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口子,加上两个伢子是四口。”继芳边说边算账,“他大伯和他婶子,他们家有三个女伢子,是五口,统共是九口子。”
护士夸奖继芳:“你头脑很清楚呀,肚子疼不疼?”
“不疼。”继芳说。
这时候,继芳的肚子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手术器械落在盘子里丁当作响,纱布一团一团地塞了进去。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去了。好在这是一把靠背椅,不是老庄子上的长板凳,否则就真的坐不住了。由于有支架遮挡,这恐怖的一幕继芳是看不见的,否则的话她肯定会吓昏过去。
小分头似乎来了精神,举着照相机,前后左右地拍着照片。他蹿高伏低,变换着各种不同角度,闪光灯频频闪起。“笑一笑,用劲笑一笑。”小分头说。炮筒似的长镜头对着继芳苍白的大扁脸。
继芳偏过头来,使劲地龇牙,整个牙龈都暴露出来了。牙花毕露,真是惨不忍睹呵。小分头说:“好好,就这样,别动!”然后闪光灯又是一闪,连着闪了好几下。只听“哇”的一声,孩子被从肚子里取出来了。浑身粘满黏液,血迹斑斑,像只剥了皮的小猫似的,被人提溜着双腿。难道说,这就是我的孩子吗?震惊加上沮丧,我觉得自己昏了过去。
我昏过去大概有几秒钟,并没有人察觉。即使有人察觉,也不会有人过来抢救我的,他们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凭借自己的力量,我醒了过来,眼前的景象仍然如同一个噩梦,孩子哭,闪光灯闪,血光一片,白衣飘飘。手术床上的大肚子不见了,继芳的笑容僵住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抽袋烟,比任何时候都想,完全的急不可待。于是我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那把椅子,拉开手术室的门走了出去。
我下了楼梯,穿过一楼的走廊,推开尽头的那扇小门,终于来到了外面。抖抖呵呵地解下烟袋,抖抖呵呵地装烟、点上,抖抖呵呵地抽上了。一口烟下肚,我这才镇定下来。
透过医院围墙上的花窗,前面的县城大街上阳光灿烂,飞扬的尘土中自行车的钢圈闪闪烁烁。这个陈旧不堪的世界此刻在我的眼睛里是那样的新鲜欲滴,以至于隔膜。我在想,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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