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礼九住一起,我们的房间里也有四张床。一个采购员模样的人已经在里面了,开门进去的时候正呼呼大睡。礼九倒是不在意,一把年纪了,上床后竟然翻了两个跟头,也不怕碰着老胳膊老腿的。按照他的话说,这么些年在外面闯荡,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床,甚至连旅社的门朝哪边开的都不晓得。我心里想,就当住旅社是对礼九送继芳来梦安的酬谢吧,他也就不枉此行了。
闺女则被拴在旅社院子里的一棵树上。临睡前礼九去墙根那儿拔了一些草,丢在它的嘴边。女服务员们纷纷从房子里跑出去看闺女,礼九进屋后她们还在看。我听见窗下有人惊喜地叫道:“牛拉屎了!牛拉屎了!”好像牛拉屎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第二天,我领继芳又去了县医院。礼九和闺女,包括那辆牛车就留在了小旅社里。由于没有牛车跟随,一路上我觉得轻松多了,也没有人围观我们。只是苦了继芳,走路的时候双手一直撑着后腰。她的两条腿似乎变细了,像鸭子似的摆着身子。不过,继芳的情绪始终很高昂,县城里的新鲜事儿真是看不完,也看不够呀。由于没人看我们了,继芳看起人家来就放肆多了。
到了医院,我以为又要排队挂号。出乎意料,昨天给继芳看病的那个医生已经站在大门口了。他伸着脖子,东张西望的。看见我们,马上跑了过来。医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对我们说:“走,走,跟我走。”
他脸上的表情已不再那么严肃,似乎还冲我笑了笑。
年轻医生没有领我们去妇产科,而是上了门诊部的三楼,在一扇钉着“会议室”牌子的门前停了下来。我不免有点疑惑,未及细想,就被年轻医生推了进去。
只见一张长条大桌子,有六七张吃饭的桌子拼起来那么大,四周放满了靠背椅。桌面上则蒙着一块蓝布,上面放了一溜带盖子的白瓷茶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直晃眼睛。房间的窗户显得异常宽大,就像前面没砌墙似的。外面就是半空以及几根稀疏的树梢。虽然离窗口还远,我却觉得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我心里暗想,这不过才是三楼。到底是离开南京太久了,对楼房已经不习惯了。
这时候一阵风吹了进来,将整幅窗帘吹得呼啦啦直响。我又想,这得用多少布票呀?包括桌子上的那块布。得用多少布票多少布?能做多少身衣服了。一面这么想,我一面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完全是个农民了。我自然无法顾及到继芳,想来她的惊讶更甚于我。
桌子背窗的那面,坐了五六个人。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看来是医生。居中的那人则是便服,穿着一件中山装,梳了一个大背头,看样子就气度不凡。果然,年轻医生一进来就喊“李书记”。
“李书记,人来了。”年轻医生说,也没有介绍我们。他拉开两把椅子,让我和继芳在桌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李书记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经过研究,如果你们要在医院里生孩子,就必须施行剖腹产。”
“剖腹产?”我说,有点发蒙,一时想不起来这话的确切意思。
“就是动手术,从肚子里把孩子拿出来。”李书记说。
“这,这是为啥……”
李书记打断我,说:“并且剖腹产的时候不打麻药。”
这回我总算是明白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李书记停顿了片刻,大概是在看我的反应。然后他说:“我们打算施行针刺麻醉,就是用针灸的方式进行麻醉。你们放心,技术上非常成熟,我们的人专门去南京军区总医院里学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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