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这双眼睛,我隐约看到另一张脸,较白的肤色,轮廓棱角并不分明的脸形,模糊年纪的清秀五官,长眉斜飞,薄唇微抿,偶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浅浅的酒窝。
他见我神情仲怔,以为我没听清,便重复道:“我想要有笑脸的酸梅糕。”
酸梅糕?
有笑脸的酸梅糕?
耳畔随之划过一个人的声音:“阿花,你会不会做笑脸的酸梅糕?待我生辰做来送我,好不好?”我沉思,究竟是谁和我说得这句话?
“哦,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准备酸梅糕。”琴岚见我迟迟不答,忙替我回道:“不如尝尝千层酥?”
“那就不用了,”那华衣公子微微一笑:“我还是喜欢酸梅糕,酸涩香甜,如人生的悲喜起伏,嚼在嘴里别有一番滋味。”
我又一怔,这句话我也一定听过。我记得那时的口吻,隐隐得带着一丝怅惘。
一名小厮神色匆匆从门外进来,将一封信笺呈给了颜墨斐。颜墨斐展开一阅,微露笑意,似乎传来的是个喜讯。
“颜城主,城中一派洋洋喜气,想必又有喜事吧?”一人问。
颜墨斐看似平静,笑意却已悄然攀上眉眼,他的目光无意地向我扫过。停顿片刻,才道:“各位觉得这茶点如何?”
“卖相精致,味道奇特,不甜不腻,恰到好处。”其中一人赞道。
“是啊,这茶也配得好。不知这是出自哪家子号?”另一人应道。
“各位谬赞,这些只不过是内子做的家常糕点罢了。”听到众人的夸赞,颜墨斐更是不掩心中喜悦。
“哦,原来是城主夫人亲自下厨。我等真是有幸啊!”众人甚欢。
“不知是出自哪位夫人?是秋夫人还是萧夫人?”又有人问。
“皆不是。”颜墨斐断然说出三个字。
众人面面相觑,露出惊讶之色。破忧城主向来只有秋、萧两位夫人,那究竟还有谁能被城称为内子?
“诸位。”说话间,颜墨斐已起身快步走到我的近前,执起我的手将我引到厅堂正中,正声宣布:“这就是我的新夫人。十日之后,便是我们大婚之日,到时还请诸位赏光,来喝杯喜酒。”
几乎是同一瞬间,堂中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毫无准备,就被颜墨斐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我十分紧张,心跳得飞快,却明白绝不能在这种时刻失态丢仪。我稳住心绪,温婉一笑,微微欠身向众人示礼。
沉寂片刻,众人领会过来,随即“恭喜贺喜”声如一浪又一浪的潮水疯涌而来,颜墨斐笑逐颜开,如沐春风。
颜墨斐向众人一抱拳:“各位远道而来,不如先行休息吧。有事,我们明日再谈。”
亲爹来访
送走厅里的客人,我正想回去,颜墨斐说让我陪他走走。琴岚担心景春又搞怪,便拉着她说先回去了。
并肩走了一段路。颜墨斐忽然问我:“你刚才和朱三公子说了点什么?”
“谁是朱三公子?哦。”我顿时明白过来,想必就是那个华衣公子,便答道:“他说要什么酸梅糕,这个季节哪有什么酸梅。”
颜墨斐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刚才小厮呈上的信笺,转给我。我展开一阅,顿时惊讶不已。
“朱三公子失踪了?他刚才不是好好地坐在那里么。”我恍然大悟:“莫非那个人不是朱三公子?”
“呵呵。”颜墨斐道:“他来了这么久,与他相识之人皆未起疑。有如此高的易容术,应该是魔星门的无忧公子。”
“魔星门的无忧公子?”我惊讶,不假思索,忙问:“他叫什么名字?”
“金玉楼。”
我心一沉,忙又问:“那你们刚才说的什么镜月公子呢?”
“风暧。”
我心绪不安,强制自己平静,不能露出半点破绽。原来他们都是魔教的人,而我都居然都认得他们,都和他们有过接触,怎么会这样的呢?转念又想到,金玉楼是魔教之人,竟然敢来这里,身处正派之中,他也太胆大妄为了吧。便问:“你们不是正要找他吗?他还敢来?”
“呵呵,所以说他行事诡异,让人难以猜透。”颜墨斐神色轻松,好像并不在意金玉楼。
“那你们还不把他抓起来?”
“他既然敢来,自然是有所准备,不可打草惊蛇,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哦。”我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那个金玉楼,就觉得心里惴惴不安,不踏实。心想,若下次再遇到他,万不可和他多接触。
“哦,阿夕,你爹爹来了。”
“我爹?”我怔仲,一时还不能反应出自己的亲爹是什么模样。
“嗯,他不方便见其他人,我让他先去遥星湖畔等你了。你先回去见他吧。”
我应下,就此与他别过,赶回自己的居所。
一路上,我回忆着自己与擎威镖局的关系,除父亲之外,我有二个哥哥,还有一个生病的伯父。一想到与亲人想见,心中便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谁也不认得,什么也不记得。回到遥星湖畔的住所,守门的小厮说我的父亲已经到了。
我迈进花厅,厅内坐着一名老者,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双鬓斑白,长相和善,衣衫讲究,与记忆里父亲的样子算是吻合。他应该就是我的父亲,擎威镖局的主人,秦世雄。
秦世雄见到我立刻起身,眼中露出忧心与急切之色:“女儿,可还认得爹爹?”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欠欠身,轻声唤了句:“爹爹。”
秦世雄转忧为喜:“颜城主说你生了病,记性不太好,爹爹还真怕……”。他没有说下去,我却见他眼里泪光点点,他稳了稳情绪,才道:“好了好了,现在看到你没事,爹爹就放心了。”说罢,他老怀安慰的满足地笑了。
亲切之感从我的心底油然而起,莫名地,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切竟触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刹那间,我内心无比温暖,认定他就是我血浓于水的父亲。
我们相临而坐,聊起往事。说到我的大哥秦元康和嫂嫂素娴,二哥秦元安。说他们都很挂念我,都很想来见我。我的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他们的样子,和一些零星的片断。可我还是记不起来,为何我虽是秦家女儿,却是姓花?就是这个花姓让太夫人对我的身份满是怀疑。
见秦世雄只是一人而来,不见兄嫂,我好奇,便问:“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我就要和城主成亲了,难道他们不来观礼吗?”
秦世雄长长叹息,面露难色,却不开口,好像是有难言之隐。我刚想问他究竟有何心事?他倒又开口了:“女儿,你可知‘花好月圆’?”
镇城之宝
花好月圆?我茫然,怎么人人说话都离不开这四个字?刚才堂上人谈得热闹,现在父亲也来问,究竟它是何方宝物?莫非它不是一块镂空玉璧?
我摇摇头,装出完全不知的模样,试探着问:“爹爹,这花好月圆是什么呀?”
“花好月圆是破忧城的镇城之宝。”秦世雄回答。
原来是破忧城的东西,我心中冷嗤,刚才厅堂中的那帮名门正派你言我一语,说什么一定要先找到花好月圆,说得好像是他们的自己的东西,这么随意谈论别人家的东西,他们也太自说自话了吧。而颜墨斐从始至终对花好月圆未提一字,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镇城之宝?究竟是什么东西?对江湖门派有何用处?”我继续问。
“其实‘花好月圆’只不过是一块玉璧,虽然它价值不菲,但也不至于到举世无双的程度。它之所以人人想得,是因为它与一个传闻有关。”说到此处,秦世雄忽然停了下来,忍不住朝屋外看了看。
“什么传闻?”见他神色神秘,好像内有玄机,我更好奇了。
“江湖传闻,破忧城的有一个宝库,里面不仅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还有一本练武之人皆想得到的绝世武功秘籍——易、元、诀。”
“那和‘花好月圆’又有什么关系?”
“得‘花好月圆’者便能得到破忧城的宝库。”
“什么意思?”我皱皱眉,不太明白其中意思,莫非‘花好月圆’是信物?
秦世雄摇摇头,似乎也不能完成领会这句话的意思,缓缓道:“或许‘花好月圆’中藏着宝库的所有秘密吧。”
我看着秦世雄,他的表情谨慎而又神秘,偶尔那稍带浊黄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兴奋与向往之色,我坚持了一会儿,可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肆无忌掸地笑起来。
“女儿,你为何发笑?”秦世雄被我这突然而起的笑声怔到了,神色有些莫名其妙。
“爹爹,这是什么江湖传闻?也太可笑了吧。”我一脸得不屑:“谁会把宝藏埋在自己的家里,然后把这个消息传得天下皆知?难道就是想让别人来抢?想一辈子都不太平?”我转念一想,又问:“是不是颜家的仇人想报负,故意胡编的?”
秦世雄不为所动,紧抿着嘴,表情越发地严肃认真。
我见他不说话,心头一动,有所领会,轻声试探道:“莫非爹爹也想得到这‘花好月圆’?”
秦世雄自嘲一笑,缓缓摇摇头,叹息道:“其中的曲折不谈也罢。”
什么金银珠宝,什么武功秘籍,我都没有多大的兴趣,就让喜欢的人去烦心吧,我只想知道为何爹爹要和我说提这个:“那这‘花好月圆’和爹爹你,和我们秦家有什么关系?”
秦世雄神色黯然,深深哀叹:“一年多前,有个神秘人来镖局托镖,要托得就是失踪多年的‘花好月圆’。那时你大伯父突然得了怪病,只好由为父压镖,不料走漏了风声,半途有人来劫镖。唉,为父技不如人,最后那‘花好月圆’被人劫去了。”听语气,他是相当懊悔:“消息传出,各大门派对我们镖局相当不满。说我们自不量力。”
我明白了。怪不得刚才堂中有人说什么擎威镖局无能,怪不得颜墨斐说什么我爹爹不方便见人,怪不得我兄嫂没有一同前来,许是怕与那些江湖人见了面,少了不又是一通奚落。我倍感遗憾,依秦家现在这种被江湖唾弃的情况,多半是无法在我成亲那日来破忧城观礼了。
“女儿,你当真对‘花好月圆’没有兴趣?”秦世雄忽然问。
我正念着没有娘家人来观礼,一时没听清他的话:“爹爹,你刚问什么?”
秦世雄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微微摇头,没有说再什么。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旧情莫念
就是那日,颜墨斐的寥寥几句,看似很随意的话,立刻让所有的人就意识到,我,花夕梦已跃身为破忧城城主的新宠。随之,各方宾客络绎不绝送来贺礼,珍珠玛瑙,奇异珍宝,其中有些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一夕之间,遥星湖畔,势头正劲,风光无限。
以前看到这些闪亮亮的珠宝,觉得华贵,让人心动。如今,亲眼见到这些东西成堆地放在眼前,倒失了兴致。我在其中发现一只鎏金镶玉胭脂盒,盒盖上盘着金丝花扣,形态婀娜,像是一抹曼妙剪影。
我翻起盒盖,里面是浅红色的胭脂膏,凝若玉脂,犹如水样流体。凑近鼻尖,我嗅了嗅,它的香气奇异,甜纯中又透出*,好像在天真烂漫下藏着*摄魂的迷情。这是似曾相识的气味,宛若刻在记忆的深处,莫名地生出厌恶。盒上盒盖,我将它抛至一旁。
清闲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萧紫若派人来请我去那里。
听那日她的一番破忧城里没有中立的话,想必今日约我去,是要劝我站在她的一边。我心意已决,是不会与任何人结党的,念在与她还有些情份,若我不出面,显然是驳了她的面子,便应下去见她,有些话要当面才能说清楚。
我正想出门,景春也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上前一步就挡在我的身前。
我惊讶她的举动,她的目光飘忽忽地扫过我的脸,才垂了下去,淡淡说道:“姑娘,有些旧情还是不要念的好。”景春的动作虽然显出卑恭,可语调却是相当的不屑,近似于在告诫我。
“你!”我倒退一步,被她噎得说不上话来。
自从我向她说出我认得赵香红,她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再不是初来见我时那般胆怯唯弱的模样。其他的女婢男佣对我前簇后拥,极尽巴结,而她只要是与我单独相处,就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态度相当冷漠。每每与我说话,更是一副有恃无恐,毫不将我放在眼里的神情。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眼前的景春,和以前的春儿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我想不通,她既然是秋月柔安排到我这里的细作,自然应该小心谨慎,不让我发觉她的异样。可现在,不但不收敛,反倒猖狂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恼了,质问。她的主子瞧不上我,可她又凭什么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毕竟我是主,她是仆。
“景春是一片真心,好意劝姑娘莫要感情用事。”景春依然低眉顺眼,。
“哼!”我明白了,她是秋月柔的人,自然是不想我与萧紫若走得太近。可是她用这样的态度,不怕适得其反?不怕我赶走她?难道是她脑筋不灵,以为有秋月柔为她撑腰?可若她真是那种人,秋月柔怎么会派她来呢?
“呵呵。”我轻笑,既然猜不透事由,倒不如点破:“景春,过去在乐坊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所以,我知道你是谁的人。”
景春也笑了,毫不在意我的话,从容应道:“姑娘,说笑了,我既然身在此处,自然是姑娘您的人。”
我的人?我笑了,究竟是,她是傻子,还是当我是傻子?不想再与她纠缠,我推开她,径直走了出去。心想,待我回来,再来解决她的事情。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地下城
驻足站在萧紫若的欣悦园前,目光缓缓抬起,扫过那红瓦高墙,亭台楼阁,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历历往事从记忆的深处慢慢汇聚了起来。
那时,我们就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风景品香茗。她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夫人,我是卑微的乐坊乐师,她却有与我一样的寂寞。她曾在江湖上是成名的侠女,以轻功见长,却因为要嫁入破忧城,而不得不散去了自己的一身武功。
有时,她会莫名地笑起来,陶醉而迷离。她告诉我,她想起了一个人。
“我们曾坐在城里最高楼的屋顶上,举杯颜欢,对酒当歌。风环绕在身边,仿佛就是在天上飞,在云里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记起她当时的表情,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里闪动着异样的神采,仿佛是看到了那番愉悦的景象,仿佛自己就是一只快乐的鸟儿,终于挣脱束缚多日的牢笼,在蓝天中自由翱翔直至远方。
我们曾经像是朋友一般促膝长谈,可惜她说我们不能做朋友,眼下又是这番身份。想到此处,心底突然泛起一阵伤感。
“梦姑娘?梦姑娘!”眼前人影晃动,我这才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原来是萧紫若的婢女海兰出园来迎我。
我跟着她进园子,她将我迎进厅堂,备上茶点。
“梦姑娘,刚才太夫人突然派人来,将我们夫人找去了。夫人让您稍等一会儿,说她很快就会回来。”海兰说得毕恭毕敬。
“好的。”我点点头,静心等萧紫若回来,我是一心要在今日把话说明白的。
海兰欠身退了出去,将我一人留在屋内。坐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回来,百无聊赖间,倦意四起。案几上的香炉生出袅袅的清烟,静心宁神的檀香味缓缓弥漫开来,仿佛是撒下了一张香香的大网悄悄布满了整间屋子。满心满身的倦意转眼间扩增了数百倍,如一座大山般重重向我压了下来。心绪微颤,我察觉到了异样,想站起身,可是自己再也支持不住,俯在桌上,不知不觉地沉沉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模糊的意识还深深陷在迷茫与恍惚之中。有声响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内,像是低低的吟唱,又像是细细的轻诉,转而又像是凄凄的哭泣。迷蒙间,我看到一个人,可又分辨不出究竟是谁。
“妹妹,这个地方你可满意?”那人说话了,声音熟悉,好像是秋月柔。
我脑袋昏沉,努力直起脖子。迷起眼睛,聚起焦点,左右观望,四壁青灰,皆是岩石,岩壁光滑整齐,显然是由人工凿成的石室。“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我迷迷糊糊地问,思维有些混沌,拍拍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只觉得情况不对,却又想不出究竟是何处不对劲。
“这里就是地下城啊!妹妹,你不是就想找这里吗?现在姐姐如你心愿带你进来了。你可高兴?”一张脸凑到近前,眼波荡漾,似水流转,果然是秋月柔。
“地……地下城?什么地下城?”我恍然觉得对这里有点印象,似乎有些像通往后山的秘道,可是秘道里哪有石室?怎么又说是地下城呢?
秋月柔未答我,自顾自地咯咯地笑了起来,“地下城,冬暖夏凉,环山抱之,乃是一块风水宝地啊!妹妹,你可喜欢?”她似乎在问我,见我傻愣愣地看着她,便笑得更放肆了,用手点点我的头。
我的头被她的手指一点,摇晃了一下,忽然间通明了。
秋月柔!怎么会是秋月柔?我明明去找萧紫若,为何出现的是秋月柔?我明明待在欣悦园的厅堂,为何会身处冰冷的后山石室?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疯杀
“妹妹,你想要什么?”秋月柔的声音中宛若带水,润润晕晕,荡漾开去。
“我?”
“破忧城有两件东西人人都想得到。一件是地下宝藏,一件是绝世武功秘籍。你想得到哪一件,或者你两件都想得到?”
我糊涂了,她怎么也会提及这些。
“妹妹,你想的东西都在这里。不如——”她顿了顿,突然痴狂而笑,面容刹那间变得狰狞无比,狠狠嚷道:“就在此长眠吧!”
长眠?!她要杀我?秋月柔要杀我!
凶险的信号,性命的威胁犹如一盆刺骨的冰水在三九寒日当头浇下,我激出一身冷汗,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我惊恐万分,仓惶地要站起身,一阵晕眩侵袭着我的身体,一个踉跄,四肢发软,倒在原地。
秋月柔冷笑着,踱步慢慢向我靠近,默然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一只踏入陷阱身陷圄囵的猎物,欣赏它的挣扎,欣赏它的无助。
我的恐惧无比扩大,我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只是拼命向后挪动身体。忽然,身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手触摸到了一个坚硬的木质东西。我回过头,是一张床,红帐落下,只隐约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
是萧紫若,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
我倒吸了口凉气,恐惧到达了神经崩溃的边缘。
“她……她死了?”我颤颤微微地发问。
“还没有,不过也离死不远了!”秋月柔仍在笑。
“你也要杀她?”
“不!是你要杀她!”
“什么?”我惊恐,她为何要说我会杀了萧紫若?
“下一刻,等药性起了,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了,你会变成一个疯婆子,失去常态失去理智,可能会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来,比如说……杀、人。”她悠悠的语调,轻浮而随意,却如蛊惑人心的咒语掀起我心底最深最强的恐惧。
看着她*饱满的双唇缓缓开合,我原本发冷的身体泛起阵阵燥热,迅速汇聚,一波高过一波,不断冲上脑门。
耳边传来颤心的冷笑,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我转过头去,寻找声音的出处。是萧紫若,她还躺在那里,但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满眼的贪婪,仿佛是看到了心仪很久的猎物,鬼魅招魂般得笑声从她鲜红如饮过血的嘴唇间嘻嘻而出,一阵一阵起落不绝,不断牵动起我心底无限的恐慌,我神色恍惚地看着她,生怕下一刻在笑之后露出得会是一排白森森的,沾染鲜血的尖牙。
不!我浑身冰冷,仿佛是从噩梦中惊醒。没有笑声,她还在沉睡,什么都没有,那些竟然都是我的幻觉。
我抬头,秋月柔揶揄地俯视我,冷漠无情的眼神如利剑一般划过我的脸庞,竟然能隐约感觉到疼痛,恨!那是恨意,强烈而浓重。日日沉淀,久久凝结,仿佛已经是深深刻到骨髓里。我意识到她对我的仇恨居然深得重得让我不敢相信。
“有反应了是吗?很害怕了是吗?”她探下身体,靠近我,美艳的容颜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又亮又圆,只是白中有一抹红点。
忽然,体内一阵燥热又翻腾而起。红点就此微微颤动,一起一伏如呼吸一般,它停顿片刻后,如有生命般迅速长大,先是针眼大小,然后如红豆,又如指甲盖,最后扩张布满了整双眼睛。她幽幽地笑着,似痴如疯,满眼的血红就此越过眼眶,溢了出来。血红的双眼好像成了一对受了伤的血窟窿,汩汩向外冒出血水,鲜红的血水流淌在脸颊上,所到之处,皮肉腐烂萎缩,模糊不堪,而后又一块一块脱落下来,隐约间显出里面的白骨。
难以言语的恐惧如一头野兽向我猛扑而来,将我生生撕裂开来,我的体温急剧下降,遍体冷汗,尖声的惊叫从我的口中迸发出来,好像要冲破耳膜。
“怎么了?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么?”一抹冰凉攀上我的手背,瞬间揪心得厉害,艰难地连气也喘不上来,粘粘的汗水打湿了我的衣衫。
幻象散去,眼前的景象又恢复了原样,她还是如花美眷,凝脂玉肤。
“呵呵,我可不是妖魔鬼怪,真正要吃人的鬼怪在你的身后。”她朗朗地笑了,声音轻慢柔和,透出丝丝的甜味。
体内的燥热再一次燃烧起来,它发作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如附体的恶鬼,操控身体,湮没人性,我终会狂暴到失去常态,杀人嗜血。果然,如夜风般的鬼哭狼嚎又响了起来,盘踞在身后,连绵不觉,层层叠叠。
我不敢再回头,因为不知道自己看到那景象后,会有什么可怕举动,趁着还有些自我意识,我紧紧握着拳头,使指甲深深掐在手心里,希望这种刺痛感能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我摇摇晃晃站直身体,跌跌撞撞向外冲去。
幻夜蝶蓝
地是软的,天是转的。我什么也不顾不上了,只是向着有光亮的方向全力地跑,拼命地逃。记不得跑了多远,辨不清身处何地,恍惚间,不远处有人影晃动。
“救……救我。”我扑倒过去,慌乱地攀扶上那人的身体。
“是你!”那人将我扶稳,我们面面相对,竟是赵香红。我心一凉,心知她断然不会救我。
一股燥热,猛然冲上脑门,赵香红瞬间化成了凶恶的妖魔。我无力的双腿突然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原来踉踉跄跄的步子却在刹那间箭步到了她的近前。
“跑……你快跑……”她虽不会帮我,我也不想害她,靠着所剩无几的神智,我艰难地迸出几个字。下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地颠颠狞笑起来,伸出双手,张开十指,掐向她的脖子。
赵香红微微皱眉,并没有什么惊恐之色,身形一变,好像仅是晃动了一下,就退出我能涉及的范围。
冷风拂面,带给我片刻的清醒。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头,我回过头,一张鬼面赫然而现,倒吸一口凉气,我知道他一定是秋月柔的手下。她不会让我有机会逃,她要抓我回去,让我杀死萧紫若,然后再让我死。
黑钢鬼爪映着清冷的残月高高扬起,在我的仲怔间,一挥而下。
电光火石间,一道蓝光徒然而起,我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吸了回去。道道蓝光逼向鬼爪,鬼爪翻转隔挡,最后气势汹汹地狠狠一握,卡嚓一声引出火星四溅。
我浑身无力,跌倒在地,赵香红挡在我的身前。我们的面前站着一名身形魁梧的黑衣人,他的脸上覆着獠牙恶鬼的面具。
“幻夜蝶蓝,在江湖上绝迹十年,想不到今日在此有幸得见,失敬,失敬。”鬼面人声音沙哑阴冷,像是从地底传来的鬼哭。
“破忧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黑刹鬼目竟沦为旁人的打手。”赵香红的冷笑中毫不掩示讥讽。
幻夜蝶蓝?我惊讶不已,赵香红竟是江湖中人?还不容多我想,体内气息又是一阵翻腾,满心的躁狂似要卷土重来。赵香红转腕拂起长长红袖,一阵香气袭向我,我的意识顿时被击散,昏昏沉沉倒睡在地。
我仿佛是被困在厚实坚固的蛹壳中,隐约可以听到外面的声响,却无法冲破这黑暗的束缚,看清外面的世界。我挣扎着,却只能在黑暗中漫长的等待。
手指一记刺痛,好像被什么尖锐东西重重地扎进我的指尖,我吃痛,昏沉的神智就此清醒过来。
“啊!”我惊恐万分,不知自己会身处何时。
“不用害怕,他已经上路了。”昏暗中传来悠悠的安抚声。
左右观望,我发觉自己已被人带进屋里,放置在一张软榻上。屋里很暗,豆点的烛火羸弱不堪,驱不散整室的黑暗,视线模模糊糊得如覆着黑纱般看不真切。软榻旁站着一人,依身形轮廓,应该是赵香红。
“上路?他回去报信了?”我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张口便问。
“他上黄泉路了。”赵香红语中带笑,宛若在谈论普通的人事。她低着头,专注在我的手上,我感觉有粘粘的血正从自己的指尖流出来。
我一怔,原来这些江湖人,杀人与被杀只在转瞬之间。
“你……你……”我看着她,她救了我,我心存感激,却又十分忐忑。
刚才听黑刹鬼目称她是幻夜蝶蓝,那必定早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却隐姓埋名地来破忧城做个卑微的舞伎,其中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我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会不会将我灭口?
我转念又生出疑窦,若她不想暴露身份,她大可不必救我。若她袖手旁观,谁也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个什么幻夜蝶蓝。莫非她救我是别有用心?
我想问个清楚,却不敢张口,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她,自己也被她送上路。
沉寂须臾,赵香红呢喃地开口了:“你知道吗,十年之前,我不叫赵香红。”她调语轻缓柔和,如春风拂过,与记忆中的趾高气扬,尖声厉语的印象简直判若两人。
“我叫……”她顿了顿,微微蹙眉,忽而又自嘲地笑了:“呵呵,太久了,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哦,想起来了,花约柳,我叫花、约、柳。”
她姓花?我讶异,莫非她也是我沐花族人?
祭天司者
赵香红眼神缥缈,好像在想些什么。忽然,她笑了起来,声音低柔:“小的时候,我住在醉风谷里,那里是世外桃源,每一天都过得无忧无虑。一群人,就在碧绿的草地上玩啊!跳啊!唱啊!跑啊!一簇簇的小野花开得铺天盖地,吸一口气,满心都是花香和清草香。”她自言自语着,俨然是忘却了眼前的人事,完全沉沦在她自己的回忆里。
醉风谷?她真是我的族人。没想到,竟能在千里之外的他乡遇到故人。我一把拉住她,掩不住心中的欣喜与激动。
“既然你也是沐花族的人,为何你不早表明身份,为何当初还要与我为敌?”想当年,在乐坊的时候,她处处针对我,后来更是找机会责打我。背上的疼痛,宛若在昨天般记忆犹新。
“我只是想要让你明白,世间的人心险恶。世间的一切,不是处处避让就可以明哲保身的,有时候,即使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不会放过你。”赵香红收起笑容,淡淡地说道。
我苦笑,讥讽自己的愚蠢,原来这个道理她早就教过我了,只可惜我到今时今日还没有领会。
“好了,毒血已经清了,你已经没事了。”她直起身体,动作有些僵硬迟缓,我这才发觉她的一只手从始至终都扶在腰间。屋里安静下来,她的喘息声又重又深,显得格外的刺耳。
她是习武之人,竟能让我清晰地听到她的气息,我大感情况不妙,惊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就黑刹鬼目的架式看来,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我想起身,她出手比我快,在我面上轻轻拂过,我又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香气,我的意识随着吸入的香气而迅速涣散。
赵香红微微而笑,如明媚阳光般温柔,她将一只小木盒放于我的手心,并让我双手交叠将它拢住。
“司主,属下只能陪您到这里了。以后,望您多保重。”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像是在哼哄幼童入睡,她的手轻轻抚过我的手,传递着颤抖与冰凉。
烛火摇曳,缓缓灭下,无尽的黑暗强势地覆涌过来,她削瘦单薄的身影很快被吞没。一缕清烟过后,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别……别……”我想留住她,只可惜自己是这般的无能为力。
“司主祭天——”高亢宏亮的声音直冲云霄。
脚下是层层石阶,直至高高的祭天台。我缓缓抬步,顺阶而上,身上是华丽而厚重的吉服,头顶上是华贵而沉重的冠饰。祭天台上我稳稳坐下,身旁一名老者,衣着隆重,神情严肃,他上前一步,朗声宣读长长的祭天文。
高台下,人头攒动,族人们齐齐聚集。
头饰上的串串玉坠珍珠垂在面前,微微晃动,从它们的缝隙间,我远远望着他们,看不清他们的长相模样,分不出他们究竟是谁,只觉得眼前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密密麻麻跪倒在那里。他们满怀虔诚地向我顶礼膜拜,口中齐齐呼唤着“保佑,赐福。”
“记住,那些都是忠于你的族人,无论有多么困难,你必定要用全力去保护他们,即使是牺牲自己的一切,也决不允许犹豫!”身旁的老者动情而激昂地说道。他的情绪激动到不能自控,干涩混浊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我无限的迷惑,无限的茫然。我不明白他的话,更不明白他们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凭着什么去保护他们?我又有什么能力去保佑去赐福他们?
“保佑,赐福。”黑压压的人群不停地跪拜呼喊,如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前赴后继地向我扑来。吉服如缚身的布条,将我越裹越紧,冠饰沉如千斤,直压而下,一切的一切让我觉得无比压抑,我头晕目眩,透不过气来。
凌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飞转,刹那间清散一空,最后,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逃!我要逃!
“放我走,放我走!”我高声呼喊。可是没有人在意,他们看不到我的惊恐,更不听到我的呼喊。
不是朋友
“梦姑娘?梦姑娘!”
我猛然睁开眼睛,视野内是一个硕大的脑袋,我受惊,向后缩了一缩,这才看清原来是婢女琴岚。
“姑娘,又做噩梦了?”琴岚关切地问。
噩梦?原来那些都是噩梦?我一手抚上胸口,调整急促的气息,想到那可怕的一切都只是梦境,顿觉得庆幸无比,整个人轻松下来,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姑娘,你没事吧。”见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琴岚倒紧张了。
“没事,我没事。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我说罢,抬起另一只手想擦去额头的汗珠,只听“吧嗒”一声,有东西从被褥里翻落了出来。
琴岚俯身去捡,是个深褐的东西。她将它拿到我的眼前,左右翻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没见姑娘用过么。”
我大惊失色,一把从琴岚手中抢过,死死地压在被褥之中,不敢多看一眼。
“姑娘,你真没事吗?”
“琴岚,昨夜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清楚,昨夜很晚没见姑娘回来,我便去欣悦园找您。可海兰说您早就走了。我又去四处寻您,可都没寻着。等我回来的时候,姑娘您已经躺下睡了。”
我面无表情,紧掐被角,未说半字。
琴岚见我异样,以为我的失忆病又犯了,便试探着问道:“姑娘是不记得吗?要不,我去问问景春,她一直都在。”
“不!”我一把拉住她:“不要去问!”思索片刻,我低声吩咐:“你去欣悦园见悦夫人,说我昨儿丢了东西,问是不是丢在她那里了,一定要亲眼见到悦夫人。”
“哦。”琴岚应下,她倒是机灵,也不多问我此举何意。
“你再去乐坊看看,问问赵香红在不在。”我继续说。
“姑娘,您是不是很着急?不如让景春和我分头去,可以快些回您消息。”
“不用,你一个人去,不要告诉任何人。”
琴岚匆匆而去,偌大的房里只留我一人,徒然清冷无比。
我缓缓从被褥中抽出手,手心已沁出微微细汗,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却仍死命地紧握着一只小木盒,那是赵香红给我的小木盒。
原来……
原来,那不是一场噩梦。
原来,那是一幕血淋淋的现实。
原来,她和她都想要我死。
琴岚很快就回来。
“那赵香红呢?”我急急追问。
“乐坊的管事说赵香红和破忧城签了十年的契约,昨天是最后一晚。今儿一早就没见到她,想必早就出城了。
“走了?”我长叹,无力地闭上双目,眼前满是昨夜的最后一幕。若是真得走了,那倒好了,只怕……
“姑娘,悦夫人她……”
“说吧。”可我已没有任何心思再听下去了。
“她还是平常的模样,还问姑娘丢了什么东西,可以让海兰帮忙找找。”
“哦。”我挥挥手,琴岚知趣地退下了。
萧紫若安然无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秋月柔这一招借刀杀人,是想先借着我发疯而杀了萧紫若,然后再让城主处置我。这样,就能一并除掉我们这两个眼中钉。既然我逃脱了,她若出手害死萧紫若,恐怕很难交待。
没有中立的话依稀在耳,转眼间,她们已经动手。我万万没想到萧紫若会害我,而且是帮着秋月柔害我。不知道,对于现在的结果,她会有何想法。若不是赵香红及时出现救了我,只怕此时此刻,她已经因为帮秋月柔害我而赔掉了自己的性命。
“梦儿,我很喜欢你,但我们却不能做朋友。”那是她曾说过的话。
我涩涩一笑,眼泪就这样流淌下来,原来,原来我们真得做不了朋友。
蓝夜蝴蝶
我摆弄着赵香红留着我的小木盒,木盒外型朴实无华,很是普通。摇一摇,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完全猜不出里面究竟会是什么。我怕自己这里不安全,便决定入夜之后找个僻静的地方,将其打开,看个明白。
入夜,我支开琴岚与景春,悄悄出了院子。一路快步,四季园的枫舞林有五行布阵,鲜有人能入内,我想那里一定安全。
子夜,星光黯淡,仅有一轮弯月挂空。小木盒的构造并非一般,我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机关,终于拧开盒盖。
盒内垫有云纹锦布,锦布中央安放着一枚小圆珠。圆珠呈现幽幽深蓝之色,宛若浩瀚夜空,月光洒下,珠体映出微微光彩。我纳闷,它究竟是什么。黑珍珠?夜明珠?蓝宝石?端详片刻,我刚想将其拿出来,就听到轻轻的卡嚓声,好像是踩碎了枯枝断叶。随之,圆润光滑的珠身竟然裂开细缝,我以为是自己眼花,再定睛瞧看,裂缝居然越来越大,最后分成两伴,展伸了开来。
我惊诧,那枚圆珠竟是一只蜷缩成团的蓝蝴蝶!
蓝蝴蝶展开双翅,微微一振,犹如是刚刚睡醒,在伸懒腰。蓝蝴蝶两翅上的花纹奇特,一翅是圆日形,另一翅则是半月形。停顿片刻,蓝蝴蝶拍拍双翅,飞跃空中。我只觉得眼前蓝光闪动几下,还未反应过来,那只蓝蝴蝶便不知踪影了。
等了半晌,周围寂静,毫无异样。我大失所望。
我正在懊悔,或许不应该放走蓝蝴蝶,忽然,感觉手上稍稍发痒,我低头一瞧,蓝蝴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正安静地停在我的手背上。我不明,试着又打开木盒,蓝蝴蝶好像有灵性一般,跃入木盒,收起双翅,缩成圆团,似乎又沉沉睡去了。
一切的一切,让我感得很不可思议。思索间,灵光一现,我意识到它可能如信鸽一般是一名递信者。那么,它究竟会带谁来呢?
风吹影动,背后似乎有衣裳摩擦的悉索声,随之就听到一个女声低声道:“属下,参见宗主。”
我回过头,离我四五步之远有一人,她单腿跪地,低头抱拳,样子十分恭敬。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的衣裳很眼熟。我正在想自己可能认识她,她又说话了:“不知宗主深夜召见属下,所为何事?”说话间,她缓缓抬起了头。
下一刻,我们四目相对,无人再语,只听得晚风萧索。
再下一刻,我们异口惊呼:“怎么会是你!”
眼前之人竟是景春!竟是我一直以为是秋月柔的细作的景春!
景春猛然站起,目光顺着我的脸往下,最后落在我手中的木盒上。她凝视须臾,胸口起伏不定,气息深重而凌乱无章。突然,她眼眸一抬,竟已热泪满眶,眼神瞬间犀利无比,直直逼向我。她死咬嘴唇,双拳紧握,想要克制可是仍止不住浑身发抖,泪水也随之倾泻而出。
“你……”我刚到嘴边的问话被她悲愤的样子逼失了方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显然她已经猜测到了事情的结果。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告诫过你,叫你不去见萧紫若,你为什么不听!”她情绪激动,悲恨交加,大声质问。
我一怔,原来,她们早就觅到危险的气息。而我却愚蠢得只念着过往与曾经。
灭族
我无言以对,微微叹息。
赵香红,哦,不,花约柳。在昨夜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花约柳的存在,而她却为了我,默默地付出了整整十年的花样年华,只为一个承诺,守护着我,最后无私的奉献出生命保护了我。而我直到最后,连谢谢两个字也没来得及告诉她。
景春嚎啕大哭,口中叨叨地数落着我:“你傻,你蠢,你软弱,你没出息,为何要我们陪着你熬?你不是祭天司吗?祭天司不是可以保护我们的么?”
她的情绪激动得无法平复,看得出来,是对我积怨很久了。怪不得先前对我是那么不屑,原来是因为我而一直连累她们,把她们困在破忧城里。
“你以为这个世上全是好人,那是你蠢!你不听劝,送上门被人害,凭什么要我们来替你赔了命!”景春骂骂咧咧,发泄了许久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看来,她对我的不满,对我的厌恶,并不比秋月柔的浅。如今,更是因为花约柳的死而一股脑地儿暴发出来。
“你这种人凭什么当我们的祭天司!凭什么!”她一把抹去满脸的泪水,忿忿地瞪着我。
本来我想她遭受打击,需要发泄,便也不想与她计较。可此刻,她却咄咄逼人,定要我说个明白。我心里本就不痛快,被她这么一激,心中的无名火更是压不住了。
“凭什么?你问我凭什么?”我沉下脸,看着她冷冷发笑:“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一觉醒来,我就在这里了,而我却什么也不记得了,然后有人要杀我,又有人要娶我,而你又来指责我。我究竟做过什么,让你们人人都不肯放过我?什么祭天司,是我要做这个祭天司的吗?”
景春一愣,不容她说话,我继续说:“不管我配不配,你又是什么身份,你的宗主都对我恭恭敬敬,你却将我贬得一文不值,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反我?”我似笑非笑。
景春神情僵硬,意识到自己说了过分的话,垂下眼帘低下头,不敢看我,却也倔强地不愿说软话。
我长长一叹,走近她拍拍她的肩,示意我们都该平静下来。
这一夜,我从景春那里知道了许多我记不起来和不知道的过往。
我,花夕梦,自小生活在醉风谷,是沐花族中被选定的祭天司。而景春她们很小就离开了家乡,被送入一个名为夜蓝盟的江湖组织。夜蓝盟是沐花族的附属,专为沐花族服务,其门徒众多,遍布天下,以夜蓝蝶为记。
十前年,花约柳接掌夜蓝盟,沐花族族长命其扮成舞伎赵香红潜入破忧城待命,随后几年,景春也混了进来。而在我来到破忧城之后,她们便收到族长的指示,要暗中保护我。
族长?我恍然记起,梦中站在我身边宣读祭天文的老者就是族长。可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得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究竟我为何要来破忧城。
“你可知道,族长为何要将我送入破忧城?”我问景春,想从她身上获得一些蛛丝马迹,好帮我尽快恢复记忆。
“好像是来找我族失落的宝物。”景春答道。
“失落的宝物?”我更晕了,完全没有印象:“那是什么宝物?”
“宝物乃族中机密,我等地位低下,是没有资格知道的。”景春摇摇头。
我茫然,连宝物是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如何下手寻找?我觉得脑袋有些发涨,按了按太阳|茓,皱起眉头,长舒一口气,又问:“族长呢?我如何才能联络到他?”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景春应我,我心生疑窦,转眸看她,见她神情黯然,低头不语。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觉察到不祥的气息。
“一年前,沐花族被仇家发现行踪,一把火烧了醉风谷,族人死伤无数,族长不知失踪。”景春凄凄道:“沐花已被灭族了。”
“什么?灭族?”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几乎无法站稳,身体好像随便就会倒下去。我忙扶住身旁的枫树,夜风起,脸上一阵凉意,我用手一拂,竟发觉自己已泪流满面。我愣愣看着指尖上的点点泪珠,觉得不可思议。我为何会哭?我为何会流泪?我不是早就记不得过往一切,可为何现在还有心如刀绞的疼痛感呢?是不是对家乡对族人的感情早已根深在我的心底,深得让我觉察不到它的存在,可是,却不能控制它暴发时的汹涌澎湃。
梦魇
我站在高岗上,远方山峦重迭,墨绿墨绿得,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脚下是的翠绿色稻田,四四方方,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错综复杂的田间走道还有人影在走动耕作。那是我的族人,他们正在辛勤耕种。悠扬的歌声缓缓传来,一丝丝一缕缕,逐渐清晰嘹亮,而后在晴朗明媚的春光里回荡盘旋。
那是熟悉而亲切的场景,我久久看着,舍不得移开眼睛,仿佛整个人是入了迷,就这样沉浸下去。
突然之间,天色一下子阴暗下来,乌云狂躁翻滚。无数火苗瞬间蹿起,随即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一起,刹那间火光冲天,眼前成了一片片的火海,汹汹大火,如一张妖魔的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翠绿田野转眼成了墨黑焦土。
救命声呼天抢地,耳里充斥着声嘶力竭地哀嚎哭喊。
我想去救他们,一团火球向我逼来。我踉跄倒退一步,好像撞到了身后的人。我回过头,一个老者正直直地盯着我,我意外惊呼:“族长?”
“你想逃吗?花夕梦,你是不是想逃?”族长冷着一张脸,阴沉严肃的表情映着汹汹烈火,显得狰狞而可怕。
“不,不是的,”我无措地摇着头,想竭力澄清:“火太大,我救不了,我救不了他们。”
“花夕梦,你忘记自己的誓言了吗?你要保护你的族人,你要为他们报仇。”族长向我一步步逼近,我怔怔望着他,心里只有无尽恐惧。忽然,他又阴恻恻笑了:“十年的血誓已成为血咒,你已经逃不掉了,永远也逃不掉了,哈哈……”
“血誓?血咒?”我喃喃地念叨着。突然间,头痛欲裂,好像脑壳里有什么东西在扭动,挣扎着想要钻出来。我死命地抱住头,蜷缩起瑟瑟发抖的身体,像是中了邪般,耳里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不停地叫嚷。
“我,花夕梦就此立誓,致死效忠本族,保护族人,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好死,所有至亲之人一同受我株连,永世不得安宁。”
“……”
“我,花夕梦就此立誓,致死效忠本族,保护族人,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好死,所有至亲之人一同受我株连,永世不得安宁。”
“……”
“咣当!”一声巨响,好像是晴天的霹雳。
我的心猛跳一拍,双眼笃然睁开。眼前是床顶的纱幔,我叹息,又是一夜噩梦。算是这一次,至少不下三回了吧。
床外人影绰绰,好像是景春。
“是景春吗?”我问。
“是不是惊着姑娘?”果然是景春。
“怎么了?”
“刚才布置的时候,有人没留神,撞倒了椅子。”
“哦。”我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示意要起身洗漱。头还有点晕忽忽的,多睡无益,还是起来走动走动,透透气。
婚期将至,城中上下已开始最后准备。
众多女仆男佣行色匆匆,里外忙碌,在精心布置我的居所,不敢有一丝怠慢。只见整座庭院处处红幔珠帘,富丽堂皇,华艳喜庆。看着这么多人来回走动,一时我竟觉得心中压抑,胸口闷涩,有种说不出的烦躁感。
我走出院落,踱步至遥星湖畔,独自坐在湖边小亭内,愣愣看着湖面水波荡漾。我迷惘,我分明是待嫁的新娘,为何心情却是这般低落而沉重?仅是因为听到了灭族的噩耗吗?
这几天,我陆续向景春问了一些以前事情,好让我对自己的过去有一些大致的了解。但问到她,我既然是沐花族人,为何又会是擎天镖局秦家的三女儿,她却摇头不知。她说我曾经离开过破忧城很长一段时间,随后是和颜墨斐一同回来,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她根本就不知道。
我原来我曾经离开过破忧城,那为何颜墨斐从未向我说起过支字片语。究竟是那些事情不重要,还是他是故意隐瞒我呢?
理理混沌的思绪,莫说往昔,就这些天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花好月圆,魔星门,风暧,金玉楼,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绝世神功,地下城,夜蓝盟,沐花族失落的宝物。我惴惴不安,冥冥中,总觉得它们与我之间会有扯不断的关系,就如同是一张大网将我牢牢困在其中。而我身在其中,究竟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我有预感,在眼前的这一片平静之下有一个巨大的旋涡,只是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身处其中。我甚至怀疑自己与颜墨斐的开始,真得是因为真情吗?如果不是,那么这场即将到来的豪门婚宴又算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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