很了。
廖局长告诉欧灿辉,工业局搬走,丢下的这幢楼定了出租,已经有人上门接洽,想把它租下作娱乐场所。我是看你阿灿老实本份,交情不错,所以有个主意,若你有意,我是宁愿优先给你老弟。
欧灿辉连声感谢,又叫服务员再拿一瓶剑南春。今晚这一餐不用说,欧灿辉是请定了的,但欧灿辉认为值得。煤碳工业局是副处级单位,廖局长屈尊和自己交朋友,这幢办公大楼就很值得欧灿辉动动心思。这两年和廖局长时有接触,知道廖局长手握大权,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搞惦廖局长,很多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廖局长脸红红的,话虽然多了些,酒意并不深。不过他制止了欧灿辉,说,喝酒差不多就好,今晚不喝了,等你的新酒家搞起来,我们再喝个一醉方休──你抓紧时间好好想一想,苏州过后冇艇搭,这样的机会,放过了就没有了。我和你是好朋友,你发财,我也是高兴的。你发达了,我也多两杯酒喝嘛!
欧灿辉嘴上连忙说,局长这么关照我,我一定牢记局长的大恩大德。喝酒是小事情,承局长贵言,我真的发了达,怎么能忘了局长对我的关照?!
廖局长哈哈笑了,亲暱地拍了拍欧灿辉的肩膀,说,好好,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你真要接下来,价钱好商量……
那一夜欧灿辉真正彻夜难眠,二十一年第一次正式失眠,一个晚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思来想去,心潮起伏。另一张床的灿荣,复习完功课早就睡熟了,根本不知道大佬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在床上“煎咸鱼”他也自然不知道。
欧灿辉矇矇胧眬才有了一点困意,却又给隔壁父亲起床的声音所惊醒。楼上两个睡房是用木板作间隔的,完全没有隔音效果,父亲在那边房间一点小动静也听得很清楚。家穷就是这样困匿,过去担心怎样成家立室,不过现在当然不一样了,华仔表哥说过,花三、四万就可以拆建造新楼房,如果不是给白志森骟去10万块钱──一想起这件羞于启齿的事,欧灿辉心里就又怨又恨──不要说拆建,就是另外买一套新房也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欧灿辉躺不住了,他也起床穿衣,走下楼去了卫生间,出来时欧国能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起来?
欧灿辉就说,想去看个地方,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
欧国能没多问。儿子做事有主见,晓得动脑筋,他是完全放得下心的,他不多过问,就是表示了父亲对儿子的充份信任,不让儿子做一点事就想到父亲这方面会有压力。见儿子洗漱好了出门,他自忙自已的活。现在他和王沛林、卢咏红既分工又合作,早餐档经营得顺顺当当,儿子的大排档也名声在外,两餐不愁,银行里还有了积蓄,将来灿荣读大学也可应付过去,他的心境开朗起来,只是有时想起死去的老婆,心里又多了一丝惆怅。
天才刚刚亮,环卫工人还在大街马路小巷打扫卫生,街上的路灯还没熄灭,欧灿辉已经走到西门塘,在煤炭工业局大楼外转了两圈,后来干脆在西门塘大范围转了一大圈,特别是留意路边铺面招牌。待等到廖局长踏进办公楼,他心里有了一个初步想法,笑着和廖局长打了招呼,跟着廖局长楼上楼下参观了一遍,又在局长办公室聊了半天。回到灿记,一个人静静的想了许久,又细细地回味廖局长前后对他说过的话,欧灿辉就拿定了主意。
等煤炭工业局的人下了班,刘艳红也应约而至,两人又在西门塘转了一圈,刘艳红摇头说,这里饮食店很多,都是以小型和低档为主,在这里经营中高档不合适,有身份的人不会到这地方来的。
英雄所见略同。欧灿辉高兴地说,我也觉得不理想,你一说,我就更不考虑它了。不过我还是要把它租下来。
看刘艳红不解地看过来,欧灿辉笑着说,我还指望它发点小财呢!
到了晚上,他提着两瓶洋酒、一条中华烟,几斤美国蛇果上了廖局长的家。廖局长很高兴,两人谈得很投契,欧灿辉就提出承租煤炭工业局,希望廖局长关照。有些话他说得很隐约含蓄,因为第一次谈实质性的问题,他实在摸不清廖局长的内心世界。
廖局长呵呵笑了两声,看了欧灿辉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阿灿,让你承租我一句话就可以定下来,而且租金我可以再调低一点,条件呢,就是租金以外要另缴一笔钱给局里。你知道煤炭工业局是个穷单位,有些事就要打擦边球,有些要请客送礼才能办得成,上级又时时稽查审计,账面上不好交待的,就只能用小金库的钱──很多单位有小金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然也不好给下面发奖金;下面的人奖金、福利搞不好,也没有积极性,对不对?我把租金调低,说到底是为了单位的小金库,也是为了单位的职工,相信你会明白吧?
欧灿辉连连点头称是,脸上盪开了笑容。他暗地里的计划是承诺事后孝敬廖局长一笔钱,或是和廖局长按月分成,只是他从没和廖局长这样的大领导打过交道,没想到廖局长自己先提了出来,不由得心花怒放。
待廖局长交代说每季计提一次,而且是他亲自来拿。欧灿辉又连连点头,并且郑重向廖局长保证严守秘密,廖局长哈哈一笑,说,我相信你是个守信用的人。
其实欧灿辉心里有疑惑,既然是入小金库的钱,为何不交代把这笔钱交到局财会那里?不过欧灿辉也不管廖局长的欲盖弥彰,照着自己设想的思路,说起自己受骗的事,提起白白丢了十几万,欧灿辉恼得咬牙切齿,又悔恨不已。
廖局长目光有点异样,后来就安慰欧灿辉说,以后碰上这样的事,你多和我说说,好歹我也痴长几岁,见的事多了,俗话都说,人老精,鬼老灵,这些事情骗不了我的。我给你参谋、把关,以后就不会吃这种亏了。
是啊,廖局长有水平,我也后悔当时没有向你靠拢,若是当时我找了你,现在手头还拿着这十几万,我的日子就会松动了。欧灿辉由衷地说。
高帽子送过去,廖局长显得很开心,这时欧灿辉就说,廖局长,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我想先交三万抵押金,余下的,等我收到租户的抵押金就补齐,也不过是迟十天半月罢了。若不是我给骗走十几万,何用今天捉襟见肘?你知道的,我父亲是个下岗工人,家里又没有什么皇亲国戚,承蒙局长看得起我,我也尽力把事办好。但资金的事,还望局长体谅我的难处……
廖局长沉吟起来。欧灿辉心里忐忑,又说,局长,我这个人老实,局长对我推心置腹,我要干对不起你的事,会天打雷公劈的。你放心,我保证说到做到。
廖局长哈哈笑了,就说,你办事,我放心,我还是信得过你的。
欧灿辉搞惦廖局长,第二天就带钱到煤炭工业局签了协议,第三天煤炭工业局前脚搬走,欧灿辉就找了一班泥水(建筑工人),把首层内隔墙都拆了,按临街铺面格式,一卡一卡拆去外墙,裝上铝合金捲闸,还没贴出了招租启事,马上就有人来找他洽谈租赁。
这座楼地处西华路,是西门塘的主干道,两旁高楼首层都是商铺林立,早就成了老城区西部新的民居、商业闹市,煤炭工业局大楼位置好,个体商贩们早就虎视眈眈,有这机会如何能放过?
欧灿辉早计算过,首层除留正中大门一卡作上楼通道之用─—他甚至不用考虑安装铝合金捲闸,让租赁楼上的人自行设计安装──其余都租赁出去。果然不用一个星期,不但首层各卡铺面全部租了出去,廖局长介绍的人也来了,把楼上四层全租赁下作夜总会。欧灿辉心中得意,这一仗打得漂亮,这座大楼转租得了好价钱,他手上竟聚拢了近10万的资金。
这一个星期,欧灿辉忙着煤炭工业局大楼的事,也没忘等南园酒店郑老板的消息。刘艳红倒是给他来过一次电话,说郑老板因为水泥袋纸厂锅炉出了事故,这几天都在广宁县那边处理善后呢,恐怕真的要拖几天。欧灿辉无奈,只好安下心来等候。
这时金龙大楼的承租有了结果,果真是华仔表哥把它拿到了手。欧灿辉这才真急了,他亲自给李伙生、莫慕贞几个主要主务骨干打了电话,又让刘艳红在金龙旧工友中活动,说不得,先编了已定下承租南园酒店的话头,倒是效果奇佳,不但李伙生、师傅莫慕贞答应跳槽过档,然后是骨牌效应,那些早对方清不满的金龙员工都是招之即来,连同灿记原来准备下的厨师,加上南园原有的骨干留用,业务班底一下就搭了起来。
第六章第一至四节
第六章
一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六年,春未夏初。
三年过去,清源市老城区武安街欧巷里的两个有志青年,一个是方清,一个是欧灿辉,都各自有了事业的新起点。
方清结束了上一轮承包,转而投入华仔表哥阵营,参与重金打造清源市金龙娱乐服务有限公司,雄心勃勃要赚大钱。
欧灿辉则忍痛被迫退出竞争金龙,转而打南园酒店主意,竟然机缘巧合运气奇佳,得郑叔暗中帮忙,不费吹灰之力把南园酒店租赁到手,更是不甘人后发奋图强。
欧灿辉和郑老板签下租赁协议,得偿夙愿,大喜过望。立即密锣紧鼓,把各项工作开展起来。刘艳红的堂兄刘光召,陪着装修老板来和欧灿辉谈好了,装修队便立即进场施工。
欧灿辉把罗振锋从灿记大排档抽出来,和刘艳红共同负责监督改建装修、人员招聘培训、各项物品购置等一应工作。两个年轻人干劲鼓得足,内内外外大事小事帮助欧灿辉运筹帷幄,马上就显示了两人的精明能干。罗振锋还干脆把被铺搬回南园,就在二楼随便打地铺,晚上协助看更的巡查看管,生怕有小偷大贼趁机混水摸鱼。
欧灿辉要专心经营大酒店,下了决心把大排档转让。旁边的华记老板梁新华,顶手费愿意出到5万、后来又升到6万。欧灿辉征求各人意见,见肥仔白志毅和马锐添都有意思,他先找给了白志毅,同意保留灿记招牌以招徠食客,说好了5万元顶手费,但白志毅一下凑不够顶手费,议定由灿记供应鹅毑煲给灿辉,每月结帐作欠款扣减。白志毅于是对欧灿辉千恩万谢,感激之情言溢于表。
欧灿辉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兴冲冲的去和郑叔商量。他是想到一定要把老店名字改掉才有新气象,郑叔笑呵呵地说,改什么名字好,你想好了没有?
欧灿辉见郑叔家挂着花开富贵的年画,一下想到大富贵三个字,心里喜欢,兴兴头头的说了,说取好兆头的意思。
郑叔却摇头说,中国人讲究含蓄,心里想的,嘴里不一定说出来,而且太俗了也不好。沉吟了一会叫道,有了!南园南园,就叫南国大酒店好不好?
好!欧灿辉一拍大腿,叫南国又顺口又有气派,比叫大富贵就不俗而堂正。欧灿辉看报纸,知道取名也是一门学问,很多讲究的,偏偏是事到临头自己就当局者迷,幸好时时拉着郑叔要他当顾问、参谋,都说家有一老是个宝,郑叔可是我的超级国宝。
说起装修改造计划,郑叔是点头多摇头少,他说自己是外行,不过觉得欧灿辉对旅业房间进行刮塑翻新,把有限的资金重点放在旅业非常正确。
欧灿辉把原来临江向南的大门改开在有停车场的北门。他和郑叔意见一致,觉得南园经营不好,直觉要改大门才有新气象。欧灿辉不懂风水,郑叔对风水也是外行,不过两人让装修公司设计了几个方案,挑了个满意的又作了些许改动,就让装修公司抓紧动工,增建了门楼、车道,修整得甚有气派。
欧灿辉又请巷尾的麦老师书写了招牌大字──欧灿辉知晓麦老师写的毛笔字很耐看。在正门楼顶和临江外墙,制作了巨大的霓虹灯招牌灯箱,和江边长堤灯饰交相辉映,特别引人注目。
对搞出南国大酒店的新特色,欧灿辉早就想到了要在清源鸡上做足文章。清源鸡在省港澳极负盛名,广州大街小巷的酒楼食肆最出名的白切鸡,都打清源白切鸡的牌子招徕食客,名声蜚尔的广州清平鸡,炮制工序极其繁琐,而选用的鸡则非清源鸡不用。外地客人到了清源,本地热情推介、引以自豪的美食便是清源鸡。欧灿辉在筹备开业期间,除了抓酒店裝修、人员配备培训等,还专门抽出一段时间,和李伙生研究清源鸡的特别烹制,要创出一个能叫得响有特色的清源鸡品牌。
李伙生曾到广州清平饭店交流学习,欧灿辉搞大排档创出鹅毑煲成品牌效应的事让他心服口服,也知道在餐饮行业创特色的重要性,经欧灿辉启发,他也苦思冥想,落足心机,最后在酱料上做文章,在家里经过反复调制,用了足足半个月时间,终于给他创制出一款皮爽肉滑骨有味的新菜式。
欧灿辉接到李伙生电话通知,兴冲冲的赶到李伙生家,尝了李伙生新创的清源鸡,不由得一边大嚼一边伸出大姆指:好!好!好!
李伙生笑ⅿⅿ地看着欧灿辉狼吞虎嚥,说,真的可以?
欧灿辉连连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是真的可以,是真的非常可以。他抹抹嘴,拿起电话找到刘艳红,要刘艳红叫上罗振锋马上来李伙生家。
放下电话他就问李伙生,李师傅,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出这样好味道的鸡的?因为李伙生烹制的鸡,类似豉油鸡的制作,但口感绝不是豉油鸡,而且连鸡骨也有一股带咸的鲜味。因为正宗的清源鸡特征是皮滑肉嫩骨脆,烹调得法,清源鸡的优质特性得到最充分显现,欧灿辉便知道,新酒店一开张,这款新创的鸡定可成为一个拳头产品,一个品牌。
李伙生见欧灿辉这么高兴,自是创新成功,不由得开心地笑起来。他伸手拿过一瓶酒,拿出两个酒杯,欧灿辉忙说,拿四个杯,等刘艳红罗振锋来了一块喝──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呢。
李伙生就说,用酱料,你没有吃出来吗,这鸡我是用佛山柱侯酱烹制的。我想到佛山柱侯酱是一种兼收并蓄的复合配料,其实也是一种美食,用它一试,果然制作的鸡另有一种不同的风味。
欧灿辉忍不住又挟了一块鸡腿肉,一边吃一边赞叹,好味道,李师傅,特级就是特级,我想这个鸡送去参加省的美食节也会拿金奖……
果然,被欧灿辉命名为南国清源鸡的新菜式,在南国大酒店开张时一经推出即大受欢迎,不但慕名而来的食客必点南国清源鸡,外卖也供不应求,日销量最高时近1000只,中秋节那一天仅外卖营业额就6万多元。
而刘艳红则早找了当旅行社经理的姨丈,落实了和旅行社的挂钩,南国大酒店一开张,马上就和以往不同,气象更新,客似雲来,那气势、那声望,都压过了早两个月重新开业的金龙大楼。
欧灿辉经过深思熟虑,开业前正式委任刘艳红做了总经理,罗振锋任命为副总经理。这两人都年轻且又能干,被灿辉委以重任,士气高涨,和欧灿辉同心同德,废寝忘食兢兢业业励志创业。
倒是釆购这个人选让欧灿辉伤足了脑筋。他在金龙酒家做过管理,波叔和佘老板、崔永前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采购事涉钱银,经营成本是否合理,采购这一环节至关重要。这个人不但要懂饮食业务懂市场行情,还要头脑清醒口齿灵巧,会耍手段会侃价钱,最重要的是要有公心,万不可有贪念,为一已私欲而损公肥私。
刘艳红提了两个人选,但欧灿辉有点犹疑。离开金龙三年了,这两个工友这三年有什么变化,欧灿辉觉得沒底。他最后拍板定了杏群。
欧灿辉首先觉得杏群对自己忠心,这一条最重要。而且杏群虽是妇道人家,但她见多识广口齿伶俐,很会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开张后一段时间,他很留心杏群的工作,经常监督过问,果然沒有看走眼,杏群干得很出色,整天往市场勤跑,找来的供货商都是很实在的生意人,而且也没找出她手脚有什么不干净。
杏群干得很开心。欧灿辉对她委以重任,她心里头想的,便是欧灿辉对她感情不一样,凭这一条就应该不贪不懒好好干才对得起辉哥。心底里她对辉哥还有幻想,只要辉哥一天不结婚,她就还有希望。她当然不能放弃理想的追求。
欧灿辉过去听人们埋怨方清的话多了,自然不会重蹈方清覆辙。他知道薪酬是核心关健。工人打工为的什么,不就为了那几个钱养家糊口么!工钱高自然有积极性,而且最好管理,所以他定的薪酬比市价略高,而且定的提成奖金高,员工们果然听话听教,遵守制度,工作积极性和主动性都很高。服务好自然回头客多,很多单位都和南国大酒店挂上钩,眼見生意越来越兴隆。
欧灿辉这一阵子忙得脚底生风,一天最多只睡五、六个钟头的觉,不但不觉疲累,反而越觉精神抖擞。终于圆了这个梦,有了一间正规的酒店,而且生意这么好!他忙着新酒店的经济管理,却不忘近在咫尺的金龙酒家,因为方清还是金龙的经理,而且还戴上总经理的头銜,欧灿辉潜藏在心底的一个强烈愿望,就是和金龙拗手瓜(竞争),他的南国一定要压倒金龙、甚至打垮金龙!方清你不要以为有华仔表哥做后盾我就会心怯手软,哼,商场如战场,事关生死存亡,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我强还是你强?
二
离中秋国庆还有三个多月,一个全市规模的“南国杯”迎国庆贺中秋少儿书画大赛,在全市中小学中逢勃展开,有线电视、广播电台、清源日报连篇累版发消息、登广告,搞得有声有色,家喻户晓。这个大赛冠名“南国杯”,不用说,是南国大酒店赞助的,欧灿辉和南国大酒店也因此上了一个新平台。
触发欧灿辉搞这次大赛的机缘很偶然。
有一天,欧巷的麦老师和几个老同志找上门来,要求欧老板慷慨解囊,购买老干诗书画社创作的一些字画作品,用于捐助山区贫困失学儿童。欧灿辉很爽快签字同意支付2000元,并且马上让财务把钱送过来。
欧老板这么年轻又仗义疏财,而且爽快,不用花费什么口舌,老是碰钉子的老家伙们便很感动,和欧老板攀谈起来。他们不知道南国酒店开业时,欧灿辉请麦老师给南国大酒店写了招牌大字,封了1000元的利是作“润笔费”,麦老师坚拒不接,现在是还麦老师的人情。
老人都爱啰嗦,饶舌健谈的碰上高兴事,更是滔滔不绝,声情俱备。欧灿辉一边乐呵呵地闲聊,一边随手翻看老干们带来的宣传资料,脸色开始凝重起来。山区现在还很贫困,有些才基本解决温饱,贫困家庭的孩子失学现象令人扼腕、心酸,很多有志之士善長仁翁都不遗余力奔走疾呼,共襄义举。欧灿辉从报纸上读过很多这样的新闻,和这些热心腸的老人交谈,才真实感受到山区失学儿童的凄苦、渴望,他感动了,想为这些儿童做一点事。
麦老师说,老干活动中心准备在国庆节举行义卖,希望欧灿辉到时能出席。欧灿辉答应了,他知道麦老师经常辅导孩子练习书法,常有孩子经过他家门口去巷尾麦老师家,这时灵机一动,说,麦老师,让你们的学生也创作一批作品拿出来义卖,怎么样?
老家伙们面面相觑,不晓得怎么回答。老家伙们都有几十年功底,有些已经具备专门家的资格,都有了一点名气,如最健谈的那位老人朱名亮,画竹最出名,他画的竹子,或飘逸,或清雅,遼遼几笔,便画出竹的韵致,竹的神采,浸浸然有大家之风。还有其他几位,或书法,或绘画,成就也不俗,到各单位、企业推销作品,还不见得顺当,那些稚气未脱、未登大雅之堂的少儿作品,能卖出什么价钱?不要花费大气力,到时没人响应,洋相就出大了。
欧灿辉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他记得清源日报在“六一儿童节”发了一个专版,刊登的都是少儿作品,那些书法、字画都很有水准,即使一些稚气未脱的作品,你一看见作者下面还括号注明十岁八岁、甚至有五岁六岁的,忍不住会心一笑,赞叹少儿可爱、可畏,前途未可限量。他明白老家伙们担心什么,就说,现在有这个大赛那个大赛,如果举行一个少儿书画大赛,把获奖作品拿出来,总会有人喜爱、有人响应购买了吧?
老家伙们交换了一下喜悦的眼神,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为首的朱名亮就说,欧老板,这个大赛,就由你赞助吧?
欧灿辉却沉吟起来。他不知道赞助这样的大赛要花多少钱,南国现在才起步,虽然每月有很可观的利润,但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他在心中有一个计划:要把二楼雅房改成高级包房,要给旅业进一步改造达到三星标准,整个南国要提高档次,争取明年达到三星级标准,然后是四级……他要把南国办成最具竞争力、也是最好的服务企业,如果有可能,就从郑老板手中买下南国,自己能真正拥有南国这样的物业,此生也算不虚度了!
朱名亮看出欧老板的顾虑,就说,少儿大赛,奖品可以是象征性的,用不了多少钱,我们老干活动中心协助组织,把书法家协会、美术家协会也拉进来,影响就大了,我们完全是义务的,倒是装裱字画要一些钱……
麦老师说,灿辉,这个活动用南国大酒店冠名──对了,就叫“南国杯迎国庆青少年书画大赛”,也给你的酒店打出一点知名度,好不好?
老家伙们轰然叫好,有人提议加上贺中秋,大家又说好。欧灿辉给麦老师点醒,也兴奋起来,想起当初幸好听郑叔的意见,取南国而弃大富贵──如果这个大赛叫“大富贵杯”就点不倫不类了。心里却又有了一个主意,对朱名亮说,朱老师,你知不道制作挂历要多少成本?我有个想法,把评出的好作品制成挂历,学生高兴,学生家长更高兴,一定会先掏荷包买十本八本,把它送给亲戚朋友一齐高兴。再通过学校发动学生,这个销量就很可观了……
全市有十几万中小学生,每人一本,就是十几万本啊!就算剔除成本,这一个活动起码可以筹到十几万!有这笔钱不光为山区贫困失学儿童肋学,而且还可以为教育事业做更多的善事!朱名亮高兴地拍拍灿辉肩头,赞赏地说,欧老板,你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头脑,我看你是大有作为啊!
欧灿辉就说,这样好不好?我拿三万元出来,若是挂历义卖好销,超过三万元就由南国收,南国收回了成本,后面的仍作捐资收入。老实说,你现在要我拿三万元我也很吃力,也很肉痛,麦老师知道我的情况的,我才刚刚接下这间南国,动一动也要钱,我也有困难啊。不过,为了山区贫困儿童有书读,咬咬牙我也跟你们干……
义卖还要计算收回成本?老家伙们又面面相觑,但欧老板说得合情合理,不管怎么说,欧老板得先拿三万元出来搞这个活动,这样的活动不光为捐助,也有推动市里少儿艺术创作的重要意义,一举两得,欧老板在商言商,想出这样的办法,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接下来的事就由老干活动中心直接负责了,老人退了休大把时间,做这样有意义的事自是心甘情愿,不辞劳苦干劲十足。朱名亮和麦老师都是热心腸的人,说干就干,先是取得了教委的赞同支持,给市、区属学校发了通知,市里的老干诗书画社十几个热心的书法家、画家,轮流到市属各个中小学联系组织,学生们在老师指导下,奋力挥笔创作,人人都想能在大赛中脱颖而出,争取获奖。因为大赛还有一条说明,除了象征性的奖金,还将从获奖作品中挑选48幅作品,分少儿组作品、中学生作品制作四个书法、绘画挂历,除送给作者两本有自己作品的作纪念外,其余的将作义卖,义卖所得款项将捐给山区贫困失学儿童。
欧灿辉却发现划出的三万元根本不够,光是到电视台、清源日报做广告,三万元就去了一大半。幸而打着公益活动的旗号,又拿着盖了教委大印的文件为证,不然收费会更高。
欧灿辉见着郑叔专门谈论这事,郑叔大加赞赏之余并且告诉欧灿辉说,他大儿子在南海的铝厂,一年花在广告宣传的费用达七位数。南国要想有发展,这些钱是节省不得的。外国一些知名企业,广告宣传费占年度贵用预算20%以上,这就值得我们深思。欧灿辉茅塞顿开,回去马上又追加了3万元的费用赞助。
自从赞助少儿书画大赛,朱名亮们不时找上门来,欧灿辉不厌其烦,常常抽空陪他们议事。接触多了,他发现朱名亮们不但热心,而且也常露出童真可爱的一面,豁达乐观,经常开些雅而不俗的玩笑,常常开怀大笑,令你在不知不觉中也受到热情感染。和他们在一起,灿辉就觉得过去有点浑浊的心灵,在这些有教养而又充满爱心的老人面前受到洗涤。
老人家们也喜欢欧灿辉虚怀若谷,言语投缘,朱名亮后来更把一幅早年创作的大幅墨竹绘画送给灿辉。那幅画是朱名亮呕心沥血之作,是他平生最满意的一幅藏品,原是准备留给儿孙的,他对欧灿辉有了一种深切的感情,便把它郑重其事地送给了欧灿辉。欧灿辉很受感动,配上镜框把它悬挂在会客室的醒目位置。
欧灿辉和这些老人成了忘年交,便常常留他们在南国吃“工作餐”,但老人们都不领这个情,直到大赛园满结束,才和方方面面的领导、评委、大赛获奖的小作者还有传媒嘉宾坐下来,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宴。
三
这次书画大赛活动为欧灿辉和南国赢得了很好的声誉。学生家庭遍布社会各个阶层角落,很多学生家长尤其是获奖学生家长,对独家赞助这次活动的南国顿生好感,南国大酒店也因此声名雀起,餐厅的生意更旺,早茶就不用说了,粤人尤喜早上叹茶,南国大酒店天天满座,星期天、节假日去晚了一点,连加座也要不到位子。
欧灿辉这时却组织各部门的首长跑了一趟南海(佛山)、广州、中山、深圳、珠海,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李伙生已经好多年没外出了,这次欧灿辉组织到外地跑了几天,他更感到餐饮这行业变化更大、更深刻。开始他还为有这样的“公费旅游”感到高兴、轻松,和大家一样从心底里感谢欧灿辉,接着他明显感受到了压力──外面世界的变化告诉他,自己已经落伍了!
过去餐饮讲究色、香、味,现在还要讲究形和皿──注重每道菜餚形象,一个或象形、或雅致的设计制作会给食客一个惊喜和好印象。高级的餐饮还讲究皿,不同菜式配备不同的器皿餐具,档次就升了级。深圳一家高级酒店,甚至用上了水晶碟子,尽管只是一道鲜虾球炒西芹,红红绿绿的再配上晶莹剔透的水晶碟子,其实很简单的普通莱,收的价钱就要180元!但它的“水晶宝石球”菜名和标示价格,就很骄傲地显示了高贵和与众不同(当然了,据说制虾球的鲜虾是从澳洲空运过来的,但李伙生怎么也尝不出这虾肉有什么不同)。
在南海一家海鲜餐馆,欧灿辉对盛鱼的鱼形长碟很欣赏,对李伙生说,现在多了许多很有特色的餐具,我们也要购置一批。
李伙生深以为然。然而他更注重的是制作原料的多样化,很多从前没听过、沒用过的食用原料,现在也上餐桌了:骆驼肉、孔雀肉、蚚蜴肉、鳄鱼肉、深海鱼、大龙虾……甚至还有天鹅肉!即使传统的、普通的原料,也出现了许许多多不同形色的制作,而一些过去从没认真看待作为素菜的原料,像番薯叶、辣椒叶、豆角叶、鸡肉菜(野莱)、南瓜花……现在都上了大酒店的菜谱,据说还极受欢迎。社会繁荣,餐饮业也是推陈出新、日新月异啊!
欧灿辉的师傅莫慕贞,外出参观回来后,花心思搞了不少早茶点新品种推出,连本地孕妇坐月习惯吃的猪脚醋,平日家庭菜中也不常食用的猪红(猪血),她也异想天开,试着当早点新品种推出,竟然大受欢迎。欧灿辉向她表示谢意,她的心感到一阵温暖,平常严肃的脸上也露出可爱的笑容,工作劲头就更足了。
欧灿辉为南国的日趋兴旺感到很满意,花了近两万块钱组织业务骨干跑了一圈,那直观的感受比自己在会议上唠叨一百次管用得多。后来他又让刘艳红带餐厅楼面部的部长、班长跑了一次广州,专往五星级酒店用餐,不用说,高级酒店服务的规范、严谨给姑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一行人当中唯一不带长字的,是厨房部的杂工水莲姨。她是欧灿辉做装修时的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最主要的是,她从欧灿辉在内街做大排档就跟着欧灿辉干了,欧灿辉念旧,旁人不但没意见,反而对欧灿辉添多一份好感。
回来后欧灿辉让她们把这次外出参观的体会写出来,把对南国的批评、整改意见和建议写出来,姑娘们都而露难色。她们可以吱吱喳喳七嘴八舌说上半天,但要她们动笔,那就真难为她们了,尽管她们都是高中、初中毕业生,写文章对姑娘们来说,已经很陌生了。当了南国餐厅部长的邓小健哇地大叫起来:“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老细(老板),你干脆拿把刀把我杀了……”
杏群于是调皮的跟着大叫“救命!”欧灿辉笑了笑,说:“不交稿的,下次组织去深圳就没有资格去了。”他相信,贪玩爱热闹是姑娘的天性,“公费”组织旅游参观,她们打破脑袋也是要争取的。
刘艳红却板起了脸说,谁不交的,部长降为班长,班长降为服务员,什么理由不用我细说,三天为期,过了三天你们知道该有什么后果。
欧灿辉一笑,接上话说,写得好的、有建设性的有奖。姑娘们原来耷拉的脸又有了笑容,都知道刘艳红的威严,正头痛这篇作业呢,听老细一说,都暗自构思该怎么写了。
欧灿辉现在和刘艳红接触最多,刘艳红不负重托,把总经理这个工作干得很出色。欧灿辉把她推上第一线,刘艳红每天工作起码十二个小时,不但不叫辛苦,反倒精神抖擞,走路一阵风,处理事情利索果断,在南国拥有绝对的权威。欧灿辉把她的薪酬定为每月2000元,和李伙生、莫师傅一样,三个月后就单独把她的工资升到3000元,并且全额报销手机通讯费用。听说市商业局长一个月工资不过2000元,饮服公司一把手徐经理才1700元,欧灿辉每想到这一点便很自豪。国营企业算什么?在南国是我说了算,我记得有句老话叫独食难肥,我给他们高薪,他们拼命为我创造高利润,现在南国每月有三、五十万的营业收入,若是只计中餐收入,金龙早已不是对手了。
欧灿辉最得意的,便是选中刘艳红作总经理。古人说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刘艳红就是我的韩信啊。而欧灿辉一直把刘艳红当作梦中情人的,过去见了面常嬉皮笑脸开玩笑,如今日日耳鬓斯磨,时时独处相对,反倒不敢出言轻薄,半句涉及情感的玩笑话也不敢说。刘艳红更越发端庄起来,不过两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私人情谊在不知不觉中更为增进。
欧灿辉搞饮食出身,深知搞饮食最要紧是有熟客、回头客、固定的大客户,而机关团体公司企业则是重中之重。他手上有一本名册录,很多关系单位的有关人员都记录详尽,不但有办公电话、住宅电话、手机号码,甚至包括各人烟酒茶饮食嗜好等等资料。有一天他翻阅这本册子,把刘艳红叫了进来,让她也把小册子抄录在手,方便联系容户便用。刘艳红抄写时,忽然停下来对他说,你怎么漏了在你眼前的人?
欧灿辉拿回小册子翻了一遍,还是没想起漏了谁,便把目光放在刘艳红身上。刘艳红便笑着说,你欧巷的人怎么反倒忘记了?
欧灿辉被一言惊醒,原来忘了记录陈昊天和欧海亮二人!陈昊天关系密切就不用说了,欧海亮现在是一家合资企业的老总,这两人的企业产值都是上亿元的,这样的关系怎能放过?欧灿辉拍了一下脑袋,抓起电话就分别给他们打过去,约他们必定拨冗到南国一聚。陈昊天和欧海亮都很高兴地答应了。
这一晚欧海亮应约到南国大酒店,进了大门他高兴得差点失态,因为满脸笑容恭立迎候的,除了大门内两旁的漂亮咨客小姐,当中正面婷婷玉立风姿绰约的,竟是香踪久杳的刘艳红!这一下欧海亮笑得比山花还灿烂,喜不自禁的心情比欧灿辉还开心,而刘艳红这一晚一直陪着直到结束,亲自送欧海亮开车走了才回去。
兴奋了一夜的欧海亮第二天上班就吩咐秘书,今后凡有宴请宴会尽量安排去金龙。他喜孜孜地想,老天爷让我重见刘艳红,这就是天注有缘,但愿老天爷助我如愿!
欧灿辉见欧海亮成了南国常客,只想到欧海亮和他同姓同宗,果然甚好关照,全没想到欧海亮的魂与魄全都牵挂到刘艳红那里去。
四
郑叔现在是南国的茶趸,他热情健谈,不但和欧灿辉的助手、员工混熟了,和欧灿辉的好朋友们也成了朋友。见南国大酒店开张了几个月,生意做得极好,也听说金龙那边中餐生意开始差了,他便为欧灿辉感到高兴。
郑婶今年六十一大寿,郑叔和郑婶提前回去落凤岗。下星期六是农历七月初四,已经和儿女们说好,那天刚好是周末,到日子都要回落凤岗给她做生日。当地风俗,男女做大生日是不同的,叫做“男人齐头女出一”,女人年岁整数不做生日,加一便可做了。老伴劳碌辛苦了一辈子,儿孙满堂却不在身边,如今正好有借口把他们都叫回来,享享天倫之乐。人一辈子为了什么?过去为五子登科,金玉满堂,如今新社会新风尚,上了年纪才明白,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再加上吃穿不愁,那就值得好好庆贺了。
欧灿辉原鼓动郑叔在南国大酒店摆寿酒,不能如愿也就罢了,和老豆商量好了到日子去乡下给郑叔郑婶道贺。
郑叔刚回到乡下才三天,接到刘艳红打来的电话,又急急忙忙离开落凤岗的家,叫人开了摩托车把他送到107国道边,搭上一辆中巴便往市里赶。
刘艳红报告的情况有点骇人:灿记遭查封,白志毅给公安局扣留,原因是有人举报,灿记的鹅毑煲是放了罂粟壳粉,所以味道持别鲜美,因为添加了罂粟壳粉会让人吃上瘾,属违反食品卫生法的行为。市卫生防役站的人来南国大酒店,正在作全面检查,欧灿辉给扣在酒店办公室问话。刘艳红知道郑叔和市卫防的郭(副)主任有关系,便找郑叔想办法。
卫防站的郭绍强是老伴的堂姪,已经和辉仔混得很熟的,听刘艳红报告,这小子已经混上当了副主任,看今天的架势有点来头不善,郭绍强大约不敢恂私敷衍了事。也难怪,敢在食物调料中添加罂粟壳粉,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郑叔知道,灿记大排档是已经转让给了白志毅的,但灿记的营业执照负责人一拦若没有办变更,还是欧灿辉的名字的话,欧灿辉便负有责任;南国的鹅毑煲由灿记提供,若灿记的鹅毑煲放了罂粟壳粉,南国本身也脫不了干系──肥仔啊肥仔,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了好多人?!
问题出在白志毅身上,但郑叔担心的是欧灿辉,怕他揾钱心雄,为了招徠食客不惜出些见不得光的招数──怕就怕是辉仔授意、教唆、纵容白志毅做了违法的事,甚至在南国也如法炮制,这样问题就大了。罂粟就是制造鸦片的原料,这一点常识郑叔是知晓的,但罂粟的外壳碾成粉作食物调料、添加剂,郑叔还是第一次听到,和鸦片挂上勾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真的担心辉仔少不更事,不知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啊!
待郑叔心急火燎地赶回南国大酒店,却看见酒店一切正常,没有卫防站的人,没有如临大敌的气氛,这时候正是午餐时分,一楼大厅有十几桌旅游团的客人正涌了进来,上百人熙熙攘攘热闹得很,穿着浅绿色工装的服务员在穿梭忙碌,刘艳红正站在大厅一边,冷眼巡睃,不时拿着对讲机说话。她一眼看见郑叔走进餐厅,忙迎了上来。
辉仔呢?郑叔心里仍忐忑不安,待听见刘艳红说,老细在办公室──自从欧灿辉接掌南国大酒店,刘艳红便不再直呼其名,改称老细──郑叔才算放下一半心来。
南国首层是大厅,二楼是雅房,三楼以上是旅业。郑叔走楼梯上了三楼。三楼朝西这一头划出三个房间,一间作了财会办公室,一间是总经理刘艳红和她的副手的办公室,另一间是套间,外头是会客室,里头才是董事长灿辉的办公地方。
欧灿辉正和人讲着电话,看郑叔走了进来,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示意请坐,继续和对方讲话。
郑叔在皮沙发上坐下来,打量了一下办公室,发现这里和从前没什么大变化,对着门靠里是一张很宽大的办公桌,一张会旋转的大班皮椅,进门右边是一个通向会客室的门,另一边放了一套棕色的转角真皮沙发、一个长方形木制大茶几,都是原来的郑老板留下的。
不过郑叔还是留意到,办公桌后面原来悬挂着的“难得糊涂”镜屏,已经撤走换了另一幅书法作品挂上去,写的是“忍一下雲开雾散,退一步海阔天空”。刚进来觉得沙发上面还挂有一幅书法镜屏的,抬头朝上望了望,果然也挂了一个长长的玻璃镜屏,上面写的,却是他在落凤岗老家客厅那个木匾的内容:三戒。一样是三戒两个大字,然后是一长串小字。两幅书法都是隶书。笔法飞动自如又不失凝重沉稳,自有一股雄强浑朴之大气。两幅书法看得出都是出自一人手笔,郑叔站起来,细细辩认落款和印章,原来书法作者叫麦兴贤。
“郑叔,写得有点水平吧?”欧灿辉讲完电话,走过来站到郑叔身边,笑呵呵地说,“我请欧巷里头的麦老师写的,我很喜欢他的字。”
“不错,看得出这个麦老师很有功底。”郑叔也点头嘉许,“有时间倒要请麦老师给我写几幅,裱好挂起来,一样赏心悦目,不比那些名家字画差。”
欧灿辉一边给郑叔冲茶一边说,这次给肥仔害死了,这家伙也不知从那里学来的,竟在炮制鹅毑煲、鸡毑煲时放罂粟壳粉,已经给市卫防站化验出来,派出所已介入调查,南国从灿记拿的鹅毑煲、鸡毑煲已被封存,南国厨房被卫防站的人翻了个底朝天,还要采样化验。我再三申明不知道灿记的事、保证南国绝对没有做违法违纪的事,卫防站说让事实说话,要是查出有违反法规的事,要严加处罚。
郑叔盯着欧灿辉问,肥仔放罂粟壳粉你不知道?
欧灿辉摇了摇头,不知道,而且到现在也不相信肥仔会做这样的事,你也知道肥仔的,胆子小,不像奸奸狡狡做坏事的人。
郑叔不置可否,仍盯着欧灿辉问,南国有没有放罂粟壳粉?辉仔,这个时候你要给我说实话。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欧灿辉大摇其头,郑叔,你还信不过我?罂粟壳粉作调料,我还是今天才第一次听到。
郑叔盯着欧灿辉的眼睛,古人说,眸子正焉,则心正。欧灿辉并没有躲避郑叔的盯视,他的眼神有疑惑、有不安、有焦虑,但仍是沛然坦荡,郑叔便相信了欧灿辉的话,刚把悬起的心放下来,欧灿辉的话又引起他的不安和警觉。据郭绍强说,举报信指名灿记和南国用罂粟壳粉,领导有批示,经过明查暗访,灿记的鹅毑煲、鸡毑煲都化验确实有罂粟成份。若南国其他食物验出有问题,我也不敢徇私,重罚是免不了的,能不能继续营业我也不好说。
看来树大招风,欧灿辉是遭人暗算了。郑叔站起来,走近办公桌看墙上那幅书法,沉吟思忖着,好一会没有说话。
欧灿辉却不如郑叔担心。早上那一幕让他心跳不安,待从郭永强口中得知事情起因,他便放下心头大石,灿记转让有合同文书为证,肥仔做什么事与自己无关。至于南国大酒店有没有做违法的事,他心中坦荡,老话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拍门也不惊。不过南国的一个招牌菜“灿记鹅毑煲”是从肥仔处送过来的,肥仔的灿记出问题,对南国还是有影响,但说清楚就可以了吧?以后吸取教训,自己制作鹅毑煲、鸡毑煲就好了。
郑叔转过身,走回来坐下呷了一口茶,对欧灿辉说,辉仔,南国开张三个月,天天客似云来,旅业开房率达到90%,你有没有分析过,这大好局面是怎样来的?要知道,90%的开房率,那是非常令人满意的数字。
欧灿辉认真想了想,说,得天时、地利、人和。
郑叔点点头,说说看?
欧灿辉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就侃侃而谈:近几年市里的旅游业蓬勃发展,尤其是郊县开发了一个日本皇家园林式温泉公园,更是名声大震。旅游业兴旺也带动了其他相关行业,市的经济发展呈良性上升,也刺激消费增长。各行各业兴旺起来,大家的收入也年年增加,人民的生活水平逐年上升,民以食为天,经济形势好转,餐饮行业最先得益,这就是得天时。
郑叔默默点头。看来欧灿辉不是个不看书不看报的人,对时势有清醒的看法。什么是志大才疏?对时势把握不住就是最大的疏,这样的人失败了只会怨天尤人,跌倒了爬起来还会继续跌倒。时势造英雄,把握住时势、把握住机会,和尚也能当上将军,市井流氓也可以坐上龙椅当皇帝的。
欧灿辉继续说,市的旅游业迅猛发展,旅业需求大增,南国有停车场,客房按二星级刚完成装修,基本符合接待要求;餐饮可以一次接待二百多人,酒店临江可阅江景,环境不错,这就是地利了。天时加地利,我们主动出击,几家旅行社都抢着和我们挂钩,客源有保证,生意自然就好。
郑叔又点点头,说,人和呢?
欧灿辉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可缺一,我最满意的还是人和。我从餐饮到旅业,业务班底基本上是金龙的人──金龙是国营饮服老企业,人才难得,新体制加老经验,结合得好,就能揚長避短,现在上下齐心,就有这样的好局面了。
欧灿辉原来并没有认真思索归纳,今天给郑叔一逼,倒是认真思索总结了一番,这时又说,郑叔,说到人和,其实我最感动的还是结识了你——若是没有你,哪有南国大酒店?哪有今天的大好局面?
这是欧灿辉发自肺腑的真心感叹。他一直为结识了郑叔、得到郑叔无私的帮助、醍醐灌顶般的教导而感激万分。确实,如果没有郑叔,他还是为两餐胡胡混混,为一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不思进取。今日机缘巧合,接了南园就做得风生水起,若没有郑叔时时、处处指点帮忙,欧灿辉便没有今时今日的风光。
欧灿辉这时想到了肥仔白志毅,又说,我还是想不通,肥仔人老实,交游也不广,哪里学来的这个招数?其实灿记有了名气,肥仔也有知名度的,生意不会差,为何肥仔还要出此下策?欧灿辉摇了摇头,惋惜地说,如今搞出个大头佛,灿记的名头算是坏在他手里了。
郑叔这时想到的,却是有人投寄匿名信的事,连领导都作了批示,这事摆明有人欲置欧灿辉于死地──虽然人不至于死,但给欧灿辉和南国一个重鎚打击,大概就是此人的真正目的。此人是谁?谁和欧灿辉有这么大的仇口(恨)?
郑叔把郭绍强通报的情况说了,欧灿辉马上醒悟过来。议了一会,终究理不出头绪,便转而商量把肥仔弄出来的办法。况且肥仔不出来,很多事情便懞查查,只有把肥仔弄出来,才能从罂粟壳粉来源入手,大约会查出一些端倪的。就在这时,欧灿辉身上的手机响起,是刘艳红报告,肥仔来了。
快叫他上来。欧灿辉急切地纷咐道,转头对郑叔说,肥仔出来了。
好,出来了就好。郑叔沉稳地点点头。
肥仔白志毅有点萎靡不振,不过肚腩还是如孕妇股鼓涨,越来越见臃肿肥胖的身軀一坐下,皮沙发便明显凹陷下去。
欧灿辉板着脸问白志毅,怎么回事?
郑叔也说,肥仔,这个时候,你要对我们说清楚,不要有什么隐瞒,我们才好想办法。
肥仔懊丧地叹了一口气说,唉,都怨、怨我那只老虎毑、毑……(注:粤港俚语,乸,雌性,以虎喻妻,形容家有恶妻)
欧灿辉瞪了肥仔一眼,骂道,关你老婆什么事?肥仔去年结婚,欧灿辉便认识了肥仔的老婆春燕,觉得春燕姿色普普通通,苗苗条条的,但眉精眼企,显得很精灵、很利索的一个人。原来心里还慨叹,上天真会作弄人,肥仔迟钝木纳,上天就安排一个聪慧能干的作搭配,肥仔超重肥胖,找的老婆却瘦削苗条,俩人互补,天作之合。
当初转让灿记大排档时,见肥仔跃跃欲试,后来又和春燕一齐找他,便同意把灿记大排档转让给肥仔,也没有提高顶手费。若是别人,凭灿记这个金字招牌,多收三、两万也不会放手。欧灿辉也是想到肥仔有个贤内助,让他夫妻好好做,三、两年功夫,肥仔也就可以脱贫翻身了的。听肥仔口气,这个春燕倒是能干过了头,变成了欺压丈夫的老虎毑?
肥仔愧疚地低下了头,不敢看郑叔、欧灿辉的眼睛,又叹了一口气,慢慢就说开了。欧灿辉听肥仔讲得还顺暢,记起了肥仔的毛病,越紧张就越结巴,倒不敢Сhā话、催促,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原来肥仔夫妇得欧灿辉关照,低价顶得大排档,大喜之余,不辞劳苦经营运作,生意也一如既往般好。肥仔个性懦弱,天生的被领导的命,大棑档就由老婆春燕当家话事,原也相安无事。不料春燕有个舅父,是个跑江湖的野郎中土医生,教给了春燕添加罂粟壳粉的法子,又负责跑广西弄回罂粟壳干货。春燕试着干了一回,自己品尝过觉特别鲜美,过后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大着胆干下去,果然很多食客食过返寻味,晚晚旺到爆棚。
肥仔却被蒙在鼓里,曾有客人笑问肥仔,鹅毑煲味道这么好,是不是加了料?肥仔信誓旦旦,急起来越是结巴,客人便一笑了之。到肥仔终于无意中发现春燕做手脚,回到家责备春燕,不料却给春燕臭骂了一顿。肥仔夫綱早失,见老婆发了脾气,便不敢语言……
欧灿辉终于忍不住,便说,你是不是男人?男人叫大丈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婆乱来你要制止──连老婆你也管不住,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怎么收场?
郑叔早看出肥仔是给老婆骑上脖子的人,妇道人家眼浅,偏又揾钱心雄,待出了乱子,却又只会哭哭啼啼,反过来依赖老公拿主意,这种人郑叔见得多了,这时也顾不上责怪肥仔,只是问,有了处罚决定了?
肥仔点点头。撤消灿记营业执照倒还罢了,工商还要处以二万元罚金,这笔钱去哪里筹借?春燕舅父也给关进了派出所,若不判刑,也逃不了要罚款。但肥仔最难过的是对不起欧灿辉,好好的一个揾食地方,不但自己砸烂自己的饭碗,还连累了欧灿辉,不用说,也辜负了欧灿辉的一片诚心好意。
欧灿辉发了一通脾气,责骂了肥仔一顿,见肥仔头耷耷眼湿湿,终究不忍心,还是拿了两万块钱给肥仔去交罚款,心里却反复思索,是谁写的匿名信?搞肥仔是不是实际目标是针对我?
“罂粟壳粉事件”并没有深切累及南国大酒店,因为除灿记送来的鹅毑煲、鸡毑煲外都没有化验出罂粟成份,但还是给卫防站罚了二千元,写了捡讨和保证书才没有深究。
第六章第五节
五
大餐厅早茶照例客满,人声吵嘈,欧灿辉一眼就看见了四叔公和他的一班老友,那个固定的临江餐桌是特意留给他们的专用位置。
南国开张第一天四叔公就来了,欧灿辉马上把四叔公选的那张餐桌固定给四叔公,四叔公很高兴,还口口声声说不再踏进金龙一步。想来金龙变了味,连几十年的茶趸也改换旗帜,这是顾客的自由,欧灿辉倒不希望四叔公公开说这些话。
已经升作楼面部长的练翠珍正当班,她看见老细,便笑着点头致意。欧灿辉点点头作答,却留意到穿着长袖白衬衣的翠珍,因为衣服束在裙子里,胸脯也显得很饱满,比刚到灿记大排档时好像还没有发育的样子顺眼多了,真是女大十八变,练翠珍变得靓女而且斯文大方了。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总经理刘艳红和副总经理罗振锋跟着走了进来,笑着说了句“早晨”(早安),便坐下来汇报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公安便衣昨晚要求安排一个特定房间执行任务,昨晚有五个旅游团入住,客房全部爆满,只好把原先安排两个导游住的房间调出来,把导游安排到楼层服务员的值班房委屈一晚,而服务员就在服务台不睡觉值班。值班的服务员水莲姨表现不错,没有表露任何怨言。罗振锋说应该另发奖金给她──公安人员临时要房的事当然没告诉她,水莲姨识大体顾大局的精神应该表彰……
欧灿辉打开本子记下了这件事。一个企业员工就是要有团队精神,以企业利益为重,以大局为重。刘艳红和罗振锋工作配合不错,把罗振锋提拔为副总经理,分管人事、內务,看来自己没有着走眼。罗振锋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锤炼过,听说还是共产党员,当初一到大排档,欧灿辉就感觉出他有一种气质,一种很阳光的有活力的气质,拍档共事下来,果然,罗锋振为人正气,视野开阔,接受新鲜事物快,工作踏实负责,刘艳红对这个助手也很满意。脾气倒是和刘艳红是一对,都是干脆利落,雷厉风行,连李伙生、莫慕贞都服气,几个部门的头头工作配合得很好,不会因为罗振锋年轻、资历浅而看不起他。嘿,说年轻我比罗振锋还年轻,谁又敢看不起我这个董事长了?
欧灿辉有点分心。因为他留意到,罗振锋穿西装打领带自不必说,刘艳红也是外穿黑西装,內面是长袖白衬衣,打着红领带,束着黑裙子,脸容一如过去姣好,因为薄薄的化了淡妆,嘴上也抹了淡淡的口红,更显得青春焕发,容光艳丽。欧灿辉又有点心神不定起来。现在和刘艳红说话越来越公事化,心里一直喜欢她,在一起工作反而变得正经,正经得有点生疏了,说出的话自己也觉得没有味道。这时他有很强烈的冲动,很想叫走罗振锋和刘艳红单独说话,不过他还是等到两人走了十分钟,才打刘艳红的手机把她叫回办公室。
俩人单独相处,欧灿辉脑子却有点乱,很想说点轻松的话题,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问刘艳红,有没有去过温泉玩?刘艳红以为老细叫她回来有计么事商议,见问起这个话题,觉得诧异,不过还是很快作答,和欧海亮去过两次,一次泡温泉,一次玩滑草。环境很不错,很值得去游玩。不过旅游团太多,要去的话,最好选择不是节假日、周末周日去。
欧灿辉的心情灰暗起来。他每天捡查营业纪录,早知道欧海亮的远景纸品包装工业有限公司是南国的常客,他原以为是当了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的欧海亮特意关照他,看来事情有点不对了。
他马上想到欧海亮26岁,是人们所谓的钻石王老五,样貌、年纪都和刘艳红相衬,他是有车阶级,带刘艳红去温泉玩,那是禿子头上的蚤子,明摆着的事——追刘艳红啊!对了,刘艳红今年也该有25岁了吧?记得刘艳红比自己大两、三年的。欧海亮有钱有地位,两人年纪相若,难怪刘艳红会跟他出去玩──玩就是约会啊!都怨自己,部长及下面员工思想、动态还能掌握,倒是对最重要的人疏忽了,连她和欧海亮接近也不知道──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刘艳红见欧灿辉呆呆的发楞,不知思想飞到什么地方,也不语言,只是微笑着等欧灿辉说话。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机缘获得重任,当上响当当的总经理,管辖着百十号人,颐气指使,令行禁止,真是意气风发。她对欧灿辉充满了敬意,不单为他信任她让她当总经理,有机会发挥聪明才智,也为欧灿辉的胆识和闯劲所折服。看着他进金龙当学徒,看着他遭炒鱿鱼到社会打工,看着他搞早餐档、大排档,三年功夫,母鸡变凤凰,竟掌管了颇具规模的南国大酒店,真是匪夷所思,现在行内谁不知道欧灿辉年轻有为?
当初在国营酒家,熬下去最多能当个楼面部长,当餐厅经理、就算是副的,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公司经理、酒家经理哪只眼看得上自己?因为活泼好动,好多人愿意和自己玩耍,在经理眼中就有点另类;大概自己样貌算过得去吧,工友、还有客人对自己的眼光有点不同,这在经理眼中也好像不妥,弄得自己常常心神不安,好像长得好看点、性格活泼点是自己的错。还是承包好、企业改革好啊,没有改革,出人头地就一点机会也没有。调皮的欧灿辉就更没有了,挨批挨罚的机会倒会有,因为在经理眼中这些调皮仔都有点不羁和另类。
都说时势造英雄,时势机缘造就了欧灿辉,但谁又敢说不是英雄造时势?欧灿辉的脑子确实灵活,别看他有时呆呆的像在想事情,冷丁冒出一句说话、一个决定就是一个好主意。所以刘艳红这时也不急,静静的等着他想好了说话。
欧灿辉的心思又回到刘艳红身上,他实在摸不准刘艳红对他的好感包不包括感情方面,不知道该不该和刘艳红挑明自己对她的爱慕和追求。他猜想刘艳红愿意和欧海亮接近,大约刘艳红自己对年龄有心理障碍。欧灿辉就从不认为两人年龄之间有障碍。问题是,该怎么和刘艳红捅破这层纸?
欧灿辉觉得很苦闷,再不抓紧向刘艳红表露心声,放任刘艳红和欧海亮感情发展下去,刘艳红很可能会嫁入欧巷,不过不是成为自己的妻子,而是成为自己的长辈——欧海亮按宗族辈份该叫十七叔,刘艳红就会变成十七婶了。可是欧灿辉不知道怎样跟刘艳红诉说,早知道应该在刘艳红离开金龙时就向她挑明,都怪自己光顾守着大排档搵钱,没有花心机去考虑个人问题,如今刘艳红成了自己的下属、得力干将,总之见了面,带些感情Se彩的话也不知怎么说了。
欧灿辉还顾忌到,如果刘艳红对自己确实没有在感情方面有考虑,还要担心表白碰钉之后会不会影响工作配合,他实在不愿意因此而失去这个能干的人才。欧灿辉后来想到,这才是令他犹疑、迟疑的原因。这么顾虑重重,又让欧灿辉乱了方寸,他只好胡乱找了些业务问题和刘艳红议了议,涉及感情到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便让刘艳红离开。
欧灿辉平时在办公室坐不住,他喜欢在酒店到处走走,和员工闲聊几句,或是到餐厅和熟悉的茶客倾谈,再不然就到厨房部或点心部,把反馈回来的意见信息和师傅们商讨,改进厨艺,搞搞创新品种。这时是他和员工最融洽、身心最松驰的时候,甚至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但今天他没有什么心情,干脆就走出酒店,沿着江边长堤朝东信步走去。
离南国酒店不远处,就是北江大桥,桥上车流穿梳频密。再往上游一公里多,北江第三桥正在兴建,已经看见两岸边冒出了几个桥墩。欧灿辉曾听茶客发议论,说在北江建三桥是劳民伤财,那里现在连民居也稀少,在那里建桥是脫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搞工程是市里有权的人敛财的手段,说得言之凿凿,有激动的还咬牙切齿。
欧灿辉却不这么看,对贪官污吏自然要恨之入骨,但共产党也是有王法的,不要动辄就把政府官员想象得那么坏、那么不择手段。欧灿辉认为建三桥是政府有远见有魄力的举措,广州过去只有珠江桥、人民桥、海印桥,上次走了一趟才知道,现在珠江上密密的建了近十座桥!那是城市发展、经济发展的需要啊。
清源也应该是这样,建了三桥,修了公路,那里的房地产一定首先旺起来,东区一带一定会有老板投资办工厂办企业。老城区早就因人口增长而显得拥挤,不愿过对岸新市区的,一定会被东区新开发的住宅小区所吸引。大约用不了十年八年,三桥两岸那两片地域,又会变成新的高楼林立的繁华热闹地方了。这事其实不用争拗,事实就摆在眼前:有了北江大桥,就有了的现在新市区;将来建好第三桥,东区一带也必会发生天翻地复的变化。
此刻欧灿辉却没想这些事,对刘艳红的思虑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思想信马由缰,脑海中忽然跳出一部书,名字叫《少年维特之烦恼》,书的内容过也不记清楚了,但这部书因为书名独特就有一个很深的印象,这时灿辉就想,少年维特之烦恼,烦恼什么呢,想来必是少年情窦初开,为情而烦恼了。原来为情而烦恼,中外皆然,大约也不分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小说、电影电视剧,爱情永远是文艺作品的永恒话题,连他最喜爱的金庸——欧灿辉已经把金庸十五部武俠小说全买齐了──的武侠小说也离不开爱情。
唉,爱情真的是这么令人烦恼吗?!
第六章第六节
六
阿球找欧灿辉喝酒,听他的口吻,显得很急切、很兴奋,那口吻也显得不容置疑。欧灿辉原不想去的,但阿球从深圳回来,自己忙于酒店生意,除了在南国和阮桂洪一道和阿球吃了一次饭,后来就没有再找阿球闲聚。不管怎么说,好朋友还是应该多聚会的。
再说金龙酒吧这四个字对欧灿辉也有吸引力,华仔表哥接掌金龙大楼后,欧灿辉还没去过,这时他就决定去看看。其实不用太过小心多虑的,既然和华仔表哥是老友,大家又变成了同行,即使生意有竞争,也是暗争而不明斗,行内都这样,内心恼火对方,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自己从不踏足新金龙,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从南国到金龙,步行也用不了五分钟,欧灿辉刚踏入楼下大门,四个咨客小姐向他齐齐鞠躬欢迎,其中一个还叫了一声“欧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陪着欧灿辉上楼。
欧灿辉觉得这小姐有点面熟,后来还是这个小姐笑嘻嘻地说,欧老板不记得我啦?我和你喝过酒的,在你的大排档……欧灿辉就记起这小姐叫阿琪,那晚和阮桂洪、还有一个叫小琴的一齐喝酒聊天,还聊得挺高兴的。
阿琪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很悦耳,欧灿辉忍不住多看了阿琪几眼。因为阿琪领先他一步,侧视她的身体,紧裹的旗袍使胸部有明显的曲线,欧灿辉这时忽然想起去了劳教的鸡虫,因为鸡虫每每说起女人穿旗袍,不但胸部曲线完美,而且因为下摆开衩高,那大腿的美白令男人想入非非,鸡虫那时便口唾横飞丑态不堪。此刻阿琪就穿着旗袍在他身边,走动中大腿不经意地显露了优美的线条和耀眼的白皙,欧灿辉便觉有了异样的感觉。
酒吧大厅灯光幽暗,音乐却很强劲,有点震耳欲聋,十来个男女后生手舞足蹈在跳的士高,舞池那边不时转动射来一道强光到头顶天花上。阿琪领欧灿辉来到角落一个卡座,见早来的客人和欧灿辉打招呼,向欧灿辉展露了一个妩媚的笑容才离去。
阿球旁边的几个朋友都很年青,欧灿辉却一个也不认得。听了阿球介绍,知道一个叫挛毛──细看他果然头发卷曲而且是先天生成不是特意弄成的,一个叫向阳,还有两个分别叫老趁和猪头炳。灿辉便向他们派了名片,客气了一番。阿球这时已经大声叫服务员再拿一扎啤酒,欧灿辉便问,桂洪呢?
阿球一边给欧灿辉倒酒,一边说,桂洪来不了──找了这样一个老婆,没结婚就管得这么严,我看桂洪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丢那妈,找老婆一定要找像猫一样温顺的,管老公的老婆,我是宁愿不结婚也不要的。
挛毛几个嘻嘻地笑起来。欧灿辉也笑了,闲扯了一阵,喝过两轮啤酒,因为和挛毛几个不熟,说的话就泛泛的。小舞台那边有人唱卡拉OK,却是胡吼乱叫,唱得不成样子,听了也觉难受。欧灿辉便抽空招手叫过一个服务员问,你们老板呢?我倒是很想见见他。服务员便笑着说稍等,转身离去。欧灿辉笑着对阿球说,你知道这里的老板吧?当初我就是跟着他做装修,如今倒是变成了搞饮食的同行。
说话间,蔡韵仪娉娉婷婷走过来,跟在后面的女服务员向欧灿辉介绍说,这是我们老板,蔡小姐。韵仪已经笑着和欧灿辉握手打招呼,表侄子,你好啊!
欧灿辉愕然,老板不是华仔表哥么?这女仔年纪轻轻,衣着暴露性感,又怎么敢叫我表侄?哦,她大约相当刘艳红这个角色,不过自认长辈亲戚就有点费解了。他又觉这女仔眼熟,很快就记起在欧巷、在金宝夜总会见过的。
这时韵仪又说,你应该叫海霞作姑姑吧,而海霞是我表妹,我应该是你的表姑了。不过你是南国的大老板,我在你面前是摆不起架子的。说着自己也笑了,又说,是亲戚不假,不过大家都是后生仔女,大家随意些。
欧灿辉这才明白认亲戚的来头,十八行算盘也算不过来的远亲,说得出来也多了一份亲切感。韵仪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起挛毛的啤酒杯说,欧老板,你是第一次来酒吧,我敬你。和欧灿辉碰了一下杯,一口气就把一大杯啤酒喝下去。
欧灿辉也把杯中啤酒喝了,便说,我曾跟华仔表哥做过(工),也好久没见过他了。
韵仪便说,华仔表哥较少回来,平时就我在这里帮他看档,我早知道你和华仔表哥、桂洪都是老友,所以你有空就上来,大家喝两杯聊聊天,好不好?
欧灿辉自然点头说好。
服务员送来一扎啤酒和几碟小食,另一个送来了一个水果拼盘,说,仪姐吩咐的,今晚欧老板赏脸,大家尽情喝,都是老板埋单。
阿球发出一声欢呼,欧灿辉便说,这怎么好意思?
韵仪却说,华仔表哥早嘱咐过的,你不领情,我怎好和华仔表哥交待?来来来,大家举杯,为欧老板生意兴隆,也为大家身体健康,干!
连喝了几大杯啤酒,欧灿辉也有点兴奋起来。他看韵仪穿了一件浅绿无袖低胸连衣裙,性感得很,祼露的肩膀、大腿肌肤胜雪,更要命的是因为裙子低胸,刚开始还觉有点不自在,老是把视线避开,这时觉得自然了点,那种异样的感觉却又涌了上来。韵仪俊俏艳丽加上浅颦轻笑,谈笑风生,风情万种,欧灿辉便也完全没有了拘束,虽不敢明目張胆看她的胸部,那视线却不由自主趁着和她说话瞟过去。
韵仪笑嘻嘻打掉阿球摸向她大腿的手,忽然说,怎么喝斋酒?叫小姐来嘛。她对欧灿辉说,我这里的小姐又靓又善解人意,保证让你开开心心。你有没有相熟的小姐?
欧灿辉摇了摇头。他原不想要小姐作陪,但韵仪误会了他的意思,举手打了个响指,马上有服务员过来,韵仪低低吩咐了几句,服务员便颔首领会而去。
欧灿辉看其他几个男人跃跃欲试,不好扫大家的兴,但自己不习惯和不熟的女人相处,想到这里便想到刚进来碰上的阿琪,阿琪也算靓女,就找算是认识的阿琪好了。
听说找阿琪作陪,韵仪有点奇怪欧灿辉认识阿琪,不过还是吩咐服务员去叫。韵仪从华仔表哥、方清、还有阮桂洪嘴里知道不少欧灿辉的事,正式见了面才知道,这么能干的年青老板原来还是一个靓仔帅哥,顿生好感。看来这个欧灿辉比方清能干多了,南国大酒店搞得轰轰烈烈,金龙酒家越搞越冷清,方清和他一比孰休孰劣一目了然。和这个靓仔搞好关系有对冇错,说不定将来有合作机会也不一定,总之放长线就会有收获的,总之靠上这些会搵钱的老板不会有错,更何况他又年青靓仔,不信他顶得住我的肉弹攻势。
不过韵仪这晚不想急于发起进攻,她知道对欧灿辉这一类型的人切忌操之过急,搭上了关系,以后总有机会的。
阿球凑过来递给欧灿辉一根香烟,欧灿辉忙摆手不接。他听师傅的话,搞装修的时候就戒了烟的。阿球便说,吸一口吧,很提神的。见欧灿辉还是摆手,旁边的老趁便伸过手来,阿球没好气地把老趁的手打开,把烟放在自己的嘴上点燃了抽。
阿球的眼神有些迷离,欧灿辉感觉阿球飘飘然的像是醉了。阿球没有改变,以前喝酒也是要喝个够,三个人喝酒先现醉态的就是他。
不过阿球一看有小姐来了,眼里便放出光芒。四个小姐分别坐在几个男人旁边,气氛又马上热闹起来。小姐们果然年青貌美,性情开放大方,欧灿辉看得出这几个男人都是情场老手,和小姐们调笑逗乐动手动脚。阿球先搂着身旁一个亲了一个嘴,才放开她连声叫喝酒。
这时韵仪看阿琪来了,站起来对阿琪说,好好陪欧老板,把阿琪拉到欧灿辉身边坐下,然后对欧灿辉说声“失陪”,又俯身用嘴巴在欧灿辉脸上亲了一下,才笑着离开,欧灿辉倒是觉得脸上一阵发烫。不光因为韵仪大胆的吻、更因为韵仪俯身时,胸脯更多的部份落入欧灿辉眼里,那异样的感觉又在心里不安份地燥动起来。
阿琪已经脱下旗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欧灿辉看她神采奕奕,眉宇间尽是笑意,心情顿时开朗,又看她穿了件蝉翼纱衣,内面的|乳罩也显露得清清楚楚,也一样显示胸|乳挺突饱满,便主动先说话,阿琪,我们又见面了。
阿琪掩嘴一笑,说,欧老板,我们喝酒?欧灿辉于是就兴致勃勃地和阿琪、阿球几个喝酒。
啤酒虽然度数低,但酒精积累多了,还是会喝醉人的。欧灿辉虽然善饮,架不住阿琪和几个小姐轮番进攻,阿琪更是柔情蜜意,风情万种,欧灿辉便意马心猿起来。男人和女人调情这种事,他在酒店陪客人喝酒见得多了,现在社会风气变坏,初中生就开始谈恋爱,身体没完全发育,就敢在街头巷尾偷偷搂抱亲吻,他就碰见过好多次。这时大脑兴奋得很也跃跃欲试,也敢搂抱一下阿琪。
含情脉脉的阿琪说要和欧灿辉合唱卡拉OK,欧灿辉忙耍手兼拧(摇)头。他知道自己最缺的便是音乐细胞,唱一曲国歌也跑调的,那里敢在公众场合出自己的洋相?阿琪撒了几下娇,见欧灿辉连下舞池跳舞也不愿意,只好自己走上小舞台,点了一首歌独唱。
欧灿辉乐得休息一下,见阿球又递过一支烟来,随手接过便放在茶几上,旁边的老趁伸过手来拿起叨在嘴上,而且防备阿球来抢,侧身低头就点火抽上了。阿球果然去抢,老趁则笑嘻嘻的躲避。欧灿辉并没有多留意他俩嬉闹,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小舞台上了。
前奏一起,欧灿辉便晓得阿琪点唱的曲目是《长江之歌》。欧灿辉虽然缺乏音乐细胞,但南国雅房也是有卡拉OK设置的,他常陪客人食饭饮酒唱卡拉OK,对这首歌是耳熟能详。待阿琪唱出第一句,欧灿辉便低低的“哗”了一声,满脸诧异,跟着便认真聆听。
阿琪唱歌的嗓音是标准的美声唱法。有美声、民族、流行这三种演唱方法,欧灿辉还是懂的,而且还能区分水平高下。阿琪的歌唱得实在好,好在哪里欧灿辉也说不明白,但阿琪的水平绝对赶得上专业水平那是显而易见的,一曲终了,获得满场热烈的掌声便是明证。
阿琪满面春风地走回来,欧灿辉便又拍了几下手掌,笑着对阿琪说,阿琪你一定食过夜粥,(注:粤港俚语,原指习武之人受过训练,泛指受过专业学习培训)你去参加卡拉OK大赛一定拿奖。
外省妹阿琪听不明白什么夜粥,但赞赏的意思是明白的,抿嘴一笑,紧挨着欧灿辉坐下,拿起大酒杯和欧灿辉碰杯,笑逐颜开地用广东话说,多谢。
欧灿辉不禁对阿琪刮目相看。阿琪不但人靓身材靓,还多才多艺,欧灿辉不由得多了一份亲近之心。待几轮酒下来,欧灿辉见阿球几个都停了不喝,都搂着小姐拥吻,老趁的手已经伸进小姐衣服里面,有谁又发出了几声难耐的娇笑。这时阿琪含情脉脉的倒进他怀里,终究是把持不住,便和阿琪搂在一起。
欧灿辉一下就陷进如遭电击的激|情境地。阿琪紧紧的拥抱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恋人、爱人、亲人,她搂得这么紧,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失去了,于是欧灿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紧贴的女人胸脯,那感觉刺激起一股似是无法遏止的欲望,胸腔里似是涌起汹涌激蕩的潮水,他的双手便很用力,似乎要把怀中的女人熔化,熔进自己的胸腔,熔进自己的全部。
而这时阿琪就发出了依依唔唔的呻吟,扭动了一下,嘴巴便贴上了嘴巴,很忘情地亲吻,并且把舌头伸进欧灿辉的口腔。此刻欧灿辉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用力地吸吮这温热湿濡的舌头,终于忍不住把手按在阿琪饱满的胸脯上……
阿琪贴着他的耳朵说,我们到楼上房间去。欧灿辉一下没反应过来,等阿琪拉着他站起来要往外走,碰到阿球瞟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欧灿辉一下清醒过来。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醒悟到阿琪是要拉他到一个地方去打袍,一刹那间理智回复到了身上。他轻轻地挣脱阿琪拉着的手,拿出银包掏了两张100元递给阿琪,对阿球说,我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理会阿球急切的呼唤和失望呆立的阿琪,大步朝门口走去。
欧灿辉在门口收银台碰上了韵仪。这里灯光明亮,比在吧厅里看得清楚,韵仪脸上容光焕发,祼露的胸脯、胳膊、大腿,果然和昏暗灯下不同,显得凝脂般细腻、牛奶般洁白。欧灿辉不敢把目光碰到韵仪的身上,韵仪却挽起他的胳膊陪他往外走,嘴上就说,怎么不多坐一会?今晚有几个局长来喝酒,给他们拉住了不放,没有陪你尽兴……
韵仪和欧灿辉贴得很紧,欧灿辉隔着衣服袖子,也感受到妙龄女郎一边Ru房的弹性和温暖,他心一跳,赶忙从韵仪手里抽出胳膊,客气地说,你太客气了。他干脆停下脚步,伸手和韵仪握了握说,再见。
韵仪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不过脸上还保持着笑容,见欧灿辉坚持不让她送下楼,只好举手和欧灿辉说拜拜,欢迎有空过来。
欧灿辉走出金龙大门,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荒唐!今晚怎么就把持不住,和阿琪这个做小姐的女人亲热?差一点就上了床,惹上了脏病怎么办?若是传了出去,今后还怎么抬头做人?!若是传到了刘艳红耳里那后果更是可想而知──刘艳红性格刚烈,这些坏事还是少做为妙。
继而想到,金龙这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佳,韵仪、阿琪这样的女人还是少招惹为妙。已经见识过华仔表哥和方清的这些“黄”色场所,甚至已经放纵过自己,但如此经营其实是个祸害,政府整天说打击黄、赌、毒,金龙这样搞,很容易就会成为扫荡目标,弄不好会执笠关门。虽然自己的南国雅房也有小姐光临,不过那是客人自己带来或CALL来的,说起来不关南国的事,看来南国得坚持原定方针,不能搞这些歪门邪道。
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南门街,思忖了一下,欧灿辉便朝回家那头走去。
第六章第七至八节
七
这一晚欧灿辉睡得很安稳,第二天回到南国,早上例行碰头的时候,他的眼睛在看刘艳红的时候多了几分柔和。他显得心不在焉,手上摆弄着签字笔,思想却开了小差,连罗振锋也看出老细精神不集中。直到俩人汇报完工作,罗振锋先行离去,刘艳红单独留下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刘艳红。这一刻默契回到了俩人身上,他静静地等待刘艳红开口说事情。
刘艳红汇报说,她听说,南国的物业主权已经秘密易主,新的业主就是郑叔。
欧灿辉顿时两眼放光。这个消息太好了,郑叔是业主,资金调动就有了很大的活动空间。怪不得让郑叔代收租金,原来早有预谋。嘿嘿,郑叔不比别人,欧灿辉把他当契爷(干爸爸),郑叔也把灿辉当契仔(干儿子)一样,有什么事还不好商量?他盯着刘艳红问,消息确实?
确实。刘艳红也为欧灿辉的情绪所感染,脸上荡开了笑意,我是听原来南园郑老板的老婆说的。郑老板听说去了花县赤坭接了一个水泥厂,他老婆要和他离婚,到房管局一查,郑老板原来的物业有一半已经易主,把他的老婆气得要死,向法院递了离婚诉讼,告郑老板重婚,还要求法院帮她划分财产。
欧灿辉的脸色有点凝重起来,郑叔的交易会不会受影响?
应该不会。刘艳红说,我咨询过律师的意见,他们认为不会推翻合法的房屋交易,女方要求划分财产,应该追讨的是售房所得。
欧灿辉向刘艳红投去感激的一瞥。这就是刘艳红的能干,她懂得主动为老板分扰解难,有时甚至做得滴水不漏。他以拳击掌,说了一声“好!”脑子里急速地盘算起来。
刘艳红看欧灿辉没有再说什么,就告辞走出办公室。欧灿辉看着刘艳红婀娜的背影,思想又开了小差,刚才会议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想,现在沒人干扰,思绪便清晰起来。
自小受父母教育、学校老师教育,进饮服公司后受领导和师傅教育管束,欧灿辉虽然好动调皮,思想深处一直有一条界线,就是不能做坏事、不能做违背道德的事。昨晚在那种环境下悬崖勒马是做对了,但对自己一直喜欢的刘艳红,为什么就不能放开心胸表达爱意?为什么?……
想到这里欧灿辉又觉烦闷起来,他一直把握不到和刘艳红直诉衷肠的契机,他一直不敢挑开这个话题,丢那妈,我这是怎么啦,连追自己喜欢的人的勇气也没有?……
刘艳红刚离开不久,接到阿琪打来的电话,他赶忙借口工作忙挂断了电话。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现在比男人还胆大脸皮厚,给她们缠上麻烦就大了。阿琪甚至在挂断电话前说了一句“Tcoveyou”(我爱你),但他还是拿定主意不和阿琪再接触。阿琪是“鸡”,她的衣着、她的举止,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传出去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传到刘艳红耳里就更糟了。
这时欧灿辉就想到了阿球,这个阿球好像还是跟三年前一样,胡胡混混,不思上进。不过人各有志,喜欢过怎样的生活是自己的事,阿球就是这样的禀性,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的。欧灿辉曾劝阿球搞个饮食店、大排档之类的,或是做个什么生意,资金方面可以支持一些,但阿球撇了撇嘴说没兴趣,问他对什么有兴趣,阿球又说不上来。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壁?阿球摆出的那个样子就是了。欧灿辉没办法,自己的工作也忙,阿球又时常神龙不见首尾,也就少去关心他了。不过这时想起昨晚的事欧灿辉心里掠过一丝不安,阿球这样胡胡混混很容易结交损友误入迷途,看来还是要劝阿球做正行走正路才好。
因为有心事,欧灿辉随意走到窗前向外眺望。窗外就是宽阔的北江河,因为是冬天,河道枯竭,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沙滩,河对面的沙滩甚至伸展到河道中间来了。这时的北江河水很清澈,只是天空有点灰蒙,阳光便显得很温暖。
一阵马达的轰鸣引起了欧灿辉的注意,抬眼搜索天空,一架墨绿色的直升飞机在对岸正飞过来。这段时间一早一晚老是有直升飞机在市区飞行,看了清源日报才知道,温泉公园新添了坐飞机观赏温泉景区和市区的项目,很受游客的欢迎。
轰鸣声越来越响,眸灿辉注视着直升飞机在眼前向左方飞走,想到时代真是变了,过去一个家庭有部单车就很了不起了,欧灿辉家连单车也没有,欧国能到西郊的家具厂上班也是“11路车”(步行)。现在骑摩托车上班是很普遍的事,有钱一族也开上了私家车,虽然只是少数,按发展趋势,私人拥有汽车会是很普遍的现象。社会进步真的是日新月异啊!
欧灿辉很佩服温泉的老板,他投资开发这个旅游项目,足以证明他够眼光够魄力。听说坐一次直升飞机也不贵,100元一位,一般人也消费得起,抓着现在人们荷包漲了,游客贪新鲜愿花钱的心理……对了!约上刘艳红去乘直升飞机,尝试坐直升飞机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想到这里欧灿辉兴奋起来,不带其他人,就和刘艳红两个人去!然后就在温泉吃饭,即使不说什么明白话,刘艳红也应该感觉到我对她的情意,对,就是这样,然后看她的反应,再见机行事好了……
欧灿辉的心情开朗起来,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江边围拢了好几个人,而且这些人很激动地大呼小叫,虽然听不见,但从他们激动的手势、动作也可看得出来。他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射过去。他认出了中心人物是陈满,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到他的旁边,想来又是陈满钓鱼有意外收获。
欧灿辉于是想起自小就吃过陈满送的北江鱼,想起陈满为人慈爱大方,欧巷里家家都吃过他送的鱼,那时家里穷,三兄弟吃到新鲜鱼就很高兴。记得自己很羡慕陈满的本事,当时还跟陈满学钓鱼,去了才知道,钓鱼第一要耐得住孤独、寂莫,自己没有那个耐性,去了两次就不愿再去了。还记得两次都是一无所获,还是陈满把他的鱼获全部给了自己,回到家面对满脸高兴的母亲,欧灿辉是又高兴又惭愧。不过他后来还是没有再跟着陈满钓鱼,但对陈满几十年如一日天天到江边钓鱼有很深的印象。
这么多人围拢过去,一定是陈满的收获很丰盛,欧灿辉起了好奇心,便离开办公室走去江边看个究竟。还没走到陈满身边,就听到人群的喷啧惊叹声:“哗,真大!怕有上百斤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鲶鱼呢!”“满记真有本事,说钓鲶鱼就釣到鲶鱼,而且还是大鲶鱼!”“哈,钓到这么大的鱼,满记你发达了……”
欧灿辉挤开人群走进去,看见地上有一条长长的大鲶鱼,足足有一米三、四十公分那么长,浑身颜色黑黝,光滑无鳞的鱼身还有一层渭不溜湫的粘液,大大的鱼头呈平平的大三角形状,嘴上两条长须,它在地上还在蠕动,有热心人正拿着小塑料桶用手给它浇水。
这时陈满解下了它嘴上粗粗的鱼钩,站起来伸了伸腰,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揉了揉腰笑着说,今天算好彩,钓到了这条大家伙,嘿,年纪来了,差点都制不服它。看得出陈满很开心,开心得连脸上的皱纹也放光芒。
欧灿辉看这鱼足有七、八十斤重,喜出望外,忙和陈满打了个招呼,对陈满说,满记,真的是钓鱼高手啊!我还没见过有人在北江河钓到这么大的鲶鱼的。陈满又呵呵地笑了。
欧灿辉知道在这个季节钓到这么大的鲶鱼是件稀罕事。钓鲶鱼不但要看季节,还要看天色、水质、水流、地段,鱼钩、鱼饵都是特制的,连鱼丝也要挑特別坚韌的。半夜人静到日间选好的地方放钓,大都是河段中间水深的地方,第二天一早再去查看。但是就算鱼上钩了还没有一半事,要收线、放线,还要驾着小鱼艇跟着它跑。大鲶鱼在水中力量超乎常人,一不小心,让它把小鱼艇弄翻沉了,它会带着鱼钩鱼丝跑掉。要把大鲶鱼折腾得没有气力了,慢慢的把它拉近岸边,瞅准机会把它抬离水面。这么大的家伙,没有一两个钟头折腾很难制得服它,当然就很费钓鱼人的体力、耐性和精神了。
欧灿辉这时就打这条大鲶鱼的主意,想把它占为己有。这么大的鲶鱼绝少机会碰得着,要是让南国收了去,一个电话就把一大帮饕餮之徒召集过来,这些美食家们一定会为这个难得的大家伙慷慨解囊。再把关系单位的头头们请来,请他们吃一餐北江大鲶鱼,他们一定会很兴奋很开心的。请头头们吃当然不收费,就当是报答他们平日对南国的关照,就当是感情投资好了。于是他附在陈满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不料陈满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不卖鱼的。
欧灿辉奇怪了,这么大的鱼,难道拿回家去吃?吃不完就晒鱼干?没有人拿鲶鱼晒鱼干的。又难道真的把它劏了送街坊?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欧灿辉还想和陈满磨嘴皮,陈满却转身和一个满脸有刀刻似的皱纹的老渔民低声说了几句。欧灿辉猜想他必定是陈满的朋友,也是这次捉大鲶鱼的帮手,因为靠陈满一个人是没法搞惦的,欧灿辉看老渔民笑着点了点头,心里说声不妙,果然见陈满和老渔民弯腰搬动那大鲶鱼,却是把它朝江边推去。
人群骚动起来,欧灿辉张嘴大叫了一声“满记!”只听得篷的一声,那条大鲶鱼已经跌落北江河中,激起了白花花的浪,涌上前的人只见那鱼在水里翻了一个身,很快便沉入河中不见了踪影,人们便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声和惋惜声,陈满和那老渔民却相视而笑。
欧灿辉觉得很扫兴,随即又觉释然。自小便知道陈满不卖鱼的,只是不知何解,这大概也含蕴着一种做人的哲理吧?有空倒是要和郑叔探讨一下,和陈满聊聊也应该是一件很有兴趣的事,于是欧灿辉邀请陈满和老渔民到南国歇息一下,喝杯茶聊聊天。但陈满不愿意,欧灿辉只好作罢。
回到办公室欧灿辉心里还想着那条大鲶鱼,于是便给陈昊天打了个电话。陈昊天正忙着事情,问清楚欧灿辉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便说等一下我再打回头便挂了电话。
欧灿辉只是因为碰见陈满而想找陈昊天,因为自从陈昊天回来办厂,见面机会多了,儿时的情谊便续上了,而且因为陆昊天待人诚恳,因在外面时间长,见多识广,谈吐显得比別人不一样,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欧灿辉便觉得和陈昊天更投缘──和阮桂洪、阿球感情很亲近,但在一起只是闲话家常,比不上和陈昊天交谈更有教益,实际上和阮桂洪、阿球都有点疏远了。但陈昊天实在忙,只有在晚上才有点空闲,欧灿辉想和陈昊天闲聊,往往是在晚上十点过后才打电话过去,有时还是何丽接的电话,说陈昊天还在车间忙呢。
这一次陈昊天到中午临下班的时间才打电话过来。不过他先说了“公事”,晚上要请客,要欧灿辉留一个最好的包房,准备最好的菜式,欧灿辉连说没问题。陈昊天又说,你不要想着同我悭(省)钱,晚上我是请供电局的头头吃饭。陈昊天嘿嘿地笑着说,灿辉,今晚谈得好,用不了几天,电缆厂就姓陈不姓国了,所以你要给我搞得好一点。
见陈昊天说得郑重其事,欧灿辉说我办事你放心,天哥的事我怎敢掉以轻心?不过陈昊天的话引起欧灿辉注意,便问,你是说你要把电缆厂买下来?
陈昊天又嘿嘿地笑了,说,这个事我有空再跟你聊──上午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欧灿辉便把陈满钓到一条大鲶鱼又放生的事说了,又说,真可惜,满记不答应把鱼卖给我,不然,今晚给你弄一个清蒸鲶鱼头,包管神仙见了也流口水。我原打算约满记,今后钓到鱼就由南国收,也好报答小时候吃了他那么多鱼。
陈昊天哈哈笑了,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豆,几十年的怪脾气,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卖鱼?你就不要打他的主意了。好了,不多说了,晚上我早一点过来,到时再聊吧!
八
下午才过五点,陈昊天便来到南国大酒店,他在欧灿辉、刘艳红的陪同下进了二楼最好的包房,看了看宽敞明亮雅致的环境,又走到临江窗边朝外眺望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头问欧灿辉,晚上给我预备了什么?
刘艳红递过菜单,笑着说,昨天刚好进了几条五瓜金龙,(注:五爪金龙:即蚚蜴。和穿山甲、天鹅、白额雁同属国家保护野生动物。)今早劏了一条,早上八点钟开始煲汤,到六点该有十个钟头了。我刚才去厨房看了一下,那个汤已经煲得象牛奶一样,我怕一煲不够,给你预备了两煲。
好好。陈昊天连连点头,说,果然是行家,这个五爪金龙煲汤最有益,炆煎炒焗它是浪费了营养。他指着菜单上一个红烧深山芒鼠肉,问,这是不是──
欧灿辉点点头,说,这个穿山甲是最大的,有四斤多重。我想你一桌满够的了。
陈昊天颔首,又指着菜单上雁落梅林问,这不是梅子炆鹅吗,还是……?
欧灿辉笑嘻嘻地说,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贵人就更不用说了,今天贵人有口福,可以吃到天鹅肉。不过实话告诉你,雁落梅林的雁字是很准确的,现在说的天鹅其实就是白额雁,我查过书的,不过行内都这么叫,客人也为吃过天鹅肉高兴,也就约定俗成,都叫天鹅。我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叫你好我好大家好。
陈昊天把菜单递回刘艳红,说了声谢谢你。转头对欧灿辉说,搞这些要小心点,给查到了也是有麻烦的。
欧灿辉说,谁说不是呢,但你不做别人做,没理由让人把客抢走的,大家心照不宣,小心点就是了。刘艳红见客人和老细都没別的吩咐,笑看对陈昊天说了声“失陪”,就退了出去。这时服务员冲了茶进来,陈昊天便和欧灿辉在沙发上坐下来说话。
陈昊天因为来南国吃饭不多,问了问欧灿辉,知道南国这一段时间生意更好,又问,南国这幢大楼原来是哪个单位的?
欧灿辉见陈昊天问起,便回答说,原来是人行办公大楼,后来人行搬去新市区,就把这幢楼卖给了给他们建新大楼的包工头……
那就暂时放开它。陈昊天断然地说,现在到处搞转制,你留心一下,有合适的地方就去花下脑筋,我告诉你,现在是大好时机,可以乱中取胜,说不定机缘巧合,一幢像南国这样的大楼,一分钱也不用就可以姓欧的。
欧灿辉想到陈昊天早上说过,电缆厂很快就姓陈不姓国(营),心中一动,便向陈昊天靠过去一点,说,这就要靠天哥你指点了。
陈昊天喝了一口热茶,说,今晚我请供电局的头头吃饭,就是想最后敲定一些细则。谈得好,明后天就可以签约,那时这一间电缆厂就真真正正属于我陈昊天的了。这事我不怕和你细说,只是你不要到外面乱传就是了。
那是一定的,天哥的事我怎敢乱传乱说?欧灿辉知道陈昊天也是不抽烟的,口袋里的好烟就不用拿出来,只是给陈昊天添茶,一边等陈昊天说下去。
陈昊天把这事来龙去脉简洁地说了一遍。原来当初广州供电局和清源供电局,共同投资300多万合办了这间电缆厂,广州方面后来退了出去,供电局没时间、没精力抓这个厂,最近几年都是亏损,还欠下銀行500万元债务,把这个厂视为包袱。先是发外承包,见陈昊天有兴趣,干脆就把这个厂转让。把土地、厂房、机器折价76万,也不用马上付钱,定下两年内用产品偿还,陈昊天差不多等于没花一分钱就白捡了一个厂。
欧灿辉想了想,问,那500万呢?不会是供电局也负责吧?
你当供电局是傻的?陈昊天笑了笑说,我们说好的一个条件,就是由我承担偿还银行贷款。当初办厂时,供电局买地才50元一个平方(米),3万多一亩,现在房地产热起来,已经开发到电缆厂这一带了,电缆厂这十几亩地保守估算也值600多万。我拿它作抵押,银行已经答应以贷还贷。
欧灿辉不禁为陈昊天感到高兴,陈昊天回来才一年多,竟然就办成了这件事,真真正正地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工厂,陈昊天果然有胆识有闯劲有办法,便说,还是天哥你有眼光,把一个死火厂搞得风生水起──我看报纸上常有你们的消息报道,报纸上那些排名不分先后的广告,也常常看得到新飞厂的名字。
陈昊天说,过去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是反其道而行之,风头一定要出,名声要越响越好,我告诉你,现在我去银行,不管是建行、工商行、农行还是中行,只要亮出新飞电缆厂的名头,行长也愿意接待我。
欧灿辉轻轻打了陈昊天一拳,笑着说,不是这么简单吧?
陈昊天也笑了,说,我也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和方方面面都混得不差,都是靠“炸药包”炸出来的路子。
炸药包?
是啊,我和何丽叫它做炸药包,不过里面装的当然不是炸药,而是一叠叠的人民币。国家发行500元、1000元的大面额人民币就好了,我的“炸药包”也就更轻盈,当然更方便携带攻关了。我告诉你,金钱不是万能的,但离开金钱就万万不能。
欧灿辉心神领会,万变不离其宗,酒色财气搭桥开路。他默默地想,共产党整天说反腐倡廉,惩治贪污受贿,但那些有权的人,总是明的暗的都有办法贪污受贿,禁而不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如煤炭工业局的廖局长,设下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陈倉之计,自己也是靠“炸药包”炸开廖局长的堡垒,只不过分别只是廖局长暗示在先、自己主动在后罢了。不过陈昊天确实胆识过人,眼光看得准。到了去年那种情势,谁承包了谁发财,已经有人在吃后悔药了,还有人在供电系内说三道四,给局长在大会上狠批了一顿,这些人才老实起来。
欧灿辉便说,天哥,还是你有本事,供电局的头头都给你搞惦……
陈昊天摆摆手说,不是我有本事,是我碰上了好时机。现在国营企业不景气,不是说天上星星亮晶晶,下岗工人数不清吗?实际是我们国家体制改革潮流下无可避免的事,报纸上也说了,对亏损企业,要关、停、并、转,或破产,或售卖。供电局要了我76万,就是用于安置原来国企职工身份的十五个职工。这些人领了经济补偿金,和供电局就没有了关系,愿意留在厂的,就要和我签订新的劳动合同,这些人没有了靠山退路,我也好管理得多了。
欧灿辉在南国常和茶客闲聊,听出差到东北搞粮食贸易的人回来讲,有一个城市一条长长的大街上,全是擦鞋档,一打听,原来这城市有一个大钢铁厂,这几年亏损基本停产,一家人都在钢铁厂工作的就惨了,全家下岗,见有人上街擦鞋能揾两餐,一窝蜂全都到街上摆档,还听说市的领导也不敢从那大街上经过,宁愿兜远路也不敢见这令人塞碜的情景……
看来电缆厂这个办法好,甩掉了债务包袱,终止劳动关系的工人领了经济补偿金,像父亲的家具厂,破产总比发不出工资死等好,手上有一笔钱搞其他小生意也有了本钱。真正马死落地行,不自谋出路,饿死也就不能怨別人。
陈昊天又说,所以我说,你也多留点心,看上合适的就多想想办法,事在人为,你敢想就自然会有办法。现在发展民营企业是一大趋势,有财力有效益有名声的,你找上门去他们正巴不得呢!炸药包的作用只不过是让事情办得更顺当、更快捷一点而已。关健是你有没有这个野心、雄心,脑子里有没有想这个事情——有野心绝对不是坏事情,对不对?
欧灿辉已经豁然开朗,他用力地点了点,心里便迅速思索有否合适的目标。他当然想像陈昊天一样,动足脑筋也占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物业;当初算计了煤炭工业局大楼还暗自沾沾自喜,和陈昊天算计电缆厂一比,那一点成功就太微不足道了。
他看陈昊天低头看錶,就说,供电局陶局长没过六点不会到酒店的,时间还早。因为陶局长也是南国的常客,属于欧灿辉、刘艳红工作手册上的第一类客户,也就是财大气粗常来光顾的客户。这一类客户还包括对企业生存、发展有致命影响力的单位、部门,如税务局、卫防站、银行、工商局(所)、公安消防等,这类客户来南国用餐,欧灿辉或刘艳红会亲自接待,所以欧灿辉和陶局长也混得很熟。
陈昊天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灿辉,现在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学会把眼光放长这一点,甚至放到历史那么远。我为什么要搞电缆厂?从历史上看,中国几千年都是农业立国,中央提出搞四个现代化,那是最符合国情和最得民心的。四个现代化哪一个最重要?我看工业现代化最重要。有个教授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兵不安。早几年我在东莞搞工程,听说东莞300多万人口,外来工也有300多万,当时我就想,外来工一个人买一条毛巾、一支牙膏,就是300多万条毛巾、300多万支牙膏啊!还有每天的米、面、油、肉、菜……办好了工业,带动了多少相关的行业啊。按专家说法,办好一个企业,实际就扯动了GDP、也就是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这300万外来工都是进工厂打工,为什么不是到农村耕田?!这其中的道理不就一目了然了么!我们市政府也聪明起来了,实施招商引资的“低洼政策”,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工业是这样,商业又何尝不是这样?改革、变革,对我们来说,不,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好时机啊,就看哪一个能把握着机会了。
欧灿辉这才明白,陈昊天回来搞电缆厂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盲目乱撞。工业现代化离不开电,供电用电离不开电线电缆,不管是南(海)番(禺)顺(德)东莞深圳这些经济飞速发展地区,还是清源这些欠发达地区,要实现经济腾飞,电是先行官,一年有多少个供电工程上马?一年需要多少电线电缆?更不用说还有全中国这个大市场了!
更令欧灿辉钦佩的是,陈昊天现在说起来一套套的,真的是走南闯北见识大长啊。欧灿辉便说,天哥,我原来看你有闯劲,实际还有很多理论指导,怪不得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陈昊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和你都是初中仔,基础很差的,我全靠结识了一些有文化的朋友,经常得到他们的指点。古语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空我介绍你和他们相识,能经常得到他们的帮助提点,实在胜过再进学校读书──再说我们现在也实在坐不下来,对不对?
欧灿辉一听,连声追问是些什么人,陈昊天说,有两个是市政府政策研究室的科长,还有几个党校的老师,都是学富五车的人,看形势、分析问题都有自己独特见解,而且掌握政策,我是常常和他们聚一聚的。和他们交上了朋友,有专家、学者来讲课,他们都会通知我。有一次通知了我去市政府礼堂参加一个教授讲座,厂里打来电话,说生产车间出了点问题,要我回去处理,催了两次,还说不回去处理车间要停产了。我发了脾气,说停产就停产,不就是停产半天吗,它的价值,比得上教授传授的思想和知识吗!灿辉,我也知道你好学上进,但学习也要讲究方法的。有些人书看过了,课也听了,大脑还是沒有长进,这就是学习不得法。
欧灿辉急切地说,那就定明天晚上好不好?我还养着几条五爪金龙,明天再煲个靓汤,都把他们请来──听你一说,我恨不得马上认识他们……
陈昊天笑了,说,也不急在一时吧。待我忙过了这几天,让供电局板上钉钉签了协议,抓紧把手续全办妥当,我保证都把他们全约来就是了。你也不要搞得太隆重,有特色就好。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不讲究吃喝,和人交往讲一个缘字,你聪明醒目,相信和他们一定合得来。
欧灿辉却有点惴惴不安起来,他从没和这类知识分子认真交往,自从搞了南国,才变得注意仪表文质彬彬,不敢像认前般随意,更不敢粗俗鲁莽,粗言烂语就更不敢说了。欧灿辉原来很自信的,这一刻倒对自己不自信起来,不过他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笼络这些人。陈昊天就是一个样板,傍上这些人,相信自己一定也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陈昊天双目熠熠的看着欧灿辉,说,灿辉,我现在有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把新飞厂办成清源的一个龙头企业─—我的基础薄弱,不敢说办成全市民营企业的龙头老大,起码是电缆行业的龙头老大,这一点我很有信心。你呢,你敢不敢也定一个目标,就是把南国办成饮食行业的龙头老大?
陈昊天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你有没有这个雄心壮志?你敢不敢?
一股热血涌上欧灿辉的脸庞,他被陈昊天的激励所激动,想想看,成为饮食行业的龙头老大!那是何等暢意、何等开怀!一个家里穷得连单车也没有的穷佬仔,白手兴家,当上饮食行业的龙头老大,走在大街上会有很多人认识,都会指指点点羡慕佩服不已,越来越多的下属员工见了面都是毕恭毕敬,那是何等扬眉吐气!到老了回首一生,也会自豪地面对儿孙,殊无遗憾了。想到这里,欧灿辉豪气顿发,扬声说,怎么不敢?我做梦都想做这样的事!
陈昊天满意地笑了,刚说了一个“好!”字,响起了轻轻两下叩门声,接着,门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刘艳红。看刘艳红点头示意,然后站在门边,满脸笑容作了个“请进”的手势,知道客人到了,欧灿辉和陈昊天忙站起来过去迎接。
第一个进来的客人正是市供电局陶局长,五十多岁,高高的个子,不胖也不瘦,腰板挺得直直的,脸上棱角鲜明,两道浓眉不怒而威,见了欧灿辉便笑着握手,那一笑却又显得富有人情味,问了一声好又说,欧老板,早些时候省局领导来,我冲了笔架茶给他们品尝,他们连声说好,多谢你送的笔架茶。
欧灿辉满脸堆笑,说,能够入省局领导的法眼,这是我们清源笔架茶的光荣。
陶局长摇着欧灿辉的手说,走的时候,我把剩下的笔架茶都送给了省局领导。昨天接到电话,要我帮忙买十斤八斤。欧老板,我是不轻易开口求人的,不过这一个光荣而艰具的任务,可要落在你的肩上了!我知道你是很有办法的。怎么样,能搞到吧?
欧灿辉连连点头,说陶局长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拼着掉几斤肉也要完成的。
陶局长哈哈一笑,指了指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当中的一个说,今天办公室主任去搞了几斤回来,一饮就知道是流嘢)(假货),看来还得麻烦欧老板親自出马。
欧灿辉嘴上说着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心里却犯了难,这两斤笔架茶是原南园郑老板送给郑叔的,郑叔送给了欧灿辉,欧灿辉又把它转送给了陶局长。现在陶局长一开口就要十斤,这就有点麻烦了──市面上如今卖的都不是正宗笔架茶,要找正宗的笔架茶看来得到深山老林去,不管怎么说,这个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
晚宴结束送走陶局长后,欧灿辉也便回家,却见杏群姐妹在他家。杏群便说起妹妹少群已经高中毕业,因高考落榜,也想进南国打工,欧灿辉自然同意了。只是杏群姐妹买了几斤水果、捉了一只鸡项(小母鸡)来,欧灿辉便不高兴。杏群忙解释说是家里老母的意思,她不好逆老母,又说鸡项是家养的,老母特意指定要送给欧灿辉品尝的。
社会上流行不送礼办不成事,欧灿辉没想到自己员工求他也要送礼,就是这一点让他很不舒服。不过他也明白杏群母女的心态,但他还是板着脸,要杏群二选一:一,把礼物拿回去,少群明天就可以上班;二,不把礼物拿回去,少群不能到南国上班。
杏群嘻嘻笑着,又说了一会闲话,才拉着妹妹告辞。欧灿辉看她不把礼物带走,欲追出去时,杏群姐妹早快步走远了。欧灿辉怔怔地发了一会呆,他父亲欧国能便说,人家送礼总是一片心意,不收不好,明天回她一个大礼是就是了。
第二天,欧灿辉回到办公室,杏群姐妹早已在等候他。欧灿辉笑了笑,便把罗振峰叫过来,带少群到人事部办手续。杏群便笑着对欧灿辉连声说多谢。
欧灿辉原想把装了一张50元的利是交给杏群,想了想,还是走到人事部去,把利是交给少群让她拿回去交给老母。少群脸红耳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欧灿辉也不理会,转身走回办公室去。
第七章第一至四节
第七章
一
转瞬间,已经是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
过去三年,欧巷旧貌如昔,那百年老屋,那麻石条巷,那巷道青砖、屋下墙脚青苔依旧,巷尾水井井水清澈如昔,但人非如旧,却是发生了许多事、许多变故,平添了许多故事。
这一年临近春节时,欧巷又一次办喜事迎娶新人,这次当新老爷的,却是住巷尾的收买佬陈满,当新郎哥的,正是他的儿子陈昊天,迎娶的新人,便是隔壁欧二巷大名鼎鼎的蛇妹的宝贝女儿何丽了。
两家离得这么近,新娘子抬脚就到了夫家,原是极便利的,但作为嫁娶,便有讲究了。迎亲那天,陈昊天打扮得焕然一新,左有阮桂洪,右有欧灿辉,还有大襟嫂和一伙朋友伴随,在炮仗声中出了家门,出了欧巷并不右转走向近在咫尺的欧二巷,而是向左转向南门大街。
南门大街上已停了八辆花车,上了花车,迎亲车队便沿南门大街朝先锋路驶去,到曙光路又右转,一直走到内街街尾停下,一行人簇拥着新郎哥,便直入內街,经过中心肉菜市场门口,又走了一段路方到欧二巷。没费什么周折,接了新人又从原路走出内街,上了迎亲花车,车队继续朝前开,到了北江边循沿江路到金龙酒家转入南门大街,兜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内街街口,那时便似方家娶亲重演,霎时间鞭炮齐鸣,大襟嫂撑着大红傘,伴着装扮得如花似玉含羞带笑的新娘走回欧巷。
上午时分,中心肉菜市场正是高峰时候,内街里人流川流不息,见迎亲队伍不怕地面污糟,不怕人多挤拥,四条大汉高声客气吆喝开道,浩浩荡荡步行穿越内街,早招惹得满街侧目,指指点点。有知根底的,都感叹收买佬满记熬出了头,儿子生性本事,女儿聪慧好学,满记老俩口可安享下半世了。
欧灿辉、阮桂洪和陈昊天交情非比寻常,自是穿得光鲜整洁,充当了伴郎角色。两人笑遂颜开,两天前就开始忙前忙后,从心里为陈昊天的结婚感到高兴。
欧灿辉和阮桂洪前年春节听陈昊天说要回清源发展,没想到才过清明,欧灿辉的大排档刚有了点名声,陈昊天真的回来了,还出人意料地承包了市供电局的电缆厂,挂上了堂堂厂长的职衔。这个厂在承包之前年年亏本,没有人愿意当厂长,也没人敢出头承包的,供电局视为包袱负担。不料陈昊天接下来后,变更了厂名,改为新飞电缆厂。说来也怪,换了招牌便似变换了风水,生产的电缆产品竟是供不应求。陈昊天雄心勃勃,正要創一番大事业,听父母劝告,便择下日子迎娶何丽,完了心头之愿。
陈满蜗居狹窄,小时候陈昊天是在客厅搭床睡觉的,內头那间睡房让给了妹妹陈月媚。这时候陈昊天要买一套新居,已不是什么难事,他却打好主意暂不买房,把陈月媚的房间装饰一新改作新房,陈月媚寒假回家,便去对面麦老师家借宿。陈昊天小夫妻待过了春节,便搬回厂里住。
陈昊天找着麦老师夫妇商量月媚借宿的事,麦老师夫妇满口答应,极之欢迎。
麦老师夫妇退休几年,儿子麦巨洲在市文化局有宿舍,逢年过节才回来,吃过晚饭又走的,而且麦巨洲脾气有点古怪,虽然写古体诗出了名,到老干活动中心给退休老人上课,讲解音韵格律、填词作曲、吟诗作对,那时精神焕发,形神俱备,滔滔不绝,平时却又昂首挺胸不大答理人。回到家,和父母也没多少语言沟通,倒是老婆和女儿回到欧巷,和俩老有说有笑。只是一年才有几个节日?加起来一年回来也不过吃十来餐饭,老俩口老来孤独,虽然身体还好,全赖平日生活饮食起居有条理节奏,加上日日坚持到公园锻炼,自有一班志同道合的老人时常走动,日子倒也过得安稳无忧。
陈月媚是自牙牙学语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又勤奋又乖巧,麦老师老俩口平时就极喜爱的,这时要过来借宿,老俩口喜不自禁,赶忙打扫房间,把全屋整理得焕然一新,等月媚从上海回来,当晚便接待了陈月媚,和陈月媚闲话家常。
陈月媚知书识礼,又是在上海生活,大都市、高等学府的熏陶,使她变得更见多识广,也更为含蓄端庄,和麦老师夫妇天南海北聊起来,自是其乐融融。
那夜朱老师躺在被窝里,对丈夫说,陈月媚给遗弃到欧巷的时候,若是给我们捡到了,那该有多好,这个女儿便是我们的了。
麦老师笑了笑,这时觉睏了,也不答话。朱老师过了宿头,这时却睡不着,忽然想起英年早逝的大儿子,若是在生,这时的孙子也该有月媚这么大了,可怜在大西北连尸骨也寻觅不到。朱老师心伤起来,却是怕惊扰丈夫,转过身流了一阵泪,思绪万千,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
陈何两家在豪华的迎宾馆举办联婚酒宴,街坊邻里都接到了请柬。邻里中,欧国能、阮世诚、麦老师都是全家出席,欧灿辉和阮桂洪自不必说,那几天屋里屋外帮忙,到摆喜酒时,佩戴伴郎的红绸胸襟,衣冠楚楚跟着新人站在酒店门口迎候宾客。欧宅却只来了一个代表,那就是霞女了,因为父亲年迈,也是一向不参加这类应酬的,他不来倒还罢了,他的老伴四婶,对街坊最是热心不过的,却也没有来。
见新郎和新郎父母都问起,霞女便说她身体不舒服,又说大佬欧海亮出差去了外地,说着,把欧海亮托她转送的一个大利是交到陈昊天手里。陈昊天接过忙连说多谢。
陈姨和四婶最合得来,这时想起足有半个多月没见着四婶,忙拉着霞女细问。霞女却不愿多说,只说没什么大病,答谢了陈姨的关心,见阮桂洪抢着为她引领进入餐厅,便跟着阮桂洪走进去。
阮桂洪见霞女風采依然,姣好的脸容不经意间透着一层忧郁,想起以前和她不拘小节,打打闹闹的好不开心,如今像是成熟沉稳了许多,不敢似往常般放肆无狀,便小心翼翼地说,霞女,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饮茶宵夜了。
霞女笑了一笑,说,你今时不同往日,当了老板,哪像我无事人整日得闲?
阮桂洪有点发急,说,我还是我,哪里是什么狗屁老板了?
霞女抿嘴一笑说,你看你,当了老板还是那么粗鲁——那么桂婵就是狗屁老板了?
阮桂洪挠挠头,咧嘴笑了笑,又说,看你哪天方便,我请你饮茶,好不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欧巷街坊安排坐的那一桌,霞女对阮桂洪点点头说声好,便和在座的麦老师夫妇、方清阿嫲、卢少容、林珊珊、方坚、方小兰打招呼。阮桂洪自回去酒家门前站候迎客。
这时却有一个宾客,是陈满和陈昊天亲自陪着进酒店大厅的,街坊邻里却不认识,看装束是外地人,五十来岁,满头短发花白,人却显短小精忓,双目炯炯有神。众人見陈满父子把来客安排坐上了龙凤台的主席,便都知道这个宾客有点来头,引得好奇八卦的窃窃私语,却不知来者是何许人也。
外父外母都在主席就坐,听陈昊天介绍,才知道这人正是省电供局工程处的梁队长,从广州特意赶来参加陈昊天婚礼的。何丽父母都知道陈昊天离家那段历史,陈昊天能有今天出息,全赖梁队长当年收留了他,那几年言传身教,关心照顾,对陈昊天帮助极大,这时又远道前来祝贺,给新婚夫妻很大的面子,蛇妹夫妇便热情地和梁队长攀谈。蛇妹当年对陈满有好感,但陈满因家庭出身不好,对正宗贫下中农出身的蛇妹有自卑感,两人没有谈婚论嫁,后来却成了通家之好,到底促成儿女走在一起,成了亲家。
陈昊天的婚宴虽有二十围(桌),倒是女方这头亲戚朋友多,除了城里的亲戚、何丽的同事同学朋友,蛇妹乡下的亲戚来了足有三、四十人,有老有少,好多都是第一次踏足高档酒店,又是高兴又是拘束。到了开席上菜,乡下来的都开怀大嚼,却又暗自批评,这菜式虽然名堂好听,花样多多,比起乡下大盆大碟,份量上却又逊色得很了。不过总算到过市长、市委书记经常宴请宾客的地方,以前只在电视新闻上见过,如今亲身经历,回到乡下也可以吹嘘一番,城里有这样的亲戚、有这样的经历,总是会羡煞旁人的。
男方这头连欧巷的街坊,认真数也不会超过六围,吃得就比乡下的人斯文了一点,不过酒也比別人喝得热闹得多。陈昊天重点关照的一桌,是市供电局的头头脑脑人物,电缆厂的主要客户是市供电局,昊天不顾父亲反对,坚持把婚宴设在高档次的迎宾馆,就是要迎合供电局的头头──档次低的地方他们肯定会摇头,那就干脆把规格拔高,皆大欢喜,也让供电局的头头看看我的实力。你们把电缆厂视为包袱头痛得很,我陈昊天不但把电缆厂搞得扭亏为盈,还把它搞得风生水起。
偶尔想到九年前含着一口冤屈气离开清源,心中也自感慨,老一辈人说得好,世事无常,有谁想到我这样一个收买佬的仔也会当上一个堂堂正正的工厂厂长?
二
九年前,陈昊天在糖厂遭受不白之寃,回到家挨了父亲一顿暴打,真真正正的伤了心。父亲对他从来重话也不多说一句,自己调皮闯祸,都是母亲出头打骂,他倒不惧怕母亲,只是父亲对他一个责怪的眼神,他就会老实下来,也不知为何会从心底对父亲又敬又怕。
那晚他满怀寃屈跑了出去,滕条打在身上很疼,他咬着牙不哭,待跑出家里,眼泪便涮涮涮地往外流。他不愿让人看到伤心流泪,就往北江河边跑,一个人在河边游蕩到大半夜,就是不想回家。下半夜倦意涌了上来,胡乱在別人屋檐下睡了一会,给朝露冻醒了,爬起来下意识的沿江往下走。待得东方太阳升起,他已经走到郊外,想起有个同学说起暑假都会回郊外阿婆(外婆)家住,这时肚子饿起来,便想去找这个同学。
陈昊天这般没头蒼蝇的找人,具体村名地址也没有,哪里找得着?身上又饿又困,经过农民的蕃薯地,瞅着四处冇人,挖了几条蕃薯充饥,又漫无目标的游逛起来。见远处一个山岗上影影绰绰的有好多人走动,顿时动了好奇之心,便朝山岗走去。
原来一班工程队正在捡查山上架设的农网线路,那些工人头戴黄|色塑料安全帽,那闪电标志却又认得,知道是供电局的人,听口音却是讲穗音和外地的多,显见不是本地人。
工程队的人看现场多了个半大小孩,原也没放在心上,待有一个人走到一边小便,突遭蛇咬惊叫起来,众人忙冲过去手忙脚乱的撕布条绑脚,又有人俯身吸吮蛇毒,有人大叫“糟糕,蛇药放在宿舍忘记带上来了!”陈昊天情急之中,忙採摘了一把生草药,嘴嚼碎了敷在患处,又撕布条缚紧了,大家就赶紧抬病人下山岗,开上工具车往医院送。
陈昊天常到蛇妹家玩,他调皮胆大,也敢捉蛇弄蛇,平日也留心听(蛇妹)阿姨和何丽教,学识了不少生草药。他记性好,这次偶然碰上,见山岗上有半边莲、七叶一枝花、金银花,想起(蛇妹)阿姨教的办法,知事态危急躭误不得,急忙采摘了一把,放在嘴里咬嚼碎了,赶过去给敷上,他知道这样只能救一时之急,叫了一声“快送医院”,工人们抬起伤者就急忙往日下跑,陈昊天才觉满嘴苦涩,也慢慢走下山岗,寻着一处水源用双手掬水漱口,肚子又叽叽咕咕叫起饿来,便往附近寻找农民的蕃薯地。
工程队的梁队长从医院回来,见驻地附近有个小孩在游蕩,他认出是摘生草药救人的那个小孩,便大声朝他吆喝了一声,扬手把他叫过来。遭蛇咬的是省供电局的一个工程师,这次下来捡查工程队的工程质量,工程师虽然是大学高材生,满肚子学问,野外工作经验却少,一次忘了打草惊蛇就遭蛇咬,医生说幸得现场抢救措施得力及时,不然送到医院也够麻烦。
梁队长出了一身冷汗,省局下来的工程师若有不测他便脱不了干系,听说这个工程师是第二梯队培养对象,有消息传很快要提拔当处长。他回来后把负责药物的工人臭骂了一顿,骂完了出屋子喘粗气,便给他看见了陈昊天。
梁队长从屋里出一包饼干和一支矿泉水,见陈昊天吃得狼吞虎嚥,笑着说慢慢吃,不要噎着了。他见这孩子衣着虽然污糟,看上去不像农村的人,脸上稚气未脫,却也长得大人一般高,而且懂得生草药救治蛇咬,便好奇地盘问起来。
陈昊天这时心里有了计较,就编说自己是乡下小镇的居民,父母是殘疾人,家里弟妹多,他到城里投靠亲戚想出来打工,但亲戚找不到,在街边骑楼睡到半夜又给人偷了行李,想起城郊还有个亲戚就找来了,但找了一天也没找到,也不知是不是记错了姓名地址……
说着陈昊天便想哭,粱队长一劝,陈昊天倒流出眼泪,原来他想起自己的寃屈,想起从不严辞厉色的父亲竟气势汹汹的打他,他不想回到欧巷,不想碰见对他定有偏见的方树开,不想见不分青红皂白的父亲……悲从心起,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梁队长叹息了一声,心想你比我家最小的儿子还小,该回去读书的。摸口袋掏出十块钱给陈昊天,说,你小小年纪,出来打什么工?回家去吧,回去好好读书。
陈昊天却不接,说,我早不读书了,你不信,你看看我的手。说着摊开双手,他踏了十几天石仔,手上早长了血泡又变成了茧子,接着他卜通一声双膝跪下,带着哭声说,阿叔,你收我吧,我什么苦都能吃,我想揾钱供细佬妹(弟弟妹妹)读书,求求你了……
粱队长发善心竟同意收留陈昊天在工程队当临时工,陈昊天大喜过望,得知工程队次日就要离开此地,到底接了梁队长给的十块钱,晚上借着上街买手巾牙刷,便偷偷溜到欧二巷,把何丽约了出来。他知道中心肉菜市场这时人去場空,冷清得很,只有偶尔有人借路经过,便把何丽帶到市场,在一角借柱子挡着灯光悄悄说话。
何丽正为陈昊天的失踪感到焦急,见了陈昊天,欢喜得差点哭出声来。还顾不上说出责备的话,陈昊天已经把跟工程队到外地的事跟她说了,何丽一听,竟呆住了。好一会,才说,你不读高中啦?见陈昊天点头,又问,满叔和陈姨同意你这样做?见陈昊天摇头,忍不住拉着他的手摇晃着,急切地说,我不准你去!我要你和我一齐读一中!
学校早已经公榜,她和陈昊天都考上了市一中,陈昊天竟说不读高中到外地打工,她急得直跺脚。这时她才矇矇眬眬的意识到,她对陈昊天有着一股难以割舍的情意。
何丽到底没能说服陈昊天回心转意,她只好悄悄的回家拿了新的手巾牙膏牙刷,又拿了二十七元钱六角二分──那是她所有的零用钱和打碎了蓄积存钱的瓷猪拿到的钱──通通给了陈昊天,见陈昊天坚决不要,何丽却有道理,说陈昊天在糖厂踏石仔十几天,踏下的石仔有好几(立)方,她表姐会代他拿工钱,你就当先拿了踏石仔的工钱好了。
陈昊天被说服了才接过钱,何丽绽开了笑容,不过笑容很快就被愁容代替,情难自己的何丽那晚第一次冲动地拥吻了陈昊天。那是两个十六岁初中生的初吻,初吻在十六岁的初中生脑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没有羞答扭拧,没有歪心邪念,尽是真情的流露,又是难过的表述。
何丽是流着泪拥吻陈昊天的,陈昊天舐了何丽的泪水,也没尝出泪水有什么味道,不过他明了何丽对他的真情实意,他想,只要何丽不变心,他将来一定回来娶何丽做自己的妻子。
以后每年春节回来休假,陈昊天第一时间和何丽约会相见。何丽一年比一年长得漂亮,但何丽对他的情意没有变。何丽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进了一家公司当出纳,追求她的人还不少,听说早两年方清也想追她,只是何丽对陈昊天情深意坚,壁垒森严令旁人却步。陈昊天深为感动,他已经计划回家乡发展,那时便可朝夕相见,形双影对了,待瓜熟蒂落,那就操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让心上人风风光光的嫁进陈家。
阮桂洪、欧灿辉只在过年时候才能和陈昊天见着面,儿时的好朋友都变得有点陌生了。逼得好朋友小小年纪就离乡别井,他俩都认定是方树开搞的鬼,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都住一条欧巷,应该有事就互相照应的,这个方树开,有事时不但不伸援助之手,还要凶神恶煞推波助澜──何况这事陈昊天和阮桂洪都是寃枉的。
三
事隔九年之后,陈昊天不动声色地回到了清源,不动声色地和供电局签订协议承包了电缆厂。这样一个小小工厂的体制转型,在清源根本就掀不起一点波澜。知道这事的欧灿辉和阮桂洪都遵照昊天的吩咐,也没有张扬出去。
陈昊天有这个胆识敢于承包电缆厂,归结于这九年跟着供电工程队揾食,走南闯北长了阅历见识。他自小就遭受岐視,憋了气长大了要出人头地为父母、为自己争一口气。
他到这个工程队的时候才十六岁,不是供电系统正式编制职工,又不懂技术,便成了队里的“万金油”,什么杂事都干。他人勤快醒目又听话,连队里的人支使他去买烟买酒,也乐呵呵的跑着去,从不会有难看的脸色和怨言,交带的事都办得很稳妥,很快就赢得工程队上上下下的欢心。
时间长了,身骨架结实了,陈昊天也像个工人一样,抬杆、拉线、上塔爬高爬低,他干活不吝惜气力,从不藏奸偷懒,学习又有悟性,很快就顶上一个技术工。梁队长后来通过关系,为陈昊天办了进网电工证,当了一名名副其实的电工。
梁队长很喜欢陈昊天工作勤恳,懂事听话,他是答应了陈昊天父亲照看昊天的,对他也就多了一份关心。他发现陈昊天似乎是两重性格:和大家在一起,陈昊天活泼好动,嘴巴很乖,待人接物很园滑周到,大家都把他看作醒目仔;静下来的时候,陈昊天能真正静下来,喜欢看书看报,从不参加打朴克、围聚聊天吹牛,不喜欢参与加菜喝酒。休息时和大家在一起,也是静静的坐在一边,听到议论工作、技术的时候就显得很专心认真。
梁队长又发现陈昊天喜欢收拾废品──这大慨是遗传吧,工程队住处干净、整洁,就和陈昊天喜欢收拾物品很有关系。先是废旧包装、玻璃塑料瓶子、报纸杂物,陈昊天分门别类放好,凑够一定数量就卖给收买佬;后来发展到打工程換下的废旧材料、用剩材料的主意。因为卖了这些东西收入是大家分的,当然其中最值钱的是铜线,陈昊天就提出由他收购,然后他利用休息时间送去废品收购站,这中间就有差价赚。
到后来,陈昊天发现把铜线剥离,铜归铜,塑料归塑料,卖的价钱翻了两番,赚得更多,于是就仔细用心剝离、分类。不过陈昊天很识做,知道独食难肥,赚到钱会买些时节水果、或劏鸡杀鸭请大家吃,大家也就没什么闲话,反倒赞赏昊天会赚外快又不吝啬。
陈昊天平日就留心搵钱的门路,见送货来的商家对梁队長阿谀奉承,连见了工程队的人也客客气气,知道内有乾坤。后来陈昊天的胆子大了起来,说动了梁队长让他当了队里的材料员,有时赶工程急需的一些辅料,像玻璃绝缘子、锣钉、锣母、地脚锣丝……由陈昊天采购提供,还兼了队里的后勤主管,一切所需生活用品、食堂采购都归陈昊天负责,赚的回扣、利润和梁队长对半分成。他嘴巴能说会道,市道上的价格也摸得娴熟于胸,往往能压低价钱。几年功夫,他和梁队长的荷包都悄悄地鼓涨了。
促成陈昊天转而搞电缆生产的,是梁队长去年初和他闲聊,偶然说起行业的情况触及灵机的。梁队长说,国内的经济越来越好,经过几年宏观调控,各行各业发展很快,外商的投资额越来越大,各县市的公路越搞越多,省内高速公路己经形成网络,路通财通,说明政府有远见有魄力,也证明政府不像过去那样穷了,能拿出钱大搞基础建设。我看以后电力这一块投入会更大,因为需求会越来越大──你看看居民的生活就知道了,不光用电饭煲、电风扇、洗衣机,現在连空调机也进入寻常百姓家了。
陈昊天想起这几年随工程队到处走,看到的和听到的和梁队长说的一样,南(海)番(禺)顺(德)、珠三角地区发展更快,浸浸然有赶上发达国家之势,自己家乡清源市和这些地方相比,虽然只有一、两百公里的距离,经济发展的距离却很大。他自然赞同梁队长的看法。经济发展离不开电,看报纸就知道,有专家早就提出,不能让供电成为新一轮经济发展的瓶颈──瓶颈这两个字真的很形像贴切。
梁队张又说,国家过去对农电欠帐太多,现在财力充许,一定会有大的动作。你留心看看报纸,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那是做给农民看的,那是治标的办法。真正要解决农村问题,一是体制,二是国家投入。为什么农村现在一些地方贫富悬殊?凡是穷得厉害的地方,国家总会加大投入,別的不说,农电这一摊,国家就会先解决──毕竟农民占人口的大多数啊!翻翻中国历史就知道了,农民造反起来不得了,那是一定会改朝换代的。
陈昊天满怀钦佩地看着梁队长侃侃而谈,觉得很有教益。梁队长食盐多过自己食米,见多识广,头脑醒灵,虽然是个技术工人,脑子里还装着国家大事、经济形势,还有很多历史知识。跟着梁队長,连眼界也开阔了,学会动脑子,不光要看眼前,还要瞻前顾后,举一反三。
真正给陈昊天脑子里打下烙印的,是梁队长说了一句“丢那妈,我有钱也会去办间电缆厂。”陈昊天深以为然。用电离不开电线电缆,广东一年要耗掉多少?別的不知道,其中梁队长这一个工程队,一年就要用数百吨!广东有多少个工程队?广东每年有多少项供电工程?能占1%的份额,这辈子也够花了。所以当陈昊天偶然结识了搭便车的老乡成奎安,得知成奎安是清源市电缆厂的业务员,认真攀谈起来,从成奎安口里知道了市电缆厂的情况,心里就放不下了。
在工程队干了八、九年,陈昊天已经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了各式用电线材,从成奎安口中,也了解了电线电缆生产的大致情况。那几天让他魂牵梦想的,竟是清源市里那家电缆厂,实在憋不住,他请了几天假回清源,先到电缆厂借口找成奎安,钻到厂里看了个大概,然后约上成奎安到外面吃了一顿饭。成奎安很健谈,他从建厂开始就进厂,上上下下的情况都清楚。就这样两人交上了朋友。
一九九三年,清源市很多国企开始深化企业改革,供电局顺应潮流,要在一九九四年把电缆厂放出让能者承包。这个最新消息,成奎安及时给陈昊天报了讯。得知这一消息令陈昊天立即下了决心:杀回老家去,承包这间电缆厂!
大脑兴奋之后难题马上出现,这九年当中只积攒了不到5万元,是他每年回乡探亲时陆续带回家交给老母的,拿这点钱去搞一间年产值几百万元的工厂简直是天方夜谭。那几天是昊天最难熬最苦恼的时间,资金问题令他想白了头发,眼看着一个黄金机遇就会白白在眼前流走:清源也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啊,谁知道哪一个先下手为强?
恰在这时,这一年的第一号台风已经在粤东海岸登陆,地处南粤中部的清源市,也受到台风肆虐,老天爷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哗啦啦的泼漂大雨从早上起就下个不停。到了傍晚,雨势才稍稍减弱了一点,却又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雷声,那时远时近、时而尖厉时而沉闷的雷声教人心惊肉跳,家家都关门闭户,大街上也行人稀少,商铺生意冷清。
欧巷里陈满夫妇也为雷雨所惊悚,电视机是不敢开的了,因时间还早,老俩口便枯坐客厅里,闷闷地等着雷雨停歇。
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做妻子的早习惯了丈夫的沉默寡言,从吃过晚饭后,老俩口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做妻子的到底没丈夫的耐性好,老是在屋里头转一转,见房屋几处接漏水的水桶、面盆快满了,赶快拿去厨房天井倒掉,又赶快拿回原处接漏。她虽然因为驼背佝偻着身体,却又手脚麻利。
耳听着雨声小了下来,老俩口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这时听得木门响动,不由得同时又一惊。那两扇木门是老式的,下面横闩关死了,外面的人就拔不动,而且上面那一道横闩也是拴上了的,除非用力撞断两个门闩,不然从外面是进不来的。这个时候有人拨动外面的门把,还是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陈满便喝问:谁呀?
我。声音很低沉,仿佛怕惊动别人而故意压低了嗓音,不过老俩口还是听出了是儿子的声音:昊天?
做母亲的很快就走过去把木门打开,动作利索得不像一个有残疾的人。她见儿子混身湿透了,就心疼地埋怨儿子,怎么湿成这样子,下这么大的雨你不会后避一避呀?
陈昊天一边转身关上门一边说,没关系,早习惯了。
母亲赶忙进房去找衣服给儿子,陈满留意到儿子把木门的两道横闩都拴上,而儿子这个时候回家也有点不寻常,于是就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陈昊天把一个小旅行包放下,回答父亲说,因为有台风不能开工,我干脆回来休息几天。
陈昊天在省电力一局工程处下面的工程队工作,天气预报有台风自然要停歇下来的。陈满见儿子大风大雨也赶回家来,心里感到高兴,只是他不习惯喜形于色,便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吸他的竹筒水烟斗。
母亲待儿子换好衣服出来,又急急问,吃了饭没有?听儿子说吃过了,才坐在一旁仔细端详儿子。
陈昊天初中刚毕业就离家出走,一晃九年过去,一年当中除了春节回来住几天,其余时间都是见不着的,儿子是老母心头肉,见儿子回家来,她笑逐颜开,说,这次回来可以多住几天啦?
陈昊天点头应是,和母亲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走到后面的小房子,那是妹妹月媚的睡房。月媚去了上海读大学,这个房子就空下来了,今晚昊天回来自然就在这个小房子睡觉。
陈满忽然觉得很不安,儿子肯定有什么事,不然不会在风雨中赶路回家,过去就算春节回来休假,在家也是呆不住的,不是找他的女朋友,就是找儿时的好友。不过以前回到家来总会和父母长聊一阵,而且习惯只要在家就让门开着,这次从儿子关门的异常举动就足以令人不安。
于是陈满起身走到里头小房子,看见陈昊天把陈月媚的十几本集邮本都找了出来翻看,忍不住就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昊天抬起头,他看出了父亲的担忧,就直言道,我想看看月媚有没有收存值钱的邮票。
陈满疑虑更重,不过他没有说话,就坐在小桌子的木椅上,默默地看着儿子翻看集邮册。
这十几本集邮本,大都是他从收回来的旧信封上找到收集的。因为过去家里穷,买不起什么玩具给女儿玩,偶然见幼小的女儿喜欢花花绿绿的邮票,他就留心收集给女儿玩,后来女儿上了学开始学习集邮,他更留心帮女儿收集邮票了,十几年下来,今天才知道竟给女儿收集邮票有十几本之多。
他不知道这些方寸大小的邮票也值钱,也不知道女儿整理得这么漂亮好看,现在看儿子郑重其事地翻看,才知道不经意间,可能是给儿女留置了一笔钱,不由得脸上有了些许得意。因为,他是个从前给人看不起的收买佬,不但他的父亲也是个收买佬,而且父亲的父亲、还有父亲的父亲的父亲还是收买佬!
陈满见儿子翻看完集邮本,失望地摇了摇头,他也有些失望,便问,没有值钱的?
陈昊天说,有一些还是值钱的,像1984年的全套15枚《牡丹》,还有好些邮票都很有价值,这么说吧,这十几本邮票,最起码值几千元。
陈昊天因为工程队虽然在粤西参加湛江港输电线路施工,受台风影响也要停工,马上向梁队长请了四天假,连夜赶赴广州再转回清源来。在车上偶听两个青年人讲集邮,灵光闪现,一下就提醒了陈昊天,老豆是收买佬,已经给阿妹月媚集了很多邮票,而且、而且说不定还秘密收藏有其他值钱的宝贝呢,说不定资金问题因此迎刃而解呢!
回到清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暴雨已经下个不停,陈昊天走出车站并没有马上回欧巷,而是急不及待地找着了成奎安,很细致地了解有关承包的详情。他透露了要回来承包电缆厂的打算,对昊天情况并不摸底的成奎安很高兴,又很详细地介绍了工厂的各种情况,并且热心地为昊天出谋献策。陈昊天和成奎安在一间小饭店谈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才分手,回到家中便急不及待的翻看妹妹的邮票。
陈满吃了一惊:值几千元?他有点不相信,但马上想到了这是女儿的宝贝,就正色道,你要卖也要问过月媚……
陈昊天把十几本集邮本都放回床头的书架上,摇摇头说,我不会拿去卖。
陈满原先的疑惑又浮了起来,就说,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陈昊天知道父亲起了疑心,就解释说,文革时候出了一枚“全国河山一片红”的邮票,现在可值钱了,如果有一张清朝的“大清龙票”那就更值钱──听说一张大清龙票价值几十万呢!我怕家里碰巧收到一张,而你们过去没留意,一不小心损坏或丢失就心痛死人了!
陈满想了想不得要领,就说,我是不懂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过这样的邮票,不过在文革时收回来的旧信封,我都找出来给了月媚的,等月媚回来你问问她。
陈昊天便想给远在上海的阿妹写信询问,又想到等父亲离开,再仔细翻看阿妹还有没有把重要的邮票另外收藏起来。
陈姨这时探过头说,你老豆(父亲)还有一些杂物放在阁楼上,不知道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小房子太狭小,只能放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张木椅,所以陈姨刚才就站在门边,听儿子一说,马上想到自己睡房上的小阁楼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丈夫做了几十年收买佬,职业习惯把好些拉圾物品都不舍得丢,于是便提醒他俩仔爷(父子)。
陈满却问,你找这些东西干什么?
陈昊天心想,这事总得让父亲知道,于是就对父亲说,阿爸,你实话告诉我,你过去有没有收到值钱的东西、现在还有没有保存?
陈满吃了一惊,待儿子详详细细的说了,思忖了一下,终是爱子心切,便踅回前头自己的睡房,搬了一架小竹梯,爬上小阁楼把堆积的书报杂物递下来。陈昊天便在竹梯旁接着,陈姨则当了“运输队长”,把递送下来的物品拿到小客厅地上,待丈夫和儿子把房里一捆捆、一箱箱的杂物都搬了出来,一家三口便在客厅里翻捡查看。
四
似乎停歇了一阵的大雨忽然又冲了下来,哗啦啦的打在瓦面上,而且响雷伴着雨势又在上演着教人心惊又心烦的一幕。猛听得一个响雷似乎就在头顶上响起,那近在咫尺惊心动魄的霹雳声吓得陈姨觉得心也跳了出来,手一颤抖,把一叠旧杂志也跌落地上。随即,屋子里变得一片漆黑,不用说,是雷暴造成了停电。等了一会,电力供应还是没有恢复正常,陈满擦着了火柴,陈姨很快便找出两盏煤油灯来,于是三人又在昏黄的灯光下忙开了。
这景像很容易让人想起电影或电视剧诡秘的场景情节:恐怖的雷雨、残破的房子、昏暗的灯光、凌乱的客厅、满地的杂物、穿着普通的两老一少(其中一个还是驼背!)、忙碌的翻动捡看、紧张期待的动作表情……你会被好奇吸引,也为诡秘的情景所惊悚。只是在狂雷暴雨的肆虐中,在沉沉黑暗中,这一切都被一堵砖墙、两扇木门所阻隔,屋里的人都相信,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屋里干的一切──因为这天、因为这地、因为这时、因为这雨。
然而陈家三人没想到的是,还是有人看到了这忙碌而似诡秘的景像──因为年代久远的两扇破旧木门有一条缝隙,当巷子里家家户户因为停电而陷于黑暗的时候,一个黑影贴上陈家的木门,一双眼睛从木门缝隙向里张望,直到又一道闪电迅疾地把巷子照得惨白耀眼,接着,一个响雷似乎就砸在这巷子里的时候,这个偷窥的人才惊慌地向巷口跑去……
原先在响雷的时候跳了电闸灭了的电灯,这时忽然重放光明,把遍地杂物凌乱不堪的小客厅照得雪亮。然而陈昊天搜罗家中宝贝的期望却落了空:家里说不上一贫如洗,但父母并没有收藏什么宝贝,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出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来。
陈姨这时看清楚了儿子失落的表情,她默默地走回睡房,找出两个存折交到陈昊天手上。昊天打开一看,一个是自己名字的,存的就是自己带回家的钱;一个是父亲名字的,存了不足三万块钱,不用说,那是父母一辈子的积蓄。
陈昊天默默地把两个存折交回母亲手里,陈姨又把存折放开他手上,说,你都拿去,家里不你担心。
一般暖流涌上心头,陈昊天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从父母眼里看到的是慈爱、安详、信赖、期望,心里一紧,竟然有一种欲哭的感觉。他咬了咬嘴唇,把眼泪强忍了回去,把两个存折交回母亲,说,妈,先在家里放着,事情定下来我再回来拿。
陈昊天这一次回家住了七天,跑了几天供电局磨嘴皮,竟然一顿饭也没请,让他把承包电缆厂的协议签了下来!想是供电局实在想卸下这个包袱,收了他8万元抵押金,等过了三天昊天正式履新,有关人员带着他在电缆厂亮了相,陈昊天算是正式接管了电缆厂。
梁队长对陈昊天超期归队感到恼火,待知道陈昊天要请长假回去承包电缆厂又感到意外,不过梁队长这时更多的是感到后生可畏。陈昊天的眼光是对的,但也不免为陈昊天感到担心:一不懂生产技术,二没经营管理经验,一下就把一个亏损的工厂接过来,搞得惦吗?
陈昊天却满怀信心,不懂生产可以学,没有经验可以慢慢积累。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低级的领导者使用自己的力量,高级的领导者使用别人的力量,最优秀的领导者使用别人的智慧和力量。我陈昊天有信心成为合格的高级领导者,将来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领导者。即使失败,不过是把九年的积蓄付了学费,自己年轻,还可以重头来过。
陈昊天和供电局签好协议后又赶回湛江,一是要找梁队长办请假手续,他心里没底,想着工厂搞不下去了,回工程队还个安身糊口的工作,另外呢,是想厚着脸皮找梁队长借三两万,总不能口袋没一分钱就去电缆厂上班吧。这几年和梁队长合作,梁队长也揾到不少钱,而且梁队长是个脸冷心慈的人,关健时刻不会不帮他一把。果然,陈昊天一张口,梁队长马上就答应借给他二万元。
揣着向梁队长借的二万元,陈昊天兴冲冲赶回清源,晚上父亲陈满竟又拿了二万元出来交给他,他不禁狐疑地向父亲投去询问的目光。
陈满说,我向朋友借的,你没有搞过工厂,一切都要小心。说完也不看儿子,又低头咕咕咕地吸他的竹筒水烟斗。
陈昊天心里暖暖的,就说,何丽也去电缆厂上班,她是搞财务的,以后电缆厂的财务都归她管。
陈满还是低头吸他的竹筒水烟斗,不过暗地里还是点了点头。有何丽去电缆厂帮着理财把关,看来儿子还是有头脑的。自己老了,一辈子碌碌无为,既然儿子有理想有雄心,那就让他去闯一闯吧,陈家世世代代都是做收买佬,自己父亲那个让后辈脱离这一行、还要出人头地的理想,三代人了,就盼在儿子这一代能实现吧!
陈昊天见父亲不愿多说,也就没追问是向那个朋友借的钱。不过他实在想不出,父亲有哪一个朋友能大方地借出这笔巨款。
陈昊天完全没想到,这二万元竟是父亲向容姨借的。
陈满把家里的棺材本也拿了出来,连同陈昊天自己的钱,只不过刚够交抵押金,陈满心里暗暗为儿子着急,想了两个晚上,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亲友有钱借,真的是白头发也添了几十根,到底给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原来一直都想忘掉这个人,二十几年过去,他对这个人也好像真的是波澜不兴没有感觉了,这一次事关儿子前程大事,实在无法可想,猛的想起这个人,心道说不得,老着脸皮也要开一次口了。
这个人便是他的初恋情人卢少容,当年和卢少容两情相悦,都谈婚论嫁了,不料横遭巨变,卢少容竟嫁给了巷口的方树开,陈满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感情的重创使他曾有轻生的念头。后来心灰意冷的原一世不结婚,就是孤身一世给曾经的心上人看,看她良心得不得到安宁?
有一天一个相熟的大婶叫住陈满,说介绍一个家境清贫的女仔给他,说这个女仔心地善良人勤快,只是因为有残疾,一般人家看不上,家里又嫌弃她,这个女仔心里便很凄苦。这位大婶见陈满说这一世人都不想结婚了,转而婉转的劝诫他,三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不想想为陈家留个香火传人?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满见大婶又说起那个女仔品性好,问清楚原来是个驼背妹,让热心的大婶带过来见了一面,见这女仔虽然驼背,相貌不算难看。那女仔只是低垂着头坐着不说话,陈满就问了一句:“你不嫌我穷?”
女仔抬起头看了陈满一句,又羞涩地低下头,两手绞着衣角,答了一句:“我穷惯了。”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那一句话小声得像蚊子叫,大婶有点耳背听不清,陈满却听见了,女仔那种我见犹怜的神态,一下就把陈满的心激活了,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见着了就是有缘。他向大婶点了点头。
于是这个女仔就成了他的妻子。成亲以后,妻子善良、淳朴、勤快,对陈满体贴细心。陈满心存感激,那颗死了的心又复活了,这一对先结婚后恋爱的贫贱夫妻,从没红过脸,二十几年恩恩嗳嗳相濡以沫,自然把陈满对卢少容的情感冲刷得了无痕迹,两人虽同住一条欧巷,却只当一般的街坊邻里,相交淡如水,连陈姨也不知道丈夫和容姨曾有一段短命情缘。
陈满为支撑儿子搞工厂,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有什么贵人能帮上忙,猛的想起陈年旧事,如今方家的经济条件不算差,而经济大权是在卢少容手里的,为了儿子,陈满觑着机会,硬着头皮向卢少容开了口。
卢少容没料到陈满会主动找她借钱,她知道陈满的脾气,不是走投无路不会开这个口,她很干脆地答应了陈满,马上去银行取了二万元悄悄的拿给了陈满。
合该陈昊天发达,接下电缆厂不久,竟给梁队長说中了,全省铺开农电改造工程,用电线材全面告急,供不应求,因为省里下了死命令,年底完不成任务的,局长就地免职。这一下动真格的,供电局长们都坐不住了,不但主动预付货款解决电缆厂资金不足问题,甚至自行组织铜材运到厂里,大卡车就等在厂里,产品一离车间,马上就搬上车运走……
梁队长找过陈昊天几次救急,陈昊天都是优先发货,为梁队长排忧解难。梁队长深切体会到陈昊天是有情有义之人,所以这次陈昊天请他来清源饮喜酒,他不但兴冲冲的来了,还给陈昊天送了一份重重的贺礼。
陈昊天吓了一跳:梁队长送的结婚贺礼是厚厚的一包现金,足有五万块钱!
这是婚宴结束后,他送梁队长到宾馆客房,梁队长才拿出来的。陈昊天无论如何也不敢收这样重的贺礼,最后梁队长就说,看来你的厂要大展鸿图,那是要用不少资金的,我这一点钱就算入一点股吧,表表我的心意。
陈昊天见梁队长盛意拳拳,推辞不得,只好收下了。
陈昊天觉得有很多话要和梁队长细说深谈,梁队长却赶他走: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是快点回去。明天我一早就赶回顺德,你也不用来送。我俩交情不比别人,不用搞客套的东西。以后我抽空再来,那时再详细深谈好不好?我对你、对你的厂还很有信心的,好好干,以后就是你们后生的世界了。
第七章第五节
五
幸运之神真的很眷顾欧巷的年青人。
陈昊天利用国有企业的转制,很顺当就把新飞电缆厂转为有限责任公司,真真正正地把这间工厂变成了私人企业。意气风发的他重金礼聘一批工程技术人员,很快就确定了产品严格按IEC、BS、GB等国际、国家标准生产,并且向高中压交联电缆、聚氯乙稀绝缘电力电缆方向发展。
按照礼聘回来的总工程师的计划,陈昊天决定上一条聚氯乙烯绝缘电力电缆生产线、一条高压交联电缆生产线。供电局很支持陈昊天的发展计划,陶局长甚至亲自和银行打交道帮助解决贷款,然而陈昊天这次竟然不用贷银行一分钱,两条生产线就搞成了。
这一下也令银行的领导也为之侧目,然后新飞电缆厂很多新项目的贷款就变得容易多了。陈昊天私下里不无得意地告诉欧灿辉,新飞电缆厂打算上两条生产线的计划才给梁队长透了口风,第二天就有两个顺德供电所的所长给他打来了电话,说愿提供资金和新飞厂合作。一条生产线需要两千多万,陈昊天不出一个星期功夫就调集了五千万资金,难怪银行转而要讨好陈昊天。陈昊天又把精力投放在建立IS09000质量管理体制,后来又向市政府立项报批征地扩建新厂房,眼见新飞电缆厂是大步腾飞,一飞冲天了。
欧灿辉一直关注着陈昊天的一举一动,为陈昊天事业的神速发展感到欣慰。他也感到幸运之神的眷顾,因为通过陈昊天的介绍,他已经结识了陈昊天那几个朋友,并且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成了坦诚相待的好朋友。
欧灿辉和陈昊天不同,陈昊天事无具细都要亲力亲为,而他有刘艳红、罗振锋在第一线,时间便很松动,能常常约阵昊天介绍的这班朋友相聚。他待人诚恳,虚心好学,自然,这些有学术专长满腹经伦的朋友,总是能给他启迪,给他教益,无形中成了他的智囊,成了他的良师益友。欧灿辉与他们相见恨晚,无话不谈。陈昊天的情况,欧灿辉就是通过这些朋友获知的,自然,他也想跟着陈昊天走过的路走出自己的路来。
这一天,难得陈昊天有空,说约市政府政策研究室的叶处长、童科长,还有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市政府财贸委员会的李科长、市工商银行信贷科顾科长聚一聚,欧灿辉自然高兴,吩咐厨房部搞了几样精緻莱式,留了一间雅房,等他们下了班来到,便高高兴兴地吃喝起来。
这一伙人聚集在一起,便热闹得很。党校的覃老师性格最为豪爽不羁,每次聚会都是唱主角,这时说了一个刚从学生那里听来的笑话,说本地报社有一个记者,喜欢泡妞却又吝啬,小姐都不喜欢他。有一次这记者带一个他喜欢的小姐去一个小餐厅,有人认出了记者就上前打招呼,又礼节性问候小姐,小姐就说,他是记者,我是编辑──我是欢迎来搞(稿),多多益善,搞(稿)酬从优。说得大家都笑了。
覃老师四十多岁,原藉广西,建市的时候就调进来参与筹建党校,算得上个清源通。他在党校负责讲授政治经济学,不过他学得很杂,什么学科都有兴趣涉猎一番,人很风趣乐天,有他在的场合便很热闹。听说他在党校最受学生欢迎,因为他讲课不拘泥于讲义,生动活泼,旁证引申,很多事例随手拈来,不但不会枯燥无味,而且他的思想有点不羁另类,一些好像不应该在课堂上讲的观点也照讲不误。
他博古通今,早先还是一个热情奔放的诗人,听说他用情诗俘虏一个女仔成为他妻子后就不写了,反而说写诗是无病呻吟,自讨苦吃,牺牲了无数脑细胞也换不来一包香烟,中国的诗人也可怜,稿酬那么低,有名没有利,要住靓屋买靓家具还得从别处想办法。
覃老师倒是做过一次牺牲脑细胞又获名又获利的事,曾经应邀为一间水泥厂的老总写过一篇报告文学,把这个厂和这个老总妙笔生花地吹嘘了一番,拿到了六十张新崭崭的“四人头”(百元大钞)。不料文章发表后不到三个月,这个老总就被“双规”了,从此他封了笔,不管谁托请再也不肯舞文弄墨。
这时他喝了几杯酒,脸红红的又说,其实男女之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符合人倫天理,两千年前孔夫子就说过食色性也。西方就有人专门研究性学,还出了很多专著。不过中国传统上还属于保守,但保守到谈性色变就不符合社会发展进步了,所以黄|色录像带禁而不绝,也真有人看了黄|色录像犯罪的。欧洲古时候豪门望族专门找妓汝给刚成年的儿子搞,听说这个风俗在西方一些地方直到现在仍然保留着,其实就是一种早期性教育。
陈昊天也迫不及待地说了厂里的一件趣事。说生产车间有一个外省藉员工,人很老实听话,操作技术很有一套,陈昊天就把他老婆也招进厂,安排在食堂当杂工。有晚宿舍区像是发生骚乱,陈昊天赶去一看,原来是这员工在家里看电视,他老婆就在房里和另一个老乡乱搞,給这老乡老婆闯进去抓个正着。抓奸的婆娘是个泼妇,当场撕闹起来。陈昊天看了生气,让安全部长处理就走了。
第二天部长笑着汇报,说那员工以前到电缆厂上班,他老婆就当暗娼揾食,三十来岁姿色一般属二、三十元一次收费的档次。他老婆知道老公不听见她和別人乱搞不能Ъo起,沒有这个前奏她老公真的无法和她Zuo爱,于是住进宿舍区也去勾佬……
陈昊天觉得不可思议,丢那妈,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也真有人自己心甘情愿申请戴绿帽的。部长等陈昊天哈哈大笑之后请示怎么处理,陈昊天摆摆手说让这两家都滾蛋。后来那员工夫妇跪在昊天面前求情,陈昊天也没心软。
大家都觉得好笑,覃老师点着头说,慈不掌兵,不能把风气搞坏了,该下重手的就要下重手,没有什么可惜的。
女人的话题永远都会令男人感兴趣,叶处长就点点头说,有一次去成都开会,我和一个国企老总住一个房,过了十一点他约我去看录像,我不想去,一来时间太晚,二来放映录像的地方又脏又杂,人地生疏,他当老总怎么还去这种地方?谁知他很神秘地告诉我,录像厅在十一点半以后放“顶级片”。
我感到奇怪,因为知道他有糖尿病,这几年都和老婆分房睡的,怎么还有兴趣看咸片?看他坚持要去,我不放心他去那种地方只好陪他去了。那是一九八三年吧,我还是那一次才第一次见识所谓顶级片。沒有故事情节,从头到尾就是男男女女赤祼祼Zuo爱,刚看还有点冲动,过了一会就觉得乏味。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第二天晚上又要拉我去,我就没有去了。以后他和我没了拘束,常和我说男人女人的事,给人很咸湿的印象,但我知道他并不会去叫鸡,你说怪不怪?
欧灿辉在这些朋友面前很活跃,因为在饮食行业和三教九流乌七八糟的人他都有接触,便常把听来的故事、趣事、逸事、社会的传闻、笑话说给他们听。这些朋友虽然不是高高在上,但社会底层确不易接触,听这些趣闻逸事非常有兴趣。知心好友熟不拘礼,又没有外人、女人在场,大家都放下了或多或少的假面具,暢所欲言,很出格的话或很下流的玩笑话也敢说。不要看他们(除了陈昊天)都是科级以上干部,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不拘小节不平则鸣。
欧灿辉跟着嘻笑了一阵,见喝得差不多了,出去吩咐服务员冲热茶进来。陈昊天瞅着机会悄声对灿辉说,他听说市供销社的那座供销大厦酒店,承包经营者月月亏损,连春节这样的节日生意也不算好,看样子是捱不下去了。
市财委的李科长听见了,就说,供销社现在日子确实很不好过。欠下银行总共有三千多万借款,已经一年多没有正常缴付银行利息了。下属公司的管理费缴交不正常,下辖企业亏的多赚的少,算起来属资不抵债企业。这家酒店如果执笠(关闭),供销社更难以为继了。供销社是市财委的下属,李科长自然掌握供销社的一些基本情况。
欧灿辉心中一动。他从活动租赁南园酒店开始,接受了郑叔的批评,开始留意行业情况,并且慢慢养成习惯,时时注意市场变化。李科长一提,脑子里就把供销大厦酒店的情况调了出来,印象中这座十六层的大厦地处新市区主干大道,前有大型停车场,后有大花园,花园后面就是供销社九层的住宅大楼。大厦酒店装修一般,原来的经营格局属于中档。因为原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老城区,倒是没认真留意供销大厦酒店的近况,欧灿辉不由得向陈昊天投去感激的一瞥。
何老师见说起供销大厦酒店,不由得有感而发,说,市供销社有今天,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欧灿辉不禁饶有兴趣地问,这话何解?
何老师便说,中国过去的政治体制有它的弊端,就是一个单位实际是第一把手说了算,如果第一把手专行独断,缺乏民主集中制和有效监管,等上级有关部门进行监督的时候,很可能生来煮成了熟饭,巨大的失策、失误、损失已经造成。当然也有因为第一把手的英明决断造成巨大效益的。供销社洪主任就是一个例子,因为他的坚持和拍板,从银行贷了三千多万在新市区建起了办公大厦,附带和包工头合作建起了宿舍大楼,供销系统的干部职工才住上宽敞明亮的住房,并且通过房改实现了拥有一套满意住房的愿望。
供销社办公当然用不了十六层,洪主任把供销大厦办成餐饮、旅业连锁服务的地方,大厦刚建成还是很火爆的,干部职工的奖金福利发得多,上上下下对洪主任自然是赞声不断。只是现在时过境迁,供销社如今日子江河日下,不但举债度日,实际已经资不扺债,个中原因,倒是值得好好探究。
覃老师就说,建市初期市政府规定,处级以上单位不得在老城区动基建项目,我一直是持保留意见的。供销社投入巨资在新市区兴建供销大厦,叫做顺潮流而动,如今风光不再,每年支付利息就要二百多万,这日子就难过了。
童科长看了看欧灿辉说,灿辉,你对供销大厦有兴趣?有兴趣就不妨想它一想。最近一次市委工作会议已经明确一个方向,就是要整合清源的旅游资源,加大投入,把清源建成旅游强市。饮食服务这一行业是大有作为啊,连香港的大财团也有意在清源建一个五星级大酒店呢。
叶处长也说,供销社的转制怎么搞,到现在还没报出方案来。灿辉,你动一动它的脑筋,说不定会促成它彻底转制呢,只要是利国利民,什么方案都可以讨论。
李科长却说,供销社洪主任这个人不大好打交道,他这个人老资格喜欢摆架子,一定不会把你欧灿辉放在眼里。不过他有三大喜好,一是打麻将,二是养鸟,三是钓鱼。灿辉你若能投其所好,嘿嘿,也说不定和你成为忘年交的。
叶处长摆摆手说,灿辉,不要搞邪门歪道的小动作,这样做到头来是害人害己。听说洪主任现在上班没有打麻将了,市委市政府已经发文,严禁领导干部和党员参与赌博,一经发现查实要“双开除”。
陈昊天撇了撇嘴说,一纸空文罢了,清源这地方赌博风甚盛,你说严禁就禁得了?
叶处长正色道,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你别不相信,纪委的人分成好几个小组下去摸查,这一次就是要处理几个,杀一儆百,彻底煞住这股坏风气。
陈昊天见叶处长说得严肃,摇了摇头说,走着瞧罢了。
也难怪陈昊天有这个心态,因为市委市政府过去三令五申禁止党员、干部赌搏,但老百姓们都知道,那只是一纸空文,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好这个。建市头几年老百姓流传说,厅级(干部)周游列国,处级勾心斗角,科级关门赌搏,具体办事的敲搾勒索,说的就是当时当地打麻將成风,连个体成衣街的商贩,生意清淡时,也在档口摆开四方城。那时是随时随地可见打麻將,到处可闻麻将声,到了农村也是一样。有人便说,中国十亿人民九亿赌。虽然夸张,证明清源麻将之风极甚,那心境随之扭曲,认为全中国都是一样的。
老百姓们小赌怡情,当官的也热衷打麻將。小道消息说有个市长也特别喜欢打麻將,听说赌注比一般老百姓大十倍还不止。当然也有一些未经证实的笑话,例如说那个市长喜欢做大牌,而且往往是做大牌叫糊时要去厕所,于是包工头或是手下──总之是陪打的人便偷看市长的牌,然后把市长需要的牌放到市长应该轮得着的位置,于是市长那副大牌就吃出了,总之市长每次都是大赢家就是了。
覃老师却说,老百姓赌风煞不住,干部的赌风我是相信煞得住的──他们头上的乌纱帽比什么都要紧,他们敢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开玩笑么!
第八章第一至四节
第八章
一
欧灿辉有了在新市区这边发展的意念,缘于叶处长、童科长,覃老师等人对清源市经济形势及区域发展的分析预测,于是他首先把目光瞄准了市供销社大厦酒店。想想看,如果又在新市区开一间大酒店,你方清拿什么和我比?现在金龙中餐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我搞一间更高档次的,行内都知道你方清唔惦,我就扬眉吐气了!
欧灿辉做过调查,市区近30万人口,新市区这边占了2/3强,是市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中心,经过近十年建设,已经是个像样的地级市规模,街道宽阔纵横,高楼栉次鳞比,绿树成荫,车水马龙,人气其实不比差老城区差;已经有了诸如迎宾馆规格的大酒店6间,中档以上餐馆酒家20多间,小餐馆、大排档更是星罗棋布,使人觉得清源饮食业相当发达。
罗振锋和刘艳红都赞成到新市区开辟新战场。商场如战场,他们都有信心在拓展市场中一试身手,古语有云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年青人更是敢想敢干,敢作敢为。
欧灿辉先是通过市财委的李科长,安排在南国用餐结识了洪主任,又通过工商银行信貸科的顾科长加深了和洪主任的关系,然后经常约请顾科长、李科长、洪主任吃饭喝酒,功夫不负有心人,洪主任很快也和欧灿辉称兄道弟,关系密切起来。
洪主任早已习惯酒店老板的奉迎巴结,欧灿辉只不过是又一个想拉拢他的人。权力很多时候比金钱厉害多了,因为金钱也可以是权力的催生子。他有业务开支权,所以在很多酒店也有签单权,因而开始他并不把欧灿辉放在眼里。
但很快他发现这个嘴上刚长毛的后生不可小觑,欧灿辉似乎有上层的背景,而且和银行、税务甚至工商都廝混得很熟,而这些关系对他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于是他放下架子和欧灿辉结交往来,并且对机敏醒目的欧灿辉产生了好感。他觉得很需要有欧灿辉这样一个朋友。
过去洪主任喜欢在酒楼饭店打麻将,在酒楼饭店打麻将又有空调又有服务员侍候,肚子饿了也方便得很,每次吃饱喝足便大笔一挥,连账单也不用细看的。现在洪主任不打麻将了,一到双休日就到乡下钓鱼。
乡下不但有农民的鱼塘,也有城里人在乡村拥有鱼塘的。欧灿辉就认识了一个开婚纱影楼的朋友,叫禤文恒,才三十多岁,早几年就到附城镇靠山的地方租了二十多亩山地,一年租金也不过一万来块钱。中国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中的一些人,已经把西方人的生活先学到手,城里有住房,乡下租地做农庄,农庄里种果树、养塘鱼、养鸡鹅鸭,当然还会建类似别墅的住房。休息日常和家人或三两知己好友到乡下休闲度假,身心愉快其乐融融,禤文恒便是其中一个了。不过有人怀疑这农庄不是禤文恒出资的,因为禤文恒有一个大佬是一个国营处级单位的老总,一个姐夫是交警大队的副大队长。
说起来禤文恒是欧灿辉娘家那头七弯八绕的什么亲戚,说起这些关系就多了一分亲切感,总之也当亲戚就是了。欧灿辉出于礼貌和好奇去过农庄玩耍,后来结识了洪主任,欧灿辉便常常约洪主任开车去离城10多公里的山庄钓鱼取乐。山庄里有几个鱼塘是专供客人钓鱼的,收费不贵,每次(天)收20元,所钓鱼获都归客人。和洪主任成了莫逆之交以后,就在山庄的鱼塘边,欧灿辉开始实施第一步行动:试探。
洪主任今年五十九岁了,还有一年就应该退下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句话是知道的,而且更知道他的供销大厦也是一种类似麻将桌上的筹码,战略战术运用得好,这筹码会给他赢来大钱。租赁出去的大厦酒家经营不善萌生退意,原本很头疼的事现在不头疼了,因为已经有人瞄上了打它的主意。
听了欧灿辉的询问,洪主任哈哈一笑,说,哈哈,你对供销大厦也有兴趣?我告诉你,现在有人正洽谈购买呢,只不过价钱不理想,还在扯皮呢。
欧灿辉心中暗吃一惊,果然还有人也盯上了供销大厦。他装着不经意地问,是什么大老板想购买?
洪主任说,是顺德一个私营老板。怎么样,你若有兴趣,我是肥水不流别人田,可以优先给你,而且还让利优惠。
欧灿辉就说,你给我讲讲情况,若是买得过,我会认真考虑。
洪主任说,供销社的情况我也不瞒你,现在市财委催着要转制方案,我找国资办谈过,国资办提了两个草案,第一个草案是以债转股,把建行找来协商过,但建行不同意。国资办第二个草案他们倒感兴趣,这个草案是整体出售,允许买方在缴交一笔资金以后,两年内停息还本。听说省建行也原则同意这个方案。灿辉,你若能集资金一次性缴清,还可享受九五折优惠──那就不用2500万,只要2375万就够了。这是个好机会,希望你不要错过。
欧灿辉早就知道国资办议的这两个草案,也知道供销社找有关部门作过资产评估,这座大厦连2000万也不值,但因供销社还欠兴建大厦建行贷款2500万,所以第一步草案提2500万,其实有很大的讨价还价空间。但洪主任对欧灿辉也打埋伏,欧灿辉也不说破,笑了笑说,一千来万还值得想一想。算了,顺德老板财大气粗,我是争不过的,不过呢,若是价钱调了下来,我倒是愿意考虑考虑。洪主任,我希望你能关心关心我,不管怎么说,肥水不流别人田嘛,我是一辈子也会牢记你的恩德的。
洪主任倒是显得很热诚,好的好的,我先和顺德老板谈谈,有了初步结果我再找你,好不好?
欧灿辉自然点头说好。那天从山庄回来,马上和市财委的李科长通了电话。李科长倒是不愿意多说,只是让欧灿辉多找洪主任。欧灿辉醒悟过来,知道李科长不愿做有违职业操守的事,想了想,便去塘仔边去找郑叔。
郑叔却对欧灿辉这一计划持保留态度,因为老城区的餐饮业比新市区兴旺。但新市区面积比老城区大数倍,将来发展新市区一定会比老城区旺。于是他承认自己老了,对欧灿辉的劲头表示赞赏,还笑着说,我真的老了,跟不上你们后生。有大志才能办大事,但愿你心想事成。
欧灿辉于是更频密地和洪主任保持接触,但洪主任却对欧灿辉的接近表现出不冷不热,欧灿辉便知道,洪主任和顺德老板的洽谈一定有收获。他着急起来,却苦于洪主任不给他说实话,而他却又没办法摸着有用的情报。
洪主任这时正等着顺德老板的最后拍板。
顺德这个老板姓简,在一九九六年春节来清源偶在供销大厦酒家用餐,对供销大厦产生了兴趣,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关系搭上了市财政局的一个科长,通过这个科长引荐和洪主任接上了头。这个在顺德有一座很大酒店的简老板,显然对拥有这座大厦的产权极感兴趣,但他并没有马上表态,只说待春节过后再抽空上来详谈。
年初五简老板给洪主任打来电话,约洪主任全家趁还没上班来顺德玩一趟。第二天,洪主任让儿子揸车,带上夫人、儿媳和小孙子兴冲冲去了。儿子在市国土局当科长,科里有一辆小汽车等于是他的专车,公车当私车用是当官的特权。
简老板在他的大酒店盛情款待了洪主任一家。财大气粗的简老板,在饭桌上给远方的客人派利是,急不及待的洪夫人趁着上卫生间拆开利封一看,十张四人头像的百元大鈔,整整1000元!悄悄问了儿媳,儿媳和孙子的也是1000元。
洪主任不用拆看也知道,利是没有1000也有800元。他马上想到,简老板是为供销大厦而让他来的,于是洪主任也刻意结纳,因为于公于私和这个简老板结交都很有好处,而且简老板还跟着表示,他愿意一次性付清买楼款项,因而希望在售价中得到更大优惠。
洪主任马上表态回去做工作,争取给简老板更大优惠,于是洪主任在离开时,他的汽车行李箱装了很多简老板送的年货礼物。洪主任这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放长线钓大鱼,因为钓了几十年鱼的他知道,钓大鱼是急不得的,不但要有好饵,还要有长的线才能钓着大鱼。
果然,简老板表现出极有诚意购买供销大厦,谈了几次,包括和国资办秦主任见过面,初步协商为2000万元,如果一次性付款,则优惠为九折即1800万元。
一九九七年的六月的一天,洪主任得到简老板的通知,扯了几个月的事情却变了卦,简老板搬出清源新市区一些大型物业售价作对比,要求把售价定为1600万。国资办秦主任很生气,供销社洪主任也很生气,因为简老板私下答允回扣给洪主任30万好处费,现在简老板再次压价,眼见交易不成,30万好处费自然也成泡影。于是洪主任亲自赶赴顺德找简老板倾谈,并且把南国大酒店欧老板也有意欲购买的信息透露,以此向简老板施压。
谁知简老板过了三天就作出反应,宣称因为一些非预料的原因彻底放弃收购。洪主任这一下真生气了,于是去找欧灿辉,但欧灿辉似是人间蒸发,怎么也找不着。
洪主任再打简老板的电话,简老板不但换了手机号码,而且也像欧灿辉一样,似是人间蒸发,再也联系不上了。洪主任这一下像霜打的矮瓜(茄子)一样,好一段时间有点萎靡不振。
其实,真正意欲收购供销大厦的是华仔表哥。顺德的简老板是通过澳门人梁仕彬找来的“托”,他是梁仕彬的老朋友,按照商定的计划,简老板表现出极有诚意购买供销大厦,把国资办、供销社的胃口吊起来,然后突然打退堂鼓,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华仔表哥等待适当的时机再开口购买,不过价钱就会再往下压。
华仔表哥和梁仕彬都看准如今地产市场不景气,新市区空置的高楼多,中央宏观调控一收紧,虚假的房地产泡沫经济露出原形,房地产市场就供大于求。加上经济不景气,市场通缩购买力下降,现在正是低价购进物业的好时机。供销社迟卖一天受的损失更大,它的经济窘境终究迫使它走上售卖大厦的未路,而30万的好处费将充份调动洪主任的积极性……
洪主任透露欧灿辉也有意供销大厦的消息,令华仔表哥大为光火。这个欧灿辉,拉金龙的人搞南国大酒店,已经搞得金龙中餐相形见绌,上次已经给过教训,现在我要搞供销大厦,怎么欧灿辉也要当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老是要和我对着干?
华仔表哥和梁仕彬通了电话,梁仕彬要华仔表哥不动硬的来软的,软刀子杀人于无形是上策。于是华仔表把方清找来,说要给欧灿辉一点厉害,最好是令他身败名裂。和方清议了半天,到底让方清想起了堂表姐崔秀云说的事情,找到了从煤炭工业局旧办公大楼出租之事作武器,把水搅浑借刀杀人。
这一招竟然有效,欧灿辉果然就给捡察院秘密“请”到了反贪局,洪主任自然找不到了。华仔表哥和方清弹冠相庆,又谋划下一步行动。
二
洪主任找不着欧灿辉,是因为南国大酒店的领导把消息严密封锁。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方清按原定计划大肆散布消息,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欧灿辉犯了事,给捡察院捉去了。
欧灿辉是在晚上十点多在家里给捡察院的人“请”走的,父亲欧国能见儿子被阿Sir带走,心中一遍茫然慌乱。儿子会犯什么事?欧国能那睡得安稳,到四点钟起床做早点,总是心不在焉牵挂得很。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欧国能实在忍不住了,打了电话去南国大酒店,都说老细没有回来过夜,欧国能脸色便凝重起来。
他的拍挡卢咏红便安慰他说,灿辉眉精眼企不是蠢笨的人,我看他也没搞什么邪门歪道,阿Sir找他可能是别的什么事,说不定过了一会就回来了。
王沛林也说,难道你对自己的仔也不放心?没事的,过一会就回来了。
欧国能想想也是道理,儿子有儿子的事,儿子很多事都没有和自己细说,他自己有本事,做父亲的也就管不了,还是相信他没做什么坏事,于是便释怀。
不料等到晚上欧灿辉也没回来,欧灿辉的拍档罗振锋、刘艳红找人的电话打到家里,欧国能又慌了。他没敢把欧灿辉真实去向告诉罗、刘,却忍不住打了电话告知郑叔。郑叔吃了一惊,一边劝慰欧国能不要着急,一边还是打电话告知了刘艳红。
刘艳红也是吃惊非浅,怪不得打手机联络不上,家里找不看,原来给阿Sir“请”了去。刘艳红马上找罗振锋商量,一边对外宣称董事长出差,管着企业正常运转,一边让罗振锋去打探查问,尽快把老细搞出来。
罗振锋很快就查到在市处级以上干部中,最近又有市煤炭工业局廖局长被“双规”,而老细是在廖局长双规四天后被反贪局拉去隔离审查的。罗振锋、刘艳红都知晓老细和煤炭工业局廖局长关系极好,煤炭工业局旧办公楼就是由老细出头经租的,不用说,老细进反贪局,大约和廖局长双规之事有牵连。看来事情不大,说清楚大概就可以放出来了吧,反贪局的目标是那些利用职权贪污受贿违法乱纪的贪官、公务员,老细一个小小老百姓,受点惩诫就可以放出来了吧?
不料过了一个星期欧灿辉还没有放出来,街头巷尾都传开了,说什么难听说话都有,欧国能急得吃不好睡不安,眼见着人也瘦下来。南国大酒店的生意也明显受到影响,一些单位也不敢来包房消费,餐厅营业额暴跌。
知道这情况陈昊天也着急起来,他亲自摸上一个副捡察长的家,得到的消息却不容乐观。煤炭工业局廖局长的问题,因为廖局长最后竹筒倒绿豆,什么都说了,欧灿辉在事实摆在面前,只好承认和廖局长共享租金分成的事实。
陈昊天就说,丢那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欧灿辉是一个生意人,有得赚就做,冇得赚就唔做,人家是当官的,他要这样那样欧灿辉敢不听?!你们要责要罚听悉尊便,好像过了48小时你们就该放人了吧?
那个副捡察长说,另外还有一些问题牵涉到欧灿辉。但欧灿辉很顽固,不但像挤牙膏,而且简直是冥蛉不化,不见棺材不掉泪,办这个案子的人都很生气。
陈昊天和这个副捡察长很熟的,这时就说,你们这样把人关起来我也很生气呀!有证据你就起诉他,没证据这样关着好像不符合宪法吧?怪不得美国佬老是拿中国的人权做文章。
副捡察长笑了笑没有作声。捡察工作也是有纪律的,有些话只能适可而止。煤炭工业局廖局长的案子是市纪委抓的,刚刚“双规”了廖局长,正好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便把欧灿辉请到了反贪局,原以为欧灿辉年纪轻轻好对付,计划先从欧灿辉打开缺口,谁知反复做工作,欧灿辉还是不愿讲廖局长的问题,等廖局长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崩溃,交代了各种贪污受贿问题,欧灿辉才写出交代材料。原想趁热打铁,从欧灿辉那里再摸摸其他调查对象的问题,但看来没有什么成效。
见陈昊天连声说兔死狐悲,又威胁说要串连其他民营私企老板找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副捡察长劝陈昊天不要妄动,透露说这两天就会放欧灿辉,陈昊天得到这个实信才满意地告辞。他先回到欧巷,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欧国能,让做父亲的先放下心来。
欧国能满脸喜色,原先悬挂在心上的石头才放下来,他满怀感激地连声对陈昊天说多谢。陈昊天便说,灿辉和我兄弟一样,他有事我怎会袖手旁观?应该的。说了一会闲话,陈昊天想到既然回到欧巷,就顺便回家看看父母。
才走出欧灿辉家,看见一个人走过门楼正踏入欧巷,因为欧灿辉家在巷子里的家门口上安装了一盏路灯,灯光下便认出走进来的人是方树开。陈昊天原想和方树开打招呼的,见方树开极快地低下头故意不理睬人,陈昊天便抬脚往巷尾自家走去。
他年轻时记恨方树开,如今大约因为年龄增大,很多事情看开了,倒没把儿时的龃龉放在心上。说起来其实还要感谢方树开,当年要不是受不了那口冤屈气,还不会离家出走呢!也正是那次出走,让陈昊天结识了供电工程队的梁队长,最后才有了承包清源电缆厂,才有了今天的事业,在人前抬头挺胸,吐气扬眉。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奇特、不可思议。方树开当年根正苗红,当了国家干部,有权有势,走在欧巷眼角朝天,半点也不正眼看人,如今怎么样?!听说糖厂如今关门大吉,正等着清算小组核查结帐,方树开大概等着领取经济补偿费,这个年纪也大约是等着退休就是了。
陈昊天这时忽又想到当年救下遭蛇咬的的那个工程师,如今已当上省供电局的第一把手,通过梁队长牵线,陈昊天和他搭上了关系。这个关系非同小可,那一个敢不给省供电局一把手面子?陈昊天得此强助,真真正正地为企业铺开坦途,不但产品不愁没有销路,还掌握市场和行业发展动态,敢于高薪聘请技术人才,现在工厂拥有专业技术人员40多人,高级工程师3人,产品已经向高、精、尖发展,甚至能根据客户需求设计、生产有特殊要求的产品。
陈昊天现在不但在省里有名,还把工厂产品列入国家经贸委、国家电力公司推荐产品目录。陈昊天现在拥有强大的生产能力和雄厚的技术力量,正在征地扩建新厂房。陈昊天这时已经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就是要跻身省内最大电缆生产行业。
方树开自然看见了从欧灿辉家走出来的陈昊天,但他不想和陈昊天打招呼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当年在欧巷最贫贱、最没有政治地位、最给人瞧不起的收买佬,他的仔如今竟是在清源市成了知名人士,炙手可热──提起新飞电缆厂,谁不知道是清源市崛起最快、财雄势大?听说它的产品已经被评上省的名优产品,还打进了三峽长江电站工程,行销全国了。
当年给整得抬不起头的收买佬,一定还会记着夺妻之恨的,陈昊天身上,一定会流淌着陈满当年对他的深深怨恨。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收买佬的仔挺起胸膛做人,世界颠倒了,自己只能暗自长吁短叹,灰心丧气,还有什么面目和收买佬家人争长论短、比高比低?站在一起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陈昊天找过副捡察长的第二天,欧灿辉果真给放出来了。回到欧巷,第一个看见欧灿辉的是卢咏红,她顾不上正卖着早点,转头对屋里的欧国能大声欢叫道,能哥,灿辉回来了!
欧国能心头一跳,满手面粉也顾不及擦拭,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了出来,果然看见儿子安祥地走过来,他就在档口边站住了,见儿子脸容一如往昔,没有想象中消瘦下去的模样,心里一下就完全放松了。欧灿辉给关了进去,他的心就吊起来了,老是想像象儿子在里头会吃苦头,待见儿子象是没有什么异样,当父亲的便荡开了笑容。
卢咏红快手快脚做了两个顾客生意,叫了声“沛林哥你顶上”,便走回屋里从巷里那道门走出来,直趋巷尾,经过陈满家时,见着了陈姨便说,陈姨,我去摘几片柚果叶。
陈姨忙说,摘吧,喜欢摘多少就摘多少,没相干的。
卢咏红在陈姨家外面空地的柚果树上,麻利地摘了一把柚果叶,回来就找铝煲煲柚果叶水,转头对正从楼上走下来的欧灿辉说,灿辉,要把衣服从内到外都全换了,冲一个柚果叶凉,把衰气、霉气全冲走。
欧灿辉忙答应了一声,走回楼上房间找衣服。是该把衰气、霉气全冲走。第一次进反贪局给关了八天,这八天绝对给欧灿辉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相信到老了的时候还会记忆犹新。
三
欧灿辉永远记得因为突然给捡察院的人请进反贪局,肯定有事发生,而且事情大概很严重,当时心腔竟然扑扑乱跳。
和欧灿辉打交道的是反贪局向副局长。其实他和向副局长早就认识,不过不很熟,只觉得这个人很严谨、不苟言笑,这个时候显得更严肃,板着脸孔像对着犯人。
欧灿辉被带进一间很正规的办公室,而不是在电影、电视剧看到的那样,坐在审讯室被审者的位子受审,原先怦怦乱跳的心才算安定了一点。他知道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最大的罪行是向当权者行贿。大大小小的行贿送礼做了多少?欧灿辉记不清了,就说今年春节,他派人专程到汕头采购了一批海产品,给关系户们每人送一份。
南国老板送的礼当然不同一般,那种大咸鱼、大鱿鱼干、干瑶柱不要说在清源见不着,在广州一德路这条专营海鲜干货的街上也不轻易见着。七、八十年代清源人送礼喜欢送清源鸡、花生油,现在当然落伍了,直接送钱有行贿之嫌,那就送些这里稀罕的东西,再加上从500到1000元不等的富怡超市购物卷,人人皆大欢喜,都祝欧灿辉在新的一年生意兴隆,心想事成。
但欧灿辉知道不是简单送礼的事。法不责众,这些事肯定不是反贪局找他的缘由。欧灿辉心乱如麻,猜估着是哪一个环节出什么问题,却是毫无头绪,只好镇定下来,静待向副局长揭开谜底再作应对。脸上还做出坦然的表情,等着向副局长问话。
果然,向副局长很严肃地说,反贪局已经掌握了欧灿辉一些违法乱纪的事实,希望欧灿辉主动坦白交待。向副局长扬了扬手中一叠材料,说有关的人已经作了交待,他希望欧灿辉认清形势,记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交待清楚,争取从宽处理。
欧灿辉心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第一板斧了,于是硬着头皮说,向局长,我是老老实实遵纪守法的,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没有做过?向副局长冷冷一笑,低头翻了翻手上那份材料,抬起头直盯着欧灿辉说,你不要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是民营企业,对清源的经济还是有一点贡献的,我们也想挽救你,你把问题说清楚,我给你说句实话,你的问题完全可以从轻处理,但关健是你要主动,主动提高认识,主动交待坦白,听明白了?咹?
欧灿辉自然明白,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讲那一个人的问题,他确实抱着侥幸心理,只希望已经落网的那个当官的不要把他牵扯太深。没有目标,老老实实真的把和所有当官的交道、交易全吐出来,死得人就多了。(注:死得人多:粤港俚语,形容牵扯的人会更多,麻烦事更多、更不好收拾。)
向副局长又说,欧灿辉,你才多大年纪?你做过的事是暪不过人的。我们是干什么的?相信你也清楚。没有证据、没有把握,我们是不会乱来的。毛主席早就说过,不打无把握之仗。没有把握我们是不会找你来这里的。你要想清楚喽,主动和被动,处理是不一样的。咹?
欧灿辉脸色木讷地看着向副局长,说,向局长,干脆,你提示一下,要我交待哪方面的问题?
向副局长却没有答理欧灿辉,戴上老花眼镜开始翻阅卷宗材料,把欧灿辉晾在那里干坐。
欧灿辉心里暗暗着急,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哪一个出了问题,这就不好办了。不过他告诫自己要沉住气,这一次不同派出所传唤,这一次是反贪局,光是反贪局三个字就令很多干部脚软,不是开玩笑的。但正因为事关涉及很多人生死前程,更不能糊里糊涂随意乱说。欧灿辉也打定主意,真的要做到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总之乱说不得,不然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别人。
那一晚欧灿辉到底没从向副局长那里窥探到什么,向副局长也没从欧灿辉嘴里掏出点什么,到天亮的时候,欧灿辉给带到一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房间,向副局长把纸、笔留给欧灿辉说,大道理都给你讲清楚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就写下来,不管是自己做过的,还是替别人做的,总之是违法违纪的都要揭发、交待……
看这个宿舍般的房间没有木门,那门是铁栏栅加上锁,而两边窗户也是安装了粗铁杆的,欧灿辉忽然觉得不妙,他是身陷囹圄了!反贪局是来真的,不从他口里掏到他们需要的,大概会有一段时间在这里度过了……
欧灿辉给反贪局关到第六天,到底是廖局长先沉不住气,竟然全坦白了,害得欧灿辉还在装糊塗死顶,给反贪局的人指着问题追问,眼看搪塞不过去了,才把那些事情说出来。廖局长你不能怪我不讲义气,是你先作了交待,才让反贪局的人拿来将我的军。值得庆幸的是反贪局要我讲其他当官的问题,我确实没和他们勾结搞什么名堂叫我怎么交代?反贪局的人还说我顽固,真是冤枉死了!今天放出来还留了大尾巴,说以后还会随时找我了解情况……
陈姨见卢咏红来摘柚果叶,马上想到是欧灿辉放出来了,她便喜孜孜的走过来,见了欧灿辉就说,放出来就好,放出来就好。
欧灿辉见陈姨真情流露,一股暖流倏地涌上心头。不要说给关起来的那八天精神紧张得要命,就算今天走出反贪局拘押他的地方,重新呼吸自由的清新空气时,自己脸上的肌肉还不会放松。回家见着了父亲,见着了如一家人般的红姨、沛林叔,自己的笑容还是有点僵硬的,为免亲人担心不能不舒展笑容。也真怪,见着了陈姨的笑容,才有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意。
听父亲说了陈昊天帮忙出力的事,欧灿辉就打陈昊天的手机,陈昊天却远在外省三门峡市,欧灿辉便说等你回来再聚一聚吧。欧灿辉又给刘艳红打了电话,问了一下情况,得知酒店生意受影响差了下来,黯然伤神。但刘艳红情不自禁流露了极度的高兴他也很受感动,刘艳红又说我马上来──
欧灿辉看电话已经挂断,想像刘艳红像小鸟一样急着飞来欧巷,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刘艳红和罗振锋是坐搭客摩托车赶来的,欧灿辉倒没料到他俩来得这样快。刚进门罗振锋就向灿辉伸出了手,跟着两人的手就紧握在一起,欧灿辉从温暧有力的握手感到了罗振锋发自内心的喜悦,也从刘艳红欣喜的眼神感到了她的高兴,心里顿时又涌起一股暖流。他想,患难见真情,刘艳红心里确实……
卢咏红递来了两杯热茶,欧灿辉见家里坐的地方实在局促,心里也牵挂着酒家,便对刘艳红和罗振锋说,干脆回酒家再谈。
刘艳红和罗振锋陪着欧灿辉回到南国大酒店,先在楼下楼上巡视了一遍,点心部、厨房部、旅业部、倉库、杂物房甚至发电房也看了。南国的人从管理层到普通员工甚至清洁杂工,每个见着了他都流露出欢欣的表情,颦颦点头致意、打招呼问好,欧灿辉心里暖洋洋的。
在点心部见着了师傅莫慕贞,她一见欧灿辉就扔下手上的工作快步走过来,满脸都是关切和欣喜,明白他给捡察院关起来的消息已经传开,师傅见他没事了便由衷地感到欢悦,欧灿辉心里又一次受到感动。
回到经理室坐下来,欧灿辉翻看了营业记录,脸色便沉了下来。旅业影响不大,但餐饮营业额竟下降了五成,主要是雅房消费锐减,得想办法挽回影响,把营销搞活。
见刘艳红和罗振锋仿佛受他情绪影响,都沉闷地呆坐着,欧灿辉定了定神,笑着说,受点影响不要紧,慢慢想办法就是了。我记得林伯讲过一句谚语,叫做有山必有路,有河必有渡,就是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不能乱、不能泄气。
刘艳红和罗振锋不约而同点了点头,都说,你刚回来,还是先回家休息休息,这里有我们呢,你放心好了。
欧灿辉心想事已如此,急也急不来的,再说他心里还有点愁乱,留在酒店说不定真影响了他们,便向他俩道了辛苦,离开了经理室。
走下楼的时候碰见了练翠珍,练翠珍一见欧灿辉,马上停了脚步,一声“辉哥”脱口而出,嘴唇嗡动,却是再说不出话,双眼却红了。
欧灿辉听练翠珍叫出做大排档时的旧称呼,心头一热。自从办起了南国大酒店,所有员工都一律称他做“老细”(老板),原来直呼其名或叫辉哥的老伙记们都改了口,只有这个练翠珍在私下里有时候会脱口而出叫他一声辉哥,每逢这时候他总有一种亲切感。他看着练翠珍充满关切的脸庞,心里一阵感动,见练翠珍眼红红的想哭出来,忙伸手在练翠珍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多谢你关心。
这一拍倒把练翠珍眼泪拍了出来,欧灿辉忙说,傻妹仔,有什么好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练翠珍忙低头抹泪,不料不争气的眼泪越流越多。欧灿辉这时有点手足无措,幸好刘艳红这时走了下来,伸手搂着练翠珍往上走,又给欧灿辉打了个眼色,欧灿辉便急急离开──他也怕再碰着易动感情眼皮浅的女工,再来一个流眼泪的真不知怎么应付了。
走出南国大酒店欧灿辉还在想,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个练翠珍出来打工两年多一点吧,模样比刚出来时好看多了,身上也有了一种气质,欧灿辉一下说不清是怎样的气质,就是没有了刚到大排档时,那种土头土脑的小人物的感觉,有了一种自信,不卑不亢又不失纯真。
刚才因为近距离端详练翠珍,欧灿辉这时想起练翠珍还是很好看的,圆圆的脸,弯弯的眉,圆圆的眼睛很有神采,放在一群瓜子脸柳叶眉的苗条女人堆里,练翠珍称不上美女,但你会发现她很耐看,特別是她的笑容,|奇-_-书^_^网|你会受到阳光般的感染并且在柔软温馨中熔化。奇+shu$网收集整理练翠珍不属于刘艳红那一类苗条淑女,但你绝不会说她肥胖,并且觉得她本就应该这么结实、丰满。欧灿辉想,不知哪个傻仔有福,娶这个本份老实又漂亮又重感情的可爱姑娘做老婆?
清源这地方有个风俗,就是谁家出了不吉利的事,事情过去都要劏鸡还神(酬谢神灵保佑)。欧家自不例外,那晚欧国能让卢咏红、沛林叔都留下来作陪,欧灿辉把阮桂洪也叫了过来,高高兴兴地喝了一瓶酒,连不怎么沾酒的欧国能也高兴地喝了两小杯。
吃过饭卢咏红收拾洗碗筷,阮桂洪见欧灿辉要去郑叔家,便告辞走了。欧灿辉告知了父亲,就去塘仔边郑叔的家。
郑叔知道欧灿辉已经放了出来,好像还知道欧灿辉晚上一定会来他家,他已经摆开功夫茶具等候着。郑婶看欧灿辉一如往昔精神利索,好像也没瘦下来才算放了心。
欧灿辉一边和郑叔叹茶,一边简单的说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到底忍不住,感慨地说,这一次我进去八天,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还是受了教育。当官的贪污受贿,查处起来那阵仗还是挺吓人的。廖局长的事我想起来就不舒服,说了好像我没有义气,不说出来好像过不了关。老实说,开头那几天思想压力大得差点受不了,到后来说了出来,竟是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卸了下来,浑身轻松多了。
郑叔就笑了,说好好好,有进步。古人畏天命、畏鬼神,其实最畏的还是王法,因为触犯王法是要砍脑袋的。我不知道你畏不畏天命、畏不畏鬼神,但是畏王法,你就能安身立命。我后生时也胆大妄为,现在也说不上太后悔,但一想起有些人因我而犯王法,虽说咎由自取,我还是心里不得安宁的。你还后生,多受点挫折、多受点教育好,吃一堑长一智嘛。
欧灿辉自嘲地笑了笑。见过鬼谁不怕黑?别看廖局长在外头威风,触犯王法,进了那种地方总是要低下头的。民不与官斗,官也不能和国家机器斗,说查处就查处,说判刑就判刑,当官的也是有王法管的,真出了事有谁能救你?做贼心虚,吓也吓得半死不活了。
这是欧灿辉说的真心话。这是在里头住了八天得到的一个宝贵教训。虽不致于今后不敢逾规矩半步,但还是要谨小慎微明哲保身,万不可触犯刑法。
仿佛看透了欧灿辉的心思,郑叔一边冲茶一边说,官场斗爭也是很殘酷、很黑暗的。有些人倒霉,可能是有人告狀,也可能是既贪婪又不识收敛,得罪的人多了,若是有把柄给人抓着,上头又想把他換下来,这个人的官运也就走到头了。搞了几十年阶级斗争,你以为共产党是白吃干饭的?纪委、反贪局、监察局,设这些部门干什么?自然是抓贪官污吏,用政治术语来讲,那就是要保证共产党的纯洁性。
想到酒家生意因此事受到影响,欧灿辉苦笑着说,看来还得想想办法,把餐饮营业搞上去──我一进反贪局,好多单位头头都不再来南国消费,这事不妙啊!
郑叔笑了笑说,我教你一个办法,或者是我的一个体会,就是凡事不要钻牛角尖。我的四个仔各有各的禀性,二仔在我四个仔当中,原来给人的印象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用清源的谚语讲就是天跌落来当被盖的人,现在恰恰是他的生意做得最大,他的铝型材厂现在年产值有十个亿。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原来还不看好他,偏偏就是他做得最成功,你说这里头有什么诀窍?
欧灿辉不由得沉思起来。郑叔早就说过“忍一下云开雾散,退一步海阔天空”,即是讲做人要有胸襟气量,原来也有告诫人不要钻牛角尖的意思。郑叔的四个仔他都见过,给他的印象虽不敢说高山仰止,但他们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沉稳、自信、坚毅那种气质就让他感到钦敬。郑叔的二仔因为性格开郎豪爽,欧灿辉和他更是一见如故,特别说得来。想到这里欧灿辉也就释怀,其实古人早就说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何况现在还不是途穷未路呢!
欧灿辉自晒地一笑,正想说话,郑叔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辉仔,你今年有二十三岁了吧?你这个年纪,比我当年强得多了,我二十三岁那年还顾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呢,不过那时我的大儿子已经会走路了。我想你也应该考虑及早成家──
欧灿辉颇觉意外,没想到郑叔会提起这个话题。他摇摇头说,我这个年纪还不用急着考虑吧?
郑叔含蓄地一笑,说,我告诉你,政府提倡晚婚晚育很对城里一些后生的口味,你不要上这个当。
欧灿辉挠了挠头。这时他想起了刘艳红,若是能和刘艳红拍拖,他自然想早点结婚,但这是他剃头挑子─头热,还不知刘艳红怎么想的呢。
郑叔却又一脸庄重地说,按你现在的发展趋势,20年、30年后会怎么样?如果你30岁或40岁才结婚,到60岁时情况会怎么样?你应该早些结婚、早些生孩子!这样你到60岁的时候,你就可以放心去叹世界,(注:叹:享受的意思。叹世界,粤港俚语,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优哉悠哉,想着辛苦了一世,终于可以放开手了,这时身体还可以,想去环游世界也没问题。若是捱到眼又矇、耳又聋,牙又松,路也走不动,还不放心退下来,做人就没有完美结局,对不对?
欧灿辉恍然大悟,不禁对郑叔肃然起敬。自己才二十出头,自然不会花脑汁去想20年、30年甚至40年以后的事,郑叔也为自己想到了。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己是近忧多多,远虑是没有去想的,郑叔也为自己设计一番,看来是老谋深算啊。
听得郑叔又说,你不但要结婚,要早生孩子,而且要多生──你现在的经济条件不怕政府的超生罚款,以后你家大业大,难道真的听政府话只要一个独生子女?我看你也不会这么傻吧。老话都讲,打虎还需亲兄弟,上阵全靠父子兵──丢那妈,独生子女,独生一个,哪里来的亲兄弟?
欧灿辉知道郑叔有五个子女、还有十一个孙、外孙子女,原来没在意的,这时醒悟到郑叔的子女都按郑叔说的身体力行。中国人最讲究的还是血缘血脉血统,做皇帝的自然传给太子,李嘉诚几百个亿的家产也只传给他的两个儿子,倘若我将来有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家产,还不是传给我的子女?我的子女也要像郑叔的子女那样接过接力棒,没有子女继承到老就伤心、就后悔了。就算还是穷佬仔,还是要传宗接代的。
欧灿辉离开郑叔家还不由自主想着劝他早些结婚的话,不由得怦然心动。每次和郑叔闲聊说话都有教益,郑叔真是我的导师和恩人啊。
四
第二天天刚亮,欧灿辉就精神食抖擞地回南国大酒店上班。
这个时间照例是老茶客们的天下,他的四叔公欧德庭照例和几个知心朋友在叹茶聊天,看大厅有七、八成上座率,欧灿辉暗自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和四叔公打招呼,看四叔公和众茶客的眼神,便知四叔公他们都晓得他出了事。看见他重新露面,四叔公便露出了笑容,说,灿辉,早几天去银联大厦饮茶,那里的点心冇闻冇味(没有味道),还是这里好──还是原来金龙的厨师吧?
欧灿辉笑着点点头,坐在四叔公旁边的仁叔接上话说,欧老板,现在社会突飞猛进,什么新奇的都搞出来,这是社会进步,但是有些老传统不能丢,丢了就对不起祖宗。你信不信过十年、最多二十年,一些老传统又会成为宝?那时又要搞抢救传统了!好像广东南音和清源的禾流歌,解放前很流行的,现在没有多少人会唱了,省里正组织人进行挖掘抢救呢。仁叔是市文化局退休的,说起这些就感慨万分。
欧灿辉饶有兴趣地听老茶客们议论了一番,心想还是师傅莫慕贞在点心部把关把得好,创新是要的,但传统万不能丢,俗话讲睇戏睇全套,食嘢食味道,这味道也是特色,没有特色的酒店是没有出色的。
看见刘艳红穿着制服走进大厅,欧灿辉精神一振,想起昨晚郑叔的话,便动起了心思。他走过去,从刘艳红迎过来的眼神就感到她喜气洋洋,连眉宇间都是笑意,欧灿辉心里一热,便想到了约刘艳红坐直升飞机游玩的事,心想是该抓紧行动了。不过他还没顾得上和刘艳红说话,跟在刘艳红后面的青年旅行社的戴经理就抢上前和他握手,欧灿辉便招呼戴经理,找座位陪他喝茶说话。
青旅和南国是挂钩单位,业务往来很密切,欧灿辉原就想到让戴经理作个安排,因为温泉离市区十多公里,戴经理有车,干脆让青旅负责接送,业务往来是青旅求南国的时候多,戴经理应该会给这个面子。
欧灿辉刚说了想坐直升飞机游玩,戴经理就眉飞色舞地说开了。大约搞旅游的人都能说会道,这戴经理才三十出头,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真正属于卖嘴巴揾食的人,他说开了头,旁人竟是Сhā不上口。
欧灿辉还没说到借车的事,刘艳红走来报告说,方坚有急事找他。欧灿辉便把餐厅业务经理肥仔白志毅叫过来。肥仔口笨木纳有耐性,让他陪有长篇大论演讲欲望的戴经理就对了,保证不会扫戴经理的兴。
肥仔自灿记大排档出事后,把大排档转给了别人,新老板把大排档名字也改了,叫做“潮州郎美食”,大约是潮汕人跑来开的,生意也很旺。大约那是个风水宝地,做的人生意都好。肥仔与姐夫合伙买了一辆中巴跑客运,不想一次出了交通事故,抓方向盘的姐夫撞死了人,这一天灾人祸不但把多年积蓄赔了进去,姐夫因为事故逃逸被抓判刑,肥仔又变成了失业者,还欠下一ρi股的债。
欧灿辉一知道消息,马上去看望他,看他很失落徨惑,就把他也招进南国,挂了个餐厅经理的头衔。干起了老本行,肥仔又似如鱼得水,干得挺欢,不过每月只能领50%的工资,因为他借了南国2万块钱还有转让余款未清,欧灿辉要从他的工资扣。肥仔毫无怨言,反而对欧灿辉感恩戴德,工作是更勤恳踏实了,很得欧灿辉信任。
方坚正在办公室等着,见了欧灿辉,塞喧了两句,便直入主题。原来方坚牵头租下先锋路刚落成的富怡大厦一到三层,原计划是一到二层作超市,第三层作餐饮。超市电路电灯、消防烟感、喷淋都快安装好了,要赶在一九九七年春节前开张,谁知三楼出了问题,原来找到的老板临时变卦,要方坚降低租金,并且以不进场作要胁。方坚和几个合伙人火了,也坚决不愿再和这样不讲信用的人合作,宁愿再寻合作伙伴,找不到就暂时放下来,这样一个闹市旺地没理由没人看不中的。
方坚直捷了当地问欧灿辉,有没有兴趣在富怡大厦开分店?
欧灿辉几乎是应声而答,好啊!若是在和陈昊天那次谈话之前,欧灿辉可能会沉吟思索,瞻前顾后,但给陈昊天激起了把南国做大做强的雄心,加上南国现在情况有点不妙,欧灿辉马上就想到,这正是一个翻身和拓展的机会!
于是,他很详尽地了解富怡大厦场地和租约的情况。因为方坚他们已经初定商场叫富怡超市,脑子里已经想到了一个招牌名字:南国富怡食府。
方坚给欧灿辉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办一个集南北特色美食的自助餐模式。方坚说,他在中山见过这种模式,觉得很新颖、很有特色,而清源还没有一家这样的炊食企业。方坚愿意陪欧灿辉到中山开开眼界,见欧灿辉跃跃欲试,说去就去,便给包工头朋友打了个电话,那朋友便马上把私家车开过来。
欧灿辉把刘艳红、罗振锋找来交待了一下,等汽车来了,便带上罗振锋,和方坚直奔中山而去。
欧灿辉很兴奋。这是一个极好的机遇。清源的经济环境越来越好,也为饮食行业提供了更宽阔的舞台。不知不觉间,老城区实现了商业中心转移,先锋路就像是广州的北京路、上海的南京路,能够在这样的繁华路段立脚打响招牌,那就是抢得了先机,鸿鹄展翅此其时矣!虽然搞这样大的店资金肯定有难题,但事在人为,越是有困难越是要迎着上——想想陈昊天也不是这样?陈昊天当初接下电缆厂,那时他比我现在更困难!陈昊天说得对,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咬着牙关迎上去,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第八章第五至七节
五
方坚和合伙人搞的富怡超市赶在一九九七年元旦隆重开业,成了清源市老百姓的热门话题。清源终于誕生了第一家超大型货倉式自选商場,里面应有尽有,不但有传统的家电、服装、烟酒、糖果饼干、床上用品、家用百货……还有时令水果、新鲜蔬菜、猪肉鱼虾、冷冻食品,还设有工場制作西式糕点。入门处配置了100辆手推车,出口处设有十个收费处,都是实行电脑计费。超市全部实行敞开式自选,一如在电视上见过的外国超市一样的模式。而且还安装了大型自动扶梯,推着小车上下楼也方便得很。
超市开张那天聚拢了数千人,先锋路因此堵塞了近一个小时,这下不得了,连警察也增派支援来疏导交通,维持秩序。三千份礼品霎眼间一扫而空。集约式规模经营令超市享有价格优势,很多货品更是在新张期间大打折扣,而它大力宣导的“质量是富怡的生命线,富怡是家庭的好朋友”,马上摶得了市民的好感,那天客流量起码超过六万人,收款员计费收款计到手都发软,因为到晚上十点半关门前半小时,各个收款台还排着长龙,挤满了开始有怨言的等待计费交款的顾客。
方坚和几个合伙人虽然忙到身疲力倦,连嗓子也沙哑了,但旺到爆炸的程度也似乎超出了他们原先的预料,自然喜不自胜,打从心底里笑出来。是呀,谁不吩望自己的店铺兴旺,是谁做梦也盼着这样的情景出现啊!
阮桂婵那天也来帮忙,协助方坚调整人手,后来干脆就到富怡后面租下的倉库,在那里监督商品登记调拨出倉。那一天于富怡来说,整整一天是忙乱的一天,好像打仗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紧迫,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用四个老板其中的一个的话说,那就是像一辈子也没试过一整天都是这么紧张,连小便也是跑着去的。
三楼的南国富怡食府和商场同时开张,一开门也一样是人头涌涌,从早上到下午客流不断,比南国大酒店开张还热闹不堪。那些找不到座位的人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而找到座位的人,都拿着餐卡一个档口一个档口转,挑选合适的食物。
小孩子就最高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做好的美食佳餚摆在那里随人挑选,从来都是大人叫了来吃的,而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挑选。有传统的鸡、鹅、鸭、鱼、菜,有像干蒸烧卖、煎罗卜糕……各类早点,还有像过桥米线、刀削面、担担面、拉面、云吞面之类南北美食大汇集,甚至还有印度人在现场制作薄饼!
负责南国富怡食府的是罗振锋,他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像喝了酒那股红光满脸,一整天都看得见他满场穿来Сhā去,指挥服务员斟茶搬櫈,找部长吩咐这吩咐那,走路脚底生风,说话倒是脸带微笑不温不火。
开始时欧灿辉还帮着指挥,后来便干脆不管不顾,大多时间只是待在收款台,间或出来走动一下,总之只是看不出声。原来他想到事必亲躬未必是好事,既然罗振锋担得起来,自己就不要越俎代庖。于是欧灿辉便显得从容不迫,悠悠然然,不过他也是整天乐得笑眯眯的。食府和超市一样火爆,这一切,源于自己当机立断,源于自己敢作敢为,勇于尝试勇于创新,南国的招牌更响应,财源广进能不开心么?
下午休息时刘艳红走过来,看见食府里有七、八成客人,也很高兴,对欧灿辉说,下午茶时间还有这么多客,看来借着超市,这个食府会做得起来。
欧灿辉点点头说,看来客流肯定比南国大,消费虽然不高,但像林伯说的,山大斩埋有柴。我想待方坚乱过这一段时间,下一步和方坚搞联动促销,让超市搞优惠发餐卷,吸引更多客人到食府和南国大酒店用餐──你设想一下这个方案好不好?
刘艳红自然说好。见罗振锋走过来,刘艳红就笑着说,我还没见过你脸红得这么好看呢,我看不单是为生意好,也有一点別的什么原因吧?
罗振锋松了松领带,也笑着说,你想拿我开玩笑也要等老细不在才好。我是全心全意忙工作,原本等老细表扬发奖金再加人工的,你这不是别有用心吗?
刘艳红一脸的坏笑,你别装了,刚才我就在富怡门口碰上彩文,也是脸红红的。不过你要小心点,我看彩文的拳头挺重的,我刚才挨了一下,现在还觉得疼呢!
彩文是罗振锋的同乡、同学,原来在省排球队打排球,半年前回退役安排到市体委,最近她和罗振锋的恋情曝光,所以刘艳红又拿这事寻罗振锋的开心。
欧灿辉也见过彩文,一米八的身高,结结实实的,挺活泼开朗的性格,到南国找罗振锋,和欧灿辉、刘艳红认识而且混熟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待人很大方,很快就和刘艳红成了知心朋友。
欧灿辉心情极好,也笑着对刘艳红说,你惹她干什么?她的拳头打掼排球,一拳打下去据说有近百斤力,你受得了吗!
所以我才为罗振锋担心啊。刘艳红装得一本正经,我只不过对彩文说,二楼床上用品那地方有一套床罩床单忱头被子,我看挺漂亮的,最适合摆在新房。我话没说完就挨了一拳,我就为罗振锋担心起来──对我尚且如此,她习惯了用拳头说话,你罗振锋虽然健硕,恐怕也捱不了几拳的。
罗振锋哈哈笑了,说,还是多担心点你自己吧,见了面老拿她寻开心,她的拳头虽然识轻重,不过你娇滴滴的身体还是捱不下她两拳,以后你嘴巴要设个岗哨才行。
刘艳红伸了伸舌头,又打量了一下罗振锋说,看来你有受虐倾向,为什么不找一个女拳击手,或是练摔跤、练柔道的?我看她们威风八面,罗振锋你挨打挨得高兴,女的有你这个活靶子也开心,什么时候手痒了给你来一下子,方便得很,而且摔得脸青头肿也不会有怨言。哈,我是越想越开心,老天爷真是公平,女的能打,老天爷还要给她配一个挨打还高兴的男人……
罗振锋却转了话题,说,看来清源的市场很强劲啊,我看在新市区那边人口更多,应该很有潜力,老细,应该考虑加快到新市区那边拓展。
欧灿辉还没答话,刘艳红便笑着随口说,等有机会,说不定我也会跳出来,搞一间北国公司,也过一过做大老板的瘾,不过我没老细的胆识魄力……
正说着,有服务员来找罗振锋处理问题,罗振锋朝刘艳红做了个鬼脸才离去。欧灿辉看刘艳红神采飞扬,活泼调皮的个性不经意间溢于眉宇,心中一动,便说,阿红,上一段时间忙富怡食府开张,忙得昏天黑地,现在好了,看来罗振锋也镇得住,我可要安排你和我都休息松弛一下。
刘艳红嘴上应着,好啊,我正想向你请假呢!
欧灿辉便说,不用请假,我想请你坐直升飞机──欧灿辉一下又想到了下一个节目,就说,先坐直升飞机,迟一些安排一次旅游,那就是坐波音大飞机了。好不好?
刘艳红眉开眼笑,好好,当然好,不过坐直升飞机看来也得往后推一推,我想请七天假,迟几天旅游团就出发。
欧灿辉有点不快,不过很快就一闪而过,就问,又到什么地方旅游?
刘艳红说,香港。原来准备上个月去的,因为忙筹备富怡开张,我也不敢离开。富怡定下开张日子,我也定下旅游的假期。怎么样,可以批我休息几天吧?
当然可以。欧灿辉说,我早说过了,你有绝对的行动自由,包括休假、旅游。你说,餐厅谁负责好?因为刘艳红一直兼管南国餐厅,而罗振锋又去了富怡,刘艳红休假,餐厅得找一个担得起的人。肥仔白志毅虽然是经理,只是负责公关接待和为客人开菜单,从不Сhā手管理人事的,职责没有明确,厨房部、点心部也不怎么服他管。
刘艳红显然经过深思熟虑,说,杜雪梅吧,她算是资深服务员了,到南国后当部长,工作表现很好,而且老成持重,戴一顶经理帽子,她的积极性和能力会得到发挥。
好!欧灿辉点了点头,又说,把练翠英和练翠珍都提副经理,让她们三个把餐厅管起来,以后你的工作也就松轻多了。
刘艳红没有异议。她也猜到了欧灿辉的用心,一方面确是减轻她的工作负担,另一方面大约也为今后开新店准备管理人员。因为在忙着富怡分店开张的同时,欧灿辉还时时打探商业体改的情况,有几天约了供销系统的头头吃饭聊天,后来还明确的告诉刘艳红和罗振锋,要密切注视各单位企业体改情况,有合适的地方,可以考虑开连锁店。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息,表明了欧灿辉要把南国做成式连锁式集团企业的雄心壮志,刘艳红觉得很快慰、很鼓舞。老板有雄心有魄力,不是固步自封,更不会夜郎自大,有眼光有办法,企业越做越大越来越好,下面员工也水涨船高,跟着这样的老板干最开心。欧灿辉还透露了口风,说要把南国办成真正股份制企业,管理层和员工以后都会在南国持有股分,那就更好了。这个欧灿辉,越来越多名堂,难怪他能一步又一步把自己的事业不断向前发展……
欧灿辉不知道刘艳红在这一刹那就想了那么多、那么远,他早想解决餐厅的管理问题。按照专家们的理论,南国应该进入规范的制度模式经营,各级管理人员有各自的岗位,各自的权、责、利,应该进入“法治”而舍却“人治”,或是法治和人治相并重。欧灿辉听了覃老师等人的教诲茅塞大开,还专门去党校,找覃老师借了十几本企业管理的书回来学习钻研。
不过欧灿辉这时心情有点灰暗。这段时间忙筹备富怡分店开张,自然顾不上约刘艳红出游,现在刚有了时间,正蠢蠢欲动呢,刘艳红却另有活动,而且还搞不清她是和什么人去香港旅游。刘艳红走了欧灿辉又埋怨自己优柔寡断,刘艳红刚刚在的时候不敢问她,待她走开,心里又乱起来。
这时又见刘艳红笑吟吟的走回来,不过不是一个人,是陪着郑叔郑嬸,她在食府门口碰见郑叔老俩口,便亲自陪着进来。
欧灿辉看郑嬸旁边还有一个年青女子,却是识得,正是郑嬸的娘家姪女郭韶敏。一年前郑嬸介绍这个姪女给欧灿辉,一来不好拂郑嬸的面子,二来见了面,这郭韶敏个子高高,双眼皮,高鼻粱,五官搭配很好,属于那种一看不算惊艳,再看却值得细看的靓女,欧灿辉心动了一下,也愿意和她交朋友来往。谁知这个郭韶敏却看不上欧灿辉,后来对郑嬸说了实话,不愿和欧灿辉拍拖。郑嬸急了,问她原因,最后才说出来,说这么年轻只知道开大排档,不是她心中的理想人物。
这就是无缘了。郑嬸无奈,只好好言安抚欧灿辉,谁知欧灿辉毫不在意,倒似放下一件心事。如今再见面,郭韶敏一如往昔青春美丽,只是脸上少了过去的羞涩,多了些成熟和大方笑意。
欧灿辉忙安排了一张餐桌,罗振锋也跑过来和郑叔亲热说话,郑叔便纵容老伴吃点东西,开开眼界尝尝鲜,刘艳红更不由分说,拉上郑嬸到各个档口走一走。郑叔四处张望了一下,便笑着对欧灿辉说,辉仔,看来这步棋你走对了。富怡地头好,这个自助形式也合这里的环境,应该有得做。
欧灿辉诚心诚意地说,郑叔,我应该多谢你的帮忙。富怡开张只花了欧灿辉三十多万,因为欧灿辉得到方坚说项,富怡的老板同意不用缴交抵押金,装修和购置各项物品差十多万资金缺口,硬着头皮找郑叔,郑叔很爽快答应借给他二十万。关健时刻得郑叔鼎力相助,所以他对郑叔充满感激之情。
郑叔摆摆手作了个谦逊的表情,却说,你现在有了这两间店,要好好管理。你知道吗,我大儿子请了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博士留学生当总经理,我听他说,他给人家年薪30万,还连声说值得。所以我就想到你的酒店,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必要时,也可以到人才市场招聘一些大学生、一些管理专业人才嘛。嘿嘿,辉仔,我不是瞧不起你,也不敢瞧不起你,但你年轻,文化知识根基浅,社会越来越进步,竞争也会越来越激烈的,你不要怪我啰嗦,要未雨绸谬啊!
欧灿辉很受感动,亲生老豆也没郑叔这般好。郑叔有见识,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郑叔的话也提醒了自己,不要拘泥于旧有的圈子,应该吸收新鲜血液,像罗振锋就不是正宗饮服行业出身,但搞富怡食府的表现,证明他是最恰当人选。从策划方案到实施,从抓装修到筹备开张,罗振锋都表现了接受新事物快、领悟能力强的特点。覃老师等智囊们也提过招揽人才的话题,看来得在这方面花花心思。
这时坐在一旁的郭韶敏说,欧经理,我看这里比南国更吸引人。你看这些人,在下面大包小包的买了东西,顺便就上来了。这里也是自选,选好了回来坐着等服务员送來。装修得也金碧辉煌,显得上了档次。环境好,形式也新颖,清源第一家,你真有魄力。
欧灿辉对郭韶敏的夸奖说了声多谢。他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大约她没想到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她当初看不上眼的人就創出了一片新天地,在餐饮行业叱咤风云,估计是吃后悔药了。欧灿辉便淡淡一笑,对郑叔说,郑叔,过了年我想请你和郑嬸到香港旅游,好不好?你两位老人家辛苦劳碌一辈子,也该享享福,就当是我孝敬两位老人家的。
郑叔也不客气,说好啊,老婆跟我一世,连香港也没去过,这次就托你的福,到香港走一走。郑叔想到自己提出的话,老伴不一定点头,借辉仔出头,人多热闹,老伴多半会答允。
这时欧灿辉睨到郭韶敏脸上表情有些失落,拿起茶壶给郑叔和她添茶,忍不住又对郑叔说,听说灿耀现在当了供销员,走南闯北,我老豆提起灿耀如今有出息,说全靠你当年不嫌他调皮百厌介绍他工作。嘿嘿,郑叔,我记起你郑家那个“文王推车”的祖坟,连我父子兄弟也沾了光,要是你允许,我是愿意去焚香叩拜的。
郑叔也嘿嘿笑了,说,你想都不要想──丢那妈,你又不姓郑,去拜我郑家的老祖宗坟干什么?小心你欧家的老祖宗不高兴……
六
欧灿辉到底没从刘艳红嘴里问出她和谁去香港,刘艳红走了两天,竟是心神不定,忐忑不安。家里是坐不住的,整个楼下就是工场,二楼铺的是木板,楼下声音传上来吵嘈得很,特別是那个沛林叔,话特别多,说得高兴就哈哈笑,父亲和咏红姨倒是不爱多说话;原先还说这样的搭配好呢,总不成三个都是闷葫芦。原本听惯了吵闹的,有了心事,一点动静吵醒了就再睡不着。
睡房原来就他一铺床还算松宽一点,自从楼下父亲的睡房拆了作工场,父亲搬上楼上占了第一间房,灿荣搬过来和他共一个房间,因为怕影响灿荣温习功课,他是不睡觉不进房。中午已经习惯躺在办公室的皮沙发上休息,晚上来吃饭的熟人多,只要他愿意坐下来,到处都可以找到熟人聊。
不过他宁愿按照过去做法,打过照面聊几句就告退,不妨碍客人谈事情。家里虽然吵杂,南国也有条件改一间房作睡房的,但欧灿辉没有作改动,还是坚持天天回家睡觉。不只为多一个客房收入,总之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不回家见见父亲和弟弟,心里就不安乐。有时候回去早了,就在楼下和沛林叔、红姨、父亲说说话也是好的。
刘艳红去香港旅游第三天,欧灿辉忍不住打电话去纸箱厂找欧海亮,接电话的说欧总经理去了香港,问什么时候去的,答是今天,问什么时候回来,答是三、两天。对方知道南国的欧老板和总经理是亲戚,还挺礼貌地问欧老板有什么事,欧灿辉说没什么事就挂了电话。
其实欧灿辉是准备了一套说词的,如果欧海亮接电话,欧灿辉会说南国从顺德请了几个厨师,开设吃鱼生、龙虾宴,增加了海鲜特色,北江河鲜已经退到很次要位置,每天从深圳接运大龙虾回来,特意请欧海亮过来品尝。但这一套说词显然用不上,更令欧灿辉疑虑不安的是,欧海亮也去了香港!
欧灿辉知道欧海亮是办了港澳往返通行证的,还知道办这个一年有效的通行证要缴交6万块钱。欧海亮当然有这个需要,问题在于这次赴港是偶然巧合呢,还是特意出去和刘艳红汇合。欧灿辉知道刘艳红参加的是B团,就是前三天随团参观游览,后三天自由活动。很多人选择B团,是因为粤人大多有亲朋在香港,前三天有专业导游专心参观游玩,后面有较充足时间和亲朋团聚。
放下电话欧灿辉就坐不住了,他烦躁不安在办公室转了几个圈,决定还是出去随便溜达溜达散散心。这也是从郑叔那里学来的办法,碰上不顺心的事情先放一放,转移一下注意力,情绪平復下来,就会专心致志去解决问题。现在籍着富怡食府开张大旺的东风,南国大酒店增设了吃鱼生、龙虾宴,生意又兴隆起来。不头疼生意的事了,感情的困扰又令他头疼起来。
沿着江边走到南门大街,欧灿辉干脆走回了欧巷,回到家对父亲说,今晚不要做饭了,到富怡食府吃一顿,沛林叔、红姨也一齐去,对了,红姨把你的小孩也叫上,大家做得辛苦,就当我慰劳大家。王沛林的两个女儿都嫁了,卢咏红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还在读书,欧灿辉把沛林叔、卢咏红都看作自家人一般。卢咏红的丈夫原来是农机厂的电工,最近也下了岗,欧灿辉已经把他安置到南国,南国也需要这样的技术员工。
王沛林、卢咏红很高兴,都说,好啊,街坊都说富怡食府搞得好,我正想去开开眼界呢!
欧国能也很高兴,王沛林、卢咏红现在像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儿子生意越做越大,但还有孝顺老一辈的心,这就够了。做父母的当然希望下一辈有本事,但最重要最根本的还是要有亲情有孝心。小时候听父亲教三字经,有些经文到现在还记得:人之初,性本善;亲师友,习礼仪;孝于亲,所当执;首孝弟,次见闻。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说起夫妇顺这时欧国能还有一番心事,就是老婆死去六、七年,原来心如止水,家里又穷,都已心灰意冷的,这两年生活好了起来,那颗死了的心竟又复活了,架不住王沛林、卢咏红再三劝说,就和卢咏红介绍的一个寡妇见了面,听说女方点了头,心里又有了想头。
虽然还没认真谈下去,欧国能就多了一番心事,家居狹窄,怎么结婚?楼上就两个房,若拿一个做新房,被窝里放一个屁隔壁也会听到,夫妻怎样行周公之礼?做了几年寡佬,结婚那晚忍不住爬到新娘身上,让儿子们都听了去还得了?还有,儿子大了,再给他们找一个后娘,他们能答应吗……
欧灿辉没留意父亲有心事,这时看见陈月媚从内街门口走过,走入欧巷,忙走出侧门,迎着陈月媚叫了一声。陈月媚见是欧灿辉,也高兴地叫了一声灿辉,站下来和欧灿辉说话。
欧灿辉见陈月媚一如过去文静端庄,婷婷玉立青春焕发,剪了齐肩短发,戴了一副小巧的近视眼镜,显得温文尔雅,又另有一番气质风韵。欧灿辉便说,放寒假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是常常和你大佬一块食饭饮酒的,你是大学生,又是在大上海生活,我有很多问题想向你请教,怎么样?你不会不帮我吧?
陈月媚笑着说,我听说你现在搞得风生水起,老豆和大佬对你也赞不绝口,说你很有本事,怎么反倒向我一介书生请教?这不是开玩笑吗?
欧灿辉笑了笑,说,你知道我没什么文化,我是诚心诚意向你讨教,定个时间,我请你吃饭,就两个人,清清静静的长谈一番,好不好?
陈月媚见欧灿辉确是诚挚,就说,好吧,反正我是放假休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家里电话你知道吧?到时候打电话来就行了。
欧灿辉自然知道陈满家的电话号码,欧巷现在家家都安装了电话,陈满家的自然是陈昊天出钱报装的。只有方清家的电话欧灿辉不知道号码,想是方清与他面和心不和,现在虽然和方坚关系密切,有事找方坚只通过手机联系,也就没理会方清家的电话号码。
因为欧灿辉的手机响起来,陈月媚便摆摆手说声拜拜,自走回家去。欧灿辉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看着陈月媚袅袅婷婷地往家走,
早上回到南国大酒店上班,欧灿辉还为刚刚知悉阿球吸毒的事闷闷不乐。他打电话和远在深圳的阿球大佬赖水清交谈,才知道阿球已经深陷毒瘾。这个情况太可怕了,毒品是好沾的么!已经听得太多这样的事例,哪一个沾上毒品的不是身败名裂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而现在,竟在自己身边发生、竟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欧灿辉决定去找阮桂洪,然后一齐去找阿球。赖水清说老父亲曾对阿球下跪,哀求阿球远离毒品,看来毒品已经让阿球丧失理智丧失人伦。丢那妈,让老父亲下跪,这成什么世界?!如果阿球不听劝,说不得,也只有把他送进戒毒所强行戒毒。总不能看着好朋友掉下深渊不拉他一把的。
阿球见捅破了这层纸,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在欧灿辉和阮桂洪面前也不隐藏。之前他已经骗过欧灿辉和阮桂洪的钱,后来穷极了,他不敢找欧灿辉,却厚着脸皮找阮桂洪要钱。阮桂洪对阿球已经极之厌恶,不过面对面时他又心软,极不请愿地施舍一点。
有一次和欧灿辉相聚吃饭,因阿球刻意避开不来,阮桂洪便忧心忡忡地说,这个阿球,唉,我看不是被白粉害死,也会给人打死,前几天我看见他因偷东西被人发现给追打呢!
欧灿辉脸色一沉,拿起电话打到深圳去,找着赖水清商量了几句,便对阮桂洪说,说不得,我要送阿球去戒毒所强制戒毒。不这样阿球是没法戒掉的,不戒掉白粉阿球是死路一条啊!
阮桂洪默言。他看出阿球毒瘾极深,强制戒毒只能治标,让他出来社会保证三天就复吸,这个阿球是冇得救了的,欧灿辉出这几千块钱等于扔进北江河。但送戒毒所是眼前唯一能做的,见步行步罢了。想起从前三个好朋友在一起快乐无忧的情景,以后是绝不复有了,想起是白粉毁了阿球,也毁了他们三个好朋友的情谊,阮桂洪在心里又长叹了一声。
欧灿辉在城区公安分局和好几个派出所都有朋友,很快就办好一切手续,很快就把阿球强制送去了戒毒所,欧灿辉才算放下了一件心事。
七
阿球戒毒的事办好了,欧灿辉才有心情想刘艳红的事。他和青年旅行社的戴经理提了一下,很快就接到戴经理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和温泉方面联系好了,约欧灿辉和刘艳红去温泉游玩,还说温泉方面的总经理將亲自接待。欧灿辉顿时喜上眉梢阴霾尽去,叫来刘艳红坐上戴经理的小车,便奔温泉而去。
这一天欧灿辉玩得很高兴,完全把阿球的事丢在了脑后,和温泉的总经理见面及谈话对他更是大有啓迪和收益。最高兴的还是坐直升飞机,终于能够飞上天,那感觉真的是很兴奋、很刺激。在天空上兜了一个大圈,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城市高楼、高速公路、逶迤江河、乡间田野、园林美景……抽身退步忙里偷闲,才能领略大自然之美。怪不得古时修道念经之士,要抛却尘世,才能走向天人合一,修练出超凡脫俗飘飘欲仙的境界。
原来一直兴高采烈的刘艳红,从温泉回来的路上一下变得沉默寡言,欧灿辉不明白刘艳红为什么情绪突然低落。因为戴经理也在车上,他对戴经理喋喋不休简直烦透了,这时才发觉和嘴巴没有闸门的戴经理一同出游是最大的失策。欧灿辉只好闭上眼睛假寝,戴经理看刘艳红也不答理他,这才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回到家里,欧灿辉忍不住给刘艳红打电话,刘艳红却说身体累了想早点休息,欧灿辉只好怏怏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班,欧灿辉发现刘艳红一如慨往,端庄、严谨,不轻易流露感情,对欧灿辉明显的热情反应也是淡淡的。这一下欧灿辉有些懞了,在温泉时不管游玩、用餐,刘艳红都是言笑晏晏,旁人怎么看他俩也像一对恋人似的,欧灿辉心中窃喜,认为刘艳红终于领会到他对她的情意了,怎么一回到酒店又是老样子?他很想敞开和刘艳红倾吐心声,见着了刘艳红话到嘴边却囁嚅。
刘艳红已经和欧海亮来往了一段日子,交往中她直觉欧海亮是君子,很有教养,很懂得尊重女性、体贴女仔,而且家境好,嫁给他这辈子不愁吃穿。她知道只要她点头,欧海亮巴不得马上公开恋爱关系,而且很可能恨不得马上和她结婚。欧海亮的条件好得让別的女仔眼红,现时清源的私家车不多,独身揸车(驾驶汽车)的更是凤毛麟角,欧海亮便是很令人注目的一个。他揸的是一辆黑色的3.0皇冠,行驶在街上也令人侧目。欧海亮甚似乃父,身材高挑加上穿西装打领带,显得又斯文又靓仔,再说两人年纪也相衬。
但刘艳红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原来在心底里,她也是喜欢欧灿辉的──欧灿辉的影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早就印在了心里。如果把两人都放上天秤,她的心是顷斜欧灿辉这一头多一点的。
但刘艳红把自己对欧灿辉的感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艳红也有顾虑,首先是欧灿辉比她小三岁,清源这个地方风俗,一般家庭都不愿意儿媳大过儿子,同年或大一岁都还可以接受,大两、三岁就不乐意了。
刘艳红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自尊心强,欧灿辉接过了南园酒店,后来又办起了南国富怡食府,生意越来越红火,知道的人都晓得欧灿辉是水浸缸瓦铺——盆满缽满,刘艳红心存顾忌,对欧灿辉的态度越发严谨起来。从来没有员工对她和欧灿辉的关系有不好的议论,谁也没把老板和总经理的关系往恋人那方面联系,因为刘艳红害怕给人一个印象、一句徽词、一种非议,说她贪图老板的钱和前途──现在谁都看好欧灿辉事业如日中天,前途无可限量的。
但刘艳红并不想搞三角恋爱,她已经26岁了,在旁人眼里是大龄姑娘,她愿意和斯文有礼的欧海亮来往,感受欧海亮对她的爱恋、追求,年轻姑娘的心灵得到很好的藉慰和满足。于是对欧灿辉的情感就变得很复杂、很矛盾、很奇特。欧灿辉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她,给了她最大的权限,放手给她管理,她竭尽所能襄助欧灿辉,事无具细都忠心耿耿为欧灿辉打算。从第一天合作开始,两人就心有灵犀般默契。两个人位置的变化使感情变得含蓄、复杂起来,事情就这样拖下来。
温泉之行,欧灿辉的眼神、欧灿辉的举止让刘艳红彻底明白了欧灿辉的心思,而明白了欧灿辉的心思反而让她痛苦。选择谁?聪明如她遇上感情上的难题也变得迟钝起来,她只能痛苦地让这种默默的三角关系微妙地维持下去,直到找到解决难题的那一天到来。
欧海亮并不知晓刘艳红的内心世界,他只晓得刘艳红实际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个可以称得上女强人的人,她需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因此对刘艳红更为赞赏。一个有理想有志气的女强人,在这个竞争日趋激烈的经济社会更受人尊重。他相信缘份,既然老天让他再遇着她,既然她不拒绝和他交往,假以时日,他的诚意、他的执着总会打动她的。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三十岁结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有些人还提倡独身主义呢。
欧灿辉却比刘艳红更痛苦。他知道欧海亮的愛情主攻方向,而他却找不出一条正确的进攻路线,更不用说赢得胜利了。爱情的前景总是模模糊糊扑朔迷离,每天都可以见着最喜欢的人,但那一层薄纸他就是没有办法、或是没有勇气去捅破。这时他就对在欧巷和五女出双入对的阮桂洪感到欣羡,原来还以为自己和阮桂洪都是一样豪爽脾气,怎么阮桂洪的恋爱那么顺畅,自己却举步维艰?
这一年到了春节,在别人眼里,欧巷的几个后生都混出了名堂。陈昊天、欧灿辉、欧海亮、方清、方坚还有阮桂洪、阮桂婵都当上了大大小小的老板,都说风水轮流转,过去欧巷穷了几十年(除了巷尾欧宅),现在转到这几家都鸿运当头,而且看下去还有得发。你看连黄三女做鸡贩每月都有一千几百的收入,经济条件好转连人的稟性脾气也会变好呢,黄三女现在见了人都笑呵呵打招呼,在欧巷也听不见她有什么吵闹,这样下去,霸巷鸡毑这个花名迟早是要摘掉的了。
欧灿辉心情却有点阴暗,春节也就不算过得高兴,因为刘艳红提早向他请假,破天荒地在春节大忙时候不上班,说要去香港旅游。欧灿辉心里有点酸,脸上还做出高兴的样子照准请假。
不料春节旅游后回来上班,刘艳红不但照例带一些手信(礼物)给同事,还公开了一些在香港拍攝的照片。照片背景自然是香港的景点,很多照片上还有一个总露着幸福笑容的靓仔,大家都认出是远景纸品包装工业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欧海亮。还有一个仪态雍容的中年贵妇也出现在照片里,刘艳红介绍说是欧海亮的大家姐欧海棠,大家便知道刘艳红和欧海亮正式拍拖了。
刘艳红是接到欧海亮的大家姐欧海棠几次打来电话,约她春节到香港参加生日宴会──欧海棠是年初二那天出生的。大家姐海棠和刘艳红连面也未见过,这一次特意约刘艳红和细佬海亮赴港,那喻意就很明嘹了。
就因为欧海棠的电话,刘艳红思前想后,竟是下了决心,答应了欧海亮的邀约赴港。欧海亮自是喜出望外,看刘艳红含羞带笑,尽显温柔本色,情不自禁在她红朴朴的脸上亲吻了一下,却又怕心上人生气,小心翼翼的看刘艳红只是娇羞地低头一笑,方才放下心来。
刘艳红从香港回来不想再对欧灿辉隐瞒,所以在办公室也很大方地给欧灿辉看照片。欧灿辉脸上带笑看了几张便递给同事们看,籍着接听手机离开办公室,心里却难受得很。
完了,冇戏唱了,冇希望了!刘艳红下了决心和欧海亮拍拖,欧灿辉愁肠百结,越想越沮丧,走回欧巷的路上碰巧见着了阿球,便改变了主意,到阮桂洪店里把阮桂洪叫出来回到南国,占了一个雅房大吃大喝,那天下午三个人喝了两瓶酒,阿球是给灌醉的,欧灿辉却是自己把自己灌醉的。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消愁人更愁。欧灿辉醉倒在办公室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头疼欲裂,萎靡不振。怕再见着刘艳红,欧灿辉干脆把每天早上的碰头例会取消,神色木然的在办公室呆坐了一个上午,临近中午时,那烦躁苦闷仍是缠绕心,便离开了南国大酒店,坐了一辆搭客摩托车,到新飞电缆厂去找陈昊天。
陈昊天从生产车间赶回办公室,见妻子何丽陪着欧灿辉坐着闲聊。他一眼就看出欧灿辉郁郁寡欢,神情萎顿,何丽也给他使眼色,便点了点头,让何丽回财务室,他跟着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欧灿辉,出了什么事?
欧灿辉欲言又止,只觉得满嘴苦涩,满肚委屈苦楚不知从何说起。
陈昊天试着又问,酒店出了事?见欧灿辉摇摇头,双手抱头神情痛苦,脑子一转,便想到了男女情事。也只有男女感情之事让人如此失魂落魄、痛不欲生,这就不好劝诫了。想了想便说,我明天要到上海出差,你若放得下酒店的事,就陪我走一趟,当解闷散心也好,当陪我顺道旅游也好,行不行?
这个话题来得突兀,欧灿辉不禁抬头看了看陈昊天。陈昊天满不在乎地大口喝茶,放下杯子对欧灿辉说,上两次去上海谈业务,滚(开)水烫脚般赶时间,什么地方也没去。这一次时间很充裕,正想顺道去苏杭游玩呢,灿辉,不用多想,就这样说定了,我俩结伴潇洒走一回?
陈昊天看了看欧灿辉,又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到苏杭好好欣赏一番江南美色,我心有不甘哪。你不是心痛那几个钱吧?放心,来回机票吃饭住宿都包在我身上……
欧灿辉苦笑了一下,知道陈昊天是故意这样说。不过陈昊天这个提议打动了他,心想外出散散心也好,反正心绪烦乱也不想回酒店,也不想见着酒店的人,于是就轻轻点了点头。
陈昊天眉开眼笑,马上让人去办理订机票。放下电话又对欧灿辉说,这次去上海,我请你去锦江饭店吃一次饭。锦江饭店你知道吧?上海有名的百年老店,听说过去是专门接待国家领导人和外国贵宾的地方,你也该去见识见识。说起来我厂有三个总工程师,其中一个吴总工正是上海人,你不知道上海人怎么知悭识俭,我告诉你吴总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的司机告诉我,吴总工星期天总往几个超市来回跑,原来他作价格对比,然后才回到他选定的超市购物。吴总工一个人在清源生活,自己买点物品也这么计较,司机便有些瞧他不起,我把这个司机狠狠骂了一顿,何丽又开导了他一番,他才对吴总工毕恭毕敬。不过上次去上海,吴总工特意带我去锦江饭店吃饭,还坚持由他埋单,我自然不肯,吴总工急得要和我反脸,我只好由他掏银包。你猜那一顿吃了多少钱?三千多块,我肚子半饱还没吃出什么味道,后来我想,没吃出什么味道就是有味道,你想出了什么道理没有?
陈昊天滔滔不绝,欧灿辉听得出了神,他脑子还很乱,根本不想思索,于是便摇了摇头。
陈昊天就说,你是搞饮食的,应该羡慕啊,吴总工特意请我去那里,你就应该这样想,什么时候我的南国大饭店对外地客人有这样的名声就好了!
陈昊天给欧灿辉添了热茶,又说,我新聘的总经理告诉我,搞企业,如果真的想做大做强,就要专心打造企业品牌,企业品牌就是企业的无形资产,无形资产也是可以转化为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的。灿辉,我们还是读得书少啊,以前哪里知道什么是企业品牌、无形资产?什么是经济效益、社会效益?要想跟上这个时代,很多东西等着我们去认识、去实践啊!
欧灿辉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个陈昊天,见识处处高他一等,去上海一家知名饭店吃一顿饭,就悟出了一番真知灼见,可见处处皆学问,有没有得益领悟就看是不是有心人。这时他的注意力就不知不觉给引导过来,不由得向往地说,这个锦江饭店,我是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的。
陈昊天咧开大嘴笑了,拍了拍欧灿辉的肩头说,这就对了,人生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愁眉不展干什么?今天你碰着难题,好像迈不过去,其实退后一步又何妨?另觅一径登高远望,前面又另一番景色,或许比原来更精彩也不一定呢!
欧灿辉知道陈昊天绕着弯劝喻他,他心里感激陈昊天,满腹的郁结也像舒解了一点,没那么烦躁了,便展颜一笑说,好,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跟你去上海。
陈昊天哈哈笑了,站起来说,走,跟我去饭堂吃饭,然后带你参观生产车间──你还没见过我新的生产线呢,我让你开开眼界……
肥仔白志毅跟了欧灿辉几年,从没见欧灿辉喝醉过,他看出了欧灿辉的心事,当天晚上下了班,他便去塘仔边郑叔的家,把他担心的事和郑叔说了,又和郑叔说了一会闲话才告辞。
第二天,郑叔在南国饮早茶没见着灿辉,第三天还是没见着,装着不在意询问刘艳红,才知道欧灿辉跟着出差的陈昊天去了上海,郑叔倒放下心来。过了一个星期,郑叔在南国饮早茶时,从肥仔口中得知欧灿辉回来了,得知欧灿辉在三楼的办公室,便迳自走楼梯上三楼去找欧灿辉。
欧灿辉正和人通电话,看郑叔进来点点头示意。郑叔看欧灿辉精神一如往昔开朗爽利,就知道他失恋最痛苦的阶段已经过去,顿时放下心来。欧灿辉尽管心里会有隐痛,但时间会抚平这些创伤的。郑叔走近办公桌看墙上那幅书法,沉吟思忖着,好一会没有说话。
欧灿辉放下电话便喜孜孜地说,郑叔,富怡食府开张以后天天客似云来,南国这边生意也旺,旅业开房率达到90%,市旅游局正准备颁给我们三星级呢!我听说金龙那边一过春节生意又差下来了,华仔表哥昨天来饮夜茶专门找我谈,提出金龙也让我来搞,我当时没敢答应。郑叔,你说这事值不值得考虑?
郑叔从欧灿辉的眼里看出欧灿辉的跃跃欲试,马上明白了欧灿辉的心思,就笑着说,你想打回老家去?
欧灿辉笑着点了点头,说,你知道我师傅、李伙生还有好多人都在金龙干了二、三十年,昨晚我和李伙生一说,他也是满怀希望啊!我知道这些老金龙对金龙酒家有感情。他随即又正容道,郑叔,我想了一个晚上,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金龙离南国太近了,我还是想到新市区去设点,那边是大有可为啊。
郑叔便问,你说想到新市区去设点,原来考虑的那个供销大厦,现在有没有进展?
欧灿辉说,供销社洪主任早两天给我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先把餐饮和旅业租赁下来。我听出他的意思,若和我谈好了,他就干脆把现在的租赁者扫地出门,因为对方还欠着租赁费。洪主任若以对方违约而釆取强硬措施,那个老板真的惨了,可以说是血本无归。我倒想拖延一下再说。
郑叔意味深长地说,这样也好,中国人的老祖宗早就留下教诲,说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损人利己的事切莫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就更做不得的。
欧灿辉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称是。
欧国能看儿子早些时候寝食不安,不知道儿子为情所困,以为儿子操劳过度,见儿子和陈昊天去了一趟上海,回来精神不错,就关切地劝欧灿辉说,我看你也够操劳的了,要搵钱也要体恤爱护自己的身体。灿耀这个衰仔(注:衰仔:粤港俚语,坏孩子。从父母长辈口里说出有时是一种爱谑的说法,并不是真骂)上个月还去了一趟新马泰,你不是约了郑叔郑婶去香港吗,不如定个时间出去走一走。
欧灿辉想起这件事,就对父亲说,现在正考虑一个大的收购行动,这段时间确实走不开,不如趁灿荣放寒假,干脆你和郑叔郑婶去香港旅游,现在我就找青旅的戴经理安排。
欧国能知道儿子确实不能走开,便也罢了。灿荣去年高考考上了广东商学院,欧国能便想带灿荣和郑叔郑婶一齐去香港开开眼界。说起来还是二十年前去过广州,那次是厂里组织工人外出学习,在广州住了两天,特意到珠江边看长堤、看最有名气的爱群大厦、南方大厦、文化公园,那真是土包子进城──大开眼界。如今二十年过去,连清源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州和香港的发展变化肯定更不得了,人一世物一世,也该到这些令人向往的地方走一走才不枉此生。至于儿子又搞什么大的收购行动,欧国能已经习惯不过问儿子的事,随他意愿去搞,于是欧国能便打电话找郑叔商量旅游的事。
欧灿辉因为家里只剩下自己在父亲身边,便提醒自己安排多点时间回家,多和父亲说说话。白天有沛林叔、红姨等作伴,父亲不会孤单寂莫,晚上便是一个人在家多,不和父亲多说说话,父亲心里会有埋怨的。刘艳红的事算是揭过去了,回过头看,不但自己和刘艳红无缘,甚至桃花运还未到,虽然郑叔劝自己早婚,但姻缘未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第九章第一至四节
第九章
一
办公室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欧灿辉说了声:“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南国大酒店餐厅副经理练翠珍,欧灿辉一看练翠珍手里拿着一个黄灿灿的雀笼,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迎了过去:“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练翠珍笑了笑,说:“昨天晚上回来的。”她把雀笼递给欧灿辉,“就是这样子的,你看行不行?”
欧灿辉一看这雀笼,做工精细,每条竹子刮削得大小一样,光滑园润,间距精确,弯弧处也烫弯得条条不差,绝不会高低不平;整个雀笼装嵌严密,都油上黄油清漆,显得美观精致;而笼顶上的黄铜挂勾,弯得既符合力学原理又极雅致,那铜勾却又磨擦得闪闪发亮,特别令人注目。
不过最吸引欧灿辉的,还是笼子里让鸟站立的那根横放的木棒,满是尖突起来的木疙瘩。他见过公园门前摆卖的雀笼,那木棒多是一般的木料,很少有那种众多木疙瘩的。他在洪主任家参观过洪主任的几个雀笼,才有两个雀笼里用的是那种有疙瘩的木棒。他听洪主任介绍,说那种木棒是胡椒茎木,高档的雀笼才配备的,因为这种树木够生长年头,才能密密麻麻长起那种粗疙瘩状木刺,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也只有练翠珍老家那里的深山密林里才寻觅得到。
欧灿辉举着笼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很满意,就说:“是你爸做的?”
翠珍一直留意看着灿辉,见灿辉发问,忙回答说:“是啊──你觉得还行吗?”
看欧灿辉摇了摇头,练翠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羞窘地低下了头。欧灿辉忙把大姆指一竖,伸到练翠珍面前说:“高,实在是高──”他学着一部有名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台词,又笑着说,“翠珍,你爸真是一个工艺大师,手艺就似湿水棉花——冇得弹。(注:冇得弹:粤港歇后语,好得没法说。弹,这里是批评、挑毛病的意思)真的,真的很好,我不骗你的。”
练翠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孩子似地笑了,又认真地问:“真的还行?”
“就这样的我要五只,你跟你爸说了?”欧灿辉一脸认真,还掏出钱包拿钱,“来,先
付款后收货,这你相信了吧!”
练翠珍忙把钱推回去,笑着说:“谁要你的钱了?”
欧灿辉正色道:“不要钱我可不敢拿你爸的雀笼。公平买卖,不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练翠珍见欧灿辉板起脸孔,不好意思地笑了:“到时再说吧。家里只有两只现成的,还有三只要等一些日子。到时候我回去拿就是了。”
欧灿辉便说:“这么多雀笼怎么拿?到时候你告诉我一声,我开车和你一块去。”
“哪怎么行?不用你去,我一个人也搞得惦。”
“我也想到乡下走走。我听练翠英说,你们那里有个鲤鱼冲,也开发成休闲度假村了,听说景色很不错,知道的人还不多,我正想去看看呢!”
练翠珍见欧灿辉坚持,他是老板,不要说喜欢去板坑鲤鱼冲,就是喜欢去湖南韶山冲、去美国英国的什么山冲也是他的事,打工仔有什么资格阻拦?于是练翠珍就没有再提异议。她回老家休息了三天,这时便告辞说:“我要回餐厅上班了。”
欧灿辉却说:“急什么?你在我这里没人敢说你的──家里还好吧?有没有什么困难?”
练翠珍便说:“家里都好,没有什么困难。”说家里不困难是假的,镇政府组织一批特困户劳动力到惠州,刚读完高中的大妹被挑上去了惠州打工;但家里还有五口人,三个弟妹读书都要花钱,幸好她现在每个月都有一千多块钱,成了家里的经济顶樑柱,但母亲近来多病,她是节衣省吃,每次回家都把积攒下来的钱拿回老家交给母亲。
欧灿辉不放心地看着练翠珍说:“真的没有困难?你算是我的老伙记老搭档了,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说。”
练翠珍心里涌起一阵温暖。在南国酒店一年多,从收银员很快就升到副经理,不但收入
增加,也增长了很多见识。酒店请了不少人给员工上课,管理人员更是一个月规定参加一次讲座,来授课的有领导干部、有专家教授,甚至有文化馆的老师教唱歌跳舞,连公安消防局的也来讲授法律知识、消防知识。印象最深的是党校那个覃老师,有一次他讲授“一分钟经理”和行为心理学,讲得生动风趣,常惹得大家发出会心的笑声。她知道欧灿辉这时聊起她的家庭,是公司规定管理层必须时刻关心下属、员工,但老板对她的关心仍使她受到感动。
练翠珍一直很勤奋地工作,也刻苦地学习,从一开始因性格使然不敢管人,到事事留心敢抓敢管,暗地里把刘艳红当作楷模,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变化。如果没有公司从各方面培训,她根本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山妹仔,大约只配在大排档当一辈子没有什么规范要求的服务员、打工妹。今非昔比,她心里记着老板辉哥对她的信任、对她的期望、对她的恩惠。做人要讲良心,不好好工作就太对不起老板了。
欧灿辉觉得练翠珍憨憨的笑容很可爱,于是就说:“你爸的手艺很不错啊,他现在就是编织雀笼?”
“是啊。市外贸和他签了合同,织多少收多少。”
“对了,我看你爸应该注册一个商標,自己出口──你爸编织的雀笼像工艺品,太令人喜欢了。”
练翠珍咭咭咭地笑起来:“我可是想也不敢想。再说我爸腿有殘疾,又没有文化,就算你给他一个商標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行的不行的,老老实实织他的雀笼就行了。”
欧灿辉却说:“怎么不行?沙河镇编织的雀笼港澳海外都有名,你爸手艺高超,为什么不打出自己的品牌?”他沉思着,“取什么名字招牌才好呢……”
练翠珍忙笑着摇手说:“不行的不行的。辉哥,你就不要费这个心了。”
欧灿辉听练翠珍叫出旧称呼,心头又一热。练翠珍见欧灿辉眼定定的看着她,脸上突然发烫,低下了头扯了扯衣角,羞赧地说:“怎么这样看人?”她抬起头卟哧笑了一下又说,“我看你像个……像个坏人。”
欧灿辉笑了:“我像个坏人?!”
练翠珍耸了耸鼻子说:“不像坏人,像个大色狼!”
欧灿辉哈哈笑了,举起双手做了个狰狞的鬼脸:“大色狼来了……”
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跟着罗振锋随着一声“请进”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刘艳红和新来的董事长助理韦新民。练翠珍便对欧灿辉说:“老细,我回去上班了。”
欧灿辉便很庄重地点点头。他转而对韦新民伸出双手,连声说“欢迎欢迎。”
韦新民是覃老师的一个学生,覃老师特意把他介绍给欧灿辉。欧灿辉和韦新民见了一次面,这个来自广西的有研究生头衔的年青人,渊博的学识和优雅的谈吐令他大为折服,他马上同意聘任韦新民为董事长助理,专责市场拓展、员工素质培训、行政管理工作。
按照欧灿辉的设想,韦新民将会出任未来的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总经理,而刘艳红则改任副总经理。刘艳红非常乐意任新职,因为要推行电脑化、信息化、规范化管理非她所长,而且可以说是门外汉。她也相信,韦新民这个新鲜血液,将会帮助南国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谈完了工作,韦新民看见了雀笼,拿起来仔细欣赏,嘴上就连声赞叹。欧灿辉因为韦新民不懂粤语,也就用国语和韦新民交谈,说,“漂亮吧?”欧灿辉因为过去少讲国语,说起来有点结巴,不过他不觉得别扭,因为有时候接待不讲粤语的领导,不讲国语也得讲,现在有了韦新民,正好多了练习讲国语的机会。
韦新民就问:“董事长也喜欢养鸟?”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我不养──这是送礼用的。”
韦新民就领会地颔首,不再说话。
欧灿辉要买养雀鸟的雀笼,起因是想到收购供销大厦的长远计划,便想到给洪主任送一点礼,把和洪主任的关系再拉近一点。应该是特殊一点的礼,这个礼送了,也是送出一个信息,洪主任是一定心领神会心照不宣的。欧灿辉很自然就想到洪主任另一个爱好:养鸟。养鸟需要鸟笼,他就马上想起练翠珍在灿记大排档就说过,她父亲是做雀笼的。
翠珍的老家沙河镇有做雀笼的传统,历史悠久,欧灿辉曾在清源日报看过一篇周末特稿,刊登了记者的专访,不过就没提到樟坑,自然也没提到练翠珍的父亲。大约记者不想爬上高山去,手头够了材料也就算了。欧灿辉想到练翠珍父亲以此为业,也算关照练翠珍父亲一单生意吧。原想要两、三个能够了,后来一见翠珍就脱口而出要5个,至于多了两个,欧灿辉就准备送给郑叔。他知道郑叔没养鸟,把雀笼给了郑叔,郑叔养鸟也好,把雀笼送人也好,总之就随郑叔高兴好了。
欧灿辉现在不但考虑把供销大厦租赁下来,甚至考虑把它购买下来。关键的是可以接受的购买价格。叶处长、董科长、李科长提供了许多信息,新市区空置的高楼多,中央宏观调控一收紧,虚假的房地产泡沫经济露出原形,房地产市場就供大于求。加上经济不景气,市場通缩购买力下降,现在正是低价购进物业的好时机。
最头痛的资金问题却不难解决。陈昊天和欧灿辉私下密谈时说:“你现在的情况属于保险系数高的,只要付得起利息,一千万绝不成问题。”
欧灿辉这时不像两年前的模样,听说几十万、上百万就张大了嘴巴,听陈昊天说一千万绝不成问题,于是就问:“大耳窿(高利贷)?”
陈昊天说:“你放心,不是大耳窿。我可以帮你调一千万,月息2分,不过每月按银行利率划拨利息之后,其余的要提出现金交给对方指定的人,而且要做得慎密。”
欧灿辉心想,这肯定是公款,每个月捞1分3厘多的利息,一个月入袋就13万多,一年超过160万,怪不得很多人削尖脑袋要当官、要调好单位,原来权力和财富是孖生仔,有权便有钱,而且搵钱比老百姓、一般干部多得不可想象。以前看报纸看电视,说这个那个贪官贪了多少多少钱,原来贪官们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三十六计”发挥得淋漓尽致各显神通。不过总的来说2分息不算高,和买下供销大厦这件大事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有了陈昊天调动资金作后盾,深思熟虑中,欧灿辉便下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把供销大厦攻下来──陈昊天就是一个绝佳的榜样,生意越搞越大,滚雪球般把很多有权、有钱人也卷了进去,有财大家发,有难大家帮,到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傻子才会像武俠小说中的俠客一样单打独斗。中国人的老祖宗不但留下了三十六计,还留下一句至理名言: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
二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欧灿辉借了一辆面包车,带上练翠珍、练翠英两人,直奔郊县沙河镇而去。早些时候欧灿辉把罗振锋调回了公司总部,让练翠英去了南国富怡食府当经理。练翠英不负所望,经理也当得有板有眼,再说她上面还有刘艳红、罗振锋,一般事务也就不会烦扰到欧灿辉那里。
练翠英已经在去年国庆节结了婚,嫁的老公就是陈昊天厂里的供销业务员成奎安,结婚喜酒也是在南国大酒店摆的。欧灿辉这次叫上练翠英作伴,一来怕别人说练翠珍的闲话,二来也算是对练翠英的一点笼络手段吧。
练翠英因为有这趟公差感到很高兴,练翠珍也是兴高采烈的,一路上姐妹俩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欧灿辉心情很好,和她俩说笑闲聊,想到覃老师说的一个谜语,就问练翠珍,你会猜谜语么?
练翠珍摇了摇头,看练翠英时,练翠英也摇了摇头。欧灿辉笑着说,很简单的,动一下脑子就行了。
练翠珍睁圆了眼睛问,什么谜语?
欧灿辉便说,刘邦高兴,刘备伤心──打一个字。
练翠珍和练翠英想了好一会,因为从没猜过谜语,一点也没有头绪。欧灿辉看她俩苦苦思索,就提示说,一个字,和你们俩个都有关。
练翠珍和练翠英还是猜不出。练翠珍就祈求说,我们两姐妹读得书少,实在不会猜谜语,还是你告诉我们吧!
欧灿辉便笑了,摇晃着脑袋责怪说,你们就喜欢看那些言情小说、垃圾杂志,不看历史。刘邦和刘备都是历史上很出名的人物,刘邦的对头叫项羽,刘备的结拜兄弟就是有名的关公,关公大名叫关羽──想出谜底没有?
练翠珍和练翠英同时摇头。欧灿辉叹了一口气,回头捉过练翠珍的手在她掌上写了一个字。练翠珍和练翠英同时叫了起来,翠字?
欧灿辉解释说,翠字分开是羽卒,卒就是死的意思,项羽死了,刘邦是不是很高兴?关羽死了,刘备是不是很伤心?
练翠珍和练翠英同时伸了伸舌头,说,这么复杂。
欧灿辉心想也难怪,两个山妹仔文化底蕴少,说这些就难为了她们,于是就转过话题,说说笑笑中很快就到了沙河镇。
沙河镇离市区不足六十公里,107国道又平整又宽敞,从沙河镇到板坑的二十多公里却不大好走,那条刚扩阔新修的公路很多地方不平整,车速便慢了下来。因为有点颤簸,车里乘坐的人便不怎么说话,欧灿辉就看窗外的山区乡间景色。
见惯了市区的高楼大厦,熙熙攘攘密密麻麻的人群,听惯了喧哗嘈杂,一下进入延绵起伏的山区,连人也不多见一个,欧灿辉觉得心境宁静下来。参差的梯田,满山的树木,婆娑的竹林,逶迤多弯爬高爬低的山路,偶尔有一头牛、一只猪或一只狗走上公路,司机便按响了喇叭。城里已经禁鸣汽车喇叭,乡镇是没有禁的,欧灿辉便觉得那久违了的喇叭声也很悦耳。穿过一些小村庄和偶见山坡上独立的农舍,山民们见着了汽车都很平静,只有一些小孩会在汽车经过的时候表现出高兴和好奇。山区是宁静的,抬头看去,天是蔚蓝的,云是雪白的,山是青绿的,一切都显得静宓而且和谐。
一个竹木搭的门楼指引汽车驶进了板坑鲤鱼冲乡村度假村,宽敞的停车场已经有几辆小车在停放。刚在停车场下了车,欧灿辉看见欧海明陪着很多人走了过来。欧灿辉脸露喜色,忙叫了一声“阿叔”赶过去和欧海明握手寒暄。
欧海明早从市乡镇企业局调到郊县当县长,欧灿辉没料到在这里会碰上他。因陪着客人,欧海明和欧灿辉也就没多谈,欧灿辉待欧海明上了汽车开走才回头找练翠英姐妹,却见她俩陪着一个个子不高,看上去足有五、六十岁的老人走过来,练翠珍和练翠英手里各拿着两个雀笼。不用说,那个老人应该是练翠珍的父亲了。老人虽然是走路一蹶一蹶的,古銅色的脸满是滄桑,却显得很有精神。欧灿辉忽然记起练翠珍说过的她父亲和计生工作队捉迷藏的事,这时也觉得练翠珍父亲像银幕上的老游击队员。
练翠珍因为欧灿辉坚持要去沙河,她不想让欧灿辉爬山──面包车说不定不能开到村里,便给小文的表哥打了电话。小文的表哥原是同一个村的,因为家里揾到钱就在沙河镇公路边买了一块地,建好了一栋两层楼房全家便迁到镇上去。山里人淳朴、助人为乐,小文表哥接到电话,二话不说便骑上摩托车回了一趟樟坑,转告了练翠珍托办的事,练翠珍的父亲便按约定的日子赶早下山来到板坑。
欧灿辉和练翠珍父亲握手致意,觉得练翠珍父亲黑黑的手很粗糙,可以感觉到手掌上的粗茧。练翠珍父亲显然不习惯这些礼节,给欧灿辉握着手便显得手足无措,嘴里嘿嘿地笑却不会说什么话。
欧灿辉心里感叹,多么淳朴、多么忠厚,难怪练翠珍这么朴实本份。他腿脚不便,还是为别人考虑多,还坚持把雀笼送下山来,老人家真是没得说的。欧灿辉便回车上拿了两个大纸袋出来,交给练翠珍父亲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回去给小孩吃──这一袋代我带给翠英的父亲,也代我向他问候。
练翠珍父亲竟然满脸通红,执意不肯接。练翠珍和练翠英也觉意外,因为她俩也不知道老板准备了礼物送给她俩的家人。不过她俩知道这时不好推却老板的好意,一边说“多谢”一边接了过来。欧灿辉又和练翠珍父亲聊了一会,见练翠珍父亲唯唯诺诺不大说话,脸上的笑容很憨厚,知道他不善言词,想到练翠珍也该有话和父亲说,便叫上练翠英陪他在度假村走一走,留下练翠珍父女说体己话。
过了一会见练翠珍一个人找了过来,欧灿辉问清楚练翠珍父亲走了,便责怪说,不是说好我请他吃中午饭的吗,你怎么让他饭也不吃就回去了?
练翠英也埋怨练翠珍。练翠珍笑着说,我阿爸就那个脾气,见到生人就觉得不自在,辉哥就更吓着他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董事长这么大的人物──练翠珍调皮地一笑接着说,你让他坐下来他像受罪,我是担保他吃不好的,我也不想他出洋相,所以他坚持要回去我也就没拦他。
欧灿辉还是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想想也就释怀,练翠珍父亲敦厚不善交际也不好勉强的,让他自由自在也好。欧灿辉便继续在度假村漫步,一边欣赏山乡景色一边和她俩说话,倒也悠然自得轻轻松松。
鲤鱼冲其实就是一个水潭,峭壁山上瀑布飞流直下,因为冬天水少,那瀑布似一条白练,在快到度假村路上就看见了的,像是一条雪白的绸带在青黛的山间飘动,待亲临其间,哗哗的水声,空气中飘散着滋润的湿气,秋冬时节更感到它沁人肺腑的清新。练翠英说,若是春天来那瀑布更好看呢,水量充足飞流直下三千尺,很有气势的。
水潭的面积不很大,一条山溪流进水潭汇合,又向水潭外漫流,山溪上下到处露出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清澈的山水潺潺,山边到处是葱葱的参天树木、低矮丛林,不知名的小鸟不时发出悦耳的叫声,真教人心旷神怡,忘却凡尘的喧嚣和烦扰。
度假村就建在离水潭不远处的山坡上,把溪水引了过来,筑起了一个大鱼池,池里养了很多金色的鲤鱼,欧灿辉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在市里的水产市场常见得着在北江河捕获的金色鲤鱼,这里的人很聪明,不去弄来那些人工饲育的金鱼,光养北江金鲤,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鲤鱼冲了。
度假村的一排排平房从外表看很简朴,进去一看,室内倒是裝修得像宾馆一样,有电视、有卫生间,瓷砖铺地,住进去还是蛮舒服的。
村里两个凉亭、跨溪而过的小桥都是木头搭建的,和这里的山乡环境很协调。美中不足的是鱼池中的假山,那是用很有名的英石堆砌的,英石以产地粤北英德而得名,以造型制胜,如太湖石一般最能体现皱、瘦、透、漏,黑色灰色中带有白色的石筋,做出来的假山很好看。欧灿辉却觉得在这里建这样一个英石假山是一个败笔,倒不如直接搬几块山边的大石垒起石山,原汁原味还显得乡土气息更浓一点。
回到市里,欧灿辉拿着两个雀笼先去了郑叔家。郑叔对精致的雀笼赞不绝口,笑呵呵地说,有老友劝我养猫养狗养宠物,说对老人怡养天年很有益处,还专门带那张报纸给我看。你郑婶不喜欢养猫狗,大约是那次满屋猫屎臭把她搞怕了。我正想养鸟,你就给我送来了雀笼。好好,有句话怎么说?好像是正要打瞌睡,有人就送上忱头。辉仔,多谢你。
欧灿辉便笑着说,我在别人面前也承认你是我契爷,我这个当契仔的也应该孝敬你老人家的,你就不用多客气。又对郑婶说,郑婶,我老豆约你两个老人家去哈尔滨看冰雕呢。
郑婶忙摇头摆手说,不去不去,冰天雪地,我最怕冷的了,听说那地方零下几十度,我这把老骨头一定受不了。
欧灿辉也笑了,便说,那就去海南岛,那里冬天跟夏天一样,我买一件泳衣送给你,你和郑叔也泡一泡海水,拥抱蓝天大海……
什么泳衣?郑婶没听明白,欧灿便辉指了指着客厅檣上的挂历,挂历上是一个穿泳衣还祼露不少Ru房的金发女郎,郑婶回头一看,明白过来便说,不行不行,我穿上那件东西成什么了?丑八怪老妖精一个,辉仔你拿我开心……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到后来忍不住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郑叔也跟着笑,不过后来就说,其实你看电视也见过的,外国很多老太婆在海边也穿泳衣,有些还穿三点式呢。
郑婶竟然有点面红,羞赧地说,那是外国女人不知羞,你不要跟着辉仔捉弄我。她忍着笑,便走去厨房洗衣服,留下一老一少在客厅聊天。
从郑叔家走出来,不知不觉走到南门大街,欧灿辉看了一下錶,时间才九点多,他决定去找市供销社的洪主任。他就站在内街街口掏出手机,打洪主任的手机说不在服务区,打到洪主任家,洪夫人说洪主任出差去了上海。
欧灿辉便边往家走边打电话给肥仔白志毅,让他把三个雀笼送到洪主任家去。这些事正是月黑风高夜最恰当办的时候,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肥仔可以说得上是欧灿辉的心腹,找他办这些事保证稳妥。别看肥仔的啤酒肚越来越大,据说体重早超过了110公斤,叫他办事他还是乐颤颤的跑,而且小心谨慎,说话很大方得体,越来越得欧灿辉信赖。
讲完电话已经踏入欧巷,推开自家的门一看,客厅开着电视,不过不是只有父亲一个人,客厅还坐着一位女客人。欧国能看儿子回来了,就向女客人介绍说,这是我大仔,灿辉。
欧灿辉忙笑着向客人点头,叫了一声阿姨。中年女客人早站了起来,笑着说,后生仔有本事──我有个亲戚在你的南国大酒店打工,有时也说起你,说你对工人好,工资待遇也好,我后来才知道你是能哥的大仔。能哥,你好福气,个个仔都有本事。
欧灿辉笑了笑,便在客厅坐下来闲聊了几句,确定这个阿姨不是来找他的,才客气地离开客厅回到楼上睡房。经常有亲戚、街坊、熟人为子女、为亲朋找上门,欧灿辉是能答应的就答应,不能答允的也好言解释。但若是别人求到了父亲那里,而父亲又开了口,欧灿辉都要想办法进行安置,有时明知某个人不合适,欧灿辉却不拂父亲的面子,只是留待适当的时机再处理。罗振锋明白欧灿辉的心思,这时他就出面做丑人,该炒的就炒,就算是老板的亲戚也冇面俾(不给面子)。
欧灿辉回到楼上房间还想着楼下那位客人。只有乡下亲戚叫父亲做能哥的,但这客人看得出不是乡下人,他想不起这个父亲介绍说叫丁洁荷的是何等人,偏又对父亲能哥能哥的叫得随意自然。想不通的事不用多想,明天一问父亲就清楚了。于是欧灿辉转而想他应该关心的问题。
欧灿辉不知道,这位四十出头的丁洁荷阿姨正和他父亲拍拖,而且很有可能成为他的继母。
三
这天下了班欧灿辉回到家里,觉得头有点痛。他知道那是休息不好所致,吃两片去痛片好好睡一觉,到明天就好了。但吃过药刚躺下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是供销社办公室吕主任的手机号码,只好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吕主任有点尖尖糯糯的声音,欧老板,你在哪里?讲话方便吗?
欧灿辉皱了皱眉头,就说,我在家休息。吕主任有什么事?
这个供销社的办公室主任五十岁,人长得精瘦,戴一副近视眼镜,一双绿豆小眼睛在镜片后骨碌碌乱转,人是很机敏的,只是讲话的腔调有点娘娘腔,有点不男不女的感觉。欧灿辉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和他打交道,但发现他是供销社第一把手洪主任的头号心腹,这样的人也是得罪不得的,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套交情打交道。
吕主任低压了嗓音说,我们阿头现在就在江边的红茶馆,你出来一下好吗?
因为头痛欧灿辉原想不去的,但想到这个时候洪主任约他一定有重要的事,他只好苦着臉起了床,換好衣服出门。
到了红茶馆,吕主任从停在对面的小车里伸出脑袋朝灿辉招手,欧灿辉刚走过去车门就打开了,露出了吕主任那颗小孩般的瘦脑壳,笑着请了灿辉上车。
欧灿辉上了车发现洪主任坐在前面,转过头朝欧灿辉笑着说,灿辉,我是特意来请你去桑拿按摩的,我们的老祖宗马克思说过,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工作,所以,你也应该松一松、放一放,文武之道,一张一驰嘛。
欧灿辉笑着连说好好好,领导水平高,我听领导的。心里却在苦笑,他最怕和领导出去卡拉OK、桑拿按摩,领导花天酒地纵情声色,作陪的花了钱不算,还要贴上宝贵的时间。但社会风气就是这样,这就是社会关系学中的所谓感情投资,特别是有求于领导的时候,更是千方百计也要投领导所好。但领导说请你千万别当真,这些花费千万不要舍不得,领导和你走在一起那是领导看得起你,很多人想亲近领导还不得其门而入呢。
又是金宝娱乐城,咨客小姐引导乘电梯到了五楼,一个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笑容可鞠地叫了一声“洪主任”,把他们迎进贵宾休息室,服务小姐奉上热茶香烟,接着就是按吕主任和漂亮女人的安排,换了浴衣去沐浴,然后进入按摩房。
欧灿辉见安排洪主任和他进入双人房,顿时放下心来。因为他知道这里有正规的按摩服务,也有所谓的“全套服务”,而“全套服务”则安排单人按摩房,关上门和挑上的按摩女怎么淫乐都可以。欧灿辉虽然曾多次陪同“关系户”光顾这类场所,但他从不进单人按摩房,他可以为“关系户”们埋单,但即使色迷迷的同伴怎么纵恿他只是一笑了之,我行我素。久而久之这些人都知道欧灿辉不好这个,倒是不再勉强他了。
其实正规的按摩还是有舒筋活络、消除疲劳之功效,欧灿辉一边享受按摩女的按摩,一边和洪主任说话。他知道洪主任绝不会单纯享受按摩这么简单,既然特意约他肯定有事要说。
果然,扯了一阵不着边际的闲话,洪主任很快就进入主题,灿辉,你到底有没有意思接下供销大厦来做?
欧灿辉心想果然不出所料,洪主任还是为供销大厦的出路伤脑筋,于是裝出淡淡的声调说,怎么,顺德的老板谈不成?
洪主任恼火地说,谈得好好的又突然打了退堂鼓。金龙酒家的华仔也来谈过,他更不像话,想花1200万就想买下整座大厦,就算我点头国资办那一关也通不过呀。
欧灿辉心中暗吃一惊,华仔表哥也对供销大厦有兴趣,倒是要小心应对。他对华仔表哥的所作所为亦有所闻,今天的华仔表哥已不再是当包工头的那个华仔表哥,特别是华仔表哥现在有一群凶神恶煞的马仔,况且华仔表哥的金龙中餐厅现在生意一落千丈,谁知道方清有没有在背地使坏?说到底华仔表哥过去于我有恩,为生意发生冲突就不好了。
欧灿辉想了想,就问,洪主任,我和你算是老友吧?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价钱底线是多少?
洪主任翻了一个身,对按摩女说可以了,又示意另一个按摩女也退出房去,才对欧灿辉说,若是肯花钱去疏通,1600万我想大概可以成交的。
欧灿辉作沉吟状,洪主任又打着哈哈说,其实国资办的大老爷倒是很好说话的,我想有三、五十万的疏通费,整座大楼就是你的了,花1600万去买原值3000万的大楼,超值得很啊。
欧灿辉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要花疏通费其实就是行贿。经过上一次廖局长的事,欧灿辉对用大行贿的办法就很踌躇,因为数额巨大,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东窗事发连自己也触犯刑法的。而且他自己经过对比计算,原来设定买价不超过1500万最理想。陈昊天提醒得对,这笔交易肯定要多番周折,不会一帆风顺的
见洪主任殷切地看着他,欧灿辉又马上明白,洪主任和廖局长也是同一类货式,说不定这几十万就是洪主任自己要的。有了这个想法欧灿辉更踌躇起来,想了想,先作出了撤退的姿态,说,洪主任,有华仔表哥接洽在先,我是不会Сhā手的,因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华仔表哥帮过我,我不能让华仔表哥误会我,更不能让人说我忘恩负义。
洪主任哈哈一笑说,你放心,我早两天找过华仔,华仔说他也不想买了。
真的?欧灿辉不相信地问,不是华仔表哥的压价手段吧?
绝对真的,你可以找华仔问清楚。洪主任又哈哈一笑,说,我答应过你的,我和你是老友,肥水不流别人田嘛,我替你去疏通,说不定还可以再优惠一点呢。
欧灿辉想了想,拿定主意先和华仔表哥碰碰头再说,华仔表哥真的打了退堂鼓,那时再作计较。
第二天约了华仔表哥到南国饮早茶,刚提起供销大厦的事,华仔表哥就笑着说,灿辉,我正想通知你呢,若你有兴趣,不妨把它买下来。我有一个想法,若是你经营供销大厦,我想要两层作夜总会。怎么样,你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欧灿辉见华仔表哥说得认真,确信华仔表哥是打了退堂鼓,忍不住就问,其实你有这样的财力,买下供销大厦不错啊,不用二十年就可以翻本了。
华仔表哥笑了笑说,一千多万,你以为我掘到了一座金山?原来和朋友合伙的,后来朋友又不感兴趣了,我就想到借你的光,把酒吧开到你那里去。
华仔表哥原来听澳门人梁仕彬的策划,步步为营引洪主任入彀,眼看接近摊牌,不料梁仕彬找他密谈,说社团里出了点问题,在清源购置产业的计划暂时搁浅。华仔表哥也有自己的想法,便打欧灿辉的主意,继续在娱乐业弁取暴利。
洪主任再约欧灿辉倾谈,他闭口不提购买的事,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欧灿辉,愿不愿意接手租赁供销大厦,因为供销社对原租赁者拖欠租赁费忍无可忍,已经采取了强硬的态度,宣佈租赁者不能于七天內缴清所欠承租款就立刻终止租赁合同,并且追究对方违约责任──因为七天后又一个月的缴交日期也到了。
欧灿辉第二天就迅速地答复了洪主任,而供销大厦原来的老板找洪主任协商不果,当天晚上就带着几个亲信玩失踪,一百多个两个月没有领到薪酬的员工,群情激昂地到市政府集体上访。
于是春风满面的欧灿辉帶着几个助手出现在供销社会议室,和洪主任为首的供销社一方进行商谈。商谈的结果当然如欧灿辉所愿,他不但接下了供销大厦8年的经营权,甚至把供销社也请出了大厦另觅办公地方。欧灿辉承担了支付原有员工欠薪的任务,而垫付的资金將在以后的租赁费內扣减。聚集在市政府大楼前的讨薪工潮得到顺利解决。
供销社內没有人敢对领导租赁给南国大酒店的决策提出异议,因为南国大酒店在市里已经享有很响亮的知名度。尽管新的协约租赁费差不多减少了一半,但大家也明白,不是什么人都能把供销大厦接下来的,有得收总比丢空没得收强。再说早几年是那个价,现在新市区有很多高层办公楼宇其实是空置的,能爭取到南国的老板接过来做供销大厦就很不错了。
欧灿辉这一次需要资金500万对整座大厦进行装修。用陈昊天教的办法,他用一个不显眼的“炸药包”炸开了城市信用社一个主任的门槛,顺利地拿到了200万贷款,陈昊天则转贷了200万资金给他。
解决了资金这个最大的难题余下的就不难解决了,按现在的进度,一九九八年的春节就可以营业。欧灿辉充满信心,因为他是按四星级标准对餐厅和旅业进行装修,“高档”将是新酒店的杀手锏,现在的经济形势发展越来越好,越是高档次的将越受青睞。
按照欧灿辉的指示,供销大厦将命名方南国大厦,南国大厦的巨型灯箱招牌,首先在大厦外墙进行装饰的同时竖了起来。这是与众不同的做法,因为以往商家即使做好招牌,都是先用红纸、红布遮盖,等正式开张那天才正式亮相,就是所谓的揭幕。欧灿辉却别出心裁,在新市区最繁华的主干大街上,竖起了巨型招牌灯箱且不遮盖,那就是公开向公众宣佈,“南国”将在新市区又拓展一个新领域。他相信将引起公众的关注,并且翘首以待它的开张营业。欧灿辉已做好计划,开张前在报纸上刊登大幅广告,届时还将南国集团的名号正式刊出,必将会产生巨大的连锁反应。
欧灿辉对陈昊天是又佩服又感激。当初他把计划告诉了陈昊天,陈昊天不但完全赞同,而且表态在资金上支持他。没有陈昊天的支持欧灿辉还不敢下那么大的决心。别看银行的头头平日都很爽快,真的要办大额贷款他们就不爽快了,没有抵押是最大的问题,银行也给不良贷款害惨了。
而陈昊天现在生产总值直逼亿元,陈昊天的新飞厂已经是清源地区的电缆生产行业龙头老大。陈昊天还豪气干云地说,一九九八年的生产总值要超过3个亿。陈昊天才是真正的有大志、办大事呢!
一九九七年中国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深得老百姓爱戴的邓小平去世,还有一件是香巷回归。欧灿辉也有两件大事,一件是年头开了富怡南国食府,一件是年尾接下了十六层的供销大厦,现在正进行全面裝修,春节前装修一定要完成。春节是传统的商业旺季中的重头戏,一个春节就顶淡季两个月的,本地有句古老的谚言,叫做一节顶三墟,说的就是节日营业的重要性,何况是老百姓们最隆重最舍得花钱的春节?
欧灿辉又一次攀上一个新台阶,做大做强的步伐又迈进了一大步。他和叶处长覃老师几个结交以后,春风化雨耳濡目染,慢慢养成了回头看的思维习惯,就是何老师所说的学牛“反雏”。这一次细细琢磨和洪主任打过的交道,心想洪主任行事果然是胆大心细谨小慎微,十足是个老狐狸,这一点倒是很值得我好好学习。有些习惯是从小处开始、长期养成的,我年纪不大做不了老狐狸,那就学习做个小狐狸,学学洪主任不授人话柄的心机和手段,什么时候学得炉火纯青甚至青出于蓝,大约也就可以在商海中纵横驰骋了。
想到老狐狸这个词,欧灿辉就想到洪主任却是个身材魁梧的肥佬(大胖子),脸圆圆的倒是和饮服公司的徐经理有点相像,那形像是怎么也不容易和狡狤灵巧的狐狸联系在一起的。欧灿辉便又想,洪主任还兼着市财委的副主任,看上去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大言不惭的要疏通费,说穿了其实也是一个会伸爪子的贪官。唉,社会复杂,做人、做官的学问大着呢,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一次可真是又长了见识了。
四
罗振锋有点吃惊地看了看刘艳红,因为刘艳红对老细表现出了一种不恭,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那时董事长助理韦新民不在场,早上开完碰头会后韦新民匆匆赶去电脑公司,抽调出来参加电脑操作培训的员工在等着他上课。欧灿辉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就对刘艳红说,你和阿锋抽个时间去一趟广州,代我慰问一下我师傅……
欧灿辉的师傅、也是南国大酒店点心部部长莫慕贞,因为丈夫查出患上肝癌,陪着丈夫去了广州肿瘤医院治疗。欧灿辉在第三天赶去广州看望过一次,这段时间因为太忙抽不出时间便没再去广州。今天碰头会说到点心部的事时提醒了他,后来却又被夹七夹八的事打搅差点忘了,待刘艳红要离开时又猛然想起,于是就嘱托刘艳红再去一次广州。
不料刘艳红白眼一翻,硬梆梆地说,等你交带(嘱咐)我再去广州,莫师傅早就对你有意见了。
欧灿辉吃了一记抢白,脸上便讪讪的。罗振锋心里暗暗吃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老细原本这一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加上有些心事──他早看出老细和刘艳红关系不一般,发展下去刘艳红会成为总经理兼董事长夫人,不料刘艳红公开和欧海亮拍拖,幸好过了一段时间,才看见老细从受感情打击恢愎过来,孰料刘艳红这时做出这姿态,说不定老细又会受到刺激,影响合作、影响工作就不好了。
罗振锋虽然分管人事,因为这段时间每天十多个小时都在新市区南国大厦装修现场,老城区的酒店和富怡食府实际由刘艳红全部管起来,听刘艳红已经去过广州,他敲了一下头说,我也忙昏了头,还没去过广州慰问莫师傅──
欧灿辉这时脸上恢愎了平静,一摆手说,今天把工作都放下,你打电话给戴经理借车,我也去看师傅。
刘艳红见欧灿辉如此说,脸色霁和下来,拉了一下欲打电话的罗振锋,说,我前天才去过,不用去广州,莫师傅和爱人昨天回来了。
欧灿辉忙问,他的病情怎么样?是好点了吗?
刘艳红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说,恐怕……恐怕日子不多了,医生估计可能过不了半年。
欧灿辉脸色一变,抬脚边往外走边问,回来了是在家里还是住市人民医院?刘艳红答了一句住市人民医院。欧灿辉走到财务室门口又停下来,摸了摸口袋,对跟上来的刘艳红说,你先去买点营养品。又对罗振锋说,你去拿3000元,不,拿5000元作慰问金。唉,怎么会得这种病?!
从人民医院回来,欧灿辉的心情简直坏透了。师傅的爱人很多年前得过急性肝炎,就是那次发病使师傅不能参加省饮服系统的考试,没有拿到特级点心师职称。这一次发病很突然,待住院仔细捡查才知道患上肝癌而且是晚期!师傅的爱人在工商局工作,听说负责打假那一摊,这一次发病还是在打假现场,因为肝腹部疼得受不了直接送进医院的。
看着师傅消瘦而悴憔的脸容,刘艳红早退出病房在一旁抹泪,欧灿辉眼眶也湿润了,强打精神劝慰了一番病人,临离开时又对师傅说,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一定要给我说……
看得出师傅是强忍悲痛,她倒劝欧灿辉也注意身体健康,说,他──她指她的爱人──就是工作太劳累,不注意休息不注意身体才搞成这样的。灿辉,钱要揾,但钱是揾不完的,身体垮了揾更多的钱也没用。你们几个要工作也要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欧灿辉自遭金龙酒家辞退那时开始,心底里把师傅当作很亲近的人。母亲死后家里没有女人,所以他把方小兰当成了自家妹妹,还隐隐约约让师傅替代了母亲的角色,尽管这些念头从来不明确,但他碰上师傅总想和师傅亲近。后来师傅终于也到了南国成了他的员工,但欧灿辉从不把师傅当作下属,见面说话总是恭恭敬敬的。师傅是酒店员工中唯一一个直呼他名字的人。
他没想到师傅会遇上这不幸的事,癌病,那是不治之症啊,这是本世界人类还没有攻克的绝症。可恶的绝症!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也夺去了多少人的幸福、多少家庭的快乐?!
回到南国大酒店,韦新民迎上来请示新酒店装修问题,欧灿辉才赶忙集中精神,把自己溶进工作中去。他已经深切地体会到,只有忘我地工作,才能把忧伤埋进心底里去,才能不让沮丧磨掉自己的斗志……
春节前南国大厦如期开张,当然搞得很隆重,门前排满了各路人马送的大花篮,洪主任送的花蓝排在最显眼的地方。那天宾客如云,连电视台也应邀前来,拍攝的新闻当晚就播出了。新酒店的火爆令春节及至年初十的订房都很快订满,因为新酒店装修得古香古色,别具中国古典特色而又气势恢宏,又因为悬挂了很多名家字画,显得很有文化气息。
而最令顾客满意的是,雅房都很大,一个雅房等于其他酒店雅房的两到三个,装饰得美倫美奂、温文尔雅就不用说了,宽敞的空间显示了酒店的王者之气。这是欧灿辉的杀手鐧,他算摸透了顾客的心理,要讲排場要讲面子,那就请到南国大厦来,这里是清源市目下最豪华最高档的酒店,顾客将受到四星级的服务、四星级的享受。
开张第三天,市长派秘书来,联系初一、初二、初三宴请贵宾。幸好欧灿辉嘱咐了酒店总经理刘艳红把三个最高级雅房控起来,不然也拿不出雅房来给市长。市政府的几个大型宴会也很快敲定了在南国大厦举行。
一切都如欧灿辉预想的那样,高档豪华的酒店填补了一种空白。而旅行社则找上了门,即使房价有些令旅行社难以接受,但豪华团的一些客房还是安排在南国大厦,欧灿辉宁愿加大回扣给旅行社,也不同意把价格压下来。这一点他和韦新民意见完全一致,就是要保持一个高档的、令人难以忘怀的形象,一个崭新的饮食娱乐企业的形象。
酒店大厅显眼处有一个很大的不锈鋼铭牌,标示了大厦各层楼用途,其中五、六楼是夜总会,夜总会的老板就是华仔表哥。当初华仔表哥抽空过来洽谈的时候,欧灿辉让韦新民去和华仔表哥打交道,他却和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去了广西旅游。
韦新民在欧灿辉的遥控下谈得了好价钱:两层的租金一年就是48万!如果不是华仔表哥,欧灿辉还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因为还有几个对此很有兴趣的老板打来电话要洽租。商界充满了竞争,欧灿辉是很欢迎这种竞争的,有竞争才有进步,而对五、六楼的竞争他则可收渔人之利。他没有花一分钱在这两层楼,他知道他的计划一定会成功,事实也证明他真的成功了。欧灿辉心里还打着一个算盘,金龙酒家的后台老板就是华仔表哥,而这两层楼就是他可以好好利用的一个筹码。
为新酒店经营成功高兴的当然不止欧灿辉,还有洪主任是真心实意地为欧灿辉感到高兴。新酒店的档次、经营的成功使他觉得很有面子,而他也得到实惠:接待用餐更为方便,签帐单就可以了,不用担心像在別的酒店用餐,第二天那酒店上来结账而财会那里没有钱。
最令欧灿辉引以为豪的是,南国大厦从超大型的中餐厅,到美倫美焕的雅房、旅业的每个客房,每层楼的通道乃至于每一个大的空白处,都挂上各式各样的书画作品。第一届全市青少年学生迎国庆贺中秋书画大赛的获奖原作,全都悬挂在二层的雅房里,特别惹人注目。欧灿辉便想到,今年忘昏了头,忘记了举行新一届大赛,他便叮嘱韦新民、刘艳红和罗振锋,明年记得提醒我,以后我还要一年一年办下去。
购置名家字画装饰大厦餐厅、雅房,是年青的董事长助理韦新民出的点子,韦新民还发挥说,一个好的企业、成功的企业,一定要有自己的企业文化,企业文化也是一个企业品牌、一股凝聚力、一股推动力。现在很多大的民营企业非常重视企业文化建设,有些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合唱团、管弦乐团……
欧灿辉听得很认真。自己的书读得少,文化低,知识面狭窄,这次聘请韦新民,除了跟上形势实施电脑化、信息化、规范化管理,迅速和国际接轨这个考虑,还有就是韦新民读的是经济管理专业,读完本科还考上研究生,理论上很有一套。欧灿辉加上刘艳红、罗振锋、李伙生、莫慕贞,有实践有经验,但最欠缺的就是理论,特别是现代条件下指导企业发展的经营管理知识,韦新民丰富的理论学识极大地开拓了大家的视野。因为欧灿辉特别尊重韦新民,所以韦新民的工作也卖力,经常提出很多极富建设性的意见,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
欧灿辉把南国大厦顶层改成了办公楼,设了董事长室、总经理室、两个副总经理室、大小会议室(也是管理人员和员工轮训场所);按照韦新民的意见,公司内设了财务部、人事保卫部、公共关系及广告策划部、业务部,另设公司办公室管行政内务,公司的运作就有条不紊、有章可循、有法可依。
韦新民还想给欧灿辉单独设一个秘书,欧灿辉笑笑没有同意。不需要搞排场,多个香炉多个鬼,欧灿辉才不需要搞这些虚的呢。人员是必要的和精悍的就可以了,不能像国营企业先前那样人浮于事。我的钱是一分一分挣回来的,我的企业不会养闲人,那怕你是市长介绍来的,你不怕辛苦就到厨房部、点心部、楼面部去,不怕值夜班就到旅业部去,总之我这里不用看谁的面子来养尊处优混饭吃。
欧灿辉又特意请麦老师写了楼顶的的招牌大字、临街正门大字,他封了2000元的润笔费,麦老师还是坚拒不收。不过麦老师和朱明亮对欧灿辉要求他俩负责大廈的字画购买、设计摆佈答应得很爽脆。这一笔开支用了近二十万块钱,若是别人欧灿辉还不放心呢,购买字画不像装修工程可以打预算,不懂行就不懂价值、价钱。这次由麦老师、朱名亮负责,南国大厦基本上都展示了本地老中青少书法家、画家的代表作,作为艺术品将来可能会升值,外地名家的就更不用说了。
欧灿辉后来审视开支细目,发现麦老师一幅中堂、朱名亮一幅墨竹方斗都只收取了500元,属最低那个档次,欧灿辉感到很不安。
朱名亮却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帶去,我和麦老师若拿高价钱,以后和他们就不好打交道了。你这次做了好事,不要说外地人,就是清源本地人,到了南国大厦才发现,原来清源本地也是人才济济,书画篆刻都有不俗的创作成绩、艺术水准,我和麦老师、还有这些书法家、画家们都感到自豪,心底也是感激你的,你就不要和我们说钱的事了。
借着南国大厦开业的东风,欧灿辉在清源日报刊登了整版广告,不但以粗字体正式刊出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的名号,还在董事长后面印上自己的姓名,总经理是韦新民,副总经理罗振锋,副总经理兼南国大厦经理刘艳红。
开张那天,宾客如潮,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清源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德高望重的黄亚夫老先生,八十岁了,也应邀出席了开业典礼。黄老先生一幅极有气势的狂草长幅,就挂在大厅最显眼处。筹建时麦老师挑了三幅黄老先生的作品,原来报给欧灿辉开支5千元的,欧灿辉后来改批了2万元。
黄老先生那天兴致极高,在欧灿辉的办公室又即席挥毫,给欧灿辉写了一幅字,龙飞凤舞天马行空的行草,写的是“有花自然香,何用东风扬”。
大家都大声赞好,欧灿辉便细细品味,总觉得《红楼梦》里另有一句诗更符合他的心境: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东风是要的,不但要为我扬,还要送我直上青云。但国父孙中山先生有一句名言我更会牢牢记着,那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大年初一生意最兴隆,酒店外面停满了汽车、摩托车,不但雅房客满,连大厅也人满为患,热气腾腾。这一天欧灿辉不敢有丝毫怠慢,整天都在南国大厦酒店应酬各方宾客。那天晚上最隆重的贵客是市长,欧灿辉从下午起就去留给市长的北京雅房巡视了三次,还特意召集了服务员训了一次话,看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才提前到酒店大厦门口恭候市长光临。
市长宴客,刘艳红、练翠珍都在“北京”房里房外指挥、帮忙。欧灿辉抽空把刘艳红、练翠珍介绍给市长,市长很高兴地说,都这么年轻啊?你──市长指了指练翠珍──才二十出头吧?好,好,我们整天说干部年轻化,我看南国这个企业就值得我们搞组织工作、经济工作的同志注意。欧老板有没有二十五?没有?哦,老板二十四,总经理才是二十五,餐厅经理二十。欧灿辉忙介绍说还有一个公司总经理二十九岁,研究生,一个公司副总经理二十七岁,复退军人。
市长连连嘉许地点头,转而对他的随行人员说,同志们,这就是民营企业的活力所在,不讲排资论辈,不讲德高望重,量才而用,大胆使用。我们整天说思想要再解放一点,步子要再迈大一点,你看看南国,三个地方都搞得蛮兴旺的嘛,这才是真正的解放思想。同去们可以翻翻历史,两千年前的汉武帝,就敢起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霍去病,二十三岁就做了大将军,把滋扰秦汉近百年的匈奴打得从此一蹶不振,才有了今天名传千古的丝绸之路──才23岁啊同志们。
市长转向欧灿辉,欧老板,你们南国可以说是我们市民营企业的佼佼者,我想让宣传部门的同志好好宣传一下,怎么样,能配合好吗?
欧灿辉心中暗暗高兴,这可比卖广告强一百倍,陈昊天早就说过,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观念已经落后,现在有政府抬轿子吹喇叭,那真是天助我也!不过欧灿辉嘴上就说,我们做得还很不够,恐怕辜负了市长的期望。
市长摆摆手说,中央现在的政策,就是要大力扶持民营企业……
正说着,有干部进来报告,客人到了。市长便率众人迎了出去,欧灿辉便自觉退走。回到办公室就把韦新民、罗振锋叫来,把市长要派人来采访的事说了,嘱咐他们把这项工作抓起来,让公共关系及广告策划部迅速组织材料,要趁机把南国这个品牌做好,扩大宣传影响。
第九章第五至七节
五
一九九八年春节,欧灿辉忙得脚不沾地,新市区南国大厦又是一炮打响,日日门前车水马龙,雅房紧俏,宾客如潮,连后面的大花园也征用改作了停车场。供销社的住户们不干了,幸得洪主任出头疏通,软硬兼施压了下去。现在连上层人士都知道了清源有个欧灿辉──南国现在成了响当当的品牌,说起南国的欧灿辉,都忍不住赞叹一句“是个叻仔”。
当然也有暗中妒火中烧,也有心生羡慕的,欧灿辉却得郑叔提醒,待人接物更加谨慎恭谦亲切平和,便有热心人热心地为他介绍识女仔,包括那个曾把他拒之门外的郭韶敏,也走郑婶的门路欲再续前缘。欧灿辉都是一笑了之毫不心动,介绍人碰了钉子,也就识趣地转过话题。
不过欧灿辉还记得那个郭韶敏,专门找郑婶细问了一下,郑婶便把郭韶敏的事大体说了。原来郭韶敏回到清源,一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一边读夜校。房地产公司老板的儿子看上了她,谈了半年又把她甩了,郭韶敏一赌气离开了那家公司,辗转了几个单位,现在在一家印刷公司做财务。欧灿辉暗自叹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仗着有钱,玩弄女性朝秦暮楚,贪务虚荣的女仔便会上当受骗。郭韶敏眼高,当年看不上开大排档的,但好马不吃回头草,郭韶敏想续前缘,证明她不但不会看人,也不会正确看自己,总之一句话,郭韶敏绝不是理想的另一半。
欧灿辉这时想起一件事,把餐厅经理练翠珍叫来,查问年初三及后有没有空房,因为他在年初二请了陈昊天、阮桂洪两家人聚会,想起也该请麦老师一家、朱名亮一家来吃饭。这几年通过和朱名亮等结识交往,他自觉从他们身上不知不觉就学到了许多东西,他本能的对朱名亮极有好感。想起了党校的何老师有次说,中国人很重感情,常讲钱财乃身外之物,西方人讲得就更清晰更准确一些,西方经济心理学上说,对于个人幸福感来说,第一位是家庭,第二位是朋友的数量和质量,第三位才是事业的成就和满足感。他这时对好朋友党校说的这段话有了真切的体会,觉得更应宴请这些长辈。
练翠珍并不用细想,张口就答,初三中午有东海房,初四晚上有蓬莱房,初六中午有敦煌房、华山房。欧灿辉便交带把这些房都留起来,待他落实确定了宴请客人之后再通知她。他当然知道刘艳红手上还控着三间最高级的雅房,这是留着应酬达官贵人的,他自然不会为自己的私事去干扰刘艳红。
练翠珍记下了老细的指示,看老细没别的话,练翠珍就说,昨天你们三家人聚会,我看你细的细佬和你都像你爸,你大的细佬就不像了,黑黑实实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个阮桂洪的细佬呢。
欧灿辉见练翠珍提起,便说,我这个细佬你说是阮桂洪细佬也差不多,小时候脾气和阮桂洪一样牛精,老是打架闯祸,他又特别能吃,有时打架、闯祸后母亲罚不准吃饭,一不注意就给他溜进厨房,像印度人那样用手抓饭吃,连菜也不要也可以把三大碗的白饭吃光。吃肥猪肉就更厉害,有一次到舅父家吃饭,吃完了舅母才想起还有一碗扣肉没有上,于是又端上饭桌,舅父见灿耀已经吃了四碗大米饭,就跟灿耀开玩笑,说灿耀吃一块扣肉里的大肥肉就奖励五毛钱,灿耀伸筷子就挑大肥肉吃,待老母转头发现时他已经不停口吃了七块,给老母抢过筷子才扫扫肚皮说,今天吃得痛快。舅父也笑了,奖励了他五块钱。
练翠珍闻之乍舌,我是一块也难吃,你这个细佬太厉害了。不过能吃证明他身体好,我看他结结实实的比你还壮实呢。
欧灿辉心一动,便笑着开她的玩笑,是不是看上了我这个细佬?要是看上了,我可以当红娘的……
不料练翠珍脸一沉,扭头就走。欧灿辉怔怔的便觉得没意思,觉得当老细也没什么趣味,刘艳红是这样,连练翠珍也这样,一点玩笑也开不得,一回到酒店就枯燥无味得很,若不是有一班老友聚会玩耍说笑逗乐,整天要端庄正经闷也闷死人。
过了两天见练翠珍还不自觉地躲着自己,欧灿辉便把她叫到跟前说,灿耀在南海有了女朋友的,怎么我开一下玩笑你就当真了?欧灿辉不知道灿耀有没有女朋友,不过他知道这样说才能解除练翠珍的思想负担。
练翠珍果然像是松了一口气,却低下头喃喃细语,这样的玩笑怎么能随便开……
欧灿辉没听清楚,侧着头问了一句,什么?
练翠珍抬起头扑哧一笑,说,没什么。没別的事我干活去了。
看练翠珍步履轻盈地走开,欧灿辉想,这个练翠珍也是小孩脾气,风一吹满天乌云就散了。也难怪,那个玩笑也大了点,练翠珍怕传出去让人说她攀“高枝”呢,老实人也有老实人想法的。
安抚好练翠珍,欧灿辉又觉得开朗起来。他在早茶时间在大厅巡走,大厅这天照例是座无虚席人头涌涌熙熙攘攘,迟来的自然找不到位置,八个穿桃红旗袍的咨客小姐和众多服务员穿梭大厅其间,值班经理邓小健、小文手持通话噐不停调度指挥。欧灿辉这时就看见一件他觉得有点反常的事,因为他看见了练翠珍在和茶客说话,并且看见一个年轻的茶客在离练翠珍不远处向她招手,而练翠珍笑着点头,之后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欧灿辉等第一轮饮茶客流高峰过后的间隙,抽空见着练翠珍问,刚才有客招手,你后来为什么不过去?
按照楼面服务工作细则,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服务员即使忙着,看见客人招手示意,也会惦记着过去询问、服务,练翠珍过去做得很好,经常见她满场飞,对客人总是满腔热忱,而且保持开朗笑容,客人口碑甚好。欧灿辉和高层管理常常在一旁不动声色察看,特别留意经理、部长一级,担心她们地位变了人也跟着变得骄纵,发现了苗头就及时批评教育,甚至调离、撤职。练翠珍现在是餐厅经理,欧灿辉对她要求更为严厉。
练翠珍脸一红,低下头有点扭怩地说,他……他天天给大利是──
每年春节,大年初一服务员总是争着上班,因为除了董事长派开门利是,很多客人也会给服务员派利是,一些老茶客、老顾客往往利用春节派利是,表达对服务员(当然包括经理、部长)平日对他们的服务和关照,港澳同胞侨胞眷属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有这个传统习惯,一声“恭喜发财”就眉开眼笑,马上就掏利是派,虽然钱不多,但意头好,大家高兴。
一个春节,服务员拿大大小小的利是少的有几十元,多的有几百元。医院的医生护士不准收红包(利是、钱物),酒店的服务员则没有这样的规定,春节那段时间,特別是年初一她们的嘴巴特别甜,“新年好!”“恭喜发财!”说得特别多特别响,服务特别卖力,客人高兴,也有特别又派利是的。
欧灿辉就说,好啊,客人派大利是好啊,你是不是利是多得拿到手软?
练翠珍有点羞郝,说,不是的,他、他每次都给100元,四天都是给100元大利是,他的利是封很特别的……
欧灿辉有点吃惊,一般给服务员的利是是1元2元、5元10元,也有大方的给20、50元的,给100元比极少,多是在雅房碰上那些讲阔气讲摆场的有钱人。欧灿辉不禁动了好奇心,问,哪是个什么人?
练翠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是不是他想──欧灿辉原想说那客人想“沟”她,说了一半赶快停口,因为想到练翠珍这方面还是脸皮薄,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为佳。知道事情原委欧灿辉便放下心来,对练翠珍说,这些事该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处理,总之不能让客人投诉有服务质量问题。
练翠珍答应着,又商量了一阵工作问题,见厨房部长李伙生来找练翠珍商量事情,欧灿辉便走回大厅去。李伙生从南国大酒店调过来,还是负责厨房部,他这个人有他的长处,不讲虚名,工作踏实,当初欧灿辉和他谈心,谈到计划让练翠珍当餐厅经理,李伙生没有异议,对练翠珍的工作也很支持。师傅莫慕贞也是这样,一身正气,南国大酒店、南国大厦全赖有这样一批原国营老企业的老职工支撑,才能做到上下同心,团结协助,才能做到生意越搞越旺。
远远看着练翠珍和李伙生说话,练翠珍表情很恭谨,说话时则显得很自信,不过就没有刘艳红那种决断、那种霸气。欧灿辉忽然心里一动,要说找老婆结婚,看来练翠珍也是很好的人选,人本份厚道,事业上也能帮手,稍不满意的是个头矮了点,性格再开朗活泼点就更好了,不过她健康结实,看来还是好生养的……欧灿辉一下又回想到在灿记大排档,练翠珍拾金不昧、自己受伤时细心敷药,心里又有丝丝感动。但一个人的影子还在心底里若隐若现,欧灿辉叹了一口气,听得手机响起来,便转而集中精神接听电话。
年初八机关单位第一天正式上班,市委宣传部一个处长就带着清源日报、清源电视台的有关人员来到南国大厦,欧灿辉亲自接待了他们,并做好了协调采访计划。
韦新民是这次活动的具体执行者,他自然明白这次采访对南国饮食娱乐服务有限公司的重大意义,精心组织了介绍材料,细心安排调度人员配合拍摄采访,忙得不亦乐乎。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欧灿辉更是踌躇满志,春风满面。待韦新民向他报告,说刘艳红不执行计划,坚决不接受采访、坚决不上镜,弄得韦新民发火也不是,只好改变计划。韦新民是个有原则的人,身为高层管理人员的刘艳红如此反常,他便及时向欧灿辉作了报告。
欧灿辉心里暗暗吃惊。自从刘艳红公开了和欧海亮的恋爱关系,他和刘艳红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表面上一如既往工作配合默契,其实心底有一丝哀痛、一丝惆怅、一丝无奈。但他已从最初的感情打击硬挺了过来,再说刘艳红挑的人是欧海亮,他承认刘艳红的选择也没有错,欧海亮家底殷厚,事业有成,且为人正派,前途一片光明,他也认为刘艳红找到欧海亮是终生有靠。这一年他默默地埋葬了对刘艳红的感情追求,只是默默地更关注着她的工作、关注着她的情绪,他明白,其实心底里,他还是埋着刘艳红的影子。
欧灿辉决定抽时间好好和刘艳红谈一谈。不过事到临头他又退缩了。他怕和刘艳红的谈心没有结果,也怕事情会适得其反,在两人中产生误会和裂隙。再说刘艳红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理由。在南国公司,欧灿辉绝对相信的人就是刘艳红,即使刘艳红偶有失误错处,那也是可以接受、可以原谅的。
欧灿辉不知道他这样掉以轻心,是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六
刘艳红不愿接受采访、不愿出镜,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她有难言之隐,或者说,她有她的考虑。
刘艳红从没有想过要离开南国、离开欧灿辉,但在市委宣传部的人来到南国的前一天,即正月初七人日那天,一件可能转变她人生命运的事发生了,刘艳红思想产生了极大的波澜,使她竟然做出了以前絕不会出现的事,不愿接受采访、不愿出镜。其实,远在南国大厦开张前,刘艳红的思想就有了变化,那是有一晚她接到堂兄刘光召的邀约,去见了一位神秘的人物。
刘艳红家人丁不旺,父母只生了她和弟弟,大伯家和二伯家却是人丁大旺,大伯家有六个子女,二伯家也有五个。刘艳红姐弟和堂兄堂姐们关系都很好,其中最说得来的,便是大伯的三仔刘光召。方清欲对刘艳红非礼,事情过后害怕的,就是刘艳红的这个堂兄刘光召。
刘光召三十出头,在饮食公司算是个人物。刘光召生得粗鲁,且脾气刚猛,父亲退休那年他刚读完初中,就顶班进了饮食公司。他是阿球那一类型的人,进公司头两年还算循规蹈矩,后来就让领导头疼不已,上班吊儿郎当,工作情绪化得很,高兴起来奋不顾身,闹点情绪就牢骚怪话连天,谁惹着他谁倒霉,不光吹胡子瞪眼睛骂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一年当中也不知打了多少架,批评处分也不知挨了多少次。
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怪,换了别人早就挨辞退了,刘光召直到三年前公司第一次承包,才给北苑酒家搞优化组合退给公司安置,一气之下办了停薪留职,跑到社会上闯荡。这一闯荡最后闯到了华仔表哥身边,和华仔表哥身边的军长、潘榕生等人气味相投,很快就成了华仔表哥手下的得力干将。
刘艳红知道堂兄跟了华仔表哥,她对华仔表哥的所作所为略有所闻,私下里劝过堂兄几次,见劝不进,又数次和大伯、大伯娘、堂嫂说了,但刘光召脾气比阮桂洪、阿球还要牛精,父母老婆的话只作耳边风,也奈何不得,心里焦虑不安,却拿他没有办法。
这一次刘光召邀约,说有要紧的事商量,刘艳红自然不敢怠慢,怀着忐忑的心情,应约前去位于大观街的浪漫台北咖啡馆。
浪漫台北咖啡馆是一家装修时尚雅淡、档次很高的场所,当刘艳红被风姿绰约的咨客小姐引领到一个雅静的卡座时,她发现等着她的不止是堂兄刘光召,还有另外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一个是华仔表哥,而另一个却不认识。
刘艳红心一沉。华仔表哥的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她沉得住气,客气地打过招呼才沉稳地落坐。既来之刚安之,她倒想看看华仔表哥搞什么名堂,也想看看堂兄陷得有多深。
听了堂兄的介绍,细心看了看客人恭敬递过来的名片,才知道另一个男人叫梁仕彬,是澳门的一个富商。梁仕彬给她的印象是一个爽快的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开门见山地说想高薪挖刘艳红跳槽。
梁仕彬说,他在顺德搞了一个四星级宾馆,他早闻清源饮食界有一个又年青又能干的靓女,而他的连锁企业越开越多越做越大,急需像刘艳红这样的行家加盟……
刘艳红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婉转的理由就是不愿离开家乡到异乡。
梁仕彬却笑着说,其实他早计划在家乡清源搞一间档次最高的宾馆,现在正和市政府洽谈立项,待两年后宾馆搞起来,这个宾馆老总的不二人选当然是她刘艳红。若刘艳红答应加盟,集团可以送她到澳门香港培训半年,然后先到顺德干一段时间,等清源的宾馆搞起来,就衣锦荣归……
华仔表哥Сhā话说,梁先生所在的财团财雄势大,在粤澳两地都很有影响力。其实梁先生是我亲戚,也是搞饮食的行家,他回来清源好多次,每次都到你的酒店用餐,后来就可以说是考察你了,对你的评价很高。他是必欲得之而后快啊。千里马遇着伯乐,以你的才干,总不能老是依附在某人之下,应该出头露角大置身手才是啊。你又后生又靓女,确实是大有作为,前途无可限量。
刘艳红笑了笑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华仔表哥她是知道的,和他不是同一类人,而这个澳门人她一点也不知他的根底,怎会贸贸然就加入?所以她对澳门人盛情邀请赴澳门游玩、考察,她也是客客气气虚以委蛇。
她的堂兄这时就说,阿红,梁老板是真心诚意请你,欧灿辉一个月给你多少钱?梁老板给的待遇这么高,我绝对相信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干大事业的人,有梁老板的大财团这么赏识你,你正好借船出海,扬名立万啊……
刘艳红硬着头皮听堂兄说话,心里却毫无所动,而且暗暗埋怨堂兄乱扯皮条。早知道是和华仔表哥这类人碰头,她是肯定不会来的。
梁仕彬满脸诚恳,说,刘小姐,你不用马上做决定,什么时候考虑好了,随时给电话我;你慢慢考虑,我们公司的邀请,不是长期有效,而是永远有效!
华仔表哥就说,阿红,梁先生的公司在澳门大有名气,你可以打听打听,你加盟是绝对错不了的。我知道他们在大陆搞了十多家连锁酒店,发展势头正猛,今后也要在清源开拓市场,你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啊!岂不闻有花当折该当折,莫错过了机缘,错失了机会啊!
刘艳红淡谈地一笑,说,你们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在清源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你们还是去挖掘他们吧!她抬腕看看手錶,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多谢,多谢。
梁仕彬、华仔表哥和刘光召都流出了失望的神色,见刘艳红坚持要走,只好站起来以示相送。梁仕彬便非常恳切地说,刘小姐,大家都是同行,今后要借重你的地方还很多,望你高抬贵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公司的邀请永远有效,希望你还是多考虑考虑。
梁仕彬看着刘艳红婀娜苗条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才转过个头对华仔表哥说,华仔,我们公司最需要的就是又靓女又能干的人,这个阿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定要想办法动员她过来。
见华仔表哥点头,梁仕彬又对刘光召说,你再和她私下说说,只要她肯到我们公司,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刘光召懊丧地说,唉,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抓住……
华仔表哥就说,老板不是说了吗,什么条件都好商量,你要趁热打铁,一定要把她拉过来──去吧。
待刘光召走了,梁仕彬便说,这个阿红不光生得靓,还挺有个性。哼,丢那妈,我就不相信不能把这个阿红拉过来。
华仔表哥瞟了梁仕彬一眼,看穿了梁仕彬的心思,却不说破,嘴上便笑着说,皇帝最中意的是奴才,最得力的是人才,若是人才加上奴才,那便是上上等的人选了。难怪欧灿辉这么重用这个靓女,确是有个性,我是相信但凡人才都是有个性的。你放心,我使出水磨功夫,也要如你的愿。
梁仕彬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华仔表哥的肩头,说道,知我心者,老表也!
皆因金龙中餐厅营业每况愈下,即使春节这样的黄金旺季,除了早茶还保持过去的水平,午餐和晚餐用餐的人竟是寥寥可数,生意都给别家抢了过去。冷冷清清的景像便是剂毒药,腐蚀得连员工都没了信心。方清也没了干劲,上班无精打采,华仔表哥看在眼里,也焦急起来。
华仔表哥眼热的是,欧灿辉竟搞了一间目前清源档次最高的南国大厦,欧灿辉现在那真是在飞机上面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他的富怡食府保持也着高上座率,而近在咫尺的南国酒家生意红火更令华仔表哥眼睛冒火,金龙的生意就是硬生生给南国酒家抢走的。以前小觑了欧灿辉,一个不小心,现在竟让欧灿辉抢了先机拔了头筹!
就在此时,梁仕彬回乡探亲,见华仔表哥的金龙酒家如此不景气,不禁也皱了眉头,关切地对华仔表哥说,华仔,这样不行啊,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看方清也是行家,怎么生意搞得这么差?
华仔表哥叹了一口气,说,若不是给南国挖了金龙的人走,金龙何至于此?
梁仕彬横眉一竖,南国的老板是何等人,竟敢挖金龙的墙脚?
华仔表哥说,唉,说来话长,南国的老板叫欧灿辉,原来跟我揾食,后来我去云南,他不愿跟去,留在清源开大排档,到今时今日竟成了气候。他原来是金龙的学徒工,和金龙的人有渊源,我一个不留意,金龙的人全跟了他……
梁仕彬详细问了一下欧灿辉的情况,便说,这个欧灿辉,我倒要是会一会他。华仔,欧灿辉既成了气候,暂不宜来硬的,先给他几招阴的,慢火煎鱼,到时候他若肯听话万事皆休,若不听话,把他的南国也拿了过来!
华仔表哥听了眼也放光,说,好!那时候我们便是清源餐饮界的龙头老大了!你说来几招阴的,不是找人把他──他做了个梁仕彬才懂的手势。
梁仕彬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说,古人都教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他挖得我们的人,我们就不能挖他的人?
华仔表哥抚掌大笑,连称妙妙妙。他脑子动得快,马上便想到了第一个要挖的人就是刘艳红。行内都知道刘艳红是欧灿辉最得力的人,挖走了刘艳红,欧灿辉便会自乱阵脚。
梁仕彬亲自出马,原也没打算一次就和刘艳红谈得拢,只打了动其心、乱其志的主意。待和刘艳红见过面,竟是真的有了把刘艳红拉下水、进而打南国的主意。只是一下抽不出身,便授意华仔表哥,让他好好筹划,伺机而动。
华仔表哥却给梁仕彬的话激发了做清源餐饮界龙头老大的心思,只是听梁仕彬隐隐约约的说起,梁仕彬的社团有些内哄争斗,梁仕彬一时还抽不出精力和财力在清源大力拓展,还得等待时机。华仔表哥却有些等不及了,便和一些心腹密谋了一些计策,都觉得不甚理想,只好按捺心情,时时窥探欧灿辉的动静。
刘艳红对澳门人的邀约原不放在心上,堂兄和她通了几次电话,极力劝诱她改弦更张,她便恼了,对堂兄的电话也不愿接听。不过华仔表哥的夜总会就在南国大厦,华仔表哥有心和她接近,她明事理,对华仔表哥虚以委蛇,慢慢的和华仔表哥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豪华气派的南国大厦筹建工作繁琐复杂,刘艳红全副身心投进去,忙得不可开交,很快就把澳门人挖脚的事付诸脑后,只是有时碰着同在大厦筹备夜总会开张的华仔表哥,才会偶尔想起。到大厦如期开张,整个春节都忙着在大厦上班,尽管忙得连嗓子也嘶哑了,也不敢有半点怠慢之心。欧海亮原想约她去香港过春节,才开了头,见刘艳红面露难色,马上机灵地补上一句,对了,大厦新开张,我知道你特别忙,迟些再说吧。
刘艳红心里很感动,也觉得很内疚。这几个月忙南国的事,一个月也难得和欧海亮见一次面,有次得知欧海亮患感冒,那几天也只是电话多打了一点;得知欧海亮康复,竟电话也懒打了。
欧海亮在香港的大家姐欧海棠,春节前倒是来了几次电话,都是约她去香港过节,她也不敢答应。知道这一段时间她工作特别忙,欧海棠也很体谅,再三叮嘱她注意身体、注意休息,让她心里感到很温暖。她从大家姐关切的家常话中,听出了大家姐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催她和欧海亮早日拉埋天窗(结婚)。可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欠缺了、或是失落了一点什么。女仔人家一过25岁,很着紧的一件事就是结婚,可是刘艳红就是没有那种迫切感,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年初七那天,中国人习惯称为人日,晚上刘艳红才算得以抽空和欧海亮约会。见了面,欧海亮就对新开张的南国大厦喜形于色,赞不绝口,不料刘艳红脸上淡谈的,竟是没有产生共鸣。欧海亮心里奇怪,嘴上就换了别的话题,见刘艳红谈兴不浓,于是也就静静的陪坐着。
其实刘艳红看到欧灿辉今日的成功,也由衷地为欧灿辉感到高兴,心情好工作情绪更为饱满昂扬。只是有时静下来,华仔表哥的话却似幽灵般在心里闪现,无缘无故的,心里便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静静地坐着,欧海亮看刘艳红姣好的脸容,心里实在是怜爱万分。确立恋爱关系一年多,他觉得,他管理一个一千多人的企业,现在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但对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他却常常觉得挠头。这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倏地涌了出来,他脑子一热,双手握住了刘艳红的手,急切地说,阿红,我们也搞一间大型酒店,好不好?
刘艳红眼睛一亮,抬起头看着欧海亮。
欧海亮见刘艳红偌大反应,知道找对了门路,就喜孜孜地说,有个包工头朋友在体育馆那边搞了个宾馆,十二层,现在还差两层就封顶,早几天他来找我,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急需一笔很大的资金;他问我有没有兴趣,若是有,就转让给我。因为转让条件很优惠,我当时还怀疑有诈呢!后来让人核查过,才知道所言不虚。不过我不懂饮食这一行,体育馆那头算是僻静了一点,也不知道在那里搞行不行?那边原就有一间国税局搞的国赋园宾馆,那朋友其实也后悔当初选错了地盘呢。
刘艳红想了想,说,走,我们去看看。
欧海亮马上喜孜孜地和刘艳红驾车到体育馆四周转了一圈,回到那个将要竣工的建筑外面,下了车,仔细端详了一会,刘艳红就说,家里能同意你拿这么一大笔资金出来吗?
欧海亮一听,知道刘艳红动了心,就问,你认为在这里有得搞?
刘艳红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当初广州在天河搞体育馆,天河还是冷冷清清的郊区啊,你看现在天河比市中心还热闹!这里也是一样,体育馆建起来了,一定会带动周边地段投资建设,听说市人民医院也在这里建南院,规模比老院大十倍,我看不出十年,这一带地价和楼价都会增值。
欧海亮觉得刘艳红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他心里还有疑虑,就说,但现在……现在这里还很冷清,在这里搞酒楼,行吗?
刘艳红淡淡一笑,说,那要看怎么搞了。你不是去过那些什么松林山庄、客家山庄吃过饭吗,市区这么多酒店,你们为什么还驾车去那里?体育馆这里还是5条公交车线路的总站,交通条件得天独厚。海亮,家里若是肯投资,这里还是很值得搞的。
欧海亮笑着说,你这么有把握?
你知道欧灿辉成功的一个秘诀是什么?是抓特色。说起了本行,刘艳红显得很自信,侃侃而谈,老的酒家占了地利,但时势发展,有车一族越来越多,这就要适应时势,办得既高档又有特色,我相信一定不会比南国大厦差……
刘艳红显得很兴奋。她意识到,今晚很可能是她的又一个人生转折点──如果跟着欧灿辉创业是第一个人生转折点的话,现在欧海亮可能会帮助她实现蜇伏在心底的又一个愿望。她漂亮的杏眼里满是炽热,和欧海亮眼神交流的时候,又多了平日少见的温柔,更显得妩媚美艳。
欧海亮觉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欢欣。在和刘艳红的交往中,在他的印象里,刘艳红显得很沉稳、矜持、含蓄,很少有侃侃而谈的时候。今日偶发奇想,竟大得美人倾心,欧海亮便觉心欢意畅。他这才意识到,过去总觉得和刘艳红话题少且泛而不深,大都是客客气气的,原来结症在这里!
待回到车上,刘艳红情不自禁地主动和他拥吻,更令他惊喜欲狂。一年多了,这是他期期以盼的,这是他留给心上人的初吻,而且绝对相信也是心上人的初吻,他几乎抑制不住冲动,如果不是羞涩的刘艳红后来果断地制止他,欧海亮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就在车上和她交合……
当汽车重新起动,刘艳红已经从炽热回复到平静,虽然仍是那么端庄、矜持,欧海亮从她的眼里也看到了含情脉脉、情意绵绵。虽然刘艳红让他送她回家的话使他微感失望,但今晚开了一个好头,他知道了该如何才能真正打动她的心。他相信,就是从今晚开始,他知道了和她心灵沟通的正确途径。
七
欧海亮的行动迅速而有效。不知道是他的恳求游说说服了大姐夫李景熙,还是他的提议和李景熙原有的想法一拍即合,李景熙很快就驾临清源。实地考察后,李景熙马上就拍了板,由香港派出的代表经过谈判,很快就办妥了一切法律手续,原来停停打打的工地,很快就复了工,并且在三个月内顺利竣工并通过验收。
当香港送来了装修图纸的时候,刘艳红知道,她不能不全副身心投进去、不能再瞒着欧灿辉了。因为,这个新的宾馆,将是她的事业新起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完完全会属于她人生的新起点,她一想到她的人生历程将掀开新的一页,她的心就激动不已。但想到要和欧灿辉分道扬镳,丝丝苦笑便涌了上来。她实在不知怎样开口和欧灿辉面对面地谈这件事,但又无可避免。
欧海亮看她愁眉不展,就劝她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要不,我去和他说?
刘艳红瞪了他一眼,看他讪讪的笑,叹了一口气,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还是我去说吧。我若不辞而别,朋友也没得做了。
自从实行“五一”、“十一”长假制度,“五一”、“十一”就变成了商家的黄金节日。刘艳红直到忙完一九九八年的“五一”长假,才找欧灿辉认认真真地长谈了一次。
这一切欧灿辉并不知情。当刘艳红来到他的办公室,当他诧异刘艳红关紧了办公室的门,他才留意到刘艳红脸色凝重,他的心竟“咚”地剧跳了一下,因为他好久也没看过刘艳红如此郑重的神色。刘艳红一言不发地把一个信封放在他面前的时候,欧灿辉感到有些愕然。打开信封一看,“辞职信”三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欧灿辉一目十行地看完申请,看到下面申请人赫然写着刘艳红的名字,马上就跳了起来:不行!你为什么要辞职?!谁要你辞职?你不准辞职!
刘艳红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她还没见过欧灿辉如此气急败坏过。她知道欧灿辉对她有感情,她知道欧灿辉对她的倚重,可是她已经选择了欧海亮,她已经选择了自立门户,尽管从感情上她也不舍得离开欧灿辉,也不舍得离开南国,到了真正面对欧灿辉,她不能不硬起心肠做出抉择。
欧灿辉也意识到刚才失态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刘艳红说,阿红,你真的要辞职?
刘艳红默默地点了点头。事到临头,她不敢直视欧灿辉火辣辣的目光,于是便垂下了头。
欧灿辉忍不住急切地问,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辞职?
静默了好一会,刘艳红抬起了头,看见欧灿辉的眼里有疑问和焦灼,也有不安甚至痛楚,心里涌起了丝丝涟漪。她定了定神,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灿辉,海亮家里搞了一个宾馆,你知道的,我只能辞职去那边去做……
欧灿辉心里一沉,他知道无可避免地要失去刘艳红了。欧海亮家族搞宾馆,刘艳红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要过去。南国将失去刘艳红,他欧灿辉也将失去一个好帮手。一种难奈的失望和悲哀涌上心头,他怔怔的望着刘艳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欧灿辉的神情让刘艳红也觉得不好受,不过她知道开了头就只有走下去。她清了清嗓子,恳切地说,灿辉,你知道的,我没有理由不过去帮忙。我也不舍得离开南国,和你共事拍挡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希望你能理解和体谅。
欧灿辉苦笑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办好了出境手续了吗?
刘艳红一楞,随即知道欧灿辉误会了。轻轻一笑说,欧海亮大姐夫在清源搞了一个三星级宾馆,就在体育馆那边,已经开始装修了。
欧灿辉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欧海亮家族也涉足餐饮服务业,问了问情况,得知已经进入装修阶段,脑子顿时警醒起来。
自南国大厦隆重开业,在新市区独树一帜,高档豪华,生意兴旺,终究打破了“餐饮是老城区旺”的宿命论,赢得各界一遍赞誉之声。清源日报连续三天发了专题报道,令南国和欧灿辉的声名更加响亮。到四月份市里召开的工商个欧体协会开会,欧灿辉高票当选市个体协会副会长。紧接着,清源市正式成立民营企业家协会,欧灿辉又当选了理事会理事,而陈昊天则当选为副会长。
欧灿辉踌躇满志,信心爆棚,正暗暗谋划把南国大厦的产权从供销社手里拿过来,真正实现拥有一座高楼大厦的梦想。他没料到刘艳红会先他一步,拥有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物业,而且刘艳红跳了出去,一定会对他的管理、他的生意造成影响。
欧灿辉心里很懊丧。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优柔寡断,错失机会,刘艳红不会投进欧海亮的怀抱,也不至有今天刘艳红离去的情形出现。但现在一切都晚了,他甚至连一点挽留刘艳红的理由也没有。他挠了挠头,无奈地说,好吧,你什么时候走?
刘艳红笑上挤出了笑容,说,过两天吧,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办工作移交。
欧灿辉心里有点乱。太突然了,他已经习惯了刘艳红在身边工作,刘艳红要离去,他恍惚感到身体像给抽走了一条主筋、或是给伤了一只手或一条腿,准确的感觉说不出来,总之觉得很不是滋味。
刘艳红看出欧灿辉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柔声说,灿辉,对唔住(对不起)。
好久没听过刘艳红这样温柔的话语,欧灿辉心中一暖,摆摆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应该恭禧你才是,我记得你曾说过,有机会你也会搞一间“北国”,过一过做老板的瘾──对了,新宾馆叫什么名字,不会真的叫北国吧?
刘艳红抿嘴一笑,说,欧海亮大姐夫起的,叫鸿福园。
欧灿辉点点头说,鸿福、鸿福,好。暗含你的红字,鸿图大展,鸿福齐天,福气临门,好,好。
刘艳红看欧灿辉展眉,心里一宽,干脆趁热打铁把她想了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灿辉,我那边也急需人手,我想从南国带一些人过去,行不行?你总不会看着我有困难不帮我吧?
欧灿辉直觉不能答允,你的离去已经是我的重大损失,怎么还要挖我的业务技术骨干走?但刘艳红后面的话又让他心软,而且他明白,凭刘艳红在南国的人缘,一定有人会自动跳糟。于是他爽朗地一笑说,只要他们愿意,我保证不会有意见。
刘艳红大喜,她没想到最难于启齿的问题如此轻易解决。她不禁向欧灿辉投去感激的目光,由衷地说,灿辉,多谢你!
欧灿辉说,唉,多谢我什么?应该是我多谢你,这两年要不是你帮我,我也不会做得这么大。唉,你走了,到哪里能再找出像你这么得力的人?
刘艳红噗哧一笑说,比我能力好的人多的是,你欧灿辉振臂一呼,什么人都会来啦。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阿红,其实你知道我的心,我是花什么代价都愿意你留下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唉,我的命不好啊!
刘艳红自然听出了欧灿辉自怨自艾的弦外之音,心里暖暖的,嘴上就说,你呀,注定了是先苦后甜,现在谁敢说你命不好?我相信今后一定会有一个好女仔嫁给你。她抿嘴一笑,说,要不我再办完这件事再走:出个招聘启事,一是招管理人员,二是给南国董事长征婚,嘿嘿,保证人山人海,花姑娘大大的有,让你眼花撩乱……
欧灿辉也笑了,看刘艳红笑厣如花,心里竟也轻松了一点,就说,算了,我可不愿出这个洋相。阿红,万事开头难,以后碰到什么难处,记得回来找我,总之一句话,我能帮的一定帮。
见欧灿辉说得诚恳,刘艳红心里感动,就说,那是一定的。灿辉,说实话,头一次扛大旗,我心里也没底啊,我会时时回来讨教,还望你不要烦我。
欧灿辉忙说,怎么会?我还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天天回南国呢!
刘艳红还有一件事放在心上,便对欧灿辉说,她要临走前帮助欧灿辉解决一个人。
谁?欧灿辉忙问,解决什么问题?
杏群。刘艳红说,我要把杏群撤下来,她再不能做采购工作了。
欧灿辉心一沉,最不希望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刘艳红一说,他就知道杏群犯了不该犯的错误。他皱起眉头问刘艳红,严重吗?
刘艳红摇了摇头,她反问欧灿辉道,你,你不是对她做过什么吧?
欧灿辉明白刘艳红说的意思,脸上竟然一红,忙说,没有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刘艳红认真看了看欧灿辉,凭她的直觉,也相信欧灿辉和杏群之间没有苟且之事,便说,没有就好,我可以放手处理了。
欧灿辉明白刘艳红要炒杏群鱿鱼,他心中不忍,再说他记得四叔公欧德庭说过不能不教而诛,好像也是孔夫子说过的话,于是便对刘艳红说,还是我来处理吧──撤了杏群,提谁好呢?
刘艳红提了一个名字,欧灿辉便点了点头。这人便是卢咏红的丈夫,正宗的工人阶级,性格爽朗为人刚直,工作责任心很强,确是很合适的人选。
刘艳红明白欧灿辉的心思,她在临走前还是利用职权,把采购员的事处理好了,把杏群调去旅业部,欧灿辉也就没多理会。
刘艳红走了,跟她去了新酒店的,有南国大厦厨房部、点心部的五个师傅、中餐厅的副经理杜雪梅和楼面部的两个部长,还有十多个楼面服务员。欧灿辉倒是奇怪刘艳红的另一个好朋友唐秋英没有过去,看总经理韦新民报上来提拔一批管理人员名单没有唐秋英的名字,他便补上了她的名字。
据欧灿辉了解,刘艳红也试图拉李伙生、莫慕贞过去,出的薪金比现在高,不过李伙生、莫慕贞都没有答应。欧灿辉心里又是感动又不是滋味,有一晚特意分别去了两人的家坐一坐。稍后就让韦新民把两人的工资往上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刘艳红的位置,就让罗振锋兼了南国大厦的总经理。
刘艳红的鸿福园开张后生意很好,她实行的是高档而平价的策略,宾馆按五星真级装修,旅业收费很高,餐厅却走平价路线。所有员工都由香港大本营派来的专业人士进行重新培训,奖惩制度严,服务素质高,一时声名鹊起,不但把附近的国赋园宾馆比了下去,连远在新市区中心的南国大厦生意也受到冲击。因为刘艳红把近在咫尺的体育馆也利用上了,体育馆外空旷之地也作了她的停车场,很多驾小车的头面人物、机关单位都慕名而来,30多间包房差不多天天都给订满。
刘艳红虽然忙得团团转,脸容却显得更为娇俏,身材越发婀娜好看,她在大厅一站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许多人都知道老板娘有背景,但都希翼一到餐厅就见着她,见着了她那真是眼前一亮,心情也特别舒畅。刘艳红见着客人永远都是笑容可掬,热情有礼,老客户加上新关系,鸿福园天天车水马龙高朋满座,刘艳红很快就崭露头角,也算得上一个知名人士了。
刘艳红走了,欧灿辉心里懊丧了好多天。他知道刘艳红这一走,肯定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和刘艳红拍档共事是再没可能的了,谈婚论嫁更是绝无可能。但他心里就是放不下,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时刻关注着刘艳红的动静。鸿福园开张后生意兴旺,他暗地里也为刘艳红感到高兴。到后来看南国大厦的生意或多或少受到影响,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鸿福园地处偏僻,早餐茶市是旺不起来的,餐厅面积不大,婚嫁喜庆围餐也不多,凭这一条鸿福园就无法和他竟争。
不过刘艳红背后是港资财团,若以鸿福园为契入点,在清源搞大餐饮服务业,刘艳红是行家里手,那就是一个很可虑的竟争对手,这才是最令欧灿辉忧心的。所以欧灿辉暗地叮嘱几个高层管理人员,密切注意刘艳红的动向,也要关切公司内部人员的思想动向,因为刘艳红要扩军,第一个伸手的地方必定是南国,毕竟她和南国很多员工都有渊源,俗讲都讲用生不如用熟,熟悉的人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不过看来欧灿辉是多虑了,从各方面收集的信息──包括欧灿辉分别和刘艳红、欧海亮面对面接触交流──刘艳红那边还没有这样长远的计划和动向,欧灿辉也就放下心来。
欧灿辉太相信人了。其实李景熙的港资财团,正是以鸿福园为契入点,大力拓展在清源的餐饮服务业。一个得到市政府大力支持、填补清源没有五星级宾馆空白的计划已经在秘密酝酿。新一轮的商海竞争,很快就会掀起它的头盖。虽然不致于是腥风血雨,但同样残酷、同样令人惊叹,衍生出更多的人生故事。
就在这时欧灿辉接到一个电话,当时就呆住了。电话是阮桂洪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在一个出租屋发现阿球和一个**女双双毙命,阿球手上还拿着注射毒品的一次性针筒。阿Sir分析两人都是所用毒品不纯、使用过量致死。阿Sir勘察捡查現场,发现男死者身上还带着身份证,装着身份证的钱包里没有一分钱,却有阮桂洪的名字和手机电话。阿Sir通知了阮桂洪,阮桂洪赶去一看,确认是阿球,就给深圳的赖水清打了电话,赖水清已经动身赶回清源。
阿球终于给白粉彻底毁灭了!虽然死不足惜,欧灿辉总觉心里挭着一块石头,很不舒服。当年的好朋友,同吃同喝共进退,嬉笑打闹,调皮闯祸,那时是何等无忧、何等快乐!虽然为生计各散东西,但心底里是珍惜着如手足般朋友之情的。可恨阿球沾上白粉!可恨沾上白粉就难以脱身,白粉真是万分可恨啊!!
为什么当时狠心送阿球去戒毒所强制戒毒后,就没再去理会阿球?为什么后来甚至不关心阿球生死存亡?是生气阿球欺骗自己、潜意识深处还是让阿球离自己越远越好?阿球身上带着写有阮桂洪名字和电话的纸条,阿球和我关系更深啊,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和电话?!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变了,阿球心里就有了想法?
阿球身上带着这样的纸条,是因为他早知道自己的下场,他不想、不敢、不愿在他身后烦扰我,是不是也感觉到我对过去的好朋友有了无意的排斥?我的思想意识真的有这样的变化吗?如今阿球终于让白粉带他走上不归路,虽说咎由自取,欧灿辉却感到内疚、后悔。
痛定思痛,欧灿辉开始认真思索,思索社会、思索人生……
第十章第一至三节
第十章
一
转眼便是农历六月,住在欧巷巷尾的麦老师,特意来到欧灿辉家找着欧灿辉,约欧家父子去一趟沙坊村。欧灿辉早就接到村里的大红请柬,邀请他于农历六月初六回沙坊老家过浴佛节。欧灿辉父亲欧国能也接到乡亲的邀请,见平日忙得不到睡觉时候不回家的儿子,也兴致勃勃的说要回去参加,不禁喜出望外。
原来沙坊村那地方从祖上传下一个风俗习惯,每年农历的六月初六,沙坊村民都像过节一样举行浴佛活动。因为祖宗流传下来,说每年的六月初六那一天,是河水最洁净的一天,让孩童的童子手把佛像身上的尘埃洗净,佛祖就会保祐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平安。
这一活动在沙坊村也不知延续了多少年,到文革时才消声匿迹。二十多年后,村民悄悄自发组织恢复浴佛,见政府不但不反对,还鼓励他们,表扬他们宏扬传统文化,这才敢公开地大张旗鼓搞起来,还给在市里、在省内外工作的沙坊籍乡亲发函去信,邀请他们回乡参加盛会,自始便年年举办。
麦老师有一年适逢其会,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而且在村里见着了欧国能父子三人(欧灿辉这一年没有回去),方知不但欧国能家、而且巷口方树开家也是沙坊籍人。细问起来,和他紧邻的欧德庭,老家却不是清源山区的沙坊村,而是离省城广州不远的南海石板乡,不过欧国能也是同拜南海石板乡的太公山(坟),算是同宗同族。
欧灿辉第一年回老家参加这个盛会的记忆最深,或许是第一次充满了新鲜感吧!他记得很清楚,和同住欧巷的方树开、方坚、方小兰结伴,早上乘搭头班车赶回沙坊村,山村野景还没来得及好好观赏,浴佛就开始了。
那一年欧灿辉刚好十六岁读完初中,已经沒资格参加浴佛,失望的情绪只是露了一下头,见十四岁的方坚按乡规不列入孩童,也沒资格参加浴佛,但年方十三岁的灿耀和十一岁的灿荣、八岁的方小兰有资格参加浴佛和更富刺激的抢鸡活动,少年心性马上又高兴起来,便跟着父亲去宗族祠堂看热闹。
当欧灿辉兴高采烈地跟着人潮涌向村中的大祠堂,村里的小孩早都聚集在祠堂里了。他挤到人群前面,看到灿耀在大人们的指挥下,和几个年岁相仿的几个孩童,把神台上的佛像移下来,抬在肩膀上,往村口最古老的门楼走去。门楼下这刻临时安了神台,摆着供品,一个身穿道袍的法师在做简单的祷告,法师周围有一班八音师在奏乐,还许多妇女神情肅穆在作揖、祈祷,看热闹的人黑压压的挤满了所能站立的地面。
做完隆重的佛像过门仪式,抬着佛像的孩童便由法师引领,在八音师吹吹打打的护送下,依次到村寨三个门楼都做了祷告,仪式算是结束。接着就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事了,把樟木做成的佛像小心抬进河里,后面跟着的众多小孩一窝蜂冲进河里,霎时欢声四起热闹起来。护送佛像的大人们打着法傘站在河边,大声指挥着、呼喊着。
欧灿辉目不转睛看着灿耀,见灿耀跟着领头的伙伴帮忙解下结在佛像头上的红纱巾,作为浴巾,借助流动的河水,把佛像身上灰尘洗掉,擦去污垢,忙得不亦乐乎,这便是在沙坊村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代的浴佛了。
Сhā不上手洗浴佛像的孩童,已经在河里尽情地玩起水来,更有调皮的打起了水仗,白花花的水珠在人身上、佛像上飘洒滚落,河里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欧灿辉转头看到灿荣跑到灿耀身边,调皮地往灿耀身上泼水,不由得也绽开了笑容。
这时灿耀他们已经把佛像洗好往岸边抬。这佛像擦去污垢,果然流光溢彩,更令众人眼前一亮,鲜艳夺目。欧国能对一旁的爽灿辉和方坚解释说,浴佛时玩泼水,谁的身上被水泼得最湿,就越有福气,因为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说法,冲洗身上的污浊气叫“去耗”,“耗”被六月初六的洁净水冲洗掉了,福气就会降临。
才把沐浴好的佛像抬回岸边,一个更刺激的活动——抢鸡开始了。欧灿辉听着村长拿着大喇叭筒大声叫嚷却听不清楚,欧国能又给他解说,抢鸡也是“去耗”的一个內容。
赤着双脚的孩子们,这时在河滩上追逐岸上大人抛下来的大公鸡。灿辉发现这抢鸡有点类似草原牧民叨羊游戏,只不过抢鸡是在浅浅的河里、河滩上举行。捉到大公鸡的孩童为防止伙伴们抢夺,四处奔跑。手里空着的便四处追逐,赶上了抱着大公鸡的,便毫不客气地扯着鸡腿、鸡翅膀往外扯。很快就有更多的孩童扑了上来,都伸手争着要把大公鸡抢到自己手中。拉扯争夺中,鸡被活生生的扯成四份,抢到一份在手的,便兴高采烈地拿着飞奔回家。
精力充沛的灿耀,这时奔跑到远远一处,欧灿辉便知道灿耀得手了。果然,灿耀跑上河岸山坡,高高举起血淋淋的半只鸡,趾高气扬地向站在下面浅水河中玩水的灿荣眩耀他的战利品,欧灿辉这才看见,灿荣旁边有一群小姑娘,怯生生的方小兰也在这人丛里……
第二年因为已经进了金龙酒家,欧灿辉请不到假便没有回去,父亲带了两个细佬回去,因为灿耀已经年满十四岁,也不让参加下河浴佛了。灿荣年小力弱,没有挑上抬佛浴佛,抢鸡也没抢到,给灿耀说了几句不高兴,两兄弟还闹矛盾,回来后几天都互不理睬。
算起来五年没回去了,欧灿辉决定今年回去参加浴佛节盛典,而且准备捐一笔钱给村里。过去穷没有办法,现在有能力,也该多做善事,何况是为自己的家乡呢!父亲的家乡情结很重,不但年年回去,对村里的各种公益活动也很热心,重修祠堂就不用说了,修路、建桥,父亲一知道消息都捐钱,虽然钱不多,欧灿辉却感受到父亲的拳拳之心。去年村里重建学校,欧灿辉就以父亲的名义捐了5万块钱。
村里人消息灵通,早知道欧灿辉发了财,今年早早就派专人把请帖送上门,欧灿辉当时就捐了2万块钱作赞助。他知道了许多沙坊籍的人都会回去,正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搞搞公关,多结识一些朋友。
二
住欧灿辉对门的方树开、方清父子也都分别接到请帖,可父子俩都没打算回去。两人都为单位的事烦,方树开上班的单位──国营糖厂面临破产关闭,方清则为金龙餐厅生意清淡而头疼,原就乡情不重,那有闲情逸致回去玩乐?
倒是方坚定了带阮桂婵回去参加浴佛节,美名其曰乡村一日游,给欧灿辉打了电话,到了约好的时间,便坐上欧灿辉借来的面包车,高高兴兴奔沙坊老家而去。
这一次回老家,欧灿辉玩得很开心,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这样兴奋了。家乡的变化也让他感到诧异和高兴,5年前乡亲仍为温饱而辛苦奔波劳作,而现在,才5年的时间啊,村里变了样,好多乡亲都建起了新房子,好多年青人都有了摩托车,甚至有好几户有了自己的汽车跑运输,用领导的话来说,现在大家都在奔小康。
欧灿辉回来后,平添了一桩心事,那就是为交女朋友的事上了心,事情的起因是阮桂婵的一句话。那天中午按当地风俗围坐着吃盆菜,村镇领导走过来敬酒,镇委董书记拍着欧灿辉的肩膀笑着问,怎么不带女朋友来?
阮桂婵笑嘻嘻地抢上话头,笑着问董书记,是不是有好介绍?
徐书记哈哈一笑说,欧老板还没有女朋友?这好办,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我们这里出美女,欧老板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了!
回来的路上,阮桂婵在车上又提起这个话头,说,灿辉,我看你也该找个女仔拍拖了,男大当婚,你若还没有目标,我也可以给你介绍──
因父亲也在车上,欧灿辉不愿在父亲面前谈论这件事,打哈哈把话题岔了过去。不过他马上想起郑叔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还想起郑叔纵恿他生多几个的理论,忍不住从心里笑了起来。
回到市区已经是晚上十多点钟,刚到家,电话就响了起来,欧灿辉一听,原来是南国大厦餐厅经理练翠珍打来的。练翠珍报告说,晚上有两伙人在大餐厅打架,报了110,阿Sir刚刚处理完把人带走。
欧灿辉皱起了眉头。最近这一个月里,餐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吵闹甚至动手打架的事,尽管一报110很快就有阿Sir赶到,但星级酒店发生这样的事影响极坏,而且一般来说,吵闹打架现象在上了档次的酒店几乎绝迹,南国大厦竟然连续发生多起,这就有点反常了。
沉哦间,练翠珍又说,今晚我认出一个后生仔,上次打架他也有份,我记得上次几个都被派出所行政拘留3天,照道理他们在酒楼打闹应有所顾忌,要打闹也应该选择在别的地方去,所以我觉得这几次打架闹事值得怀疑……
欧灿辉眉头皱得更深了。练翠珍说得对,极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偏偏就发生了,事必有跷蹊,这事真大意不得。练翠珍这姑娘看来成熟了,不但懂业务,还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样的小事原不值得惊动董事长,她巴巴的来电话,是她看出了小事背后的问题。好,很好,我需要的就是这样头脑敏捷善于思考的管理人才。
欧灿辉和练翠珍谈了一会,得知总经理韦新民、副总经理罗振锋都在现场处理,后来打通了罗振锋电话,交代罗振锋动用关系组织秘密调查,这才算放下一半心来。
后来上了床,虽然奔波了一天,欧灿辉却迟迟不能入睡。他倒不是还在担心思索今晚酒店发生的事,而是练翠珍的影子在他脑子里闪现。想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欧灿辉找机会约了华仔表哥密谈了一次,把有人蓄意在大厦闹事说给了华仔表哥听。欧灿辉知道华仔表哥有“黑气”(和黑社会的人有密切联系或本身就是黑社会),托华仔表哥查一查这件事。这时欧灿辉还没想到华仔表哥身上,但有人敢在南国大厦闹事,不给欧灿辉面子不要紧,不给在此开夜总会的华仔表哥面子,这些人难道吃了豹子胆?!
欧灿辉原也怀疑到方清身上,只是一闪念便否决了。金龙生意差,方清对他欧灿辉是又忌又恨倒是情理之中,但欧灿辉对方清太了解了,方清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不是不屑做而是做不来。再说华仔表哥的夜总会就开在南国大厦,方清也不敢捋华仔表哥的虎须的。
华仔表哥的平淡反应出乎欧灿辉的意料。莫不是南国把金龙比了下去,华仔表哥对我也有了想法?欧灿辉思忖了一下,就说,看来我只好找公捡法的朋友了,不过找他们就等于大家都没了退路。华仔表哥,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份家业,若有人想来谋算,那是打错了算盘!我拼着拿几十万出来,不信搞不惦这些烂仔!
华仔表哥见欧灿辉说得声色俱厉,知道惹着了欧灿辉的火气,也不知是不是欧灿辉怀疑到了他头上,若真的惹上“皇气”,这事就不好收场了。这时他才知道平日不动声色的欧灿辉的厉害,于是便说,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虾毛罢了,不值得生这么大的气,我会让人去盘查一下。丢那妈,搞南国亦是搞我的夜总会,不给点颜色不知道我华仔的厉害。
欧灿辉便连声道谢。又说,我的宗旨是以和为贵,我不会去害人,也不希望人来害我。不过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也是有血性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再有人欺上门,我也不会心善手软……
欧灿辉和韦新民罗振锋商讨了几次,采取了一些措施,看来收到了效果,餐厅再没有行为不良的人出现,欧灿辉才放下心来。
这天阮桂婵和几个朋友到南国大厦吃晚饭,当班部长邓小健从街口夜挡就跟着欧灿辉的,知道欧巷阮家兄妹和老细的关系非比一般,按习惯向老细作了报告,果然就见老细马上出现在餐厅,特意走过去笑呵呵地和阮桂婵打招呼,还亲自在餐卡上签了免茶及九折,又和她的朋友都寒暄应酬了一番才离开。
从阮桂婵口里知道阮桂洪的金公主时装店生意很清淡,欧灿辉觉得做生意阮桂洪比不上妹妹。阮桂婵的蓝月亮服装店现在专门做师奶生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名声在外,欧灿辉觉得除了店铺地理这个因素外,关健还是人的决策。他一直认为阮桂婵是个做生意的人才,懂得趋时就势,识得选择市场定位,若是做了餐饮这一行,不是好帮手就是个厉害的竞争对手。想到这里,欧灿辉就觉得要约阮桂洪谈一谈,做生意也是要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不断摸索成功路子的,有时还要决断,若是让生意不死不话地耗下去,倒不如急流勇退改弦易辙呢!
欧灿辉觉得还有很多话要和阮桂婵说,正想再去见她,阮桂婵却找他来了。不过阮桂婵笑嘻嘻的不是说大佬的事,原来这晚她来南国大厦,却是特意为欧灿辉做红娘来的。
阮桂婵欲给欧灿辉介绍的对象,是她手下的一个店长,今年才二十岁,前年高考落榜后到方坚的店里当营业员。因方坚把主要精力放在富怡超市,阮桂婵已经把方坚两间店接管过来,看这个叫阿珍的女仔为人精明能干,工作勤快又有头脑,于是把她提拔为店长,考察了很长时间表现都很出色,方坚和阮桂婵很满意,因为工作关系密切,阮桂婵和阿珍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阮桂婵见阿珍不但能干,而且容貌姣好,个子高高的,身材很好个性脾气也好,她心里也牵挂欧灿辉的终身大事,想到阿珍和欧灿辉很登对,今晚特意带阿珍来这里让欧灿辉先见一见。
欧灿辉心想见见也不妨,跟着阮桂婵回去在阿珍旁边坐了,觉得阿珍身材和相貌果然很不错,只是阿珍很敏感,看阮桂婵把欧灿辉安排在她旁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竟然有点扭捏起来,头低低的不大愿意说话。欧灿辉便觉有点不自在,坐了一会见练翠珍走过来,借口有事就离开了。
阮桂婵后来打来电话,征询欧灿辉的意见,欧灿辉便推托以后再说。阮桂婵自然明白这是托辞,心里虽然惋惜,但欧灿辉似乎对阿珍没有兴趣,这些事不好勉强,便说了一会别的闲话,很自然的就扯到了大佬的话题,她也赞同欧灿辉的意见,说抽时间和大佬说说。
过了两天,按照和陈昊天商量好的,欧灿辉组织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到新飞电缆厂参观。韦新民对董事长这一决定大声叫好,觉得欧灿辉思想不同于一般民营老板,这些举措,对提高企业员工特别是管理人员素质有潜移默化的积极作用,也对提高员工对企业的凝聚力、向心力有很大作用。一些民营老板只知道让员工拼命干活,好一点的,也不过在待遇奖金、经济利益方面考虑多一点,欧灿辉却能在争取民心、提高员工素质方面下功夫,这就很有眼光和魄力的。
因为新飞电缆厂在附城镇郊外,欧灿辉租用了一辆22座中巴汽车,回来的时候,练翠珍恰好和他同坐。欧灿辉见练翠珍兴高采烈很开心,就笑着问她,今天参观新飞厂,你觉得怎么样?
练翠珍把大姆指一竖,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说,高,实在是高。她又调皮地一笑,接着说,冇得弹。跟着,她像想起了什么,表情有点凝重,又认真地问,你这个老友真不简单,他提了几次,说他是收买佬出身,不是骗我们的吧?
欧灿辉开头觉得好笑,他曾学着一部有名电影里的这句经典台词,称赞过练翠珍父亲做的雀笼,练翠珍还记得,今天倒给她用上了还给他,待听练翠珍问起陈昊天,便正容答道,是真的,我和他同住欧巷,他父亲直到现在还做收买佬。
欧灿辉跟着转头脸向后面提高了声音说,当收买佬不是丢人的事,贫贱出身也不是不光彩的事,大家都看见了,陈昊天这个厂产值超亿元,完全是一个现代化生产大企业,就是凭他努力拼搏才有今天的成就,大家想一想,既然一个穷佬仔也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我们呢?我们需不需要拼搏?
坐在前面的韦新民这时站起来,转身对大家说,今天公司组织的这个集体活动,如果谁以为单纯是参观,这个观点就错了!董事长的话大家听见了没有?拼搏,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词汇,谁真正了解它的涵义,谁真正把它付诸行动,谁都可以成为另一个陈昊天!
韦新民看大家沉寂下来,又展颜一笑说,大家可能想,不会吧?个个都可以成为陈昊天,这个世界就没有穷人了,对不对?见车上的人都笑了,韦新民又严肃地说,董事长今天说出了一个最精髓的言语:拼搏,大家要用心去领会。大家都知道董事长也是白手起家,要像董事长和陈昊天这样成功,当然也要机遇,但是你连上进的心都没有,连拼搏的念头也没有,即使机遇来到你面前,命运也会对你视而不见!要记住,成功,只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只给那些积极上进又脚踏实地的人。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遍,才坐回座位上去。
车里又一阵沉静,首先是练翠珍拍起了手掌,跟着,车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欧灿辉对韦新民这一番说辞很满意,对热烈的掌声也很满意。有高深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韦新民能领会我的意图,能够言简意赅把大道理说清楚,这一趟活动最基本的目的达到了,这就是值得开怀一笑的事。
欧灿辉看练翠珍神情凝重陷入思索,想是还在咀嚼韦新民的话,心里一动。这个练翠珍比阮桂婵介绍的那个阿珍更合自己的眼缘,他借着说话再看了看练翠珍,越看越觉得她神情娇俏可爱。晚上回到家里,静下来的时候,练翠珍的影子总涌现出来。
欧灿辉觉得是时候了,于是便开始了行动,先是单独安排和练翠珍出了几趟“公差”,去过一次温泉公园,也坐了直升飞机。去了一次游银龙洞地下河,一次去游览英德宝晶宫。后来晚上也约了两次去老城区江边的咖啡馆“谈工作”。
欧灿辉这般举动,就是傻的也看出欧灿辉的“司马昭之心”。
三
练翠珍开始却傻呼呼的没往那方面想,老细叫去“考察”、叫去“开拓视野”、叫去“谈工作”便高高兴兴地去了。和老细在一起,比和总经理韦新民、副总罗振锋、还有走了的刘艳红在一起轻松自如得多,出外只是两个人就更没有拘束了,说话逗笑也随意自然得很,心情愉快。
直到同村姐妹练翠英,有一晚把练翠珍约到家里──成奎安已经在老城区购置了一套商品房──问她说,公司里到处传你和老细拍拖(谈恋爱),是不是真的?
练翠珍吃了一惊,恼火地说,谁这么八卦,说我和老细拍拖?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口地喘粗气。
练翠英就说,你真是个傻妹仔──你认真想想,如果真是为了工作,老细为什么不带韦新民、不带罗振锋去?这些工作是男人做的。如果老细不是看上你,为什么办公室不能谈工作,非要到咖啡屋去谈?你也大个女了,应该会用脑子想想这些事啦!
练翠珍一下满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想驳嘴却又无从驳起。
练翠英又恳切地说,老细是怎样一个人,老细对你怎么样,你跟他做了几年,相信你是了解的。我实话告诉你,如果老细看上的是我妹妹翠莲,我会让他们第二天就去登记结婚的,可惜老细看上的不是翠莲。
练翠珍心里像有一头小鹿在乱蹦乱跳,这消息太突然、太意外了,老细看上了自己?!但细细一想,这两个多月和老细出双入对亲密无间,原来是和老细拍拖,自己也太傻、太迟钝了!这两个月自己心情特别愉快,和老细相处时也特别开心,原来就是拍拖谈恋──原来和自己信赖、喜欢的人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相处,开开心心两情相悅就是拍拖谈恋爱?!
练翠珍脸上又一阵发烫。听得练翠英又说,这件事你也不要太难为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想老细是看上你老实本份──上次去鲤鱼冲,我都觉得老细对你有点那个……
练翠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时就反驳说,他买雀笼是为了送礼……
练翠英打断她的话说,好好好,那次算是真的为了公事,但现在老细要追你,你怎么想?
练翠珍低下了头,慌乱地说,我不知道……
练翠英伸手点了点练翠珍的额头,笑着说,苏州过后冇艇搭,垫高忱头好好想一想啦,不是每个女仔都有这个好福份的……
这一晚,练翠珍翻来复去睡不着,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她回公司写好请假条,理由是家里有事要请几天假回去,罗振锋批了她一个礼拜的假。简单收拾了一下,练翠珍离开住处就直接去车站搭班车回沙河。
好久没有如此休闲地在老家住下来,和爸妈弟妹享天倫之乐,阿爸身体健康天天编织雀笼,阿妈的身体也好多了,不像以前病怏怏的让人看了难受,两个妹妹读书很用功自觉,最小的弟弟虽然调皮,但健康活泼还是很招惹人爱的,一家人在一起觉得很舒暢。但练翠珍有心事,臉上不敢表露出来,脑子里并不轻松,有时帮阿妈做着家务,也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
阿妈便知道女儿有心事,问女儿又得不到答案,便时时给女儿做好的吃。女儿十七岁就出外打工,全靠女儿一年拿一千几百元回来,没有女儿在外头辛苦,这个家就难捱难顶了。女儿是孝顺的,女儿也是有本事的,她自己不说,阿妈也从她同村姐妹那里得知,女儿当大酒店的餐厅经理了,而且还和练翠莲去考试读电大呢,不过只有练翠莲考上,练翠珍才小学毕业,考得上才奇怪呢。
阿妈是不相信腼腆面皮薄的女儿也能当上经理的,文化又不高,没什么本事,能稳稳妥妥在城里有一份收入就不错了,还能升上经理?不过女儿现在拿钱回家确实多了许多,成了家里经济的顶梁柱,看来真的是当了经理。阿妈便想到,女儿当了经理,以后就在城里找一个合适的男人结婚。
她悄悄问女儿有没有拍拖?不料正触动女儿的烦恼,一声不吭转身就离开阿妈的唠叨。
三天后,一辆三凌越野车顺着山路开到了村口。练翠珍早听到了汽车马达声,跑出村头一看,那个下了汽车向上张望的不是辉哥是谁?!练翠珍觉得一阵晕眩,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这是真的吗?是真的?泪花涌出来了,抹去眼泪认真看,是真的,真的是辉哥!
练翠珍哭了,她觉得好幸福,好像她这一辈子等的就是这一天,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惊喜和幸福刹那间涌满了她的心头,忍不住高声叫了一声“辉哥!”心花怒放,飞一般向灿辉扑去……
第十一章第一至三节
第十一章
一
罗振锋和女友彩文选择国庆节结婚,在南国大厦摆了二十围酒,彩文在省排球队时的老队友、在乡下的親戚、现在的同事、朋友就占了一半。罗振锋现在是南国副总经理,南国公司所有中层以上管理人员都应邀参加了婚宴──除了当值的坚守工作岗位例外。
刘艳红作为新娘特邀的伴娘,这一天打扮得焕然一新,兴高采烈地回到南国大厦,和熟悉的老同事亲旧工友亲热地打招呼说话。别看刘艳红过去在南国时管得严,害怕她、埋怨她、甚至背地骂她的人不少,一旦刘艳红离开了,不满的人心里找到了平衡,提起刘艳红也开始说公道话了。况且刘艳红处事公正,本来就有很高威望,她现在出来自己当老板,不一定哪天会求她给一份工,所以纷纷笑脸相迎,热情恭敬,让刘艳红心里得到很大的满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
欧灿辉看刘艳红容光焕发,更显得娇俏动人,不觉怦然心动又黯然伤神。这辈子他心底埋着两件憾事,一件是白志森骗了他10万,到如今骗子虽然已经落入法网,那钱却是没法追回来,另一件更是遗憾终生的,便是没有把刘艳红追到手。但事过境迁,刘艳红可以说是“嫁”入豪门,事业有成,现在正是春风得意,况且名份已定,也不好再多想多说,于是便收懾心神,高高兴兴地和刘艳红说笑。
吃过了热火朝天哄哄闹闹的喜宴,送走了大部分亲朋宾客,罗振锋和彩文的一大群战友还要闹洞房,欧灿辉和刘艳红自然陪送一对新人回到新房。
罗振锋已经在新市区江滨大道上的合和大厦购有一套不错的房子,北面临江,在十九层阳台往下眺望,江滨大道更显得林荫夹道,灯光闪烁,江滨公园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远处便是北江大桥了,晚上十点多了还车龙水马,一遍繁忙。往上看是还未峻工的三桥,往下再远一点则是北江二桥,离得太远了,依稀看见桥上灯光组成一条朦胧的长龙,汽车驶过的灯光却是看不见的。
欧灿辉和刘艳红因为不想掺和闹腾,两人对看一眼心意相通,借口有事故便告辞。新郎新娘和众人挽留不住,只好把二人送到电梯门口,等电梯门开了,才依依道别。
离开了合和大厦,欧灿辉因在筵席上多喝了几杯,此刻觉得酒意还在脑中翻腾,便想走一走。刘艳红心同此意,便在林荫下和他漫步。一时之间,两人竟找不到话题,便只默默地并肩而行。
刘艳红作伴娘时表现得兴高采烈,心情极佳,此刻和欧灿辉单独走在一起,心情却复杂起来。她当然知道欧灿辉对她的感情和追求,但她选择了欧海亮,“失恋”可以说是给欧灿辉的第一个打击。自己自立门户,欧灿辉少了得力助手也可以说是第二个打击。我挖他的人走,他还表现得豁达大度,欧灿辉真是有情有义啊!
但刘艳红肚里其实还有一肚子话,因为有更大的打击,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降温临到欧灿辉头上。欧海亮的大姐夫要在清源大力拓展第三产业,第一期计划就调动了一个多亿的重金,搞一个五星级宾馆项目,要填补清源没有五星级宾馆的空白,得到了市政府大力支持,这对雄心勃勃争做清源饮食服务业龙头老大的欧灿辉,不啻是迎头一捧。而同行业竞争,有时是极其无奈、极其残酷的,李景熙奉行的是资本经济市场法则,竞争挤压之下,或许会对欧灿辉造成伤害,这是自己万万不愿看到的……
刘艳红从筹备经营鸿福园开始,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新的人生历程在她面前铺开了,而且展现的将是越来越令人鼓舞的画图。她没有看错,欧海亮的大姐夫李景熙,是一个极具商业战略眼光而且长袖善舞的人,加上欧家的背景,她极可能拥有一个舒展身手实现理想的舞台。这也令她感到宽慰,她选择了欧海亮而非欧灿辉,历史将证明她的选择绝对正确。
果然,随着远景纸业的经营成功,李景熙雄心勃勃地要在清源大展拳脚了!他很快调集资金,加速实施远景纸业的第二、第三期计划,加速实现远景纸业成为亚洲最大的纸业公司的目标,而且组织专家对清源的经济状况进行调研评估,制订了在清源第三产业市场拓展的投资计划。
刘艳红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李景熙有一次耳提面命欧海亮说,人生如棋,直接的说,事业也如棋,要做好一件事,你就要像下棋一样,首先要布局,要设想好你的步骤,不是一步两步,而是要设想很多步,还要设想很多突发的事件或困难。在我们这一个层次,困难的不是资金而是人才,各种各样的专业人才。布局,最需要设想的,就是人的布局,人才是决定棋局胜败的关健……
这一段话给刘艳红极大的震动。她仿佛窥见了富豪们极为隐蔽的内心深处,也仿佛领悟了富豪们的成功真谛。从此她特别留意人才的挖掘和发现,因为她非常明白,李景熙在清源大展鸿图,她是其中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这一点她非常清晰和自信。而她要在这一场博奕中崭露头角,巩固她的领军地位,她也需要各种精英作支撑。电台每天中午播放张悦楷讲古(说书),现在刚好讲三国演义,刘备除了诸葛亮,还有五虎上将呢,曹操孙权手下也有很多大将谋士,连那个老打败将的袁绍,手下也有不少人才,不过袁绍本身是个庸才罢了。
想到这里,刘艳红突然想到,欧灿辉事实就是个人才,不,是这一行业的精英,如果和欧灿辉联手合作,那是何等理想、何等惬意的事!欧灿辉基础薄弱,要成为清源饮食服务业的龙头老大可以说是痴人说梦,但他可以称作清源饮食服务业的强人,强强联手,还不可以称雄清源?若能兼并他的南国公司,何患大业不成?
刘艳红越想越开心,但她也可以想见,欧灿辉也是个有个性且雄心勃勃的人,必不甘愿臣服,要实现强强联手甚至兼并南国公司,彻底说服欧灿辉改弦易辙,是一项可能极其困难的工程。刘艳红这时更领会了李景熙的真知灼见。布局,确实需要从现在起就布局,尽一切可能为目标布下各种棋子,用一切手段去逐步实现布局的意图,当然,也要营造相应的舆论推动已布下的局,这一切,都要殚精极虑的计划和随机应变的灵活实施。刘艳红相信,随着李景熙大计的步步推进,在这种强大的压力威迫下,欧灿辉的心态一定会发生某种变化,欧灿辉也是一个很会把握机会、很能适应市场变化的人,也就是说,一切皆有可能。
刘艳红和欧海亮探讨过这个问题。一切皆有可能这句话,就是欧海亮的结论句。这令刘艳红非常鼓舞。她已经具备了条件,朝着做清源饮食服务业龙头老大的目标进发,这就需要很好地布局,她憧憬着实现和欧灿辉合作的前景,这一梦幻般的合作,也算是她对欧灿辉的补偿和报答,毕竟欧灿辉曾在她青瑃情怀中,有过一段值得难以忘怀的情和义。
静静地走了一段路,还是刘艳红先打破了静默。虽然心事重重,她还是显得很随意地说起了新娘的一件往事。说是彩文退役时,深圳体委欲聘彩文去当青年女排教练,深圳的工资高待遇好,不过彩文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清源。
刘艳红笑着说,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换了别人早就先去了深圳──未婚夫未婚夫,未婚还不是丈夫。男的就不能迁就女人,为女人作一点牺牲?罗振锋到深圳一样可以打工啊!
欧灿辉心情极好,因为给罗振锋的战友敬了不少酒,这时大脑还很兴奋,就笑着接上话说,所以说缘份这个东西很奇妙,有时不是以常理能解释的,有时的结果谁也猜估不透,再认真一想,哈,出乎意料之外,合乎情理之中。
刘艳红瞥了欧灿辉一眼,又说,幸好罗振锋没有生二心,若是辜负了彩文,世人又多了一出不同版本的陈世美戏文了。(注:陈世美不认妻是中国历史传说中一个很有名的故事,陈世美成了薄倖负心的代名词。)
欧灿辉说,彩文没有看走眼,罗振锋不是那样的人。
说话间到了江滨公园大门对面。刘艳红说,过去走走?说实话,我还没逛过这边公园呢!
欧灿辉觉得有点诧异。江滨公园曲径通幽环境优雅,不但是年青恋人钟爱的地方,也是人们晨运和晚上散步好去处,他和练翠珍来过几次,刘艳红却没有来过?
江滨公园沿江而建,延绵数公里,园内有三个广场,就数正门这个广场最大,晚晚都聚集了几百甚至上千人,音乐一放,几百人手舞足蹈,场面很是壮观。听练翠珍说,她常和小文、有时是和练翠莲常来江滨公园,跟在队伍后面跳健身操。
这里的健身活动是自发的,当然有一批核心人物很热心地领跳,有时也讲解指导一下。参加的人不用报名,更不用交费,只要你有兴趣、有胆子下场,跟着前面的人跳就是了,跳得笨手笨脚也没人笑话你。只是这个时间健身活动早已结束,公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在幽暗的林荫下、树丛旁还有一些情意绵绵的恋人。
穿过江滨大道就来到公园牌坊,象征是公园大门口。穿过牌坊沿石阶走下去,就到了广场,再沿着弯弯曲折的石子路漫步向前,看见前面有一张供游人憩息的石凳,刘艳红便率先坐下来。看欧灿辉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她膘了欧灿辉一眼,忍不住就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欧灿辉见刘艳红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瞥见刘艳红秀眉微屹,便定下神来问道,什么事?
刘艳红把欧海亮大姐夫投资兴建五星级宾馆的事说了。欧灿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听刘艳红说了大致情况,欧灿辉一时陷入思索,好一会没有说话。
最耽心的事还是要发生,最不想出现的事还是将会出现,欧灿辉觉得心里有点苦涩。若是别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尽办法去竞争就是了,但这个对手就是刘艳红,这就有所顾忌了。原来刘艳红的鸿福园规模不大,和南国渊源甚深,私交甚笃,可以做到同声同忾,友好共存,但这回李景熙财大气粗出手不凡,五星级宾馆横空出世,即使刘艳红念及旧情,但情势使然,南国将面临最大的竞争、最大的危机!
不过欧灿辉却不是个随便服输的人,况且现在还未见真章怎会轻易认输?!见刘艳红似是愁眉不展,自是为他担心了,欧灿辉于是爽朗一笑说,我记得林伯讲过一句话,叫做有山必有路,有河必有渡,所以我从来不灰心,更不会垂头丧气。你放心好了,清源的市场这么大,总会有办法的。
刘艳红赞同地点点头。她还想说点什么,这时江风徐徐送来阵阵花香,她却皱起了眉头,抬手抹了抹额头。欧灿辉留意到了,关切地问,怎么了?
刘艳红摇了摇头说,今晚酒喝多了,有点头晕。
欧灿辉忙问道,不要紧吧?
刘艳红笑着摇了摇头。她平常不大沾酒,但今晚彩文的排球队友很热情,除了向新郎新娘进攻,也向刘艳红打短平快,刘艳红架不住她们热情相劝,也尽地主之谊陪着喝了几杯。她看见新郎新娘的客人似乎有默契,罗振锋的战友就专门向欧灿辉发动进攻,她便笑了,心想这晚罗振锋肯定在劫难逃,欧灿辉要是把持不住的话,也可能给灌醉了。她酒量不佳,尽量躲避,虽然如此她还是给灌了不少酒,这酒后劲厉害,到这时才涌出来,她便觉得有点不舒服。
刘艳红今晚是上面西装下面短裙,一袭杏色套装。人是衣裳马是鞍,这一套做工精细的套裙,更令刘艳红人犹花枝俏。只是虽然秋天白天天气还很炎热,但晚上夜深坐在江边,江风吹来却有阵阵凉意。
欧灿辉习惯是西装衬衣打领带,察觉夜凉,便脱下西装披在刘艳红身上。刘艳红感激地瞥了欧灿辉一眼,觉得头有点晕,便挪动了一下,把头靠在欧灿辉肩上,身体也靠了过去,闭上眼睛假寝。
欧灿辉并不觉得寒凉。今晚和刘艳红说了那么多话,很自然、很随和、很亲切,说实话比和练翠珍出来有趣味得多。练翠珍不大爱说话,好像和她沟通有点困难,和她在一起远比不上和刘艳红在一起惬意得多,想来还是和刘艳红有默契吧。
他没料到几年了,今晚才有机会和刘艳红像情侣拍拖般在公园散步,刘艳红靠在他身上休息好像也是很自然的事。这时他觉得也有阵阵酒意涌上来,不过没刘艳红反应那样厉害,于是就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刘艳红身体动了动,喉头一响弯腰就向地下呕吐,欧灿辉忙轻抚她的肩背,待她吐了一滩秽物,拿了一张纸巾给她抹嘴唇。抹了嘴唇刘艳红说了多谢两个字,又闭上了眼睛。她像是很怕寒冷的样子,身体紧紧地裹成一团,欧灿辉便关切地把她拥在怀里。刘艳红似乎还觉得冷,抬起头说,回去吧。
欧灿辉说了一声好,便掺扶着她站起来,披好了那件西装,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往公园门口那边走。走到江滨大道边上,扬手招了一辆的士,把刘艳红扶进去坐好,才转过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他一坐下刘艳红就靠了过来,并且闭上眼睛,欧灿辉便搂着她给她温暖,并且发觉她很快就进入梦乡。
欧灿辉知道刘艳红跟着父母在市饮食服务公司家属楼住,和李伙生是楼上楼下邻居。指点的士司机把车开到楼下,付了车资便搀扶刘艳红下车。
这时他不敢扶得太近,怕给这幢楼的人撞见会讲闲话,幸而夜深了很多住户已经睡下,只有楼上不多的窗户还有灯光。他知道刘艳红住四楼,扶着她走到二楼时,她却指了指二楼走廊,并且挪动脚步带着欧灿辉向前走去。
欧灿辉怕惊扰别人不敢出声询问,到了第二个门,刘艳红停了脚步,并且从上装口袋掏锁匙,大约是摸惯了的,一下就把锁匙塞进锁眼,转动了两圈就打开了门。欧灿辉这才知道刘艳红多占了一间房,想是有人搬出让刘艳红弄到了手。
进了门,刘艳红开着了电灯,顺手关上门,对欧灿辉说了声“坐”,就走向里间。
欧灿辉没有坐,抬头看了一下,这是一个一房一厅的的小套间,前面是小客厅,客厅里头应该是卧室了。客厅旁另有一个门,看过去是小厨房,大约里头还设有一个卫生间。
欧灿辉见刘艳红进去了许久没有动静,放低声音叫了两声“阿红”也没答应,忍不住便走过去。探头一看,刘艳红衣服鞋子也没脱,已经倒在床铺上睡着了,他给她披的西装就扔在床一边。
欧灿辉笑了笑,走进去给她脫下皮鞋,拉开被子给她盖上,刘艳红却醒转过来,坐了起来张开双臂就把欧灿辉抱住了,并且仰头用嘴唇去亲吻欧灿辉!
欧灿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顿时兴奋起来,也许这一刻期待了太久太久,也许今晚的酒精作用现在才爆发,他忍不住也用力抱紧了刘艳红,并且热烈地亲吻她。半俯的站姿令他觉得不舒服,他干脆也倒在床上,和刘艳红躺着热烈接吻。
很快地,他觉得他身上的男性欲望充斥着身上的所有神经,于是他把上面的手按在刘艳红的胸脯上,一阵羞涩涌上了刘艳红的脸庞,她用力去拉欧灿辉的手,于是欧灿辉把手放在她的肩背温柔地抚摸,刘艳红便闭上了眼睛,像是很陶醉此刻的抚摸拥吻。
衣服的阻隔终究令欧灿辉感到不满足,他用手扯起刘艳红束在裙子里的上衣,从衣服下面伸手抓着了刘艳红的一只Ru房,并且坚决不理会刘艳红的拉扯,推起了|乳罩捉着了小包子般的Ru房。那Ru房在手中但觉结实、光滑、富有弹性,一股狂热在浑身血脉中游走,欧灿辉把小腹紧贴着她的身体,嘴上更用力去吸吮她的热唇。
欧灿辉身上焕发的火热激|情似乎让刘艳红晕眩,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无助地松开,而欧灿辉跟着把嘴唇转移到她的胸|乳,那从未给异性吸吮的Ru房给欧灿辉的嘴巴含着、吸吮着,阵阵酸麻酥软的感觉也激起一阵阵异样的骚动,她用力地抱紧了欧灿辉的头,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阵不知是激动还是快乐的呻吟……
欧灿辉没想到刘艳红还是Chu女。Zuo爱的时候刘艳红紧锁眉头,欧灿辉只觉得亢奋,他激|情万分地运动着,让雄性的欲望肆无忌惮地渲泄,完全没有留意刘艳红开始时的痛苦表情,当刘艳红发出了一阵又一阵低声呻吟,他做得更专注、更卖力,直到他一泄如注,才满足地躺下来。后来他发现床单上不但有他的Jing液,也有几点鲜艳的红色,他不禁呆了,怪不得进入时那么紧凑,怪不得刘艳红开始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原来刘艳红一直守身如玉,她还是个Chu女,她的处子之身不是给了欧海亮,而是在今晚给了他!
刘艳红从卫生间出来,关了客厅的灯才回来,扯走床单揉作一团扔在床下,然后迅捷地上床钻进被窝里,紧紧地搂抱着欧灿辉。欧灿辉此刻还赤身祼体,于是伸手脫去刘艳红起床时穿上的T恤,把她的胸|乳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此刻他没有一点困倦、一点睡意,心底里燃烧着一盆火,热烘烘的,只想把自己对刘艳红的爱恋、对她的感激、对她的痴情通过热唇、通过双手、通过胸膛乃至全身的力气,通通表达出来。
语言此刻像衣服一样多余,他沉迷在一种狂热而又迷离的精神状态中,很快又觉得男性的欲望再度抬头。他伸手向下抚摸,刘艳红的大腿上光溜溜的,她起床时穿上的内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掉了,他一翻身就趴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觉,交合了多少次?欧灿辉记不得了,是五次、还是六次、七次?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男性荷尔蒙是那样浓烈,性能力是那样强——也仅此一次而已,后来他即使努力,也再没有如今晚这般奇迹出现──Zuo爱是那样忘情鍥而不舍,情投意合,忘却一切。而刘艳红则抛去了一切矜持、羞涩,欢暢地笑着,一整晚都紧紧和他纠缠在一起。
天刚蒙蒙亮,刘艳红说出了进入房间的第二句话,你该走了。欧灿辉这时已经感觉到疲倦,他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刘艳红就跳下床找出自己的衣服穿上,然后把欧灿辉扔得乱七八糟的衣裤、领帶、袜子找齐了,掀开被子去拉欧灿辉。
欧灿辉忍不住又搂抱她,抚摸她半祼露的ρi股,并且仰起头寻找她的嘴唇。她亲热地亲了他一口,然后不容置疑地让他起床穿衣服,拿起梳子理了理他的头发,然后拉着他走去开门。她先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就把他推出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一走出刘艳红的房间,欧灿辉马上清醒起来,他快步下楼离去,像小偷般生怕撞见别人。在市饮服公司工作三年,公司里绝大部份职工他都认识,让他们看见麻烦就大了,而且现在就有不少在他企业当员工。幸好他走远了还没碰上什么人,于是拦截了一辆搭客摩托车,把他载回南国大酒店,走回旅业部让服务员开了一间客房,上了床就蒙头大睡。
二
欧灿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但他没有戴手錶,而手机在睡觉前关掉了,他还觉得有点迷糊,不过还是拿起床头电话打去服务台。服务员告诉了他时间,并且报告说,南国大厦餐厅练经理(翠珍)打来电话,让服务台转告老细,醒过来就打电话给她。
提到练翠珍,欧灿辉有点清醒过来。但他的大脑,很快就被昨夜的回忆占据了。睡了差不多10个小时,身体还觉得很疲倦,但他已经没有睡意,不过也没有急着起床,把两条胳膊忱在脑后思索起来。
笑意浮现在脸上,昨晚是一个值得永远珍藏记忆的夜晚。和刘艳红一夜良宵,还夺去了刘艳红的宝贵贞操,而颠狂整晚,夫妻新婚大概都是这样吧?哈,我终于得到了念念不忘的刘艳红……
昨夜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对了,是刘艳红主动亲吻他,而跟着的事发生得太快太快,是两人都喝了酒,像四叔公说的,酒能乱性?还是两人情愫久埋心中,昨晚机缘凑合,火星引发?
欧灿辉兴奋起来。刘艳红心里还有我!刘艳红真心爱的人是我!不然,昨晚她不会这样主动、这样恣意放纵、这样开心忘情!欧灿辉越想越开怀,忍不住开了手机,拨打刘艳红的电话。
刘艳红的手机却关机,打到鸿福园去,被告知不在宾馆;再打到她家里,家里也没人。欧灿辉想,是不是躲在她的闺房睡懒觉?不过睡了10多小时,也该起床了吧?
他马上起了床,出了南国大酒店坐上一辆的士赶去饮服公司宿舍。在宿舍楼下果然就碰到很多认识的人和他热情打招呼,当然有流露好奇的眼神。他显得毫不在意,这时他脑子里只想见着他钟爱的人。
刘艳红果然在她的房间里,看见欧灿辉却没有显露兴奋和开心,相反还有点呆板。她也是刚起床,精神有点萎靡不振,完全有别于平日的甜美亮丽,进卫生间梳洗一番才重见丽人风采。她给欧灿辉倒了一杯白开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并且一口就喝了大半杯,然后才坐在另一张沙发,却是默默地注视着手里的杯子一言不发。
欧灿辉满怀爱意地注视着刘艳红,这时幸福的感觉已经充满了胸腔。刘艳红的静默也是一种美,显得优雅、矜持,即使眼里有一种不经意的忧郁,这时在欧灿辉眼里,亦显得含蓄、端庄。
因为门开着,他抑制着走过去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于是便说,阿红,你肚子也饿了吧?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刘艳红轻轻摇了摇头,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杯子。
欧灿辉这才注意到刘艳红的疲态,于是就说,要不,去泡泡温泉?泡温泉真的能解疲劳,又能美容,很有效的;银盏温泉的冯老板约了我很多次,我们就去他那里混他一顿?
刘艳红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欧灿辉这时才明白,刘艳红是不开心、有心事,忙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医生看一下?
刘艳红开了口,不用,没事。
欧灿辉有点不知所措。他从没看过刘艳红不开心的样子,心上人不开心令他着急,他探过身子,想捉着刘艳红的手,刘艳红却挪开了,对着他说,灿辉,昨晚我们喝醉了酒,昨晚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欧灿辉一听就急了,阿红──
刘艳红站起身,一脸严肃地说,灿辉,我想得很清楚,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欧灿辉脑子里嗡的一下就乱了,也站了起来,急急地说,怎么不可能?阿红,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心,为了你,我什么也愿意做……
刘艳红见欧灿辉踏前一步伸开双手,必是想拥抱她了,下意识地退开两步,正色道,灿辉,我想过了,我不能离开欧海亮,你也不应该抛弃练翠珍,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不过我不能再做出对不起欧海亮的事……
欧灿辉急得口不择言,我不管什么欧海亮练翠珍,你是我的!我什么人也不要,我就是要你!
刘艳红见欧灿辉声音越来越大,脸色一沉说,小声点,你是不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指了指门,命令道,你走,马上就走,以后不准你再踏进这个门一步──
欧灿辉呆住了。他从未见刘艳红对他这样声色俱厉,他不明白刘艳红为何对他突然翻脸。愕然间,他给刘艳红使劲推出了房间,房门跟着“怦”的一声用力关上了。
欧灿辉急了,顾不了那么多,用力敲门和叫唤她的名字。已经有人走出来探头探脑。欧灿辉不管不顾,还是用力拍门。
门又开了,刘艳红对着他冷冷地说,欧灿辉,你不要在我门口发疯,你若不马上离开,我发誓这辈子不和你再说一句话!说完,她用力地关上了门。
一股寒意从头顶直流向心间,欧灿辉心凉了半截,人也清醒了过来。他怅然若失地离开了饮服公司宿舍楼,也不知是怎样回到南国大酒店,回到了刚才离开的旅业房间,倒在床上的一刹那,才知道两行泪水挂在脸上、流进了嘴里。
手机响起来,欧灿辉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练翠珍打来的,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不愿接听。手机仍在响,欧灿辉焦躁地爬起来,捡起手机把它关了,拉过被子连头蒙上。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个多小时,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欧灿辉只好起床洗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逢头乱发,脸色发白,便苦笑了一声。刚才那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发了许多梦,好像每个梦都有刘艳红,却又苦于记不起来。
走出客房来到餐厅,见餐厅有六、七成上座,觉得还满意。雅房已经满了,便在大厅挑了一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来。
部长郑小健正当班,见着老细就赶忙走过来,笑着说,昨晚喝得太多了?我看见罗总的战友都是能喝的,我就想你一定会给他们灌醉。
欧灿辉苦笑了一下。郑小健就说,给你热一窝粥吧,见欧灿辉点头,就亲自到厨房部对当班部长骆镜釗说了,又让骆镜釗炒一个油菜。郑小健从街口夜档到灿记大排档都跟了欧灿辉的,她为人心细,记住了欧灿辉喝醉了酒没什么胃口,肚子饿了一定要找白粥吃,先稀里哗啦喝掉一碗白粥,第二碗才挑一点青菜就着吃,倒是不喜欢这个时候吃肉。
吃着白粥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欧灿辉一看是练翠珍的电话,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听。听着练翠珍关切询问他状况的话语,欧灿辉只觉得有点内疚,却又很心烦。
欧灿辉这时不想和练翠珍多说话,练翠珍以为欧灿辉精神还没恢复过来,不过知道他在吃白粥,就明白他基本已回复正常状态,于是就挂断了电话。
练翠珍就是这样,既不会唠唠叨叨埋怨你不知自制喝那么多酒,也不会在嘴上卖口乖我多关心你牵挂你;她只是默默地关心你、牵挂你,也让你知道她在为你担心、牵肠挂肚。欧灿辉知道这就是练翠珍的优点,山里人就是这样朴实无华,让你感到温暖、感到自在,有时又感到自责。
对练翠珍的疚念只是一闪而过,但欧灿辉这时牵挂的人却是刘艳红,他马上想到给刘艳红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刘艳红平静的一声“喂?”欧灿辉马上高兴起来,不过这高兴只持续了几秒钟,情绪又变得很低落。因为刘艳红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昨晚只是─夜情,希望欧灿辉不要误会,她是绝不会离弃欧海亮的。也希望欧灿辉能冷静、清醒,处理好所有的人际关系,能够理智地处理好两人的关系……
欧灿辉觉得很凄苦。如果说,刘艳红第一次明确选择欧海亮对他是一个打击,那么现在简直就是伤害。得到刘艳红处子之身,可以想像是令他何等欣喜若狂!欧灿辉给刘艳红也是第一次啊,那晚是何等欢悦、何等幸福!从刘艳红的房间走出来时,他已经重新积聚了对她更迷痴更浓烈的感情,刘艳红把处子童贞留给了他,他更感到负有责任。多年的爱慕、爱恋似乎得到实现,面对着娇艳婉约柔情似水又热情如火的刘艳红,他感到会有更大的幸福将要来临。
但现在梦破了,刘艳红明白白地告诉他,幸福只有一个晚上,而且语气冷峻,仿佛又见着了她在南国时的那干脆、决断的本色,欧灿辉就知道,那一晚的幸福又飞走了,憧憬的爱情也没有了,留下了他觉得遗憾终生的现实。
一连好几天都过得混混沌沌,干什么也打不起精神。碰了几次软钉子,连练翠珍也不敢去烦扰他。练翠珍也是有自尊的,就睹气干脆主动避开他。欧灿辉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心结不解,时时想打电话约刘艳红见见面。
刘艳红倒是接他的电话,平静的语气仿佛对一个普通朋友说客气话。大家都忙,见面就不必了,听说你现在萎靡不振,这可不行啊;还有一次有点不耐烦地责怪欧灿辉,说男人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做大事的人不能儿女情长,还提醒他记不记得心中的理想?
欧灿辉心中苦笑,他心中的理想就是和刘艳红成双成对,但听刘艳红的语气,这个理想是终究实现不了的。
欧灿辉也很想不明白──尽管他也是第一次,但听得多了,他也懂得很多男女之事,据说大多女人对于第一晚,恐怕多于期待,但经过第一晚,恐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会是期待盼望。以为经过那一晚,刘艳红会改弦易辙,和他重燃爱火,但刘艳红似乎忘了那一夜的欢愉。唉,女人心,海底针,刘艳红啊刘艳红,难道冥冥中,注定了就是你要给我情感的痛苦、磨难?
一九九八年年底的一天,刘艳红出现在南国大厦总经理罗振锋的办公室。她亲自送来了结婚请柬,罗振锋就笑着开刘艳红的玩笑说,哈,有仇不报非君子,我结婚那晚给人灌得不识东南西北,你那个新郎哥比我斯文,我看他有难了。
刘艳红嗔笑着轻打了罗振锋一下,说,你这个冇良心的,那天不是我护着新娘子,新娘子比你还先醉倒呢!再说你识不得东南西北关我什么事?你要记清楚喽,是你的那些战友攻下你的山头的。
罗振锋就笑了,说,总之你要新郎哥先找好几个“定珠石”,不然那晚你就不要想着花烛洞房……
刘艳红笑着睨了罗振锋一眼,伸手在他腰上捅了一下,娇笑起来,后来听说那天晚上你大醉,有没有洞房花烛?彩文不是有意见了?有没有趁你死猪般睡着,把你踢到床下去?
罗振锋觉得刘艳红变了,从前她绝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所以过去即使正和老细说笑──内容当然涉及男女Se情,见她来了也会刹车,怕一脸端庄的她会难堪。
其实饮食行业的人原来很粗鄙的,说话粗鲁,行为粗鲁,粗言烂语脱口而出、大大咧咧不顾场合喧哗嘈闹现象很普遍。不过自欧灿辉开办南国大酒店伊始,就极力在酒店里扭转这种陋习欧。欧灿辉身体力行率先做榜样,又有制度管着,刘艳红发现苗头下手处理很重,违反了的,当月的奖金先扣50%,再违反了就不是扣奖金的问题了,饭碗很可能被打烂,所以员工都怕有出轨的言行给头头抓着。
碰上罗振锋处理还好一点,单独找你谈话,让你写一份捡讨,和颜悦色批评一顿;碰上了刘艳红现场处理,一句话就让你待岗,找着老细求情也沒用,想保住份工倒不如老老实实向刘艳红承认过失错误,以后言行举止都老实了许多,坏的习气也就慢慢改变,讲文明讲礼貌的风尚慢慢就建立起来了。
时至今日,南国已经形成制度化经营,要求更为严格,听说刘艳红的鸿福园对违章扣罚更为严厉。整体来说,清源的餐饮服务行业素质,自不能和数年前同日而语,自是日益提高了。
罗振锋喜冲冲的把喜讯报告了老细,觉得老细的反应很奇怪,说高兴说不上,说不高兴更说不上,总之表情怪怪的,再细心一想,老细过去对刘艳红似是情有独钟,但好梦难圆,难怪老细这个表情。
欧灿辉乍一从罗振锋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他觉得意外、愕然、失落,心里似打翻了五味酱,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感受。
等罗振锋走了,便打刘艳红的手机。那精致的大红请柬就放在眼前,红得有点刺眼,欧灿辉别转了脸不看它,神情觉得很郁闷,但随即又像是得到了解脱,所以当手机里传来刘艳红低沉的“喂?”他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刘艳红知道这个电话是欧灿辉打来的,见欧灿辉不说话,她在电话里也沉默着。后来还是欧灿辉先说话,日子定好了?
刘艳红“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心情越发觉得沉重,又静默下来。后来还是刘艳红先说了话,她说,我觉得这样好,起码不会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
欧灿辉默然。他当然明白刘艳红的用心,尽管有了─夜情,刘艳红能果断地急流勇退,不让和欧灿辉的感情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果断地和欧海亮完婚,欧灿辉便知道,他和刘艳红共谐连理最终是一场梦,如今应该梦醒了。
刘艳红在电话那头笑起来,那笑声一如过去般爽朗,很干脆地说,灿辉,让过去的就过去了吧!让我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好不好?我们还是好朋友嘛。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意,还是多想想做好生意吧,好不好?
欧灿辉舒展了眉头。他就喜欢刘艳红的爽朗个性。她和欧海亮已经定好日子,我还能做些什么?连想也不用去想了。一想到这里欧灿辉又觉得心里刺痛。但万事都有定局,事已如此,欧灿辉只好颔首称是。
刘艳红又叮嘱欧灿辉记着要赴宴,欧灿辉笑着说,别的事可能会忘,你的人生大事我怎会忘?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出席。
刘艳红挂断电话前给了欧灿辉一个飞吻。欧灿辉明白,他和刘艳红的关系,又回复到了从前。于是心里就说,好吧,让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刘艳红提醒得对,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意,我还要把南国做大做强,要迎接很多新的竞争、新的挑战……
欧海亮、刘艳红的婚礼搞得极其隆重,婚宴选在目前全市最高档的南国大厦,欧、刘两家亲朋多,把整个大厅全包了,一共开了四十五席。
婚宴的Gao潮是新郎新娘逐席敬茶敬酒,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喧哗和激动,两台摄录机全程拍录婚礼过程,形成漩涡中心的地方不时闪过阵阵白光,那是几部照相机在拍热闹的婚礼場面。
欧灿辉留意到新娘子入席时,换了一套大红的中式套裙,在一群黑色、灰色服装中显得很突出,簇拥着的人群移动,最抢眼的还是梳了新娘晚妆、头Сhā花饰、像一团火般耀眼的靓女新娘。不过欧灿辉还是觉得新娘在婚宴前,站在大厦门首迎候宾客时穿的西式婚纱好看。婚纱轻盈雪白,更衬托新娘祼露的颈脖、胸脯肌肤胜雪,纤纤细腰更显新娘胸|乳挺突,曲线迷人。
欧灿辉这时涌起一丝醋意,若是自己早作努力,这个满目娇艳清秀怡人的新娘不会是別人的新娘。可叹世事就是如此,踏破铁鞋无觅处,无心Сhā柳柳成荫,冥冥中自有一股天意,唉,又何必自怨自艾?
三
刘艳红嫁入欧巷,不管是嫁欧灿辉还是嫁欧海亮,总之注定了她要嫁入欧巷的,连她也觉得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欧海亮从前住厂里,现在不管在厂里待到多晚,都要天天驾车回欧巷,第二天先把妻子送去鸿福园,然后才回厂去。后来刘艳红去学驾驶,考了个驾驶证,欧海亮看妻子驾车技术熟练了,这才各自揸车上下班。
欧德庭原来不大赞成这门亲事,说起来是老观念作怪。他骨子里看不起做饮食行业的女人。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中,下九流是一修脚,二剃头,三从四班五抹油,六把七娼八戏九吹手;抹油就是开饭馆的,连开饭馆的才入下九流,当跑堂当服务员自然连下九流也不入,社会地位是极低贱的。
不过现在是新社会,这些陈年垃圾早扫进历史洪流里去了,欧德庭也是明白事理的,老伴对这个最疼爱的拉仔(小儿子)挑的对象极满意,家中各人都举手赞成,欧海亮迷恋她就更不用说了,不能当伴脚石,所从他表现出很高兴。而且这个儿媳不光生得靓,知书识礼温良恭俭让,对老人关怀体贴,小夫妻恩恩嗳嗳,一家人和和睦睦,心里便也开怀。
刘艳红住入欧巷,说起来左邻右舍她都熟悉,见着了她都很有礼貌打招呼,唯独对她的旧上司方清冷冷的,不大理睬他。见着欧灿辉却是有说有笑,方清遇见这情况心里就不舒服。倒是有时欧灿辉想起两人失控那一夜,心里就有些想法,但刘艳红虽然笑容可鞠,却显得极有分寸,欧灿辉也不敢唐突佳人怕自讨无趣,有时心里便有些别扭。幸好大家都忙,碰见的时候其实不多,欧灿辉见不着她也不容易生绮念。
这晚刘艳红打的回家,到南门街下了车,的士继续开前面兜客。才到金龙酒家门口,见有个漂亮靓女招手,忙停车载客。
这个漂亮靓女就是蔡韵仪了,坐上的士便吩咐司机开去新市区南国大厦。她刚刚和欧灿辉通过电话约了见面,便兴致勃勃地应邀而去。
华仔表哥在南国大厦投资开办夜总会,把他的二奶小琴安排当经理,韵仪开始略感不快,随即也想开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韵仪已经把金龙酒吧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已经暗地里藏起了不少钱,到新的夜总会可能还比不上在金龙酒吧好捞钱呢,何必在华仔表哥眼皮底下偷食?更没有必要和那个东北妹争风呷醋,华仔表哥那根男人家伙不争气,和他Zuo爱怄气得很,还没有感觉就软缩,还不如自蔚还有一点刺激。
华仔表哥有一晚找韵仪密谈,原来华仔表哥已经知道了她耍的那些捞钱手段,这令她顿时感到尴尬不安,讪讪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华仔表哥笑了笑,却转了话题,要她花些手段把欧灿辉搞上手,不但要搞上床,而且要令欧灿辉迷上她,能够令欧灿辉对她是言从计听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韵仪虽然大胆豪放,华仔表哥和她说起这类话题倒还是令她有些含羞带涩。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乜斜了华仔表哥一眼,说,为什么?我找欧灿辉,你不呷醋啊?
华仔表哥淫笑着轻轻捏了她的脸腮,说,澳门粱老板也说了,蔡小姐出马,没有拿不下的山头,没有攻不破的堡垒。怎么样,你不会令我和粱老板失望吧?
韵仪笑了笑,脑子里却飞速盘算开了,华仔表哥看来不是个好欺的主,澳门那个粱老板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合计打上欧灿辉的主意,一定又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诡计;不过粘上欧灿辉对我也有好处,都说狡兔三窟,欧灿辉年青有为,如今在餐饮业名头甚响,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他手底下搵食,自己也要留多几条后路。
韵仪于是便笑着说,我把欧灿辉拉过来,有什么好处?华仔表哥那些太危险的事避之则吉,但和欧灿辉调调情把他收伏在自己石榴裙下,倒是一件自己非常乐意做的事,不过不能太掉价,得让华仔表哥给一点甜头。
华仔表哥把手放在她祼露的白嫩大腿上捏了捏,说,这事做成了你就知道好处有多大了。你放心,我和粱老板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不过这个欧灿辉听说不好女色,你有几分把握?
韵仪便笑了,说,你不用使激将法,我蔡韵仪要得到的男人,还没有哪一个翻得出我的五指山的。
华仔表哥也笑了,说,好,我就静候佳音,望你早传捷报。
到了第二晚,酒吧一如往日旺场,韵仪精心打扮一番,在酒吧巡了一遍,便打电话找欧灿辉。欧灿辉刚陪完客人回到办公室,见是韵仪打他的手机,便笑着说,总不见你和霞女来饮茶,正想约你呢,不知赏不赏脸亲临指导?
韵仪知道欧灿辉说的是客套话,她识得打蛇随棍上,便说,你是大行家,我正想偷师学艺,哪敢说指导?你现在有空吗?听欧灿辉说有空,便答应说马上过去。
欧灿辉这一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自从和练翠珍明确拍拖关系,原本事情变得明朗暢顺起来,首先是刘艳红消息灵通,马上打来电话向他祝贺;有时见了面就开他的玩笑,依稀便看出早年那个活泼又调皮的可人儿模样。欧灿辉便想,姻缘皆天定,看欧海亮对她一往情深,刘艳红找到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找到了练翠珍,各得其所,天下太平。
罗振锋洞房花烛夜,欧灿辉竟然意外在刘艳红处也得以洞房花烛,以为可以和刘艳红重燃爱火,不料第二天便美梦破碎,心情灰暗极了。遭此打击,欧灿辉几手一蹶不振,直到刘艳红定下婚期,又对他鼓励一番,方才如梦初醒,重新振作,和恋爱对象练翠珍也重归于好。
令欧灿辉稍觉得不满意的是和练翠珍的拍拖。练翠珍这个山妹仔敦厚老实,两人在一起,是欧灿辉说得多,练翠珍的话少,她得到欧灿辉的爱情追求,在一起时常常只会傻笑,那是幸福把她醉倒了。欧灿辉和练翠珍的拍拖,不像干柴烈火般的人碰在一起,显得很平淡、安稳,常常是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没有出人意表的嬉笑打闹,有时二人相对,手拉着手相依相偎,安安静静心意相通,练翠珍便陶醉在静宓的神交意会当中。
不过幸福也没把她的理智冲昏,对欧灿辉后来的拥吻,先是惊悚,后是羞涩,然后是坚决制止欧灿辉不安份的手,有时搂抱亲吻把欧灿辉的欲望激发,练翠珍也把持得住,不让欧灿辉为所欲为。欧灿辉便感到不满足,对着满脸娇羞却又神态坚决的翠珍,欧灿辉也不忍心强行求爱,便收束野马心猿。他曾在刘艳红身上享受过鱼水之欢,在练翠珍那里索求不得,心里便讪讪的感到有些失落。
这晚刚好是好朋友覃老师的外母生日,覃老师在南国大厦摆了六围酒,练翠珍今日轮休没上班,欧灿辉亲自去作陪热闹了一番,把覃老师一家亲朋老幼送出了酒店。刚回到办公室,接到韵仪打来的电话,喝了酒正想找人聊天,欧灿辉顿时想起韵仪风情万种的模样,便答应韵仪过来见面。
欧灿辉在首层大厅咖啡厅刚坐下不久,便远远看见韵仪由咨客小姐引导前来。欧灿辉不禁轻吹了一聲口哨,这韵仪身段曼妙,真正該大的大、該小的小,婀娜多姿,近前更觉艳丽不可方物,魅力迫人。
乐呵呵地握过手,欧灿辉便征求韵仪的意见,喝点什么?
韵仪看欧灿辉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就说也来一杯咖啡吧。
欧灿辉看韵仪这晚穿了一件无袖高领连衣裙,虽少了祼露胸脯,然身材曲线可人,胸部饱满挺凸,娇娆妩媚自有一种风情,不禁有些痴了。韵仪虽不敢称天香国色,但近在咫尺,明艳照人,美色当前也教人心旷神怡。欧灿辉便说,难得蔡董大驾光临,我这里是蓬荜生辉啊。
韵仪嗔笑着说,叫我阿仪得了,叫蔡董显得大见外了不是?我叫你灿辉,你叫我阿仪,大家随意点,不要搞这些虚假客套。
欧灿辉爽朗地应了一声好。除了最亲近的朋友,他已习惯称呼来宾的官銜,即使是副职,他也从不带上那个副字,有时明知他不是那个“长”也照称不误。礼多人不怪,而且有些人喜欢戴官帽子、高帽子,服务行业的人卑躬屈节,曲意逢迎,这些人虚荣心得到满足,有更趾高气扬的,也有投桃报李的,总之顾客就是上帝,而上帝是得罪不得的。韵仪是同行,性格爽朗很对欧灿辉的胃口,欧灿辉没了拘束,两人的交谈便随意而自然起来。
闲聊了一阵餐饮行业的生意经,韵仪便说,灿辉,我在清源这个地方,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不,可以说最崇拜──我刚回来时,你还在欧巷巷口开早餐档,谁想得到才几年功夫,你就有了如此规模的连锁酒店?哪一个有这样的本事一步登天?现在餐饮业的同行说起你,没有一个不伸大姆指的……
这番话正说着欧灿辉的痒处。好朋友对他不用阿谀奉承,下属们也不敢随便拍马屁,长辈们如父亲如郑叔都是劝诫他不骄不躁,谨言慎行,这几年舍身拼搏打下这个江山,欧灿辉心中是很自豪的。好时势好环境碰上好运气,还要加上自己善用脑子,英明果断,不是随便哪一个有这个拼劲、智慧和魄力的。
古谚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欧灿辉给韵仪一番话说得从心坎里笑出来,便说,我带你参观参观?
韵仪便说,还是参观参观你办公的地方吧。
欧灿辉便带韵仪乘电梯直上顶层。韵仪见诺大一个办公厅便如电视上所见外国和香港的办公设置,便点头赞许,心想这个欧灿辉果然是新时代人物新作派,舍弃了传统的房间办公模式,只有上了级別的高层管理才有宽敞透明的办公室。
韵仪在欧灿辉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回到欧灿辉身边便笑着说,灿辉,人家董事长办公室不只有卫生间,还有休息间的,你怎么不设置一个?
欧灿辉便说,下面九层都是旅业,我要休息随便开一间房就得了,不用在这里占一个地方。
韵仪笑了,那笑容有些诡秘,阿琪来了,你总不能堂而皇之的带她到下面开房吧?
见提起阿琪,欧灿辉一楞,随即记起了在金龙当咨客的那个外省妹,也记起了在金龙酒吧的那一次相会,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韵仪这时伸手在他肩上轻拂了一下,仿佛是拂走了什么东西,抬起头直瞧着欧灿辉说,我听阿琪的老乡说,阿琪回去和表哥结婚,不再回来了。
欧灿辉摆摆手说,我和她也是不大熟悉的,更不用说有什么关系了,你不用提她的──我也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什么瓜葛。
韵仪眼珠一转,微笑颔首表示领会。她转身察看墙上那幅黄亚夫的狂草,不由得赞了一声“好”!问欧灿辉道,是黄老先生的墨宝?我听说连新加坡国家博物馆也收藏有他的作品呢。
欧灿辉得意地点点头,说,早些时候有个台商专程来清源,收购了一批黄老先生的书法作品,又特意来我这里看摆在大厅的那幅巨作,愿意出高价购买,我是一口拒绝了,任他怎么恳求也是不能转让的。
韵仪近来碰巧听人说黄亚夫听得多了,脑子里有了印象,于是就说,我听说黄老先生年高体弱已经封笔,我看以后他的书法(作品)会更值钱。灿辉,我真的很佩服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有眼光。
又一个马屁把欧灿辉拍得很舒服,他高兴得咧嘴而笑,是吗?
韵仪也笑了,那一笑娇艳妖娆,媚态顿生,欧灿辉便觉心里痒痒的。这时,一双手环腰抱了过来,一双热唇凑上来紧贴他的嘴唇,不容欧灿辉多想,韵仪已经採取主动,紧紧地和欧灿辉拥吻。韵仪比欧灿辉矮了半个头,她要和欧灿辉接吻,欧灿辉不俯首的话,韵仪便要踮起脚尖,身体便紧紧地靠在欧灿辉身上。
欧灿辉这时真真切切地感到,胸膛有两处温暖的压迫感,那是韵仪饱满耸突的双|乳紧贴着他的缘故。韵仪的呼吸也開始浊重,她喘息的热气在欧灿辉耳边形成一道令人消魂的热风,在欧灿辉的骨髓間搅动欲望。他今晚陪覃老师喝了不少酒,如今给韵仪撩起情yu,这一刻有点意乱情迷,竟然很想放纵一回。
韵仪今晚穿了高领连衣裙,把胸脯裹得严严实实,而欧灿辉是见过韵仪穿低胸衣裙的,那高耸的Ru房、深深的|乳沟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心里就蠢蠢欲动,如今韵仪投怀送抱,美色当前,欧灿辉终究忍受不住诱惑,便也用力拥抱着韵仪,让她的胸|乳更紧贴着。
韵仪嘴里依依唔唔地发出呻吟,那呻吟声激魂荡魄,下身却挺起和欧灿辉的身体磨擦。欧灿辉但觉浑身燥热,便狠狠地大口亲吻下去,随即把一只手放在韵仪的一边Ru房上抓捏,觉得隔着衣裙|乳罩不过瘾,很想把手探进去,把那饱满的Ru房握在手里。
但韵仪的高领紧身装束阻碍了欧灿辉的欲望,越是想着女人Ru房富有弹性而又细腻光滑的触感,心里便越着急。韵仪却偏偏不停的用挺凸的胸|乳磨碰撞擦欧灿辉,很快就令欧灿辉血脉贲张。而男人那强烈的的冲动Ъo起韵仪也是感觉到了的,她轻轻地挪动脚步,一步一步地带着紧紧相拥的欧灿辉往墙边的皮沙发处移动……
灯光雪亮的办公室地上满是凌乱的衣物,而沙发上,两具赤条条的肉虫正在进行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运动。韵仪紧紧地拥着身上的男人,从她嘴里发出的唯一声音是淫妇般消魂荡魄的呻吟声,她表现得很狂野,甚至有一种兽性,让欧灿辉只觉得此刻充满前所未有的兴奋,充满着Gao潮的颠峰快感,直到那颠峰快感宣洩出來,才软瘫在娇艳妩媚的女人身上。
韵仪不让欧灿辉离开,她让他斜靠著自己,這样她就可以將她的Ru房塞進他的嘴巴。韵仪贴在欧灿辉的耳朵说,只要用舌头和牙齿轻柔地逗弄她的Ru房,她的性欲就会焕发。
欧灿辉笑了。他不是铁人,不能很快就雄风再现。韵仪咭咭地笑着,用力把她的大Ru房贴到欧灿辉脸上。接着,她调皮地推开欧灿辉跳到地下,抚首弄姿,摆了两个甫士(姿势),灯光下雪白美人的祼体让欧灿辉的眼睛瞪园了。韵仪咭的一笑又扑回到欧灿辉身上,狠狠地亲吻着,并且把舌头像蛇一样钻进了他的口腔。
欧灿辉情不自禁紧紧拥吻韵仪,嘴巴舌头和韵仪的嘴舌纠缠在一起,双手却在韵仪身上游走。韵仪有一对比刘艳红大一倍多的豪|乳,令他喜好不已爱不释手。豪|乳和丰臀中間,是盈指可握的黄蜂纤腰,大腿则雪白而园滑。她的身材苗條又健美,曲线玲瓏的身躯、滑如羊脂的皮肤洁淨細腻且富有彈性,这一切都让欧灿辉生理上和视觉上双重的刺激与享受。
韵仪含糊不清地叫着,终于按捺不住,把头埋进了欧灿辉的股腹间。很快地,欧灿辉亢奋起来,在韵仪貪婪的主导下,他又把韵仪压在了身下,这时,除了最原始的兽性旋律,除了不可抑制的愉悅兴奋快感外,周围不復存在。
韵仪感到无比的充实和強烈的满足,脸上露出陶醉和得意的笑容,她得手了。
欧灿辉果然迷上了风情万种的韵仪。自从有了那一晚,欧灿辉像偷吃了禁果的青头后生仔一样,按捺不住情yu渴望,偷偷和韵仪幽会了好多次。那一段时间和韵仪Zuo爱几乎令他着了迷,首先是韵仪的接吻很有技巧,总是令他马上有很强烈的肉欲,而在床上,韵仪又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觉。
第一次Zuo爱是和刘艳红,刘艳红总是在他身下发出小猫一般的叫声,而韵仪则不一样,只要他和她的祼体一接触,韵仪就会先紧紧地闭上眼睛,鼻孔扩张,喉咙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声叹息充满着诱惑,然后接着会发出一阵又一阵波浪式的呻吟,令他更感到亢奋和雄壮。于是,他的节奏会变得更加疯狂,直至他的亢奋和疯狂忍无可忍地一次又一次地喷发。
他迷上了韵仪的身体,是韵仪引领他开启了另一扇Xing爱之门。韵仪其实是一个魔鬼,她有魔鬼般的身材,在床上更表现出魔鬼般的狂放。在调情前戏的时候,她喜欢用最粗俗的叫法叫出身体的各个部位,用忘形的大笑来渲泄她的得意和欲望,而且总是把欧灿辉喜欢的那对豪|乳放到欧灿辉嘴里,把欧灿辉的雄性欲望彻底激发,让欧灿辉沉迷其中乐而忘返。
欧灿辉在十五层要了一个客房,那个房间在值班服务员看不见的转角处,离消防楼梯只两步之遥,并且规定只有在挂出“请清洁卫生”的牌子服务员才能进去。欧灿辉拿到了十六层办公室消防门的钥匙──这门平常是锁闭的,他设计好了,和韵仪幽会偷欢当然要秘密。
韵仪似乎天生就是一个荡妇,她教会欧灿辉在Zuo爱中变换各种不同的姿式取乐。和韵仪的肌肤之亲、床第之乐,令欧灿辉感到很新鲜、很刺激、很惬意,很有男人的满足感,只有在每次Gao潮爆发后,他才感到身心的倦意。
欧灿辉已经差不多忘记练翠珍了。木讷、呆板的练翠珍,和热情如火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韵仪那有得比?更不用说韵仪娇俏艳丽光彩动人了。他现在离不开韵仪,如果不是太忙和身体太疲惫,他总要韵仪到十五楼陪他,而韵仪不管白天黑夜,总是呼之即来有求必应。
欧灿辉已经沉迷肉欲不可自拔了。
第十一章第四节
四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饮食业是女工成堆的地方?凡是女人多的地方,小道消息事非八卦也特别多,练翠珍人缘好,早有好姐妹把八卦消息告诉了她。练翠珍当时眼圈就红了,后来眼泪就滚滚流出来,再后来是跑进卫生间痛哭。姐妹们深表同情,不过这些事不好说,好不容易才劝得让练翠珍止了泪。练翠珍虽然不哭了,却默默地拿了手袋离开了酒店。
回到宿舍练翠珍又痛哭了一场,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把同宿舍的练翠莲和小文吓傻了。练翠莲赶紧给姐姐打了电话,练翠英挺着大肚子来到劝了好半天,把练翠珍劝住不哭了才回去。
练翠珍不哭了心里还在难受。欧灿辉你怎能这样?!欧灿辉你怎能这样?!全公司都知道你和我拍拖的,你为什么还要招惹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欧灿辉,你变心了吗?你对得起我么!……
练翠珍病了,头痛、发热、周身乏力,一点胃口也没有。小文代她请了病假,练翠莲调了班休息看护她。听到练翠珍不愿去医院看病的消息,罗振锋亲自上宿舍督促,练翠珍才让练翠莲陪着去卫生所看病。
在宿舍躺了两天,病好像好了,不过还有头痛,而且晚上失眠,练翠珍自己去中医院看医生。她最怕打针,听见要打针腿就哆嗦,哆嗦完了就要逃跑。前天要不是软绵绵的全身无力,打吊针时她早跳着跑了。
吃了药头部倒是不那么痛了,只是心里像压着了一块石头,浑身乏力无精打采的,又安排了两天轮休在家休息。郑婶打电话约她去吃饭,她只好说,怕传染感冒给他们就不去了。听着郑婶关切的叮咛,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只好装着抹感冒鼻涕掩饰过去。
心湖起伏思绪难平,晚上她就去找练翠英倾诉。
练翠英在家休息待产,新的南国富怡食府经理是她的妹妹练翠莲。练翠英对老细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意见,练翠莲现在已经不再毛毛躁躁的,她常和妹妹通电话指点妹妹。
妹妹和练翠珍都在自学电大工商管理课程。妹妹和翠珍懂得学知识、拿文凭,不像自己平平庸庸,找一个理想的老公,在城里有一套属于自已的住房,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就很满意了。妹妹现在懂得用脑子去面对社会、面对未来,妹妹和翠珍将来肯定比自己有出息。
大约因为看上了练翠珍,老细欧灿辉爱屋及鳥,对翠英姐妹、还有同是嶂坑出来的小文青眼有加,大胆提拔使用。练翠英对练翠珍便心存感激,见练翠珍来了,冲了杯人参茶,亲热地把她拉入睡房说悄悄话,把丈夫成奎安一个人扔在客厅看电视。
练翠珍心事重重,翠英一眼就看出这次打击伤透了练翠珍的心。练翠珍就是这样,脸上藏不住心事,进城几年了,还是一副山里人的禀性──不过老细大约正是喜欢这种禀性才看上她的,不然城里很多妹仔论相貌论身材都比练翠珍靓,也比练翠珍活泼醒目,为什么老细偏偏就挑练翠珍拍拖?明知城里人心思灵动,有些还很奸诈古惑,练翠珍就是一泓清水般让人瞧得清楚。
练翠英是知道欧灿辉和韵仪的八卦消息的。原来看好老细不是喜欢寻花问柳、调戏女工的咸湿老板,但人是会变的,欧灿辉变成这样,她也为练翠珍难过,但要劝解翠珍还得想个好法子。
果然,才三几句家常话又让练翠珍忍不住哭了。练翠英想了想,干脆直入主题,放低了声音问练翠珍,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和老细那个?
练翠珍没听明白,什么那个?看练翠英暧昧的眼神和脸色,她醒悟过来,连脖子都漲得通红,低垂了头,过了好一会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没有。
练翠英知道练翠珍脸皮薄,捉起她一只手轻轻摇了摇,说,你别不好意思,我要问清楚了才好给你出主意。那么,拍了这么久的拖,他有没有抱你、亲你,动手摸你?
练翠珍脸又红了,低下了头,瞥了一眼门外,过了一会才说,他想摸我没让他摸……
练翠英的问题令练翠珍又羞又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忘记了哭泣,练翠英倒是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思想、经历都比练翠珍复杂,又是结了婚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老情人方清就不说他了,丈夫成奎安算是老实人了,谈恋爱时终是忍不住动手动脚,练翠英自有主见,搂抱亲吻抚摸都由他,其实也是鼓励放纵他,最后的防线是在拿到结婚证后才撤掉的。老细和练翠珍拍了一年拖还没沾一点便宜,难怪老细不是生气了就是移情別恋。
练翠英想,欧灿辉看上练翠珍,也是喜欢练翠珍沉静端庄、老实本份,可能是练翠珍老实过了头,欧灿辉其实是很活泼好动的,两人性格差异太大,拍拖也会出问题。
练翠英于是说,老细这次是他不对,不过我相信是那个狐狸精勾引他,我是敢担保老细绝对不会和她结婚——你想想,这个狐狸精出了名和人乱搞的,老细敢和这样的人结婚么!
练翠珍眼又红了,可是他为什么……
练翠英说,据我所知,老细并没有和別的女仔拍拖,不过老细今时不同往日,那个狐狸精明知老细不会娶她这种女人,为什么还要勾引老细?我看如果不是贪老细的财,那就一定不安好心。大家都讲方清恨老细拉走了金龙的人,那个狐狸精和方清是蛇鼠一窝的,我正在奇怪老细为什么上她的当呢。
练翠珍这时脑子有点清醒过来,不过一想到欧灿辉竟然会背叛她,她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练翠英说,我知道你难受,放在哪一个女仔身上也会难受,我问你,你还爱不爱他?
练翠珍黯然伤神,默然不答。
练翠英就说,我教你三个办法,第一是长痛不如短痛,他既然做出对不住你的事,你又不肯原谅他犯的错,梗在心里将来结婚了也不会有幸福,干脆就死了这条心。第二是尽快把婚结了,你爱一个人,就要学会付出、学会容忍、学会牺牲。第三呢,是冷一冷,但切记不要为这事吵闹,提也不要提,该关心的还要关心,该往来的就正常往来,时候到了,老细还是会找你的。
练翠英把茶杯递到练翠珍手里,看练翠珍还是苦着脸,又开导说,现在的后生仔女拍拖,拍的时间长了就会冷一冷,皆因开头新鲜冲动的阶段过了,都会冷静下来考虑得成熟一点、慎重一点。你现在也大概属于这种情况吧。说得严重一点,就算老细现在看上了别的女仔,但你和他有感情基础,老细经过对比,我敢担保他还是会回头选择你。所以最好用第三个办法,就是采取冷一冷的办法,放开心胸,该接触就接触,大大方方的,千万不要把忧愁挂在脸上,不要向他抱怨、痴缠。我告诉你,这个时候你越抱怨他越反感你,你越痴缠他在他心目中越看轻你……
看练翠珍似有所动,练翠英又说,你也不想输给那个狐狸精吧?老实说,我是希望你赢的,我看得出你对欧灿辉满腔爱意,你也不想老细受骗、不想狐狸精的阴谋得逞吧?
练翠珍的眉结有些舒展,觉得找翠英姐倾诉找对了。虽然心里还隐隐作痛,听了翠英姐的话,觉得舒坦了许多。
在床沿坐久了不舒服,练翠英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练翠珍醒悟过来,怕聊得太久会累着了孕妇,便要告辞。
练翠英站起来送她,忍不住又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你听我一句劝,若是老细回头找你,他要亲要摸要……要那个,你也随他好了。
看练翠珍又满脸通红,练翠英恳切地说,我是过来人,男人什么毛病我不明白?反正你以后也是他的人。若还是以前那样,老细在你那里得不到,有狐狸精自动送上门,搞出问题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我是你姐姐,我不会害你的。
过了两天,公司召开管理人员会议,这个会议欧灿辉不能缺席,他有点忐忑不安,很怕看见练翠珍。待见练翠珍进来微笑着和他点头打招呼,然后找位子坐下,和同事们谈笑自若,微觉诧异,随即又安定下来。他的视线不敢和练翠珍眼睛相碰,所以不是低下头看备忘录,就是把目光投向另一边。
这个会议很重要,不但要总结一九九九年的工作得失经验教训,更重要的是佈置明年的工作,因为省的一个大型招商洽谈、市里项目工程落成庆典活动,有两千多省内外宾客前来参加,省的领导和有关部门负责人都会出席,听说身为政治局委员的省委书记也将亲临清源。南国大厦已经完成升格为四星级酒店,这次担当了一个很主要的接待角色。
一九九九年还有一个压轴戏,就是市里隆重开展千禧年庆典活动,北京来的一个著名文艺团体来清源演出,住宿和用餐就定在南国大厦。这是市长点名让南国大厦接待的,欧灿辉心领神会,主动提出以南国公司的名义赞助这一次演出活动。
欧灿辉一直留意着练翠珍,因为这一段时间下意识的避开和练翠珍直接见面,原以为练翠珍会愁眉苦脸萎靡不振,却沒料到练翠珍似乎没有把他的冷谈放在心上。
听着韦新民总经理布置工作,欧灿辉心不在焉地把玩手上的签字笔,不时把目光视线向练翠珍那边扫视,到底给他捕捉到,练翠珍淡淡的笑容里,隐藏着不经意的忧郁和哀愁,看得出她努力在掩饰自己、控制自己。欧灿辉忽然觉得说不上是内疚还是不安,对着练翠珍,他真正觉得伤害了一个善良的人、无辜的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自己和练翠珍拍拖,一想到这里欧灿辉就觉得心烦。
这个会仪上,练翠珍得到罗振锋两次点名表扬。一次是一个旅居南非的华侨回国探亲旅游,用餐时身体不适,练翠珍不但请了医生到他房间看病,还煲了一煲白粥送上去,忙到晚上十点多才离去,第二天一早又陪着公司领导到下榻房间慰问。这个侨胞很感动,回到开普敦后特意写了一封信回来表示感谢。其中有两句当时给欧灿辉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沐春风,尤念故里。
第二次是调去南国大厦旅业部任经理后,上任就抓业务练兵、规范服务,后来组队参加行业协会举办的业务竞技比赛,南园公司代表队获总成绩第二名,旅业服务竞技类第一名。练翠珍虽然没有下场竞技,罗振锋高度表扬的是她抓管理、抓规范、抓员工队伍建设的领导方法。
欧灿辉心里暗暗点头,论工作、论责任感和论上进心,练翠珍都是优秀的。
散了会,办公室的人报告说,有一个叫红姨的人在会客室等他。欧灿辉吃了一惊,责怪办公室没有早点报告他,赶忙到会客室把红姨请进他的董事长办公室。
红姨就是他家点心档和父亲拍档的卢咏红了,她对欧灿辉宽敞的办公室喷啧称赞了几句,喝了一口热茶,杯子一放就直入话题。欧灿辉一听,又添了一份烦燥,原来红姨向他报告,他的父亲谈问成了一个对象。
卢咏红性格直爽,原是家具厂的油漆工,家具厂从兴旺走向颓败,最后走到破产,人近中年却失业,丈夫所在工厂也不景气,家中上有老下有少,这日子就捉襟见肘了。没办法只好到社会搵工做,这个年龄却是到处碰壁。正徬惶失落不知所措,幸好欧国能找她和王沛林共同经营早餐档,欧国能出头钱出地方,利润分成的方案却很公道。
这一干就是三年多,早餐档经营越做越好,收入稳定,丈夫后来下岗马上去了欧灿辉的酒店上班,每月有一千多元工资,眼见着这个家又平稳下来,卢咏红对欧国能父子便充满感激。
自从卢咏红和欧国能拍挡共同经营早餐档,这几年就像一家人一样。和欧国能做了二十多年工友,卢咏红熟悉他简直比自己丈夫还要熟悉,尤其是这几年朝夕相处,欧国能过去虽然脾气率直急躁,这几年却转变很大,不再火燥发恶脾气,本性其实很善良的。见欧国能自老婆死后像是換了一个人,家中没有女人执拾打理,卢咏红便主动关心欧家父子生活起居,搏得欧灿辉兄弟对她甚有好感。
眼见欧灿辉生意越做越大,工作越来越忙,在家时间甚少,而欧灿辉两个细佬一个去了南海工作,一个考上大学去了广州,欧国能晚上便孤孤请清,卢咏红心想欧国能年纪不算老,于是就萌发了给他介绍对象的念头。
欧国能开始还没有续弦的打算,听卢咏红说了几次,王沛林也好言劝他,那颗原本死了的心又复活起来,于是就和卢咏红介绍的对象见了面。
对方是卢咏红丈夫厂里的一个工友的老婆,在保险公司做清洁工的,因为那工友早几年得病死了,她独力抚养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已经幼师毕业去了佛山工作,她孤身一人便动了再嫁的念头。她和卢咏红很熟,见卢咏红热心为她介绍,相信为人厚道的卢咏红不会胡乱介绍,先去欧巷秘密“侦察”了一次,然后才答应正式见了面,等卢咏红来问就点了头。她便是欧灿辉也见过一面的丁洁荷了。
见欧国能也点头说不错,卢咏红大喜,越发热心起来,时时两头吹风,制造机会添柴加火,一心要促成这门亲。大半年过去,眼见两人来往频密感情日渐加深,就差一层纸没有捅破,卢咏红高兴之余,却为两件事操起心来。
一件便是为新人洞房花烛操心。欧国能家居狹窄,楼下做了工场,楼上只有两个房,两个房间只用薄木板作间隔。卢咏红是过来人,便晓得欧国能心事──过夫妻生活必会传出动静,儿子就睡在隔壁,用欧国能的话说,谁放个不算响的屁隔壁也会听见。但一个孤男一个寡女,结了婚没理由不过夫妻生活的。这便是一个难题了。
另一件是欧国能担心儿子会不会反对。看欧国能的神态,便是猜估儿子一定不会接受父亲再婚,怪不得欧国能和丁洁荷谈得投契,连王沛林都催促欧国能“拉埋天窗”,欧国能却迟迟不敢声张,想来也必是为这两件事耽忧。
卢咏红是个乐观主义者,很快就给她想到解决办法:找欧灿辉摊牌。欧灿辉不是古板的人,有文化有见识,没理由不顾及父亲的晚年幸福的。这一天她下了班,亲自到新市区南国大厦找欧灿辉。好不容易等欧灿辉开完会说了这件事,便留心看欧灿辉的反应。
欧灿辉没料到专程来找他的红姨,却是来告知他父亲谈了一个对象,自己和细佬将有一个继母,欧灿辉的脸一下就变了颜色。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先是吃惊,继而心情有点复杂起来。他从没想到过父亲会再成家,对这个取代亲生母亲的人感到很抗拒。
卢咏红一看不妙,只好倚老卖老劝说欧灿辉,没理由让父亲孤寡到老的;父亲有病有痛,总不及女人侍候细心;你工作又忙,两个细佬也说不准回不回来的,娶个女人其实就是代你们兄弟陪伴照顾你父亲;现在不要说年轻人,上了年纪的人再婚也是很平常的事,报纸上也发表过文章,讨论过老年人再婚碰到的障碍;你的思想跟得上潮流,所以才创下这份家业,你觉得幸福,这个时候你更应该顾及父亲的晚年幸福……
卢咏红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欧灿辉碍于情面硬着头皮听下去,红姨虽然说得在理,但心里总感到不舒服。好不容易等红姨说完,见红姨用祈盼的目光瞧着他,便说了一句我没意见就没有再说话。
卢咏红喜孜孜的离开南国大厦,上了回老城区的公共汽车,细细回想欧灿辉当时的神态、说话,又觉得不安起来。欧灿辉到底是不是真心接受这个事实?若欧灿辉不是真心实意,心里别扭,这个家过去和谐安祥的气氛就会被破坏,欧国能就不能得到真正的晚年幸福,说不定欧国能宁愿不结婚也不愿拂儿子的意愿的。
卢咏红越想越有些后怕,但人的思想看不见摸不着,有些观念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转变的。到底怎样才能让欧灿辉欢天喜地真心实意的接受?欧灿辉是做大佬的,做大佬的做了表率,下面两个细佬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想到这里卢咏红便觉得烦闷起来。
原先高兴的心情一下变得无影无踪,卢咏红呆呆地看着汽车窗外的灯光街景,心情变得有点沉重,以至到了站也忘记了下车,待她醒悟过来,公共汽车已经过了先锋路站,她只好在下一站下了车。下了车她习惯地张望了一下,迟疑着往回路走。
平时她走路一阵风,步子很快的,但今天她总觉得有件事还没有做,脚步就迟缓起来。什么事还挂在心上放不下?应该是劝说欧灿辉这件事了,一想到这里卢咏红便醒悟过来。
她刚才正花脑筋怎么开解欧灿辉,这时她便想到了,欧灿辉最听他的契爷郑叔的话,她知道郑叔是住在塘仔边的,但具体哪一家她不知道。刚才下车的站点离塘仔边不远,脑里忽闪过一下念头却没有清晰抓住,这时便明明白白记起来,自己要去找郑叔,让郑叔去劝说开解欧灿辉,让欧灿辉从脑子里明白过来,真心诚意接受这个继母进门。
卢咏红在档口收了工就乘车往新市区,这个时候华灯初放,而她还没有吃晚饭,但她不觉得饿,她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郑叔,把她和欧灿辉碰到的心理疑难向郑叔倾诉,寻求郑叔的帮助。
走到塘仔边,卢咏红便陪着笑脸向人打听郑叔的住处,幸好塘仔边不大,真正的老街坊都能说出郑叔的住处,待有热心人指引着她找到了郑叔的屋子,卢咏红才松了一口气。
郑叔和郑嬸都在家,见有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妇人找上门,都觉得诧异,待卢咏红作了自我介绍,说明来意,老俩口都热情地和卢咏红倾谈起来。
第十一章第五节
五
欧灿辉这时也顾不上吃饭,因为罗振锋在和他谈一件很重要很机密的事情。
罗振锋是公司副总经理,分管人事,他头脑敏捷消息灵通,早就发现了老细和蔡韵仪的不正常交往。他不动声色暗地作了一番调查,冷眼看到欧灿辉和练翠珍的关系日趋冷谈,心里焦急,亲自跑了一趟东莞,到底从战友那里找到了确实的资料,便抽空向欧灿辉作了一个报告。
欧灿辉一听罗振锋提起蔡韵仪三个字,脸色便拉下来。这个罗振锋凭什么敢管我的私事?!他烦躁地摆摆手不让罗振锋说下去,罗振锋神态自若,坚持说,老细,这件事不管你高兴不高兴,你一定要听,我怀疑内面有阴谋──
阴谋这两个字才让欧灿辉硬着头皮听下去,不过越听脸色越难着,到后来终于铁青着脸问,这是真的?
罗振锋肯定地点点头。因为罗振锋有很多战友在公安系统工作,他动用这些关系,查到了蔡韵仪的过去,并且给他查到,曾到南国大厦制造事端的人,辗转的秘密组织者是一个叫傻彪的人,而傻彪是绰号叫军长的欧阳均祥的徒弟,众所周知军长正是华仔表哥的头马,联系到蔡韵仪也是华仔表哥的人,蔡韵仪这次接近老细,恐怕不安好心。
欧灿辉感到极之烦躁。烦心的事一件接一件,这个罗振锋把蔡韵仪在东莞的事查得清清楚楚,真是倒了胃口。丢那妈,华仔表哥也打我的主意?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欧灿辉原担心罗振锋会劝谏他和韵仪还有练翠珍的事,幸好罗振锋却嘎然而止,见欧灿辉没有什么吩咐就退了出去。
欧灿辉觉得头脑发痛,而头脑发痛防碍了他思索问题。他烦燥地在办公室转了几转,打电话让下面值班的餐厅经理唐秋英给他买了一盒止痛片,吃了两片,才觉好了一点。他原想回家睡一觉,但一想到今天红姨说的话,心里又烦燥起来,于是决定到下面的房间休息。
在房间躺了半个小时,觉得头不痛了,肚子却饿了,打电话让唐秋英给他送一点吃的。吃过东西似乎有了精神,思索了一会,他决定把韵仪叫到这里来。
韵仪果然很快就来到了,她毫不察觉欧灿辉的情绪有些低落,或者是察觉了而毫不理会,她显得瑃情勃发,一进门就利索地脱光衣服,扑上床去,用火热的唇舌去亲吻欧灿辉。
要在过去欧灿辉会喜形于色毫不犹豫地热烈响应,但现在他冷静得很。他甚至怀疑韵仪服食了瑃药,因为韵仪这时喘着粗气,每一口粗气都噴在欧灿辉的脸上鼻子上,那略帶香味的气息和那发红的眼睛,已经把肉欲的渴求急切地传递散发。终于,本能的反应战胜了理智,欧灿辉捉着了韵仪搓揉他身体的双手,粗暴的吻她、抓她,把高漲的欲火暴风骤雨般向她倾发。
韵仪开始發出低沉的呻吟,后来渾身打着顫,两只手在空中乱抓着。她不停的扭动往上挺,左右扭摆着,后来又把双手紧紧抱住欧灿辉的头,嘴里发出阵阵急切的喘息声。
“啊…啊啊…灿辉,轻一点﹗”韵仪的浪叫声,一声尖過一声,早已分不清楚是乐的叫春,还是痛的求饶。欧灿辉充耳不闻,毫不怜香惜玉,只是粗暴地横冲直撞,用力抓捏,把满腔的郁怨、愤怒尽情发泄。
韵仪似乎真的痛楚得受不了而哀叫,但臉上卻又像在享受着这虐待的行为。直到欧灿辉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韵仪却复苏了,她笑嘻嘻地趴在欧灿辉赤祼的胸脯上,一边用手撩拨他的**一边娇嗲地说,灿辉,你今天好神勇,我真的爱死你了!
欧灿辉却推开她翻了个身,嘴上就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以后再不想见着你了!
韵仪脸色一变,随即又笑眯眯地粘贴过去,嘴上就说,你太疲乏了,我帮你按摩按摩……
欧灿辉用力推开韵仪下了床,铁青着脸穿衣服鞋袜,韵仪精赤着身体爬起来又粘贴过去,满面谀笑地想给欧灿辉穿上西装。欧灿辉却用力把她推开,冷笑一声说,在东莞你也是这样侍候那个男人的吗?可惜我不会贩毒,也没条件给你买一架小汽车。他一把抓过西装,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冷地说,服务员十分钟后来收拾房间。说完就大步走出房去。
还是赤条条的韵仪呆住了,大力关门声才把她惊醒过来。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神色变得很狰狞。
欧灿辉回到楼上办公厅,经过罗振锋的办公室,看见罗振锋和市公安局治安科的魏科长在喝茶,便走进去和魏科长握手打招呼。
罗振锋笑着说,魏科长特别关心南国,今晚亲自出马,把傻佬那件事解决好了。欧灿辉一听忙连声对魏科长说多谢。
魏科长乐呵呵地说,为民营企业保驾护航,也是我们的光荣职责,欧老板不用太客气。
和魏科长闲谈了一阵,欧灿辉回到自已的办公室,想了想,终是心绪不宁,便离开大厦,扬手叫了一辆的士把他载回老城区塘仔边,他想到郑叔那里喝喝茶坐一坐。郑叔是他的守护神,很多烦心的事和郑叔倾诉,往往会出人意表地解决问题。今天这么多令人烦躁的事,更要去找郑叔了。
刚才罗振锋说的魏科长亲自出马帮忙解决的事,便是一件涉及到练翠珍的烦心事。
那个春节时连续几天给100元大利是的年青男人,应该是看上了练翠珍,便楔而不舍地追求,不但天天来饮茶,有时还来吃晚餐,独自一个人用膳还要叫一瓶酒,有了醉意就让服务员找练翠珍来。练翠珍害怕,从不敢去招惹他,见他来了要躲避离开。
刘艳红那时还在南国大厦,知道了这件事,便亲自接待他,明确告诉他练翠珍是有了男朋友的。不料这个男人根本听不进去,一边要刘艳红滚开,一边四处张望找练翠珍。刘艳红冷下脸来,叫保安过来把他架了出去。
后来一打听,这个男人是个独生子,考不上大学想坏了脑子子,便是患上了精神病,家里倒是很有钱,广州芳村那间精神病院也住过两回,时好时坏的。罗振锋带着人事保卫部的人直接和他的父母谈过,不过一不小心让他跑了出来又到南国大厦找练翠珍,真让人受不了。
刘艳红便作主把练翠珍调去旅业部当经理。不见练翠珍在餐厅抛头露面,那傻佬却又知道跑回老城区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去找。听见下边汇报上来,欧灿辉和刘艳红都摇头,又是好笑又是生气,觉得无计可施,挠头得很。
罗振锋说,这两天那傻佬来得特别勤,来了就寻找打听练翠珍,虽然举止斯文没有大吵大闹,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于是罗振锋找市公安局的魏科长一同去找他的家长。他的家长也觉得让儿子这样下去只会加重病情,已经决定把儿子再送去广州芳村。
罗振锋请示欧灿辉,这件事解决了,迟些时候调不调练翠珍回餐厅?
欧灿辉松了一口气,解决了傻佬的骚扰便了结了一件烦心事,不过他不想再调练翠珍回餐厅,练翠珍抛头露面再惹来其他人追求就麻烦了,虽然他相信练翠珍对他的情感和忠贞,但横生枝节受到骚扰总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的士刚过北江桥,便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欧灿辉尽管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要司机把他送回南门街下车。
欧国能正在家看电视,看欧灿辉回来了,拍了拍沙发椅子示意儿子坐下,开门见山问道,你什么时候和翠珍结婚?我的意见,想在今年把喜事办了。
看儿子不语言,欧国能说,翠珍是个好女仔,我很喜欢她做儿媳妇,你不要三心二意,对翠珍要负责任。
欧灿辉皱了皱眉头。欧国能看见欧灿辉皱眉头,就有了一点火气,说,你不要以为搵到两个钱,就把做人的原则忘了——是不是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不要学人在外头搞三搞四,爱情要专一,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欧国能是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流言,说欧灿辉和一个很风骚的女人关系暧昧,卢咏红和王沛林趁机进言,鼓动他把欧灿辉的婚事办了。暗地里卢咏红还打响一个算盘,就是欧灿辉要结婚,自然要购房,有了新房子欧国能的新房也有了。欧国能倒没往这方面想,他是怕儿子行差踏错,便催促儿子快点把婚结了。
欧灿辉正为这些事烦恼,没有情绪说结婚的事,有些话对父亲也不好说,说了父亲也不会理解。欧灿辉看父亲的声音大起来,便采取迴避战术,说,迟一些再说吧!
欧国能瞪了儿子一眼,说,不要拖了,你和翠珍商量一下,订个好日子就把喜事办了!结了婚,有人管着,免得你三心两意搞出些什么事。我看娶老婆要看人品,娶个老婆不是贤良淑德,知道后悔就迟了!
欧灿辉听出父亲话里有话,脸上一红,只好勉强点了点头说好吧。欧国能看儿子答应了,脸色才霁和下来。正好欧灿辉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借口郑叔有事找他赶快转身离开,出了门才松了一口气。想起父亲为催促他结婚差点发脾气教训他一顿,他又锁起了眉头。
从和刘艳红有了那一晚开始,他就开始刻意疏远练翠珍,甚至有了如果刘艳红愿意,他一定不顾一切和她结婚的念头。练翠珍这个过去在他眼里是个完美对象的形像,经过和刘艳红那一晚后马上就淡化了。后来他又迷上了风骚的蔡韵仪,而且被蔡韵仪迷得神魂颠倒差点不可自拔。
这一段时间他已经把练翠珍置之脑后,尽管他在人前尽量掩饰,却知道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练翠珍本人,他对她的感情退化到不珍惜、不爱恋了?这时,自责、愧疚、无奈,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使他无法面对练翠珍。今天父亲提起了练翠珍并且表明了态度,又把欧灿辉的心病挑了出来,欧灿辉便觉得头又痛了。
令欧灿辉意外的是,练翠珍似乎并不在意他对她的冷淡和躲避。她还像以前一样关心他的生活起居,欧灿辉家里的沐浴液、洗发水、牙膏牙刷,还有剃须膏、剃须刀片,厨房里的油盐酱醋,这些生活用品都是练翠珍很留心地更换添置,有时甚至为他购置内裤、睡衣裤和袜子。
欧灿辉习惯自己洗自己的衣物,所以换下的脏衣物就丢在房间里,他有时太忙顾不上,总会发现这些衣物已洗干净折叠放好,被子、蚊帐、忱头忱巾也常被洗换,留心看去,老豆和细佬的床铺蚊帐都保持新净,不用说,肯定是练翠珍做的。
欧灿辉心里更觉内疚。他不清楚练翠珍知不知曉他和韵仪的事,但练翠珍肯定知道他冷落了她,但练翠珍毫无怨言,还一如既往地默默地关心他、关心他的家人,细心地做好她认为应该做的事。
待有一天在床上看见有两件新衬衣、一条新皮带和一个新银包,衬衣已经拆了包装,衣服上的大头针已经全部挑出拿走,一件是浅浅的粉红色,一件是艳艳的白色,欧灿辉心里涌起一丝暖意。练翠珍挑选衬衣很有眼光,这两种颜色都是欧灿辉最喜爱的。他把黑色的银包拿在手里,想了想,还是掏出了身上的银包,把钱和物品都拿出来装进新银包去。
第十一章第六节(上)
六
不知是卢咏红找郑叔这一招还真管用,还是欧灿辉自己想通了,过了一段时间,欧灿辉和父亲商量,说要在老城区买一套住房。欧灿辉说,挑什么地方、拣什么房子由父亲作主,装修也由父亲作主,购房款和装修、购买家具费用当然由欧灿辉负责。他和练翠珍商量过了,要等父亲办完了婚事,明年再作打算。
欧国能一听,儿子先挑明了承认这门亲事,还答应拿钱出来购置新房,不禁喜出望外。虽然儿子的婚事要拖后,但细想之下儿子的话也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欧灿辉现在大多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临出门说,明天灿荣回来,你约上阿姨和灿荣、还有沛林叔和红姨,到南国大厦,大家聚一聚。
卢咏红一早上班就知道了要购新房子的消息,这时听见了欧灿辉说的话,又不禁脸露喜色,待欧灿辉出门走远了,便回头对欧国能说,能哥,你好福气。
欧国能裂嘴傻笑,嘿嘿嘿的高兴得说不出话。王沛林便说,江边凤苑大厦刚落成,有电梯的全江景豪华型住宅,挑那里好──
话没说完就给卢咏红快嘴快舌顶了回去,哪里好也轮不到你说话,能哥说了也不算数。你想想,灿辉说让能哥作主,能哥能作主吗?应该由新娘作主……
王沛林却不服气,说,这些事还是应该由男人揸主意——
卢咏红是习惯了和王沛林顶嘴打闹的,就说,你又想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王沛林嘿嘿奸笑了两声说,这是你嘴里说出来的。
他趁着卢咏红招呼客人卖早点,对欧国能说,这次买新房,我猜灿辉是要一劳永逸解决住房问题,你要看多几个楼盘,挑上合适的也先和灿辉说一声。虽然灿辉说由你作主,你多嘴说多几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说灿辉认识人多,说不定包工头给灿辉面子,卖房给多一点折扣呢!
欧国能便用力点头,他真想马上找着丁洁荷告诉她这个喜讯,然后和丁洁荷商量挑选在哪里买新房。卢咏红说得对,买房结婚这样的大事,应该多听女方的意见、尊重女方的意见。王沛林也说得对,挑好了还要征求儿子的意见,儿子也是要尊重的──家和万事兴,而家和要从尊重对方做起,买房、装修、买家具是儿子出线,更应该主动和他多商量。这个儿子懂事、有孝心,若是他亲生母亲在世,看到儿子这样有出息又不忘本,真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样子呢!当年就为了几千块钱丢失,死鬼老婆就急病攻心一病不起,如今儿子十几二十万也拿得出来,老婆若是有福的,现在就可以享仔的福了。
想起死去的老婆,欧国能想起一件大事,急不可待地把卢咏红叫过来说,我听说,我结婚之前,要给先头的老婆做什么法事的?这些事我是一窍不通,你知道要(我)怎么做吧?
卢咏红对这些事也不大懂,但知道有这样的风俗,于是就说,我也不懂的,待我问过了懂的人再告诉你。
卢咏红问过人,回来告诉欧国能说,要打一場蘸追悼亡灵,可以找和尚做,也可以找道士做。看欧国能投来询问的目光,卢咏红就解释说,到寺庙找和尚定下日子,交了香火、功德钱,头一天和第七天,事主家有个主事的人去焚香叩拜就可以了,那七天里和尚自会诵经做法事。至于找道士打蘸,倒是一晚就做得完,择好日子他们带齐家杂登门就是了。
欧国能便问,你说找和尚好,还是找道士好?
卢咏红就笑了,说,这是你的家事,自然是你自己揸主意,我怎好乱出主意?
欧国能挠了挠头,拿不定是找和尚还是道士好,不过倒是给他想到,何不问问儿子的意见?
这一晚欧灿辉却回来得早,八点多就回到欧巷家中,刚给父亲叫坐下──想是父亲有事要说──丁洁荷便踏进屋来,欧灿辉忙站起来,笑着叫了一声阿姨,让了座又去倒茶,然后坐在一旁陪着说话。
这时他有机会近距离端详这个未来的继母,见她不高不矮,略显瘦削,衣着鞋袜收拾得却很干净利索。开始时她略有一些拘束,说开了头,却也是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而且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对欧家父子的关切。欧灿辉便觉得满意,心想这阿姨也是劳动阶层,也属贫穷阶级,对生活的态度不奢求、易满足,性格爽直有点似红姨,便高兴父亲有眼光会挑选人。
欧国能见儿子和丁洁荷说得来,也自高兴。他最耽心儿子不接受继母,这时便完全放下心来。他便把打蘸的事说了,征求儿子的意见,你说找和尚好还是找道士好?
欧灿辉见父亲不忘生母,心中释然,便说,你揸主意吧!
欧国能把祈求的目光投向丁洁荷,丁洁荷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她目前的身份实在不适宜发表意见。欧国能只好把目光再投向欧灿辉,说,我也不知道该找和尚好还是道士好。灿辉,这场法事应该是以你的名义追悼亡母,还是你揸主意吧!
欧灿辉想了想就说,还是去寺庙找和尚做吧,找道士打蘸,又是打锣又是唱吟,从晚上搞到天亮,不要说欧巷这几家,半条内街也给吵得睡不着。
他见过别人家请道士打蘸,敲锣打鼓吵得半条街外也听得见,只不过打蘸这种事即管吵杂不堪,却是没人敢出头干涉的,睡不着也只是心里烦罢了。欧灿辉便想到不要扰民,自然就是找和尚做法事最好。
这件事一定下来,欧国能便有了主意,说,过两天我就上飞来寺,待定下日子,我和再你商量。
欧仙辉点头答应了。因接到陈昊天打来的电话,说他正和市工行的顾科长、市财委的李科长,还有几个朋友在一家新开的山珍野味餐馆喝酒,欧灿辉便和丁洁荷道别,说有些事要和朋友商量,我先走了。见丁洁荷站起身嘴上说好好,欧灿辉便哓得这个未来继母也是个懂礼节的,高高兴兴地出门而去。
欧国能见儿子走了,便坐到丁洁荷旁边,细细的交谈起来。上年纪的人谈恋爱,不像年青人那样嘻笑打闹火热冲动、追逐时尚花样翻新,这般促膝谈心喁喁细语也一样情投意合,爱意绵绵。
欧灿辉自从和女人有了肉体接触,多了一份人生阅历,心想父亲孤鰥多年,和未来继拇那是干柴烈火,说不定有生理需要,第二天干脆和父亲说了,因为工作忙事务多,吃住都在新市区酒店。
欧国能心想以前就工作不忙事务不多了?不过儿子的理由冠冕堂皇,他自然不好反对,于是儿子要回家吃饭就要提前打电话通知。
丁洁荷心里担心的,原就怕欧国能的儿子反对,见欧灿辉态度明朗,心里就甜蜜得很了。她爱屋及乌,想到这一段时间欧灿辉和练翠珍的关系似乎出了问题,她也喜欢练翠珍憨厚老实,先认准了这个儿媳妇,便悄悄和欧国能商量。
丁洁荷说,以前我曾去江边的酒店吃饭,见过灿辉那个部长刘艳红,当时我以为这个阿红会是你的儿媳呢。
欧国能当然认识刘艳红,也知道刘艳红现在是巷尾欧德庭的未来儿媳,他见过欧海亮和刘艳红回欧巷,两人神态亲密,一看就知道是拍拖恋人。于是就说,你不要乱说。
不过欧国能有点奇怪,就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丁洁荷就说,我一个亲戚在灿辉那里打工,工人都议论灿辉和阿红郎才女貌很登对。那次吃饭我看他两人之间的眼神很不一样,说实话现在我看他对翠珍也没这般眼神的。
欧国能一想,那个阿红靓是靓,也很能干,说不上不好,但总觉得比不上翠珍好。丁洁荷一提起练翠珍,他也想到了同样问题。这一个多月欧灿辉晚上不回家睡觉,不但难见上一面,叫他回来吃饭,答应得好好的,到头又说陪客人不回来了。后来直接打电话约练翠珍回来吃饭,练翠珍也推搪有事不来,欧国能便知道欧灿辉和练翠珍的关系出现了问题。转弯抹角的问练翠珍,练翠珍神态自若,每次都是笑笑说没什么。
欧国能想,选儿媳当然是选翠珍好。翠珍又懂事又勤快。一个家最重要的是和睦,翠珍让人看得到她恭谨本份,但那个阿红就有点让人看不透,精明外露,和她打交道先存了谨小慎微的心,就这一点他就会拣翠珍。灿辉和别的女人的事若不是空|茓来风,那就太对不住翠珍,也令他失望了。
丁洁荷这时提议说,明天都叫回来吃饭吧?
欧国能点点头,便打欧灿辉的手机,让他叫上练翠珍回来吃晚饭。欧灿辉犹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欧国能才放下心来。
第十一章第六节(下)
练翠珍发现这一段时间欧灿辉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欧灿辉对她不再是避而不见,而是主动找她说话,她感觉到他的眼睛有了温暖,没有了以前的冷漠,欧灿辉的笑容还有一种只有她才读出来的含意,那就是内疚。欧灿辉隔一两天给她打电话,虽然是平平淡谈的寥寥数语,也令练翠珍的心开始冰融。
这一天,欧灿辉打电话给练翠珍,约练翠珍下了班回家吃饭。练翠珍强忍着心头的剧跳,装出平淡的样子答应了。
挂断电话她差点就激动地叫起来。旅业部经理室还有副经理在办公,练翠珍快步进入卫生间,那声叫喊没有喊出来,眼泪却冉冉流下来。她转身锁好卫生间的门,回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任由眼泪直流。
欧国能和丁洁荷对欧灿辉和练翠珍结伴回家感到莫大的高兴。看来小俩口的矛盾已经解决,重归于好,那是天大的好事。心上的石头放了下来,心情当然好极了,吃饭的时候做长辈的对练翠珍表现了应有的热情,甚至差不多冷落了儿子,他俩当然知道儿子不会计较。
丁洁荷老是挟好菜好肉到练翠珍碗里,练翠珍就笑着说,阿姨,我现在不敢吃太多的肉,再肥胖起来又要运动减肥了。
丁洁荷就笑着说,傻妹仔,该吃就要吃,不补充营养怎么行?我是不赞成减肥的,该瘦就瘦,该肥就肥,为什么要减?顺其自然好了。丁洁荷知道对练翠珍越随便练翠珍就越放松,所以有时“傻妹仔”、“傻女”的称谓随口而出,练翠珍反而更没有拘束。
欧国能在吃晚饭时问过欧灿辉,这一段时间欧灿辉可抽身去飞来寺,便把请飞来寺和尚为灿辉生母打一場蘸的事定下来。
吃完饭丁洁荷不让练翠珍执拾碗筷,但练翠珍还是抢着把这些家务做完了,才洗干净手走出厨房。看欧灿辉向她点头示意,就跟着欧灿辉上楼进了欧灿辉的睡房,欧国能和丁洁荷留在楼下客厅看电视。
欧灿辉狭窄的小房子里只有一张椅子,练翠珍拿不定主意坐椅子好还是坐床沿好,欧灿辉关上门,说坐吧,练翠珍顺势在床沿坐下来。
欧灿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开头,练翠珍也低垂了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也不想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欧灿辉看了看练翠珍,觉得练翠珍瘦了,原来圆圆的下巴也尖了一点,一股怜悯柔情在胸腔升起,欧灿辉向练翠珍伸出手,柔声说,过来。
练翠珍抬起了头,欧灿辉又扬了扬手示意说,过来。练翠珍顺从地站起来,还没走到欧灿辉身边,欧灿辉一伸双手就把练翠珍拉过来,让她顺势坐在自己大腿上,双手搂着她的腰,脸就贴着了她的脸。
欧灿辉才亲了练翠珍的脸一下,练翠珍心里一酸,这一个多月的委屈全部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抱紧了欧灿辉,伏在他的肩上就哭了起来。自从和欧灿辉明确了拍拖,,练翠珍的一颗心全系在了欧灿辉身上,她愿为欧灿辉、为南国做一切事情,那怕为欧灿辉牺牲也愿意!欧灿辉和别的女人鬼混,她痛苦、伤心、迷惘、忧愁,却不变不悔,原来她爱欧灿辉爱得这样深……
欧灿辉心里疚愧,于是轻轻抚摸着练翠珍的肩背,柔声说,都是我不好,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练翠珍的泪流得更多了,她用力搂着欧灿辉,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这一顿饭最令欧国能满意的是,欧灿辉和练翠珍应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开头听见楼上传出练翠珍的哭声,欧国能脸一沉就想上楼去,丁洁荷忙扯了他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果然后来两人下楼,见练翠珍脸如桃花,欧灿辉也脸色开朗,两人亲亲热热说去逛商场,欧国能便完全放下心来。
两个年青人一走,欧国能便边看电视边陪着丁洁荷说悄悄话,俩人也是柔情蜜意,情真意挚。
丁洁荷看粤曲播完了,就说,明天还要早起,睡觉吧。
欧国能从丁洁荷眼里看出了话里的含义,就笑着站起来关了电视,等丁洁荷上楼进房开了灯,他就关了客厅的灯走进睡房。他和丁洁荷已经办了结婚证,虽然还没有摆喜酒,但已经悄悄和丁洁荷洞房花烛,有时丁洁荷就留下睡觉。
关了灯上了床,丁洁荷伸手就搂住了他,很温柔地贴近他,他觉得高兴起来,搂着丁洁荷就是一阵长吻。丁洁荷把他搂抱得紧紧的,还捉起他一只手放到她Ru房上摸捏,她却伸手到下面去,发现他那里还是软绵绵的,微觉诧异,于是就很用心地为他掏弄。
说起来欧国能才50岁,身体又硬朗,刚开始那阵因为两人都有好几年没有性生活,走在一起便是干柴烈火,Zuo爱做得很热烈,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两人常常还有冲动,今晚这种“萎靡不振”倒是第一次碰上。
过了好一阵发现还没有起色,丁洁荷便晓得欧国能近来心事重,这时可能是因打蘸想起死去的前妻了。于是她把手离开那敏感地方,轻轻地抱着欧国能和他说家常话。慢慢的,她发现欧国能呼吸从沉重变得平稳,后来又变得有点急速,于是又把欧国能的手放在她饱满的Ru房上。
这几年她的Ru房已经开始变得松软,重新结婚有了爱情滋润,Ru房又开始胀实起来,她知道男人都喜欢抚摸玩弄女人Ru房,很容易就冲动Ъo起的。这时把手伸下去,不用她帮忙,欧国能已是雄纠纠气昂昂了。
她灿然一笑,扯了欧国能一把示意骑在她身上,欧国能意气风发的,轻车熟路,很快就把她帶进一个銷魂的乐境……
第十一章第七节
欧灿辉为追悼亡母做法事的第一天,欧国能便带着儿子灿辉、灿荣和一早赶来的丁洁荷、练翠珍来到南门口码头,携带香烛纸冥等物登上旅游船,沿北江而上直趋飞来寺。
飞来寺位于北江峡山之北禺,始建于南朝梁武帝普通元年(公元520年),是岭南地区始建时间早,而且能延续至今的少有的几个著名佛教之处,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飞来寺原来香火极盛,中国佛教禅宗始祖达摩、三祖僧璨、南宗六祖慧能和憨山和尚等著名高僧都曾挂锡飞来寺。
慕名登临揽胜的历代名人更是多不胜数,最著名的有韩愈、张九龄、刘禹锡、苏轼、海瑞、湯显祖、袁枚、翁方纲、屈大均等,留下了大量诗词文赋碑刻;到了清代,鼎盛时僧侣达数百人。文革后,人民政府投巨资修缮寺内古建筑,成了省内外有名的旅游风景名胜。
灿荣今年二十岁,广东商学院工商管理系学生,他有大佬欧灿辉高,长得比大佬还健硕壮实,却又戴了一副近视眼镜,倒让人看得出他是个嫩稚的学生哥。放暑假原准备和同学去庐山旅游,见要为亡母做法事,便和同学相约推迟行期。
他精力充沛,见未来大嫂是第一次去飞来寺,便给练翠珍作了义务导游。他说起飞来寺来历,也吸引了对此孤陋寡闻的父亲、未来继母丁洁荷的兴趣,听他津津有味道说起来。
灿荣说,和尚寺庙叫飞来,是不是很怪?它的来历有两个传说。一说是寺是从安徽省飞来。南朝梁武帝期間,在峡山隐居的轩辕黄帝的两个儿子,化为游方居士,到安徽舒州上元寺找到主持和尚贞俊禅师说,峡山居中宿上游──当时清源称中宿县──我想在那里建一个道場,禅师可以去那里当主持吗?
贞俊禅师满口答应,当晚雷电交加风雨大作,上元寺拨地升起,向南飞迁,赶在黎明之前飞到峡山来。刚到大庚岭,忽闻下界鸡啼,即加快飞行速度,不小心被高山挂住一角,发力一冲,这寺一角就跌落在南雄具雄关,便是今天的挂角寺了。和尚寺庙叫挂角你道奇不奇?皆因为是有这个神话来历的。
再说上元寺在黎明前赶到峡山,贞俊禅师开门一看,已经身在北江峡山之中,从此便在这里生了根,由于它是一夜飞来的,所以就叫飞来寺。
不但练翠珍听得入了神,一船乘客都停止了交谈,饶有兴趣地听灿荣说传说故事。灿荣见全船人都成了他的听众,更来劲了,接过大佬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又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另一个传说,是一个叫李飞的和尚建造,说的也是南朝梁武帝年间,因为皇帝笃信佛教,全国遍建寺庙。皇帝知道峡山已经被道教列为全国第十九福地,一日就召见李飞和尚,面谕要在第十九福地建一佛教道场。李飞欣然接旨,立即动身到广东峡山来。
到了峡山一看,觉得峡中胜景多得眼花缭乱,在哪里选址建寺也拿不定主意。有一日,有三个风水先生带领一群人在看风水,一个年老的师傅指点对面山形说,大牛帶小牛,代代出公侯!他的两个徒弟不同意师傅意见,说,师傅年纪大了,眼力不足——对面山形,你从北往南看,委实像大牛带小牛;我们从南往北看,则似象,大象赶小象,代代出和尚。
李飞一听到“代代出和尚”,马上赶上前双手合什说,阿弥陀佛,出公侯也罢,出和尚也罢,我奉当今皇上圣旨,到此相地建寺,想请各位让这块地给皇上建寺好吗?
众人见突然冒出一个和尚,都鼓掌赞成。李飞就作偈说,我名飞,向南来,寺落成,号飞来。所以寺建好后就叫飞来寺──等下到了飞来寺山门处,大家认真看看对面山形,到底像大牛带小牛,还是像大象赶小象?唉,只可惜去年五月,一场千年罕见的巨大山洪诱发泥石流,在瞬息间把飞来寺主建筑摧毁,连主持在内九位佛门弟子攞难,只剩下观音殿、帝子祠、带玉堂等。真是可惜可叹啊!
一船乘客都沉寂下来。千年古刹毁于一旦,谁不感到惋惜概叹?这个消息早就上了电视、报纸新闻,又想到政府和社会各界对此都很关心和重视,正筹集资金合力重建。听说四大金剛塑身给洪水冲到南海顺德,那里的善信合力捞起妥善护送回飞来;重建飞来寺的筹备工作已经密锣紧鼓进行,大家复又感到欣慰。
船到飞来寺码头,下船的只有欧国能一家,其余的乘船继续逆江而上前往飞霞。飞霞也是广东旅游名胜之地,原是一个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修道場所,洞观按北京清故宫布局,全座分四进、高六层,依山而叠建。殿宇巍峨,亭楼古雅,山上群峰蒼翠,山中古木参天,曲径通幽,浓荫蔽日,清风阵阵,泉水潺潺,确是一个超凡脱俗、清凉自在的旅游胜地。欧灿辉便想到这几年都没到飞霞游玩了,倒是应该抽时间和练翠珍去玩一次。
一年过去,飞来寺遭泥石流巨創的痕迹还历历在目,欧灿辉不忍细看,跟着父亲进了观音殿,见着了留守的佛门中人,便按父亲吩咐,带着细佬灿荣拈香礼佛,焚香跪拜,又拿着元宝纸冥在殿外焚化了,见众多佛门弟子在殿内虔诚诵经,心有所动,拉了练翠珍一把重又进殿,两人在佛像前双双跪下,恭恭敬敬地又向佛像叩头许愿。
跪在佛像前,香烟袅袅,耳听一片敲木鱼、吟颂佛经之声,欧灿辉但觉庄严肃穆,敬畏之念由然而生。又觉心无杂念,只祈盼母亲灵魂超渡,早登极乐世界。见灿荣又跟着进来叩跪,便拉起练翠珍走出殿来,听得父亲说,今天叩拜完了就可以走了,过了六天再来。欧灿辉此时不想说话,便默默点了点头。
练翠珍原是抱着玩耍的心情,特意调了班专门陪欧灿辉前来的,待进了殿,对着庄重威严的金身佛像跪了下去,竟也是满腔虔诚,心无杂念。她心中默默祝愿,祝愿欧灿辉母亲早得超渡,祝愿心爱之人欧灿辉事事顺利,菩萨处处庇护保佑逢凶化吉……
欧灿辉来之前原想趁这个机会和练翠珍游览飞来景色,不料办完正事,竟是一点闲情逸致也没有了,等灿荣又一次进殿叩拜之后出来,便默默地带头朝江边走去。
灿荣终是少年心性,见大家脸色凝重不发一言,便又逗练翠珍说话,说你知道吗,多少专家学者也没解开飞来寺的两个疑团,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练翠珍一边打量对面山形,一边好奇发问,真的?你快告诉我是什么疑团?
灿荣回头指了指山门遗址,说,过去山门尚存在时,站在山门里,白天那风是向里吹的,到了晚上,那风都是由里向外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季节变更刮风下雨,日日如是。这是一奇。另一奇是飞来寺所有殿堂楼馆,瓦脊不存一片树叶。很多人去过韶关曹溪南华寺、|乳源云门山大觉寺,甚至去过渐江普陀山普济寺,寺内建筑都差不多,唯有飞来寺瓦上日夜不见一片树叶,你道怪也不怪?
练翠珍瞪大了眼睛问道,真的?为什么这样?
灿荣像外国人那样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不然为什么说是未解的奇怪的疑团了。
练翠珍又回头望了望飞来寺,忽然觉得这里还有很多神秘,心里一跳,忙走快两步追上欧灿辉,伸手挽住欧灿辉胳膊,这才觉得安定一点。
灿荣小时候来飞来寺参观游览,听学识渊博的老校长说起飞来寺历史、传说、掌故,勾起了他对飞来寺的浓厚兴趣。后来逐渐长大,看了很多书籍杂志,对写到有关飞来寺的都很感兴趣。想起飞来古寺历经千年,冥冥中自有一股天意,即使它刹然毁坏,但大自然似有它神妙奇幻之道,兴也罢,毁也罢,不为人所料,亦不为人所动。历史已经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疑团,那些疑团虽然不会嘲笑人类,但却明确无误地表达了一种信息,大自然是神秘的,还有许多许多无法破解的奧秘,人和大自然相比,人是很渺小、很贫乏、很无知、很无奈的……
欧国能趁着小儿子灿荣回来,挑了个日子搬新屋。那是他和丁洁荷共同挑选的,欧灿辉也赞好。新屋是富怡大厦五楼B座,面积有一百五十多平方,有两个厅四个房,除了装修,连家具床铺衣柜全都配备好了,有一个房还配了两张床,那是欧灿辉想到,过年时若继母的女儿回来就住一个房,灿耀和灿荣要共睡一个房了。
新屋客厅宽阔,家人全部团圆聚集──包括丁洁荷的女儿从佛山回来休寒暑假,也不会觉得挤迫,当然比欧巷那间只有四十多平方的殘旧楼房好上百倍。窗明几亮,通风透气,裝修得也简朴而雅致。
有了新房子,欧国能便挑了个好日子,在南国酒店摆了十围酒,算是正式结婚了。他坚持婚事简办不可张扬,不搞什么仪式,也不让欧灿辉广发请柬喜帖,欧灿辉也只好遵从父命。不过很多同事、朋友不请也罢了,欧巷邻里、郑叔郑婶、市政府的叶处长、童科长,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市财委的李科长、市工商银行信贷科的顾科长这些老友兼死党,还有韦新民、罗振锋那是一定要请的。
住进新房,欧国能和丁洁荷都从心底感到慨叹,真亏了儿子灿辉有本事,若是还在国营企业捱下去,捱到退休也挣不到购房的一半钱,只能看着有权的或有钱的搬新屋,他们这些贫賤底层的人就只能望楼兴叹。
想起来还是邓小平的政策好啊,他说要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儿子果然抓住了机会,算是先富起来了,富起来当然要搬新屋。中国人最传统最古老的祈求,就是安居乐业,住破旧老屋怎么算安居?自然是拥有理想的居所才算安居。
欧国能是第一个举家搬离欧巷的,欧巷的老房子现在由王沛林住着,早上第一个起床做准备的工作就交给他了。房子还是要有人住的,若没有人,那些窃贼把家搬空了也没人知道。要说社会治安好了许多,这入屋盗窃还常发生,有些住高楼的,大白天人都去了上班,铁门给人撬开把家翻得一片狼藉。
欧国能现在觉得很幸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刚下岗时何等失落、何等惶惑,做修补滕椅走街串巷也沒什么生意,那时是何等焦虑、何等失望。现在好了,不说儿子有出息,自己也有了晚年幸福,早餐档开得好好的,每月的收入比得上在家具厂的收入,现在还讨了老婆,放在四、五年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啊!
说实话这个老婆比前头那个还好,心地好脾气好,识得体贴人,每天赶早去上班,搞好卫生清洁烧好开水,等保险公司的人上了班,她就回欧巷来。经过市场顺便买菜,回到老屋把菜一放就帮忙卖早点,到十一点钟就动手做饭。等大家吃过饭,她洗好碗碟收拾好了,又帮着做包子、馒头、咸肉粽,样样功夫抢着做,和大家有说有笑关系融洽。下午五点半钟她就回到保险公司打扫卫生,拖地抹桌椅,把工作做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欧国能迁就她,先做好饭,等她回来了再由她做菜——她也做得一手好菜,别人这时早吃完饭看电视或去散步了,欧国能却有滋有味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样也是温馨的二人世界。
待欧灿辉从外地买了一个大大的邓小平半身石膏像回来,欧国能喜爱得不得了,他这才明白儿子在装修时,特意叮嘱在客厅迎门当眼处留了一个放置物品的空格的用意。当时他也没认真理会,随手摆了一个大花瓶放上去,现在摆上邓小平的石膏像,他就知道,儿子和他一样的心思。
邓小平是我们的大恩人,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第十二章
一
欧巷里出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祸事,年纪轻轻的方小兰竟然跳井自尽!
这一惨剧令所有认识方家的人目瞪口呆,方家老少人人哭得天昏地暗,邻居们也为之惋惜垂泪,接着,各种猜测和议论便悄悄传了出去,顿时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而被好事之徒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把方小兰自杀往情Se、情仇、情杀、情殉那方面去联想,更添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欧灿辉为方小兰的死感到伤心之余更为气恼烦躁,因为他被列为重大嫌疑人。幸而阿Sir很快就为他洗脱了嫌疑。尸捡的结果方小兰仍是Chu女,没有受到强Jian或暴力的痕迹。大量调查证实方小兰有严重的忧郁症、自闭症状。公安人员对有关人员逐一排查后证实死因没有疑点,重点调查的欧灿辉没有什么重大问题,对方小兰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于是就作出了方小兰系自杀的正式结论。
方清不能接受细妹自杀的事实,更不接受欧灿辉不是凶手的事实。细妹的死使方清几乎一蹶不振,好长一段时间表面很消沉,内心却烦躁得很。
然而这时欧灿辉比方清还要烦躁。他烦躁的是舅父何润培的事。舅父像方小兰一样突然死了,同样不是病死不是善终,是失踪了两天,才发现留下遗书跳落北江自杀死的。
欧灿辉看过那遗书,遗书不算短,说了些对不起家人,嘱咐两个儿子好好读书的话。阿Sir也判定是自杀,自杀原因则有待调查。
欧灿辉想不通舅父为何自杀。半个月前,舅父到南国大厦找他,进了办公室就掏出5000元放在茶几上,原来过几天是舅母生日,舅父要在大厦摆六围酒为舅母庆寿。
欧灿辉赶快把钱塞回舅父让他收好。舅母生日他做外甥的要孝敬,他是实心实意为舅母摆酒祝寿。何润培哈哈笑了,说早料到欧灿辉会这样,所以先把钱带来。
欧灿辉假装生气,不料何润培一本正经地说,欧灿辉不收钱他就另择酒店。到底拗不过舅父,欧灿辉只收2000元,舅父就是要欧灿辉全收下。他笑哈哈地说,最近生意好赚了不少钱,你不收就是瞧不起舅父了。
欧灿辉只好收了,亲自安排了可开四围台的武汉房,让李伙生开了一张大菜单,约舅父舅母到南国富怡食府饮早茶看菜单,舅父舅母都说好才交到大厦餐厅营业部。寿诞那天,六围台每台都摆上金花马爹利和五粮液,总之六围台若按十足收费,没有8000元绝对下不来。
那天父亲和细佬灿荣自然有来吃寿宴,那天舅父喜气洋洋兴高采烈,谁想得到十天后会自杀?现在困扰欧灿辉的是,自杀一定要有理由,自杀一定是碰上解决不了的重大问题。舅父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有什么重大问题非要以死解决?!
欧灿辉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苦思苦想。舅父说赚了不少,他搞什么生意?那一定是私兑外币了。就算后来私兑外币亏了,定不致于亏到倾家荡产的……倾家荡产四个字,猛的使他记起华仔表哥老婆说过的话,就是因为和华仔表哥老婆初次见面就听了这些话而印象深刻──记得华仔表哥老婆当时说的是,(华仔表哥)去嫖我还不那么生气,嫖一个晚上也用不了多少钱,嫖多几个也就没气力再嫖了,赌呢,一个晚上就可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对了,赌!一定是赌!只有赌才会造成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舅父是有打麻将赌钱的,欧灿辉在搞装修时,就知道舅父有一次一晚就输了3万,还把金捞押给了华仔表哥。莫不是舅父越赌越大沉迷而不可自拔?莫不是舅父在华仔表哥的赌档欠下了巨额赌无法退身?欧灿辉便想到,华仔表哥在清源开赌档,搞得那样诡秘,赌注一定小不了,舅父说不定就是由此惹下祸端的。
欧灿辉马上去找阮桂洪。阮桂洪曾跟华仔表哥去云南开赌档,回到清源后,也曾跟着华仔表哥在赌档做过几天睇场,听了欧灿辉的劝告才退出来的,他一定知道华仔表哥赌档的很多内幕。
阮桂洪听欧灿辉说了对舅父之死的疑惑,也自惊疑不定。何润培他是认识的,赌档的情况也知道一些,但确实很长时间没去沾这个边,他也不清楚华仔表哥有没有对何润培做过些什么,何润培的死底和华仔表哥有没有关系他也不清楚,不过他答应秘密去打探一下。
阮桂洪的神情很痛苦,因为他和欧灿辉就像亲兄弟一样亲密,而华仔表哥则是他的至亲,和两人的关系都很好,说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次是出了人命,死的人又恰是欧灿辉的舅父,他也想搞清楚,华仔表哥与欧灿辉舅父的死有没有牵连。
欧灿辉从阮桂洪那里没挖到有用的消息,心里总是放不下。细细回想结识华仔表哥以后所知的情况,特别是华仔表哥和澳门人厮混、华仔表哥的马仔到南国大厦酒店捣乱的情况,越想越觉得华仔表哥行为诡秘居心叵测,开赌设局害人的事华仔表哥是做得出来的。
欧灿辉又想起了在吊唁守灵时,舅母哭得昏昏沉沉没多说什么,读高二的大表弟却提起,说父亲失踪第二天有几个人来找过两次,大表弟还说这些人神色不善,好像别人欠他们的债一样。欧灿辉因为当时有电话找他,后来事情忙乱就忘记再问这件事。这时把这些细节想起来,欧灿辉越想越觉可疑。
欧灿辉于是约了下廓街派出所的欧所长见面。和派出所的人打了几年交道,欧灿辉和欧所长也很熟悉,而且还认了宗亲。欧灿辉开门见山把疑惑之事说了,欧所长就说,何润培有赌博行为,我们是掌握的,后来也有听说他赌得很大。你说的情况很重要,看来要组织警力认真查一查。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如果何润培是因赌搏致死,我们一定把歹徒绳之于法。
欧灿辉从下廓街派出所回来还是想这个问题。跟着接到刘艳红电话,脸色更凝重了,苦苦思索起来。
刘艳红在欧灿辉舅父丧事办完才知道消息。刘艳红知道一些情况,觉得还是要和欧灿辉通通气。刘艳红的堂兄刘光绍常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早两天在刘艳红面前说漏了嘴,说这一次晦气,几十万还没收到手,欠债的跳了北江河,弄得波士把他们几个当出气筒骂了个狗血淋头,垂头丧气。
刘艳红知道堂兄挂名在金龙酒吧上班,她心里对方清有旧恨,从堂兄嘴里常得知金龙的一些消息动态,早知道华仔表哥和金龙有问题。堂兄对她的劝喻听不进去,这一次堂兄跟着华仔表哥玩出火,一个大男人跳北江河传得沸沸扬扬,刘艳红就更担心堂兄了。待弄清死的人是欧灿辉舅父,刘艳红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告诉欧灿辉好——欧灿辉和华仔表哥有渊源,欧灿辉若不对华仔表哥有全面认识了解,说不准华仔表哥把主意打到了欧灿辉头上,欧灿辉还懞弊弊就糟了……
刘艳红的猜测没有错,欧灿辉舅父何润培的死,正是和华仔表哥有莫大牵连。何润培是个善于掩饰的有钱佬,但清源这地方赌风甚盛,何润培自小便学会了打麻将,常和朋友开台的,开始打赌注很小,后来越打越大,赌瘾也越打越大,到结识了华仔表哥,很自然地成了华仔表哥的猎物。
华仔表哥曾用心研究过赌徒心理学,明白赌徒们是越输越急于翻本,输红了眼的,不要说高息贵利,就是把汽车、商铺、房屋抵押出去,最后把老婆抵押出去也敢做。这一年中他的资财翻了几翻,便全赖赌场所赐。梁仕彬提点华仔表哥设局,特别对华仔表哥的胃口,他甚至沉迷进去了。
赌场设局是一件很刺激的游戏,尤其是过程,简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特别是游戏按着设计好的过程一步一步走向预期的结果,那快慰、那满足、那成就感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华仔表哥便时常呕心沥血的设计布局,引诱那些自认精明过人的有钱人上钓。
华仔表哥这一次设下千仙局,欧灿辉的舅父何润培便成了牺牲品。(见《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
欧灿辉对这一切全不知情,但刘艳红提供的消息,让他猜测舅父之死必定与华仔表哥的赌档有关。刘艳红还吞吞吐吐的说出华仔表哥和澳门人那次挖脚的事,再联想华仔表哥不动声色派人到南国大厦酒店捣乱生事,不用刘艳红提醒,欧灿辉也听明白了,华仔表哥和澳门黑社会要打他的主意,焉知这次华仔表哥打舅父的主意是不是实际矛头指向我?
欧灿辉越想越生气,知人口面不知心,华仔表哥,想不到你竟为一私欲搞到我头上来了!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踩到了我头上,那就对不起,我要主动反击了!
到中午的时候,欧灿辉已经把事情大致梳理清晰,然后写了一封捡举信,写好后认真细看了一遍,签上姓名,把罗振锋叫进来,嘱咐他把信直接送到市公安局治安科去。
罗振锋微觉诧异,不过见老细不想和他细说,他就转身出门去办理。
欧灿辉没想到这事下午就有了反应。市局治安科魏科长和他通过电话,然后开车来把他接到市局,直接和刑侦支队一个副支队长见面详谈。
副支队长特别仔细了解当时去云南开赌档的人和事,要欧灿辉仔细描述两个澳门人的身材相貌。欧灿辉一说出阮桂洪的名字就后悔了,但在开头他已经简单说了他加入华仔表哥装修队的过程,他和阮桂洪的老友死党关系、阮桂洪和华仔表哥的关系也说得很清楚,没理由避得开阮桂洪的,欧灿辉心想不能把阮桂洪说成坏人一党,又把当时阮桂洪家庭困难情况摆出来,说阮桂洪是打工仔,是受华仔表哥威迫利诱才跟着去的,又说华仔表哥在清源开赌档,阮桂洪听了我的劝告就再没跟华仔表哥干坏事……
魏科长笑着Сhā话说,欧老板你放心,政府有政策,我们会区别对待,阮桂洪不是主犯,我们可以从轻发落嘛。
副支队长点头附和,又提醒欧灿辉说,事情未完要注意保密,即使阮桂洪是你好朋友,你也不能向他泄露半点风声。其他人包括家人都不能说,否则后果可能很严重。
欧灿辉忙说我晓得,我一定做好保密。
欧灿辉抹了一把汗,心里说阮桂洪你要怪我也没办法,对不住你了!退一万步就算我舅父之死和华仔表哥无关,但华仔表哥开赌档,会害很多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好好做装修、好好开公司揾钱就是了,打打擦边球钻钻空子捞点偏门,大约也不至神憎鬼厌,偏要搞黄赌毒,这可是触犯刑律啊!这一次看市局的态势似是要大动干戈,说不得,是你华仔表哥不仁,三番四次搞我,这一次连我舅父的命也搞死了,果真是你做的,我能放过你么!华仔表哥若给查办,阮桂洪也可能会被供出而受牵连,但你没有跟着华仔表哥深陷进去就对了,你是我的好兄弟,若你有事,拼着倾家荡产我也要救护你……
一想到阮桂洪被牵扯进来,欧灿辉还是感到后怕了。阮桂洪去云南赚到的二十多万元,大概属不正当收入吧?若是公安以非法所得而追缴,岂不是害了阮桂洪?!欧灿辉打定主意,公安若是这样处理,他一定会代阮桂洪出这笔钱,阮桂洪待我有情有义,别说我现在有这个能力,就是没这个能力也要竭尽所能帮助他渡过即将面临的难关。
二
到底心绪不宁,欧灿辉晚上便去了塘仔边郑叔家。郑叔饱经风霜,阅人无数,他的处世哲学、精辟见解,应该能像以往一样给他提神醒脑、排忧解难。
郑叔郑嬸正在家,见欧灿辉来了,自是高兴。原先的私伙局这两年滚雪球般壯大发展,已经组织成凤城粤剧社,人强马壮,常常排练粤剧折子戏,在城乡有了一点知名度,也常常在城乡搭台演出。郑叔家太小,粤剧社便在剧场租了地方,剧场方面允许他们在闲暇时可使用舞台排练,于是郑叔家便安静下来。剧场离塘仔边不远,几分钟就到了,郑叔老俩口晚上常到排练场地凑热闹,粤剧社有演出任务,他俩便安安份份留在家里看电视。
郑叔一见欧灿辉来了,便高兴地带欧灿辉观看他养的画眉。欧灿辉见一个雀笼空着,另一个用黑布罩着,这点常识他倒是从洪主任口中已经了解,画眉性机敏、胆怯,好隐匿,晚上用黑布罩着,是怕外物如猫狗鼠辈惊吓。郑叔拿走黑布,嘴里“知知啾啾”地轻叫,指点着笼中的鸟儿说,看见了吧,这画眉是郭永强专门从落凤岗给我带出来的……
欧灿辉自然认识郭永强,他是郑婶的侄子,现在已经当上市卫生防役站副主任。食品卫生、公共卫生归卫防站管,这卫防站可以说对餐饮业有生杀大权,即使你完全按规范做好食品卫生、公共卫生,但若是给卫防站盯上了,三天两头来捡测抽查,不厌其烦不说,还担心顾客看见了会生疑心产生负面影响,更不用说食品卫生、公共卫生总会有瑕庛缺点毛病,而且俗话说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卫防站的人是完全得罪不得的。
欧灿辉从搞灿记大排档起就注意拉紧郭永强的关系,现在可以说和他关系非一般,一个电话打过去,保证郭永强和别人吃着饭也会放下筷子,马上赶来和欧灿辉把酒言欢。
郑叔这时又笑着说,隔行如隔山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我没养鸟时以为养什么鸟都差不多,养了才知道,里头有很多讲究的。辉仔你看这画眉,是不是嘴如钉,眉如线,身似葫芦尾似箭?
欧灿辉对养鸟是门外汉,原来看这画眉羽毛黑得发亮,眼眉那条白线又份外惹人注目,听郑叔一说,果然是尖嘴如钉、白眉如线、身似葫芦尾似箭,不禁脱口赞了一声“靓!”
郑叔又说,你再仔细看看,这画眉顶毛薄,眼水透,腿如牛筋能打斗。
欧灿辉凑前仔细看,这画眉果然顶毛薄,眼水透,腿如牛筋强有力,不禁又脱口赞了一声“好!”看郑叔如待宝贝般的慈祥目光,欧灿辉便说,郑叔,我倒是很佩服你干一行钻一行,时间不长你都成专家了。
郑叔把黑布罩回雀笼,嘴上就说,专家谈不上,专心就是了。不过干一行钻一行这话你倒是说对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除非不干,干起来就要干好。
郑婶烧了开水,这时就叫他俩过去喝茶。郑叔找出欧灿辉送来的婆坑茶——那是存放了二十年的老茶,是阮桂婵送给欧灿辉的,欧灿辉又郑重其事的转送给郑叔,一老一少这时安坐下来细细品茗,欧灿辉那心境也逐渐平和下来。
市政府组织私企老板到华东五市参观考察,欧灿辉听说陈昊天也参加了,心想机会难得,去开开眼界也好,于是高高兴兴地同意报名参加。外出期间他都是和陈昊天同住一个房间,睡前闲聊,有次说起华仔表哥的事,引起陈昊天的忧虑,说,华仔表哥多行不义必有报应,桂洪这个人耳朵软,他和华仔表哥又是很亲近,我担心他跟着华仔表哥干了不少事,弄不好定会牵连进去,回去倒是要和他好好说一说,要未雨绸缪,华仔表哥那头不出事还好,出了事要脱得身才是高明。桂洪这个人,咳……
欧灿辉很高兴市政府组织的这一趟考察。到了经济发达的华东地区,他又一次领会了“天外有天”这句话的内涵。广东开放的经济发展算走在全国的前列,但上海江淅的蓬勃发展和大胆创新,仍然给参观考察的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而清源在广东位居中下游,要迎头赶上还要下很的苦功。欧灿辉心想,若不是常常注意汲取外地的先进经验,必定会夜郎自大虚骄恃气固步自封,要做大做强便是痴人说梦了!
这次外出,欧灿辉惦记着给练翠珍买了礼物,那是一条晶莹透亮的珍珠项链、两件衣裙。陈昊天原没有这个习惯,这次受欧灿辉影响,也给妻子买了同样的礼物。他不晓得妻子喜不喜欢衣裙的款式,欧灿辉笑着说,不管喜不喜欢这衣裙,心里总是喜欢的,你相信我就没有错。陈昊天一听就明白过来,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练翠珍一见到礼物,果然喜欢得见牙唔见眼,她原想撒撒娇让欧灿辉给她戴上珍珠项链,却又脸皮薄,欲言又止。倒是欧灿辉看她爱不释手,便伸手拿过来给她戴上,顺便亲了一下她的脸。练翠珍脸红耳热,到底忍不住,情不自禁抱着心上人亲了又亲。欧灿辉大喜,难得练翠珍主动表示亲热,他紧紧和她相拥相吻,情热时倒还记得她端庄传统,控制着自己不让她太难堪。练翠珍脸红红的,忽然用力推开他,嘻嘻笑着跑外头去了。
从华东回来,欧灿辉和韦新民长谈了一次,指示韦新民草拟了一个分配方案,他认真研究作了修改,又专程跑去新飞厂和陈昊天作了一番探讨,才召集全体中层以上人员开工作会议。他在会议上郑重其事地宣读了新方案,令全体与会人员面露喜色,差点就欢声雷动了。原来欧灿辉宣布,他将年纯利的20%提出分配给管理人员作奖励,其中总经理占7%,副总经理以下作不同份额进行分配。
过去南国公司利润虽然保密,但管理人员心中有数,公司去年纯利大约有数百万,而现在其中20%属于他们,他们能不高兴么!而且他们也懂得水涨船高的道理,不用说,他们的劲头更足了,如果刘艳红现在挖他们跳槽,他们也不会去的。
接下来公司又开了多个会议,特别是对企业员工奖惩条例作了更详尽、更严格的规定,使公司各项管理制度更臻完善,提拔、调整了一批管理人员,员工士气高涨,生意蒸蒸日上,欧灿辉看公司各连锁店都呈现一派生气勃勃的新景象,心里自觉满意。
三
忙过了这摊子事,欧灿辉松了一口气,接连几晚都到郑叔家叹茶闲聊。这晚因为把练翠珍也约了去,看快到十一点了,欧灿辉便偕练翠珍想告辞,不料郑叔指了指电视,示意欧灿辉注意看。欧灿辉转过头,原来电视上正播出特别新闻报道,欧灿辉不由得集中精神,认真起来。
特别新闻报道的消息令人震撼,报道说,一伙歹挟持挟外地人质,两地公安在省公安厅的指挥下,迅速侦破此案,于今晚出动大批警力围剿歹徒,顺利解救了人质。歹徒持械负隅顽抗,浴血枪战中,我市一名警员为保护人质不幸中枪光荣牺牲,三名歹徒被当场击毙,数名被擒。
练翠珍听得目瞪口呆,欧灿辉也给电视上播放的实况录像震慑住了。因为现场光线的关系,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我公安人员全副武装,迅捷地朝一幢大房子扑过去,跟着传来爆豆子般的枪声,攝像镜头前进了一点又给一只手阻拦,大约是公安人员要保护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安全。后来大约是战斗结束了,攝像镜头拍到了憔悴不堪的人质被掺扶着走出大房子……
太可怕了,朗朗乾坤竟有如此狗胆包天的歹徒,公然持械顽抗,全部击毙也不解恨,因为有一个警员不幸牺牲,这些歹徒十条狗命也抵不上一个公安警员生命金贵!欧灿辉这时脑子转得飞快,于是掏出手机找着了韦新民,你看了电视没有?看到了特别新闻报道?好,你马上和罗振锋去一趟市公安局,以南国公司的名义捐20万慰问金,感谢他们为民除害,感谢他们浴血奋战保卫一方平安……
郑叔听欧灿辉讲完电话,点头嘉许说了一个字,好!
练翠珍还盯着看电视,这时就扯了扯欧灿辉衣袖说,我也是B型的……
欧灿辉早看见电视上打出“紧急呼吁”字幕,播音员的画外音说,市人民医院现急需B型血浆,呼吁B血型、O血型人员马上到市人民医院献血……他马上想到这种播放安排有异往常,说不定是有参战人员负伤。欧灿辉知道自己是A血型,见练翠珍一副急不及待的样子,明白练翠珍的心意,就点点头说,好,我们现在就去人民医院。
练翠珍马上站起来要走,欧灿辉却又打电话找着人事部长,嘱咐他马上回公司打开电脑,查到B血型的员工,就动员、组织他们到人民医院献血,献血员工明天上午安排公休,公司补发300元营养补助。公司人事部电脑貯存了所有员工的资料,当然也包括每个员工的血型,这电脑化管理确比旧式卷宗档案管理先进便利快捷。
郑嬸这时走过来对练翠珍说,明天我买老鸡毑煲汤,你和辉仔过来吃饭,献了血是要补的,记着过来啊!她和郑叔对练翠珍印象不错,也喜练翠珍老实本份,见欧灿辉挑了练翠珍拍拖,便也把练翠珍当作自家儿女般看待。见练翠珍要去献血,这些事不好阻挠反对,但又有些心疼,便想到老鸡毑煲湯最为大补,明天要煲靓湯给练翠珍滋补身体。
练翠珍答应着,便偕欧灿辉匆匆告辞,直奔市人民医院而去。
欧灿辉刚到市人民医院,接着就接到罗振锋打来的电话,知道了金龙公司遭突袭查封的消息,联系到今晚电视的特别新闻报道,欧灿辉顿时心里一沉,意识到华仔表哥出了事而且事态严重。他又惊又喜,脑子更清晰了,马上打电话找人事部长,人事部长正在带几个员工赶去医院献血的途中,他嘱咐人事部长办完医院的事后,联系韦新民、罗振锋回公司一同开会。
这时强光一闪,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原来是报社记者给他拍照,跟着他也看见了电视台的攝像机也对着他。这些媒体人员因为报导南国公司,欧灿辉已经和他们混得熟悉了,便笑着对他们说,我是A血型的,人事部长正带着员工赶来,你们要拍就拍献血的员工好了。
验过血的练翠珍被护士叫过去,这时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刚才抽血查验的时候练翠珍就蹦紧了脸。欧灿辉忍着笑走到她身旁,柔声说,不要紧张。护士一边操作一边也说,放松一点,不用紧张的。
练翠珍能捱累吃苦,就是特别怕打针,原先冲动要献血,到了医院才想起来,验血、输血是要挨扎针的,心里便惴惴不安害怕起来,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能打退堂鼓,辉哥还组织员工前来献血呢,自己这时反悔,辉哥会有什么想法?死就死,(注:死就死:粤港俚语,横下一条心的意思)不能让辉哥把自己看扁了。
练翠珍转过头不敢看伸过来的针管,欧灿辉知道输血的人紧张不好,便轻声和练翠珍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记者们早把镜头对准了练翠珍,闪亮的灯光让练翠珍不敢紧皱眉头——万一真的上了电视、在报纸上刊登了照片,她愁眉苦脸就不好了,不光自己不好看,也丢了
辉哥和公司的面子。刚才就是扎針的时候感觉到一下钻心的疼,扎好了针也没別的不好感觉。
人事部长和几个员工一进来,马上被安排抽血化验。欧灿辉这时心里着急,已经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却摸不到一点详细信息。他不是关心华仔表哥,而是想着华仔表哥租赁经营的夜总会,若华仔表哥真的出了事,这善后该如何进行?他很想找去了公安局的韦新民、罗振锋了解情况,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不好干扰他俩,有新的消息,罗振锋必会及时打电话汇报的。
等欧灿辉把练翠珍送回住处再赶回南国大厦,韦新民、罗振锋和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已等候在公司办公室,马上开了紧急碰头会,商讨应对措施。
南国大厦五、六层原来租给华仔表哥做夜总会,华仔表哥投巨资经营,今晚东窗事发,夜总会一定会被查封,如何把查封夜总会的负面影响压减到最低,并且尽快恢复营业,这些都是很伤脑筋的事。
欧灿辉还知道给华仔表哥装修的赵老板更是欲哭无泪。因为竞争,很多装修公司都是带资进场,待完成工程再统一结算,也有不能一次结清,拖欠着分期付款的。装修公司的赵老板和华仔表哥是旧相识,原来以为华仔表哥关照给他大生意,做完夜总会工程才知道工钱不好讨,华仔表哥手下马仔凶神恶煞还恶言相向,细一打听才知道都是些亡命之徒,这欠款就更不易追讨了。
华仔表哥给抓进监倉,装修公司找不着主儿结帐,麻烦更大。华仔表哥的家产物业肯定给冻结,即使告上法院打赢官司,华仔表哥财产的划分和赔偿也很难计算清楚,旷日持久拖上三年两年也说不定的,这一下赵老板是打下牙齿和血吞,谁叫他沾上的是华仔表哥呢。
还有不少老板也因此而吃了大亏,包括方清的细佬方坚。方坚的商店为夜总会提供各种高档酒,还有其他诸如提供啤酒、提供各类商品的多个供应商,按惯例是日供月结的,夜总会突然关闭,哪里去找华仔表哥结账取款?这些老板都是欲哭无泪,把华仔表哥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得狠狠的,到头来还是自认倒霉。
罗振锋和韦新民大体了解今夜公安行动的事态缘由。欧灿辉打了两次电话给阮桂洪,阮桂洪开始还不知道华仔表哥和金龙出了事,接到欧灿辉电话,阮桂洪顿时比欧灿辉还要紧张。华仔是他亲表哥,这里头还牵涉着军长,而军长是有一笔巨款存放在他那里的。今晚的大事是追捕绑架人质案,华仔表哥、军长已经做过一次,这次连金龙酒店也遭到查封,华仔表哥和军长恐怕脱不了干系。公安还击毙了几个绑匪,不知军长情况到底如何?
欧灿辉第二次打电话找阮桂洪,已经是次日凌晨一点多钟,因联系不到华仔表哥和军长,阮桂洪毫不掩饰他的焦躁不安,欧灿辉却宽下心来。阮桂洪没在这次行动给一窝端,说明没有给牵扯进去,这就令人放心了,他转而专心考虑该相应采取的措施。市公安局魏科长已经给他打来电话,公安对银河夜总会没有采取查封行动,但在外围有相应布置,只要可疑对象离开南国大厦,马上实施拘捕。魏科长让欧灿辉以一方违约经营为由,于次日采取终止协议行动。
欧灿辉对魏科长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幸好采取主动出击,也幸好平日未雨绸缪,公安对华仔表哥采取行动,也考虑了尽量减少对南国的冲击和负面影响。这一晚注定很多人一夜无眠,欧灿辉也只是睡了三个多小时,天刚亮就醒了。很多措施已经布置下去了,关健还是和公检法打交道,处理妥当,华仔表哥的银河夜总会不但不会成为累赘,反倒为欧灿辉增添一大笔收入。
总经理韦新民不愧为研究生,不但博学多才还能言善辩,在公安对银河夜总会搜查结束后,通过一番法律交涉,南国公司完全拿回了该场地的经营权。虽然在夜总会大门外贴上了“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告示,欧灿辉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找上来。
果然,很快就有人前来洽谈租赁经营夜总会。这老板姓杜,四十刚出头,是前任杜副市长的亲弟弟,他上门时是由市政协一个副主席陪着来的。欧灿辉不敢怠慢亲自接待,不过热情归热情,具体谈判租赁价格,欧灿辉不但在原价格上翻了一番,还装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不愿在价钱上作一点让步,后来有几个老关系给他打来电话软硬兼施,他才象征性下调了一点。因为欧灿辉知道,银河夜总会的装修美轮美奂,新老板不用投巨资即可营业。这个杜老板想摘桃子,也不想想我欧灿辉是何等人,为了实现我的人生梦想呕心沥血,摘桃子轮得到你杜老板么?
杜老板是个生意人,精明得很,他看欧灿辉软硬不吃,知道碰上了对手,等他得知有人也打这个地方的主意,于是放下架子,很快就再次登门谈妥条款签了协议。花一些钱对原装修设置作了一些改动,换了一个帝豪夜总会的名号招牌,杜老板便择吉开张。
这个杜老板很有来头,上层关系极多,开张以后南国大厦门前更是车水马龙,生意兴隆。欧灿辉便想,一山还比一山高,华仔表哥和杜老板比起来,还真差了好几个档次。华仔表哥暗地里捞偏门,这杜老板可是光明正大做生意,很多人都知道杜老板有背景,很多当官的和有钱人都来捧杜老板的场,当然也少不了来南国大厦用餐宴客,看上去帝豪夜总会比华仔表哥经营时还要兴隆。
欧灿辉在喝杜老板开业志庆的喜宴酒时还在想,那次警匪枪战有警员牺牲,自己脑子一热捐了20万慰问金,说得好听是回报社会,没想到那晚把为非作歹的华仔表哥一窝端,他租赁场地缴纳的60万抵押金便按违约归了南国大厦,算起来欧灿辉还大赚了一笔,再租赁又狠赚了一笔,真是好心有好报,今后善事不妨多做一点──古时候有钱人都做些修桥补路、施粥赈灾之类的善事,现代富商们做慈善事业的就更多了,想来必有它的道理,得找个时间向覃老师请教请教,大约又会明白多一些有钱人的人生哲理的。
四
欧灿辉一直关注着华仔表哥的案情。刘艳红的堂兄刘光绍,是被军长挑去看守人质的,事发那天当场丧命,欧灿辉打电话给刘艳红,对她堂兄的下场表示惋惜,刘艳红也没什么表示。
欧灿辉心底里希望方清也在劫难逃,但方清给关了三天就给放出来了。他终于了解到第一次给反贪局传唤关押,是方清的“杰作”,欧灿辉冷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方清虽然涉案不深,但薄行寡义自作自受,眼见金龙公司给查封,如今的方清便似是丧家之狗,要在清源抬起头来便是千难万难的了。哈,方清你也有今日!
欧灿辉最可惜的是那天晚上竟让华仔表哥逃离法网。很确切的消息是,欧灿辉舅父何润培的死亡与华仔表哥有关,这让欧灿辉感到极愤怒。舅父死因大白,虽说咎由自取,但华仔表哥难逃其责。他内心极盼望公安大展神威,及早把华仔表哥绳之以法,但半个多月过去,华仔表哥还没有抓捕归案,却传来最令他心痛的消息,倒是阮桂洪给抓捕进去了!
欧灿辉简直气急败坏坐立不安,动用了很多关系,案情倒是打探出来了,阮桂洪被抓的最大问题是窝脏,华仔表哥的得力干将、绰号军长的欧阳均祥,把一笔25万元的巨款交付阮桂洪秘密保管。除了阮家亲人,还有一个和欧灿辉一样急得上火的人,那就是陈昊天了,他也是四出话动,托关系疏通营救。但此案案情重大,陈昊天、欧灿辉虽然结识很多上层人士,对阮桂洪的案子也不敢轻易说“搞得惦”。
欧灿辉一得到阮桂洪已经动用了那笔钱,要家属补足阮桂洪所藏脏款的消息,马上提了5万现金送到阮家。阮桂婵正和方坚商量筹款,见欧灿辉把钱送来,全家人很是感动,阮桂婵更是一面说感谢的话一面拒收,欧灿辉急了,不由分说定要阮桂婵收下,又和阮家人商议了案情,对阮桂洪父母说了很多宽慰的话。
欧灿辉为阮桂洪的事费了很多心思,有一次还约上陈昊天才够面子请动一个人,然后由这个和市委书记的秘书有特殊关系的人请来该秘书晤谈。陈昊天胆子最大,竟然直接找到市政法书记为阮桂洪求情,并慷慨承诺向市见义勇为基金提供一笔赞助。后来和欧灿辉通了电话,欧灿辉更干脆,直接就让罗振锋拿了一张30万元的支票去交赞助。罗振锋自然明白老细的意愿,也不说破,对阮桂洪的案情也关心起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欧灿辉和陈昊天虽然出尽法宝,但事涉国家法律,谁敢徇私枉法?阮桂洪到底给羁押了半年才放出来,不过罗振锋相信,若不是有欧灿辉和陈昊天这两大强援,阮桂洪可能不是被判三缓二,而是直接送去什么监狱坐监了。
事发半年后对此案公审,蔡韵仪被定容留、组织**罪劳教三年,挛毛及向阳则被判死刑,军长被判死缓,潘榕生及其他涉案成员也被分别判处无期以下不等的刑罚。澳门黑社会的七仔已被当场击毙,只有华仔表哥、梁仕彬外逃尚未落网。清源这一惊天大案,让清源人茶余饭后议说了好多天,若干年后仍有人津津乐道。
欧灿辉见放出来的阮桂洪精神憔悴,人瘦了一大圈,自觉心疼,他知道阮桂洪的女友五女卷款潜逃的事,于阮桂洪来说更是又一重打击,悄悄和陈昊天商量了,要帮助阮桂洪重整事业。
欧灿辉这时才领会到,当年郑叔劝自己不跟着华仔表哥去云南开赌档的话,是何其深刻、何其正确!他细细回忆,记得郑叔是这样说的:辉仔,这件事真的做不得!就算华仔、阮桂洪搏到几十万回来,但你不要眼红、心动、后悔没有跟着去。不是这样的,你只要在这样的路走上一步,以后就有胆走第二步、第三步,会越走越远,到想回头的时候,十个有九个只会越陷越深。所以,对这些邪门歪道,借用一句古话,叫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何况根本不会饿死!
欧灿辉庆幸自己听了郑叔的话,没有走出那一步。那时见阮桂洪捞了十几万回来,又有点后悔呢,还认为郑叔危言耸听,现在看看华仔表哥、看看阮桂洪的下场,才知道郑叔说的都是苦口良药、至理名言!欧灿辉现在已经领会到,其实郑叔那番话,精髓在失节事大四个字。节,就是做人的道德标准,就是做人的基本准则的,谁越过了这一条红线,即使是小小的一步,后果也可能是严重的,须知千里之堤是溃于蚁|茓啊!
欧灿辉感触既深,又专门找陈昊天说这件往事。陈昊天收敛笑容,沉思了一会才说,我们有小聪明,郑叔是大智慧,说的真的是至理名言啊!说实话,现在这个社会,不请客送礼办不成事,还有很多不好的风气,只能说适者生存,我是做过很多行贿甚至拖人下水的事,不过我自己有一条原则,就是不嫖不赌,兢兢业业,说起来,嘿……
欧灿辉听到不嫖不赌这句话,想起和韵仪的一段肉体关系,脸上不禁一红。不过陈昊天说的话,让他感触更深,他和陈昊天一样,开始更多思索这个问题。
欧灿辉和陈昊天都有心帮阮桂洪,但阮桂洪并不领老朋友的情。
阮桂洪这一次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给关进去,和他同床共寝的五女,竟然把童装店的商品折价抛售,然后卷款外逃。他放出来时,给搜缴去的几个存折倒是发还了他,也不过是几千元,连同女人街老板退回童装店的1万元押金,他原先持有的二十多万元就剩下这1万多元。他在女人街的投资算是打了个水漂,无声无息就没有了,即使现在找着五女,五女能把钱全部退还给他,也不过是几万块钱,而童装店还欠着阮桂婵五万块钱,加上欧灿辉帮他垫支的五万块钱,阮桂洪不但是打回原形,实际还欠下十万块钱的巨债。
阮桂洪表面装着没事人一样,内心却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这一次打击实在太大,他的心理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似乎没有了牛精脾气,变得寡言少语不会乱发脾气,只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后来身体好过来了,也只是整天在外游逛,没听他提到有什么计划打算,家里人又气又急,黄三女脾气不好,这一次也是忍气吞声,生怕刺激着了阮桂洪,牛精个性一发作,破罐子破摔又搞出什么事就更不好。
欧灿辉看在眼里看急在心里,好不容易把他弄进陈昊天的厂里当工人,谁知干了三天就干不下去了,陈昊天亲自上门请他回厂上班也请不动,在家里依然意冷心灰我行我素。欧灿辉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帮助他母亲黄三女开了一间米店,到底把阮桂洪弄到米店去帮忙干活。
有一晚吃过了晚饭,欧灿辉打约了阮桂洪到西湖路潮州郎美食宵夜,阮桂洪便和母亲说了一声就出了门。别的人约黄三女可能有想法,欧灿辉约的话,黄三女是绝对不会有意见的。
到了西湖路潮州郎美食的大排挡,欧灿辉早来了,阮桂洪见只有欧灿辉一个人,便走过去在欧灿辉对面坐下,笑着说,今晚怎么想起来这里?
欧灿辉说,我听说你的米行生意不错,心里高兴,想着许久没和你饮两杯了,便想约你出来放松放松。
阮桂洪笑了笑,见欧灿辉叫服务员过来,要了卤脚翼、牛肉丸、鱼蛋粉之类的潮汕特色小吃,又叫拿一瓶金奖白兰地,阮桂洪也不等菜送来,先动手开了白兰地酒瓶,倒了两杯,举杯说,干。
欧灿辉举杯示意,一仰脖子把酒干了,看阮桂洪也干了,便拿过酒瓶给阮桂洪倒酒。金奖白兰地有一种特殊的口感,有些人接受不了,这两年欧灿辉喝档次高的酒多了,猛一喝回白兰地,还真觉得有些嗆喉,不过喝开了头那口感也没有了,依稀便有当年豪饮白兰地的感觉。
这个时候才九点来钟,吃晚饭的一拔早走了,宵夜的还不多,也有三、四成客人,两旁还是挂着华记、昌记大排档的招牌没有变,也有一些食客在宵夜。阮桂洪就说,我听说这里快要开工(建楼)了,这些大排档也要各散东西了。
欧灿辉点了点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很有感触地对阮桂洪说,我的第一桶金就是在这里挖到的,想当时我连开大排档的一万元也没有,全靠郑叔做我的后台老板。桂洪,你不要小看这些小生意,做得好,薄利多销,积少成多,一样有作为的。那时有人介绍一个女朋友,那女的就是嫌我是开大排档的,说我没出息,不愿意和我拍拖。嘿,我想开大排档的怎么了?大排档也照样搵钱,大排档虽然低賤,但人不低賤,人的志向也不低賤,那时马死落地行,我就更用心搞好大排档……
阮桂洪很少和欧灿辉谈这方面的事,这时来了兴趣,笑着说,这个女的现在后悔了吧?
欧灿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又四处望了望,说,在这里我给人骗去所有辛苦赚回来的钱,把郑叔的钱也陪了进去,那个跟头跌得惨呀,当时我连杀人的心思也有,恨不得抓住那个骗子碎尸万段。
想起过去的沉浮起伏、艰难时刻,欧灿辉心绪难平,拿起酒杯又和阮桂洪碰了一杯。
阮桂洪这时却想起了霞女,霞女不嫌他贫,不嫌他生得粗鲁,不嫌他不如欧灿辉、陈昊天有出息,和他情投意合,在一起时言笑晏晏两情相悦。霞女没有生成势利眼,霞女才真正是值得我一生呵护疼爱的人啊!
听得欧灿辉又说,人跌倒了,要识得爬起来,你现在和我当时的情况差不多吧,算是跌了个大跟斗,桂洪,这不算什么!打麻将的人说有赌未为输,和书本上说的那一句“谁笑到最后谁就是胜利”同一样意思。你看方清,原来坐办公室,后来当经理,那时正眼也不瞧我们,现在倒了霉,我倒是还佩服他的,小餐馆照样做——有了雄心壮志,难保哪一天时来运转,照样出人头地。真的,遭受挫折、遭受失败不要紧,最要紧不要把志气丢了,要照样挺起胸膛做人。
阮桂洪听了,心里有丝丝温暖。欧灿辉有今天也是跌跌碰碰捱过来的,最艰难的时候连烟也戒了呢。欧灿辉苦口婆心开解自己,事实例子就摆在自己面前,是应该鼓起勇气面对困难了,还是那样不动脑子混混沌沌过日子怎么行?!不要说今后要还债务,就是想想老友这样设身置地帮自己,自己不振作也对不住老友啊。
阮桂洪便拿起杯子说,灿辉,你放心,做粮店很适合我,我一定用心好好做。来,干一杯!
欧灿辉听阮桂洪如此说,心中也添了一份高兴。最近他收购供销大厦产权的事有了很大的进展,供销社洪主任表面撇清,因为欧灿辉闭口不提好处费,洪主任有意无意的设置障碍,欧灿辉便是在伤这个脑筋。欧灿辉这次下决心不向洪主任行贿,因为贿赂这个“炸弹”不知会不会引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引爆,一引爆必定伤人伤己。而且他现在又另外有了新的一项投资项目目标,待条件成熟就动手,那时他的事业又会上心个新的台阶。
自己的事业越顺利,欧灿辉就越惦挂着阮桂洪。当初因为没有用心去帮阿球,阿球入了岐途就难回头,这可是教训啊!阮桂洪现在不思进取,那是失去了人生目标,不鼓励他勇敢面对挫折,别人怎么帮也是没什么用的。心病还需心药医,还是要用心去帮阮桂洪。见阮桂洪表了态,知道这回的“心药”还是起了作用,欧灿辉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阮桂洪后来重遇劳教出来的旧工友鸡虫,跟着和鸡虫迷上了打麻将赌钱,欧灿辉却不知悉,还让阮桂洪接下南国公司的装修工程,意图让阮桂洪重整旗鼓。到阮桂洪在麻将赌档给人打断腿,欧灿辉又急得直跺脚。这个阮桂洪,见过鬼还不怕黑么!怎么就是不往正道走呢?!不管父母家人怎样劝导帮助,不管自己花多少心血,阮桂洪就是不能在正道上安身立命,不能正正经经做人做事,社会上的邪门歪道最终是会毁了一个人的呀,为什么还不警醒?为什么还不吸取华仔表哥的教训?难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难道真要激死老豆老母(气死父母)?!
生气归生气,对阮桂洪的伤病,欧灿辉还是尽心尽力的帮助他,后来又出钱把他送去最好的佛山骨科医院治疗腿伤。阮桂洪治好腿伤回来,不顾家人反对,忽然在巷口摆了一个烟档。欧灿辉先是吃惊,继而也想通了,每个人的路是自己挑自己走的,旁人越俎代疱也许会适得其反,那就顺其自然吧,希望阮桂洪这次再也不要搞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了,他有自尊心不想依赖别人,那就先让他做起来,以后有什么好门路好法子以后再说,到那时阮桂洪的心态已经调整过来了吧,再好好商量求变通。
华仔表哥一出事,受牵连的不止阮桂洪,很多人也是深受其害的,除了受刑罚的知道结果,欧灿辉还知道方清傍上了一个富婆,在城郊经营一间小饭店。这个方清也算是能屈能伸,只是私欲太重,抛妻弃子为人不齿。忽又想起在金龙的日子,欧灿辉就百感交集,放眼看去,现在哪有国营饮食服务企业的立足之地?国企职工当不成老板、个体户的,大多都给私营老板打工,像自己这样成功的不算多,但人人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只要畏天命、畏鬼神、畏王法,人人都能安居乐业,有鸿鹄之志的,还可以一展身手奋力拼搏,郑叔都说几十年没有过的太平盛世,人人机会均等,只有识抓机遇肯拼搏,一定会发达。
而现在就有一个极好的时机,等着欧灿辉去把握,抓着了这个机遇,也就圆了欧灿辉的一个美梦,欧灿辉自是不会让它从指缝流走的。
五
欧灿辉接到洪主任电话,说昨天才从省城参加一个会议回来,中午请欧灿辉吃饭。
欧灿辉忙笑着说洪主任旅途劳顿,为革命东奔西忙,该为洪主任接风洗尘。洪主任哈哈笑了,说欧老板真会说话,好吧,中午留一间房,我约了国资办的秦主任,现在还有一些事要谈,到时见面再详细谈一谈吧。欧灿辉胸腔一阵发热,他预感到好事即将降临。
欧灿辉没料到洪主任陪着国资办秦主任亲身光临。五十多岁的秦主任也显然没料到欧灿辉这么年轻,二十四、五岁吧,年轻得完全令人怀疑他是否就是那个名声在外的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的真正老板,是否不知天高地厚利令智昏,是否能筹集到上千万的资金。
秦主任虽然在脸上没有显露出来,欧灿辉却感到秦主任那高高在上的气势,心里感到很不自在。秦主任是北方人,欧灿辉结结巴巴的普通话有点词不达意,洪主任在旁就打着哈哈说,北方人说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广说普通话——秦主任听得懂白话,你就讲白话吧。
欧灿辉还是坚持讲普通话,幸好和韦新民共事,他的普通话也锻炼了出来,说着说着也顺暢了,只是很多词语发音不准,不过意思总算表达了出来。秦主任是他第一个公事公办地打交道的政府高官,简直是满口官腔,其间还接了不少电话,有一个还是主管财贸的副市长打来的。
欧灿辉在旁听见秦主任严肃、冷静地答复、指示,才算见识了政府官员的政治性思维、全方位思维。秦主任在讲电话时言简意亥,有条不紊,干脆、果断,看得出是个精明强干的角色。
秦主任显然不想和欧灿辉多扯皮,他的态度有点僵硬,说国资办同意以1800万出售供销大厦,购买方要一次性付出1000万首期款项后,余下的800万可停息还本,按月缴付,期限为两年。
欧灿辉差点就被秦主任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吓倒。但一想到1800万超过他设定的底线,他的态度也强硬起来,说,秦主任,银行也做过评估的,这幢楼根本不值1800万——他看秦主任马上瞪起眼睛,又抢着说,或者说,我根本不值得花1800万买这幢楼。
跟着秦主任的一位姓高的科长已经和欧灿辉接触过几次,这时就说,欧老板,你知不知道供销大厦这块地值多少钱?供销社当初是向建行贷了3500万才建起来的。
欧灿辉笑了笑没有答话。今时不同往日,你放眼看看新市区多少高层办公楼宇空置浪费,现在就要为当初头脑发热一哄而上付出代价了。
秦主任直盯着欧灿辉问,你的意见呢?
欧灿辉明白秦主任不喜欢兜圈子,就说,整体售价1500万,首期缴交500万,余下1000万分四年停息还本。
秦主任沉默下来,后来就摇了摇头。他脸上明显的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停了一会又说,欧老板,国有资产不是唐僧肉……算了,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再考虑考虑。
话不投机,这顿饭就吃得有点闷。秦主任坚称下午有个会议不能喝酒,洪主任好说歹说,国资办的两个科长才象征性地陪着喝了一点酒,其实那个高科长是个挺能喝的,欧灿辉请了他两次吃饭,两次都开怀暢饮。洪主任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下午洪主任给欧灿辉打电话,欧灿辉正在郑叔处谈这件事,接到洪主任的电话,欧灿辉淡淡的说,洪主任,看来你得找别的买家了。
洪主任就说,我的报告还没递上国资办,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嘛。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开门见山和我说嘛。
欧灿辉就说,当然是价钱越低越好,而且停息还本时间也太短——但听秦主任的口气,我是没有信心的。
这是欧灿辉和郑叔商议分析以后定下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之计。欧灿辉设定的底线不超过1600万元,分五年、起码分四年停息还本。而郑叔则提醒说,欠下一千多万——其中还有高利贷——两年内能够还得清吗?包括新开张的大厦,三个营业点能保证每月盈利一百多万元吗?(这正是欧灿辉反复计算最为头痛的事)而最危险的是,供销大厦的物业权和经营权同属一人,那是授人以柄,如果资金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对方只要使出法律手段,新酒店的经营就岌岌可危了!竞争这么殘酷,这个世界也不会少了眼红你发达的人,如果出个心狠手辣的人利用高利贷出手,说不定花了几百万装修的大厦就要拱手送人了!
欧灿辉已经清醒地分析过郑叔提的问题,陈昊天那边提供的资金不会出现郑叔担忧的问题,欧灿辉还是愿意抓住供销社的窘境把供销大厦的产权拿下来。国资办秦主任的态度是意料中的事,谈判就是扯皮,已经扯了几个月,其实欧灿辉有把握在1600万的价位成交,但不让洪主任作梗就成了交易的关健。
电话那头洪主任打着哈哈,若无其事地约欧灿辉去乡下钓鱼,欧灿辉自然明白,马上答应了。洪主任很快开车过来接载欧灿辉,就在鱼塘边密谈。
这一次密谈策略,欧灿辉早就想透了,一开口就把他两次进反贪局的细节直说,然后直言不讳地说,我原来也有考虑花一笔疏通费的,但我现在不敢这么干了──买得成我自然高兴,买不成我也不会不开心,机会我可以慢慢等,搞出什么事就不好了,害人又害己,何苦呢?
欧灿辉开门见山话中有弦外之音,洪主任怎会听不明白?沉吟了一会,说,灿辉,你这个人很坦白,我是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的。算了,明年我就要退下来,我就争取在我任内解决好供销大厦,以后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就是了。
欧灿辉满脸诚恳,由衷地说,你放心,我不是过桥抽板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我的帮忙,我是会牢记的。
以往欧灿辉和洪主任钓了几次鱼,都是收获不大,让被称为釣鱼行家老手的洪主任满载而归也满脸得意之色。这天欧灿辉却是手气奇佳,鱼儿老是上他的钩,到离去的时候他竟有十多斤鱼获,其中有一条黑鲵有三斤多重。而洪主任只有几条半斤多的鱼,欧灿辉自然把全部鱼获都送给了洪主任,因为欧灿辉不管和谁来钓鱼,不管鱼获多少,他是照例不要的。
洪主任自有他方方面面的考虑,在供销社领导班子内部开了几次会,和市财委、国资办商讨了几次,终于和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达成协议,以1600万元的价格(一次性付款)把供销大厦的产权转让给南国饮食娱乐有限公司。
洪主任果然言必践,公事公办做得很撇清,一分钱也不敢伸手向欧灿辉要。欧灿辉终于达成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更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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