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改造园子的计划仍在进行中,甚至比以前更加紧迫了。这都是因为孩子即将出生,那可是我的孩子,得努力为他创造一个好一点的环境。此刻是冬天,我的主要任务是植树。按照计划,家前屋后我大概栽了一两百棵树。别看它们现在光秃秃的,像根棍子似的戳在那儿,在我的眼睛里,园子里已是枝叶繁茂,一派郁郁葱葱——这一美好前景是可以想见的。
这天,继芳上工后不久就回来了。她的肩膀上扛着一捆树苗。离得很远,我就认出了是泡桐。虽然当地没有泡桐,但有关的书我已经研究过很多遍了。
看继芳累得气喘吁吁的,我没有责备她。接过树苗,我将它们扛到园子南边的小河边上,然后开始挖树洞。继芳也没有回屋子里歇着,我栽树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帮忙。二闺女、三闺女见有继芳帮我,就带着正月子跑到一边玩去了。如今,干活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闺女们帮我基本上是迫于我在她们中树立的威信,能偷懒自然是要偷懒的了。
我挖坑,继芳分树苗。我填土,继芳扶住树。我去河边拎水准备浇树时,继芳就用鞋底将暄土踩踩实。我俩配合得很默契,栽树的进度也很快。边干活我边和继芳说着家常话儿。
“树苗钱给邵娜了?”我问。
“她不要。”
“不要也得给呀,不然下次怎么让人家帮忙呢?”
继芳不说话了。我看了她一眼,说:“是不是家里没钱了?”
“家里什么时候有过钱呢?”
这倒是。我改造园子、增加产出的计划目前还没有什么收益,不仅没有挣到钱,反倒贴进去不少。贴进去的那些钱,按照老庄子上人的说法,是从鸡ρi股里抠出来的。家里养了几只鸡,下的蛋舍不得吃,赶集的时候拿到成集街上去卖,换一点油盐钱。那个“油”可是点灯的油,不是炒菜的油。平时炒菜根本就不放油,也基本上没菜可炒呵。老庄子上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这么对付的,除了点灯和吃盐巴就可以不花现钱了,也没有现钱可花。这不免是一种恶性循环,日子于是越过越穷,越穷就越是不思改变。我的想法是打破这一格局,将那点可怜的现钱用于扩大再生产。如此一来,我们家的日子就比村上其他人家还要穷了。
这个道理继芳自然是明白的,但她信任我,或者说是由着我。但每次提起钱的事情来,还是会面露忧虑之色,这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安慰继芳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今年咱们多种点生姜就有现钱了。年前卖辣椒,不是得了一些钱吗?如今的生姜行情看好,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泡桐也长得快,三五年就成材了,我们还要养猪、养鸡……”
“这鸡不是养着吗?”
“品种不行,饲养方法也成问题。”我说,“回头你跟邵娜说一声,让她帮咱们搞点新品种,还有养鸡、养猪方面的书。”
“我说不清楚,还是你自己跟她说吧。”
“没关系,我写下来,你交给邵娜就是了。”
自从上次看演出见过邵娜,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但我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恢复了。每次都是继芳去找邵娜,托她去梦安的时候帮我们捎点东西。继芳和邵娜相处得不错,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继芳似乎在故意把我和邵娜拉近,而邵娜似乎碍于继芳的情分,故意不再和我接触。真不知道她俩在搞什么名堂。当然了,我也没有机会或者说是愿望走出园子。
这时候起了一阵风,把继芳的大襟棉袄吹得紧贴着身子,她的腰身完全显露出来了。继芳吐着唾沫,大概是有土吹进了嘴巴里。看继芳别着头,因躲避风吹三角头巾飘起来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心疼。“继芳,没去过梦安吧?”我问。
“没。”继芳说,似乎有一点害羞。
“想不想去呀?”
“没事去那儿干啥呀?”
“这回,咱们去县里的医院里生孩子,你说好不好?”
继芳龇牙一笑,说:“费那么大的事,划不来,我们在家生。”
我说:“你不想去县城里看看?”
“想。”她说,声音很小。
“那就去县城的医院里生。”
看得出来,继芳的心思有些活动了。但嘴上却说:“人家会笑话的,我又不是没生过伢子,正月子就是为巧他妈接应的,村上的伢子都是他妈接生的。”
我说:“那样不卫生。”
“我又没那么金贵,你没听人家说过,农村人生伢子就像母鸡下个蛋?”
这是什么话呵。我瞪大了眼睛看继芳,看了好一会儿,一时间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继芳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他爹,快些个,还有一半树苗子没栽呢。”她说。
“不行,这回我们一定要去县医院里生!”
“没有上医院的钱呢。”
“卖了生姜就有钱了。”我说,“我算过了,你是八月临盆,七月,我们就把生姜给卖了。”
“哪有这么早卖生姜的?”
“早卖卖的是嫩姜,反而比卖老姜来钱。”
“生姜还没有种呢。”
“种起来那还不容易?”
“你的伢子随你。”继芳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