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夏与萧知秋婚期只相隔两天,萧珑一一走了个过场,自然,龙九在白忙之中陪同前往。
人人都在艳羡姐妹两个的好福气——能让江夏王夫妇同时现身的场合,终究是不多,可也只有她们心里知道这一切所为何来,真真是有苦难言。
随着霍连城挂帅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苍霂为之选拔的十万精兵也在加紧操练。
练兵重任,落在了龙九头上。
苍霂是觉得,如果能在龙九手下坚持到上沙场的军士,再打什么仗都游刃有余。
的确,龙九便是在他心里,也是半魔半佛之人——他怜悯天下苍生,对陷入水火之中的百姓有着近乎不可思议的宽厚仁慈可他也对麾下将士残酷,练兵手段有时比上阵杀敌还要残酷。
龙九的心理,不难理解——上阵杀敌之人必须抱着必死的决心,要面对的杀戮永远超乎人想象,那么他要做的,就是让军士先一步面对最残酷最磨人心志的训练,如此,到了沙场,才能生出自信,面对所有危难。
萧珑知晓此事后,曾偷偷看过龙九练兵。
万千军士形成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
龙九甲胄在身,腰佩长剑。
袭人的霸气,凌厉的杀气。
便是萧珑也对枕边人生出三分畏惧,何况此时由他决定着生死的军士。
这样萧珑觉得,他似是天生属于战场——属于这种生死杀戮离别不断上演的地方。
怨不得他甚至不屑谈及在卿凤谷发生的一切,比之沙场,江湖纷争的确是不值一提。
沙场胜败,意味着的是两国的胜败荣辱,而江湖纷争,细究起来不过是个人恩怨。
她相信,因为这曾在沙场上创下不败传奇的人,军士会豪情万丈,相信霍连城会在他倾力相助下得胜还朝。
可这个传奇之人,如今是属于朝堂的,她近来常常整日都见不到他。
这个冬日,萧珑眼看着风落修与肖元娘一日一日走近,眼看着萧南烟的肚子一日一日隆起来,眼看着她的夫君一日一日忙得清瘦几分却神采奕奕。
精力充沛至吓人的地步。
而她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无非是时常回娘家看看,与大夫人一步一步变得亲近。
隔三差五与萧彧、东方澈聚在一处畅饮。
每到宿醉醒来的时候,她甚至是希望龙九能教训她、警告她的。
可他没有时间。送走了霍连城,又被操练御林军占了空闲时间。
萧珑不埋怨龙九,只是讨厌苍霂,不明白一个帝王何以那么没出息——什么事都让龙九监督完成。
冬至前后,太夫人病了。
这次病势很重,缠绵病榻。
这次萧廷豫急起来,生怕弟弟弟妹不能妥善照顾太夫人,将老人家接到相府。
萧珑私底下偷偷问过大夫人,也问过御医,得到的答复令她心焦。
太夫人这次,怕是熬不过这道坎儿了。
萧珑心痛难忍,倒不是因为太夫人,而是因为萧陌。
谁也不能指望祖孙两个在短短时日内生出深重情意。萧珑看不了的,只是萧陌如今的样子。
说起来,萧陌在萧家,算是个特别独特的人。
萧珑的一身好功夫完全是得了萧陌的真传,便是她天赋异禀青出于蓝,也能想见到萧陌武艺轻功如何。
在萧珑的记忆中,萧陌在那次成婚、和离之前,也是能言善辩之人。到和离后,就变得沉默寡言。
自然,所谓能言善辩,并不代表这人没有锋芒。萧陌是锋芒太盛的女子,让任何人都要退让三分。
这样一个性情让人无所适从的女子,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萧珑身上。
姑侄两个在萧珑几岁时便极为亲近,在萧陌和离后尤甚。
当然,她们所谓的亲近,不过是萧陌尽量克制火气,萧珑尽量不淘气不惹萧陌发火。
在当初苍霂赐婚时,萧陌不能接受大夫人一厢情愿为萧珑安排的婚事,亦对嫁给江夏王心有忐忑。是以才与兄长争执不下,才在后来与萧珑等人一同离开相府。
萧珑是在那件事中最无辜却受害最深的人——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只有萧珑知道,不是的。
萧珑亦明白,很多人都忽略了萧陌与太夫人之间的母女情分。
太夫人是丞相之母,似乎是生来就要背负家族一切的悲喜。这的确是,可是老人家对于最小的女儿的那份无奈、挂念,无疑是最深的。
而萧陌也曾少年轻狂意气用事,自觉不曾亏欠任何人——除了太夫人。
为人子女,如果不能让父母心安,便已是错。萧陌如是说。
是因了听着这样的教导,萧珑才一度对自己父母退让得近乎失原则,直到最后忍无可忍时才能诉诸心声。
即便如此,萧珑依然不觉得萧陌说的是错,毕竟,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各自亲人也不同,应对方式也就不同。
而眼下,萧珑对于萧陌眼底的伤悲看着便心酸,却不知该如何安抚。
母女二十几年,聚少离多。再相聚还没来得及细细享受这种温馨,便要面对离散么?
这日,萧珑轻手轻脚走进太夫人房内。
恰逢大夫人走出来,看看萧珑,又转头看看里面,无声叹息,举步离开。
萧珑到了门边,听到萧陌正语带笑意询问太夫人:“娘,您想吃什么?稍后我街上转转,给您买回来。”
太夫人的语声已显得苍老无力,“没有。”
萧陌语声一滞,依然笑道:“您想想啊,难得我肯出门一趟。”
“我——”太夫人语声微顿,“我就想让你陪着我,说说话。什么都不要,这样就好。”
萧珑被这句话引得一下子就落了泪。
老人家其实早已厌倦了与爱女聚少离多的时光了,却到此时才说出。
老人的心思,不到这种时候,谁也看不分明。日日守着的,未必是她最担心的常年相隔两地的,她说起来便埋怨的,未必不是她最爱的。
萧珑艰难地忍下了泪水,拭脸上狼狈,无意识抬手撩起门帘,却看到太夫人闭着眼睛,唇角含笑,坐在大炕上,而萧陌则已满脸是泪,无声地哭泣着。
那样一个性子冷傲甚至残忍的女子,在面对亲人之间的生死别离时,无助得像个孩子。
萧珑仓促转身,疾步出门,走到院中,才敢让泪水肆无忌惮地落下。
萧知夏与萧知秋的语声随着脚步趋近:
“唉——你说说,祖母在你我被强嫁出门的时候连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提过,如今她病了,你我却要日日前来,真是……”
萧知秋应道:“有什么法子呢?该走的场面事总要走的,总不能被夫家人看笑话。嫁的本就是庶出之人,再被嫡子嫡女说了闲话,日子可就更艰难的。”
“祖母如今是这儿也疼那儿也疼,哪里也碰不得,你我来了不也是一样干看着?她倒是喜欢萧珑和她小女儿,可她们不也是什么法子也没有么?”
“说的可不就是……”萧知秋走入院门,看到脸色冷若冰霜的萧珑,脸色一变。
萧珑闭了闭眼,深吸进一口气,缓步走过这对姐妹,对两人的见礼不屑一顾,只是缓声道:“之前我偶尔还会问自己,这样对待你们是不是过分了。此时才知,完全不需如此℃母哄着抱着你们长大,如今你们真是有心了。日后,好自为之。”
姐妹两个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在祖母、姑姑面前说话小心些,不要这般口无遮拦。我这些日子气不顺,拔了谁的舌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萧珑缓缓说完,冷冷瞥过姐妹两个,扬长而。
晚间,萧珑应邀酒楼,与萧彧、东方澈饮酒。
萧廷豫与大夫人、萧陌晚间不离太夫人床畔,他们这些小辈或是外戚什么忙也帮不上,来此纯属借酒浇愁。
萧珑自成亲以来,还是首次在极为低落的心绪下豪饮。
对于太夫人的病,东方澈已经尽了全力,宫中太医也很是精心,却仍是不能缓解太夫人的疼痛。
若已注定要离开,能不能不要走得这么苦。
太夫人每一日忍受的病痛,都是萧陌心里最深最重的疼。
萧珑无力的叹息,一次又一次,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她只是看不了父亲、姑姑眼中的疼、偶尔不能克制滑落的泪。
萧彧、东方澈见她已经喝了太多,却是一字不语,心里担心她喝得太多伤了身子,一再劝她早胸。
回做什么呢?龙九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更没时间听她倾诉烦恼。
她想,她是真醉了,头脑昏昏沉沉,面前两个人的容颜晃来晃的,怎么也看不分明。
可在看到萧彧与东方澈忽然垂头伏在案上的时候,她知道这一幕绝非醉酒后的错觉,而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费力地眯了眸子,环顾室内。
片刻后,叶明风走进来。
萧珑挑了挑眉,对他出现已经不意外了,抓起酒杯继续灌酒。
叶明风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脸,取下了她手里的酒杯,“阿浔,你醉了。”
“你才醉了。”萧珑语声平静,分外无辜地看着他,“不醉为何抢我的酒?”
叶明风失笑,“现在是不是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
萧珑缓缓摇头,“没有。我倒是觉得你醉了。”
不承认自己醉了,往往已经醉得极深。
所以后来萧珑根本不记得叶明风到过酒楼,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
买醉或者预知自己可能喝醉的时候,她总能保有一份清醒一份理智,而这次却是发生在意料之外的喝醉。
相同的一夜,萧珑过得云里雾里,龙九过得却是满心暴躁。
忙碌之余,他听说了太夫人的病,前探望过一次,坐了片刻便离开。
时间虽短,萧陌的样子还是让他动容≡然是能意识到,萧珑会因为萧陌如今情绪郁郁寡欢。
操练御林军的时候,偶尔遇到燕时。他就让她问过太医,了解了太夫人的病情。
太夫人大势已,如今给老人家减轻最后一段时日的疼痛才是上策。
良医善于治根治本,他三师兄如此,甚至叶明风如此,对于如何减轻病人痛苦,他们不在行——三师兄不愿意碰毒性太强的东西,而减轻病者疼痛之物是药亦是威力凶猛的毒叶明风是与少数人一样对自己残忍的性情,对自身疼痛都能漠视,旁的自然无心研究。
由此,这两名他眼里医术最好的人,在这件事上都是不能指望的。
与寒烨谈及此事,有了意外之喜。
寒烨在他手下多年,几乎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在西南边陲住过一段时日,发现了一种极美却含剧毒的香花。寻常人闻着花的香气久了便会陷入昏迷,甚至会看到海市蜃楼,是令人畏惧的蛊毒。可当地人也能将花变成为人减轻疼痛的良药,人平时若是哪里疼得不能承受,服用一点点用花研磨成的役便能止痛。
寒烨本就略通医术,听闻后便购买了一些役带在身边妥善保管,却不想,在这关头能派上用场。
龙九听了自然很是高兴,便让寒烨随自己相府找东方澈,让东方澈酌量使用,顺带将萧珑接回王府。
可是萧珑与东方澈都不在,两个人又与萧彧喝酒了。
一个没有血脉关系的堂兄,一个是不是东方氏门中人都未可知的小舅……她整日与他们混在一处做什么?
但她的确是把他们当成亲人来看的。
龙九忍了。
亲自寻到酒楼找那只醉猫的时候,就忍不了了。
萧彧与东方澈被迷药迷昏了,萧珑则是醉得太深伏案入睡了。
她手上无意识地抓着的是什么?
不是叶明风自小随身佩戴的玉佩么?不是他宁死都不肯给别人的东西么?不是他不惜与人大打出手也要夺回的东西么?
送她了?
再看向桌面,用饭的是三个人,却有四个酒杯。
唤来伙计问过,得知又来过一个年轻人,又叫了一壶酒。
又坐在一起喝酒了……龙九对自己的妻子是真的失语了。
寒烨一看王爷脸色,慌忙与人将萧彧与东方澈带走送回相府,借机躲过了留在这里提心吊胆的时刻。
龙九忍着,废了些功夫才勉强平静下来,抱着她,离开酒楼,放到马车上回了王府。
萧珑是被水呛醒的。
睁眼发现自己被丢在了浴桶之中,抬眼看到黑着脸的龙九。
“怎么回事?发什么疯!”萧珑意识到自己除了鞋袜之外,什么都还好好地穿戴着,不由气道,“你见过谁穿着衣服沐浴的?!”语毕要站起身来。
“醒酒了?”龙九按住她。
“我醉了?不知道!”穿着衣服泡在热水里面,这滋味还真不是她能消受的。她瞪着他,“你又在唱哪出?”
龙九拍拍她的脸,眯了眸子,“和叶明风喝酒喝得还尽兴么?”
“胡说八道!”萧珑理直气壮,“我跟萧彧、东方澈喝的酒,你相府一问便知。”
居然睁着眼睛跟他说谎。龙九勾起她下巴,“撒谎。”
“莫名其妙!”萧珑恨恨地拍打水面,溅得他一身水,“说什么梦话呢?”
龙九心里被气得不轻,却是勾唇轻笑,“小东西,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题外话------
今天没有二更。
目前估计字数是五六十万的样子。结文前每天七八千到一万的更着,富裕的时间存一点稿子,到时候就不用请假写结局了。( 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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