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那年,我到了要上小学的年龄。按照规定八岁就应当入学,但那年没有空余教室,所以我和一些同龄人只能推后一年再入学。
1970年2月,我九岁。第一天准备去上学时,娘给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一件新的黑棉袄,一条几个大哥哥穿过、膝盖和ρi股处打了补丁的棉裤,一顶冬天戴的帽子,是棉花和人造毛混纺的。娘还用一块深蓝色的布给我做了个简单的书包。爹给我买了两个笔记本,一个是用来练写字的方格本,另一个是算术本。他给我做了一个木头铅笔盒,里面有一只铅笔,一把小刀和一块圆橡皮。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要带上毛主席语录。
“今天是我们李家值得庆贺的一天!”早饭的时候,娘开玩笑地宣布。
“为什么?”爹问。
“因为今天李家多了个小学生。”娘说着把头转向我说道,“你要努力学习啊,我们不是送你去学校玩的!”
“嗯,”爹应声回答,“你应该比你爹强。”
“听老师的话,遵守纪律,做个好学生。给我们争面子,别给李家丢脸。”娘又说。
吃早饭时我一直闷闷不乐。上学就意味着我要告别无忧无虑的日子,穿着衣服和鞋子去学校并遵守那里的规矩。学校会教我们读书写字,可在内心深处,正如我爹和哥哥们一样,我嘀咕着让我们这些注定要在田里干活儿的乡村孩子识那么多字干嘛?有什么用?学校能帮我家解决吃饭的问题吗?上学并不一定就能让我成为一个好农民啊。
我们本来要到离村子一里地以外的地方去上学,但因为当时那里没有空教室,所以我们村主动将一个被遗弃的破房子腾出来做我们的临时教室。我知道那房子,它过去一直是空着的。听说有一对膝下无子女的夫妇曾住在那里,后来他们去另一个省探亲时就神秘失踪了。我们公社的干部曾多次向公安局报告过这一情况,但一直都没有什么调查结果。曾有谣传说那对夫妇是间谍,秘密逃到台湾去了。我们以前常朝那房子扔石块,年纪大些的孩子告诉我们说那房子里常闹鬼。我一直想透过窗户窥视一下那屋子里究竟有什么,但每次我都几乎吓破胆,现在那间神秘的屋子就要成为我们的临时教室了。第一天去上学的路上,我们一伙人,差不多十二个新村的孩子边走边兴奋地谈论着那屋子,猜测着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那年,我们村和周围村的四十五个孩子都入学了。我们到学校后,站在外面集合。一位老师自我介绍说她叫宋彩英,教我们语文和算术,她旁边的老师教我们体育。
“同学们,今天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是新生活的开始。我希望你们能珍惜毛主席给你们的这个机会。希望你们刻苦学习,不要让敬爱的毛主席失望。在开始上课之前,我们要打扫一下教室,把你们的桌椅都摆放好。”宋老师说。使我失望的是,这老房子里的东西都已被清理掉了,我们永远都没法儿知道里面到底曾有些什么东西。
这个盖着德式陶瓦的房子几乎全部是用泥砖砌成的。房子上有两扇带有木框边的小窗子,薄薄的窗户纸早已被打破了。房子的屋檐很低,里面又阴暗又潮湿,弥漫着年代久远的尘土霉味和一股令人恶心的动物粪便味。我们花了整个上午扫地、清理墙壁和在窗棱上糊一些新的纸。宋老师拿来毛主席和林彪副主席的画像,我们将它们贴在了前面墙的正中央,并将一块自制的黑板悬挂在下面。教室里没有配备桌椅,我们带来了各家父亲自己做的折叠凳子,再用一块使用过的,上面布满裂口和木屑的旧木板充当我们的课桌。
那天上午我们没有正式上课。我们被分成了几个小组,宋老师选出了两个班长。女班长住在我们村附近,她的个子几乎是班里最高的。男班长阎平住在我们村的东面,他被选中是因为他爷爷参加过红军,在解放战争中牺牲了。我们村的人都有明显的界线划分,所以我从没和阎平在一起玩过。再说我一个哥哥有一次在打架时被阎平爸爸从后面踢了一脚,虽然后来他奶奶再三道了歉,对我哥哥也很好,但我还是决定不和他交朋友了。等我们选好自己想坐的位置,把凳子和自己喜欢的人挨着摆放好后,就到了第一天放学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就开始上课了。宋老师按照点名册一个个点名,被点到的人要回答“在”。她然后把男女生安排混合坐在一起。我认为这样是很痛苦的,因为我已经选好和我的两个好朋友一起坐在教室后排了,现在我却被安排坐在我不认识的两个女孩中间。
宋老师给我们发了课本。她说:“同学们,现在我们就要开始上第一节课了,”她停顿了一下,指着墙上毛主席的照片问,“大家知道他是谁吗?”
“毛主席!”我们都激动起来。
“对。他就是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以后我们每天上课之前,都应该向毛主席致以最崇高的敬礼。如果不是毛主席,我们今天不可能坐在这里上课。他是我们的大救星,我们的太阳和月亮。没有他的话,我们今天可能还在黑暗的世界里挣扎。我们同时也要祝愿毛主席的接班人——林彪副主席身体健康。现在请大家起立,向毛主席致以我们最诚挚的鞠躬。”
我们都站起来,摘下帽子,向毛主席的画像鞠躬并大声说道,“祝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