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底,离毕业只差几个月时间了。一个周六晚上,老师们在四楼最大的那个教室里举行了一个舞会,一些毕业班学生也允许参加。
这不是一般的舞会,是个华尔兹舞会。来宾们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长裙,其中很多人我根本不认识,甚至文化部的官员也来了。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圆圆的,银色的,看上去像个地雷,慢慢旋转着,折射出千百种色彩和变换不定的光影。真是太棒了!我们都着了迷,兴奋不已。男士们姿态优雅地将女伴引进舞池。萧老师成了当晚的明星,好多女孩子为他的翩翩舞姿倾倒。
我站在一旁看别人跳了一会儿后,鼓足勇气邀请一位老师和我跳华尔兹。那位老师把基本步伐演示给我看,还告诉我,华尔兹舞应该由男伴领舞。我和她试着跳起来,但我总是踩到她的脚!结果,那晚我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头一回跳华尔兹,尽管我跳得很糟糕,却很开心。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浪漫的音乐。我想,要是在江青的领导下,我们根本不可能听到这样的音乐。在她当权的时候,任何一种类似华尔兹的东西都会被认为是腐化人心灵、影响极坏的东西,是会和其他“西方垃圾”一样被严厉禁止接触的。但现在不同了,这种自由的感觉清新而又特别。
其他方面也发生了改变。我们开始能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外国电影,电影中有男女恋爱的称为“爱情电影”,只要有一个亲嘴镜头,就被称为“黄|色电影”。同学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溜进戒备严密的剧院中去,就为了看那些“黄|色电影”。那时,有的学生自己动手做假电影票,还从学院的化妆室里偷假发和假胡子乔装改扮。一旦混进了剧院,我们就会想方设法留在里面,接着看下一场。我们会躲在落地窗帘、大门和舞台的屏幕后面,甚至藏在厕所里,只要能看到那些电影,要我们怎样都行,多年与西方文化的隔绝和性压抑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一天,“土匪”弄到几张撕成两瓣的废票,仔仔细细把它们粘接起来。于是,我们稍微染白了一些头发,看上去老一些,用这些假电影票成功混进剧院。昏暗的剧院里人山人海,两边的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土匪”和我钻到剧院中间,坐在走道上。那天要到下午三点钟才开始排练,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看完电影再回去,可我们俩人都没有手表。
“鲁军,”我小声问,“我们怎么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走人?”
“别担心,我脑子里有一个‘小闹钟呢’!”他很笃定。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电影开始了。这回放的是部美国片,讲三角恋的。翻译过来的中文名字大概叫《伤心的离别》。一男一女两个翻译坐在屏幕前面,用两个麦克风给大家翻译。可他们的翻译不仅很差劲,还因为他们自己进入剧情而忘词,总是让观众失望,观众只好自己根据画面猜测大概的剧情。
电影里的女人五颜六色的花衣服使我眼花,她们和中国女人的穿着大不相同!我甚至觉得奇怪,她们穿着高跟鞋难道不觉得不舒服吗?看起来就像我的女同学穿着脚尖鞋站立一样不好受。
电影里有些女演员可漂亮了,但外国人长相看上去似乎都差不多。就是在这部电影中,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接吻的场景。我心跳加速,有点热血沸腾,甚至很想知道那会是什么滋味——在现实生活中和一个人嘴对嘴。
“土匪”的“小闹钟”不管用。电影结束时,排练已经开始。我们飞跑回宿舍,换好衣服。快奔到练功房时,我听见了萧老师的声音。我的心一沉,萧老师是我最不愿意冒犯的人。
萧老师转过身来看了看我们,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又转过身去接着指导其他学生。我真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我狠狠地白了“土匪”一眼,真想把他体内的那个什么鬼闹钟扯出来摔成碎片!
“存信,下节课后休息时到我办公室来,”排练结束前萧老师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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