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芭蕾舞中,我有几段技巧难度很高、体力消耗巨大的独舞。格兰准确地知道其所需的投入。许多次,在格兰严厉的目光下,几小时的跳跃和旋转后,我感觉已经只剩下一丝游气了,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已精疲力尽,以前的腰伤仍然给我麻烦,我真想就地躺下来死去,然而就在我感觉到肉体生命的极限时,他的声音又响起来:“让我们回家前再来一次吧。”
他疯了?我内心在大叫,但又知道必须重新再把这支独舞跳下去,而不论我心里有什么成见。抱怨是徒劳的,我们知道不这样刻苦,我们的体力和耐力永远达不到他的目标。
在排练中,当格兰要求我超越体力的极限,去做“最后一次”时,我有时会有极度疲惫而生病的感觉。但出人意料的是,当那音乐重新起来时,我已经振作昂扬,完全如早晨刚开始一样。首场演出到来时,我感觉“充电”完满,即可登台爆发。
《春之祭》成功演出之后,我们就开始了《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排练。本计划编排一个新的版本在休斯顿市新落成的花盛艺术中心(WorthamCenter)演出。在休斯顿芭蕾舞团的历史上,这将是最昂贵的制作之一。所有的布景、道具和服装由戴维斯·渥克(DāvidWalker)设计,他是英国皇家芭蕾舞剧院著名的芭蕾和歌剧设计师。所有的用品都在英国制作,然后船运到休斯顿。本决定由珍妮和我充当首组演员,玛丽和凯尼斯配对,作为第二组演员。
我喜爱《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和普罗科菲耶夫(Prokofiev)的音乐,但排练过程很不顺利,本经常抛弃他编好的某几个段落,甚至我们已经排练了许多天的内容,然后他又得重新排起。我们尝试以不同的形式来做舞伴的配合,跳跃,旋转表演或者一个特别的托举,一次又一次,直到本高喊“这就是啦,我要的就是这个!”那真是苛刻的进度表:绕圈子摸索,倒退,一个接一个的挑战,但大家总是干劲冲天。
对于《罗密欧和朱丽叶》这样的故事剧,我必须汇聚全部的人生体验,把罗密欧这个角色塑造得有真实感。我感到在舞蹈技巧方面的塑造并不太难,但一些性格和内心的东西就不那么容易表现了。我一遍遍地读莎士比亚的剧本,同时尽可能的一遍遍去看不同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电影,我希望能创造出有自己风格特色的罗密欧角色。我联想起在北京舞蹈学院的那个黑房间中,我和何菊芳私下约会时的感觉,我也联想起我第一次爱上伊莉莎白,还有我对玛丽的爱。我联想起看过的文学书、电影中对爱情的描述,所有一切与爱有关的,都能帮助我创造我的罗密欧。
《罗密欧和朱丽叶》首演的那个晚上是休斯顿芭蕾舞团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盛会。剧场里空气十分紧张,我很难做到镇定自若。我听到观众欢迎音乐指挥的掌声,对自己说,投入音乐中吧。
那晚上,从第一个音符开始,我知道自己并不仅仅听到音乐,我也感受到它的灵魂。我快活地跳跃,把我的朱丽叶高高举在空中,我满场飞舞庆祝我们高涨的爱情。当罗密欧错误地相信朱丽叶已经死去时,我经历过的所有悲伤和绝望一下子淹没了我。我想到我和双亲多年的分离,在休斯顿领事馆小屋里的惊骇,我想象假如生活中没有了玛丽,想象最伟大的牺牲就是为了爱而献出生命。当朱丽叶最后将罗密欧的刀Сhā入她的心脏,永远闭上眼睛时,整个剧场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折磨灵魂的音乐响到剧终。
然后,突然间,观众的掌声如雷一样爆发出来,我真希望这掌声不会停歇。我会永远回味那场演出后酣畅怡人的感觉,我生命中最值得记忆的时光之一。
《罗密欧和朱丽叶》演出成功之后,我作为特邀明星去世界各地一些芭蕾舞团客串演出,包括鼓舞人心的意大利米兰剧院,具有辉煌的历史的拉斯可拉(LaScala)芭蕾舞团。我还是在继续努力,以保持自己最好的演出水准。我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以技巧取胜的舞蹈演员,我希望自己艺术成熟,有创造力,有感染力。虽然我的舞蹈生涯取得了许多突破,被称为世界最佳芭蕾舞演员之一,并多次被其他著名芭蕾舞团邀请延聘,但我依然忠诚于本和休斯顿芭蕾舞团。同时我仍然经常回想起中国古老的寓言故事,比如那个弓箭手,我仍然从中受到鼓舞。我不断告诫自己,我只是尝试了那个芒果的表皮而已,还没有到果肉。我不断提醒自己记住多少年前高老师叫我们做的那些疼痛的腿部柔软练习。我更经常提醒自己记得我从哪里来——我农民的根,饥饿,陷在深井中的青蛙,斗败的蟋蟀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我内在的驱动力量。就如我的舞蹈标准在不断提高,我中想成为世界最优秀的舞蹈家的雄心也永远不会忘。我工作得更加努力,脑中总是闪现努里耶夫、巴诺西尼考夫和瓦西里耶夫……我的前程中有太多的山峰要去攀登,而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但是不论在舞蹈上有多么成功,我还有一个最后的梦想未能实现。于是,1988年初,我拉着玛丽的手,再次走入中国驻休斯顿总领事馆。
还是那幢建筑,和我七年前被扣押时一模一样。这次我来这里是要申请签证,让我可以回国探望家人,让我回到自己的家。我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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