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时辰了?”我坐起身来,问道。
“就快午时了。” 琴岚道。
看来我的精神实在不济,竟昏昏沉沉地睡到这么晚了,我转眸一望,看到琴岚身后还一个婢女模样的年轻女子,样子很是陌生。
“她是谁?”
“新来的婢女,管事的徐嬷嬷说,怕姑娘这里人手不够,多个人好照顾得周到些。”
我轻笑,我有手有脚,身健体康,又何须这么多婢女伺候,许是大家都清楚我在颜墨斐心中的位置,更明白我将是新夫人,这才来巴结的吧。
“不知姑娘身子可安好?若是不适,月柔夫人那边的事,琴岚就替姑娘推掉了。”琴岚道。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昨日,颜墨斐的夫人之一秋月柔派婢女来邀我今日去品茗赏菊。想来自己要在破忧城长住下去,总要与她们相对,便道:“琴岚,替我更衣吧。”
我坐在梳台前,由新来的婢女替我梳头挽髻。菱花铜镜里映着我们的人像,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她的身上。她的长相很普通,是那种就算看上几眼也不容易的脸。此刻她更是神情拘谨,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一副生怕出错的样子。看她的表现,多半就是个胆小懦弱的女子。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回姑娘的话,奴婢叫景春。”她恭恭敬敬地答道。
“不必这么拘束,我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她虽然相貌普通,但我越看她越觉得那张脸,我之前见过她的,便又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她摇摇头。
“那你之前在什么地方干活?”
“在浣衣坊。”
“再之前呢?”
“自从来了破忧城,奴婢就一直在浣衣坊,没有去过其它地方。”
“哦。”我点点头。
换衣之后,我让景春跟着,一同前往秋月柔的别苑。我走在回廊上,不远处地迎面走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是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后面跟着的则是仆人打扮。我与贵公子的目光一接,他神情一僵,忙低下头,竟有些手足无措,慌乱间转行绕开了。
我顿感意外,恍然觉得他很面熟,好像那日通知我,墨樱与尹枫回来的人就是他。便向景春询问:“他是谁?”
“姑娘,不认得他吗?”景春的语气相当惊讶,显然很意外我的问话。
“我应该认得他?”我反问。
“姑娘是忘了么,他是城主的弟弟,颜晋泽。”
“那又如何?”
“他曾要纳姑娘为侍妾,只是后来……”她吞吞吐吐,不再说下去。
我一愣,竟不知自己与他之间还有这层关系。见他刚才的神色,竟羞怯唯诺到要匆匆而逃,便追问:“后来怎样?”
“城主闯入婚堂,带走了姑娘,取消了婚事。”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心中生疑,立刻冷下脸,怒问。这种兄弟之争的私隐之事,必定是豪门世家的禁忌,她一名浣衣坊的洗衣婢女,怎么可能知晓?
“我……我……,我只是听旁人说得。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她神情惶恐,几欲要跪下去。
“死丫头,你好大的胆子!”忽然之间,一个尖锐的声音钻进我的耳骨。额角的经脉猛得一跳,我不自而主地寻声而望。长廊分叉的尽头是一所别院,院门大开,院中央一名穿着红色罗裙的美艳女子正在责骂一名粗衣婢女,骂到火头上,不由分说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婢女掩面而泣,蜷缩身体,丝毫不敢反抗。院角站着一排年轻女子,神色紧张,没有一人敢上前劝阻。
“那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破忧城的乐坊。”景春答道。
破忧城的乐坊?我喃喃念叨着。
“死丫头,你好大的胆子!”恍然间,同样的音调,再次刺激了我的耳骨。眼前晃过白光,周围的景物瞬间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我则仿佛被推入了另一个空间。
破忧乐坊
“你的‘轻纱缦舞’只不过是弄脏一点,又没坏又没破,清洗一下就可以。何况你也打过她了,用得着这么打她么,难不成道你想要她的命!”我义正严词地大声质问。一名粗衣婢女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流浪小猫,蜷缩着身体躲在我的身后,不停地发抖。
“你算什么东西,本姑娘的事情也要你来管。李管事,李管事!”罗衣女子扯着喉咙大叫着。
李管事匆匆而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管事虽然掌管乐坊,但也怕得罪那些歌舞伎,平时也要忍让三分的。
“李管事,这些丫头现在要造反了,做错了事情不但不承认还赖在别人的身上,说她两句居然还顶嘴!我看是不教训不行了。”
“香红姑娘,不知您要怎么教训呢?”居然连事情的因果也没有问,李管事便附和着香红说。
“打板子!打板子记得住!”
“啊?打板子?”李管事一脸的难色,“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哼!”香红冷笑了一声,“哦,原来是让李管事为难了。”
“没有,没有。那……那就打五下板子吧?”
“啊?我没听错吧,五下板子?连蚊子都拍不死你说能长记性么?这些死丫头的皮可厚着呢!”
“十……二十……”李管事看看香红的脸色,不停地改口加数,“三十板子!”香红似乎对这个数字满意了,脸色好了些。
“还有她呢!”她瞟瞟我,眼里闪着凶光,阴阳怪气地说道,“居然敢帮着春儿说话顶嘴,要是你不好好教导一下,我看以后别的丫头贱婢可要有样学样了,那不是都要造反了啊?”
“一起罚,一起罚。”
“饶了我吧,香红姑娘,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春儿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抓着香红的衣裙,苦苦哀求着。
“还不去打!”香红一挑柳眉,提高了声音。
“快点拉下去打呀,没看见红姑娘发这么大的火么!”
听到李管事的呼喝,上前两个高大男子将我和春儿拖了出去。
跪在乐坊前的石板地上,行刑的人站在身旁,手里握着一尺长三寸宽的小板子。看样子也不像威力很强的东西,只是颜色黑黑的似乎透着丝丝寒气,我想象不出它打在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转头看看春儿,她的脸色惨白,身体瘫软还在不停地发抖。
“啪——!”
宽宽的板子重重的打在背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我浑身一颤,倒吸了口凉气,觉得有点闷,火辣辣的痛感骤然从一点扩散到整个背部,就好像有汹火在烧,疼到心里。
春儿开始哭喊求饶,呼喊声凄惨揪心。我捏紧双拳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溢了出来,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冰冷僵硬的石板地上。
时间的脚步被牢牢冻结,每一刻仿佛如永恒般等不到尽头。
乐坊外来往的男仆女婢步履匆匆,没有人敢有丝毫的迟疑,冷漠地仿佛看不见这一切。石板间冒出的杂草被肆意践踏着,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无人理会。我终于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卑贱得就如杂草。
“姑娘?姑娘?”身体被轻轻推动,听到有人在喊我。我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模糊的视野立刻清晰起来。记忆中的春儿与眼前人完全重合到了一起,我一怔,原来当日的春儿就是今日的景春。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景春关切地问道。
“你认得她吗?”我正视着她问。
她连瞧都没向那里瞧上一眼,更没问我所指何人,便语气肯定地道出三个字:“不认得。”
我看看她,她的目光与我一接忙低下头去,我轻笑,缓缓道:“我认得她,她是破忧乐坊的头牌舞伎,赵,香,红。”
景春未答片语,依然低眉垂目,恭敬而立,宛若什么也没有听到。
初进破忧城时,我就被安排到了乐坊里,成为一个下等的候补乐师。破忧城几乎每晚都会有宴请,大大小小,隆重或是随意,但歌舞助兴,丝竹琴瑟却是少不了的,乐坊的工作自然是忙碌得很。我虽是候补乐师,不用每次上场,但也必须时刻候着,以防突发事件。那时的生活便日夜颠倒,从华灯初上直至日出东方。
乐坊是个很可怕的地方,表面的平静和谐,又怎么奈何其中的波涛汹涌。头牌歌舞伎一心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要打压其它人,二三等的则不择手段地拼了命地想往上爬。一双双*摄魄的眼睛看透了其中层层迭迭的厉害关系,想方设法拉拢各方人事,培养着各自的势力。利益驱动着无数贪婪的灵魂,刚才还是要斗得你死我活的敌人,一转眼便可成为最亲密无间的朋友。每一步都要细心经营,否则只要错了一点,都可能会沦为别人的踏脚石和牺牲品,再也翻不了身。
那时的我惶惶恐恐,战战兢兢地躲在角落,努力将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着这里所有的钩心斗角与尔虞我诈。不会阿谀奉承,也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愿牵涉其中,即使技艺再高也不可能出头,我一直认为最低等的候补乐师,自己会干上一辈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极地雪莲
应秋月柔之约我来到她的清苑。清苑之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贵气逼人。秋月柔的娘家是南方的显赫名门,世代经商,传闻中富可敌国。她的婢女将我引进清苑内堂,穿过廊道,到了内院,只见秋月柔与萧紫若早已坐入小亭之中。我觉得有些窘迫,毕竟我还没有与颜墨斐成亲,还不是城主的夫人,竟让两位城主夫人等我。
秋月柔见我来了,也不在意她自己的身份,更不在意我的身份,起身来迎我。她乌发挽云,肌肤胜雪,雍容华贵,玲珑有致的婀娜身形包裹着绛色的长裙,层层迭迭的绣花裙摆随着偶然吹来的微风,缓缓浮动时带出似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她亲切地拉起我的手,好像是与我相交多年的挚友,笑脸盈盈间衬托出一双剪水秋眸。眼眸流盼之间就如一潭秋水上泛起的波纹,烟烟蒙蒙,湿润润地浸透化去所有的喧嚣与烦杂。这是一双极美的眼睛,宛若有安抚心灵的法术,温柔得让人舍不得离开。
秋月柔拉着我一同坐下,让我受宠若惊。我向坐在对面的萧紫若颔首施礼。萧紫若微微勾起嘴角,一如往兮的清冷。虽然在这破忧城里,因为她的冷漠,她并没什么赞誉。,但我却从心底里感激她的,那日我被逼服毒,正是由于她的一句话,让我在生死边缘觅得了一丝契机,抓到了最后的一丝生的机会。我懂感恩。
闲聊了几句,婢女端上香茗,一股清新雅致的茶香幽幽弥漫开来。
我细细品了口茶,茶香浓郁,色韵灵透,清新气息沁入体内,净化心脾。苦涩清淡的液体在口中幻化出层层叠叠的甘甜滋味,。
“我知道紫若妹妹喜欢品茶,前些日子得了些新茶,便请大家来尝尝新。妹妹感觉此茶如何?”秋月柔问。
“不好的东西怎么能入姐姐的法眼?这茶当然也是上品。”萧紫若答道。
“是么,我哪里懂什么上品,这是前些日子城主送来的。妹妹若是喜欢,取一些去就是了。”
我一僵,隐约觅到一丝异样的气氛。原来这香茗也不是随便就能来品的。
“这可是城主送给姐姐的,我哪能夺人的心头好。”萧紫若慢条斯理地抿口茶,似笑非笑地问:“前些日子是姐姐的生辰,姐姐一定又收了些稀罕物,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秋月柔笑而不语,眼波在萧紫若的脸上流转。沉寂片刻,唤来婢女吩咐了两句,婢女应声回屋,不多时,便捧来一只小木箱。
婢女把木箱轻轻放在圆桌上,打开箱盖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那是个半尺高宽的琉璃器具,是个球形,珠圆玉润,光洁无比。仔细一看球体的表面浮雕着密密的流云图纹,在暗自涌动的流云中又静静绽放出一朵圣洁莲花,刀工细腻,栩栩如生。在通体的一片纯净明澈中,又糅合着一抹浅红,如入水的彩墨,自在随意。整件琉璃流光溢彩,清灵瑰丽,让人叹为观止,如此精美绝伦的琉璃虽非玉非珠,但也一定价值不菲。
脑海中的残破记忆迅速翻转,我秉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琉璃球,期待着它被打开的那一瞬,期待着它与我的记忆重合的那一刻。
琉璃球的上下两半被慢慢分开,它们之间的缝隙渐渐扩大,一缕缕清雾从缝隙间溢了出来,越溢越多,最后如一拨拨泉水般沿着琉璃壁慢慢倾泻出来。久聚不散的清雾,在琉璃球的周围缓缓浮动,很快就将整个琉璃笼罩起来,仿佛是一双纤纤玉手将琉璃球捧在手心中。
在不断涌动的清雾里,一朵雪白的莲花端立其中,孤傲不驯,圣洁高贵,宛如是立天庭瑶池间的九天仙姝,只可敬然远观。微颤颤的花瓣上透出一丝丝蓝色脉路,越到花心颜色越深,隐约间,脉路中的亮蓝好像如人体血脉中的血液一样在不歇流动,仿佛还可以听到它那低缓而轻柔的呼吸声。雪莲的花瓣竟如无暇美玉般能泛出温润的光泽,同时还散发出如冰似雪的阵阵寒气。
极地冰雪莲!有起死回生之效的极地冰雪莲!真的是它,我认得它!
映着雪莲花瓣上温润的光泽,迷离间,我看到了人影晃动,是一男一女,男子一袭白衣,面容俊朗,身形修长,银丝的织金缎束发,织银丝绢的白袍裹身,眼眸清澈却不空乏,眉宇之间流荡着温雅的神采,透出一番俊逸隽永、高贵清华的不凡气度。女子一身火红,黛眉,俏鼻,肌肤虽不如雪般白晰,却扬着健康的光泽,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如星辰般透着无穷尽的光彩,满是灵动的活力。飒爽一笑,英姿勃发。
红衣女子上前一步,挡在白衣男子的身前,嚷道:“她随便说一句你便当真,花了三年时间,跑遍天涯海角就是为了给她找这个?下次,她若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月,你也要去给她取吗?”一字一句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忿恨之情,见他依旧风清云淡的无谓表情,她的情绪更加激动了:“她已嫁作他人妇,你这样一厢情愿有什么意思?你何时才会醒啊?”
白衣男子轻轻一笑,迎上红衣女子咄咄逼人的眼神,悠悠然地反问道:“那宝宁,你又何时才会醒?”
这句话似乎有想象不到的强大力量,她顿时愣在原地,直瞪瞪看着他,面无表情,嘴角却带着倔犟,而他一脸的严肃认真,没有丝毫的玩味。两人僵持了半天,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眸深处尽是*祼的伤痛。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嫁作人妇的‘她’就是破忧城城主夫人,秋月柔。
在周围男仆女婢的啧啧惊叹中,萧紫若轻轻一笑,慢悠悠地开口道:“月柔姐姐一向眼光独到,不想这次竟走了眼,藏了件次品。”
“次品?”秋月柔微露惊讶之色,转而立即恢复得体仪态,微笑着反问:“这难道不是极地冰雪莲?”
“当然是。”
“那何谓次品?”
“传说中极地冰雪莲应有一十三片花瓣,可此株的花瓣只是一十二片,显然它有所残缺,怎不是次品?”萧紫若说得风轻云淡,说罢便端起瓷杯自顾自地饮着茶。
我愕然,这株极地冰雪莲原本是有十三片花瓣,只是那第十三片曾用来替我解毒。 txt小说上传分享
没有中立
秋月柔沉寂不语,侧目看了一眼极地冰雪莲,猛然合上琉璃球,将它推置一旁。转而又笑脸盈盈,热情招呼我们品尝点心。
“紫若妹妹,你的手怎么伤了?”忽然,秋月柔按住萧紫若举杯的手,指着她手腕处一道淡淡的白色伤痕,神色关切问道:“妹妹向来肤若凝脂的,怎么这么不小心,落下这道疤痕呢?妹妹不是有凝肤玉露吗?听说那是治伤的奇药,无论什么样的伤口,只要用上此药,是绝不会留下疤痕。妹妹,为何不用呢?”
萧紫若淡淡一笑,未语,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袖。
“啊呀,我怎么忘记了,那瓶凝肤玉露早就让城主拿去替夕梦妹妹治剑伤了。”秋月柔眉眼带笑,望着着萧紫若,又时不时地轻轻地扫我一眼。
“城主也真是的,送了人的东西怎么还好意思讨回去呢?”秋月柔依然不依不饶,声调软柔,尽显女儿家娇态,转而看向我,眼中笑意更浓。
我仲怔,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雪白的剑光,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臂,用力捂住,好像是在害怕会有鲜血汩汩地流出来。疼!我皱起眉头,我记起来了,那个伤口真的很疼,深深地疼到骨髓里。
我还未回过神,秋月柔已掀起我的衣袖,抚上我雪白光洁的手臂,啧啧叹道:“果然是奇药,连剑伤也不留分毫痕迹。这手臂上的伤痕,盖上衣袖,旁人又看不见,城主还舍得用凝肤玉露这么珍贵的药,可见对妹妹是一片真心啊!”
我局促不安,忙挣脱秋月柔的手,觉得脸上发烫,更不敢转目看萧紫若,我不知道她是否在看我,更不知她会怎样的眼神来看我。心底更是恼气上涌,忿恨秋月柔的挑拨。
静了片刻,才听到萧紫若那好像不问世事的飘渺声音:“我若没有记错,这株极地冰雪莲好像不是今年送来的吧,姐姐的故友,年年为姐姐送奇珍异宝来庆生,为何今年却久不见踪迹?”
她的话一出,立刻让我嗅到报复的气息。我本无心参与她们的争斗,却不想有人非要把我牵扯进来,压不住忿忿不平的情绪,我若无其事地冒出一句:“常欢,他不会来了。”
“夕梦妹妹,你说什么?”果然,秋月柔在意我的话。
我扬起嘴角,露出美丽的笑容答道:“瑞靖小侯爷,常欢,怕是不会来破忧城给夫人送礼物了。”
“呵呵,瑞靖小侯爷声名远播,想不到连夕梦妹妹也听过。”出乎我的意外,秋月柔竟然失态了,她说出这种失水准的话,无非是自欺欺人地想让旁人以为我因为眼红她而在故意骗她。只是我不确定,这究竟是因为常欢本人没来,还是因为常欢未送礼物而让她失了面子。
“他不会来破忧城了,他去找唐宝宁了,天下第一女捕头,唐宝宁。”我缓缓地说道,我没有骗她,我说得全是真话。
笑容在秋月柔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几乎没有见过她不笑的样子,秋水般得双眸此刻覆上了如深海一般苍茫与冷冽。
“时辰也不早了,想必月柔姐姐也累了,梦儿,我们该回去了。” 萧紫若站起身,邀请我与她一同离开。
“夕梦妹妹,你,也想跟紫若妹妹一起走吗?”秋月柔淡淡地问,她语带双关,是在逼我抉择,若是我跟萧紫若走了,表明我将站在萧紫若这一边,便是与她对立。她没有掩示地表露出欣赏之色,似乎觉得我是可造之材。
我笑了,人与人的争斗太累太复杂,我想自己是没有能力参入其中的。“时辰确实不早了,谢谢月柔夫人的款待,我想我该告辞了。”不需要任何的思考,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说罢我没有丝毫犹豫,头也不回地昂首走出了秋月柔的清苑。
走出不多远,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很快,萧紫若就走了出来。她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没有说话,更没有停下步子。我跟着过去,走在她的身后,不足半尺之遥。我想告诉她,我并不是不想站在她这一边,我只是不想被卷入无谓的纷争。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婉转。
离开清苑已有一段距离,她步履平缓,不紧不慢地说道:“梦儿,你不必这样,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我既然不同路,你又何须陪我走这一段呢?”
“我……”我语塞。
“刚才你是否跟我走,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拒绝了她。梦儿,我想告诉你,这个地方没有中立,想要独善其身怕只是痴人说梦。”她说得是那么的平静,走得是那么的平稳,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我猛然停步,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曼妙的身影慢慢远去。
记忆中的片断浮上眼前,从模糊到清晰。
树枝缝隙间,院落的红瓦屋脊若隐若现,一个曼妙的身影停驻于红瓦之上。长长的发丝在晕红的夕阳下迎风张扬着,泛出均匀的健康光泽。紫色轻纱衣裙缓缓飘动如绝尘仙子,明眸皓齿似星若月,凝脂雪肤透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清傲气质。
“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品茶?”她冲我微微扬起嘴角,仅仅是淡淡的一笑便立刻化去了所有的冷漠与孤傲,是那么的清高又是那么的亲切,散发着无穷尽的魅力。
那清丽脱俗的女子曾经就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认真品着杯中香茗,眼底一片纯净,如一汪碧泉不含丝毫杂念。我恍然想起,就在刚才,她也坐在我的身旁,也在品着香茗,只是,那眼里一泓清泉早已混混不堪,再也见不到底了。
镇店之宝
我与城主的婚礼在有条不紊地筹备之中。
这一日,琴岚领着两名妇人来我房中,一人年轻,一人年纪稍长,说是美妍轩的人为我量身做嫁衣。昨日便听琴岚提到美妍轩的名字,据说是家有名的商铺,胭脂水粉、琳罗绸缎、金银珠宝的多方生意都有涉及,因为货品精致独特,所以很受贵妇千金的喜爱。
嫁衣?我一愣,想起先压在箱底的那件艳红嫁衣,自己不是已经有嫁衣了吗?为何还要再做呢?难道那件不是我的吗?我正在纳闷,就听到景春说道:“姑娘,不是有嫁衣了吗?为何还要再做新的?”
“景春,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姑娘,她哪有嫁衣!”琴岚瞪了瞪眼。
景春见琴岚不信她,急了,涨红了脸跑进内室,没过多久又出来,手里拿着那件无与伦比,绝世无双的红嫁衣,不服气地嚷道:“看看这不是嘛,琴岚,我可没胡说!”
我还未说话,便听到美妍坊的妇人惊呼起来。那名年长的妇人正色问:“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不知姑娘是从何来的?”
镇店之宝?我越发糊涂了,这件不所来历的嫁衣怎么又和美妍坊搭上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家姑娘偷你们的东西了?”琴岚厉色怒问。
“不敢不敢。”妇人忙赔笑道:“听闻,多年之前,有位姑娘要买这件嫁衣。因为是镇店之宝,东主起初不卖,后来不怎么得,被少东主送给那位姑娘了。为此东主大发雷霆,将少东主赶出家门。”说到此处,妇人的神色有些黯然。
“你不会以为我家姑娘就是骗你们嫁衣的人吧。”琴岚仍是不悦问。
“怎么会呢?后来听说那个女子是魔教的人,是专以色诱的妖女。”妇人神情认真,一副真有其事的模样。“那妖女美艳绝伦,倾国倾城,手段更是高明,不止骗了我家少东,听说还与江湖上好几个门派的重要人物都搭上了关系,关系不清不楚的。”
美艳绝伦?倾国倾城?魔教妖女?我恍然觉得这几个词连在一起有点耳熟。不禁陷入沉思,很希望能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些话。也不知想了多久,再抬眼看,那两名妇人已不见踪影。
“她们人呢?”我问。
“我让她们先走了,净在这里胡说八道。”琴岚忍不住埋怨道:“什么魔教,什么妖女,我们破忧城可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怎么会和魔教扯上关系?八成是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打点过她们了吗?”我又问。这件事不管是真还是假,若传出去,终究不好。若传到某些人的耳里,怕是我的日子就太平不了了。
“打点过了,给了银子,让她们不要在外面乱说话。”琴岚答道。她处事稳重得体,谨慎仔细,深得我心。
“景春!”琴岚喊了一声,见无人应她,转眼才发觉那景春已躲在角落,她毫不客气,一把把她拉出来,冷着脸指着头质问道:“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梦姑娘?”
“没有没有。”景春缩着脖子,吓得连忙摆手撇清:“我怎么敢呀,我就觉得那件嫁衣好漂亮的,不用多可惜。谁知道会和什么魔……魔教妖女有关系。”她的胆子甚小,一说到魔教,声音竟然微微发抖。
“要是下次你再说些不该说得话,我一定不饶你!”琴岚狠狠瞪瞪她。
景春咬着嘴,点点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转而又撇撇嘴,眼带鄙夷,不屑道:“要怪就怪那个妖女不要脸,骗了人家的东西,还到处勾引男人!”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景春故意将“勾引男人”四个字说得很重,仿佛那绝*子是丢了世间所有女子的脸面。
琴岚似乎是被激到得了,义愤填膺地冷嗤:“哼!勾引?若非那些男人好色下贱,怎么会轻易受骗,让她有机可乘?我说是活该,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景春凑过去,饶有兴致地问:“琴岚姐,你知道那妖女的故事?”说话间,眼睛发亮,隐约划过一道不被觉察的狡黠。
魔教妖女
“这说来话长了,”琴岚顿了顿,眼神飘远,几乎已陷入自己的回忆里,丝毫没有觉察到景春的异样,缓缓道:“那一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位神秘女子,她美艳绝伦,倾国倾城。见过她的人皆赞她是绝代佳人,风姿绰约,无人能及。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好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子。”
“那她真的和好多帮派都搞上关系吗?”景春问。
“是的。然后,她从中挑拨,离间关系,不但引发了各大帮派内部的派系殴斗,而且帮派与帮派之间的冲突更是接连不断。江湖上一片血雨腥风,一时死伤无数,整个江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琴岚面色凝重,宛若那场浩劫就在眼前。
“哇,一个女人就能把整个江湖搞得人仰马翻?真是好厉害啊!”景春感叹。
“幸好,我们城主请出江湖的老前辈出面调解,各大帮派这才消除猜忌,争斗才慢慢平息下来。随后,这些人都将责任推到了那女子的身上,都说是被她施了迷惑人心的媚术,才会经不住她的勾引中了圈套。”
“那后来呢?”景春听得津津有味,急急追问。
“那女子的身份终于被揭穿,原来她是魔教魔星门的圣女。各大门派知道她的身份后,想合力对付她,可是那女子心思缜密,武功也不弱,屡次都以失败告终。一日在阻劫她时,洛玄派的首座弟子卓奕诚意外出现,也不知是被那女子的美色所迷惑,还是见不得众人欺侮一个女子,单剑挑战六大门派的高手,结果所谓的高手一一败阵,落荒而逃。此后,那女子与卓奕诚互生情愫,甘心脱离魔教,而卓奕诚为了她不惜抛妻弃子,背叛师门,即便身败名裂,也决意与她私奔。”
“魔妖妖女与正派弟子相恋?那结果如何?”
“魔教圣女满心欢喜,一心等着情郎,可是迎来的却是众门派的围攻。圣女魔性大发,大开杀戒,各大门派伤亡惨重,当即血流成河,染红整个山头。不过那女子一人决战群雄,终是寡不敌众,最后跳崖自尽了。”
景春愕然,喃喃问:“那……那个卓……卓什么的呢?当时他不在场么?”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出现。后来听说那是洛玄派合谋的美男计,只是利用感情设下的陷阱。而卓奕诚为了替武林除害,不惜自毁名节,忍辱负重的事迹传遍整个江湖,一时成了万人景仰的英雄侠客。洛玄派的名望也水涨船高,成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派。”琴岚的声音越来越来低,显然是不愿再说下去,她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心事重重。
我看着她,似曾相识的故事,似曾相识的表情,让我寻到了记忆中某个人的蛛丝马迹。于是,我接口道:“所以说,不管是多聪明的女子,但凡动了真情,便会头脑简单,火海刀山都义无反顾。怕是到了临死,她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一颗被人利用棋子。什么情爱,只不过是包在名利外的伪装。”
我的音一落,琴岚猛抬起头,眼含惊讶的盯着我看。但这一抹不应该出现的惊讶仅停留了片刻,便一扫而光,看来,她已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哇,琴岚,你知道得还真多啊!江湖上的事情也你知道啊!”景春惊呼,眼中露出敬慕之色。
“那……”景春的突然发问让琴岚有些不知所措,她支支唔唔:“那……那是我上街的时候,听说书的人说得。”
“哇,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的,破忧城里可是不能让女眷仆婢随便出去的。下次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景春眨眨眼,笑得别有意味。
我笑了,忽然觉得自己这里还蛮有趣的。
“琴岚,你先去干活吧,这里让景春陪着我吧。”我摆摆手,让琴岚出去了,算是帮她解了围。
屋内恢复了安静。虽然这个故事,我应该是听过的,可再次听到,心里仍久久无法平静,百感流转,不是滋味。
“姑娘,她为何要硬拼?为何跳崖自杀呢?”恍然听景春发问。
沉默片刻,想到那绝*子的一切,我竟有种身入其境的痛楚,喃喃道:“想来那也只是平凡女子,总幻想着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某一天以为遇到自己的心中良人,满心欢喜地甘心抛弃一切想与他厮守一生,只可惜这仅仅是一场虚幻的美梦。清醒时的真相是*祼的利用与欺骗。如此残酷的现实让人怎样面对,让人情何以堪。”
“呵呵。”景春忽然发笑,表情蔑然而世故,再不似刚才听故事时的无知模样,转开眼眸望向窗外,淡默地说道:“只要没有依附旁人的幻想,便永远会不被人所负。若换作是我,我必不会作贱自己,将自己企望的放在别人的身上。”说罢,她眼波流转,又落回到我的脸上,幽幽反问:“姑娘,你说呢?”
我自然知道她话中所指,只是不明白她和我说,有何意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梦中桃源
入夜就寝,景春说檀香燃尽了,便又为我加了一些檀香。也不知是不是她加重了份量,香气似乎与平日得不太一样,气味浓厚绵长,宛若温柔的怀抱让人沉沦其中。
我迷迷糊糊,神智恍惚,搞不太清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隐约看见有人影在床边晃动,床上纱幔被揽起,人影探进身来。他背光而立,我看不清究竟是谁,却并不觉得害怕,总觉得自己应该是认得他的。
他俯下身子,靠近过来。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间的细微气息。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问。声音温柔轻缓,暖暖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
他的脸仍拢在阴影里,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黑黑的瞳仁中荡漾着浅浅的水纹,我似乎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脸孔。
“我?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低低呢喃,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只会傻傻地跟着重复。
“究竟你和谁有这么大的仇怨,要这样对付你?”
“对付我?有人要对付我?”
“难道你看不见自己眉心的这抹红纹吗?”他的声音带着焦虑。
红纹?我的眉心有红纹吗?困意骤起,我累了,我又要睡了。
“做个好梦吧!”他慢慢直起身,缓缓退去。
恍然一瞬,一抹光亮划过他的身体,我挣扎着要看清他。
“风,风……暧?”
芬香依旧袅袅,随后,我果真得做了一场美梦。
梦中,我在破忧城内穿行,而后,走入了一条石道,幽暗而潮湿。走出石道便进入一片竹林。竹树高耸挺直,枝叶繁茂,直Сhā入天,光亮从枝叶缝隙间透了下来,在地上留出一片一片的阴影。山风偶尔拂过,竹海便随之起伏,好像大海波涛般壮观,心胸顿时为之而宽阔了许多。
走出了竹林,面对的是一道断崖,断崖大约有二、三丈宽,断崖下云雾缠绕,深不见底,断崖的另一边仍是一片密密的竹林。我正想着该如何才能过去,忽然之间,身体轻飘如尘,一下子悬浮到了空中。我愣愣地眼看着自己处在了断崖之上,云雾之侧,然后从那丝丝缕缕的云烟中悠然穿过,稳稳落到了断崖的那一头。
我继续往上走,穿过那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那是一大块空旷的平地,繁茂的青草间长满了星星点点各色小野花,一直延伸到悬崖边。
晴空万里,远山苍茫高耸的峰峦连绵不绝,轻盈碧澈的山涧流水如漂浮在天边的云彩,色浓似染,如诗如画。清风吹来,满是绿色植物的清新气息混和着各种花朵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舒舒服服地深深地吸上一口,就好像整个身体都被彻底的洗涤了一遍,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莫非我是到了世外桃源?
“晴天的时候,可以看到由近至远连绵不绝的起伏山脉,郁郁葱葱繁荣茂盛。山脉树林之间还可以隐约看到村落人家的轮廓。阴天的时候,雾气盘踞在山谷间久久不散,如絮似烟,袅袅缕缕,犹如仙境一般。”一个男子在说话。
“这里可以造个小屋。屋子的周围要种上好多桃花树,花期到了,风一吹就会铺天盖地飞满艳红的花瓣。这里再挖个小潭,挖一条小渠把水引过来,里面可以养好多彩色的小鲤鱼。这里再建一个小亭子,这样到了夏天纳凉赏月时候就会很凉快。这里……”这里女子的声音。
悬崖边,一女一男并肩而立,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心绪。
我想叫住他们,他们回过头,一片白光投来,将他们拢住,我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二日醒来,我对梦境的真实性耿耿于怀,断定那是我的一段记忆,破忧城内真有如世外桃源的地方。我急于想找到那里,于是便向琴岚形容了梦中所见,并询问她有没有城内这个地方。
“世外桃源?”琴岚皱眉嘟嘴,思索了半天,喃喃道:“没有吧。”
“你再好好想。”我失望之极,可还是不死心。
景春一直在屋内打扫,轻声细气地搭了我一句:“姑娘,你所说的地方好像是北面后山。”
“真的吗?”我兴致顿起。
“景春,你不要瞎说。”琴岚瞪了一眼景春,劝我说:“姑娘,北面后山可不能随便去的。”
“为何?那里是破忧城的禁地?”我问。
“也不算是禁地。”琴岚一副为难的样子,想说可又说不清楚,嘟嘟囔囔道:“总之,不能去。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去呀!”
我一心想去,哪里听得进琴岚的话。熬到日头偏西,趁着晚膳时分,她们全去张罗做饭。我便悄悄溜了出去。 txt小说上传分享
后山寻梦
我凭着梦中的印象,一路向北行,周围的环境与梦中所见很是相似。在城内的尽头,靠山之处,我发现了一条进山的秘道。我欣喜不已,忙委身向里走。秘道的石壁很光滑,应该是人工凿成的。秘道一侧有一条分路,我生怕迷路不敢贸然试探。
眼角晃过黑影,好像身后有人,我转头观望,平静如常,没半个人影。
我继续往前走,很快出了秘道。出口处真是一片竹林,竹树茂密繁盛,身处其中,宛若置身于绿色海洋之中。我大喜,劲头十足往山上走。穿过竹林,如梦境一样,一道断崖赫然在前。
我叹息,如今不在梦中,我哪能飞过去呢?我停下脚步,失神落寞地望着对面,想象着那里的美景。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月光清亮,柔柔地洒在山间,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披上了一层银辉,璀璨生华,迷人双眼。
山间特有的静谧让我留恋,我不想离去,便坐在竹林里的一块大石上。我顺着竹身从下往上看,竹树被夜风吹动摇摆,我如着魔般,怔怔地盯着它看。
定望间,我恍然看到自己跃上了竹树的顶端,柔韧的枝干被深深压下,然后又有劲地弹起,将我抛得高高的,高得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摸到那又圆又大又亮的银月。转而,我又看到自己在竹林间迅捷穿行,在层层竹叶中划过一道道波浪,速度很快,我看不清周围景象,只听到耳畔密密的风声,只闻到鼻尖竹叶的清新味道。
竹林间满是四散飞行的萤火虫,带星星点点的光晕漂浮在暗色的空中,好像是林间仙子洒下了一把把的亮晶晶的粉末,铺天盖地,漂亮之极。
我伸出手,想去抓住那点点的晶莹。夜风拂来,凉意顿起,我浑身一颤,眼前的晶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我的手傻傻地伸在半空中。
我呵呵地傻笑起来,自嘲自己又沉溺在幻象里。立秋已过,哪里还有萤火虫。不过自从中毒清醒之后,每每都被梦魇折磨,眼下倒见到了美好,实为有幸。
林间潮凉,我紧紧衣襟,冷得瑟瑟发抖,却仍不愿离开,宛若这里是一块圣地,能平复我的不安与惶恐,带来祥和与释然。
“阿夕?”有人唤我,声音熟悉,是颜墨斐。我回头望去,果然是他。他向我走来,手上还拿一件披风。他将我从大石上拉起,为我裹上披风,神情温柔,关切地说道:“你的病刚好,怎么能在这里吹冷风?若是再病了,可不得了。怎么一个人跑上山,也不让侍婢跟着?”
他将我的披风拉好,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却是相当仔细。他的样子小心翼翼,生怕会弄到我。平日里他高高在上,不苟言笑,而现在却唠唠叨叨,像个管家的老嬷嬷。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头莫名一阵感动,不知怎么得就泪光盈盈。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他见我不说话,扬起嘴角笑着问我。他不太喜欢笑,可是笑起来却真的很好看,让人觉得很温柔很想亲近。
“没什么,天黑了,我们回去吧。”我说。
“好。”他应道。
我们并肩向山下走。穿过山间秘道的时候,我不小心踩到青苔,脚下一滑,颜墨斐忙收紧手,将我揽住,我的身体紧附在他的胸前。我抬眸,他的脸就近在咫尺。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脸,那对眸子在我的眼前悄无声息地发大,是那么的亮,是那么的黑,带着烧灼般的热力。我们靠得很近,一股窒息的感觉由心底突然而上,那么得似曾相识,我觉得自己的双颊烧得厉害,心跳得飞快。
就在这一刻,脑海里如流星般闪过无数个场景。一切的一切,让我既陌生又熟悉,好像就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可惜这股烧灼的热力的没有持续片刻,转瞬便化成冰封的凛冽。只听他冷冷道:“是谁!”
阴影处,一人转身而出,缓步走进光亮所及,合手而立,裙摆微摆,雍容华贵。是秋月柔。
“城主虽说要娶妹妹过门,毕竟还未正式拜室行礼。这般单独相处,与礼不合,只怕会落人口舌。”秋月柔虽然面带笑容,如平日般和善,可眼神里却隐约透着一股阴冷,扫过颜墨斐,又投向看着我。
“月柔,你已嫁入颜家多年,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颜墨斐听出话中带刺,沉下脸,表露心中不悦。
“正因为身为城主夫人,月柔深知相夫之道,所以,为了城主名誉,即便会惹城主不快,有些话,月柔还是要说的。”秋月柔义正严词,显尽良妻的风范。
“那月柔更应该知晓城中规矩,知道哪里可去,哪里不可行。”
秋月柔一怔,再也笑不出来。
我心中匪夷,听颜墨斐的话意,这个地方显然是不可随便来的,莫非这里真是城中禁地?可是为何对我,他却未有片字责备。
“城主,月柔先行回去了。”秋月柔向颜墨斐欠欠身,可目光却落在我的身上。她的眼神缓和下来,只是平平地望着我。
宁静是暴风雨的前兆,我已觅到那一丝狂躁的气息。
她是细作?
颜墨斐送我回到遥星湖畔的别苑,这里以前是二小姐颜墨樱的居所,如今让我住在其中。停步驻足在院子中央,他拉住我,似乎还要对我说些什么。
“城主,梦姑娘。”一个柔弱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景春出现在屋门口。
“姑娘,你去哪里了?可让我们担心啊!”景春自顾自地说着,向我们走来,靠上我扶起我,神情关切道:“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可不能在外面吹冷风。”
琴岚从屋里匆匆小跑出来,停在近前。我瞥见她偷偷拉拉景春的袖子,使使眼色,示意她很不识趣,不该在此刻拉我回去,而景春却仍是一副混然不知的样子。最后琴岚急了,拉住景春,怨气道:“城主与梦姑娘还有话要说,你先随我回去。”
“可……可是,”景春涨红了脸,辩解道:“可是城主与姑娘还未成亲,这样孤男寡女……”景春被琴岚瞪着,不敢再说下去了。虽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颜墨斐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关照她俩要好好照顾我便离开了。
这一夜,在琴岚不断的埋怨声与景春不服的嘟囔声中,我上床躺下。平躺在香软的被褥里,望着看不真切的床顶纱幔,回忆着后山的美妙夜景,品味着秋月柔离去的眼神,猜想着颜墨斐要说的话,我轻轻一笑,不知不觉间安稳地睡去。
旭日东升,又是一晨。
我坐在梳装台前,用桃木梳轻轻梳理着发丝,偶然瞥见菱花铜镜中映着自己的脸颊,不禁想起,那一晚在迷蒙之时,有人提及什么眉心红纹。我凑近铜镜,抚过自己的眉心,仔细查看,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许是见我举止古怪,琴岚走近,好奇地问我:“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琴岚,你帮我看看,我这里有没有什么红纹?”我拉住她,想让她看看。
“什么红纹?没有呀,什么也没有。”琴岚皱皱眉。
“哦。”我点点头,许是自己记错听错了吧。我放下木梳,正想合上铜镜,竟在铜镜里看到了景春,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探究之色,好像是想我的脸上寻求某些东西的答案。
我回过头,与她目光相接,她一震,忙转过神,垂下眼帘,恭敬道:“姑娘,城主派人来传话,说让您亲手做一些可口的点心,下午城里要有贵客来。”
“知道了,那你和琴岚先去准备一下吧。”我吩咐。
她们应下,一起出去了。我坐正身子,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遍遍回想着景春刚才的表情,她究竟在看什么呢?莫非在看我的眉心红纹?莫非她知道眉心红纹的事?
午后,我带着琴岚和景春在小厨房里做点心。琴岚聪明能干,却唯独对厨艺一窍不通,我本来就想着要自己动手,便让她在旁边看着火。没过多久,她忽然让景春去为我沏杯茶。
我见她支开了景春,多半是想和我说些悄悄话。果然她在断定景春走远之后,便神神秘秘地凑近了我。
“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景春有点古怪?”
“古怪?”我反问。
“一会儿拿嫁衣,一会儿又赶走城主,我看她八成是细作!”她把握十足。
细作?我笑了,琴岚果然很精明。
我记得,那次我们被赵香红责打之后,她就去找秋月柔,随即便离开乐坊进了内庭做事。如今她突然被派来做我的侍婢,又装得不认得我,不认得赵香红,想必她不是简单来当侍婢的。
“不如,姑娘寻了理由把她送回去。”琴岚又说。
我知晓景春身份,却还是把她留在身边,就是想让秋月柔安心,让她以为她能监控我的言行。我本来就不想搞在她们其中,也无所谓她如何安Сhā眼线了。若赶走景春,更激她警惕我,仍还可能安排其他人来的。
“别多想了,我觉得她挺好。”我笑笑,不以为然,道:“快做事吧,让城主久等可不好。”
琴岚见我心意坚决,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可嘴里还是嘀嘀咕咕的。景春很快端着茶回来了,她偷偷看看我又看看琴岚,似乎已觉察到曾有事情发生。我忽然发觉,她是个难缠的角色。
不多时,点心都已准备齐全。我本想让景春去禀报颜墨斐,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让景春跟着,我自己去见他。
只配作妾
我心情愉悦,来到颜墨斐的书房。没想到,竟有小厮守在门外,小厮一见我神情一愣,我并未意识到他的异样,正想让他进去通报,就听屋里有争执声传出。
“你怎么能娶她为妻?”声音苍老,是太夫人的声音。
“有何不可?”颜墨斐反问。
“你可清楚她的底细来历?”
“我自然知道,她是擎威镖局,秦世雄的三女儿。”
“哼,那她为何会姓花?我看事情……”
“祖母,天下花氏又非一脉!难道你要除尽花姓之人?”
我一怔,除尽花姓之人?太夫人似乎很忌掸花氏,莫非她与姓花的人有仇怨?
只听颜墨斐口气强硬,继续说道:“上次,你私自逼她服毒,我已不再提及。若再有一次,不管涉及何人,必定不饶!”
“你!”太夫人被顶撞地说不上话。
静了一会儿,又听到二夫人的声音,口气还算温缓:“那擎威镖局,不是名门望族,在江湖上也算不上威震四方,怎么能和我们颜家相提并论?就算要与他们结亲,论身份,他家的女儿,只能当妾。”
“我说过要娶她为妻,不是纳她为妾!”颜墨斐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我的事,怎么敢烦劳二娘。”
“平妻?”太夫人自以为已算让步,不想颜墨斐一点不给面子,盛怒:“那你又如何向月柔,紫若交待?”
“那是孙儿自己的事情,不必祖母操心,来人,送太夫人回去。”
门前的小厮弓着腰,神色惶恐谨慎地推门进去。
我站在门侧,一瞬的发懵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回避,想往后退,景春却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定定地站在我的身后。我无路可退,刚想叫她让开,太夫人已跨出了门槛。
我们相视而立,她一怔,本就铁青的脸色沉得更加难看了。我忙欠身施礼,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对我毫不理睬,拂袖而去。二夫人跟在后面,忿忿瞪了我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阿夕,你来啦?”颜墨斐见到我,欣喜不已,立刻将我迎进书房。
我低着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里无法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回转着太夫人说得话。
妾!妾!只能当妾!
沉默许久,他也没有说话,我猛抬起头,他带着盈盈笑意,温柔的目光在我的身上驻足。忽然一股温暖覆上我的手背,他的手轻轻收紧将我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手心虽然很粗糙却有一种让人踏实心安的感觉。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透着不可辩驳的坚定与不会动摇的决心,带给我无比的安慰与信心。我安心地笑了,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一直会在身边陪着我,恍然觉得心底一阵暖意与满足,或许向往中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吧。
小厮前来禀报,说客人已然到齐。颜墨斐起身前去会客,让我稍候就将茶点送去。
我回到小厨房,根本不同的点心,配上合适的香茶。精心准备一番,由琴岚和景春端着,一行三人前往前厅。
华衣公子
站在厅外,放眼一瞧,里面人头攒头,竟有十多人,分别坐在两侧的椅子上。颜墨斐居中高座,与众人谈笑风生,见我到了,便示意让我进去。
我点点头,走了进大厅。我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一圈,来者皆是江湖人的打扮,有些脸还觉得眼熟。
我低着头,指示琴岚与景春为客人一一奉上茶点。众人倒并不在意我们,依旧谈得热火朝天。
“如今,魔教势力日渐壮大,依我看应该早日铲除,不然后患无穷。”
“我们还不知道魔教的底细,那魔教的魔头至今也没露过面,光那镜月公子与无忧公子就很难对付了。”
“是啊,三年前,魔星门的镜月公子设下圈套,杀了不少我们正派的掌门。”
“哼!是那帮家伙活该。谁让他们贪图易元诀,才被人有机可趁,丢了性命!”
“镜月公子设下圈套,只是想为那魔教妖女报仇而已。他为人贪杯好色,更喜*。我认为,那厮不足为惧。倒是无忧公子,性情乖张暴戾,手段阴狠毒辣,行事诡密异常。他,才是心腹大患。”
“为今之计,是要先找到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脑海里转即出现一块花形的镂空玉璧的样子,莫非我真的曾经拥有过它?
“如今花好月圆下落不明,若是先被魔星门的恶人寻去,只怕江湖上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哼!若不是擎威镖局无能,被人劫了镖,如今花好月圆已在我等正派之手。”
擎威镖局?那不我家吗?
他们说得每一句话,话中的每件事情每样东西,对于我好像都不是完全陌生的,或多或少,我总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可是,又说不出具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谜底就在身边,可偏偏就是找不到。真不知道,我的记忆什么时候才可以恢复。
“有没有酸梅糕?有笑脸的那种。”冷不丁,有人在耳边冒出说话声。
“啊?”我一怔,回过神来,转眸,正巧与说话人目光相接。是位华衣的年轻公子。
他的眼睛一片清澈明镜,让人感觉好像可以一望到底,直至心间。宛若是天真无邪的幼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尘世。我看着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总觉得他的长相与他的眼神很不相称,搭在一起显得突兀不和,好像是一张强加上去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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