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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人间捉鬼

一场热闹最终被赶来的保安和警察劝散,解救了陷入重围中的芦校长。芦清扬那时极其狼狈,原本要出去约会,此时满脸满身肮脏的墩布水和蓝墨汁,靛青­色­已嵌入眉头眼角法令纹的一道道沟壑之间,这人原本温润的相貌褪去,表皮隐隐浮现出几分暴躁和狰狞之相。

一块白布手帕从车窗外递进来,芦清扬躁郁地一把抓过手帕,囫囵式的抹一把脸。

递手帕的人贴近车窗,细致入微的一双眼带着­精­光打量他:“芦校长,您真不知道您学校隔壁有一家福利院?”

“哪里有福利院?早就拆了!”芦清扬抬眼一看长发的俊脸,调开视线。

“确实拆了,十几年前拆了。”凌河莞尔一笑,“你学校门口挂着一枚十二年校庆的金字招牌,芦校长资历也挺久啊?”

芦清扬法令纹之上肌­肉­微微抖动:“都说了不知道!你是警察吗你凭什么问我?”

“你认识雷征么?”凌河突然盯住对方眼底闪烁乱跳的光芒,“还是你就是雷征?!”

“谁是雷征简直他妈的莫名其妙!”芦清扬恼羞成怒,竟爆粗口对凌河骂了一句,恶狠狠道,“我一个男人你看不见吗我怎么会是雷征?!”

芦清扬口不择言,飞快地发动车子,狂塞硬挤地将车开走。

这位教育工作者,说话可一丁点没有教书育人的气质风度,堂堂仪表外皮包裹的就是一副粗野村夫的本质,枉称校长头衔,看来也是个半路出家的冒牌货,从事私人补习班和留学业务圈钱。

毛致秀莫名琢磨着芦某人临走那句话:“他是男的怎么不可能是?雷征不是男的吗?”

凌河与小刀头碰头地翻阅名单资料,凌河嘴角划出一道充满妙趣心情的弧度,抬眼与严小刀会心对视:“跟上芦清扬的车。”

毛仙姑的长手长脚拥有最敏捷的一类灵长类动物的行动力,但眼神一般,能说流利普通话就很不错,读写就真不能指望,都没看清楚资料的标注。

人的名字有时只是具有迷惑­性­的一枚标签,充满威武阳刚气息的姓名背后可未必就站着一个威武阳刚的爷们。凌河笑出一丝表情:“芦校长撒谎,他知道这个雷征雷老虎是一头母老虎。”

芦清扬兜着一身靛青­色­汤汤水水在路上飞速驾驶。墨水的痕迹­干­燥凝结后,这些线条在他面皮上勾画出更为清晰真实的一张面孔。

哼,芦清扬嘴角抖出轻蔑的一声,老子知道你们几人想打听什么事!一堆陈年烂事­鸡­毛蒜皮,查什么查?不就是私底下给几个娃儿找了落脚的人家吗,不就是从中赚点外财吗,本来就是一群没爹没娘命若浮萍草芥的孤儿,当初没有老子喂他们一口吃的,早就是路边的饿殍,沦为狗食!他们还得感谢老子这辈子的积德行善,至于最后卖到什么样人家,日子过得好不好,那就全凭你自个儿在如来观音面前的运气造化了。

不是还有娃儿卖给了美利坚国过来买孩子的,不用考学您就出国了,你们家祖坟上Сhā花儿了!

将来过得不好也甭来找老子晦气!

人活一世上,有的是捞钱机会,就看你胆儿肥不肥,看你敢不敢捞。

孤儿院被查封倒闭了又怎样?老子一家子不出三年就翻了身还是十里八乡最牛逼的好汉!

这芦校长年轻时大约也算个美男子,有些长袖善舞的社交魅力,赚钱全凭迷惑人的­色­相和忽悠人的嘴,年纪大了四十多岁仍是一位颇有魅力的中年男子。然而此时,淡青­色­的面孔仿佛从那下垂的嘴角处生出一对青­色­的细长獠牙,露出凶相……

哼哼,老子知道你们几个想打听谁,这几个月他妈的公安都来好几趟了,各种盘问,烦不烦?

昨天还刚来了一个,被我三言两语打太极拳哄骗着去城西北找福利院去了,让那个条子满城转悠消磨时间去吧!

芦校长急速飞驰回家,洗掉狼藉,重新换上一身料子西装,用发胶将发型侍弄得油亮水滑。打扮成一副业内­精­英的人模人样,这是要去约会。

中年男子身家体面而且有财有势,钱包鼓胀起来难免保暖思­淫­/欲,此时不风流等到七老八十的还­干­得动么?活一辈子不能亏啊!芦清扬接上他在外面包养的老情人,驱车往公园偏僻地方行驶。他一路上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志得意满地抚摸着裤腰带,咂摸着这些年的意气风发,老子在这三江地,无论­干­啥行当都是平趟!

这大中午的艳阳高照,公园角落背风无人处,一对中年野鸳鸯在车内解开裤子浪荡苟且,趁热打铁颠/鸾倒/凤,光天化日之下行毫无廉耻之事。

就在芦校长车子后面不远的隐蔽处,跟踪三人组全部憋在车内,正在抓阄决定谁上。

开车的毛仙姑把香肩一耸,伶俐的口齿毫不客气:“两位爷们,这种事不要为难姑娘家,您两位划个拳呗!”

凌河先下手为强手一指严小刀:“严总您去。”

严小刀煞有介事地一瞪眼:“不是你出的主意跟踪抓包?凌老板您请吧!”

凌河板着面孔:“我不想看那个,严总您最有经验。”

严小刀冷哼道:“老子有做的经验,没有偷窥捉/­奸­的经验。”

毛致秀烦得拍了一下方向盘,差点不慎拍响喇叭,赶忙把手缩回,埋怨道:“你们俩这么墨迹?万一那姓芦的衣冠禽兽是个阳/痿早/泄呢?三分钟泄完了凌总您可就拍不到要挟他的证据了!”

“……”

这位姑娘家讲话如此口没遮拦荤素无忌,车后座上两位男士反而都不吭声了。

一看那两位没声,毛致秀再接再厉,回过头故作恍然醒悟状:“哎呀,老板我都忘了,您还没有交往过男朋友,您还是一位清纯少年!您还像当年我刚认识时一模一样都没变啊,早/泄是什么您恐怕也不懂!”

凌河回敬道:“秀哥你懂,你交过男朋友吗?”

毛致秀以纤纤素手打了一枚响指,浑不吝地说:“姐都是看好莱坞电影学的!”

严小刀半握拳捂了半边脸,憋住笑意,生活在毛姑娘的各种调剂之下如此有滋有味。

凌河也不知被触到哪一处痛点,低声骂道:“肮脏。”

咱们凌总骂完这俩字,没有再叽歪墨迹,抄起手机推开车门就过去了!

严小刀他们这个位置监视角度很好,然而他一双眼早就不是监视姓芦的动静,全部视线都罩住凌河。凌河正在隔窗快速偷Pāi,脸却嫌恶地扭到一边,看起来确实忌讳车内人野战行/房的苟且之事,很不情愿看到那两副半/­祼­的不洁身躯以老汉推车的庸俗姿势发泄着文明人压抑在虚伪面皮下的原始冲动。凌河一定感到十分恶心……

然而凌先生做事一贯也荤素不忌,寻求最便捷省事的路径达到他的目的,不介意使用这类不上台面的手段。

凌河恰好不在眼前,这机会是很难得的,毛致秀点燃一根细长的香烟,从后视镜里与严小刀对视:“严先生,您也看出我老板有点奇怪吧。

“他有那方面心理障碍,身体上也有些障碍,这么漂亮的一个人,这不是暴殄天物么,当真可惜了。我劝他去看男­性­专科或者心理医生,他也拒绝。有一回我们一群人在别墅里看黄/片,就是欧洲拍的那种情/­色­片子,他都不能硬。”

严小刀骤然听到关于凌河的这种**,想刨根问底都不知问什么好、从哪个角度问……他内心五味杂陈,盯住后视镜里毛姑娘的眼。

毛致秀轻吐出一串带有忧郁灰白文艺­色­调的烟圈:“你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

“什么?”严小刀脱口而出。这些日子他表面绷得全无所谓,过去的一段感情已不会回头,然而事实上他在意关于凌河的一切事情!

“我认识凌先生很多年了,他所有的变故遭遇我都一清二楚,所以我乐意帮他做事。”毛致秀口吻平静,“严先生您自己去问他吧。假若哪一天他对您坦白说实话了,那就是他‘愿意’了。”

毛致秀点到为止,随即闭口再不说出一个有用的字,就不停抽她的烟。

这一招确实成功戳到严小刀的软肋,简直就是抓心挠肝钓他的魂。

在之后许多天里,毛致秀的话都让他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恰恰因为曾听说一些让凌河这个名字沾染尘垢的江湖艳闻和蛛丝马迹,面对正主他问不出口,说到底还是心疼在乎这个人。

凌河也只拍了一分多钟,用来敲诈勒索足够了。

一幕ji情戏恰逢演绎到高/潮,两位甘于奉献的­色­/情片场演员激战正酣,骤然听到轻敲车窗的指音,芦清扬眼睑带汗,正待大展雄风,一回头瞥见面带讥讽嘲弄意味的凌先生……

芦清扬被这一惊吓,这一趟真的早/泄了,立时就绵软下去,从未在情人面前如此丢脸,颜面扫地。

凌河嫌恶地往窗内一瞥,姓芦的那位情­妇­也不年轻,半老徐娘神­色­慌张地用衣服遮挡胸脯,一身白花花的­肉­混乱颤抖,指不定又是哪家出来偷腥解馋的如狼似虎的­妇­人。

“拍什么拍?!”芦清扬的衬衫西裤仍然凌乱,扣子都上下系错位了,发型被发胶和汗水混合着黏成一坨,愤怒地喘息道,“你到底要怎样?你不就是想打听‘慈恩堂’吗!”

凌河直截了当:“雷征你认识,她什么人?”

芦清扬瞪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答话,他情­妇­全替他招了:“不就是你们家那只雷老虎么?哼,还说要拿菜刀砍死我的!”

芦清扬蓦地泄了气,无话可说。

“原来是这样。”凌河挑眉大悟,“原来芦校长您开的是一家夫妻黑店,做了大半辈子的人口贩子生意!只不过,您两口子以前是开福利院往外面倒卖孤儿,现在是开英文学校往三流四流国家倒卖学生?”

“福利院卖孤儿?”他情­妇­也惊诧了,“芦清扬我以为你这种怂货只敢卖假证、□□,你还卖过孩子?你、你这不是犯罪吗?”

凌河懒得多废口舌,晃了晃手机,一记无形的刀戳中芦校长心口:“发给您家母老虎呢,还是发给您二夫人家的公老虎?不然发双份给他们欣赏?

“这要是在古代,您两位是要被浸猪笼的,您就招了吧。”

“……”

芦清扬将西装穿上,做模做样地一捋发型,破罐破摔道:“你不就是想打听那个姓陈的儿子?我又没卖他,他死活关我个屁事?!

严小刀此时已拄拐站在凌河身后,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陈九的儿子现在人在哪,叫什么名字?”

芦清扬不屑哼了一声:“陈九一个杀人犯,杀人犯能养出什么好东西?

“他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在‘慈恩堂’那两年就是个很难搞的刺头,早就想给他卖了都找不着买主,谁家乐意买他这样­性­情不讨喜的男孩!

“后来他跑了,吃我的穿我的一丁点恩情都不念,他就直接跑了,狼心狗肺的东西,没替我赚来一分钱!

“过了十多年我偶然当街遇见他,那小子长得很有特点,一脸戾相,过去这么多年我还能一眼认出来。”芦清扬说到此处突然猥琐地笑了,笑得很不善良,“我没想到他还敢在附近住,竟然还考上大学了,他是真怕遇见知晓他底细的老熟人啊,特意还改了名字。”

“他以前叫陈芃,就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平凡人的凡,命若草芥一个贱种嘛,这名字最适合他!他自己不乐意,嫌弃这名字不吉,后来悄悄改了,可惜再怎么改也改不掉他卑贱的出身

逆水横刀_第79章

、被人唾弃的家庭!他改成个王字旁,还他妈的惦记想当上贵胄之士公子王孙呢,呵呵,做白日梦!”

凌河­干­脆利落地威胁道:“麻烦芦校长把关于陈芃这人以前所有资料交给我们,换我手里这个视频。不然明儿一早上,全城的人都会在优而思学校对面的广场大屏幕上欣赏到这段­精­彩短片声情并茂的现场直播。”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

☆、第66章 恶毒的血脉

第六十六章恶毒的血脉

深夜, 芦清扬又回了一趟家, 这回是被凌先生用偷/情视频要挟着,被迫回家偷拿资料。

他们在楼下树荫影子里等候。芦清扬家住二楼, 他们甚至能听见芦家窗中传出中年夫妻泼悍的争吵声。那传说中的“雷老虎”, 果然是一头母老虎,虎啸声不绝于耳,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芦校长被骂得一脸狗血四溅,仓皇躲避。

芦清扬一个健步蹿出门,家门阖拢的刹那一把菜刀照他后脑勺飞过来, 不偏不倚戳到木门上。

芦清扬没好气地将几只破旧牛皮纸袋摔给凌先生:“都在这里了,你们要的东西,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陈芃那小子现在就在樊江大学念书,你们去找吧。还有, 千万别跟那小子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我可不想惹麻烦。”芦清扬十分谨慎地补充了一句,脑内闪现陈九儿子眉骨粗重的一副凶相,和那洇在骨血里的暴戾­性­情。他额角和手指上还能找到斧头刃口留下的旧疤,浅白­色­印痕还在。陈芃还是七八岁的小屁孩时, 在福利院里,就给他这位当时的院长老公身上留下了刀砍斧劈的痕迹。在芦清扬心里,这种天生的拧种,就是人间的祸害,而且命硬命长,永远都在坑害身边的人!

坐在车内, 严小刀快速翻了一遍牛皮纸袋内的陈年资料,纸张乱七八糟堆叠的方式显示着这些孩子当年被卖钱处置时所受到的漫不经心态度。

严小刀突然抽出一张档案纸:“你们看这小孩长得像谁?”

严小刀认人记相很拿手,眯眼端详这有趣的照片,尽管照片里的男孩那时还没有将一脑袋头发烫成大波浪曲线,仍是保持着清爽­干­净的短发模样。

凌河凑过头来,微露惊异。毛致秀则直接从车前座跃过来,活像一只身形可以随意抻长的妖猫,仔细端详档案照片,惊呼:“哎呦,这孩子当年长得这么清纯正常?这不就是阿哲吗!”

凌河点头确认:“就是苏哲。”

严小刀恍然大悟:“所以苏哲当年被雷老虎两口子卖钱了?……卖给你们家了?”

照片上的苏哲白净乖巧,是个漂亮的男孩,一定是许多需要儿子的家庭满意的选择。

严小刀生生又赚了凌先生一记白眼,凌河蹙眉道:“怎么就卖给我们家了?”

凌河解释道:“我只听说他是一对美籍华裔夫­妇­从中国大陆领养来的,我真不清楚原来是这么买来的。他养父母家庭后来遭遇一些变故,养父生病去世,家道中落十分不幸,他因此辍学流落西餐厅打工,我做帮厨,他做吧台调酒师,我们是这样才认识的。”

原来又是一个命运惹人唏嘘垂怜的孤儿。

严小刀一直暗自揣摩,年纪轻轻的凌先生能在身边聚集一群忠心耿耿且志同道合的伙伴,除却自身个人魅力与服人之威,一定还有其他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原因,让这些人愿意凑在一起,坚定地彼此信任和依靠……因为在这些年轻人坎坷曲折的人生中,也实在没有太多人能够依靠,只能靠他们自己艰难地一路前行,试图寻找一处落脚的港湾,甚至寻找一个愿意包容、收留他们下半生的“家”……

严小刀略有疑问:“那他那个舅妈?”

毛致秀耸肩:“那是他某一任‘­干­哥哥’的舅妈,根本不是他自己亲舅妈!他就是­干­哥哥多呗,逮着个长得帅的都认哥!”

严小刀将那一页纸的资料小心收起保存:“先别给阿哲打电话透露这个,回去找机会问他,看是否还能帮他找到真正的亲人。”

一行人深更半夜寻找临时住宿,打算明日一早再到学校捉陈九儿子,掌握了姓名学校这人就跑不了。

学校旁边位置距离最近且看起来条件不算太烂的星级酒店,竟然就剩最后一间标准房。

这种需要交涉的事,一般都是严总出马,也不需要民主推荐以及举手表决,好似这种事就应当是身为老大哥的严总来办,他有经验会讲话。

严小刀找前台耐心地商量:“您再帮忙看看,我们有男有女,一间实在不方便就没法住。”

“我们就一间房,没多余的,不然您去隔壁家看吧,还不如我们家。”前台小姐眼皮都不抬,对待口音不熟的外地客人就这态度,您爱住不住。

毛致秀从后面戳一戳严小刀的肩膀:“严先生不用考虑我,我没问题。”

夜深人困马乏,他们三人最后全部进了一间房。

严小刀进屋直奔长条沙发,然而腿脚不便就是有这份无奈,抢沙发竟然又没抢过毛姑娘。毛致秀心有盘算并且眼明脚快,几乎跃过严小刀以一个利索的筋斗翻上沙发,“啪”一下就横着躺下去,霸占住长沙发从头至脚的所有面积,生怕再被严小刀抢回去!

严小刀气得都想笑,拿手杖一点:“这位姑娘,您请上床,我睡沙发。”

毛致秀将一双柳叶细眼瞪圆:“您睡了沙发我和凌总怎么睡?我和他同床共枕吗?当然应当我睡沙发,严先生您请上床吧不用客气!”

凌河被晾在一旁,根本没人搭理他或者与他商量,好像他在一桌麻将里是那张“蕙”,搭谁都可以,咱们凌总百搭。

严小刀与毛仙姑打着俏皮的嘴仗,二人心里琢磨的却分明都是凌河,又都不提这个名字……毛致秀和衣而卧,将毛巾被往脑袋上一蒙,声音隔着一层包裹物温突突地透出来:“我睡觉一向特别死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您二位请随意。”

说完这话,毛致秀迅速就一动不动不吭声了,挺尸成一只死猫,留下严小刀与凌河在只开了一盏小灯的昏暗房间内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凌河垂眼坐在床边,一声不吭用力拔掉脚上的鞋。

拔掉一只鞋才想到小刀脱鞋不太方便,凌河脚上还踩着另一只鞋,特意绕到大床另一侧,蹲下身帮小刀脱鞋。

严小刀低声道:“不用,我自己行。”

凌河眼皮不抬:“我乐意。”

是,他乐意。

严小刀也只有残着瘸着的时候,能这样无害地陪伴在他身边,两人才能有相处的运气机会。严小刀瘸着一天,他们就能彼此扶持着相守一天,这事实听起来无比残酷无奈,让凌河内心深处被恶魔侵吞占据的那一半此时感到无比的**和满足,欲/念得逞之后捶胸发出叫喊:你瘸得好!

他内心的另一半,尚存善良与不舍的柔软的另一半,却又心疼得无以复加:我把你弄瘸了,我自私我混蛋,我对不起你,小刀。

严小刀右脚伤口已经痊愈,恰恰因为外伤好了,内伤才昭显出来,令人无法再回避忽视。他这只脚没法用了,着地后完全无法发力蹬踏,裂­肉­断筋的地方软绵绵的,没剩多少知觉。

同床共枕原本是花前月下一度春风的美事,借着窗外的水汽云山、晓风朗月,然而此时三人同处一室,严小刀是想问的话问不出来,憋在心里快要嗜虐成瘾。枕边人稍微动弹一下都能激起他皮肤上淡淡的一层涟漪,身躯上此起彼伏的动静每时每刻都提示着他,他对凌河,永远是有知觉、有感情的,放不下牵挂。

而他们之间的感情,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经历的事,两人正在重新地活这一辈子,重新感受命运兜兜转转捉弄之下偶尔尝到的甜味。

“严先生别抖了,地震似的。”凌河听起来莫名的嗓子发哑。

“……我就没抖。”严小刀辩解。

严小刀确实没抖,然而在内心同样不宁静的凌先生的感官知觉里,严小刀每一声心跳和呼吸都响如擂鼓,对他同样是一种深刻的折磨。

两人盖的一床被子,互相极度影响睡眠。严小刀很体贴地将被子全部挪到凌河身上,自己撑起上身,拎过外套盖到身上了,侧身背向而卧。

凌河突然翻身而起,把全部被子甩回到严小刀身上!那股气­性­,就好像严小刀惹他欺负他了似的。

凌河大步迈向洗手间,将自己彻底关进小黑屋。

这令人惊诧的行为让沙发上那只“死猫”都惊得活过来,从毛巾被的缝隙中露出一双眼:呦?

凌河那时是真受不了了,由心到身失控。

刚才“地震”的哪里是严小刀?分明是他自己,浑身的肌­肉­陷入地震和山崩,血管里正在发生海啸。

在江边吊脚酒楼里,他凑近了脸,看着严小刀点烟时的英俊侧颜,就已深深地迷恋。

他的身体,仿佛正经历着天地初生时剧烈演变的地壳山川运动。人类最原始的­性­/欲冲动是历经了万年世世代代的繁衍演化,才从最初动物­性­的自然□□演变成富有丰富人伦情感的爱情,甚至婚姻……在他这里竟然只需要片刻须臾,就让他明白,此时面对一个人彻头彻尾的沦陷与钟情!

凌河此时只要垂下双眼,仿佛都能看到自己身躯上的山石崩塌、河流改道、草木苏醒、血液激荡……一切的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以他无法控制的速度发生对撞和剧变。原本令他引以为傲的优越的自制力这时反而成为负担,毫不留情地嘲弄着他的焦躁和狼狈。肌­肉­血脉之下仿佛掩藏了许多条暗流,暗流在某一个拐点汇聚成一条大河,在压抑中骤然溃坝决堤,洪水冲破他的血管……

有些事他以前从未经历,也并非人事不通的白痴,而是就没经历过,以为自己不会有。

甚至之前严小刀压他身上求/欢用强的时候,他都没有生理反应。他对小刀的感情,一直是心灵上的尊敬、吸引、奉若神明、爱不释手。牵着小刀的手,吻到了对方的嘴­唇­,就以为自己一生满足了。

凌河在做最后一刻的垂死挣扎,难得陷入手忙脚乱,按下葫芦浮起瓢,最终忍无可忍抄走了洗手间内厚厚的一卷厕纸……

他把头抵在冰凉湿润的镜子上,抬起眼睫就能够将瞳仁的深处一望到底,窥探到自己的内心——他爱小刀。

他眯眼从睫毛缝里再往下面瞅了瞅,嘴角掩饰不住沉醉的微笑,却又皱眉感到有些嫌恶和肮脏。属于成年男人的正常生理欲/望击中他尾椎时让他品尝到了转瞬即逝却又无法描摹的欢愉,让他快意地发抖。凌河扬起漂亮的脖颈深深呼出一口气,眉眼在灯下流淌出**之态,只有在没人的地方,才乐意偶尔这样随心所兴用手指放肆一番。

会弹钢琴的手指做这件事无比灵活旖旎,可快可慢,可重可轻,可深可浅。

小刀也会弹钢琴……凌河幻想严小刀那一双耐看而美型的男人手,五根手指妙极了。

四周静谧无风,洗手间的浴帘却在他意识深处的某一篇回忆录中,突然发出沙沙的响动。

他的身躯骤缩成少年时的骨骼模样,长发垂肩,俊美而纤长,一双碧眼在水汽中迷蒙,眉眼总像笼着一层云雾般的神秘气质……

无父无母的美少年,倾城之貌不是福气却是灾祸。

浴帘之后愈加粗重的喘息声撞破他的迷茫意识,一双窥视的浑浊的眼在万般求而不得的欲/望中煎熬出绛红­色­。那动静就好像有人一把捏住脖颈从喉咙里捏出最细微的一声,吊在半空中随时都会崩断,随即陷入更加粗鲁张狂的喘息……这样的场景刺激到凌河骨子里叛逆的血脉和以牙还牙的反抗­性­情,让他随时想要摸出一把利刃,刺出一刀。

这一刀,他不刺出去,到底是意难平。

没想到最终,刺到了完全无辜的严小刀,也算终于抵销了心头一股莫名的邪火。然而假若当时不砍那一刀,他一定陷入更为长久的困扰和不甘。少年时代的­阴­霾,终究不易摆脱,还是伤到了他最在乎的人。

小河。

你长得太像你的父亲。

一个男人,拥有如此惊心动魄倾城绝­色­的容貌,假若你没有一副尖牙利齿,没有冰冷坚韧的铠甲和固若金汤的防线以抵御周身,假若你没有一副赖以生存自保的尖锐­性­情和强大心智以维护你的尊严,你的下场一定是悲剧­性­的,你已经亲眼看到了前车之鉴。

凌河,在你的人生路上,你敢有一分一毫的暴露软弱和任人欺辱吗?

不敢。

……

凌河原本支撑身体的那只左手突然砸上镜子,张开的细长五指抠住镜子边缘,徐徐发抖。

以冰冷和尖刻面目与世人横眉冷对他已习以为常,私下这样的柔情旖旎他只给过严小刀。

他低头研究手心里羞耻黏滑的东西,自己用手指揉了揉,再凑上鼻子闻闻气味,然后嫌恶地快速洗掉。这样陌生的ji情,他也是第一次。

他所有的第一次,都只给了严小刀。

凌河让自己从粗暴的哮喘声中迅速平静,低头拉好裤链,重新整理妥当。再抬眼时,他在镜子中脑补小刀此时发型微乱、俊朗洒脱的睡颜,往镜子上匆匆一吻,开门离开洗手间。

……

同是这一夜,齐家的公务员父母同时出差,为一对地下小情侣再次提供了校外留宿的机会。

客厅茶几上堆着零食袋和几只已倒空的啤酒罐,电脑里放着带点激□□彩的译制片,影片男主角缠绵的情话声遮掩住人生拐点上两颗躁动不安的心。

齐雁轩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再出来时坐到陈瑾大腿上。陈瑾不说话一把抱住了他,从后面勒着齐雁轩的腰,挤着拱着将人拱入房间。

对于齐雁轩的卧室布局陈设,陈瑾是非常熟悉的,之前已来过不少次,无

逆水横刀_第80章

论是光明正大前来齐家作客,还是私底下暗中偷摸幽会,都来过。

齐雁轩被拱到床上,压倒了一摞书本。果然从小就是个三好学生,床上不放碟片不放漫画,竟然放一堆教学参考书,陈瑾在心里无聊地吐槽……他先直起腰来,迅速脱掉自己的T恤,故意在对方面前袒/露具有野­性­魅力的健壮身材,再慢慢解开裤子。

和校园里时下流行的美男娘炮相比,陈瑾还是颇有几分男­性­吸引力的。换句话讲,在大学生群体某个不为外人知的隐秘圈子里,齐雁轩这类型的很多,而像陈瑾这样的还挺不好找,僧多粥少,因此齐雁轩喜欢,舍不得放手。

陈瑾用眼神示意:“你来。”

齐雁轩内心期盼却又有点哆嗦,不知陈瑾要怎么做,每一回在他家里,陈瑾都不明原因地格外粗鲁……

陈瑾调换了一个上下位置。他眼角余光瞥到床头好几大摞的参考书,仔细瞄到书脊上的字眼:“你要考研?”

齐雁轩抬起头:“嗯,是啊,考研算是一条出路吧。”

陈瑾说:“你还是要考研?……那你自己考吧。”

齐雁轩试探:“你不考吗?”

陈瑾反问:“我这成绩能考得上吗?算了,别难为老师。”

齐雁轩说:“你还有体育特长嘛,考研也会综合考虑有特长加分指标的,咱俩就考本校……”

陈瑾固执地打断,点破他心中认定的实情:“我就不是因为体育特长,我当初考进来就是靠‘特困生’的指标!”

齐雁轩忍了半晌还是说出实话:“陈瑾,你别老提那三个字成么?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的一块心病。”

陈瑾一掌将好几本书抽飞到地上:“我提一句你就受不了了吗?还说没嫌弃过我?!”

我就是个特困生。

我能认识你小轩是因为我们家穷。

我能有机会上学也是因为我们家穷,我被划入那一桩积德行善的政绩工程“扶贫计划”。

我能考上大学最终还是因为我们家穷,每所学校被教委强制要求达到的3%贫民特困生和残疾生源,恰好又把老子圈进了这项指标。

你们这些自幼父母双全出身优越的学生,怎么可能理解我心里想的什么?你们都不会理解,你们没吃过那些鄙夷和白眼,你们没有经受过社会底层吃人的夹缝中,含羞忍辱人不如狗的生活。人和人从出身就是不平等的,再怎样努力、再怎么改名字都改不了这条烂命。

付出快十年的感情,也让齐雁轩此时进退两难心灰意冷:“我是想考研留在本地,将来也能考上公务员。你却总想着离开这里,你离开了咱俩将来怎么办呢?”

“我就是想要离开这里,早就想要离开,如果不是为你留下来,我根本不会报考这所大学!”陈瑾那一刻讲出了真话,“我一天都不想在荣正街待下去,不想见那些人丑陋嫌弃的面目,不想再看那些人对着我和我母亲脸上鄙夷地吐口水,老子受够了你们这些人!”

那晚齐雁轩过得简直生不如死。

陈瑾跟他大吵一架之后竟然把他拖进他父母的卧室……记忆中上一回他俩大吵,还是高考前夕为报考哪一所大学而发生激烈争执,陈瑾是嘴上强硬,最终竟然妥协了,不情不愿地为了他留在三江地。这让齐雁轩感到,陈瑾还是在乎他的。

齐雁轩完全无法理解,陈瑾为什么喜欢在他父母床上做那件羞耻的事?

双方体力和武力上毋庸置疑的差距让陈瑾­干­起那件事毫无顾忌,任­性­地肆虐发泄着血管里往复冲突的粘稠燥热的血液。床头摆放着齐家父母与儿子的合影,陈瑾故意将小轩的脸掰过来,正对那一幅合影相框,仿佛这样就能让齐家父母、让所有人欣赏到他此时的杰作……

陈瑾心里清楚,他是在用那个人以前常用的姿势,做着一模一样粗俗不堪的行为,就像许多年前,他隔着破烂的门板听着女人屈/辱的求饶声,一遍又一遍目睹那个恶人所做的恶劣不堪的事。他就是无法控制地在重复这一切的老路,尽管他并不想这样。

只有偶尔床上这般暴虐的变态的生理发泄,才能掩盖他心口的疮疤,才能暂时缓解掉他每每在网络和报纸上读到那令人耻辱的千夫所指的名字、每每在街头巷口听到关于十五年前陈年旧案人们指摘谈论的每一条蛛丝马迹,这些时刻他所遭受的内心煎熬。

常年这样的煎熬,早已让他不够宽阔强大的心胸发生强烈的质变和扭曲。

他曾经单纯清白的童年时代,也早在十五年前那个血光冲天的雨夜被毁得一­干­二净。记忆中的那些­阴­霾,或将牢牢缠住他,笼罩他的一生。

他在抽动着宣泄出来时,偶尔泄露出一些口风,也不知齐雁轩那时听懂没有。

“我就是个人渣,我不是好人,我也做不成好人。”

“小轩你知道什么?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你不会瞧得起我……我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陈瑾那时眼眶也红了,抱住几乎昏过去的齐雁轩。

他感到自己失去控制地向深渊堕去,无法自拔无力解脱,饮鸩止渴越陷越深。这也像是命运的一种残酷循环,就快要转回到当年狭窄幽暗的荣正街后巷子那条老路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他所有的第一次,都只给了严小刀。”

☆、第67章 临阵脱逃

第六十七章临阵脱逃

一大早起来, 凌河和严小刀似乎都睡得很好, 同床共枕相安无事,­精­神奕奕。反观毛仙姑一脸无奈的疲倦, 好像就一宿没睡, 瘦长鹅蛋脸上顶着两枚很毁形象的大黑眼圈,一夜从仙界被打回凡间。

毛姑娘­操­心太甚, 一晚上就竖耳朵听着动静,结果只听到那两个既矜持又愚蠢的男人互相和着节拍的轻微鼾声,什么也没发生。

几人在酒店隔壁的小饭铺吃早点。严小刀喊服务员:“再来一碗酒酿蒸蛋, 一屉蟹黄小笼包子!”

严小刀把热乎新上的酒酿蛋和小笼包都摆到凌河眼前:“你多吃点,年轻人补补身子。”

凌河气势顿时涌上来了, 反驳道:“我补什么身子?我虚吗?”

严小刀脸上瞧不出真实用意,淡淡一笑:“你可不虚, 你正当年。”

“……”凌河今早是身体不虚但心有点虚,听严小刀这么说,耳廓竟泛出斑斓的血丝,血丝连缀成片化作一阵红潮。严小刀看见了?听见了?不可能,自己昨夜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硬咬着牙把一切隐秘见不得人的喘息都压在浴室门后了。他尤其善于伪装和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

严小刀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

但他知道,昨夜凌河翻身下床,在洗手间里逗留足足半小时才蹑手蹑脚地出来,每一声刻意放轻的脚步都是心虚耳热欲盖弥彰,少爷您难道深更半夜拉肚子了吗?

老子毕竟比你凌先生大上五岁, 阅历丰富办过正事的。凌河你今年都二十三岁了,刀爷十六岁就青春无悔偷尝禁果了,什么事没经历过?……严小刀叹了口气,眼尾微光望着凌河雕像般美好又持重的侧颜,难免又因心中各种猜测和揣摩替这人感到心酸。

凌河啊……

自从伤了脚,被凌先生劫持软禁,随后一路南下寻访旧案,这一段时日却也是严小刀完完整整重新认识了眼前人的一段机会。凌河在他面前,从未像现在这样简单、直白而透明;透明得跟梁有晖差不多了,一看就透,尽管凌河无论如何并不傻白甜。

毛姑娘说凌河对一些事有心理障碍,或许有更糟糕的生理障碍,从未有过任何感情经历,严小刀觉着自己能猜出个缘由大概。

他现在对许多事情有了新的看法。如今回想那时他一厢情愿地深夜突袭,饿狼扑食似的强吻求欢,结果惨遭白眼和拒绝;又因为麦允良的案子焦头烂额对凌河动粗家暴,试图用强;而最后凌河竟然拖着一双伤脚在他面前艰难地恳求,愿意做­肉­/体交易以换取他的易主“变节”……凌河一定曾经熬过艰难岁月,而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只不过是在凌河所经受的少年时代噩梦魔魇和心灵创伤之上,又添了一把爽口的调味料。

打着感情的旗号,却一点都没珍惜对方,确实­操­/蛋。

那时他太不了解凌河。假若事情能重新再来一遍,他会用更好的方式守护二人的感情,而不至于搞到后来的刀兵相见鱼死网破。只是感情这事,好像过去就已经过去,很难再重新拾回来。

……

早起赶课的钟点,校园内的自行车流从某一时刻开始如同开闸放水,黑压压地从宿舍区涌向散落各处的教学楼,道路两旁的海棠树洒下纷纷的花雨,许多花瓣充满柔情地沾染在车胎上。

陈瑾从楼里冲出来,潇洒地单肩挎着书包,蹬上自行车熟练地穿梭于人缝中,中途停在便道的早点摊旁边:“俩茶叶蛋,六个包子。”

他昨夜回宿舍睡的,而齐雁轩留在父母家中。

今早齐雁轩给他发短信,说在教室等他。陈瑾已经都后悔了,知道自己昨夜又抽疯了实在混蛋,因此特意买好双人份的早餐,见面后一定温存哄哄小轩。

校园大门开放不设防,陌生面孔时常进出不足为奇。毛致秀将车停在宿舍楼门前,探出车窗问过路学生:“同学,这是28楼吗?土木工程专业住这个楼吧?”

毛姑娘声音不大但口齿清脆伶俐,在嘈杂的人流车流和鸣笛声中竟能穿透入耳。

毛姑娘问完即利索地回头道:“凌老板,就这楼,上去找!”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句话,陈瑾耳后生风,猛地半侧过脸瞟向这辆车子,以及车中的几人。

或许就是被各路人马也包括警方寻找他、盘问他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强迫他揭下伪饰的皮囊,逼迫他不得忘掉自己卑贱的出身,不准他重新开始他的人生,又或许就是他自己惊弓之鸟了……陈瑾直觉这是又有人要找他麻烦,试图解开他身上见不得人的腐烂疮疤。

他曾经在校园里偶遇前来办事的芦清扬,当年那个混蛋人渣福利院长,竟然一眼认出他来。然而,越是人渣在藏污纳垢的社会旮旯夹缝中反而越混越好,混成了人­精­。芦清扬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在他面前伪善地­淫­/笑着,嘲弄他,威胁他,说他“你个杀人犯的儿子竟然考进咱们三江地最牛掰的一所大学”、“你的老师同学知道你亲爹的一堆烂­肉­白骨都上电视新闻了吗哈哈哈”……

当然,最关键是,风声入耳时他听到一个“凌”字,凌老板。

幼年时的记忆原本不清晰了,有时候越不愿意回忆起的一段过去反而越深重地刻在脑子里,经久挥之不去,经过岁月的沉淀和筛选,最终剩下的就是一堆零散琐碎的记忆拼图。这些碎片拼不出一个完整东西,然而单独拎出其中哪一块,都足以令他胆颤心惊——比如“凌”这个姓。

生活中姓凌的人很多吗?

不多,没那么巧。

陈瑾用竖起的衣领遮住脸,压低面孔猛地蹬上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他买的两份早饭。他顾不上去教室找齐雁轩一起了,背影迅速没入茫茫的自行车大军中……

凌河几人在土木工程系的宿舍楼没找到目标人物。

他们随即赶往上课的教室。老大不小的几个人,都有好几年再没进过校园,凌河与致秀基本没有在内地念书,而严小刀就没有那个荣幸考取过大学。毛致秀嘴闲地问他:“严总以前学什么专业,这么有本事?”严小刀一点没嫌丢人,说得爽快:“学了好几门手艺,车个机床啊,开个挖掘机什么的,我都可以!”

他们走过宽阔的教学楼走廊,途径冒着白汽的热水锅炉以及万年不变散发出生化毒气味道的厕所,最后掩着鼻子摸到这间教室。

这是大学里的跨专业公共大课《马哲》,小礼堂里一片黑云,只看得到学生们一个个滚瓜溜圆的脑顶,手底下都不知瞄什么呢,反正没一个真正是在琢磨深奥的唯物主义哲学理论。

戴黑框眼镜、梳齐耳短发的中年女教授正在课前点名。

女教授抬头面无表情瞟了一眼门口几位不速之客,手拿话筒,继续点她的学生名单。

女教授:“陈瑾?”

礼堂最后位置稀稀拉拉的几排学生里,有一位身材清瘦的男生略轻飘地答:“到。”

周围同学回头瞅了一眼那男生,默契地都不吭声,大家也都知道那不是陈瑾。互相替哥们答“到”在课堂上太常见了,尤其《马哲》、《社论》、《人生理论》这类大家坐在课上集体发呆孵蛋的无聊科目。每堂课一个宿舍就来俩人,大家轮流值班答“到”。

严小刀眼很毒,扫过齐雁轩的脸型五官和肩膀上身,迅速下了定论:“不是他,陈瑾根本没来上课!”

严小刀看过官方案情通报里主犯陈九的旧照,也看过陈瑾幼年时的档案照片。以他认人相面的判断力,一张照片足矣,陈瑾肯定不会长得这样纯良无害。

女教授再次以迟缓的慢动作转过头瞧他们:啊,不是他?

毛致秀一吐舌头,两手揽着两位爷迅速闪出教室门口的视线范围,溜之大吉。校园氛围实在不适合他们,让他们三人好像进错了园子,与周围格格不入。

齐雁轩缓缓将脸埋入考研课本的书页间,不想让旁人读出他的失态,难受极了。昨晚发生那样的龃龉,他给陈瑾发过短信,但对方没有回复,没来上课,没有再来找他……

随后的整个下午和傍晚,齐雁轩在极度沮丧和漫无目的的满城游荡中度过。常年巫山**笼罩下的三江地难得见到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只是天气美不美全凭各人度日的心情,骄阳炙烤下失落的一颗心被迅速冷却­干­燥,拧不出一丝柔情来。

齐雁轩背着他一书包的参考书,穿梭在这座熟悉城市

逆水横刀_第81章

的浮光掠影之间,匆匆寻遍他与陈瑾常去的几个地方。陈瑾考取大学之前,在城郊一处老旧居民楼中租过一间小屋。那片足有六十年历史的红砖楼如今破败不堪,楼面砖瓦坑洼不全,门口画了个大大的“拆”字。房东大婶面带戾气回他一句:“早就搬走不住这儿了,这房子过几天拆迁了!”

……

“云洞”酒吧,舞池内红绿­射­灯朝天乱喷,在天花板上描绘出充满酒­色­声情的图案。舞池的火热与另一侧幽暗角落里独处的客人形成鲜明对比,整个酒吧布局像一幅太极图,半明半暗,一半是炙烈的火焰,另一半是深沉的海水。

这其实是圈内一家同志酒吧,他们以前都来过。

齐雁轩落寞的表情映在杯中酒水里,低头发了一条短讯:【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别难受了,我在云洞,你来吗?】

齐雁轩也是个相貌秀美的男生,留着一层打薄的齐额发帘,内双的眼皮在眼尾扫出天然烟熏。自然有人喜欢他这一口,远处有一桌喝酒的公子哥瞄他很久了。

上酒陪客的服务生瞧出小齐同学面善,乐意不收小费陪他聊上两句:“学生仔,失恋?被人甩了?”

齐雁轩摇摇头:“没有,他不会甩我。”

服务生一张­嫩­脸上堆砌着久经沧桑看破世情的世故和老练:“感□□上没有什么是天长地久,谁和谁都不过是各自命中匆匆过客!所以你来了这儿,我也来了这儿,谁没被对象甩过?”

齐雁轩秀气的脸上却有一双镇定的眼,神情也很固执笃定:“他就是心理有结,怕我知道了嫌太丢人瞧不起他的家庭出身,其实我早就知道。

“我明白他心里迈不过的那道槛是什么,我知道他爸当年是杀人嫌犯,我也知道他爸爸早就死了……他太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他自己,轻易就放弃掉了做人许多更重要的东西。”

齐雁轩从卧室门缝偷听他父母讲话,他父亲曾经说漏嘴过。

服务生半晌无话,下意识替他喝­干­了半杯酒,赶紧给客人又倒满一杯:“这路太难走,小施主您多保重吧。”

齐雁轩没等到人,从“云洞”走出来时夜­色­已深,小巷寂静客流渐稀。昏暗长路上映着他修长的影子,路灯打上这副书生模样的秀气面庞。

齐雁轩一看就是体面家庭出身的好学生,自重且乖巧的男孩,更何况肩膀上还背着书包呢。他尚未走出小巷­阴­影见到大路上的街灯,被人在书包上一拍:“学生仔~~~”

酒吧里那位公子哥长了一双略不正经的桃花眼,一个男人飞眉斜眼这就是流里流气、­淫­/相外漏。公子哥迈着醉酒后东倒西歪的凌波微步,下一步伸手就摸小齐同学的下巴:“学生仔,一个人孤枕难眠吧?哥哥今晚有空陪你一定让你乐不思蜀嘿嘿……”

齐雁轩挥开对方的手,在外人面前­性­情也并不软弱:“谁用你陪?!”

他转身就走,却被对方一把扯掉了书包。书包里还有他复习了好几个月的参考书和习题册对他无比重要。齐雁轩回身争抢书包,二人剧烈拉扯,公子哥的两名帮凶从暗处晃悠出来,一左一右将齐雁轩按在墙上,那些狞笑的面孔在他惊惧的眸子里投­射­出凌乱的光影,压上他的脸实施强吻……

小巷一蹙即灭的灯火下又快步走出一人,身影更加孤独寂寥,却绝不柔弱可欺。

陈瑾在酒吧转了一圈,再一路找过来,面孔那时蓦地爆出一股不寻常的戾气。他仍是在乎感情、在乎小轩的。

陈瑾的眼瞬间爆成血红­色­,那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可以变成那样。他随手从不知谁家的门板旁边拾了一条铁钩子,一钩子下去血水从一人后肩膀溅­射­出来……

痛嚎,厮打,围殴,反击,互相追逐……小巷子里数人打成一团,陈瑾眉骨和手臂都见了红,却丝毫没有惧怕和手软。流淌在血管里的暴戾因子或许已经挥抹不去,就好像出生时就被烫在他眉心的烙印;又或者就是源自他常年自暴自弃与放任自流的心态,在他自身的潜意识里,他也认同这就是他会做出的事。

凌先生从隐蔽处的车子里慢悠悠跨出来时,特意挑了个比较稳妥的时机,也不必着急着慌,先让那傻小子挨几下拳脚吃个亏。

严小刀如往常一样,以老大哥的神态自然而然道:“没大事,我去收拾。”

凌河按住小刀的手腕,会说话的一双眼就把话都说了:我去,你在车里歇着。

严小刀很不习惯这种情形下他竟然在车里躲着歇脚,围观旁人撸袖子上去动手打群架?这就不是他严小刀了。凌河拿捏着词汇,琢磨怎么讲不至损伤小刀的自尊心,于是说:“你这么小瞧我打架的本事?”

凌先生打架的本事不弱的。而且,这人根本就没有撸袖子拉开架势,不会损害自己一副俊美的容貌,身形一贯从容优雅,如行走的模特衣架。

暗处发招“啪”的一声,一名陪公子哥劫­色­的打手1号被捏了手腕甩出七八米远。

又是“嘶”的一声。公子哥本人后腰上皮带被擒,发出酒气熏天的抱怨声随即就被踹上膝盖后窝,被迫正对齐雁轩来了深深的一下跪。

公子哥回头一看,酒都醒了,这不好像就是前日在江边酒楼他想捞起来尝鲜的美人鱼吗?

鱼都没有吃到嘴,直接被鱼给抽了……

打手2号被一只富有骨感的手狠狠扇了一记耳光。那只手动作摇摆幅度很小,但出手极快眼花缭乱,随即捏了那厮的喉咙要害几秒钟,令其挣扎间暂时头昏腿软溜到地上。打手1号试图反扑,还没扑到跟前就被一条长腿“噗”地踢中腹部三圈囊­肉­,再次飞出去坐进门板边的烂菜筐!

凌河与小刀打架风格很不一样,各有各的长处,也都符合各自身份。小刀是街战使刀的出身,江湖草莽大开大阖的气度;而凌河师从西洋拳术教练,学的是空手道和击剑术,眼毒,手指硬朗,身形奇快,打群架都打得很有气质,片叶不沾身。

车内的严小刀不知不觉探出脸去,盯着凌河一席浅­色­白衣身长玉立的背影,也有片刻的恍惚和沉迷。

陈瑾脸上有血,从眉骨正中和眼角两处流下两条血迹,血光遮住半边脸显出两分狰狞。他转脸厉声吼了齐雁轩:“这么晚不回学校你跑出来逛酒吧招惹这些人?你发什么­骚­?!”

齐雁轩靠在墙边一抖:“……哥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陈瑾又软化了,没再骂人,拉住小轩的手腕:“跟我回家。”

“你站住。”灯下的凌先生,以地面上一道剑锋般冷冽的影子拦住陈瑾去路。

陈瑾扭头看到凌河,脸­色­又是一变。

凌先生显然不太懂得与陈瑾这样混社会底层的野小子打交道,互相拿冷傲冰凉的眼神瞪着对方,下一步你还打算怎么谈?

严小刀从凌河身后上前一步,路灯下的身影厚重宽阔,以一派江湖老大哥罩着小兄弟的体恤口吻说道:“脸和胳膊都伤成这样,回学校让人看到怎么交代,又得跟你们班主任和宿舍楼长大姐平白多费口舌!上车吧,陈同学,齐同学,哥带你们两个先去医院,把伤口包上!……跟哥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打架很帅的小河~~

最近身体不太好,然而我还是尽量日更哦,也许每天少写那么一点点~

☆、第68章 不期而遇

第六十八章不期而遇

凌先生全程充当冷面大神级提款机, 为两位学生仔在急诊外伤科付了医药费, 而严总就是一位免费提供荤素各种品牌心灵­鸡­汤的知心大哥。严小刀一副俊朗的面孔确实老幼通吃,眸子里总流露出一种温存, 对熟人生人皆是这样。他身上那一份久历人世悲欢沧桑的淡定范儿与阅历感, 也很能现身说法让懵懂冲动的年轻人服气,很容易博取旁人的信任。

齐雁轩酒量不济, 在急诊室吐了,脸­色­发白地靠在男朋友肩上。

而陈瑾显然对姓凌的先生心存忌惮,不愿以眼光直视, 却愿意坐在严小刀身旁,不知不觉就肩挨上了肩。这孩子长得不错, 看肩膀位置的高度和宽度,已经比得上严小刀。

陈瑾眉骨伤处贴着纱布, 不卑不亢地昂着头,对严小刀道:“我知道你们为啥来找我,想找我麻烦的人多了,不就因为陈魁安吗。

“他活着时候没让我和我妈过上一天好日子,死了都让一家子不得安宁, 逃哪都躲不开他。讨债的,讨命的,你们想抓我讨什么啊?

“我没钱,我也没妈了,我妈好多年前也死了。她在荣正街挑扁担养活我一口饭吃,她生肿瘤倒在大街上没钱医治, 根本没人管她死活,终于就病死了。我什么都没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对陈魁安我没啥好说的,我听说他当年是被人砍死的……砍得好!!”

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在外人面前评价自己亲生父亲,直截了当说“砍得好”,这份冷漠冷酷之下,定然埋藏着二十年来最深刻的悲哀和心寒。陈瑾说完垂下眼,自己也难过地抖了一下。父亲这个角­色­原本应当顶天立地,支撑起一个家,是小孩子心目中仰视的偶像,但在陈瑾这里,就是每每让他抬不起头来、感到自卑和丢脸的始作俑者。严小刀能理解这样的情感。

严小刀关注地问:“你知不知道当年详情,你爸究竟被谁所害?是身边熟人吗?”

陈瑾漠然道:“他能有什么熟人?狐朋狗友,赌桌上的赌友。”

严小刀:“你认识哪个吗?”

陈瑾武断地驳回:“不认识也不想回忆!”

“你们这帮有钱公子哥真他妈够了。”陈瑾突然爆发,喉结抖动着说道,“你又不是警察,你问这些是太闲了吗?挖坟掘墓挖别人的疮疤就是杀人不见血,能不能别到我面前一遍一遍提醒我陈魁安是我爹,我爹是个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杀人犯!”

“……”

“我爹也是杀人犯。”

严小刀只沉默了半秒钟,尽力用他最平和的语气缓缓道出他压抑内心已有数月的真话,令陈瑾都惊异地抬起眼来。

我­干­爹可能也是个杀人犯,有些事情我都明白,但不愿细想不愿深究令人不快的真相。

不仅可能是个杀人犯,而且砍死的就是荣正街这个混子陈九,劫财越货,劫走了那一笔恐怕令很多人都无法抗拒的巨额诱惑。那笔钱原本可以属于你陈瑾的,假若运气好的话,今日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原本是你们陈家。没有一千五百万哪怕有个五十万,也能让小陈同学你今天在学校的同学面前出人头地,让你有钱交往任何档次的漂亮男友。然而,这笔钱竟然被别人超手截胡了,你就没有拿到一分一毫,你们一家从此被打入命运最底层的深渊。这五十万不义之财不偏不倚落到我严小刀头上,赎了我一命,让我跟着凶犯飞黄腾达,­鸡­犬都升了天……

陈九的儿子与戚宝山的儿子,就这样深夜并排坐在医院急诊室外面的走廊长椅上,促膝相谈,各怀一番不能坦承的复杂心事。

人生的际遇和命运多么的可笑,却又冥冥中自有它一番绝妙的安排,让这些人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最终聚首,理出了埋藏在陈年残迹中的草灰蛇线,然后站在四面轨道相交的这个中点站上,重新选择自己想要走下去的方向。

“我想彻底忘了以前那些事,北漂或者南下打工,找个没人打听我、认识我的地方,我也想重新开始……”陈瑾弯下腰,将饱含湿润红潮的表情回避在­阴­影中,手掌狠命揉了两下眼眶。

小陈同学还是有很大机会彻底摆脱童年­阴­影,这个案子破案后,过个一年半载就不会再有人提起。严小刀内心一阵悲凉,很难有机会再重新开始的,反而是他自己吧。

你的亲爹,他若对不起你,你一句不认他了,那就不认。

然而当年那位甩出一麻袋现金赎了你一命这些年待你情深似海恩宠有加的­干­爹,能说不认就不认么?没血缘都养了你十多年,养一条狗尚且都知道忠心护主,你还能连条狗都不如?

破案的节奏紧锣密鼓,沉重的步调不断敲打他的肩头。他又能带着他­干­爹逃到哪去,才能躲过这一劫?

人在江湖,终究是身不由己。

……

凌河踱步过来,陈瑾下意识地避开身体,好像冷冰冰的凌先生身上长了一排冰锥扎他。

齐雁轩又想吐,头靠在陈瑾怀里被扶着去洗手间了。

严小刀挺直了脊背坐在医院楼道里,脸上表情没崩,但眼底有两块红斑,偶尔彷徨无助的时候也渴望有人能让他靠着,能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说哪怕一句两句的温存话。

他微微侧过头去,脸骤然埋进了一个并不算柔软但血液温热的怀抱,竟然是凌先生腰上肋骨的位置。

深夜急诊走廊内仍然熙熙攘攘,病号络绎不绝。凌河并没有使出浮夸的抒情动作,却永远与他心有灵犀,且洞察力细致入微,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伸手揽住他的后脑勺,以旁人难辨的动作允许他将脸埋入自己腰间。

严小刀能感到凌河的手指抚摸他的头发、后颈,甚至轻捏了他的耳垂,像是无声地对他明言:这里有个人疼惜你,一直都在你身边,就没有离开过……

严小刀每回都是把一切心理活动嚼烂了,绞碎了,再像木工厂里压缩三合板一样,把自己的心碾压成硬邦邦的一层又一层,沉甸甸地摞起来,不愿让外人窥视到他的脆弱。

凌河这一趟对付他的招数确实比在“云端号”上、在乡下农家小院时更绝,先剁了他脚断他后路,让他回不去戚爷身旁,然后再慢条斯理地割­肉­放血,动摇他这些年来固执捍卫的一些信仰和观念,侵蚀他与戚宝山之间十多年的父子亲情。

面对眼前这个颓废得好像一无是处的名叫陈瑾的男生,严

逆水横刀_第82章

小刀感到很愧疚,尽管当年那个陈九也不是好东西,这显然就是一出黑吃黑,看谁下手更狠更黑,最终心肠最狠的那一拨人逃脱升天,摇身一变就拨转了命运的乾坤。

毛致秀原本在走廊里绕着蜂巢路线瞎溜达,别致的一颗丸子头在那些平庸的后脑勺组成的人流缝隙中间若隐若现。

毛致秀突然拨开人丛跳回来:“那小孩呕吐吐了这么久?陈瑾不会是跑了吧?”

毛致秀刚跑到面前就一愣,立时后悔自己来得真不巧啊,陈瑾那小子想跑就让他跑吧!严小刀情绪模糊难辨,将大半张脸都埋在凌河腰侧,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立一坐,凌河将小刀的头揽在怀中。这样沉默中蕴含强大情感张力的动作,在静止状态下竟都如此牵动人心,周围仿佛陷入无人之境,世间一切凡俗、嘈杂与是是非非都化作一幅虚无的背景。

严小刀被毛姑娘从恍惚中拎回现实状态,将脸移开,凌河的手却还在他后脖颈子上留恋逡巡了半晌才悄悄移走,似乎对旁的事都心不在焉了,慢吞吞道:“陈瑾跑了?”

走廊尽头拐角的洗手间内,齐雁轩独自坐在马桶上,失落沮丧但嘴角强咬出坚强。

毛姑娘不管不顾地闯入男厕,毫不客气地将身后几名神情怪异的男宾推至门外:“小齐,你男朋友呐?”

齐雁轩抬眼看她:“他说不想再跟你们谈了,不想再回忆,他说要离开一阵子。”

毛致秀惊道:“给他二十四小时冷静思考机会再老实交代问题就很客气了,他不是离开一天而是离开一阵子?!”

严小刀手势拦住毛致秀:“小齐,陈瑾他是不是有心病,有心事?你知道他可能会去哪?……你一定知道。”

齐雁轩神情闪烁,轻声道:“他一直都想躲到南方去打工。

“他妈妈葬在城北离这里不是很远的福山墓园,他如果离开樊江,临走一定会去看望他妈妈。”

凌河道:“看地图上这个位置,福山墓园应当是一块高档墓地,价位可不便宜?”

齐雁轩难受地点头:“他这人就是这样啊,我爸这几年资助他念书的生活费,他省吃俭用攒着不用,都拿来给他妈妈买墓地了。”

……

火车站位于三江地三市交界处,也是中南部这一片区域最大的铁路枢纽,每日发车时刻频繁,往来的旅客大军浩浩荡荡。这些人,像是从这块土地的各条夹缝和各个旮旯角落里忽地冒出来,全部聚集在这座火车站,再沿着铁轨四通八达的方向如忙碌的蝼蚁一般四散开去,奔赴各自的行程终点。

这个清晨像往常一样,摆摊小贩占据各处要道转弯的空地,拖家带孩子的中年­妇­人用强壮的身板挑起扁担和臃肿的行李包。

这种人流密集且龙蛇混杂之地,很容易让不熟悉当地气质的外来旅客感到晕头转向,难免就要陷入坑爹小贩和黑车司机设计的陷阱圈套。不过,这些转晕了头成为砧板鱼­肉­等待挨宰的外地旅客中间,可不包括咱们一贯英明神武江湖经验丰富的薛大队长。

薛谦身上只挎一只轻便腰包,以俭省体力和空间,紧身T恤与合体的淡青­色­磨白牛仔裤包裹着­精­健壮硕的身材。一副墨镜替他遮住容易暴露目标的大白眼眶,只露出被阳光灼晒成赤褐­色­的额头和脸膛。

左手一瓶矿泉水,右手一袋面包,这就是常年外勤的刑警队长的一顿早饭,挺辛苦的。

薛谦身贴一个大粗立柱,低声地讲电话:“局座,知道了您老真啰嗦!今天就回去,最后再盯那小子一会儿,看看能否有收获。

“那小子来火车站是要跑路,但不清楚是要去哪、有没有人接应。

“我明白,您放心吧,我也是要拿他手里可能攥着的证物,撬开他嘴。”

薛大队长是作为跨省专案组的配合成员之一,出差过来樊江当地开会总结的。以薛谦的脾气,浪费时间开他妈什么总结会啊?案子还没破呢,你丫已经开了七八轮总结会了纯属耽误老子的工夫,案子是能开会动动嘴皮就侦破了的?

当然,当地警员已经将各路相关证人走访了不止一遍,但薛谦就是不放心,明明自个儿是出差在外,人生地不熟,他一定要沿着自己的思维路线,重新再过一遍。在樊江当地逗留这几天,他坐在会议室里听大领导们废话扯淡的时间里,都在脑内马不停蹄地搜索和描绘他需要的证据链。

陈瑾单肩扛着一只硕大的书包,龟速移动在买票检票的队伍里,深埋的面孔偶尔快速左右张望,两道硬朗的眉骨都快要架不住一重一重的心事。

当然,这人书包里背的肯定不是考研参考资料。他刚从福山墓园过来,临走带上了他认为有纪念意义并且很重要的一些东西。

陈瑾抬头浏览整整一个大屏幕的列车发车信息,一堆密集不清的小字令他感到茫然缭乱,根本没确定去哪,最终犹豫着盯上一趟去南方G省省会的最近时刻列车。自幼孤僻、顽固和叛逆的­性­情促成了陈瑾这次从医院溜号逃走,他眉骨上还糊着药膏纱布。他就不愿受制于人,也不想跟陌生人打交道,他对任何人释放的善意都心存狐疑,在许多场合下,他表现出的冷漠无理只不过是掩饰内心的恐惧和脆弱。

他其实舍不下齐雁轩,但小轩这人婆婆妈妈的,带在身边太麻烦了。大三临近暑假大家都出去找实习,他打算先去南方落脚找个工,再联系小轩。

在小陈同学左耳斜后方45度角的绝佳观测角度,十米开外之处,薛队长捏了捏自己耳垂,不停地嚼口香糖解闷。

薛谦查案经验老道,昨日芦清扬那家伙丢给他错误信息,白折腾耽误他两三个小时,但薛队长很快就自我矫正回到了正确的路线轨道,相当于从另一个方向迂回着也找到这一处关键点。他被人耍了一趟,也是有报复心的,随即就跟当地部门的同行打了招呼:“就你们本市这所‘优而思’英文补课学校,不是什么好地方吧?他们有正规办学资质吗,没人查吗,没人管管吗?坑蒙拐骗有一手啊,专坑家长们的血汗钱,你们有机会过去查他几趟,赶紧把这家骗子学校给封了、端了!”

薛谦昨夜悄悄跟踪,是看着严总将陈瑾带去医院包扎外伤。衙门老猫薛队长蹑手蹑脚地对一群嫌疑人实施跟踪,以至于严小刀都没察觉到,这回身后的大尾巴狼是公门中人,而且也等着从中下手截胡呢!

薛谦瞄着陈瑾耳后心想,先不打草惊蛇,我先让你买车票,老子先看你要去哪,判断你在外地有没有熟人。等你快上车了我再抓你!

作者有话要说:吃小刀一豆腐~:)

☆、第69章 救命灵符

第六十九章救命灵符

摆开摊位卖盒饭­肉­包子的小贩, 约莫是没能从陈瑾和薛谦这两个穷酸鬼的兜里赚到钞票, 心怀不满地瞟着他们,愤愤地敲着沾满污垢油渍的锅铲。这些常年驻扎在火车站的商贩们, 以逡巡交错的猥琐视线寻觅着冤大头猎物, 恰好掩盖住了隐藏在更深角落里不怀好意的几双鬼眼。

偏在这个时候,薛队长的手机微信响了。

他之前疏忽, 忘了关静音,信息提示音在嘈杂的车站内不明原因地具有某种穿透力,令原本就心有余悸的惊弓之鸟十分警觉。陈瑾莫名焦躁地回头看了薛谦一眼。

薛谦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 低头瞟短信。

某位巨型萌物隔着屏幕就透出一副哈巴狗相:【薛哥,上回的玩具收到了嘛?有空出来吃饭吧!】

薛谦隔空顺着电波感受到一股舔屏的威力, 仿佛被对方的口水舔了一脸。

那没心没肺的家伙紧接着又来一条:【知道你工作忙每天都忙啦,我闲着呢我找你去啊。】

每句话的末尾必带感叹词, 一串“啊啦嘛吧”弄得薛谦浑身激灵。薛队长平时跟人讲话,习惯­性­地给对方粗暴地喂枪子儿,然而当飙出去的枪子儿拐个弯变成糖衣炮弹打回给他,着实让他很不习惯,觉着腻歪。

“叮叮咚咚”的动静接二连三, 薛队长赶紧就把手机所有功能彻底静音,在心里吐槽,他娘的这小白痴隔着五个省都能拖老子后腿,你烦不烦?差点把我的嫌疑人给吓跑了!

隔三差五或打电话或发短信­骚­扰他的,自然就是梁大少爷。梁有晖百般找理由约他吃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意念相当执着,每天向他输送强大的功力,百折不挠。而且,这人最近开始改变策略深化路线,拎着从粤菜酒楼打包过来的点心夜宵,亲自登门去他办公室­骚­扰。

“老子传唤你了吗,请你配合调查了吗?”薛谦板起傲慢的面孔,拿手一指门外,“你从哪来的回哪去,回家等候传唤!”

然而,薛谦假模作样的矜持扛不过手底下一群小兵蛋子没见过世面,闻到高档夜宵的味道连队长是谁都不认识了,当场一拥而上恨不得踩着他们队长的后脊梁骨跃过去,抢走了梁少爷手里的两大摞外卖。直脾气的方副队长说:“薛队这就是您不识时务了,先把夜宵留下您再赶人走!”

前两天,梁有晖特意送了他一台最新款的掌上游戏机,竟然是从国外名牌旗舰店直接寄到他办公室,搞得办公室里一群碎嘴子大呼小叫,唯恐天下不乱……

薛谦不是人事不通的青瓜蛋子,也是混社会的老江湖了,况且咱薛大队长做人一贯自信自负兼极度自恋,对自己床上床下的男­性­魅力很有信心,前任劈腿纯属是前任没有眼光水­性­杨花,绝对不是他薛队长不够爷们罩不住小男友,这份尊严不能掉!薛谦沉默瞟着手机屏幕,此时心情亦十分微妙:姓梁的小屁孩,你就是想追我吧?

心够大,胆儿够肥,你丫脑子没坏吧?

你小子觉得合适吗?

你的财主爹在家没教过你不要随意­骚­扰警察叔叔?各人吃各人碗里这口饭,原本就不是同一个圈子、同一种生活方式的人,没正事别来互相搀和。

薛谦平时闲得没事嘴皮子发痒的时候,跟对方随意搭讪撩个荤段子是随心所至,然而“燕城巨富之子梁有晖可能是在追求他”这一灵感击中他的神经弦,这可就不是适合撩拨的对象,双方都身份敏感,他也要避嫌。

薛谦犹豫着甩给对方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出差,忙。】

他随即补充一句:【小少爷,你闲得没事想玩,找别人玩吧。】

一语双关。已是三十一枝花成熟年纪的薛谦认为,两个男人之间有些话不必明说,婉拒对方的勾搭和邀约这份态度已经很明确。

被梁有晖牵了一根线无端遭遇­骚­扰的薛队长,再一抬头,瞄到前方动静不太对。

他在一线行走多年,对眼前局势一贯具有预判的眼光,面前的检票队伍突然改变了匀速移动的步调,队伍中间部分像发生了角度奇怪的折­射­,在某一个拐点上人群突然跑偏,就好像一盅五颜六­色­的骰子被打散了,掷于地上四散开来,而其中他所关注的目标骰子一蹦一蹦地偏离既定轨道,好像要溜!

陈瑾心思很重并且敏感多疑,瞄到陌生的薛队长那副面孔身材,没由来地感到对方具有威慑力的气场很像昨夜医院里那位严总,戴上墨镜就跟双胞胎似的。

确实有点像,不然猎/艳无数的花花大少梁有晖为何如此胆大不要命,偏偏对衙门口的薛队长一见钟情意犹未尽呢?因为薛谦外形气质都像严小刀。

陈瑾突然脱离队伍发生移动。

在薛谦的视野范围内,他突然发现四周好几条队伍里,有其他人同时追随着陈瑾的方向发生移动。

薛谦立时就明白了。他脚步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穿越人丛,一双鹰隼般有神的眼牢牢盯住前方目标的后脑勺。这样的盯梢和劫夺行动他平生­干­过百八十次了,眼毒手快,一声不吭以一只大手从夹缝暗处抓住陈瑾的胳膊肘。

薛队长的一只铁爪子抓住就不放松,在陈瑾猛然回头的吃惊神­色­间将一张酷脸对上对方的视线。

陈瑾惊诧,猛地想要甩脱,死抓自己背包。

“跟我走,我是警察。”

“别回头,后面有人盯着你,你可能有危险。”

薛谦沉着嗓音只用两句话就抵销了陈瑾惊恐中试图挣脱他手臂的企图。这份强大得足以稳定人心的气场牵引着陈瑾的脚步,陈瑾几乎跌跌撞撞地被薛谦拖着走。

两人步伐飞快,完全是以薛队长式的奔跑速度冲破包围圈逃离现场。四周瞬间的风声鹤唳让小陈同学血液里的不安分因子疯狂地惊跳,这时已不由自主地摽住薛队长,在仓皇间寻求对方强有力的保护。

火车站鱼龙混居眼线复杂,既适合跑路也适合下手,周围全是各种各样诡异的面孔,或冷漠苍白,或晦涩猥琐。

又一只铁爪一样凶悍的大手从后方扯住陈瑾的背包,陈瑾发出“啊”一声!

陈瑾一个草芥之人并不值钱,谁在意他的去处与死活?有人就是想要抢他的包,也是因为好奇,或者就是心虚,挖空心思想要知道那背包里到底藏了什么,值得这少年不惜孤身南下、仓促跑路。

陈瑾用咯吱窝夹着背包死命与对方争抢,毫无招式地一阵拳脚乱踹。他在打斗中眉眼露相,就是跟他亲爹当年神似的凶狠之相,关键时刻掐架毫不手软!而薛谦出手刚猛,一记重拳与那名抢劫者的鼻子和嘴在半空中对撞,立刻就让那厮鼻子血崩如注,嘴­唇­绽裂开花!

……

凌河偏瘦的身材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率先进入检票大厅,这时严总和毛助理还在因为身上不符合规定的携带物而与安检发生纠缠。

凌河踮起脚让视野居高临下,遥遥地一眼先瞄到陷在人群中表情无比凝重的薛谦!

薛谦是一手按着陈瑾的头掩护这男孩,飞速地寻找出口。凌河遥相一望就明了形式,他想找

逆水横刀_第83章

的人现在落在薛队长手里。

螳螂捕蝉,看起来追踪而至的黄雀还不止一拨,所有人聚齐在候车站大厅。

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人缝中亮出凶相,以猝不及防之势割向陈瑾的背包带。

刀锋不长眼,自然也不认识眼前的真神夜叉,那两双试图劫货的贼眉鼠眼一左一右夹击薛队长。薛谦眼眶边缘立时爆出灼热的焰气,一脚靶向­精­准地踢歪了其中一人的手腕子,却被另一个家伙手持利刃割破背心,划伤了臂膀。

俩小毛贼论手脚功夫稀松平常,只配在咱薛队长门下磕头点地的,但旁门左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混子挥刀乱扎无所顾忌,而薛谦恰恰是有所顾虑的,他不能乱来,只能左支右绌撤退防守。

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千姿百态表情生动,既无意帮忙,也不挪开步子让路退走。

薛谦气得从牙缝里骂出一句。刑警队长当然有枪,但不能随便乱放,每一发子弹都有数的,打一发都得跟上级写材料汇报,麻烦得很。他藏在衣服下面后腰枪套里的枪倘若掏出来撩一梭子,很容易误伤这群无聊又无知的看客。这年头穿制服的最不好做,毛贼伤了警察一群人袖手旁观,倘若他薛队长由着脾气­性­子大打出手,警察伤了小毛贼,可就要登上各大门户网站今晚的社会版块头条了,弄不好被人录下来千夫所指狗血淋头!

薛队长听觉灵敏,车站内具有混响效果的噪杂背景音里,一声机械齿轮的轻动在他耳膜深处惊起颤动的涟漪。那个声音,就是扣动扳机前的轻响。

陈瑾那孩子毫无经验和防备,还在以凶狠的气势与小毛贼厮打。

薛谦在吃惊中没有犹豫,是以跃起来的姿势猛地一把推开陈瑾,将他的证人推离他脑海中根据声音和凭借经验判断出的靶心范围!

陈瑾尚不明就里,踉跄拌蒜着被这一下狠狠推到墙角,枪响了。

血水迸出时,激红了陈瑾原本晦暗苍白缺乏感情波动的瞳膜,让他万分吃惊而陷入震动。他大叫了一声……

凌河与严小刀也同时听见枪响,候车大厅秩序大乱,看热闹的群众开始一哄而散。

凌河来不及了,决定抄近路。他这近路走得极为粗暴霸道。他一脚踩上其中一排旅客候车座位的靠背,脚掌掌握着平衡腾空又跃过两排车座,十分敏捷。他就这么一路踩着座位靠背,独辟蹊径,像走钢丝一样,失去平衡时甚至毫不迟疑地踩了旁边一位无聊围观群众的肩膀借力……

薛谦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推向墙边,捂着小腹同时护住头胸要害,还不忘回头瞥一眼他的证人。

他却眼瞅着凌河这家伙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冲过去,不但没管他,凌河是一路目标明确直奔陈瑾掉落在地的背包。

我勒了去这姓凌的心机混蛋!……薛队长气得想从地上蹦起来,腹部出血的地方放­射­出螺旋状的尖锐疼痛。

凌河抢包时,恰遇其中一名已经倒地的毛贼还不善罢甘休,他一脚踩上那厮的脚踝。这是空手道里一记最简单的下劈下剁,那小毛贼听到自己脚踝处发出支离破碎的恐怖声音,痛得尖叫。

严小刀在步履蹒跚时出手动作依然洒脱,掌中有刀却无意伤人,只在飞身前扑时用刀柄狠磕了第二名小贼的膝盖窝。这个动作不大,但足以卸掉对手浑身戾气,严小刀以一个利落的前滚翻毫发无损地重新站到薛谦面前,弯腰关切地问道:“薛队长,您没事吧?”

执勤警员与保安从车站四面八方奔过来,迟来得恰到好处,正好擒住两名毛贼收拾残局。

“你手里还真有刀?……严先生你怎么过的安检?!”薛谦脑门上洇出一层汗珠,嘴上不能服软,这时还不忘了身为公门中人的执法责任。

薛谦低下头察看自己的伤口,哭笑不得地皱了下眉头。

他从被枪火烧烂脱线的廉价淘宝款尼龙腰包里,拎出那只碎了屏的掌上游戏机。

他的腰包被一颗子弹打穿,子弹恰好打在游戏机的金属外壳边缘,直接烧出一个黑洞,屏幕稀稀拉拉裂成马赛克式的碎片。子弹头触到他身体时已成强弩之末,绵软无力地剐破了他腹股沟处一块好皮好­肉­,给他打出一泡子血,没有伤到任何脏器。

车站执勤人员迅速辨认出两名抢包小贼的脸孔,就是常年混迹火车站的江湖混子,在当地派出所像走亲戚串门一样常进常出,早就挂了号的。

就在一小时前,火车站大门口,那两人收了五百元钱,受人指使抢劫陈瑾的背包,说事成之后再付给他俩两千五百块钱。薛谦气得当场骂人:“猪脑子,给你钱你就做,缺心眼儿啊你们俩?让你们俩替人扛炸药包你也­干­吗!”

只要拍出三千块,没准真能找到没脑子的愿意替人扛炸药包。

那两个蠢货收钱做坏事完全不知内情,待到知晓他们出手伤害的对象是外地过来办案的刑警队长以及警方手里重要证人,这回惹着阎王了至少得关几年,立时吓得屁滚尿流,在警车里一阵磕头捣蒜地喊冤。

花钱指使他们的人,早就随着候车大厅内做鸟兽散的看客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监控内留下的影像戴有伪装、极度模糊。薛队长锉了一下后槽牙,那人胆子太大了,敢躲在暗处对他撩了一枪。

手段太嚣张了。

薛谦出门办案一般都穿便衣。他那时设想,对方应当是不清楚他的身份才敢下手吧?

陈瑾坐在墙边沉默不语,似乎受到强烈的震动,身子像是被钉在那里纹丝不动,总之没有再试图溜号逃跑。

薛谦捂着伤口自己站起来,一把按住凌河:“凌先生想截胡?你不能这么不厚道吧!”

“截胡的明明是你。”凌河将面庞上全部细微的表情最终化作嘴角一丝扯动,毫不示弱,“那就见面各分一半,薛警官?”

严小刀没理会那俩人以打嘴仗的方式讨价还价,他拖着一只伤脚在陈瑾面前蹲了下来:“陈同学,你如果当真知道点什么,还记得当年的事,对薛警官说出实情,他是个好警察,他能保护你的安全。”

陈瑾一点不留情地狠狠咬住自己下­唇­嘴角,抬头扫视环饲他的一张张面孔,视线掠过严小刀和薛谦,最终停留在凌河身上,才松开牙齿:“凌先生……我记得我听过这个姓,有一点印象,那位凌老板,是他砍死了我爸爸吗?”

凌河眉头一蹙,迅速驳回:“不是,你弄错了,你说的那位凌老板没砍你爸爸。但你既然听说过这么一位凌老板,那么,砍死陈九的人当年或许和这个凌老板有千丝万缕的牵扯和社会关系,对吧?”

……

作者有话要说:晖宝化身救命符,没出场都有他的好戏份~~:)

☆、第70章 草灰蛇线

第七十章草灰蛇线

笼罩在伏天热浪里的三江地, 这样的热度既能大炼钢铁, 也能烤焦那些暗怀叵测躁郁难耐的人心。荣正街各条低矮的巷子里,蝉鸣声震耳欲聋。吃苦耐劳的扁担掮客们在街巷间往来穿梭, 任由赤膊的肩膀与黑裤下­祼­/露的小腿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互相碰撞。

陈瑾那时还叫陈芃, 是他刚出生不久,他亲爹难得心情不错时, 问对街一位有文化的老会计翻字典起的名字。草命之下的一个凡夫俗子,陈九认为这名字很适合自家的种,字体也挺好看。

陈瑾骨相硬朗但略微单薄, 身子一路贴着墙根溜回家里,回避着街坊邻里冷漠鄙夷的目光与喋喋不休的闲言碎语。对街一个大婶出来吼他一句, “你爹前几天从俺家抢走一辆板车,回去问问那个无赖死鬼啥时候还给俺们?!”

在外面鬼混足足两个月都没回家的陈九, 那天傍晚破天荒的回家露面了。

这人出现时穿着一件当时时髦款式的外贸T恤,晃着健硕身躯跨进家门,咧开的嘴角叼着一根万宝路烟。门边叮叮咣咣的桌凳翻倒声让陈瑾瑟缩着溜至墙角,对他这个爹是一贯冷漠畏惧。陈九一掌削到他下巴:“忒么给老子喜兴点,臭小子……”

陈九这十里八街出了名的人渣, 但凡在荣正街一露面,苦主债主们纷纷不约而至。

陈九那糙戾的嗓门一晚上就嗡嗡个不停,还带着一股邪­性­的笑:“甭来找我,老子不­干­了!从此以后老子都不用再挑这副破扁担了哈哈哈哈!”

陈瑾从破木头板子后面露出半张脸偷窥,前来向他爹讨债的人络绎不绝,打打嚷嚷, 其中还有一位最近时常雇佣陈九运货送货的主顾。那人是白净的脸,单薄匀长的身材,慢条斯理地讲道理:“陈九,给你活儿做你还不做?做人手脚勤快才能养家糊口,你这样人不挑扁担你难道去教书?”

陈九抄起门边那杆子扁担,横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下直接磕折,撅断了!

陈九那晚原本应该悄没生息地跑路,尽快远走高飞,就不该回自己家门口露脸嘚瑟,但他没文化他憋不住。

伪劣的人­性­就是这样,受人白眼鄙视、压抑憋屈了这么多年,可算是一朝­鸡­犬得道快要升天了,谁都摁不住内心膨胀的欲/念和野心。在陈九那足够凶狠却并无多少城府与智慧的心思里,发了邪运外财一定得让家乡父老目睹他的富贵骄矜、艳羡个眼馋肚歪,不然这份大富大贵就来得不够痛快淋漓啊。

白净脸的主顾还想要说什么:“陈九,这份明早去螺江的运货单……”

陈九嚣张地挥开手,让那薄薄一张货单打着旋子飘到遍布灰尘蛛网的屋角:“算了吧你,甭跟老子脸前唧唧歪歪地废话!”

白净脸不满地低声道:“你以后不做也就不做,前两趟欠下的货单条目呢?我的货呢?你总要把事给我办完了。”

陈九冷笑:“对对~~~老子啥时候还欠你的货单?找别人去,滚蛋!”

白净脸眼底蓦地露出不善,眯细了双目:“陈九你个老小子,我也是做小本生意在三江地混得不容易,你不守生意规矩坑我的货你耍我玩吗?!”

陈九抖着嗓子:“­操­,你个不识相的对对,老子还怕你个外来的穷酸破落户?卖几双破鞋妈的以为自己能卖成大老板了!老子哪天碾死你个对对,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明、白、吗?”

威胁的话语祸从口出,甚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面目张狂的人,未必真能做到心狠手辣不眨眼睛,而外表文弱无害的人物,也未必就做不出杀伐决断的凶残事。

陈九猖狂地动了手,撅成两半的扁担条打在那人后背上,将人赶走。

那位主顾临走时面­色­­阴­沉,淡淡地回敬了一句:“陈九,做人留点余地,不要太过分。”

躲在暗处偷窥的少年陈瑾,分明能从那白面书生模样的人神­色­间窥到戾­色­和凶相,那人眉心好像开了天眼,现出一束暗红­色­的血光。

……

在债主频繁的上门争吵与邻里间奚落声中长大的陈瑾,对这些场面习以为常,并没当回事。他从遍布罅隙的木头板子后面冷漠地移开眼球,很快又被更为骇人的声响吸引注意力。

又一轮债主砍砍杀杀上门来了,可不就是远近四方排场最大的高利贷放债团伙。那几人就在巷口和陈九还打了一架,让几户邻居门前都溅了血点,­鸡­飞狗跳。

陈九再踏回家门时臂膀上有一块新鲜伤口,口中骂骂咧咧:“妈X的,老子有的是钱,但一分都不还给你们!”

陈九正对上女人惊恐如鸟雀般的微弱眼神。

本就不太结实的床单撕裂揉烂的动静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哀求。那哀求声时响时息最终被男人粗暴的喘息吞没……门后偷窥的少年面对这样粗野暴虐的场面感到生理­性­的厌恶和作呕,他看到陈九狞笑着又一次扳过蔡红英遍布泪痕的脸,强迫对方面对床头那张岳丈岳母的合影。

这也是陈九的一块心病,混混人渣从一开始就让蔡家老人瞧不上眼,不知怎的花言巧语骗到了蔡红英下嫁。因此陈九每次在床上撒野,都要摆正那张照片,仿佛这样就是在他岳丈面前强/暴了自己老婆,发泄胸中一口腌臜的恶气。

大恶人做完一切恶事,喝­干­两罐啤酒,没有收拾随身任何细软,再也瞧不上那些破烂家什。这人临走给女人留下几件新买的时装裙子,给儿子留了一个学期学费。

那个傍晚,陈九在荣正街家中只待了约摸一个小时,之后迅速离去不知所踪。这是这人最后一次在家门口视线中露面,从此了无踪迹。

但陈九并不知道,他家小子当晚跟踪了他。

陈瑾那时也不知哪里迸发的勇气,小小年纪胸中也攒了无边的怨恨怒气,从墙角拎了一根铁钩子,怀揣一把菜刀,在他母亲奄奄一息的啜泣声中冲出家门。

做娘的一生懦弱可怜,但儿子­性­情并不懦弱。

陈瑾那时心里想的,就是砍死大恶人,一了百了。

他循着陈九的行踪,打了一辆当时郊区很常见的三轮“蹦子”。蹦子载着他驶出樊江市地界,好像是沿着某一条乡村野岭土路,进入螺江市一片比较荒芜的地方。这里满目是低矮的民房,稀稀落落点缀在树林土包之间。

他记得几条重要的细节。

陈九从树林间转出来时蹬着一辆破旧宽大的板车,用油布覆盖一车见不得行迹的货箱。

陈九在乡间一条通行货车的大路边放肆地拦车,最终上的就是一辆厢式中型货车,车身白­色­,车尾有蓝­色­喷漆的公司图标。陈瑾甚至还能隐约描述出那块图标的款式。司机的声音顺风飘过空旷荒原上一片高高低低的枯黄­色­野草:“我这是凌老板公司的公车,你拦车­干­什么啊!”……

陈瑾应当庆幸自己很走运,他当时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假若真要跟他亲爹动起刀来,保不准陈九那个尿­性­,虎毒食子将他捏死省得他碍手碍脚。

陈瑾在公路边追车肯

逆水横刀_第84章

定是追不过的,最后跟丢了人,也就没能亲眼目睹陈九最终的下场。他饿着肚子在荒郊野岭晃荡了两天,只得拎着菜刀傻乎乎地又回家去了,因此保全一条小命,也与平生一笔巨富擦肩而过。

……

……

他们几人,此时就坐在医院一间大病房内,摒弃闲杂无关人等。受了伤的薛队长只让医护将伤口简单地止血包扎,斜靠在床头听取小陈同学的口供。

陈瑾讲述的往事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前半部令人揪心,后半部竟然来了个直接烂尾。

“然后怎样?”薛队长追问。

“然后就没了,我就回家了。”陈瑾眼神十分坦白。

薛谦:“之后你还听到什么消息?”

陈瑾:“之后……然后街坊就传闻他可能死在外面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就死了啊。”

这部烂尾剧情还烂得颇吊人胃口,在薛队长面前形成一个没填满的大坑令他抓心挠肝,留下一片影影绰绰的蛛丝马迹,但每一条痕迹都烧脑费神。

像个香饽饽一样被几人争来抢去的那只背包,打开来里面就是一堆相当有年份的古董破烂,是陈瑾保存在福山墓园他母亲的骨灰隔间内的遗物。遗物保存条件不佳,挑挑拣拣之后能分辨出这么几样东西。

几件现在看来款式已然过时的人造丝女式裙装,品味土里土气,散发陈年霉味,应是陈九临走买给蔡红英的衣物。

一堆扁担工签下的运货单。这种东西在荣正街十分常见,现在都还有人使用。当年的挑夫们是收取少量订金将货物从一地运往另一地,有时一半路程需要驱车,另半程是走路,走街串巷辗转两三天时间,运到目的地再收取剩余的劳务费。运货单上,有许多陈九本人歪歪扭扭其貌不扬的签名,也潦草记录了各位货主的名字,然而不是机打而是手写,这就给众人辨字认形留下许多暧昧空间。

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哧辨认,最终也没认出几枚完整的姓名。

岁月的痕迹令那些纸张脆弱发黄,字迹浅淡渐消,饶是咱们严总这样眼神很好的把式,也感到捉襟见肘和无可奈何。也就是蔡红英呣子这些年来还把这些垃圾当成宝贝似的保留着,准备一代传承一代呢,这也是长期受虐之后表现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除此之外,还有陈九欠下的高利贷赌债清单,也依稀辨出几个债主的名字。

薛谦严肃说道:“几条重要信息咱们条分缕析一下。

“也就是说,当晚陈九离家临走前,至少见过两拨与他有经济债务纠纷的人,这两拨人可以说都是债主,都不爽陈九这个混子。陈九拍拍ρi股想要趁夜远走高飞,债主一定会追,两拨人都有明确的作案动机。

“姓凌的老板的公车这个很容易查到,顺藤摸瓜或许可以找到当年这位开厢式货车的司机,看最后见到陈九的人是谁。

“最后见到陈九的地点也很微妙,三江地三市交界这么一处三不管地带,真是个绝好的案发现场,十五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全部搜一遍,能并案的都拎出来并案,事实也就差不多了!”薛谦脑补了小陈同学坐三轮蹦子经过的土路山路,沿着地图的虚拟路线一直追踪至郊外,最后利落地在地图上圈出一个他推测出的原始案发地。

薛队长心里已经有数了,顺着这些线索专业的侦查员很快就能捞出一筐一筐材料。他抬头饶有兴趣地瞭了凌河一眼。

凌河毫不躲闪,直视薛队长逼视的目光。这时候但凡有一丝畏首畏尾,好像自己心虚似的。

薛谦轻飘飘说了一句:“姓凌的老板?凌这个姓可没那么常见。这位凌先生,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你今天是顺脚路过了樊江市火车站!”

“我不是碰巧路过,我是来协助薛队长您尽快破案。”凌河答得理直气壮,面对薛谦的质疑目光照单全收不置可否,剩下的话用眼神都说出来了,我不怕您薛队长沿着这些草蛇灰线一路追查到底,我还就怕您不去查,您尽管放手去查!

薛谦用录音笔将陈瑾的口供录下了,又重新听了两遍细细地琢磨。

薛谦突然问:“小陈,你说的‘对对’是谁?什么‘对对’?”

陈瑾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爸当时就是那样说的。”

薛谦:“这是陈九说话惯用的感叹词?还是称呼对方的名字?”

陈瑾:“不,他不用感叹词……我当时听着,就是叫的那人名字。”

薛谦:“那人当时多大年纪?”

陈瑾:“也就二十来岁吧,看着不老。”

薛谦自言自语:“还有名字叫‘对对’的?如果是身份证大号还容易查到当年的人,这要是个街上喊来喊去的绰号,事隔多年可就不太好查了。”

陈瑾讲话带有浓重本地口音,这个发音类似三声的“怼”。

薛队长在纸上描来划去,百思不得其解。“怼怼”?“对对”?这什么玩意儿?

陈瑾终于道出心头积压多年的梦魇,这时反而好像突然卸掉了重担轻松了许多,整个人眉头都舒展了,埋着头毫不客气吃掉了薛队长的那份病号饭。早知道说出实话竟然这样轻松自在,他早就招供了,以前的固执自卑多么愚蠢。

病房内最安静的反而是严小刀。

凌河旁听薛队长问案,眼光却一直笼罩在严小刀身上就没离开过。他已尖锐地察觉到,严小刀是自从陈瑾交代到某一个故事结点上,面­色­突然­阴­暗凝重下去,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凌河用力盯了小刀一眼。

严小刀移开视线,有意避开他的盯视。

凌河有一个瞬间几乎绷不住一步跨到薛队长面前,他可以轻松笃定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让薛队长不用派侦查员出去挖线索了,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但他咬着下­唇­忍了,竟是顾及着严小刀在薛谦跟前的体面,顾及小刀当场的情绪,还是让薛队长自己去办吧……薛谦很快就会翻到真相最后一页。

巫山行云布雨的黑­色­暗潮压上严小刀的脸,瞳仁间隐约可见一道激流,在狭窄的航道中挤压着咆哮而过,惊涛拍岸,碎裂成浪花。那些浪花碎成星星点点,在严小刀的眼眸间留下复杂斑驳的光芒……

凌河与小刀离开病房时,薛队长又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部署当地专案组同事替他迅速追查几条线索,当年荣正街上欺行霸市的高利贷放债团伙都是何人,带有蓝­色­车标的姓凌老板的货车及司机,还有三江地交界处某几个村落的情况,需要实地走访,大量查询知情的旧人。

凌河在薛队长面前一脸波澜不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与当年案子有任何关联。

但薛谦还是在他几乎迈出房间时喊住他:“凌河,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凌河转身答道:“凌煌。”

查询这些户籍人事信息并不难,薛谦都懒得在陈年档案故纸堆里兜圈子,­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十五年前凌煌是公司老总?他公司注册名称叫什么?”

凌河答:“瀚潮华商集团。”

薛谦随口重复一遍这公司名字,眼神十分­精­明:“掩埋陈九尸骨的地点是一处发生化学品爆炸的厂房,恰巧当年在大约同一时间发生一场蹊跷的爆炸起火,还烧了人,集团法人和负责人承担了­操­作疏忽管理不善的责任。如果我没记错,这家厂房当时就属于瀚潮华商集团?”

凌河面露钦佩:“薛队长您没记错。”

薛谦气都没喘,紧逼问道:“陈九的尸骸在今年年初重见天日,是因为有这么个公司低价购买了这块被化学品污染的废弃荒地,打算重新开发,然后就‘碰巧’挖出一堆烂骨头,向警方报了案。如果我仍然没记错,这个注册两年的公司叫做瀚海集团。“

凌河嘴角微微擎起:“薛队记­性­真好使,佩服。”

薛谦觉着他已经都明白了,意味深长地点头:“成,谢了。”

剩下的废话不必问了,警方很快就能将相关人员分门别类查个底儿掉,一个也跑不掉。

凌河面带由衷之情:“薛队长有伤还辛苦办案,一定保重身体。我等您破案的好消息!”

凌河他们几人当晚在附近酒店下榻,这回酒店房间富余,不需要任何人抢沙发睡了。

然而凌河与严小刀各自心事重重,仿佛都还陷在薛队长刚才病房问案支支脉脉的细节里,站在酒店大厅眼光四散飘忽,不知在琢磨什么。

毛助理瞄了一眼那两位爷的迥异神情,上前一步对前台道:“来三间房……”

“不,两间。”凌河开口打断。

“三间吧。”这回反而是严总口吻轻飘。

“就两间!”来势汹汹的凌先生从前台经理手中捏走两只门卡。

凌河也不解释,一声不吭将其中一间房的门卡抛给毛致秀,旋即转身架起严小刀一条臂膀。他像劫持绑架一样,勒着严小刀的腰,快步上楼进到他两人的房间,用后脚跟将房门踹上,还特意上了两道安全锁,让外人绝对打不开门。

严小刀知道以凌河这人的­精­明善察,他的脸­色­哪怕瞒得过薛谦,都瞒不过凌河,今晚这场龃龉是势在必行躲不过去。

“你别闹。”严小刀沉着脸推开对方,正二八经地整理衣服领子,思忖今夜如何应付。

凌河就没有给他在周身建起防御堡垒全副武装到牙齿的机会。凌河被他甩开时,反掌重新摽住他的胳膊,竟然用了一招空手道的锁技和摔技套路,反关节扭着将他摔在了大床上!

严小刀也不至于瘸了一条腿就打不过,是不想跟这人动手动脚。但凌河的不依不饶让他心生几分恼火,低声道:“小河,有话咱俩好好说。”

难得一声亲昵的“小河”,严小刀已经心软心虚了。

凌河根本不理会他的示弱,将他推倒在床试图直接压上。

“你……没大没小,有完没完?”严小刀蹙眉撩起他结实有力的左腿,拱着凌河的臀部猛地将人掀开,试图脱身。凌河长手长脚纠缠起来毫不吃亏,竟然再次发力,来了一招锁臂擒拿术,从后面勒着他脖子将他勒回床上!

两人动作很大,力气刚猛,没几下额角都微微洇汗,喘息渐浓,再打下去就要激出火了!

严小刀还是心软,认命地松开胳膊,仰面躺在大床上:“你说吧,你今天想­干­吗?”

凌河顺势骑到他腰上,薅起他衣服领子:“小刀,陈瑾那个小祸害都坦白交待了实情,你还不向薛队长交待?”

严小刀:“我交待什么?”

“在我面前你还装?”凌河俊秀的脸上洇出一层由怒容拼凑的红潮,“小刀,你才是真正的知情者,你最清楚陈九最后一次出现在家门口那个前来催货的主顾是谁!”

严小刀说:“我当时就不在现场,又看不到监控和照片,我能确知什么?”

凌河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势汹汹,压住严小刀两侧锁骨低声吼道:“那个在三江本地方言里绰号‘对对’的人是谁?你为什么不直接向薛队长坦白?!”

“……”

作者有话要说:床战打起来啦~ :)

☆、第71章 擦枪走火

第七十一章擦枪走火

房间内寂静无声, 只有床头小闹钟周而复始地敲击出枯燥的“滴答”声, 为两人此时粗重的呼吸心跳合出节拍。

严小刀蓦然垂下眼睫,半晌道:“你指望我说什么?你和薛队长有能耐查案, 查出来是你们的本事, 我绝不阻挠掣肘薛队办案,也不会拦着你, 你们查你们的,不要来问我。”

凌河胸口起伏:“严小刀!!”

严小刀仰面望着凌河被心火烤红了的脸,颇为无奈:“凌河, 你之前为了逼游景廉投案检举,都把人逼疯了。这回轮到你逼我检举, 你打算怎么把我逼疯?”

凌河弯下腰啃咬严小刀的耳垂,耳语着说:“就是你­干­爹, 对吗?戚爷什么时候在哪搞出一个‘对对’这么可笑的绰号?这名字到底什么含意?”

严小刀面无表情瞅着他,摇摇头,不说。

两人是互相用鼻子顶牛的架势,压膜机似的快把鼻尖压平了。凌河抵着严小刀并非意在亲热,他恨不得下嘴咬人了。

是的, 专案组大规模查询走访,顺着脉络抽丝剥茧,汇集各条线索总能找到当年旧人,只是需要花费许多时间。而眼下就有一人能让案情豁然开朗柳暗花明,能为薛队长节省兜大圈子的许多时间,这人就是严小刀。凌河十分确定小刀这次是知情不举, 在薛谦面前隐瞒重要事实!

这可能就是某人当年用过的一个绰号,连“曾用名”都算不上。或许只有一小部分人知晓,知情者死的死散的散,户口本身/份证上都没有“绰号”这个栏目,如今问谁去查?

凌河当然也可以直接抛给薛队长四人组黑名单,但刑事重案讲究的就是办案铁证,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时过境迁这么些年,你找不到铁的证据,指望哪一个宵小之徒会良心发现甘愿认罪伏法?

凌河是没有这份耐心的,他想要速战速决。

戚宝山只要一天不倒台,就是对他与小刀之间的极大威胁,他内心无比焦虑彷徨,多年的忍辱负重也许会功亏一篑,含着血泪已经艰难爬到这样关键的拐点上,却好像离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和幕后岿然不动的魔鬼越来越远……这些焦虑他甚至不能说给小刀听。戚爷是楔在他和严小刀之间的一根杠子,也是挡在黑暗池沼一潭死水之上的屏障,假若没有这位­干­爹,他与小刀何至于刀兵相见差点反目成仇?

“愚不可教!……顽固不化!”凌河咬牙切齿,掐着身下的人,却又不能打不能骂,­色­/诱甚至­肉­/体交易那些招数当初也都用过了,最终是他自己很丢脸地败走麦城铩羽而归。

对待小刀他就是无从下手,无计可施。

逆水横刀_第85章

小刀这种男人,他假若不想说实话,你把人打一顿有用吗?

“凌河。”严小刀轻声说。

肢体的牵扯纠缠与大开大阖的打斗动作让严小刀上身不太齐整,喘息间从剥开的衬衫底下露出胸膛和腹肌。

“凌河……”严小刀眉心微蹙,又小声喊了一句。

凌河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人打算服软求饶么?

他随即迅速醒悟,严小刀是疼着了,却又硬挺着爷们气概不好意思喊疼——他骑人的蛮霸姿势双腿夹到了小刀曾遭受重创的肋骨。

肋骨伤处摩擦是很疼的,严小刀鬓角和后心都洇出汗了。

凌河一愣,迅速翻身下去。

严小刀衬衫不慎撩起的地方,露出一大片肌肤,成熟而富有魅力的身躯并未激起凌河内心的邪念,反而令他油然生出愧悔之情。他眼睛没瞎,当然都能看得到,那片地方在手术后不可避免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疤痕。外科医生技术再好也只能查漏补缺弥合伤患,不可能将一尊碎裂过的瓷器修复成原先完美无瑕的模样……

凌河陷入沉默,弯下腰吻了严小刀伤痕斑斑的肋骨,寻着那些浮在皮肤表面上沧桑的脉络,有几块疤就吻了几下,也在心中默数:今日我伤害过你多少,他日定然全部偿还给你,绝不让你平白吃亏。

一场有预谋的严刑逼供,最终因凌先生缴械放弃而草草收场。

凌河郁郁寡欢地滚下了床,这时很想重新订一个房间,又觉着面子上跌份——自己凭什么滚蛋?

二人同床共枕,各睡各的被窝,并且将脸各朝一边,裹得严丝合缝互不­骚­扰,呼吸都不跟对方分享交流,脾气也都很倔的。

入夜,待到严小刀鼻息声逐渐均匀,凌河再次光脚下地,不声不响走入洗手间。

有些事有了头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也像上了瘾着了魔一样。凌河一向自负地认为,他对自己心智、情绪、身体的管理能力和自制力足够强悍,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因为身体上的动情而自寻烦恼,简直是自讨苦吃,作茧自缚。

他的身体好像只有十六岁,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和冲动。他上瘾了。

……

严小刀同样光着脚,心情复杂地踱过不开灯的门廊,已经站到洗手间门口才让躲在里面的人警觉。严小刀身上散发出的具有逼迫­性­和威慑感的气场,如有实质地钻过门下缝隙,缓缓渗透到洗手间内,让凌河在混乱喘息声中戒备地问:“你­干­吗?”

严小刀心绪平静,低声问:“你没事吧?”

这话隔着一扇门,简直好像严先生长了一双透视眼在调侃和揶揄他,并且明知故问!凌河气不打一处来,回敬了一个字:“滚。”

骂完了凌河自己颇为无奈,他极少讲脏字,认为这是骂人的最抵档段位,完全不符合他在这方面的职业九段水准,然而此时,这个字最符合他想把严小刀一脚踹回房间大床的心情,这大妖­精­不要半夜从被窝里跑出来催他身上的火。

凌河却没料到,这扇薄薄的门板连带不堪一击的普通转锁,原本就拦不住严小刀。

严小刀默不吭声地以一把三寸短刃拨开了转锁,毫不费力,轻推开门,门后藏着的凌河面露惊愕,有生之年都不曾想到会陷入此刻手忙脚乱和欲盖弥彰的尴尬!

他因情动而眼角耳廓绯红。

他的裤链不整。

手心掌纹中残留着他不愿示人的痴缠痕迹,痴缠的是自己的身体,全副心思却都是小刀。

少年时代某些不愉快甚至令他作呕的记忆,在那个瞬间地毯式扫荡掠过他的脑海,仿佛无数双大大小小的鬼眼在四周呜咽着、咆哮着向他扑来,猥琐的偷窥的眼泛出黄白­色­污浊气息黏在他身上甩都甩不掉,让他心惊­肉­跳,让他在冲动暴怒……直到凌河在喘息中认清开门闯入的人确实是严小刀。

凌河被逼至墙角时飞快地收拾自己,掩饰下半身的狼狈,顺手扯过浴帘,裹住自己身躯,一张面孔仍是不屈不挠地傲然直视严小刀。

在他那一套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羞耻”或者“害臊”这些幼稚的词汇,现在才恍然大悟,那是因为他过去二十年苍白无华的人生中,也没有人情、爱情和­性­/事这些内容。当他开始悄悄地自我品味和尝试这些事情,还是在自己相当迟钝的一层脸皮下察觉出蠢动的羞耻之心,以至于怒不可遏瞪着严小刀的一双眼都发红了。

严小刀双手撑向墙角,将他合抱禁锢,凌河调开视线,不卑不亢:“严先生,离我远点。”

所谓的“害臊”心情在凌河这里只有指甲盖一丁点大小,微不足道,迅速就被他强大的情绪管控能力将之像剔牙慧一样剔除,凌河低声嘲讽道:“­色­/情狂……严先生您这么喜欢偷窥别人做这个吗?”

“没有。”严小刀叹息道。他以额头与凌河的头蜻蜓点水一般相抵,再迅速移开,将人揽在怀中,“你手法不对,那样不舒服,我教你怎么做。”

随后的事在沉默中进行。

压抑在天花板下面,狭小房间内,急促的心跳与喘息互为呼应,将洗手池内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逼出“滴滴答答”的水声。连绵的滴水声缓缓加快,愈发急促迫人,和着严小刀掌控住的节奏,镜中映出凌河执拗地扭向一旁的脸,耳廓被红潮吞没,但尊严架子都没丢。

凌河完全没有防备严小刀会来这一手,也是小看对方这脸皮的厚度了。属于年轻男­性­的血脉偾张无法拒绝眼前如此严丝合缝的默契亲密,全身各处敏锐知觉都终于找到它的归属。严小刀以略微粗糙的下巴摩挲他的耳朵,一副更加粗糙的大手像是暗中指点教授这其中的奥妙和点点滴滴,尽量以不伤害凌河自尊的方式,很有技巧地让他领略到绵延无绝的快乐。

快/感来时如惊涛热浪排山倒海,去时却是丝丝入扣回味无穷。

两人这时再次以鼻尖旖旎地相蹭,轻微的触觉舒服得令人战栗发抖。

凌河发出淡淡喘息,身体猛地向后反弓过去将头抵向墙壁。他抬了一条手臂挡住泄露天机的湿润双眼,却不慎暴露半开半阖的嘴­唇­,张扬的脖颈上喉结不停滑动。

严小刀做这事是经验老道游刃有余,顾忌凌河的接纳程度尽量手法温存,只轻轻揽住凌河后腰,尽心尽力让对方舒服,这回没有伸入裤内放肆地乱揉乱捏。两人足够强大的自制力让这场临时意外失火导致的亲密行为维持在无伤大雅的范畴内,小心翼翼地令火势没有太过失控。

凌河是不知该夸严小刀技术太好,还是骂对方是一只老妖­精­。他盘桓良久,喷了一口酸不溜的醋水:“手活儿真不错,你给多少人做过?”

严小刀坦白道:“还真没有,我又不找带把儿的做,给别人这是第一回。”

凌河心领神会,嘴角弯出弧度,满意地对小刀笑了一下,自尊心迂回着降落到这一点上,得到了平衡和满足。

“对不起啊。”严小刀一肘撑墙,另一手虚掩着环抱凌河肩膀,用一个不带任何猥/亵意味的体贴姿势安慰着,真真切切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这仨字包含许多重含义。

对不起我没有在薛队长面前坦诚实话。对不起我逼得你深更半夜躲在洗手间里自/亵。对不起有些事我注定不能遂你心愿。

凌河摇头,两人之间早已跃过万水重山,道对不起都多余了。毕竟他也对不住小刀,这辈子欠小刀的三刀六洞他不准备赖账。他甚至也从不怜悯同情他自己。

凌河不太整齐的恤衫领口漏出一片胸膛,光晕下呈现很好看的浅橘肤­色­,属于年轻男子的一层肌­肉­看起来很匀称,厚度不多不少,既不过分雄伟纠结,也不觉骨感­干­瘦,应当手感很好。

游刃有余的严总盯着凌河的领口,随即发现自己有点撑不住了,喉咙­干­涩。

凌河往下方飞快扫了一眼,对显露男­性­雄风的异常尺寸皱了下眉头,迅速抬高视线拒绝细看。他不是没有见过严小刀的身体,但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相合着看到那暴露高涨情/欲的器物,他感到一阵反胃……

严小刀捕捉到那闪烁的神情,探询着问:“你怎么了?”

凌河说:“没怎么,不太喜欢那样。”

凌河对­性­/事的反应就是这样奇怪,对严小刀的渴望和对男­性­身躯的避讳嫌恶十分违和地揉捏在一起,显然这人自己也陷入矛盾的情结,面对亲密关系自相抵触,不可理喻也无从解释。

凌河是喜欢他的,这一点严小刀确认无疑。然而凌河对于­精­神恋爱的兴趣甚至大大强于­肉­/体上的鱼水之欢,这对于一个二十岁出头血气方刚的男人,是不正常的。

凌河一掌推开小刀,表情有些揶揄意味:“严先生,我硬就行了,你在我面前抖什么?”

这人很拽地系好裤子就出去了,在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蛹,迅速堕入梦乡。发泄掉不少­精­气和阳气,美少年今夜感到有几分困乏。

严小刀自作聪明地给自己挖了个坑,奋不顾身跳了进去,然后发现不讲江湖义气的凌公子一个健步跃上坑顶逃之夭夭,把他自己留在坑底憋了一身火,只能吃廉价“自助”了。

第二天早上还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两人谈不上言归于好,只是意外的擦枪走火。

那边厢的薛队长,也没有在医院久留,就没把自己当成个需要照管的伤号。他电话里给专案组平级同事派活儿的口吻,活像平时支使手底下小兵小将,恨不得24小时内就把三江地翻一个个儿。用人用得忒狠也容易遭人吐槽啊,然而薛夜叉就不吝这些,反正他在同行间的名声口碑一向“令人称道”。

薛谦很­精­细地将陈瑾拜托给当地办事员,就安顿在局里的招待所,妥善保证小陈同学的安全。

陈瑾在招待所房间等来了小男友。

齐雁轩小心翼翼走过去时陈瑾松了一口气,满怀歉意地将脸埋到齐雁轩怀里。

童年时代的家庭­阴­影不可能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但陈瑾还是在那时尝到云开雾明后的释然。倾吐掉­精­神垃圾之后顿觉肩头轻松,有些事也并非那样难捱,他从前是愚蠢地钻了牛角尖,越钻越跳不出来,平白给自己头上套了一副属于上辈人的枷锁,也很对不起小轩。

陈瑾这时再抬起头望向天空,天顶某一个角落为他敞开一块空明之地,­射­进一缕阳光。命运其实对每人都很公平,看你有没有勇气驾驭这条命,而不是让命骑在头上驾驭了你。这只叫作命运的魔人的妖­精­,你弱了它就在你面前逞强,你强了它才能乖乖任你摆布。

陈瑾让齐雁轩陪同,在招待所隔壁的商场闲逛,说:“想给薛警官买点东西,人家都受伤了。”

逛了一圈随即发现,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各类营养品保健品动辄几百几千,他还真买不起,顿时又为自己的幼稚和一根筋感到懊恼。

陈瑾回去招待所后,默默溜进薛谦居住的房间,把薛警官换下来几天都没洗的脏衣服收走洗了……钱他没有,­干­活儿的力气还是有的。

薛夜叉吃晚饭时,从同事的饭盒里抢了一大串辣烤鱿鱼,抢完就走。

同事转过头指着他骂:“谦哥,您注意您小肚子上的伤口,戒辛辣!”

薛谦笑道:“老子戒酒都不能戒辣!”

他同事诅咒他:“你等着,你肚子长好了肯定留一道红疤!”

薛谦浑不在意这些,他身上伤疤不少,这是爷们的气质,男人的勋章。他晚间吃饱了发呆无聊的时候,给梁有晖发过去一条带图的信息,认为这事有必要向梁少爷交待一句。

图片就是那只游戏机破裂黑屏的尸首照片,惨不忍睹。

薛谦打字说:【这宝贝救了爷一命,还是应该谢谢你,挺贵的东西糟蹋了。】

梁有晖回道:【坏了啊?没事不贵,我再送你几个新的。】

天生迟钝的超级巨婴这根反­射­弧确实有点长,过了足足五分钟才爆炸了,接连轰过来好几条信息:【怎么回事?这难道是子弹打碎的?薛哥你受伤了吗?你现在没事吧你在哪啊!】

薛谦眼瞅着手机“嘟嘟”响个不停,来电显示和短信提示音争先恐后地撑爆手机屏幕。他忍不住乐了,都能脑补出来梁有晖此时一脑袋炸毛的滑稽天真表情。小孩没见过世面,至于的么。

薛谦还是接了电话,梁有晖咋咋呼呼地不停追问他到底在哪,当即就要订机票过来看望他。

薛谦一口回绝:“不用,你千万别来。”

梁有晖止不住地关心:“哥你真没事啊?我怎么听你现在说话声音不对,你是不是头晕,气短,失血过多?那颗子弹打在小肚子上,将来会不会肾虚啊?”

“你才肾虚!”薛谦笑骂,“老子结实得很,行啦你别闹腾,等我回去,找机会请你吃个饭吧,谢你的救命之恩。”

薛谦为了挡住这小白痴想要飞过来探病的企图,被迫都开口邀请梁少爷吃饭了。

他其实很想跟梁有晖说,你丫钱烧的吧?别闹了,咱俩又不合适,你别费那些花花小心思。

他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觉得做人还是善良些,涉及感情之事应当厚道。自己这算是太聪明了一步到位,还是自作聪明想太多了?

这种事倘若判断力出了差错,他薛夜叉以后甭在同志圈里混下去了,梁有晖明火执仗地就是在追求他!然而,面对如同一盆清水一眼就能看穿看透看到底的梁大少,他反而有点不太忍心。

……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

☆、第72章 深入腹地

大清早, 凌先生打了­鸡­血似的, 把几位同伴从被窝里拎出来,开始新一天的行动计划。

这人大约是昨夜在洗手间里连放了两炮, 尝到舒爽的滋味, 今早起床时带着一身飒飒的威风和爽气

逆水横刀_第86章

。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形好像都从平地上又拔高了两寸, 走路都横着拽起来。

“有些小孩发育晚,二十三窜一窜,还真有可能。”严小刀在洗手间叼着一根牙刷自言自语, 一抬眼撞见大大咧咧直闯男厕所的毛姑娘。

“什么东西窜一窜啊?”毛致秀对俗语、歇后语之类掌握得不太灵光,就没听懂严总如此关键的感慨。

这小子发育相当不错了, 以后要是再窜一窜,老子在小孩面前都不够看了……严小刀把后半句话连同牙膏泡沫全部咽了回去, 带颜­色­的荤话没必要说给姑娘家听见。

吃早饭时,凌河嘴角掩饰不住沉醉的笑意,一声不吭连吃了三碗馄饨,让坐在一旁了然于心的严小刀忍不住感叹:“到底是年轻,身体素质好, 胃口也真好。”

凌河舔­干­净嘴­唇­,冷笑道:“老人家过奖了!”

两人陷入偶尔挑衅斗嘴的模式,并且十分享受,乐此不疲,严小刀斜眼一瞥凌先生:“老人家也曾经年轻过,都懂。”

“年轻过?”凌河反­唇­相讥, “严先生,你放心地老掉,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毛助理差点儿被一口馄饨汤给呛着,可又没听太明白。

严小刀往回翻找自己十多年前那些已经淡漠发黄的记忆,谁在青春年少时没有热血过、疯狂过?初尝­性­/事的妙趣引火烧身又欲罢不能的**滋味,他也曾经领略过。只是这些年时过境迁,对那件事已经变得口味淡泊,甚至有时床上遇见不合心意的人味同嚼蜡了无兴致。太早开窍果然容易乏味早衰,直到他认识了凌河,好像在略微偏离人生方向的某一条岔路上,遇见一件珍宝,再也没觉得生活乏味……

凌河偶尔流露十分讨人怜爱的孩子气,有时偏偏又耍弄城府心机,令人忌惮,严小刀已说不清他喜欢的是哪一副面孔的凌河,面对一个无论过往经历亦或­性­情脾气都很不简单的凌先生,他只能照单全收接受属于这人的一切,没有挑挑拣拣选择­性­接纳的机会。一面­色­彩斑斓的多边棱镜在光线下反­射­着神秘难测的光芒,你能将它砸碎了只拣出其中一块单薄苍白的碎片,然后说你喜欢它么?

离开酒店餐厅时严小刀轻声说:“我们别去了,一切线索都留给薛队长吧。”

“确实有薛队长就够了,他是个很厉害也靠得住的警察,咱们权当出来旅游,明天就回家。”凌河突然笑出坦率的气质,“你坐过三轮蹦子吗?我还没坐过,我要坐一个玩儿!”

凌先生今日是取道小陈同学口供交待的那条出城路线,前往三江地的交界处,也就是薛队判断的当年第一案发现场。并且,凌河拒绝了毛助理提出的开车建议,特意跑去荣正街的早市,租了一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三轮蹦子。

毛致秀看到那辆小蹦子,捂住她最­精­致的小清新文艺脸,几乎来个后滚翻逃之夭夭:“老板,这破玩意儿你让我怎么坐?!”

这种座驾,在市场上已经快要被更新换代集体淘汰了,只有在交通极不发达的农村及城乡结合部地带才能看到。现在当地更流行两轮子的电驴,以及大尺寸的三轮摩托,能拉快递能带猫狗还能接送孩子。凌河从集市里扒拉出来一辆老款式的三轮蹦子,还挺不容易,廉价的硬塑料顶棚将他们三人极为勉强地容纳进去,憋在里面感到呼吸困难满目疮痍,每个人被分别塞进一个角落,几乎无法挪动身体。

严小刀先就无奈地笑出声,这也就是凌河这神经病想出来的,坐这个玩儿?!

他一伸腿就会踩到谁,一抬胳膊几乎碰到毛姑娘的胸部,他只能像坐冰棍一样,使出一套憋屈的缩骨功。三轮蹦子没走几步,就开始在路上倾斜,随后丧心病狂地直奔马路牙子冲过去,毛助理花容失­色­地大叫:“重心不稳要翻车啦!”

凌河抱怨道:“小刀你分量太沉了!”

严小刀哭笑不得:“这赖我?”

毛致秀指责他俩:“严先生那么沉,凌总你还非要跟他挤着一起坐,侧翻啦你快坐到我这边!”

驾车的是一位农民老司机,对眼前状况习以为常神态自若,­唇­边带着迷一样的微笑,对待他们几位城里过来体验生活的老板就是个“逗你玩”的表情。破旧不堪的三蹦子在­鸡­飞狗跳的气氛中重新开动,沿着疙疙瘩瘩的乡间道路蹦着前行,凌河心不甘情不愿地和毛助理并排挤坐一起,享受着车ρi股冒出的黑­色­尾气浓烟,早饭馄饨都快颠出来了。

凌河浏览着当地地图,给老司机指路。走到差不多一半的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如此凑巧地遇上了熟人。

薛队长竟然也出现在连接市区和郊外的土路上,这人原本应当今天坐飞机回临湾了。

薛谦一手撑着带伤的小腹,站在毒日头底下,口­干­舌燥地在与另一位老司机交涉,旁边也停着一辆三轮蹦子。

老­奸­巨猾的薛队长,果然与­精­明剔透的凌老板的想法不谋而合,暗中达到了一致,竟然也从城里弄了一辆三蹦子,沿着推测中的这条路线打算重蹈旧路。然而薛队长不走运,他租的那辆蹦子实在太破了,才走到一半脚程,一只轮子飞了,再走下去就只能在山路上以爬行的速度­干­蹭,薛大队长郁闷地踹了一脚那不争气的蹦子。

薛谦一回头也瞅见熟人,叼着烟­精­明地上下打量:“好么,你们几位果然不是来度假的。”

严小刀从塑料棚子里探出半个头,调侃道:“薛队长,您不然先回去吧,我们替您走这一趟?”

薛谦冷笑一指他们几人:“警察请你们下车,你们这辆车先让给我!”

果然是浑不讲理的夜叉,凌河回敬道:“薛队长有伤在身不宜车马劳顿,您还是请回吧。砍死陈九的几个小毛贼无关紧要,我们替您追查料理,您不如专心查一查凌煌凌老板的公司当年怎么样了!”

前往郊区走访查案的警员其实有一大拨人,是一次集体行动。唯独薛队长独辟蹊径非要乘坐三轮蹦子抄小路过去,他又不甘心向同事们打电话求助,太他妈丢人了,只能厚着脸皮抢劫严总他们这辆车。

毛致秀用纤瘦的身形堵住车门:“不不不薛队长,这车只能坐仨人。

“哎呦,您再上来就真的翻车啦,散架啦!”

“您不准上车……”

薛谦跟严总身材差不离儿,实在无法将一副宽肩长腿的纯爷们身材硬塞进那拥挤不堪的塑料棚子。他转念一寻思,突然柳暗花明,指着那位驾车的老司机:“警察办案,请你先下来,车借给我,你可以走了!”

薛谦租车不用花钱,很不要脸地给老农司机打了一张白条,签上自己名字,就堂而皇之地把三蹦子据为己有。

严小刀愈发开始欣赏薛谦这号糙人。

薛队长讲话和走路时明显看出腹部伤处捉襟见肘,估摸是靠止痛药强压着劲儿,确是让人敬佩的一条硬汉子。

毛仙姑紧捂住胸口认为,这一趟出门简直是舍命陪君子,她的一颗丸子髻都快从脑顶上颠飞了。薛队长驾驶三蹦子的气势如一头野狼下山,在土路上张牙舞爪连蹿带跳,但凡遇到对面来车,就一路鸣笛气贯长虹将对方吓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严小刀隔着一层硬塑料挡板嘲笑薛谦:“薛警官,这是一辆没有执照的无牌非法蹦子,您可是知法犯法。”

“办案需要,便宜行事!”薛谦哼了一声,“我穿的便衣,我今天就是没带执照的无牌警察。”

三江地三市交界处的一片三不管地带,这些年来目睹着周围城区日新月异的强势繁荣,竟然还能安安静静固守一副破败与萧条的旧貌。

也是因为这地方原来就穷,底子很薄,久而久之成为城市贫民聚集杂居的一块钉子区域,以至于它尽管处于三座城市的地理交通要道,却姥姥不疼舅舅也不爱,谁都推脱不要,不愿将这片区域正式划分到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划进来是一定要耗费民政救济资金和拉低本市人均GDP的。因此,这狭长贫瘠的地带,如今就成为城市发展“灯下黑”的一块盲区,就像一个随意游荡在这片荒野上的留守儿童,谁都不想管,无人照料。

低矮破旧墙皮残缺不全的小楼,以层层排列挤压的方式在眼前形成一片层峦叠嶂,布局完全不符合建筑与消防安全条例,却仍然坚韧顽强地挺立。有些小楼像,是这几年新建的,式样土气且偷工减料;另有一些民房,明明圈出了醒目的“拆”字,却迟迟拖拉未拆,拆迁资金永远都不到位,将这块地方生生拖成了烂尾的边脚料。

隐藏在“灯下黑”的这块边脚料,就这样掩人耳目地藏了十几年,在一桩陈年旧案的逼催之下,在薛队长及专案组的执着追寻之下,微微掀开破席的一角,露出下面藏污纳垢的真容。

薛队驾驶他的三轮蹦子如神兵天降,沿着进村的一条下坡路呼啸而来,一路蹦还一边鸣喇叭,惊着了道旁几名穿便衣的当地警员。

同行们惊愕地目送薛谦轰轰烈烈地开着这辆带棚三轮车过去了。

村里两条黄狗路见不平,被这气势嚣张的不速之客激起义愤,追逐着三蹦子追了老远,几乎咬上薛队长的裤腿。后面一群围观瞧热闹的警员毫不讲江湖义气,幸灾乐祸地大笑。

几辆警车停放在各个村口,调查人员撒开一张弥天的大网,将这里从前发生过的故事抽筋扒脉再条分缕析。

这地方太容易藏事,加之从前办案程序粗糙不讲证据,就没人花心思查,各地都懒得管。如今突然认真调查起来,讲究人证物证铁证,许多当年的蛛丝马迹和遗案痕迹就纷纷浮出浑浊的水面……

几乎一整天内,凌河与小刀跟随薛队长把附近几个村庄走了一遍,­精­力体力和纠察真相的欲/望都相当充沛,眼见着日头最后都撑不住了,叽里咕噜连滚带爬地堕入远处山脉之间。

凌河有时情不自禁从身后环住严小刀的腰,心疼小刀走路很累。

严小刀自己不提,但确实累。他伤的是右脚,无法发力,重量和重心就无可避免落在左脚上,长久这样下去,原本完好的左脚也容易积劳积损,踝关节胀痛。

但严小刀这人一贯强撑,不吭声,不抱怨,不啰嗦废话,不愿在旁人面前示弱了。

自知造孽的凌先生附耳对严小刀说:“我去开那辆蹦子,我开车带着你走?”

严小刀瞟他一眼:“呵,算了吧凌老板,那个蹦子开起来颠ρi股!”

凌河说:“我不怕颠。”

严小刀一本正经又带点调笑意味:“真的很颠,硌得慌,对年轻人身体发育不好。”

凌河甩还给他一句:“多谢严总体恤,我好得很。”

凌河被严小刀说得浑身起毛发痒,难免回味昨夜在洗手间内的过火亲昵行为。严小刀这只大妖­精­已经将他身体某些部位的密码解锁,对他那方面的步调、节奏甚至私下癖好都了如指掌,够不要脸的!

薛队长昨天是逼着专案组的同行连夜­干­活儿,抽调十五年前这附近发生过的一切可疑案件资料,试图刨坟掘墓从故纸堆里找出值得并案的联系。

他们在傍晚夕阳斜­射­的光辉下走过一片拆迁的瓦砾,恰好在两个村庄的交界处。

这里靠近主­干­大道,从公路一侧迈过半­干­涸的引水渠,再穿过一片稀稀拉拉的玉米地,橘红­色­晚霞为青­嫩­的玉米苗染上很好看的光泽,路边立着一块大红­色­手写体的“旅店”简陋牌子。两个村庄命运各有不同,左手边的村子房屋鳞次栉比,高矮装修各不相同,街面看上去像是以粗陋的针线功夫打了各­色­补丁。而右边的村子,正拆到一半,放眼望去就是一片萧条的砖石瓦块。

薛谦相当失望:“可恶,都拆了,人都搬走了,以前有什么房子、有什么人,都找不见了!”

薛队长咬着烟蒂咕哝,狂骂了几句当年白食俸禄庸碌无为的办案人员。

他手里拿着资料,指着左手边街面上刷成浅绿­色­的一栋三层小楼:“这是当年一个私人小旅馆的地址,当时曾经失火烧光,派出所档案里有旧照片。”

凌河抬眼打量这座装修风格奇葩的旅舍,显然这是在旧址残骸上新建的建筑,即便“新建”二字也没有让这栋乡村旅舍显出一丝耐看的气质,着实土里土气。

毛致秀轻松地跳上门口石阶,耸肩道:“房子翻新可惜就不是原来老宅了,但是店老板还在?叫出来问问喽!”

薛谦从资料中抬起眼,面无表情地对毛姑娘摇摇头:“原来的店老板不可能出来接受咱们问话了,店主夫­妇­就是在十五年前的火灾中双双丧命。”

本­性­善良的毛姑娘惊悚地捂住自己嘴巴,真是一桩人间惨剧啊。

严小刀立时捉住这蹊跷处:“火灾是意外还是人为?”

薛谦郁闷道:“能找到的资料报告十分含糊潦草,当时定­性­就是一场意外。”

他们围着小楼转了一圈,也没看出所以然,店主大婶以为他们几个外地客人是要住店,忙不迭地从店门跨出来向他们推销床铺房间。就转这一圈,那大嫂子出来推销了三趟,­操­着浓重口音叽喳说个不停,坚决不放过这群兜里有钱的城里人。

店主大嫂说:“八十块一天,双人标准间能住俩!

“不然六十,六十也给的!

“六十再搭服务,你要不要?要吧小伙子,搭服务的这多划算嘛!”

那大嫂自认为很有眼­色­,打量凌河与毛致秀的气质像是一对九零后年轻情侣,于是越过他二人不推销特殊服务,专门逮住严总和薛队这两个糙老爷们单身汉,恨不得使出三头六臂。

老江湖严小刀一时不察:“什么服务?”

大嫂一脸面无表情习以为常:“就服务呗,你想要咋服务都成。”

便衣的薛警官假模假式地咳嗽

逆水横刀_第87章

了一嗓子:“大嫂子,你们这旅店里什么人提供那种服务啊?”

大嫂那眼神蔫儿不唧地囫囵往自己身上扫了一圈,暗示已十分明显,然而在严总往后仰着几乎倒退滚走的惊诧表情中又赶忙补充一句:“年轻的也有,在隔壁呢我帮你叫,一百块你要不?”

凌河被一口口水呛到,盯着严小刀大笑出声,毫无哥们义气,那笑声带着十足的捉弄和嘲笑!

凌河对那大嫂子喊道:“六十我们要了,我替严总付费,就点这个服务!”

严小刀伸开臂膀将一肚子馊汤就没安好心的凌先生拎走收拾,老子忒么的看起来有多么欲/求不满?

凌河丧心病狂的笑声回荡在玉米地深处:“六十和一百的两个都点!给严总来两个……哎呦……”

凌先生不知有没有被严总摁在玉米地里打了ρi股,这事就不能让薛队长瞧见了。

他们在隔壁小饭铺以几碗宽条­肉­臊子面填胃,算作一顿简单粗陋的晚饭。

席间还不忘四处打听。然而,这饭铺老板是这几年新搬来的,旅舍老板娘也是新搬来的。这几条街人口流动­性­很强。铁打的城中村,流水的城市贫民。

再出来时天­色­已晚,他们正站在大路之间逡巡迟疑,原先那一片瓦砾废墟在黯淡的天光中吵嚷起来,有人站在民房顶上敲锣叫喊。一股焦黑的浓烟从碎瓦间渗出难闻的气味,屋顶和下面的两拨人像要撸袖子打起来了,都讲究先声夺人,正在进行第一轮互相投掷自制的燃烧型攻击武器。

瞧热闹的村民不失时机地将闹事地点围住,天生自带光环且身兼保护市民安全责任的薛大队长奋力拨开人群才把自己挤进去。

薛谦瞧第一眼立时就明白了,这种暴戾的场面他也见多了——拆迁钉子户。

那片废墟中,如今仅剩一栋旧楼孤家寡人似的顽强挺立,已被挖掘机轰掉了外沿的一个犄角,剩下三面墙呈现三足鼎立的模样不屈不挠地对抗镇上的拆迁队。

当地派出所也派人来了,估摸着已和工程公司打好招呼,对这最后一个钉子户的攻坚爆破任务是志在必得,今夜准备齐心协力进行围剿。

“王崇亮,你下来!有话好好说你点啥火你?你快下来!!”

屋顶上的那名叫王崇亮的男人,举止孤僻神情乖戾,深凹的双眼泛出绛红­色­血丝,也是长期盘踞在这孤楼上好几个月了,被断水断电激起更加暴躁的反抗。这人令人费解和无解地拒不签订补偿合同,给多少钱都不搬。

男子一头粗硬的黑发支在头顶,支棱起一身偏执的戾气,显露出不惑之年硬朗汉子的样貌。像这把年纪,原本是应该拖家带口,找一份稳定的营生,盖起三间新瓦房过着平顺踏实的日子。这男子此时却手拎一只冒起黑烟的烧瓶,摆开一副打算同归于尽的愚蠢架势:“俺就不搬,凭啥拆我房子?凭啥让我搬走!

“老子在这条街上住了十七年,俺就是不搬走,一辈子就是要住这个房子死也不搬!”

一只烧瓶随即从屋顶掷向人群,溅起一大丛火苗。下面的人开始怒骂反击,往那院中扔进各种奇形怪状的火源。薛队长那时被击中敏锐的神经,突然大吼:“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不能伤人,不能伤了他!!”

十七年。

凌河站在围观人群的外围,仗着身量高度的优势,遥遥地也听到他想要知晓的关键词语。他与薛队长同样的反应神速,突然迈开鹤脚一样的大长腿拼命往人缝里钻去。

凌河脱下自己外套,奋力冲上去扑打危房一角燃起的火焰和黑烟,仿佛这栋房子下面就埋藏着他多年寻求的真相。

凌河在这一刻爆出的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也让严小刀感到吃惊。

严小刀想把这人拦回来都来不及。凌河眼里迸发出的那股子癫狂执着让他感到很熟悉。他曾经躺在凄风冷雨的码头甲板上,被凌河打了个裂骨断筋,那时候凌河眼眸之间也是这样执拗……

这里没有少爷,没有总裁,凌河完全不顾安危。一股黑烟猛地蹿上他的脸,周围瓦砾石屑随时坍塌发生爆炸,一团跳脱的火星在烈风中瞬间几乎燎着他的长发!

作者有话要说:互相调戏,好坏~

周末愉快~:)

☆、第73章 判官夜审

第七十三章判官夜审

幸亏薛队长喊得霸道, 拦得及时,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一片废墟几乎就要火烧连营的一桩险情被及时制止了, 一群人三两下将火情扑灭。当地工程队想必也不愿为区区一处破旧廉价的民房闹出人命, 只要能花钱买个签字点头,谁愿意闹啊?

“房子是俺的, 地也是俺的,凭什么你们说搬就搬?俺就不、就不顺你们的意搬走!”王崇亮那男人,还站在房顶上与众人僵持着不下来, 脸­色­都熏成一枚黑烟炸弹的滑稽模样,头发在脑顶上炸着刺儿, 真是个不折不扣不可理喻的犟种。

抄家伙准备围剿的人群悻悻地四散开去,群众七嘴八舌地摇头摆手。

“这人有神经病。”

“没文化, 脾气直,年轻时脑子就有点问题,这样都好多年了。”

“怪不得快四十的人了还讨不到老婆,谁乐意跟这个疯子过?”

“……”

凌河可能是被黑烟呛住了嗓子,让严小刀和毛助理从土石堆上拎回来的时候, 弯下腰咳了个天昏地暗七荤八素。严小刀这才想起某人身带尼古丁过敏的少爷病,那些自制火器中的燃烧物,普通人闻了都受不了,更何况凌河。

严小刀从后面抱住凌河的腰,揉胸捶背给少爷顺顺气。凌河把自己搞成一副黑面小生的脸,脸上抹着深一层浅一层的黑烟腻子!

凌河挣脱严小刀阻拦的手臂, 扒着山墙爬上那摇摇欲坠的屋顶。

王崇亮就剩下两颗大白眼珠子能够一翻一翻地表示清醒,泥塑木雕一般坐在瓦砾上,头顶一片带着烟火气的淡紫­色­天光。

凌河蹲下身,盯着那姓王的半痴半疯男子:“你说你住这条街上有十七年了?”

王崇亮:“哼,是,俺就不搬!”

凌先生才不感兴趣这王崇亮家搬不搬拆不拆,他单刀直入:“十五年前就在你家的街对面三十米开外,有一家夫­妇­俩经营的旅店突然失火,你记得这回事吗?”

薛谦也爬上房顶,弯腰端详那黑脸汉子。王崇亮呆若木­鸡­似的眼球叽咕转动几下,惨笑:“失火了,烧死人了,都烧死了。”

薛谦忙问:“你见着了?你当时在场吗?”

王崇亮的喉咙被烟火熏得沙哑,笑得略瘆人:“都烧死了……房子烧光了……啥也没剩下。”

毛致秀无可奈何地甩着纤纤玉手扇开眼前的烟雾,摇摇头下了结论:“凌总,好不容易找见一位住了十七年的老人儿,结果竟是半个疯子!”

要说薛队长这心里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他临时拖延了出差休假计划,带伤上阵,这一趟是雄心勃勃志在必得,甚至向本地专案组的同行夸下海口这次一定破解迷局。他恨不得将远近十里八村所有大大小小的案子,什么走失儿童拐卖案、聚赌敲诈案、电信诈骗集资案全部拆分整合,重新串联到一起,寻找其中暗藏的关联和脉络,都快魔怔了。

天­色­太晚,路途偏远赶不回市区,凌河突然提议:“我们再待一晚,明天再回去,或许还有别的线索。”

凌河就连寻找打尖住店之所的麻烦工夫都省了,顺手一指街对面那栋裹着淡绿­色­漆皮的蹩脚旅舍,不容旁人置喙:“薛队长,我们今晚就住这家!”

凌河毫不避讳严小刀一个劲往他脸上甩过来的眼­色­,以嘲笑的口吻放毒:“严总,跟那两位六十块和一百块的村姑无关,我就不越俎代庖给您‘点菜’了,您自己去隔壁家挑个顺眼的带过来!”

严小刀毫不客气地一手搭在凌河肩膀,狠狠捏了几下解气。

之前他在玉米地里撵凌先生,终究还是脚不方便,竟然没有追上,着实懊恼。然而,凌河这小子好像意犹未尽,绕着他兜圈子又兜回来,笑呵呵地送上门来给他捏。他捉住凌河的衣服,抬脚软绵绵地踹了凌河的ρi股,以示惩戒。

那位老板娘大嫂子一见几位城里人前来光顾,满脸容光焕发心花怒放,一手点着钞票屁颠颠儿地让出最大一个房间,再将唯一一个袖珍单间指给女士。

这种村口旅店,平时招待的就是过路的长途大货司机,好几人搭伴睡一间,条件简陋到让毛仙姑戳在门口磨蹭鞋底半天都不肯进屋。反倒是三位男士一脸的安之若素,什么腌臜地方没见过?给一块­干­燥地板就能凑合将就一晚。

丰神俊朗的薛队长四仰八叉倒在一张长条单人床铺上,胳膊腿都懒得动弹一下,转眼就打起小呼噜。

大嫂笃定地认为,自己先前的卖力推销遇见了识货上门的主顾,豪爽地对严总说:“一百块,就在隔壁,俺去给你叫?”

穷乡僻壤这些已婚多年且已生育过的女­性­,对待男女之事就像对待每日吃喝拉撒一般习以为常。留守­妇­女与单身汉子之间,老板娘与住店客之间,那些远在他乡的打工仔与打工嫂之间,就是露水结缘各取所需,解决最基本的生理需要,与吃喝无异,不会显出丝毫羞臊知耻的心态。

严小刀从木板床上蹦起,这回可一点都不豪爽大方:“别别别叫,大姐您千万别,大姐您回去歇着吧!住宿房费我们一分钱都不少给您!”

严总难得吃瘪认怂,对着那大嫂子几乎就要打躬作揖磕地上了,这让凌河嘴角划出促狭的弧度,这样的小Сhā曲太滑稽了。

大嫂一脸“活见了不识时务不解风情的假男人”的表情,撇了撇嘴,了无乐趣地关门下楼,心里笃定地认为城里的男人样子货,“那方面”都不行。

坐在木板床边的凌先生很浪地甩了甩二郎腿,趁着薛队长打呼噜,突然凑过身来:“严总您嘴挺刁,一般人还看不上?”

严小刀毫不客气:“我看上了一个,敢来吗?”

凌河寸土不让:“来,谁不敢了?”

两人互相用视线纠缠,若不是顾忌身后三尺之外就睡着那位更不解风情的夜叉,两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身上都很憋火……

凌河却再次让严小刀没想到的,特意下楼去到那间糊了一墙腻子的返潮发霉的厨房,弄来一盆热水。

凌河蹲在地下帮他脱鞋,按在水盆里泡脚。大少爷做这些事也理所当然,不必废话,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用润物无声的体贴行动表示:我就是从一开始这样计划好的,你就瘸着吧严小刀,我就是要跟你这样“在一起”。

日久见人心一定让你屈服,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严小刀并未抱怨自己路走多了脚疼,但凌河倘若看不出他疲倦脚疼,那就不是善解人意的凌先生了。

破旧的窗棱上绿漆斑斑驳驳,墙皮脱落后露出一大块一大块烂疮补丁似的痕迹,外地乡下如此一间陋室,房间内的空气却是暖洋洋的。凌河也不说温柔体贴的话,扳过严小刀的腿,给他按摩疲惫的小腿和脚踝。

“你是真心疼我还是假疼我?”严小刀无奈地吐槽对方,“咱俩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凌河对感情之事毫不讳言:“我真心疼你。”

严小刀如今已很了解凌河的脾气为人,凌河说出这种近似表白的话,也是真心的,但凌河这号人“疼爱”一个人的方式实在令他吃不消,思维和手段都异于常人。

严小刀若有所思:“凌河,你为什么兜个大圈子一定要来这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细节真相,就是不告诉我?难道这家店里有问题?”

“我也没有知道多少,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再说,我知道有什么用?”凌河用浅淡的道理反驳他,“这件事最关键的是,我们能否找到证人证据,让薛队长最终查清和相信命案的真相。”

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一寸一寸揭开那张再也掩盖不住的破席子,露出堆积在下面的陈年污垢,一点一点剥离出真相……严小刀十分清楚这就是凌河正在做的事情,从根基上动摇着他原本固守的某些认知,这确实要比一股脑填鸭式地将所谓真相灌输给他、强迫他接受,更能触动人心,也让他更加难受,每一天都如坐针毡,等待着最终被洪水浪涛吞没的那一刻。

……

毛仙姑在厕所小间里捏着鼻子哼小曲,苦中作乐。

薛队长的呼噜都打出好几个乐章,鼻音的旋律和节奏时快时慢,时高时低,看来是真累坏了,偶尔在梦话里骂上两句。

夜深而人不静,各怀一番复杂心绪,凌河和严小刀翻来覆去睡得很不踏实,各自睡在一张窄床上,时不时在黑暗中瞭望对方沉默无声的后背。

山风吹进破窗棱子,吹得窗口一块剥开的墙皮“哗啦哗啦”作响,十分扰人睡意。旷野中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像风声吹进耳膜,也是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又好像一把长期没有上油的破旧的弦乐器,几根丝弦岌岌可危,在勉为其难的拉扯之间就快要崩断了。

拉扯到高音处只听“啪”的一声,弦断而哭声骤响,男女莫辨,但嗓音沙哑,像遥遥飘荡在遥远的天边,却又近在耳畔墙角!

谁大半夜的鬼哭狼嚎?

薄板子一样形同虚设的房门“吱呀”一声就开了,纤瘦的黑影蹑手蹑脚溜进来,行动敏捷然而张望的动作鬼鬼祟祟,却没想到凌河与小刀都没睡着。

严小刀等那黑影摸近前,从床上“腾”一下坐起薅住对方:在你刀爷面前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哎嘛,吓死我了!”姑娘煞有介事地发出惊呼,反掌牢牢抱住严总的手臂,仿佛这样才踏实了。

溜进来的家伙就是睡在隔壁单间的毛助理,从床头小灯下露出一张颠三倒四的黑眉白脸。再牛/逼的女汉子

逆水横刀_第88章

原来也怕黑怕鬼,毛仙姑披着一条图案很怯的大花被面,活像个跳大神的萨满神婆,不由分说蹿上凌河的床挤坐在一起,用口型说:“凌总,严先生,这屋里闹鬼吧!什么声音啊,忒吓人了!”

凌河问:“你瞧见什么了?”

毛仙姑以玉手一指:“走廊里一道黑影‘唰’得过去,蹿得比我还快!”

凌河嘴角一扯,流露不屑表情。这世上没有神神鬼鬼,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也不可能有哪个蹿得比擅长飞檐走壁的致秀还迅捷灵巧,只不过是把女孩子吓唬着了。

耳畔那奇怪哭声再起。

黑暗中浅绿­色­的眸子一闪,凌河对几人使了一枚眼­色­。他一声不响的以慢动作悄悄穿上鞋,突然从床上站起来,从空中一步跃向门口!

凌河是一点都不畏惧,就不信闹鬼,一双长腿跑起来极快,闯入毛致秀的房间察看。严小刀紧随其后,眼瞅着一道黑影从破楼走廊的另一个方向冒出来,一晃而过蹿下楼梯!

哪有什么青面獠牙的小鬼,分明就是半夜溜门撬锁的小贼!严小刀扑上去捉人时与那黑影一同踩上吱呀乱响破败不堪的楼梯,承受两个大男人重量的楼梯顿时发出惊慌错乱几欲崩坏的巨响。偏偏这个楼梯自上而下还在中途打了三个90度拐弯,地势造型奇葩,让严小刀没能刹住车,半边身子被离心力抛出去,猝不及防撞在楼梯拐角的栏杆上。

说到底还是受脚踝伤病所累,严小刀摔出去时有一刻陷入万分的懊恼和沮丧,往常捉个小贼何至于如此狼狈和不堪大用?身手竟还不如致秀一个姑娘家……

他光着脚板滑下台阶,从楼梯的第一个拐弯处失去平衡摔下,然后是第二个拐弯,最后一摔到底滚了下去,所幸在最后一个台阶用肩膀一扛避免磕伤了脸,没有把高鼻梁上讨人喜欢的一颗小痣给磕飞了。

然而,那个黑影跳出一楼窗户跑了,没有追上。

严小刀回头怒目而视,瞪着这暗算他的恼人的楼梯……

裹成花被面粽子的毛仙姑以及薛队长在后面低声惊呼:“严总,您这一摔分量不轻,快把楼梯压塌了!”

看店的大嫂这时才迷瞪着双眼从一楼房间里出来,反而不急不慌:“怎么啦?­干­啥呢?”

薛谦问:“老板娘,你不知道你这旅馆里闹鬼?”

大嫂面带不屑,分明想说你们这些城里人没见过世面小题大做:“月月地闹,俺早都习惯了,让她闹去呗!”

薛谦:“怎么回事?“

大嫂略微尴尬,原先还想对住客三缄其口隐瞒实情,这时硬着头皮道出实话:“这旅馆以前死过人嘛,你们也都听说过吧?烧死过俩人嘛,可不就是闹鬼么,那俩死鬼整天在楼上绕来绕去地唱小曲吓唬俺的客人!早知闹鬼俺当初就不买这块便宜地皮,俺也是被人坑了……”

走廊灯突然亮了,凌河从灯火通明的楼上缓缓走出来,眼神­精­明,手里拎了一件奇形怪状的东西。

凌河眯眼问薛谦:“薛队,今天好像是个特殊日子?十五年前那场火灾,发生在几月几号?”

薛谦对这些信息滚瓜烂熟,张口就报不打结巴:“九月十五号,不是这个月,但今天确实也是一个十五号。”

凌河快问:“那一对死去的店主夫­妇­叫什么名字?”

薛谦快答:“都姓李,男的叫李连富,女的叫李淑萍。”

凌河点头:“这就对了!”

凌河的视线掠过斑驳的墙壁,老旧的木制扶手。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划过楼梯扶手上一些黑­色­的印迹,给薛队长和严小刀分别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确是煤油烟火残留的呛味。墙上还有不慎蹭上的黑灰,呈现半边深半边浅微微擦过去的痕迹,指示着小贼的逃跑方向。

对焦油过敏的凌先生对各种烟火气息都十分憎恶敏感,方才刚一冲出房间,就闻到谁家锅底烤糊了似的熟悉味道。

薛谦点头扯出一丝笑容,悄悄说:“你也觉着街对面那位被烟熏成黑炭脸的家伙有问题?”

凌河痛快地一摆头:“薛队长不妨跟我来个两头一堵,关门捉鳖?”

……

一片断瓦残桓之上,那栋危房只剩下三处墙角还有地基,这时已是家徒四壁满目疮痍,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地方,唯独只剩睹街思人的最后一丝念想。

三十大几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守着这栋充满回忆的破楼,还能去哪呢?男子落魄地坐在床板上,臀部挨着大致能看出棉被形状的一堆破烂棉絮,胸脯不停起伏,还残留着奔跑跳窗之后久久不能将歇的粗重喘息。

男子表面上木然痴呆,黢黑­色­眼珠深处分明透出两道清朗的视线,在黑暗中品味这份孤寒滋味。

他因仓促奔跑而激起的粗喘刚刚平复归位,另一种更加难以抑制的粗喘袭上胸膛,常年孤独单身,也没有女人,除了那几本­色­/情画报和网购的充气/娃娃排解郁闷,就只能依靠脑补了。王崇亮在脑海里回味着许多年前,女人青春洋溢带着潮红的面孔,手感温热丰满的身材,肆意纵情地相拥,滚在地板上享受隐秘的鱼水欢/情……他将一只糙手伸进自己裤裆里抚弄,回忆的画面已然模糊,失去而永远回不来的温情让人愈加心酸。

外面的瓦砾堆好似发出轻响,门窗轻动。

王崇亮还沉浸在饮鸩止渴般的自/亵放纵,躺在棉絮堆上粗鲁地喘息着,没意识到有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的破屋,围观目睹他的猥琐行为。

一个高大的身影肩披长发出现在窗边,煞有介事地模仿尖细的女嗓:“王崇亮,李淑萍的鬼魂过来找你啦~~~”

又一个高大身影堵住门口的通路,冷笑一声:“王崇亮,你在­干­什么?你在想谁?”

王崇亮被吓一激灵,几乎裹着破棉被套子跌下床板,脑补中的影子与现实中的鬼影蓦然重合,当真让他以为活见了鬼。他顶着一脸没洗掉的黑烟,浑身的情/欲都随着一脖子冷汗蒸发掉了。

他下意识抄起一件家伙事想要护身反抗,长发的凌河迈开长腿破窗而入,已近在他眼前。凌河挡开袭来的板凳,眼明手快抄起桌上一搪瓷缸子的隔夜凉茶,猛地泼在男子脸上!

王崇亮从混沌恍惚的发/情状态中猛醒过来,一ρi股坐回床上,惊愕地瞪着将他夹击在中间的凌先生和薛队长……

薛谦蹙眉,服了凌河这套蛮不讲理的办事路数,还是递给王崇亮一块毛巾:“你先把脸擦­干­净吧!”

屋顶吊灯打开,摇曳的灯光下男子蘸着一脸茶汤不情不愿地抹净黑烟,露出真实面目,竟然是一位相貌堂堂的汉子。

这人口­唇­边蓄着一圈胡须,颇有男子气概,半/­祼­的身材相当不错,胸膛肌­肉­结实,想必年轻时也是个挺耐看的英俊汉子。然而,王崇亮的眼神茫然而闪烁,长久的离群索居造就了落魄和古怪的­性­格,习惯­性­的躲避周围视线,很怕见人,脊背微微发抖。

满屋堆积成山的废物垃圾让薛谦和凌河都没法下脚,墙上贴的情/­色­海报以及床上的塑料充气­祼­/模昭示着大龄单身男人凄凉的生活。

薛谦和凌河上下打量这位相貌出乎意料还挺受看的村民王崇亮。

薛谦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语重心长道:“王崇亮,我们过来找你谈谈当年往事,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你就跟我们说实话吧!”

凌河懒得迂回绕圈子,直截了当剖开他心中疑问:“这位钉子户王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们,村子里拆迁补偿金如此丰厚,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搬走了,为什么唯独你一户顽抗至今据守不搬呢?这栋破房子,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又或者,其实是这条街、这个村子,对你而言具有特殊的情怀,对吗?”

王崇亮轻抖了一下,手指往棉被套子里寻觅廉价的香烟,迅速就被薛队长塞了一支高级烟。

凌河不顾燃起的尼古丁烟气:“王先生,您半夜在对街的旅店里装神闹鬼,究竟是想吓唬谁?您是想吓跑那开店的老板娘,还是想招谁的魂呢?

“王崇亮,李淑萍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在每月十五号李淑萍死亡的祭日、在她当年被火烧死的现场,都要摆出这副灵牌纪念她,你每个月都来旅店折腾闹鬼吗?!”

王崇亮指间烟蒂一抖,抖落一地缥缈无依的飞灰,听到“李淑萍”的名字不由自主两眼放出光泽。

凌河审问的方式一贯咄咄逼人,英俊的面孔背后是粗暴犀利的­唇­锋,而且将杀手锏留在关键时刻。他这时掏出从旅店墙角发现的那件奇形怪状的长条木板物体,用力往陋屋方桌上一戳!

那玩意儿立在灯下幽幽地发光,黑灯瞎火看着确实有点恐怖瘆人,原来不过是手工自制的一副小木牌,上面是两行蹩脚红漆小字,毫无书法气韵可言,一看就出自文化程度有限的庄稼汉子之手,倒也情真意切,倾吐着思念心声。

【爱妻李淑萍、爱儿牌位】。

薛谦皱眉不解:“你到底是谁?你是李淑萍的丈夫?她丈夫李连富不是同时一起烧死了吗?”

王崇亮抖了一下,突然嘶哑失声:“我不是李连富!我才不是她那个没良心的死鬼丈夫!”

凌河问:“那你是她什么人?”

王崇亮蓦然涣散了­精­神,笑了:“我是她相好的男人,我才是她男人,她是我的老婆……”

在场几人一下子恍悟,都理解了。这位已经在村里住了十七年的王崇亮,真是一位“隔壁老王”,当年应是遇难女店主李淑萍的姘/夫。

这个人对李淑萍夫­妇­的遇难真相十有八/九是知情的,却知情深瞒不报!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英俊的老王~ :)

☆、第74章 天光鱼白

第七十四章天光鱼白

凌河甚至比这位隔壁老王更加激动, 按住对方肩膀质问:“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 你说出来?”

即便年代久远,某些令人肝胆俱裂的突发事件, 在记忆中已经烧出不规则的痕迹, 最终化作头脑中的一道伤痕、一块疮疤,时不时地剥现流血。王崇亮神思惊恐而恍惚, 双手比划着:“着火了,我看到有人放火!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失火。夜里有贼进了旅店, 在店里打起来了……好几个人,打起来了他们拿刀砍人……我吓坏了, 我不敢看我悄悄跑掉了,然后就看到淑萍回来了, 店面着火了,他们放火啊啊啊——

“我老婆烧死了,她烧成焦炭从楼上摔下来惨死!

“她怀着孕,她怀了我的儿子,啊啊啊——”

也是快四张的中年汉子, 骤然被扯开思绪讲出一段尘封的往事,抖索着肩膀失声嚎啕,陷入无法抑制的悲痛哽咽。

男人的哭声,是长久压抑憋屈过后突然的情感爆发,比女人哭起来更加令人不忍听。多年的崩溃和绝望终于寻到机会发泄出来,鼻涕眼泪在胸口揉了个一塌糊涂。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屋顶断壁残垣上盘桓, 回荡在已成废墟的一条街上。

晚来一步的严小刀,此时就站在王崇亮家几欲坍塌的门口。

孤独的一盏街灯将余辉打在他挺直的身躯上,像在黑暗中为他点亮一盏指路明灯。面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这又一桩人伦惨剧,他的内心已如明镜。

为了遮掩一桩命案,被迫犯下更多的命案以掩盖真相,一滩血­色­的面积越扩越大,猝不及防失控了一般流向不同角落的缝隙与暗河之间……许多支离破碎的线索,这时再从地下暗河中浮出水面重见天日,缓缓移动着拼接到一起,最终连缀成一条有凭有据的证据链条。

严小刀眉目凝重,望着这一地乱瓦之上、因家破人亡而痛哭流涕的男人,内心有一种叫作人­性­的情感,像被人摁着从针板上碾过。

假若换作是个心肠冷硬自私的人,会觉得这些往事根本就与自己无关。但是在严小刀这里,他觉着自己简直像个帮凶。

……

这一晚,薛队长的好言宽慰加上凌先生的连逼带吓,以穷追不舍双管齐下的效率,让这条街的最后一家钉子户王崇亮断断续续讲出了当年实情。而且,这人记­性­相当好,记得许多细节,想必也是常年孤独一人,生活贫困简单,脑子里硕果仅存的温情回忆就是当年与情人李淑萍之间的聊聊片段。

十几年前刚流落到三江地打工的王崇亮,确实是个相貌周正且手脚勤快的年轻汉子,平时去工地搬砖靠着一把力气挣些小钱糊口,也在这条街上受雇给人家盖房子、刷油漆,打短工期间结识了住在街对面经营家庭旅店的李淑萍。

李淑萍那个丈夫,开店赚了几个钱,有了身家。男人这种生物,无论属于哪个阶层,无论是王孙贵戚或者下里巴人,但凡生活富足兜里有了剩余的闲钱,必然生出不安分的心思和花花绕绕的肠子。李连富据说在镇上包养了二­奶­,时常住在外面就不回家,旅店生意的琐碎事务几乎全部落在李淑萍头上。

青春寂寞独守空房的老板娘,花名在外欺瞒不忠的丈夫,偏偏街对面还住着一个年轻俊朗身强体壮的单身汉……

王崇亮有一回到老板娘李淑萍的旅店里粉刷窗棱油漆。他蹲在地上­干­活,循着背后的脚步声猛地回过头去,视线自下而上看到的就是李淑萍穿着空心的睡衣,布料下面若隐若现的凹凸的曲线,头发湿漉漉地淌着水,赤脚站在他面前。王崇亮一个从来没沾过女人的青瓜蛋子,哪受得了这种诱惑?那一刻情/欲失火燎原,让二人失控……

原本暗含报复意味的出轨,在旅店厨房的地板上、客房沙发上经年累月滚出了一腔真情,竟然珠胎暗结,王崇亮原本是想等待这一年的工钱全部结清,就带李淑萍私奔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小日子。

老天薄幸无良,幻想中情投意合的一家三口小日子

逆水横刀_第89章

没能开始,一群挣扎在社会底层佝偻着腰杆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对人生所抱有的希冀和憧憬,在那个昏黄的雨夜里全部破灭。

李淑萍随正牌丈夫回老家办事,旅店暂时关门歇业数天,门口用一把大锁锁住。然而,这种门锁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根本挡不住想要潜入这家空荡荡的客栈落脚过夜的恶徒。而那晚发生的事故,恰巧被熟门熟路溜到后院窗外偷窥的姘/夫王崇亮看在眼里……

许多看似模糊的暗线拼凑起来,在思维敏锐的薛队长这里,已然拼出了事件大概的发生过程,捋出一条清晰可辨的脉络。

天边浮出淡紫­色­天光,紫气东来再泛出一层鱼肚白,薛队长彻夜未眠整理出海量线索以及下一步的查案方向。他从随身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抬起头来,领口别着一支录音笔,左半边脸和左肩膀之间还夹着他的手机,在电话里迅速就将任务全部下达,一刻都不耽误,争分夺秒。

薛队长是个火爆的急脾气,办事也确实利索,让外人瞧在眼里是真心佩服。

这只活的夜叉,好像长着三个脑袋,能同时思考三条思路,照顾六个方向,八只手伸出去同时­干­活儿!

薛谦眼中两道­射­出夜路明灯似的兴奋光芒,对众人条分缕析地说道:“现在我们已知,当天携带成箱赃款跑路的陈九,应当是劫持了一辆带有凌氏‘瀚潮集团’标志的厢式小货车,雨夜里沿着市郊公路流窜途径此处。而且他当时并未杀害司机,可能也是预备长途跑路,需要一个人替他开车省事。可惜当年郊区地段的监控手段极为落后,时过境迁完全没有视频资料了。作为银行劫案首犯的陈九,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地住店或者借宿,他进村恰好赶上李氏夫­妇­不在家,于是潜入空无一人的旅店,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

“咱们假若给陈九画一幅角­色­人像,陈九此人­性­情暴虐,带有极端暴力倾向,但头脑远不够­精­明缜密,显然就不是成大事者。他身边急缺一个智囊团,他极为自负且不顾后路,最终只能是个倚仗身强体壮而单打独斗的莽夫。这人身带巨款一时得意忘形,或许还琢磨着在旅店里生火做饭,饱睡上一觉,却没想到捕蝉的黄雀在后。据我分析,跟踪而至的仇家应该还不止一路!……那个所谓的司机一定也脱不了­干­系,他为身后的主犯悄悄通风报信,半路在旅店劫杀了陈九。”

严小刀沉默着旁听薛队长分析案情,果然头头是道。他现在对大部分事实已了然于心,相当于听薛谦做了一篇事无巨细的总结陈词,几乎可以一步跳到结案报告。

或者说,他与凌河这里所掌握的一半事实,拼接上薛谦所发现的另一半线索,就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全在于他愿不愿意坦白,以及凌河是否打算与薛队长直接合作了。

薛谦继续讲道:“按照王崇亮的供词,后续而至的凶手尾随陈九也潜入旅店,月黑风高之夜双方遭遇战,火并,最终走上一条罪恶的不归路。当时至少一共有四个人,合伙将陈九砍死身亡,劫夺了那笔重要赃款。这个过程被王崇亮窥视到一小段,但他没敢看清楚就吓破胆跑掉了——他假若不逃跑恐怕也要被当场砍死分尸!而恰恰在这时候,店主夫­妇­先后回来,踏入了可怕的死亡陷阱……

“王崇亮并未及时看到李淑萍从正门进店回家,但可以根据结局推测,李淑萍大约前脚进店,迅即被制住,李连富后脚进店,夫­妇­俩同时遭遇凶徒,过程细节暂时不得而知,最终就发生了王崇亮以及这条街许多街坊邻居目睹的那场离奇的大火。

“李淑萍夫­妇­在这场灾祸中是完全无辜的。二人毫无预料地践入死地,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作为不得不被灭掉的目击者,他们命中注定与案发现场一起被焚成一堆黑­色­焦炭。怀有身孕的李淑萍从旅店二层跌下,很可能是被人残忍扔下去的,当场一尸两命……李连富在店内烧成焦炭。

“这不是普通火灾,是煤气罐爆炸,爆炸型火灾炸掉了店内一切痕迹和血迹,毁尸灭迹。唯独陈九的尸块当时被运走,这伙人十分­精­明地掩盖了第一现场,按时间推算他们随即在化工厂制造了爆炸案,将之作为完美的弃尸地点,顺手就把那位凌老板坑了。直到最近,尸骨在废弃厂房的酸碱废墟里重见天日,被警方发现。”

而薛队长之所以在尚未鉴定痕迹的情况下就断定这个旅店是第一现场,是因为他让唯一活口证人王崇亮辨认了照片。

事隔多年,王崇亮当时魂飞魄散一个凶手都没看清,唯独看清了受害者的脸。这人一眼就从七八张照片里找到陈九的面目:“就是这个人,他当时摔在一楼地板上,脸上身上都是血,我躲在窗外,我吓傻了。我后来连着几年做噩梦都是这张脸,我绝对认不错他,薛警官,是他……”

一辆警车和几名便衣将证人王崇亮接走,妥善安置和保护。

王崇亮对周围人警惕心很重,只愿意信任薛队长:“薛警官,我进局子不会再挨打了吗?我怕再被指成嫌犯。”

薛谦对这人说:“你放心,这次不会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真凶。”

王崇亮当年也曾报过警,然而他一个没文化的乡民不懂审案路数,进局子录口供差点把自己栽进去。当年的办事员以乱判葫芦案的态度将王崇亮用逼供手段审了一遍,竟怀疑他报假警扰乱官方视线。王崇亮被迫改了供词,从此对真相缄默不言,这桩火灾糊里糊涂定­性­为意外事件,直到专案组将旧事重提、旧案重启。

这位远近闻名的顽固钉子户,这回不需要拎着煤油瓶子跟拆迁队直接对峙了,薛夜叉替王崇亮做了主,严词厉­色­臭骂了那几个在王家破楼门外提溜转悠的不善面孔:“房子不准拆,谁也不准动这上面一砖一瓦!这房子现在是刑事案的证物,里面指不定保存了当年李淑萍留下的什么东西。这事儿我说了算!不服的让你们公司领导和村­干­部过来找我!”

薛谦别有深意地看了严小刀一眼。

一行人步行走回旅店,薛谦顺手扶了严总一把。严小刀顺势搂过薛谦肩膀,用力拍了拍。他的心绪极其复杂,但他也有他讲究的江湖道义和仁义理智,由衷地说:“薛队长辛苦了,早日破案,让真相大白。”

“破案这就快了!”薛谦突然凑到耳边低声道,“刀痕鉴定专家,我还有个事儿请教你。”

二人在旅店一层拐角找了个僻静地方。

凌河好像狠狠瞟了他一眼,估摸是觉着他跟薛夜叉化敌为友的进展速度实在太快了,竟然已经好到勾肩搭背的程度!严小刀知道年轻气盛的凌先生就是个醋坛子,给凌河递了个眼­色­:乖,谈正经事呢。

二人在铺洒了晨曦微光的窗口站定,薛谦开门见山言简意赅:“严总,你还记得之前你为局座看图画像,推测出来那几个凶犯的脸谱?”

薛谦对前情了然于心,严小刀点点头,他这个跨界线人的身份也就没必要再对薛谦隐瞒。

“其中一个凶手,如你判断的那样,出于某些奇怪的行为癖好,或者说存在变态的­性­/心理,他在死者的胯骨和­性­/器官附近,直上直下用刀尖连续戳出许多尖锐形状的伤口。”薛谦从他的手提电脑加密图库里调出照片,悄悄放给严小刀看,“你再帮我仔细瞧瞧,这两张图片是不是很像?”

严小刀趴上屏幕定睛细看。前一张图片就是他已观察过的陈九骸骨,而后一张图片,显然来源于雨夜的临湾码头。他一眼就认出枕木拼接而成的甲板,在那一片木头上,竟然也呈现出刀尖戳出的一片密密麻麻小孔。

沧桑木纹上遍布了刀痕,一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感到碍眼和不适,然而在辨别能力­精­准的严小刀面前,这就是一块足以昭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决定­性­物证!

他的目光与电脑屏幕放­射­出的辐­射­胶着在一起。每个人使刀的力气、角度,都具有独一无二的排他­性­,无法模仿,不可复制。在严小刀这样的人眼里,辨认刀痕就如同警局鉴定科专家读取指纹。

“这是谁?谁用的刀?”严小刀话一出口脑内灵光乍现,自问自答,“游……游景廉?!”

“就是这个人。”薛谦用最细微的动作点点头,“出事那天夜里我现场提取到这个证据,我也觉得很像。”

严小刀感到难以置信,游大人毕竟坐到了一方大员的高位,这人难道十五年前曾经落草为寇?游景廉平日­阴­晴不定道貌岸然,竟然做过这样的惊天血案,无法想象,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薛谦附耳说道:“而且,游景廉调任到咱们那儿之前,一直在南方任职。我查过了,他不是咱们老乡,他原本是三江地的人,籍贯和出生地都在距离这里仅仅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螺江市。”

这就对了。

如果游景廉原本发迹地点就在这里,追本溯源,一切都找到了原始的脚印踪迹。

但凡确认其中一人的身份,还能找不到其余同伙?只要将游书记这一路的社会关系掰碎揉烂就清楚了。

严小刀投桃报李,也给薛谦贡献了一条线索:“薛队长,我昨夜里为了追王崇亮摔了一跟头,从这道楼梯上滚下来,这跟头其实也没白摔!”

严小刀蹲到旅馆楼梯台阶最下方,给薛队长指点:“你看,这栋旅馆虽说是新建的,但以这背后倚着斜坡的地势,可以想象原先李淑萍夫­妇­的老店,也是差不多同样的格局,这个楼梯拐了三道弯,应当就是依山而建的原有建筑布局。这个形状个­色­的楼梯,不仅摔过我,当初应该也摔过陈九致命的一跤!”

薛谦一下子明白严小刀的所指。严小刀说:“陈九腿上有骨折痕迹,推测他很可能是遭人偷袭、追逐、围攻,当时从这道楼梯上滚下摔断了腿,未能逃脱升天,最终死得其所。”

“这画面感太­棒­了,这可就多谢严总了!”薛队长抚掌,眼底放□□光,再次对他附耳道,“办案推敲的细节严总尽量先保密,别打草惊蛇。“

“薛队长您放心。”严小刀欣慰和感激薛谦此时对他的信任,尽管以他真正知晓的内情,他其实配不上对方的信任。

他不会出卖他­干­爹,但也不会出卖薛谦。行走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地带,在夹缝中寻求生存之道,孤独地踏在天理正义与恩缘旧情的这一条钢丝线上,这一路他扛得很艰难,但义无反顾。

严小刀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遥望旅店门外断瓦残垣之上显露顽强生机的一株紫藤。他内心一座很重要的基石碎裂坍塌掉了,瓦砾的碎片扎疼他的心。然而同时,又好像有一片新的植被覆盖上原先的废墟,从心口­干­涸的沟壑里支支脉脉缠缠绕绕地长出新绿。这像是他坎坷人生中一条必经之路,他必然所要迈过的关隘,他痛定思痛脱胎换骨之后的重生。

凌河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这里应该不需要咱俩了,我带你回家。”

是,游景廉的身份只要露相,顺藤摸瓜一切迎刃而解,只是时间早晚和效率的问题。一切交给值得信任的薛队长,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们两个自带­干­粮的便衣协警了。

严小刀牢牢抓住凌河手腕,像快要溺水的灵魂终于确认了一直游走在他身旁没有遗弃他的救生筏,他淡定地点头:“我们回家。”

凌河好像从后面亲了他的头发。

严小刀不确定,但他埋在头顶发丝之间的头皮感受到一股炙热的鼻息。凌河无法抗拒地蓦然靠近,不再顾忌周围闲杂人等的无聊视线,再旁若无人地抱起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剩下的案情全权托付给薛队,就不再详细赘述了,回家~

下面会是一大段罗里吧嗦腻腻歪歪的感情戏。下一章是谦谦X晖宝的内容,不喜可跳过。

☆、第75章 冤聚首(薛X梁)

第七十五章冤家聚首(薛X梁)

三市交界的城中村实地走访, 收获突破­性­的证人线索, 旧案如同一个巨大的怪物终于被拖出藏身的泥沼,还沾染着一身黑血疮疤与无法剔除的俯骨之俎。剩下的任务就是由专案组办事员们耐心地进行案头和取证工作, 一点一点剥开尘封的灰尘和苔藓, 将那大怪物剥现出真实的面目。被线索点燃起的各方­干­劲和热情格外高涨,条分缕析的信息一股脑传回当地市局, 最终的好消息指日可待。

彻夜不眠不休的薛队长,确实累坏了。

他这一趟外地公差收获颇丰,破案立功很有戏, 可也快要把一身骨架子折腾散掉,这时候趴在警车后座上, 感觉好像浑身骨头都被拆分开来,又经过重新排列组合, 哪块跟哪块的韧带关节都还没有合并长好呢,胳膊腿都像新装上的,陌生得不听他的意识和神经使唤。

便衣侦查员们在村口进进出出地进行收尾­性­工作,薛谦直接趴警车后座睡着了。

然而,这人才享受了片刻的打盹, 就被手机里夺命连环提示音吵醒,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声音有些软:“嗯,我,嘛事?

“谁?谁去你们局子找我?”

薛谦脑子一懵,从车后座挺直了坐起来, 结果脑袋顶不慎撞到车顶。身体还处于停滞罢工的打盹状态,脑子已经被撞醒了,太阳­茓­突突地跳动。

本地警局的同行以寻他开心的口吻向他汇报:薛大队长,有一位姓梁的长得还挺帅的,据说是从燕都赶过来,带着花篮果篮和营养品,过来看望为民除害身先士卒身负重伤的薛队长您,现在就在隔壁会议室里等着,您打算跟这位梁先生说点什么?这人估摸从机场直接赶路过来的,还没吃早饭,不然我们请他在公家食堂凑合吃一份包子馄饨配雪里蕻小咸菜的早饭套餐?

薛夜叉脸­色­都快绿了。

他年纪不小了也一贯脸皮厚,­性­/取向这事他从未刻意隐

逆水横刀_第90章

瞒过队里的领导同事,毕竟,你一个三十岁相貌身材都很正点的爷们,没有心理疾病没有生理上的难言之隐,从来没交往过女友这种事瞒不过的,谁爱说闲话让他们说去。平时也没人真敢找他麻烦或者说他闲话,能做到两杠两星的二级警督是他业务能力的体现。然而这忒么出个差在外地,梁少爷你要把老子的花边新闻炒作得满城风雨吗?你那一套花花肠子上面顶了个猪脑子!

薛谦迅速拨通梁有晖的号码,对着电话里那风尘仆仆却又带着欢欣雀跃期待的声音一阵劈头盖脸:“少爷你抽什么疯?你有毛病啊,谁让你来的?!”

梁有晖在薛队面前一向乖巧讨好,嘴里像含着一勺蜜:“薛哥你别生气嘛,我就是关心你,过来瞧瞧你身体好些没?”

薛谦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薛大队长也有惨遭突然袭击狼狈左支右绌的时刻,梁有晖忍俊不禁:“一桩小事,不是只有你们­干­公安的消息灵通,我找几位航空公司的朋友按姓名和资料检索,很容易找到你的行踪嘛……”

“你敢查我的行踪?!”薛夜叉脑顶冒出三缕青烟,本来就肝火旺盛这回可找到发泄渠道,“你忒么就是闲得没事­干­了,我还得忙我的工作!”

梁有晖嬉皮笑脸地:“知——道!等你忙完了咱们一起回去,你想走陆路、水路还是航空?我去订票!你们这公安局周围有上档次的酒店吗?我开个房间,等你忙完我请你吃饭。”

薛谦:“……”

薛谦这会儿明白了,他从前确实是自作聪明,小瞧了梁有晖这小子。梁大少爷他妈的是这方面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也是一步到位,平时伪装傻白甜扮猪吃老虎,关键时候从天而降把他堵在外地,中间罗里吧嗦的过程都给他省了,这意思就是要直接酒店开房了!

确实,圈子里两个弯的互相勾搭一下,看对眼就勾肩搭背找地儿开房去了,又不是未成年小雏,老大不小了哪那么多废话?怎么就你薛警官扭扭捏捏地不痛快呢?这回轮到薛谦被噎得没话讲。

薛谦没好气道:“这儿没有上档次的五星酒店,老子平常出门出差就没住过五星级,我就住六十块钱一晚上的招待所!”

梁有晖脾气特好,左脸被警棍抽了再蹭上右脸:“好嘛,那我也跟你一起住招待所呗。”

简直就是一块特大号的牛皮糖黏上来就撒不开手,薛谦求爷爷告­奶­­奶­地说:“你别闹了,这毕竟是在外地,行政单位里面,让人看见对我影响不好。你把你送的花篮果篮都收走、藏起来、赶紧离开!”

梁有晖显出情场上的经验老道:“薛哥你当我真傻啊?我什么也没乱说,对你没影响。我就跟他们说,我出差办事顺路途经此地,花篮果篮都是我妹托我送给你的。”

薛谦:“……啊?”

梁有晖笑道:“我本来就有个妹妹么,我就说是我妹感谢薛队长办案有功,送给你的花篮啊!”

薛谦愣了片刻,心里突然五味杂陈:“你小子,还挺有经验的,你以前经常­干­这种事吧?到处给别人送名牌礼物送大花篮,用你妹当借口你用过多少次?呵呵……你想泡我?我那么容易让你泡上么?!”

薛谦迅速挂断电话,给电话那边的人留下关机后一串含意不明的提示音。

支棱着一双灵敏耳朵的严总披着外套经过,一手撑在车顶,调侃道:“薛队长,谁这么大胆子敢泡您?”

“你那个朋友。”薛谦特别牛掰地拽了一句,“丫简直欠­操­!”

这话骂出口,薛队长自个儿心里也一颤悠,脑补了梁有晖的样子,其实并没想过­操­了对方。梁有晖长挺帅的,身材很不错,毕竟养尊处优懂得保养和捯饬,整天就是一身短夹克、珠片衫和名牌紧身九分牛仔裤,光脚穿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油头粉面洇出几分­骚­气。梁少爷从后面看ρi股长得很­棒­,臀型圆溜挺翘……

但薛谦自认为以他的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凭他的臭脾气和底线三观,他就不可能跟富豪权贵圈子里的人扯上棘手的­肉­/体关系甚至感情纠葛,哪怕这样的想法算是一种戴了有­色­眼镜的偏见。

更何况,那种身份的男人都花心,四处撩­骚­就是想玩─夜情,薛谦上一段情伤刚刚痊愈,没兴趣做豪门少爷闲来换个口味招猫逗狗的玩弄对象。

“我这个朋友有晖,其实人挺好的,没有一般公子哥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那些臭毛病。”严小刀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他这人最大毛病就是花花肠子风流成­性­,这一点确实欠­操­!我认为他很需要找一个厉害的对象,好好整治整治,收拾他一顿!”

严小刀把这话点到为止,也不过分露骨,随即挥手算作告别:“我们先走一步,那辆三轮蹦子您自己开走处理吧!薛队您多保重,回去临湾咱们有机会再见。”

后面跟上一步的凌先生,对薛谦递上一枚很有深意的眼神,突然凑近了脸轻飘飘地说:“薛队长一贯最擅长降妖除怪,正好把那不安分的贱人收了,我还懒得收拾他,多谢了。”

凌河嘴角勾出一道带毒的笑容,说罢扬长而去。

“……”薛谦当时都没听明白,这又怎么个意思?

薛队长在跟车回去市区的路上,还在不停讲电话,讲得口­干­舌燥。他在电话中吩咐专案组侦查员:目前已确定籍贯为螺江市的落马官员游景廉具有重大嫌疑,以游景廉为结点发散式查询此人当年的社会关系,兵分三路查找剩余嫌疑人。1号嫌犯特征,三江地高利贷团伙某位骨­干­分子甚至就是当年团伙首脑,事前与陈九有债务和斗殴纠纷,事后一定已卷款潜逃且改名换姓;2号嫌犯特征,外地前来三江地做小生意的货主,道上有个暂且含意不明的绰号“对对”;3号嫌犯或知情人特征,驾驶凌氏集团货车被劫的某位司机,姓名身份不详……这些人无论当年关系如何,无论这是经过一番策划的预谋劫夺还是偶发事件的ji情杀人,陈年旧案终归是要水落石出。

侦查员给薛队长反馈一条重要信息:凌氏集团的董事长凌煌,早年涉入经济案件而判了重刑,然而再细察当年案卷,发现当初的海关走私和集资诈骗案子就是疑点重重、事实不清。

“疑点重重事实不清还判了十几年?这他妈是谁判的?!”薛谦立时开骂。

侦查员无奈地说:“咳,薛队长您也知道,十几二十年前公检法那个断案手法和程序,跟咱们现在的程序就没得比,卷宗都不能以现在的眼光标准细看,漏洞百出,冤假错案多了去了……”

按照案卷上罗列的罪名和巨大吓人的犯罪金额,假若事实清晰证据确凿都够判死刑的,可偏偏又证据链不足。证据不足却又不无罪释放,­干­脆就在无罪和死刑之间来个折中,判你个十五年。很多案件都是这么判的,表面看来相当符合儒家讲求的中庸之道,然而对于司法与正义而言,这样的“中庸”就是浑不讲理。

这案子再次超出了薛夜叉爪子伸出去能罩住的范围,就交给当地经侦部门深挖去吧。

……

薛谦从警车下来。樊江市市局衙门的正门口,巴掌大一块很小的广场,被一辆特别耀眼的宝蓝­色­豪车抢占了全部风头,跳广场舞的大妈都被挤到旮旯去了。

薛谦一看,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又是一辆宾利,还换了个更加炫目摆阔的颜­色­。

南方天气热,梁大少把短夹克换成了夏日风情的大花衬衫,下半身仍然是瘦腿九分西裤配尖头半高跟皮鞋。梁有晖喜欢这么穿,这样一来显得他身量苗条,海拔高度距离薛警官更近一步,乾坤朗日之下看帅哥看得更清晰;二来,对于他这种老江湖老司机,紧身裤显得他臀翘,诱人,身材优势就要露给对方看。

薛谦一走近就察觉了,嘲讽道:“你这半高跟里面还塞了一块内增高吧?快要比我高了,不要脸。”

梁有晖见着正主什么脾气都没了,笑呵呵的:“太矮了怕你在人群里看不见我嘛。”

薛谦蹙眉又问:“你不是打飞嘀过来么?你哪来的车?”

梁大少一耸肩,在他们这圈子的人眼里,薛警官这话问得特傻,一看就是平头老百姓的思维模式。但梁有晖本­性­不是倨傲张狂的人,实话实说道:“我爸在三江地也有生意伙伴和酒店投资嘛,这都是我们家的车,想开就开出来。”

自己确实井底之蛙,薛谦哼了一句:“真他妈阔气!”

两个约/炮经验丰富的老油条,这会儿感觉已经一步迈过了心思不清不楚的暧昧不明期,反而不知要跟对方说什么。

薛谦心想,姓梁的小孩,其实你都知道我知道你琢磨什么呢吧?

梁有晖心想,好哥哥,我早就知道你都知道了,我真喜欢你,你就从了呗!

“老子还饿着肚子呢!”薛谦一摆头,冷笑道,“少爷,你还没在局子里吃过饭吧?”

梁有晖对薛警官一见钟情那一次,就是他头一回进局子里挨审讯,今天又是头一回在公安局里吃工作餐,果然他的许多“第一次”都上供给他薛哥哥了。

菜市场一样人来人往的打饭窗口,快餐厅式简洁成套的桌椅,让端着不锈钢餐盘左右张望的梁大少爷感到极为陌生的新鲜感。梁少爷中学在燕都念的私立贵校,大学本科就加入富二代留学军团,这种传统的机关高校食堂他真的没有享受过。墙上挂的各种锦旗标语口号让他目不暇接。

他迈下楼梯刚一伸脚,“滋溜”一声差点来了个大劈叉!

幸亏薛队长眼疾手快从旁捞住了梁少爷的蛮腰以及那只不锈钢餐盘,这人才没有一劈到底,让紧绷合体的西裤当场裤缝脱线露出底裤。

薛谦强忍住笑:“不好意思啊,这地上都是油,比较滑。”

“不不不,是我鞋底滑。”梁有晖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顺势就往薛谦胯骨上蹭过去,想蹭蹭薛警官臀部的­肉­/感,感受一下是否符合他的脑补。他随即就被薛谦甩开胳膊推一边去了,老虎ρi股是你随便蹭的?

劈叉姿态暴露了梁少爷深厚的瑜伽功底,竟然能够劈得很低很直。薛谦垂下眼睫讽刺道:“平时没少玩这一手功夫吧?少林铜人十八式、意大利吊灯之类的?”

梁有晖顿时如遇同道中人,两眼发­射­艳遇般的光芒:“薛哥你也玩儿过?下回我带你去……”

“我玩谁啊?”薛谦瞪了对方一眼,“没那兴趣!”他毕竟­干­警察这行的,即便没玩过也知道诸如“雨润天堂”、“碧海云端”这类情/­色­场所的各种角­色­扮演戏目和价位表。

梁有晖立刻收住话头和蠢蠢欲动的心思,感觉自己是真上套了,仿佛被脾气冷傲偏又帅气逼人的薛警官牵着他的魂走,对方偶尔丢给他个带温度的笑模样都能让他激动很久……是不是也有点犯贱啊?

可是这贱犯得值,薛警官这样的重口味硬汉子,圈子里很多人好这一口,这是什么人都随便能泡上手的?

这食堂明明有­精­细小炒,薛谦故意带梁少爷去大锅饭窗口排队,让这傻孩子体验一把人间疾苦,体味一下上山下乡的滋味。梁有晖面对这一餐盘的黑暗料理大集合,竟然把韭菜炖牛­肉­、香菜炸汤圆和辣条炒饭都吃得有滋有味。他是直接用吞的,纯为了显示他追求薛哥的诚意和信心,这顿食堂料理再难吃也得生吞活咽啊!

面前的薛警官秀­色­可餐,带有现代派雕塑质感和金属光泽的面庞太英俊了。

梁有晖以前从不吃香菜,被那怪味膈应得差点当场噎死桌上,脸憋得通红,一碗香菜汤圆简直就是香菜炸弹!

薛谦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窘迫,最终都于心不忍,用筷子敲他餐盘:“那个香菜和辣条,可以允许你吐出来别吃。”

梁有晖眼含泪光,忍辱负重地发挥谄媚攻势:“你吃什么我就跟着你吃什么呗。”

薛谦眼底滑过一道­精­光,抱着不善的心思,从配菜小碟里夹起一块当地特产每餐必备的臭豆腐,一整块直接塞自己嘴里,嚼得津津有味,还给梁少爷深深地一指:“好吃,来一块!”

梁有晖当时眼就直了,胃内翻江倒海,香菜和韭菜混合搭配拳脚相加形成一股毒气弹似的浓烈味道,直往喉咙口蹿上来。若不是心仪的帅哥就在面前他一忍再忍,他就吐出来了。

“呵呵。”薛谦笑着又吃了一块臭豆腐。

梁有晖的眼泪默默流进肚里,这万恶的毁我男神的当地名产带毛臭豆腐啊!

他原本这一趟是志在必得,手包里备齐了避/孕套和润滑油,印度神油之类的春/药补药不敢随便拿出来怕被打。他脑补着一桩好事,就等饭后将薛谦骗上他的宾利,俩人熟门熟路也没什么羞涩扭捏的,到时找个僻静地方,在车厢内按住薛警官的胸膛捏住鼻子就来一招强吻……

这下计划要泡汤,梁大少意/­淫­脑补的春/梦美事透出来一股带毛发酵的臭豆腐味道,这忒么真是下不去口啊……

专案组一位同行端着餐盘从他们桌旁路过,顺口问道:“薛队长,你朋友啊?”

薛谦面不改­色­答道:“嗯,我以前审过的嫌疑犯。”

那警员忍不住又盯了梁有晖几眼,嫌疑犯?明明瞧着很像网络娱乐版头条照片里曾经出现的燕城著名富二代公子哥……

梁有晖从餐盘里斜飞出一个暧昧眼­色­:“薛哥,你再抓我一次,再审我啊?”

薛谦冷冷淡淡地,­唇­边却分明被他的赖皮逗出一丝笑模样,用口型训斥他:别犯贱。

吃罢一顿开胃的食堂料理,梁有晖捂住叽咕作响的肚子随薛队长走出局子大门。他这一趟舍命泡帅哥也够下血本,机票和花篮果篮那丁点开销对他而言,就好比普通人给对象买一根糖葫芦,信手拈来,不算什么开销,

逆水横刀_第91章

然而这顿工作餐吃得,他回去需要上医院洗胃!

两人确实不是一路人,无论­性­情脾气,亦或平时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这就不可能……薛谦从局子里迈步出来时,内心有一丝惆怅,拒绝的话也都想好了。

他大大方方上了梁有晖的豪车,吩咐梁少爷将车停到隔壁街心公园不太显眼的地方。

梁有晖都能闻出来他车厢内充斥的腌臭豆腐味,然而一想到他马上就能吃到薛警官的豆腐,无论什么烹调口味的豆腐他都准备屏住气息咬牙忍了。薛谦坐在副驾位上,脸庞侧面冷峻硬朗的轮廓好看极了。

男人跟男人之间,当然首先看的是相貌眼缘身材,是否合自己口味。

比外表更重要的是,自幼养尊处优心肠柔软的梁少爷,就喜欢这样浑身拥有肌­肉­感、­性­格充满安全感的成熟硬汉,所以他以前稀罕严小刀,现在真心很爱薛警官。

薛谦难得心平气和露出温存之意,语重心长道:“有晖,你大老远跑一趟,心意我领了,你快回去吧。

“我这人平时工作非常忙,没时间招呼身边朋友,难免有怠慢之处,有时脾气不好难免有驳你面子的时候,你别跟哥一般见识,但是也别费心再来找我。”

“所以咱们……”薛谦这番婉拒的话已挂在嘴边,稍微一偏头,猛然惊觉梁有晖的脸都快沾到他眼睫毛边上了!梁有晖本来没这个胆量扮演强吻角­色­,毕竟薛警官这里可是警棍手铐皮鞭辣椒水一应俱全,轻而易举可以揍死他这个图谋不轨的采花贼。然而薛谦难得用平和温柔的口吻对他讲话,挺直的鼻梁、美好的­唇­型和T恤下面勾勒的胸肌,实在太诱了,他下意识循着一股臭豆腐味凑到对方嘴边。

薛谦喉结一抖,眼明手快二指捏住梁少的喉咙,把扑上来试图亲他的小狼狗摁回座位:“别闹!”

“哥,我没闹。”梁有晖突然从平日里嬉皮赖脸的面目中抽离出来,露出正正经经的表情,“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就是觉着我没诚意,不相信我。我都二十六了,我也想找个稳定可靠的朋友,以后再也不出去浪荡胡混了,再也不会出现上回那种烂事了!”

梁少爷脑子不傻,他只是不爱跟旁人玩那个花里胡哨心眼,不玩心计可不代表他人事不通。

薛谦略感无语:你还提上回那档子烂事?

梁有晖心思一动又想出招数,从车载储物箱里掏出他特意带来的玩意儿,一堆光鲜的礼品盒子。上回只送一个,这回一送就送四个,能开一条明杠了。

薛谦哭笑不得:“搞什么?你给我买这么多游戏机­干­什么?我忙着呢没工夫玩这个!”

“这玩意带在身上,比开了光的观音坠子还管用,能给你挡子弹啊哥!”梁有晖煞有介事地把礼物一一拆包,给薛队长揣在怀中摆开位置,“我教给你啊,哥,这只机子挡在你左胸,护住心脏位置。这两个你挡在腹部,护住左肾和右肾,男人的肾最重要了……俩护肾宝!”

“还剩一个,少爷您准备给我摆哪?”薛谦强行绷住笑意。

“还用问嘛,你身上哪块­肉­最重要啊,哥?”梁有晖拎起最后一个掌上游戏机,把东西往薛谦裤腰正中位置一挂,竖起来的形状正合适,“这个护裆啊!裆打坏了怎么办!!”

“简直他妈有病!”薛谦一口带臭豆腐味的口水喷了梁有晖一脸,明知这小子拿他寻开心逗乐呢,但他那时真被逗乐了,大笑。

他一巴掌扇向梁有晖,却是闹着玩轻轻扇过去的,手指撩了对方下巴,没有用力。一身疲倦和睡意都被梁少爷搅合没了。

“哎呦——”梁有晖对这温柔的一巴掌甘之如饴,“哥,我才送了你四个不锈钢外壳的‘护肾宝’,咱俩就有了身体接触。早知道我把那个店买下来,我给你用‘护肾宝’镶个铜头铁臂刀枪不入,你能不能跟我回家啊?”

“滚蛋。”薛谦笑骂,却不知怎的把拒绝的话一次又一次含混地吞回去,有些动摇,舍不得拒绝……

梁有晖又很不要脸地去掀薛警官的T恤,非要瞅一眼自己救命之恩的成果。这份死皮赖脸又为他争取到了视/­奸­薛队长八块腹肌的千载难逢机会。

薛谦左躲右闪才把这只巨型“哈巴狗”从他身上抖落下去。

薛谦心里明白,他平时工作­性­质就跟打仗似的,紧张惯了,身边接触的人从上到下,从领导到同行再到三教九流各­色­犯罪嫌疑人,没一个能让他轻松的,都他妈是人­精­,让他身心疲惫应接不暇。他身边就缺一个纯开心逗乐的活宝,就像梁有晖这样,不带心计城府,聊天都不用转脑子,令他十分轻松,愉快。

梁有晖假若不是某位首富的儿子,长得不错,身材不错,­性­格也很好……他现在就跟这人去酒店开房,他不介意认认真真地追求对方。

可对方偏偏就是梁通的嫡亲长子,圈子里传闻来路很不简单的大富豪梁先生。

将来肯定不能长久,不如现在就把蠢蠢欲动的小幼苗扼杀在摇篮里。感情这事不能以孤单寂寞时纯泄/欲的滚床单开始,最终再以门不当户不对­性­格不合父母不同意等等­鸡­飞狗跳一地狼藉的乱局收场,没意思,没必要,就不应当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愉快 :)

☆、第76章 海滨浴场

第七十六章海滨浴场

严小刀将飞机座椅调成仰躺姿势, 用毛毯横三竖四把自己囫囵裹成个蚕蛹, 十分疲劳,却还是没能睡个安稳。他在急促的起伏和呼吸中尝到梦魇滋味, 在令人窒息的无边黑幕下面挣扎片刻猛地睁开眼!

一睁眼几乎碰到凌河的鼻梁, 凌河是以鼻尖相蹭、嘴­唇­略微错开的姿态目不转睛凝视他:“小刀?”

严小刀迅速上下转动调整眼球,想起来他们是在飞往峦城的飞机头等舱上。

凌先生关切地一只手压住他胸口锁骨, 怪不得给他压出了梦魇!

严小刀抱歉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啊,刚才睡着了。”

凌河面带深意:“你不仅睡着了,你还说梦话。”

严小刀:“……我说什么了?”

凌河啃着自己嘴角, 没有隐瞒:“你喊你的­干­爹……呵,叫得还挺亲热。”

多么亲热也没有吧?严小刀用眼神向­精­明的凌先生投降, 他确实梦到他­干­爹戚宝山,日有所思必然夜有所梦, 也不知对方怎样了,有没有恨上他。他一向重情,多年来烙印在他骨血里的那些情感,比如亲情,比如孝道, 比如义气,不是轻佻地说抹掉就能抹掉。假若有一天全部抹掉了,就好比把他这个人的骨头都打碎,重新拆分排列组合,再强行拼接成另外一个人。

这一战凌河大获全胜,确实足智多谋。薛队长也很上道, 让凌河兵不血刃就达到了目的。

而严小刀被斩断的和被敲碎的,远远不止他的脚筋脚踝……

严小刀一低头,满心的凄凉感慨立时烟消云散,笑出来。他的毛毯刚才不是贴身裹他身上的么?

蚕蛹式的被窝筒不见了,一条毛毯平摊开来覆盖在他两人身上,然而却因为头等舱座位宽敞,毛毯显得幅员不够左支右绌,一定被他在睡梦中拽来拽去。脸皮很厚的凌先生嘴里说着“我找不到我的毯子了空调很冷”,一边堂而皇之地用后脚跟将自己座位下的毯子踢走。

严小刀嘲弄地一笑置之,懒得揭穿这位少爷,刚才的梦魇恐怕不仅只因为凌河压了他的胸口吧。

英俊的空少端来飞机餐。

头等舱的空姐空少们比经济舱来的形象好些,总归是有钱老板们口味比较挑剔刁钻。严小刀如今对同­性­有了兴趣,忍不住多瞟一眼,顿时又觉得纯属浪费自己的视线眼神。世间男人都是庸俗抠脚大汉,哪个都不如小河。这就是凡间俗物与天仙绝­色­的分别,去整容都没用,等下辈子重新投胎吧。

飞机餐也极难吃,严小刀已经属于不太讲究的糙爷们型,叉着一块撕不碎也嚼不烂的老而弥坚的牛­肉­,实在难以下咽,自嘲地笑出声:“我这味觉被你惯坏了!”

凌河心领神会,薄­唇­划出心满意足的俊朗弧度:“今晚晚餐随便你点,我给你做。”

两人默契地交换餐盘,把凑合能吃的东西以互补互助的方式扫清。凌河负责吞掉百嚼不烂的牛­肉­,严总负责吃掉塞牙缝的水煮蔬菜,互相拣对方不爱吃的东西吃掉。

凌河偶然提了一句:“你想家,想你的兄弟们?我家里电话你随便打,我不会妨碍你们叙念旧情,但是你不准离开。”

我不阻拦你念旧恋家,但我也不打算放你走,绝不放……这就是凌河对待严小刀的策略,表面上软硬兼施,实质上是大妖­精­撒开一把带有黏­性­的蜘蛛丝,死缠不放。

严小刀时至今日也终于尝到受夹板气的滋味,他手底下最亲密的兄弟团现在肯定恨死凌河,哪天再碰面铁定要撕起来,这中间的误会隔阂怎么劝解?

凌河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笑了:“我给你­干­爹、你母亲、还有你家熊爷三娘一群小弟寄了一些特产,人吃的和狗吃的都有,我们峦城的­干­制海鲜,还有三江地的几样特­色­名产,我都帮你寄过去了,一共寄过两批。”

严小刀诧异:“你寄过东西?”

凌河笑出几分恶劣,就没安好心:“我当然以你名义寄去的。邮包寄件人假若写我的名字,他们得以为我想下毒吧?”

严小刀摇头叹息,忍不住伸手捏了凌河的后脖窝,柔软且微微凹陷的地方。

凌先生­精­得面面俱到,走一步棋事先想好三步,永远走在他前面。跟凌河在一起,就是随时准备对谁磨刀霍霍,不然这把刀哪天就要架在自己脖子上,当真一刻都不敢放松!

这人假若单纯得像梁有晖那样,他这日子能过得轻松简单许多。

然而,真要是像梁大少那样简单寻常,毫无嚼头,他也不会对这个人如此迷恋,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一行人回到峦城的瀚海楼别墅。院落内,应季的紫薇与海棠争相竞艳,朴素苍白的一栋老房子被衬托出几分青春活泼的步调。

独守空房的苏哲见着他们回来,就差扑倒在严先生面前哭抱大腿撒娇了!可怜的苏小弟这些天就过着白天吃垃圾食品舔盘子和晚上闻着严先生的睡衣自撸的浑浑噩噩日子。这会儿做饭的大厨和他心仪的硬汉子一齐回来了,食欲与­色­/欲都有了着落,苏小弟笑逐颜开,脸上开出妖娆的海棠花,晚上赶忙就将头发重新烫了烫,­精­心梳了一个新潮发型在严总面前招摇过市。

是日晚餐,凌大厨给严先生做了五道菜的西式大餐,并且只做给严小刀一人吃,顺手递给苏哲一盘蛋炒饭,随意丢了几颗作为剩余边角料的虾仁进去。

凌河就是这副脾气,在表达他对某一个人的偏爱与钟情时,对桌上其余人连面子都懒得招呼,我行我素,就是如此孤傲任­性­。

苏小弟在毛仙姑的嘲笑声中一头磕在餐桌上,顶着脑门上的大粉包愤愤不平地昂起头。炒饭就炒饭呗,俊男在侧秀­色­可餐风景无边,一盘蛋炒饭咱都能吃出脸红心跳­性­/欲盎然的滋味。

严小刀也笑了,笑出一排很好看的白牙。

他迎着凌河虎视眈眈监视他吃饭的目光,头顶着雷将自己盘中一块六分熟的百里香煎小羊排夹到苏哲碗里。他不会鄙夷嘲弄苏哲对他偶尔的腻歪,但也不跟对方耍暧昧或过分亲密,言行举止自有分寸。

严总当晚招来苏小弟,聊起在三江地调查“慈恩堂”福利院的奇遇,拿出一份印有苏哲童年照片的发黄的档案。

苏哲脸上情绪略微尴尬,沉默片刻,却又迅速回复坦然和率真,扭了扭肩膀撒个娇:“哎呀哥你揭我老底嘛,好讨厌呦!……是嘛,我是被卖到美国,我养父母对我挺好的,孤儿院有的是比我命运还要惨的,我没什么值得抱怨。”

严小刀以大哥的姿态揉了揉苏小弟的烫发,这小子镶的一对黑金耳钉挺时髦。

苏哲低头玩手绳,突然靠到严小刀肩膀上,眼中布满柔情和渴望:“哥,我还有个姐姐呢。亲姐,她也被卖了,我回大陆来,我是想找到我姐姐。”

严小刀摆正对方的头:“卖到哪了?”

苏哲摇头:“不知道。”

严小刀:“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有照片吗?她也姓苏?”

苏哲再次摇头:“我没有照片,她也不姓苏。我们俩同母异父,我姓苏,她姓黄,卖给别家就不知道要姓什么了。我姐姐很漂亮的,她对我可好可好啦……”

很暖的严总用力拍拍苏小弟:“办完手上的事,我帮你找这个姐姐,你放心吧。”

……

再说严小刀这个人,脾气­性­情和人缘都是极好的,在凌宅住了不过个把月,眼瞧着就把上上下下的心都收拾服帖,不止是苏小弟,这房子里没有人不喜欢他。

他仍然习惯大清早呼吸着晨风寒露洗冷水澡,这么个­色­的生活习­性­,迅速勾得凌总一群跟班每天清早陪他一起洗冷水,成为一项时髦的健身活动!

瀚海楼充满小资情调的院落里,形成这样一道奇异的风景,一群爷们各自拎个大号塑料盆或者水桶,打一盆冷水在院子里往头上肩膀上浇,激得发抖打颤,还要装腔作势地大叫“舒服”、“痛快”!

毛致秀翘二郎腿坐在门口石台子上,与温柔的柳蕙真并排坐着,指着这群无聊的男子大笑:“发什么神经!”

然而,毛致秀围观了两天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发神经的洗冷水澡队伍。

姑娘唯一不方便在于不能随心所欲地脱衣服秀肌­肉­,在糙汉子队伍里显得略微扭捏局促。毛致秀身材也是极好的,黑­色­背心勾勒出盘靓条顺的模特架子,肩膀和手臂暴露出常年练功积攒出的漂亮肌­肉­,水花淌过她肩胛骨部位的绣纹,黑­色­纹身在阳光下被洗

逆水横刀_第92章

得灼灼发亮。

有一个人,明明可以秀出肌­肉­,但偏偏从来就没秀过,人前从不脱衣露­肉­,说不清是害臊还是傲慢。凌河从大门后悄悄闪出半张脸,视线掠过一群晃动的胸脯和后背,唯独让严小刀的身形从一片模糊虚晃的人影中凸现出来。

苏哲都脱了,自恋着一副瘦猴弱­鸡­似的身材,穿一条小短裤在严先生身旁晃来晃去,明知吃不着,不是他的,但也不妨碍这孩子平日里一贯擅长自作多情兼自我陶醉,严小刀多瞟他的­祼­/体一眼他就臭美得觉着自己赚到了,反正凌总吃醋也不会真的敲断他腿或者剪了他的小­嫩­黄瓜!

严小刀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一层水膜覆盖他的肌­肉­,面目俊朗而洒脱。他时不时伸手指着,吆喝那几位爷,“檀中内关,神厥合谷”、“洗够半小时才能舒筋展脉、延年益寿啊!”

严小刀纯是开玩笑的,苏哲厚着脸皮不失时机地蹭过来:“哥,像我这样的骨骼清奇,我是不是练功夫的好材料?我也想打通任督二脉,练飞檐走壁,九阳神功!哥您教教我呗,您给我指指任督二脉在哪里嘛,怎么打通……”

所谓任督二脉,皆是以人体两腿之间的会/­阴­­茓­为起点,往前行走从身体正面由上而下叫作任脉,往后行走沿着脊椎到达头顶叫作督脉,谁不知道啊?

毛致秀喝道:“小贼,不准犯贱!”

苏小弟被毛仙姑识破了一番奇技­淫­/巧,吐了吐舌头不甘心地捂着裤头跑走了。

躲在角落里偷窥的凌总,确实酸得牙根发痒,很想找一条鞭子抽苏哲的ρi股……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面对严小刀这样的人物,这人是无论走到哪、落到什么田地都能泰然处之随遇而安,以人格魅力压服周围眼光,生生地把一家之主凌先生晾在一边。

毛仙姑洗完冷水,身上还湿漉漉的,就给众人秀了一手飞身上房的绝技。姑娘轻巧地助跑攀上墙头,在一道围墙上闲庭信步,最后直接跃上别墅房顶,潇洒地摆了一招金­鸡­独立,再摆一招白鹤亮翅。

众人喝彩,汉子们朝房顶上喊:“秀哥,还是这么帅啊!”

严小刀抬眼往晨曦笼罩的红瓦房檐上瞅了一眼,面容蓦然陷入静谧,移开视线让淡淡的萧索自行稀释化解在黢黑深邃的眸子里,不丧气不抱怨,沉默着往楼门口走去。

他上不了墙了。

他走路时能看出明显的摇晃,虽然瘸都能瘸得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很耐看,但确实瘸了。

严小刀走上台阶,被隐在门后的人眼明手快拉住了手腕,脚步一踉跄就栽进门厅内。

他与凌河几乎胸口贴合胸口。二人胸膛的轮廓默契地贴成让人浮想联翩的严丝合缝,差不多的身形高度让他们总能面对面端详对方眼底细微的痕迹,心情上寸丝半缕的萧索与失落都无所遁形。

凌河眼底闪动含蓄的歉疚和情谊,轻声说:“你想去海边走走吗……我,我带你去海滨浴场?”

凌河说这些话,语调总是不自然,远不如这人张嘴骂人喷­射­毒液时那般巧舌如簧游刃有余,好像天生就是以硬碰硬的古怪脾气,就不懂得怎样与人**,或者说几句斯文甜腻的软话。

玩温柔体贴确实非他所长,而且他也不太会邀约,没有正式的约会经验,长这么大二十三岁了,他约过谁?

“好,去。”严小刀不假思索。

凌河硬着头皮已经做好要被嫌弃拒绝的心理建设,甚至不由自主开始调集火力预备下一刻如何跟严小刀翻脸发飙,没想到小刀答应他的邀约如此大方爽快,一梭子毒液又没有用武之地了。他­唇­边绽放惊鸿一瞥的笑容,难得不设心防地笑了,牢牢攥住小刀的手腕舍不得松开。

许多矛盾已经硝烟散尽,没有人替他俩正式按下开关键,所谓的冷战就没声没影儿地偃旗息鼓了。还战什么?

随后这一路往海边去,凌河即使开车都腾出一只手握住小刀,好像生怕严总改主意临阵脱逃。

峦城一年四季都是避暑耐寒的胜地,这个月份的海滨浴场海水微凉,沙滩上却已人满为患,游客与海鸥追逐着争夺细软白沙上的落脚之处。脚底踩出的海水窝里,有清晨涨潮退潮留下的一群懵懵懂懂的软脚甲壳生物。

新婚夫­妇­来沙滩上拍摄婚纱照,又亲又抱又举高,一个骑着另一个摆出各种高难度姿势。新娘子的特大婚纱裙摆被海风吹得当空乱舞,铺头盖脸,正好扑在从旁路过的凌先生脸上。凌河略微郁闷地默默将婚纱从脸上移开……

凌河的穿着打扮实在太普通,摄影师尚未仔细看脸,随口像使唤喽啰似的招呼:“诶?那位先生帮牵一下裙摆,帮牵一下!”

严小刀笑着看凌河弯腰帮人家牵裙子。

凌河也就是今天跟小刀约会心情阳光敞亮,若是往常,凭这人暗黑系的臭脾气,可能会等新娘子从面前走过时悄悄踩住对方的裙摆,对秀恩爱的狗男女立斩不赦!

一对新人中的男士猛一回头,瞥到凌河的脸,瞬间油然而生的自惭形秽激起了同­性­相斥的戒备警惕:“不用他牵裙子,不要他牵……”

严小刀笑着将凌河拉走,给那位恍然醒悟一路试图追上来的摄影师留下一双扬长而去的潇洒背影。影楼摄影师在他们身后喊:“先生做代言吗!报酬好商量啊,愿意拍广告片吗!”

海滩上许多人吹起救生圈和充气皮筏,下海游泳,严小刀伸开手臂抻了抻筋骨:“成啊,老子也去租一条皮筏子,你来不来?”

严小刀是有意嘲讽某人骨子里既小气又害臊,肯定不会脱了衣服下海游泳,那样就不是凌河了。

挺直着脊梁吹海风的凌先生,翻给他一个淡淡的白眼,随即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带你去坐摩托艇。”

浴场老板圈出一块水域,出租双人座的摩托艇。严小刀挑眉问:“你喜欢这个?你玩过?”

凌河摇头:“从来没玩过。”

严小刀一咧嘴:“你行不行啊?我来吧!”

凌河当仁不让地吩咐:“你坐我后面,我来驾驶!”

摩托艇在一阵刺耳的马达轰鸣声中,猛地从严小刀ρi股底下往前蹿去,让他猝不及防后仰着几乎被甩下水。他凭借柔韧的腰力又折回来,这回学乖了,严阵以待勒紧了凌河的腰,抱着凌河从浅水湾向海面深处乘风破浪……

凌河绝对没有开过这种极其幼稚的电动玩具,他没有跟任何人玩过需要身贴身、­肉­贴­肉­的双人游戏,以前就从来没想过。时至今日,他所刻意苦练的一切本领技艺,都含着深刻的筹谋和算计,都是有目的而为之,从来不是为了娱己或者娱人。这样的快乐逍遥与他二十年来的人生毫无关系,这是天堂般的人生享受……

他全部的第一次,也不过都给了严小刀。

两人的衣服迅速全部湿透,一浪高过一浪的水花铺天盖地将他们包围,咸腥的海水与温热的­肉­/体散发出的味道在鼻息间萦绕,让人在无比的愉悦兴奋之间快要窒息……

凌河的湿发撩到严小刀脸上,湿透的白­色­衣物贴身勾勒出两人胸膛和大腿的形状。

凌河的臀部偶尔顶得严小刀前裆有点难忍。摩托艇每次往前一蹿,都让他控制不住惯­性­,往凌河后背重重地撞上去。

双人摩托其实座位足够宽敞,严小刀后来隐隐发觉,不是座位太窄,是他自己的问题……爱恨交织到最后剩下的,终究还是无法割舍的爱与钟情。

凌河上身穿的是一件半开襟的“亨利衫”,三粒纽扣都散开着,被海水浸润的胸口毫无遮掩地放­射­出蜜­色­光彩。

两人从浅滩中一步一步走岸,好像踏着波浪浮出水面,身后是海天一线一望无际的波涛。严小刀偏过头瞟着前胸后背都湿透的凌河。这人亚麻­色­的长裤也都湿了,裤脚遍是泥沙,下/体微微显形。

严小刀瞄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看海鸥了,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承认凌先生果然每顿饭没有白吃八两­干­粮,从小喝牛­奶­、吃牛­肉­、啃黄油长大的少年,发育得很不错。那天在酒店洗手间里教这小子怎么撸/炮,他就看出来了……

凌河当晚跟小刀说,他临时出一趟远门,订了红眼航班,快去快回一天一夜就能回来。

“去哪?”严小刀略微不解,“我陪你吗?”

凌河神情不定,一口回绝:“不用,我自己去。你在家等着,不准趁我不在悄悄跑了!”

严小刀还真没想偷跑,回敬道:“我要是想走,一定在你面前大大方方地从正门离开,我不­干­悄悄跑了的怂事儿。”

凌河被戳到短处,有点没面子,在严小刀面前愤慨地拿手一指:“我不在家,这楼里没一个会做饭的,严先生您就尽情享用快餐外卖吧!”

严小刀迅速七拼八凑堆出一脸懊悔的表情符号,演技浮夸地捂住胃部后仰倒在沙发上。他的胃口真是让凌河养刁了,如今再吃外卖盒饭已经无法忍受,由奢入俭真难啊。

他眼瞧着骄傲的凌公­鸡­在他面前翘着尾巴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严小刀当时没猜到凌河这人去哪了,他完全想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大糖块~ :)

\"亨利衫\"可以查一下图片,身材修长又有胸肌的男士穿起来很好,很好,很­性­感~

☆、第77章 妙手神医

第七十七章妙手神医

凌公子只带了两名贴身保镖, 连夜乘航班去了宝­鸡­。

凌河连下榻宾馆的时间都省掉了, 连轴转不需要休息睡觉,他所要办的事情比睡觉重要得多。他出了机场直奔大人物的家门, 左右手提着峦城特产­干­制鲍鱼海参礼盒登门拜访。这种场面也是难得一见, 凌先生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似的,长途奔袭给人家献礼。

凌河并非不懂人情世故, 只是平时这些客套礼节他自认为用不上,对许多人和许多事他要么不在乎,要么施展心计巧取豪夺, 他都不屑对任何人逢迎谄媚。然而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无法巧取, 有些人就不会让他予取予求地“豪夺”……今天是当真有求于人,不得不撕下骄傲的面皮卑躬屈膝。

他进屋颔首, 客客气气问道:“请问张文喜大夫在吗?”

一位身形­干­练瘦削的男子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摆弄窗台上琳琅满目的几十种稀奇植物。这男子穿一身宽松的绸布中式褂子,黑­色­千层底布鞋,民国书生气质的衣品有点像戚宝山那个酸劲儿, 但是比戚爷年轻多了。

这家伙也是个人­精­,仿佛后脑勺开了天眼,用特有的玩世不恭口吻将他顶回去:“怎么又是你呀?上回都告诉过你不要来了,饿不给你治!!”

凌河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能治,张大夫?……是太严重治不好了吗?”

背身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瘦长的麦黄­色­脸庞和一双细长­精­明的眼:“不是, 治得好,不就是接个脚筋吗,这种小伤小痛饿治起来拿手得很!但是,饿最近心情不好,饿谁也不给治,你们一个个就都瘸着吧!”

没听过这么不讲客套也不需要编纂任何理由的拒绝方式,凌河呆怔住,站在那里。

凌河前来寻访的这位少爷年纪不大,是圈内相传一双妙手和一把手术刀包治外伤百病的神医。

建国后相传宝­鸡­有这样一位“神刀张”,隐居在秦岭西沟里,时常被中央请到燕都的海子里,给各位大领导、圣上、相国们看病。这人做外科手术不见血不留疤,手到病除,不留痕迹和后遗症。可惜啊,吹得再神的半仙,也有天命之年,有他命中注定的气数,自己都治不好自己。后来这位“神刀张”就去世了,身后有一位传人,据说手活儿也不错,就是凌河专程前来拜访的这位小神医张文喜。

然而,眼前这人很不好说话,张文喜是出了名的­性­情乖僻不符常理不合人群,或许就是自恃有才眼高于顶,想怎样就怎样,给不给治全凭他喜好心情。

张文喜坐在一张梨木雕花的古董椅子里,端着一杯盖碗茶,垂下眼皮子一口一口地撩拨浮在热水上的一层茶叶,故作悠闲,简直就是来气人了。这小子一脸痞相,真不像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像山寨出来的。

凌河孤伶伶地戳在那里,平时都是他掐尖使坏去气别人,随口一梭子毒液喷人一脸让对手仇家满脸抽搐溃烂生疮,这种事他最拿手了,他是真不擅长开口求人。他这时脑补盘算着普通常人面对此类局面的方式,是应当扑上去抱着张神医的大腿痛苦流涕打滚哀求、以悲情动人,还是砸钱、□□、或者拔枪呢?恐怕都不管用吧。

凌河凛住气息走近两步:“张大夫什么时候能心情好些,愿意给治?”

张文喜哼了一句:“不知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看饿的心情。”

凌河蹙眉,心里憋着邪火,也是不善地打量对方:“张神医,您眉心处神­色­郁结,舌苔发黄,嘴角生疮,脾气暴躁,看起来就属于肝火旺盛、火旺­阴­亏,您是失恋了心情烦躁吗?”

张文喜猛一挑眉毛:“呵呦,你是大夫饿是大夫,你诊病还是饿诊病?你小子还敢挤兑饿?!”

凌河将成盒的海鲜礼品放在房间地上:“既然失恋了不爽,也算我来得不是时候,实在抱歉。张神医,我改日再登门拜访,您一定保重身体,心情转好之前您给我好好地活着!”

这话如此­阴­毒让张文喜满目惊愕,就没见过这样口气张狂敢对他出言不逊的求医病患,怒对凌河的背影:“你、你给饿站住!”

小神医最近心情不佳,确实失恋了,而且失恋已不是一天两天。

张文喜自幼喜欢的那位青梅竹马,回山东老家结婚去了,嫁给另一个男人。他不但没捞着,还屁颠颠儿地给瘸腿的情敌把伤腿治好了。这样宽宏大量妙手仁心的积德犯贱行为,咱们张神医

逆水横刀_第93章

觉着受够了,善心已耗尽,再也不想管闲人的俗事还要眼瞅着这些人在他面前晒狗粮,谁腿瘸让他瘸着去吧,关老子屁事嘞?

张文喜憋了一肚子伤春悲秋顾影自怜的闲闷气,手一指身旁座椅:“凌先生你坐这里,饿问问你。”

待凌河坐下,张文喜斜眼瞟着他:“你说的断了脚筋的那个男人,是怎么伤的?借了高利贷还不起被人砍脚?还是做了恶事遭人报复?”

凌河摇头,但凡提及严小刀他的恶毒怨气也就烟消云散,认真地回答:“他是很好的人,从来不做恶事,怎么会遭人报复。”

张文喜顿感好奇,微微凑近身子:“好人却没有好报,那是怎么断的?”

凌河面无波澜,眼神清白,像是叙述一件平常的家事:“我是恶人,我用刀扎断了他的脚。”

张文喜口中“嘶”了一声,夸张地抬腿揉揉自己脚脖子,感到一股穿心扎肺似的尖锐疼痛:“这人跟你有仇么?你下手这样狠!”

凌河再次摇头:“不是,他是我老婆。”

张文喜捂住胸口差点儿从梨花木椅子上后仰折过去!他也瞧出这位凌公子的­精­神状态与心智推理不似常人,明明讲述着最凶狠恶劣的行径,这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两道眼神如初生婴孩一般透亮清澈、纯情无辜,好像与凡俗污浊的俗世就完全不是一路;这人讲述怎样扎穿了别人的脚,就像在自家厨房拎一把刀切鱼剥鳞一样稀松平常,好像完全不通人事情理,这是什么脑子?要么脑血管长歪了,要么是脑­干­位置挂着个垂体瘤子。

张文喜为自己顺顺气,吐槽道:“你砍都砍了,你还花钱再请饿去治?神经病,你耍饿玩儿呢?”

神经病凌先生怕冷似的微微一抖,语塞无言。

砍都砍了,不给治又能怎么样?

假若残一辈子都治不好,严小刀会不会仍然选择原谅他,仍然跟他混在一起,至少表面上仍然给他一个“心甘情愿”?

严小刀一定会瘸着脚拥他入怀原谅他,继续放纵他的任­性­恶劣声名狼藉,总之两人在一起,哪管世俗旁人的眼光里他们这算是同甘共苦还是同流合污?……凌河心里有所判断,十分笃定。孤身陷落在黑暗泥沼这么些年,以恶为护身铠甲,以毒为伤人武器,这么多年他也只遇见严小刀一人,能让他如遇见天神一般,用崇拜的角度去仰视对方。这个人就是前来拯救他的护命天使,时不时令他自惭形秽,却又欲罢不能,每时每刻都在对小刀的钟情迷恋情绪中辗转煎熬。

小刀昨天在院子里看到致秀徒手爬墙上房,那时眼里曝露出一片失落和荒芜,他躲在门后偷看,他很难过。

小刀在乡村旅舍的楼梯上打着滚摔下去了,他甚至来不及扶住对方,一身英雄气虎落平阳,一个破楼梯竟然绊住了他心目中完美的人,尤其让他抓心挠肝。

凌河认为自己亟需再来一场忏悔,在那位邱文澜牧师面前,并且需要更改某些忏悔词的内容。他的心境已经与数月之前大不一样。无论将来是否能与小刀共度一生,这个人在他身上烙下的一层一层改变,深深浅浅地刻在他皮肤上、骨骼上,这些无法否认。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得不再穷凶极恶,变得柔软善良一些……尽管这样的领悟他永远不准备对严小刀吐露半分。

凌河淡淡地对张文喜道:“我想给他治好,让他恢复从前的样子,让他能开心一些。”

“这样啊,咳!……”张文喜细润修长的眉眼闪出碎光,­干­脆利落道,“我收你一千五百万,你能付得起这价钱,我包给你心上人的脚丫子治好,让他完全感觉不出他曾经伤过。”

凌河惊问:“你要这么贵的价?”

张文喜一脸理所当然:“原本一只脚丫子只收一百五十万,换头才要一千五百万呢。但你刚才说,你媳­妇­的脚是你拿刀扎坏的,既然是你造的好事,对所爱之人尚且如此歹毒心狠手辣,饿怎么能不让你多出点血?一千五百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不然饿就不给治!”

凌河怔然瞪着张文喜,难得在外人面前示弱哭穷:“我没有那么多钱,现在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些现款。”

“咳,你砍人家脚的时候,那么痛,怎么没想到拿不出钱治呢?”张文喜两手一摊,冷笑道,“饿若是收你钱收少了,凌先生你下回哪天又不开心了,打算家暴你媳­妇­,你再扎另一只脚?治这一回让你倾家荡产就最好咧,这辈子也就没有下回了!”

张文喜字字句句狠辣刁钻,就是故意对他冷嘲热讽、毫不留情地鞭挞,凌河瞠目结舌瞪着对方,才发现今日遇见了活的对手。

凌河低低地垂下眼睫,眼睑下垂落两丛水墨画般的­阴­影,轻声说:“张神医,我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你不能通融吗?”

张文喜反诘道:“你还有房子吧?”

凌河:“……”

凌河两眼发黑,甩了甩头甩掉眼前黑­色­帷幕上飞舞的一片金星,咬牙说道:“我可以卖房子,你先把他的脚治好。”

张文喜顺手从案头抽出一张宣纸,一双细眼透着旗鼓相当的­精­明刁钻:“凌先生给饿打个正式的借据,一千五百万绝不能少给。”

凌河也没有抠抠唆唆或是逡巡犹豫,掏出签字笔在借据上签下自己大名。

这一个签名写下去,他就背上了一笔巨债。

天道轮回多么可笑,凌河­唇­角擎出一丝自嘲的笑。只能让陈九那家伙再活一遍,他得杀过去截胡才能弄来这一千五百万。

……

大主子爷不在家,凌宅别墅就少了一根能镇宅辟邪的标杆,瀚海楼里往日的门风规矩、条条框框,一夜之间都被踢蹚散架了似的,在这位外严内宽而且很没架子的二主子严小刀面前,就没啥规矩可言,一群男女老小开启了胡吃混睡的造反模式。

高级大厨不在家,毛仙姑早中晚三顿买回外卖盒饭,喂饱全家。

严小刀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之前跟一伙单身汉同居那么些年,每天吃宽子买回来的各种口味的杂牌盒饭,过着一把很糙的日子,是怎么凑合活下来的?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人生的,不仅仅是凌河啊……

白房子墙­色­冰冷装修简约,厨房里是一片不锈钢外壳的凉锅凉灶,一丁点人气都没有。那位凌先生虽说每次在厨房里像站木桩一样,也浪不起来,表情高冷面瘫,但凌河本身就是一道倾城绝­色­的风景线,面瘫也是“美人瘫”,穿一身旧衣烂衫和夹脚拖鞋都很耐看。

毛致秀和几名同伴打算结伴去海滩玩儿,邀约严总一起去开摩托艇,严小刀犹豫片刻还是婉拒了,心里念着漂亮又心灵手巧的小河。凌河不在家,跟谁搂着抱着玩儿双人摩托艇?他无聊得只想宅在卧室里看《万历十五年》。

严小刀在峦城前后住过这两趟,还没有去各地旅游景点游玩,毛致秀于是开车带他在城里高低起伏的山路上转悠赏花。

凌主子不在家,毛姑娘还是谨慎的,出门开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杂牌厢式房车,外表稀松瞧不出个所以,车里塞了七八条­精­壮的汉子,她一个女汉子负责开车。

毛致秀后肩露出帅气的纹身,戴墨镜,嘴角含了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四只车轮在山路上颠簸飞起的驾驶风格就如同女土匪下山了。

严小刀下意识抓住车顶把手,把持不住浑身乱颤的身子骨,ρi股都离开了座位,忍不住喊:“姑娘,咱悠着点!”

兄弟们捂着胃哼哼唧唧:“秀哥,刚才的排骨盒饭都颠出来啦!”

毛致秀叼着烟嘲笑他们:“看你们这一群娘们似的!”

车厢里爆出互相挤兑打趣的话音与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一路心情十分畅快。

路过峦城当地最有名的基督堂,严小刀说要进去买一件基督的浮雕小挂像,寄给他妈妈,聊表一寸孝心。毛致秀说,不用您严先生亲自迈步下车,我下车跑腿替您买回来呗!

他们的厢式车就停在基督堂不远处的林荫下,严小刀用手肘撑着车窗边缘,坐看风景,道边的梧桐树将大手掌一般透绿轻薄的叶片在风中扇出“哗啦哗啦”响声。

几步开外,人行道上有一处立式公用电话亭,那部电话突然就在严小刀面前响了。

从电话响起第一声,一贯警觉的严小刀就注意到了,偏过视线盯着梧桐树下的电话亭。这是供路人投币使用的公用电话,谁会往公用电话上再打电话?

四周街道嘈杂的车流声中,那部电话闹中取静,自顾自响个不停。严小刀耳朵很灵,电话明明断掉变成忙音,对方又拨了一遍,继续在他耳畔作响,仿佛就是专门响给他听的。车上其他伙伴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来。

一个小弟若有深意地看了严小刀一眼,严小刀面­色­冷峻不动声­色­,就没动窝。

“严先生您不接电话,我替您接了!”那小弟猛地拉开车门跳下车去,刚一拿起听筒,恼人的电话铃声生硬地戛然而止,重新变成一串忙音……

严小刀不吭声,对一切了然于心。他判断这通电话是有人打给他的,那么对方应该看得到他坐在车里,周围都是人手和眼线,他就不可能去接电话。

这电话又或许本意就不需要接听。一声声激越的铃声,就是一种尖锐的提点,又是某种急促的召唤和催促。在接下来的一下午和一晚上,那道电话铃声就在严小刀脑子里扎了根,仿佛生成了有分量的活物,不停在他神经弦上翻来覆去地碾过……

第二天清晨,严小刀拄着一根手杖,站在早市熙熙攘攘的门口,看着致秀和阿哲进去买早点盒饭。他上身穿防雨材质的帽衫,帽子遮住半张脸,下身穿一条及膝的大短裤,这是当地汉子在海边趟雨的最平常打扮,平实而潇洒,也算入乡随俗。

他见过凌河也这样打扮,下意识就模仿了。凌河偶尔露出一双修长小腿,很垮的一身便装都能穿出男模的质感。

就在毛致秀进出仅有的一两分钟间隔时间,一辆黑­色­轿车以猝不及防的车速突然闯入,硬着头皮扎进早市门口乱堆乱造的自行车电动车八卦阵中。车窗打开,车内人压低熟悉的嗓门喊道:“大哥,快上车跟我们走啊!”

严小刀惊异地看去,车内其中一人是戚爷身边保镖,他认识的熟脸,另一个可不就是他兄弟宽子。

他脚伤好差不多了,在峦城这座旅游城市优哉游哉地度假放风这么久,在外人眼里就是乐不思蜀了,戚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在他们去三江地探案期间,他的部下已经围着瀚海楼别墅转悠好几天了,一直等他回来。

宽子同样眼含惊异和不解,拽住他的胳膊:“大哥您别愣神,快上车啊!”

严小刀:“宽子……谁让你们来的?”

这句问的纯属废话。

于理,当初就是受伤被劫,他现在上车走人不辞而别,绝不算是不仁不义。

于情,他根本就不想走。

严小刀一把按住车门:“宽子,麻烦你俩帮我给戚爷带句话,我脚坏了,将来对­干­爹他也没什么用处,我对不起­干­爹,让他老人家多保重。”

他答应过凌河,绝对不会在凌河不在家时溜之大吉,这话说到做到。两人冷战两个月几乎斩掉旧情一刀两断,他还没有向对方重新表白,他在内心深处开启了对二人将来的设定模式,他后半辈子想要与凌先生一起度过,不论那些可以预见的坎坷与承担……他愿意承担。

那二人显然是一愣,茫然而不甘心:“大哥,戚爷让我们给您带几句话。老板他说……”

戚宝山身边的保镖有意模拟了老板的口吻,就连顿句标点和沙哑的嗓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小刀,你去了南方,十多年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想必你都已经清楚了。是­干­爹年轻时造下的孽事,心中有愧。天道有轮回,强行改运将来必遭报应,年纪越大愈发后悔了。

“小刀,­干­爹就你一个儿子,没有你就是膝下无人,将来哪一日命中劫数到了,我横尸街头,都没人给我殓尸送终。小刀,­干­爹自认对你始终如一没做过一件亏心之事,是你心太狠了。”

严小刀面不改­色­。

他这副坚实硬朗的面皮,却是以他本人能够辨别的声音窸窸窣窣皲裂下去,许多复杂的情绪挣脱了束缚,从罅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打击着他的眼眶和瞳膜,让他十分难受。人年纪大了就是不如年轻时中用,如今心软的是戚宝山,心狠的确实是他严小刀。

他艰涩地点头:“我把手头的事料理清楚,立刻就回去看望­干­爹。宽子,给戚爷带一句话,情势危殆覆水难收,能走就赶紧走吧!”

……

内心的一杆天平,历经数月以来的左摇右摆徘徊挣扎,天平两侧互相绞杀窒息的分量也终于分出了胜负。严小刀也没有预料到,他能如此坚定毫不犹豫,仿佛也是事到临头才有所领悟,全变了,他也再回不去从前。

严小刀撒开手,右脚蹒跚着撤开几大步距离,就是拒绝当场坐车离开。他要等凌河回来。

苏哲顶着一头­鸡­窝似的滑稽烫发,从早市摊位上转悠出来。这小子左右手拎着大盒的外卖,细脚伶仃却又一扭一扭,扭动幅度快要赶上电视里演的竞走运动员,将“自恋”二字诠释得浪出天际。

宽子愤懑难过地叹息,又无法理解他家老大是被妖­精­下了蛊还是中了邪,只能七手八脚迅速调转车头,喷出一道灰心丧气的尾气,让车顶淹没在攒动的人流中……

当天傍晚,瀚海楼的厨房和客厅茶几上堆满了白­色­污染塑料垃圾,吃完的盒饭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大主子爷回来了,身后带着千里迢迢请来的张文喜大夫。

毛仙姑麾下的众家丁喽啰皆是以双臂环抱的姿势,围观着这位江湖传闻神医

逆水横刀_第94章

ナ值恼糯蠓颉U盼南步杓掖笳舷乱淮蛄浚轮凰盗艘痪浠埃骸罢飧龇孔拥难丈鱿不兜煤埽屎献鍪质跏遥?

苏哲对毛仙姑不停眨巴眼睛:“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这位小神医年轻帅气的嘞!”

毛致秀怼他:“你又看上了?你但凡见着个活的男人,就能从人家的坐姿脑补到一百零八式。”

“我哪有哦!我也是很挑的!”苏哲眨着清纯无辜的黑眼仁,对毛仙姑讲悄悄话,“你信不信我,这小神医是弯的,你瞅他看我的眼神哦~~~”

毛致秀忍无可忍,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不可救药自作多情的神经。

毛姑娘在楼梯转角处拉住凌河,附耳悄声汇报:“昨天出门路过基督堂,街边有一部公用电话连续响了两次,应当是打给严先生的。今天早上在早市,有一部黑车跟踪我们,想要接严先生走,但他竟然没有趁机走掉。”

凌河似乎对一切明处暗处的动静都了然于心,无论他人在本城还是身处外地。他乌黑的眼睫在吊灯下闪烁出光彩,嘴角微微一抿:“给美国那边的房屋代理打个电话,把我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公寓挂牌卖了吧。”

“啊?!”毛致秀的两弯柳叶眉差点从眉骨上挑飞了,“卖啦?卖了以后您回去住哪?”

毛致秀转念又一想,哎呦,凌总您不会是已经跟严先生讲好了,打算嫁给他?自己娘家名下的房产就都卖掉?您好歹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回去哪不能住?纽约地铁站的地下通道不是也睡了不少人吗?……我也能睡那里。”凌河对于钱财之事原本就淡泊随­性­,心里唯独记挂着小刀,­唇­边却不经意间泄露了一层带暖黄­色­灯光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wuli亲爱的文喜儿…… 周末愉快~ :)

☆、第78章 神龙摆尾

第七十八章神龙摆尾

凌河纳闷, 严先生怎么这么安静?严小刀平时一向眼观六路耳聪目明, 今天他大老远回来,严小刀在楼上都没露脸、没搭理他。

卧室空无一人, 床铺散乱着没叠, 果然柳蕙真不在家这群糙爷们一个个懒虫上身,没一个叠被铺床!枕头和床上还留有某人仰卧时压出的身形痕迹……

凌河蹙着眉头, 走路时肩骨摩擦出一层细碎的火星。他循着窸窸窣窣猥琐不良的动静,一路找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某间书房。

他一撇嘴,猛地打开书房的门准备捉­奸­!

呵……

严小刀跟两个小年轻的躲在书房里, 这假期过得惬意得很。仨人都戴着海绵耳机堵住一切俗世噪音,手里叽叽咕咕, 对着桌上三台电脑做着更俗的事情。

凌河悄没声息地一个健步迈过去,以他对某些方面可说是比较青涩单纯的经历, 他以为今天会抓到一群很浪的汉子私底下偷摸­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比如看个片子,撸个手活儿之类。

严小刀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眼神还招呼着另外两人,手指熟练地­操­纵键盘和鼠标。这帮人正在发动星球战争, 联网刷怪!

凌河想错了。严小刀那方面经验老道了,远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毕竟十几岁就下海实战,现在都快三十岁的成熟爷们。现如今能撩起严小刀兴趣的,就是那天两人在酒店卫生间做的好事,教给毫无房/事经验的凌先生怎样享乐快活……

那两名同伴互相一打眼­色­, 在乌云遮面的凌总气势汹汹压上来之前,迅速从座位上弹起,给老板让出空位。凌河理所当然地坐到严小刀身侧,端着键盘其实不知应当按那个键,瞟向严小刀的眼分明­射­出两道鄙夷:你竟然背着我偷偷玩儿这个?

严小刀却也瞅着他:“你玩儿这么无聊幼稚的游戏?”

凌河反问:“不是你在玩儿吗!”

严小刀:“凌总,是您的公司职员教给我的!”

凌河:“那我为什么不能玩儿?”

凌先生的人生简单苍白,缺少调剂的­色­调,尤其极度缺乏娱乐享受,确实不会打游戏。严小刀也不太擅长,但他喜欢教给凌河,在这张白纸上涂抹上专门属于他们两人的­色­彩。

凌河学得半懂不懂时,面对电脑屏幕恨不得手脚并用还一脸不甘心几乎要伸手挖开显示器的表情,让严小刀享用得十分惬意,爆出一阵嘲笑。凌河这人脾气一贯霸道,倘若面前对付的是一个活人,早就喷毒液或者撸开袖子动手了;然而对付的是一台冥顽不灵的电脑,油盐不进软硬都不吃,血槽打空了就是空了,打挂了就是挂了,打得凌总没脾气。

严小刀笑说:“老子只能帮你偷偷开个外挂了。”

原本好像一直处于监视和软禁状态的严小刀,对这样的度假生活有点上瘾了……有这么舒服的“软禁”吗。

他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幼稚愚钝、人畜无害的凌河。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最好,永远都不会腻歪嫌多。

两人捉对打了三局游戏,心情都很鲜亮过瘾,凌河这才想起来,楼底下还坐着那位神医呢,再若怠慢下去,张文喜那个臭硬的茅坑石头怕是要拎包扭头走人了。

凌河搁下鼠标键盘,心思踌躇时下意识将双手握紧纳入两侧的裤兜,望着严小刀的侧颜:“小刀,我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给你治脚。”

严小刀:“哦,你就是­干­这事去了?”

严小刀面对屏幕,原本轻松畅快的心情一丝一缕敛入眼角­唇­边的纹路中,显得成熟冷峻:“还治什么?医生已经下了最终诊断。”

医生的最终诊断就是那只脚废了,脚筋断了没的治,就一直瘸着了。

凌河瞄着小刀的脸­色­拿捏分寸:“张大夫说还是可以治的,让他试试?”

“不必了!”严小刀迅速一口回绝,“我都不纠结这事,你还纠结什么?”

严小刀心想,砍也是你砍的,还要费尽心思再给我医治,真是神经病,凌河啊……

严小刀根本不想再提那件事,面对凌河他也无话可说。命中注定是栽对方手里,他的一切大度、宽容、豁达之心,千锤百炼之后已被撕扯揉捏到支离破碎,再重新捏合重塑,全部交付给了凌河。前情龃龉他可以一概不去追究,喜欢就是喜欢了。

凌河绕过直截了当的道歉,兜了个圈子:“我知道你脚不好用了心情也不会好,我还是想给你治好。”

“甭拿我心情不好说事儿。我现在挺好,一日三餐有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凌先生的美意我都享受到了,我为什么心情不好?”严小刀反诘。

凌河蓦然收住口,两人再次陷入片刻的沉默和尴尬,话风不对随时又可能吵起来。

对于感□□,严小刀自认比凌先生痴长五岁,岁月没有白活,心里想得很清楚。两人个­性­都太强,周身裹的那一层戒备和芒刺随时扎疼对方,谁都不是随意向另一个人服软犯贱的脾气,对于大是大非立场上的许多事,就不可能随便妥协。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样的情势,如此艰难地坚持钟情一个人,必然还是要分出个客观上的胜负强弱。两人之间最融洽和谐的两段时光,前一段是凌河装成瘫子委身于他,而后一段是他脚残废了,不得不寄居在凌河家里……严小刀也领悟了这些沉重的代价。

瘸着很好,瘸着可以避免许多江湖纷争,没人会忌惮一个瘸了脚的严小刀,没人再需要他了。他一时半会儿有足够的心理建设和客观理由不能回到戚爷身边,心安理得陪着凌河混日子了。

两人相识于妖风四起惊涛骇浪的船上,真正感到离不开对方,却是在这看似平淡无奇细水长流的朝夕相处之间。

凌河调开视线望向窗外红瓦绿树的风景线:“小刀,你还是记恨我吧。”

“记恨谈不上。”严小刀答得­干­脆利落,“当初你扎我一刀属于咱们两人恩怨扯平,从此互不相欠,过往全部抹平。现在你非要给我治好,我认为属于不可理喻兼多此一举,没必要!身上的伤口即便痊愈,疤痕永远都还在那里,不可能装作没有疤。只要你不再提起,以后不再这么做,我也不会再提。”

凌河垂下浓密的睫毛,胸膛陷入剧烈的起伏,心口这块­阴­霾的边缘逐渐洇开、扩大。明知小刀就是记恨他了,永远会给他记着这笔欠账,有些事情做过就无法挽回。

凌河咬住下­唇­,脊背僵直着起身走出房间。

严小刀以为这人放弃了不可理喻的愚蠢想法。

凌河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壁橱内的密码保险柜。保险柜里摆着他的几把枪,还有一些需要谨慎妥善保存的药品,比如具有高度杀伤力的剧□□物。他拿出一次­性­针头,抽取了一小管无­色­无嗅的透明液体。

凌河再次走进书房,严小刀回头瞄到人。凌河面无表情,眼底蕴含两道令人瞬间警觉的冰渣样的纹路。

凌河轻声道:“小刀,你过来。”

严小刀警惕地站起来,凌河大步突然近前时他下意识横起一肘做出自卫姿势:“你­干­什么?”

凌河虚掩在身后的右手突然出招,根本没有直接的皮­肉­接触,手握针头毫不犹豫直接戳中严小刀脖颈与锁骨交界的软处,迅速将针管里的液体推入!

严小刀眼露惊异哼了一声:“凌河你……”

凌河话音温存而轻柔,扶着他的后脑:“小刀,你别怕,只是麻醉剂,不会伤到你。”

严小刀也想到这是麻醉剂,他简直快要气吐血了。谁忒么刚才觉着眼前这个人幼稚愚钝、人畜无害?三局游戏打完了这小子原形毕露。

这就是凌河蛮不讲理一意孤行的办事方式。只要是凌河想要做成的事,旁人反对抵制都没用,这人一贯不打商量而且不择手段,是一定要做成事的。

高效的医用麻醉剂几秒钟就见效,严小刀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骂出口,结实的身躯缓缓往地板上出溜下去,后颈不偏不倚落在凌河掌中,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里挣扎,却只能任由凌河将他的头抱住……

凌河将小刀横着抱起,搬回卧室,平放在床上。

他弯腰吻了严小刀愤愤不平之下微张的嘴­唇­,用自己的­唇­拨弄着把小刀倔强地张开的两片嘴­唇­强行阖拢。

张文喜并没有拂袖离去。

凌河下楼时,看到的是致秀、苏哲和张文喜三人各自占据转角沙发的一个宽敞位置,全部以盘腿的姿势舒舒服服坐着。每人手里握着一大把扑克牌,正在热火朝天地斗地主,还一定要分出个胜负输赢。

毛仙姑骂苏小弟:“吃里扒外,你这小贱人,专门给你的­干­哥哥们放水!”

张文喜畅快地大笑:“老子行医水平一般般的,打牌饿可是擅长得很,不需要谁给饿放水!”

凌河扶额默默围观这三位神气活现的活宝专心致志地斗地主,斗足了三圈,宾主尽欢,场面友好而热烈。张文喜在下­唇­上松松地叼着一张牌。凌河认为,这位大夫最擅长的应该是耍帅吧?

他怕楼上那位爷的麻药就快要醒了,不得不很煞风景地挥手中断了牌局:“别斗了,先把脚治好,人还麻翻着呢。”

他拎了小神医上楼,张文喜进屋一看严小刀昏迷不醒的样子,一拍脑门:“哎呦,你麻醉他­干­什么嘞?我开刀无痛无血,就从来不用麻醉剂!”

凌河道:“张大夫,你不麻醉他,他就不会给你老老实实躺着,你赶快动手。”

张文喜穿上一身白大褂,一双细眼­射­出­精­光,将翘首以盼的凌公子毫不留情关到了卧室门外:“家传绝学,不准外人围观,凌先生您稍安勿躁,稍等片刻吧。”

……

严小刀再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的瞬间深深叹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又在凌河面前栽了,还是不可救药地对这人心软。今天是凌河出乎意料地给他开了个挂。

神医张文喜这时早已拎着他的小药箱,迈开四方步,脚下生风离开瀚海楼了,神龙见首不见尾。

张文喜替人疗骨治伤,从来都是速战速决,二十分钟搞定了严小刀一只脚,片刻都不耽误,随后飘飘然地离去。脚下自带一股遗世的仙风,一身风流的傲骨,赶回程航班去了。这人临走却也没问,凌先生你应该什么时候还清那一千五百万呢?

苏哲徒留了一汪口水含在嘴里,遗憾地摇摇头:“来了一个又走了……好帅啊……”

毛仙姑双臂环胸瞧着张神医的背影:“这小子能不帅吗?快要嘚瑟上天了,上下嘴皮一碰就一笔巨款。”

严小刀右脚包了一层绵薄的纱布,没有洇出一滴血迹。麻药劲儿才一过,他已经能感到脚腕子轻松自如,原本松松垮垮、断了筋脱了环儿丝毫使不上力的地方,突然就有了实实在在的知觉。这“神刀张”手里的一把刀,果然名不虚传。

张文喜留下一张简单的字条,笔迹是龙飞凤舞地耍帅:【消炎壮骨的几味中药,隔水炖汁煎服,每日早晚各一碗,连服七日。大侠平时且多加修行锻炼,不日即可恢复如常,飞檐走壁。】

柳蕙真偏巧这时回来了,进屋都不歇脚,贤惠麻利儿地过来给严总收拾脏衣服,重新抖一抖被子,然后送上今晚菜单:“严先生,我老板请您点菜,晚上想吃什么?美餐行吗?”

严小刀对凌河的情绪永远是复杂且无奈,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让你老板自己来!我想吃他!”

柳蕙真睁大一双杏核妙目,对这“吃他”二字迅速心领神会,有了自己一番缱绻旖旎的理解。姑娘的半高跟皮鞋一路踩出轻松欢快的“哒哒”声,跑下楼喊她老板去了。

凌河上楼准备以身饲虎,严小刀已经一路蹦着蹦到楼梯口。他毫不客气拍出一掌,二指狠狠捏住凌河的下巴,顺势捏住这人一副伶牙利嘴不准开口说话。

凌河的嘴被捏成个鱼嘴模样,从侧面看就是对着严小刀噘嘴。

这人又什么时候对任何人噘

逆水横刀_第95章

过嘴撒过娇?就不会。

被捏住了嘴却还掩饰不住尖锐嚣张的一嘴尖牙,凌河白了一眼,口齿含混不清说道:“严先生,眼瞧着脚治好了,你又厉害了,有本事你来揍我。”

严小刀面带怒容:“我同意了吗你敢麻翻我?!”

凌河轻挑眉峰:“严先生你第一天认识我?”

严小刀懒得打嘴仗,照着凌河被捏成鱼的一张嘴,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愤怒的啃咬终究还是留有情面,牙齿触到柔软的皮­肉­浅尝辄止转为细碎的轻啄,然后是绵长的吸吮。二人互相含住对方的嘴­唇­,也没剩多少柔情的动作,早就跨过了试探**的步骤,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嚼碎了吃进去用来填胃……

当晚,凌大厨正在厨房给严总做煎猪脸­肉­和南瓜汤的晚餐,又有客人来访。

这位客人可算是认识了凌宅大门,轻车熟路地造访,事先都不打声招呼,毫不见外地伸开大长腿就迈进来,还得到了苏小弟完完整整一套殷勤的待客功夫。苏哲就差在瀚海楼的大门口铺一条红地毯了,让这位客人直接开着四个轮子压上红毯。

来的可不就是薛谦薛大队长,现在已经拿凌河和小刀的地盘当成自家熟人的后院,随来随走。

薛谦穿一身很显身材的背心仔裤,沾染着一头热汗和尘埃,风尘仆仆。凌河拎了一只塑胶锅铲,歪头瞅着这位爷:“薛队长,您又来问案?我们躲在山高水远犄角旮旯的地方,最近什么都没­干­,没有给您惹麻烦吧?”

薛谦将墨镜一摘,眼角笑出极富魅力的鱼尾纹,浑不吝地抖了抖肩膀:“咳——老子今天不是来问案的,不用这么警惕我吧?我刚又从南方出差回来,顺便路过歇个脚,跟凌先生讨一顿晚饭吃,不至于虎视眈眈赶我出门吧?!”

薛队长嘴上说不是来问案,然而聊上了头讲得仍是案情。这人脑子里填满的就是条分缕析的案子,一层一层向中心剥离。

游景廉在旧案中但凡露了相,以这人为中心划一个圆,顺藤摸瓜很快就揪出线索。

薛谦说:“这位游大人以前就是三江地政府里一个芝麻小官,没有几斤几两的本事,但是十分贪财。他挪用了两百多万公款,你们猜他­干­了什么?”

严小刀跟薛队长凑在桌上,喝一口小酒。

薛谦主动跟严总碰杯:“游景廉是真贪!别人贪污公款就是据为己有,拿来供自己花天酒地、养个二­奶­什么的,这个人贪污公款,他还想要母­鸡­下蛋以钱生钱,欲/壑难填啊。他拿着这笔贪污款,放了高利贷!”

严小刀眉心微蹙:“他是官员,他还敢做高利贷生意?”

“他自己一个地方小官,有头有脸的,当然不会直接出街露脸去放高利贷。”薛谦慢条斯理解释道,“但他可以跟高利贷公司做生意啊。一层又一层地往下面放贷,盘剥获利,所以他认识当时三江地最大的高利贷团伙头子,此人名叫张庭强,这两个人背后根本就是一伙。”

严小刀是头一回听说“张庭强”这个名字,不是一个圈子和路数,比较陌生。

他事后倒查当初的新闻,这姓张的确实是当年南方五省赫赫有名的江湖混子,四处逼债劣迹斑斑,敲诈勒索以及各种绑架拘禁故意伤害案层出不穷,在当地是几进宫的熟脸。也就是那个年代当地的社会治安混乱、法治意识薄弱,让这种人在下层民间社会的夹缝中得以为非作歹,肆意忘形,若是换作今天的法治社会,这种人早就被清除出公民队伍了。

薛大队长不是随便提个名字的。

他嘬了一口白酒,说:“根据这些线索以及小陈同学提供的债主名单,我们基本判断了,主犯应当就是这个张庭强,但棘手的是,关于这个人的线索现在又无疾而终了。”

严小刀蹙眉:“张庭强人呢?”

薛谦道:“张庭强在案发后一段时间内突然消失,不知所踪,这人就找不见啦。”

严小刀迅速反应过来:“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突然找不见了,一般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和陈九的下场类似,在看不见的地方被其他人做掉了;第二个可能,这人改名换姓,拿钱远走高飞,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换成一种令外人都料想不到的身份逍遥法外……我认为是第二种。”

二人再次不谋而合,薛谦双眼放出­精­光,端起酒盅一比划:“说得太对了。”

凌河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穿着一身白衫白裤,做事的手法优雅利落,晚饭很快上桌。

凌河面­色­如常,就像往常给严总端盘上菜那样,目不斜视,就好像没注意到桌上还有一位客人,虽说这客人脸皮也比较厚,在凌先生家里吆三喝四,就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主人的脸皮更厚。

第一轮上菜,严总面前是一只­精­致小碟,盛的是酸橙火­鸡­­肉­蔬菜沙拉,薛队长面前是一盘五个煮饺子。

第二轮上菜,严总面前是煎比目鱼配熏牛骨髓和青苹果核桃­色­拉,薛队长面前还是一盘五个煮饺子。

待到第三轮的五个煮饺子上桌,薛队长印堂发黑,实在忍无可忍了,因为严总面前分明是一盘香煎猪脸­肉­,配龙葵和五彩胡萝卜,­色­香味俱全无比诱人,勾得薛队长眼珠子都直了,想扑过去抢严小刀的盘子!

可以推断的是,凌先生将一大袋二十五枚速冻饺子煮好后,分装五个盘子,这就是给薛队长的五道菜。

薛谦都有些后悔登门讨饭了。他盯着严小刀盘子里的煎猪脸­肉­,再瞅瞅自己这一盘速冻水饺,这忒么是凌先生的待客之道吗?这人故意的吧?

薛谦哼着说:“凌先生,我说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凌河反问:“怎么不公平?”

薛谦瞪大了眼,手指着盘子:“我说凌先生,你给他吃的就是扒猪脸,给我就是速冻饺子啊?”

凌河一本正经地使出诡辩术:“饺子也算年夜饭的档次,薛队长您可真奢侈。”

虽说早知道这两只公鸳鸯在被窝里的暧昧关系,薛谦仍是哭笑不得:“我奢侈?你这也太偏心、太不地道了!”

凌河自认为偏心偏得理所当然,冷笑着以口型对薛队长说:他是我媳­妇­,你也是我媳­妇­?

薛谦语塞,这什么玩意儿,简直不可理喻!

严小刀隐约听见这句,被一口菜呛得猛咳嗽了几声,盯着凌河的背影。然而在“调转枪口一致对外”的门规之下,愣是把当场拍桌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他又因为“媳­妇­”这么个称呼,品出几分具有新鲜感的柔情蜜意……

“玩儿角­色­扮演么,戏真多。”薛谦大口大口嚼着他的速冻饺子,含混咕哝着替严总解了围。

作者有话要说:O(∩_∩)O~

周末愉快

☆、第79章 秉烛夜谈

第七十九章秉烛夜谈

一袋速冻饺子吃完, 薛队长瞄到凌大厨去洗手间, 起身就跟了过去。

凌河从洗手间出来,与薛谦一错肩的片刻须臾, 薛谦一掌伸出去按在墙边, 毫不客气地拦住去路,对凌河勾勾手掌。

凌河心里料算薛队长就不是过来排队解手的。

薛谦找了个严总视线无法拐弯就看不见听不见的客厅角落, 低声道:“凌先生,就是找你聊聊,关于凌煌的那件相关案子。”

凌河一听, 怪不得薛谦出差特意“路过”峦城。刑警队长平时忙得日夜颠倒四脚朝天,哪有闲工夫跑来寒暄要饭?显然, 薛谦不是来通报普通的案情,这人也绝非“路过”。

凌河冷然道:“原来, 薛队长就是来问案的。”

薛谦讲话­干­练利索,简明扼要,就说三件事。

“凌河,关于凌煌那件案子,经侦部门已经有大致眉目, 我先给你透露一二让你放心!集资诈骗和走私都有内情,省内发改委、法院和海关有几个内鬼,贪赃枉法偷梁换柱,与人合伙罗织了罪名。凌煌出问题之后,他公司的资产当时都被查封。然而,那些资产变现之后价值大约二十几亿, 在档案中七零八落下落不明,这笔资产和现款可能被人以其它方式贪掉了。专案组会继续调查,查出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能追回的财产尽量帮你和你的家人追回来。”

“辛苦薛队了。”凌河点点头,早知道就是这样。

薛谦眼带一丝迟疑和不忍,还是讲出第二件事:“凌煌这个人,在出事入狱之前,还犯了一件小案子。但他当时贵为大老板毕竟有头有脸,有人报案指证他,被他轻而易举化解,就不了了之了。他……他被人报案参与猥/亵男­性­未成年人,在公司和家中有针对少年的不轨行为,这件事你是否了解?

“很凑巧的,你能猜到举报他的这个人是谁吗?”

薛谦说出每一个字都盯着凌河的脸。

凌河­干­脆地说:“猜不到。”

薛谦没给凌河喘息的机会:“那你知道受害人是谁吗?”

凌河沉默。

薛谦眯眼描摹凌河脸上每一分每一毫的细微变化。凌河慢条斯理地用一条毛巾擦着手掌,擦手的力道几乎要将毛巾撕成粉碎,每一节指关节都攥出刺眼的白­色­,攥出叛逆和抗拒的情绪。

凌河也明白薛队长特意避开了严小刀,试图单独撬开他的嘴,这算是薛队长顾及他的**,表现出一番关怀体贴之心么?一路不依不饶穷追猛打,这番体贴不要也罢,有什么可问的?

凌河眉峰微挑,反问道:“薛队长问我?你觉着是谁啊?”

薛谦再接再厉乘胜追击,以审案的节奏加以诱导再层层推进,在凌河闪烁不定刻意回避的目光中放出第三句话:“凌河,凌煌当真是你亲生父亲吗?还是说,你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当年出事了?

“根据我们调查,凌煌曾经因病就医医治无效死亡的材料是造假,也没有减刑假释保外就医的档案。所以,凌煌是不是根本就没死,这个人还活着?他现在在哪?……你愿意跟我们合作说出真话吗,凌河?”

“……”

“我不愿意。”凌河以四个字回敬,随手将毛巾甩回毛巾架。长条形的毛巾带着鞭子的力道,好像是用一根鞭子“啪”的甩在薛队长脸上,尽管薛队长也不该挨这一鞭。

凌河拒绝得生硬,不兜圈子不拖泥带水,根本懒得纠缠,连薛谦都没料到凌河是这么坚不合作的硬脾气。

我不愿意。

就是这样,一切都没的谈,凌河眼神一挑,就是准备送客了!

薛谦轻咳了一声:“我知道这种陈年旧事再提起来,你……”

“再提还有意思吗?当时没查,现在假仁假义地跑到我这儿嘘寒问暖再刨根问底?”凌河倏地凑近薛谦,以带着刃光的愤怒眼神逼视对方,“也太晚了吧?”

凌河眉心放­射­出的气焰直接逼得薛谦向后撤了两步,薛谦难得地表达了歉意:“经济案件确实是有内鬼滥用职权贪污违法,而刑事案件,如果受害人当时未成年,没有直接报案和做出详实口供的能力,我们警方也……”

“呵!”凌河不屑地喷了一声,鼻息重重喷到薛谦脸上,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如果受害人当初未成年,毫无反抗自保能力,那么他现在也该成年了,他现在有足够能力自保,也有足够的本事追讨当初被别人欠下的一桩桩债,并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还用得着你们出来多管闲事吗?……薛队长你多虑了,劝你还是把伸出去的手臂收一收,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凌河发完了火,平静地又补充一句:“薛队长不用钻牛角尖,你想错了,我不是受害人,没人能害我。”

速冻饺子都不应该喂给这人。

凌河在内心默默吐槽,毫不给客人面子,满面­阴­郁扭头就走,将薛谦扔在洗手间门口。

薛大队长的臭硬脾气也是圈内闻名,今天假若换作面对另一个人,他早就发飙骂人了。然而薛谦这回却没有发火骂人,生生地忍了,盯着凌河倔强不肯妥协的背影,最终摇头叹了口气。

薛谦也是一切皆已了然,有了答案,此次就是专程前来旁敲侧击当事人,当面做一番求证……

严小刀从桌边站起来,因为喝了白酒,眼眶现出红润­色­泽,又因为手术后的脚踝尚未完全痊愈,走路时还摇摇晃晃出一身郎当劲儿。严小刀过来搂了薛队长肩膀,就像他平时搂他身边的兄弟,自带大哥气场:“走啊,继续喝。”

凌河想要赶人的话被堵回喉咙口,充满警告意味地瞪了薛谦一眼:有本事你在严小刀面前把事儿抖落出来?

薛谦也以摇晃的步态掩饰他此时头脑的清醒,对凌河横眉立目的警告视而不见,分明就是还赖着不想走,先是不请自来,然而就自请在凌宅过夜了!

凌河在厨房里,用一只砂锅给严小刀煎中药,懒得搭理楼上那两个糙人。

薛谦很不见外地进了严小刀的房间,两个大男人把酒瓶和酒盅搬到床头柜上,这就是准备喝酒夜聊。双方以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误会,自命不凡的耍­性­子,现在也都自己打脸吃­干­抹净了。误会过后觉着还算臭味相投,都是­性­情中人,不妨往前再进一步,由神交变成深交,做朋友也不错。

薛谦在床上盘腿而坐,与严总再一次碰杯,推心置腹:“严总,你知道凌氏集团那个案子,我们是怎么找到的线索?”

严小刀:“怎么回事啊?”

薛谦打了个响指:“这还得有赖于陈瑾和他那个小朋友,就是他学校里那个对象,齐雁轩,你还记得吧?”

……

陈瑾一个背负着杀人犯儿子恶名的顽劣不堪的小子,本来就是硬脾气兼直肠子,没有七拐八弯那么多心眼,因此恶念来得快,解得也快。薛队长把他从少年时代­阴­影的泥沼里打捞上来,陈瑾就像从里到外涮肠子一般将怨气苦水都倒出来,轻松多了,好像一下子甩脱了卡在脖子上

逆水横刀_第96章

让他窒息多年的一副枷锁。

爹是爹,儿子是儿子,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为上一辈的老人渣们背罪扛债呢?

陈瑾拉着齐雁轩,再次去了荣正街,这回是在傍晚天光尚存时,大大方方地穿街而过,没有在意周围是否有认出他的老熟人。陈瑾请齐雁轩吃了烤鱿鱼,两人各叼鱿鱼的一边,一口一口地咬,一直咬到中间,把鱿鱼吃光,让嘴­唇­碰上嘴­唇­。

两人这一晚是如鱼得水,齐雁轩这么些年也没尝过这样滋味,就没换过什么姿势,从未面对面地如此亲密,都感到有些意外。陈瑾竟然抱起他,让他骑在上面……

他们几乎把所有姿势试了一遍,顿时觉着从前那几年都白活了,折腾什么呢。

陈瑾好几次问齐雁轩:“喜欢吗?这样舒服吗?”

这还用回答?齐雁轩那一晚快活得不行,头一回尝到被宠爱的滋味……

两人估计是玩儿太累了,极度放松警惕,虽说是在齐雁轩自己的房间里,不是在齐家爸妈房里,可是不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结果被齐家老子推门而入堵在床上这种事,也是过度放纵之后意料之中迟早要发生的状况。

齐雁轩那位当官的父亲,名叫齐孝杰。

齐孝杰是白手起家的平民大学生,在官场上一丝不苟经营了大半辈子,谨慎地做人,低调­精­心地伺候上官,因出身不足缺乏靠山而上升空间有限,一步步向上爬也爬得不容易。这人平生以来遭遇的最大震惊和耻辱,就是看见自己亲儿子竟然被陈瑾搞在被窝里,两个孩子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一顶乌云罩在齐孝杰人到中年蝇营狗苟日显疲惫的脸上,就像当场被那个死鬼陈九从坟包里爬出来,狠狠抽了他的面皮,让他蜡黄­色­的脸皮变成通红,额角抽出一道道血丝。一夜之间门风败坏,门下耻辱,这辈子指望能多么有出息的宝贝儿子算是被陈瑾毁了。

齐孝杰捶胸顿足怒不可遏,冲上去抽了陈瑾两个大耳光。

陈瑾硬着头皮给齐孝杰跪了,说他是真心喜欢小轩,将来想要跟小轩在一起生活。

齐孝杰吼:“不可能,你做梦,我不同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就休想!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当初怎么会掏钱资助你上学!你这种人天生就是没良心、养不熟的贱种,就不是个东西!我掏的钱都喂了狗!!”

齐孝杰急火攻心之下把能骂的难听话都骂了,把自己儿子骂哭,把陈瑾骂得调头跑出他们家门。

这人最终颓然坐在沙发上,红着脸陷入愤怒和抽泣,上了年纪做父亲的人,最后竟然也哭了,翻来覆去地抽自己耳光:“报应,这就是我的报应……”

齐孝杰哭得很难看,随着肩膀抖动的节奏,鼻涕邋遢着流下来,这么些年饱受煎熬,亦是万般懊悔:“我是自作孽,我贪了钱,昧着良心做了坏事,这是活该啊……”

辗转反侧煎熬了三天,齐家老子一下子瘦掉十几斤,终于无法承受脆弱的心理防线在最后一根稻草面前崩塌,去警局自首了。这人交待出当年经济案件的许多线索,甚至拿出存有赃款的存折账目交给了警方。

齐孝杰在调往三江地之前,在邻省的海关做事,是海关里官职不太显眼但掌握进出贸易实权的小官。他在海关走私诈骗案中勾连协助某些人构陷了凌煌的公司,从中收了一笔大额贿赂。

齐孝杰后来参与三江民政局的所谓慈善工程,在“三市公务员帮扶失学少年赈济教育助学基金”里捐款,可不是碰巧抓阄抓到的陈瑾,他是特意选择了一对一帮扶陈家小崽子,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陈瑾是大劫案死鬼陈九的儿子,从一开始就隐约知情一部分的真相。他就是内心不安,为了积德行善,忙不迭地抛出一笔小钱,对他们家而言总之微不足道的数目,帮一帮那无家可归的倒霉孩子,赎回他原本也不值钱的良心。

没想到积德行善搞出了大麻烦,良心没赎回来,还把自家清清白白的好儿子搭进去了,果然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

这故事内情令人唏嘘,严小刀都替陈瑾和齐雁轩那俩孩子捏了一把担心。那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家庭阻力不小,不知道以那二人羸弱的肩膀与涉世未深的人生经验能不能扛住这样的压力。相比起来,严小刀觉着自己和凌河面临的阻力都不算什么,他自认为骨头很硬,他扛得住。

严小刀酒喝到不多不少刚好,喉咙滋润舒服。

薛队长或许是喝高了,脑门和眼眶有大片红斑,深陷到床头柔软的靠垫里,翻看手机。好像就是无意地,薛谦呈给严小刀他随便翻到的几张手机照片。

薛谦道:“陈九的那一堆碎骨头,有一处肩膀位置被切开了,你都见过吧,咳!自作孽不可活,死得是真惨。”

严小刀只瞟了一眼,两道视线被手机屏幕上的图片吸住,呼吸停滞。

这张照片他没见过,看起来跟上回鲍局长给他看过的照片是一个套系,但确是一张堪称“漏网之鱼”的照片,清晰地显示某一根半腐烂骨骼的横截面。

薛谦:“被刀砍分尸了。”

严小刀:“对,所以骨骼断面是这样。”

薛谦:“你能看出来,这是一把什么刀砍的吗?”

严小刀:“……”

鲍局长一直想忽悠严小刀跟警局合作,判断凶手用的什么刀,而严小刀一直推脱没去,把这件事躲了,今天又被薛谦找上门来,捅开了这张照片。

严小刀面无表情,牙齿轻轻咬住嘴角,内心的波动瞬息万变。临湾港难测的风向在海面激起万丈风浪,拍击着他的心……这是什么刀?

“怎么的?”薛谦挑眉,“你还看不出来啊?”

严小刀喉结抖了一下,无奈笑道:“天底下那么多种类的刀,这怎么看?能看出什么来?”

严小刀都感觉自己笑得僵硬,面部陷入细微的痉挛,这时只寄希望薛队长是真喝高了,没看出他临时装上的矫饰的面具。

薛谦眯细了一双酒意醺然的眼,视线像刀剜着他的脸,又像是手持两把硬毛刷子,试图狠命刷掉他脸上糊的一层腻子,刷出面具下面那张柔软鲜活的面孔,刷出真相。

严小刀回避开薛队长带有审视意味的眼睛:“照片不清楚,我看不出来。”

薛谦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机:“估计这是一把分量很重的钢刀!而且,挥刀人使的是左手吧?”

是,挥刀分尸人使的是左手,下刀专门选择拆骨的要害,心思缜密下手冷静。

这些线索,还是当初他自己大嘴巴似的毫无避忌地告诉给鲍局长。

严小刀有一瞬间的两眼发黑,如今回想当初,都觉得那位足智多谋的鲍青天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什么?鲍局长故意诳他帮忙看这个案子,就是试探他的反应、准备一锅端?

严小刀对薛谦饱含歉意地摇摇头:“薛队,我资质有限,真看不出来,您另请高明吧。”

薛队长也没打算纠缠强求,宽宏大量一笑置之:“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事人估计也很纠结,悔不当初一时的冲动和恶念,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死人的骨殖说出了真相,指认了凶手!”

薛谦不愧公门中人,是辨人审案对付各种牛鬼蛇神的老江湖了,这句话铿锵有力,头顶自带正义凛然的气场,逼得严小刀别过头去。薛谦的视线带有炙热的温度,盯得他面颊侧面滚烫……他实在无言以对。

严小刀也发觉,薛队长不是普通的出差途中“路过”,耽搁得太久了,完全不像薛谦风风火火日理万机的作风。

薛夜叉终于在凌晨时分告辞,赶大清早的航班回临湾市局了。严小刀从半靠床头的僵硬坐姿中直起腰,因为紧张而长久维持同一姿势熬了几个小时,肩膀和腰都酸了。

一线天光拨开罩在红瓦绿树上的黑­色­幕布,城市的美景在晨曦中露出真实的­色­彩。薛谦前脚刚离开这座楼,严小刀随即翻身下床,面目严峻,闪身摸进凌河睡觉的卧室。

他在鱼白天光中轻手轻脚,寻找他心存重大疑问的东西——他的刀。

他自从被凌河“捉”到这里软禁,身上有些东西被凌先生拿走了,凌河在别墅里保存着他的那把宽口钢制战刀。当然,也不算真的软禁,两人毕竟有情。

……

与此同时,薛谦在候机大厅里等候航班,掏出手机给他的上司打电话汇报工作。

“局座,按我们的原始想法,事儿都办完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实话,我觉得咱们的思路方向都是正确的。但是,很难说服这两个人同时愿意跟咱们合作。”

鲍正威说:“怎么,又给你脸­色­看啦?”

“脸­色­倒也没有,我吃了一肚子速冻饺子!”薛谦拍了一下大腿,“我说局座,以后这种事您别派我去,伪装低调打入内部这种事我真的不在行,我憋得也很难受,我还是擅长坐在审讯室里直接提审嫌疑人!”

薛谦酒量相当不错,不比严小刀酒量差,所以他敢找严总喝酒,酒酣耳热之际试图套出真话。薛谦道:“我觉得严总对刀痕有想法,但他目前守口如瓶不跟我们透露真相。他只要说一句,咱们能少走一大圈弯路!比如,凶器在哪?”

鲍正威在电话另一边点头:“对,我们现在有怀疑对象,但就是很难找到直接的证据,而严逍是咱们撬开突破口最容易的角度,他毕竟是那位的­干­儿子。”

光凭直觉怀疑不成,现在办案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一套,现在讲究以证据链服人,没有硬­性­证据法院什么都判不了,一筹莫展。年代久远,摄像头和视频影像没有,血迹和DNA也没有,一场意在毁尸灭迹的大火还遇上当年派出所里一群不负责任的酒囊饭袋,全部痕迹都淹没在灰尘废墟中了,如今就剩下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证人王崇亮。已经习惯利用DNA和摄像头等等高科技手段的新时代刑警们,感到这事着实棘手。

但是谁又能想到,公安局门口还保留了十几年前模糊的录像,让他们偶然发现,指证凌煌手脚不­干­净的化名报案人,竟然是戚宝山。

就是这么一条迂回的线索,就是这样冲动之下的一招不慎,让某个人露了相,让某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沿着必然的痕迹被连缀起来。

薛谦说:“局座,您这招敲山震虎,只怕会打草惊蛇啊?就看下一步严逍打算怎么办。”

鲍局长深沉地说:“我希望我没有看错严逍这个人,他别让我失望。”

薛谦又说:“还有那位凌先生,坚决不肯合作,但我认为我们的猜测很靠谱。第一,有人李代桃僵,让凌煌混出了监狱,凌煌就没有死。第二,凌河可能是猥/亵案的受害人,但我们见过很多这类案件的受害人,成年之后都不愿让丑恶的事情曝光,宁愿隐瞒事实保存名誉而不愿与警方合作。凌煌一定有问题,很可能还有其他很多受害者,这是一个案中案!您信不信,这里面牵起藏污纳垢的一角,就能掀开狼狈为­奸­的一串人物。”

鲍正威冷静含蓄道:“嗯……有可能,会是非常棘手的大案,不能掉以轻心啊。”

薛谦直视窗外,视野开阔的停机坪上伸展开一副巨大的机翼。他的目光坚定不移:“经济案件不归我管,我也不感兴趣,但是,这个案中案涉及到刑事责任,不管当年受害人是否愿意指证,我不会放弃追查这个案子,一定让真相水落石出。”

薛队长对某些事神经敏感,并且经验丰富。他查到涉及凌氏的经济案件,拿起凌煌其人的档案照片,只看了一眼:“这个人是凌河的父亲?这两个人不是亲生父子,不用验DNA我都能确定这是隔壁老王的种,或者当初就是养子。”

鲍局长说,你这么肯定?DNA都不用验了?

薛谦笑出一脸玩世不恭:“局座,您离开一线有点久了,您整天开总结会表彰会开多了吧!我见的案例多了,从咱们刑侦画像学的角度,但凡血缘亲生,父子之间面部五官一定能找到相似之处。假若这两人就没有一丝一毫相像之处,您自己看这两张照片,相貌平凡的凌煌能生出凌河这样相貌的儿子?他有混血吗?他就生不出来。

“凌河会仅只满足于给凌煌的冤狱平凡?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呀,要生事了~

☆、第80章 暗藏心曲

第八十章暗藏心曲

晨曦透过窗帘, 恰好打在凌河身上, 照亮他陷入绵长痛苦的微白的睡颜。这样的深夜辗转反侧,熬到天明才能陷入局促不安的短暂睡眠, 对他而言已是习以为常, 是他十多年来度过所有漫长黑夜的方式,甘苦自知。

浓密的睫毛深深抠住紧闭着的眼睑, 把一切黑幕下的幻影和记忆中的恶魔挡在视野之外。然而,有些怨恨如同根深叶茂的大树,根系已经嵌入他脑海里每一条缝隙, 浸入他的骨髓,多年来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 也是套在他脖子上的永生的枷锁,让他无法解脱。

这十几年, 凌河每晚就孤独地一个人躺在雪白宽阔的床褥间,不能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床边亲近,不能允许卧室里有任何人停留注视他。

任何一点微弱的响动,风声,鸟声, 犬吠声,都可能将他从黑暗中惊醒,而他最无法忍受的,是身旁存在另一个人的呼吸!那些或急促或猥琐、举止隐晦含意不明从暗处传来的呼吸声,就像一根皮鞭绕他的颈,足以勒住他的喉咙让他在抗拒和惊跳中窒息。

他也只和严小刀同床共枕过一两夜、一两个时辰, 彻头彻尾卸掉盔甲,放开心防,就守着这个叫严小刀的人,抓住对方富有安全感的衣角,这样才是抓住了黑暗长夜里的指路明灯。以至于,他像个绝望的溺水之人,像个孤注一

逆水横刀_第97章

掷的疯子,不择手段地疯狂地想要抓住、占有对方,想要扒住汪洋里唯一一块拥有坚实陆地的孤岛……

许多条影子缓缓走来,蹑手蹑脚爬上他的大床,就像一条条没有进化完全的恶兽,发出粗重的恶臭的喘息。

那些影子伸出肮脏的利爪,摆弄他的长发,撕裂他的皮­肉­。

倾城绝­色­的少年,有人为了一近芳泽,为了等你长大,也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是可以不惜毁灭最美好的和最无辜的,佞笑着不惜将你逼上绝境,不惜让你徒失陟岵、让你家破人亡。

谁让你这只小鱼苗长得这么好看,这么诱人?

深沉的话音在他头顶响起,赤红­色­的青筋凸出的巨物轻轻逗弄、抽打他的脸,用最轻佻的方式玩耍着最恶毒的游戏。

他只要往前跪一步,他只要妥协,他就可以解救被禁锢在床上那个悲惨的男人。

他只要张开他的嘴,分开他的腿,像麦允良那样的选择放弃一切尊严和羞耻之心,爬行在泥沼中放浪形骸甘为万人之下,他也可以解脱生天,像那些人一样,过上所谓众星捧月、富贵逍遥的日子。

床上赤/­祼­修长的男子,被耻辱的伤痕织就成的一张大网裹入其中,走投无路无法逃脱,却好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睁开眼皮在对他说,不,不,不要,不能……

梦中的影子说得究竟是不是“不要”“不能”?或者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自己狼狈不堪的自私将对方逼上了绝境?

不要。

不能。

床上的男子下­唇­中央淌下一行血线,闭上眼睛时,最后一道翡翠­色­的光芒消失在眼睫深处,让凌河今生今世再也触摸不到那样的美好。

他一生注定在冰河中孤独流浪,他一无所有,“悲惨”二字在他面前都显得浅薄轻佻。

一切的悲声压抑在胸腔内,凌河下意识地撕扯自己的喉咙,喉结和胸口都被他抓出血痕。他上不来气,惨白的面容洇出一层汗,在黑暗冰河的一块浮冰上挣扎。

“复仇”这样的人生信仰将他钉在这块浮冰之上,让他的漂流有了方向。假若连这个信仰都支撑不住,他都不知要漂到哪个­阴­沟暗河里去了。

晨曦将他叫醒,每一个清晨都是救赎的天使把他从黑暗沼泽中捞起来,得到暂时的喘息。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湿透的睡衣床单和滴水的头发告诉他,昨夜不过是寻常的一场噩梦重温。

薛队长一番旁敲侧击,迫使他直面那些他不愿储藏的回忆。这一切其实正在依照他筹划的方式,按部就班揭开一层惨淡的外壳,露出里面淋漓的鲜血。早晚都要真相大白,薛队长不过是以他事先预料和设想的那样,一步一步接近了核心真相,只是事到临头,仍然让他难受得无法呼吸。

他还应当千恩万谢叩头感激那个变态凌煌,这家伙竟然被戚爷盯上举报了。凌煌毕竟救他脱离困境,救他也是难得的一番真心,让他无话可说。假若不是凌煌,他恐怕早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麦允良那样的下场……

凌河低头瞅了瞅自己,他还穿着小刀的睡衣呢。

小刀的睡衣就是他的护身铠甲,半旧的纯棉织物温存贴体,好像拥有安抚他灵魂的温暖触感。

汗水把小刀的睡衣弄湿了,凌河陷入一些温暖的记忆片段里,微微一笑,扯着前襟吻了几下。

他已强大到对多年来千篇一律的噩梦麻木不仁。他在­唇­边扯出嘲讽世人的冷笑,对一切嘲笑谩骂无动于衷,让自己变得更为冷酷坚韧,更适合与未进化的野兽和恶魔们一起生存在黑暗的泥沼中,手撕仇人!光明早已弃他远去,与他这半生无关。

呼喊或者求饶都是没有用的,任何弱点都会被有心之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软处都会被恶鬼们循着气味扒开皮吃你的­肉­。这一点做人的道理,凌河早就明白了。

天都快亮了,薛大队长难道还在跟严小刀依依不舍,秉烛夜谈下不来床了吗?

凌河决定去给严小刀煮早上这顿中药汤,他起床下地,趿拉着拖鞋,甩着睡衣的两袖清风,灰­色­的侧影映在窗子上。

他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脚步,终究按捺不住对薛队长的提防之心,悄悄拿出床头抽屉里的窃听装置,接通另一个房间的电流声场。

凌河听着,在谈话的字里行间找出蛛丝马迹,面­色­蓦然一变,拔脚起身……

严小刀也是第一回溜进凌河房间找东西。他屏住呼吸,生怕喘息声吵醒床上的人,凌河好像是睡在床上吧?

张神医开出的中药方子苦不堪言,然而泻火化瘀十分管用,他脚伤好像已经痊愈大半,只是心里发虚,脚掌轻拿轻放仍然感觉自己走路好像开动了打桩机,步步都是巨响。

保险柜由密码转锁控制,严小刀眯细一只眼,趴近了观察锁眼里面的机关设置,手法细腻。一切用到手指力量或者­精­细度的活儿严小刀都算是擅长,边转动还边揣测凌河会用什么密码……他逐渐领悟,转着转着“啪”一声保险柜弹开了,他转出来的密码是两人在“云端号”上初见的日期,凌河也是留心了……

他迅速地翻找,保险柜内藏有不同型号的几支枪,大口径步/枪和便携式手/枪都有,应该都是凌河平时常用的装备。还有一些他认不出来的药物,长串英文名称简直是密码天机。他那把刀呢?

严小刀听见耳后生风,他条件反­射­般猛一回头,端起剑拔弩张的戒备姿势!

一只很有分量的手压在他肩上,身后的人目光自带两分揶揄:“找什么?我帮你找?”

严小刀偷摸打开人家的保险柜本来就心虚耳热,这回被当场抓包,厚着一张糙皮老脸咳了一声,尽量温存地问:“我那把刀,你搁哪了?”

凌河收回手,双手Сhā兜潇洒而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帮你保存。你放心,丢不了。”

严小刀说:“还给我行么?”

凌河面带逗弄之意:“那把刀确实是真材实料,分量很沉,你脚还没好,你背得动吗?”

严小刀双手合十,几乎是九十度鞠躬作揖恳求:“凌河……你还给我,拜托。”

“还给你,然后,你是准备将那把刀当作呈堂证物交给薛队长助他破案呢……”心直口快如凌河,是憋不住怒意在这里无聊兜圈子的,“还是打算赶在薛队长之前把证物销毁让他们永远查不到?……小刀!”

严小刀在房内闷涩空气的围追堵截中,艰难地扒开一道缝隙:“凌河,那毕竟是我用过的东西,那上面如果沾了不明不白的血,将来我也难逃责任,我在薛队长面前都说不清楚。凌河,你忍心吗?”

凌河毫不留情地一记板砖,将严小刀怼回墙角:“你那时候才十几岁从未去过三江地,这事根本连累不到你,你就是为你­干­爹。”

严小刀眉心微蹙,无奈地轻声唤道:“小河。”

凌河扭头就走,以脸­色­和实际行动回复严小刀:就是不还给你。

凌河都走到了走廊楼梯口,不甘心地回头放了一句狠话:“薛队长应当还没回到警局,我现在就发个快递,把证物直接寄到他办公桌上!”

黑暗长夜噩梦惊出的一身冷汗还笼在凌河衣服下面,黏腻而湿冷。戚宝山假若被警方追得走投无路,被迫自首,这就是挖出黑暗泥沼里第一铲土,揭露真相一角让事件转折的一线光明。戚爷既然能举报凌煌,此人知晓的岂止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凌河全身的盔甲和芒刺都支棱起来,双手微微发抖,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大浪淘金的好机会。

严小刀绞尽脑汁,想不出凌河能把他那把刀藏哪了。

接下来的这个上午,他在抽丝断线般的心理波折中坐立难安,心静不下来。

他回想受伤以来与凌河的相处,想到当初戚宝山在他危难之际的放弃­性­抉择,又想到前日­干­爹恳求他回去的那些伤心话……他也算是了解戚宝山,他­干­爹这个人,本质也极具侠义心肠,心怀城府但绝对没有坏到透顶。有些事不能怨天不能怨地,只能怨你的富贵命就只到四十五岁。

厨房里煎着小药锅的凌先生,安静而优雅,每一次欠身,每次伸展开手臂,每一次从蒸起的白­色­雾气中抬起眼睫含蓄地偷窥,都如此动人……严小刀内心的天平,确实已经无法抗拒的让两极分出了胜负和轻重。

凌河煎好一碗药,递给他:“趁热。”

严小刀皱了皱鼻子:“凉了还能好喝点儿!”

凌河嘲笑道:“喝个中药难倒您了严先生?没、出、息!”

“咱俩一人喝一半?”严小刀被嘲没出息,为了缓和气氛,厚着脸皮讨好似的拉过凌河,“我怕你的脚也没好利索,我看你还是有点瘸啊。”

凌河假装回过头扮恩爱陪他喝药,端过药碗却一把捏住他鼻子,将药碗的边缘硬塞进他上下嘴­唇­之间。

凌河半个身子都压上来,以肘抵胸,居高临下的姿势将蛮横霸道演绎得淋漓尽致,一滴中药也不准浪费,硬是捏了鼻子一灌到底!严小刀的喉咙连滚带爬似的起伏,急速狼狈地吞咽,最后在凌河松开手的刹那呛得脸红脖子粗,捂心狂咳不止。

严小刀反省与凌河日积月累的相处,他已经对这种有毒的亲密行径习以为常甚至甘之如饴了。别人绝对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骑他头上,只有凌河敢,所以别人他也爱不上。

凌河却在心里吐槽,张文喜那小子开出来的药方,一口中药汤就值五万块,喝个药就是喝金子呢,你知道这药多贵吗严先生?

苏哲小弟抖掉单身狗的一腔寂寞心情,特意在自己的早餐粥碗里放了两只勺子。他用这只勺子喝一口,说“这是我自己喝”,再拿另一只勺子喝上一口,口中念念有词说,“这是老公喂我喝”。

毛致秀被苏哲逗得伏在沙发上大笑,骂某人“整天自己给自己加戏!”

“你笑什么啦?你反正也没有讨到老婆!”苏哲气哼哼地抄起两只勺子,怒对他家凌主子和严总,“这两个人是不是应该收拾收拾­干­脆搬出去住,不要这么碍眼,把钱和别墅留给我们!”

毛致秀指天画地,慷慨激扬地附和苏哲:“对!凌总,严先生,你们两个把钱和房子都留下,可以卷铺盖搬走了,快搬走!”

严小刀是很绷得住劲儿的­性­格,不至于让几个小年轻的煽风点火几句,就要嘚瑟地当众表演了。他心里憋着这件事,对凌河不得不开口,只看凌河给不给他机会。

两人一早上就不对劲,神­色­踌躇欲言又止,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吹出一层波澜……

严小刀刚想张口,凌河端着空药碗又回厨房了,刻意躲避着他。

凌河从厨房里溜达一圈回来,又端了一碗粥:“早饭就这些,多了没有,今天累了懒得做。”

严小刀连忙接过来,狼吞虎咽,以捧场的速度把一碗粥喝光,温存的眸子里都透着安抚讨好之意。他又不笨,需要表态度的时候也很会来事儿。

严小刀嘴­唇­上挂着碎米粒,点头:“不错,你以前说你不会做中餐?”

凌河帮他抹掉米粒,自然而然地舔­干­净手指:“我看菜谱刚学会的。”

凌先生煮的这锅粥可比洋货市场早点铺子里卖的好喝多了,是要提前将米泡软,拌入油和调料,用小砂锅熬出来的,特意放了小刀爱吃的皮蛋、瘦­肉­、榨菜丝和姜丝。

严小刀趿拉着拖鞋晃进他不太熟悉的、迷宫一样遍布暗器机关的厨房重地,咳了一声:“凌河,我想……”

凌河将擦手巾往灶台上一甩:“我忙,上楼看月底账本。”

严小刀:“……”

凌河不动声­色­地再次躲了,就是要堵住严小刀试图严肃谈话的一张嘴。

严小刀盯着这人飞速闪进二楼的灵活身影,以凌先生一贯的心思智慧,已经猜出他想要说什么了。

临近中午时分,负责全家伙食的少爷厨子终于不情不愿地从书房出来,再次暴露在严小刀见缝Сhā针的火力逼迫之下,几乎是被严小刀的视线追逐着背影。

凌河垂着眼睫在平底煎锅上烹制他的美餐三道菜。严小刀一般中午吃三道菜,晚上吃五道菜,吃得已经忘记洋货市场打包回来的盒饭是什么味道,此时开口确实对不住主人如此尽心尽力的款待。

严小刀右手五指在灶旁的大理石台子上轻轻敲击,心里有事,不由自主再次摆出钢琴手,用手指有节奏的重复­性­滑动来掩饰心情:“凌河,我需要回家一趟,跟你商量。”

凌河颠着一锅­嫩­牛­肉­,手腕黯然一顿:“你要­干­什么去?”

严小刀直视凌河的双眼,视线正直清澈:“很多事情总要走到终点,就快要水落石出,我想最后再陪陪我­干­爹,总不能让他老人家觉着,我这个儿子白养了忘恩负义,到头来什么都丢给他一个人扛了。”

凌河猛地抬眼,惊异地问:“小刀,你要替他扛?!”

“不是。”严小刀坦率地说,“这种事是谁就是谁,我不可能替他承担任何罪责,我也不准备为他开脱一个字,但该我承担的事儿我也不能躲了!当年戚爷的生意炙手可热、赚得盘满钵盈的时候,多少人想磕头拜他当爹,我那时候没有离开他;现在时过境迁他倒霉落难,我头一个跑了,这像话吗?……我还是希望陪着­干­爹,有一天算一天,别让他老人家太寒了心。”

凌河悬空端锅的手就一直悬着没放下来,以生硬的姿势僵在原地。

“不行,你不准走。”凌河手里的锅突然掉在电热丝灶台上,煎锅底子几乎将玻璃台面砸出裂痕,溅起锅灰碎屑:“我绝不放你离开这里。”

这一砸,满座皆惊,整个客厅内鸦雀无声。

毛致秀与苏哲都是一愣,就没想到。

毛姑娘顿悟自己思维的幼稚简单,完全赶不上那两位爷的思路和套路。她竟然以为

逆水横刀_第98章

严小刀这一早上魂不守舍欲言又止,是对她家凌主子心怀绮丽的情思,爱意难耐,想要跟凌河表白的!

然而不是。

不是表白,而是要走,想要离开,要回到戚宝山身边?

“凌河你别闹。”严小刀坦白而冷静,有信心在凌河面前解释清楚,“我只是跟薛队长把事情了结。我还会回来,我不会离开你。”

我不会离开你。

严小刀字字清晰坦荡,有意让围观看热闹的人马全都听见。现在已经不是两人在临湾码头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那一夜,朝夕相处这么久,吃过这么多顿饭,身体上的亲密关系都更进一步,彼此的深情厚谊还有疑问?

凌河用充满棱角的眼峰剥出严小刀的真实表情:“你说不会离开我,你现在就要离开,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严小刀眉头微蹙:“我说了会回来,我说话算话。我骗过你?我不辞而别了吗?我要走就堂堂正正地从你家正门走出去!”

凌河在痛心中陷入无法遏制的焦躁情绪,这样的情绪因为一夜噩梦­阴­霾而更加清晰。他脚下的浮冰动了起来,四周黑暗苍茫,原本近在眼前的陆地突然抛开他的指尖滑走了。他几乎是大步冲上来,苦口婆心地试图摇醒小刀:“小刀,我太了解你和你­干­爹情深似海的父子之情。你还幼稚天真地想要回来,戚宝山他会轻易放你离开他的手掌心吗?等到将来警察上门查案抓人,戚宝山他不会把你推出来牵连顶罪吗?那把刀如果就是凶器,上面也有你的痕迹,你不会被他牵连拖累吗?他假若哪天想要跑路出境,逃到天涯海角,警方大兵压境抓捕你们,围追堵截让你们两个走投无路,到时你能不给你­干­爹挡枪子儿、堵抢眼吗?!……严小刀你白痴,你就一定会为他挡枪!!”

凌河一针见血戳到要害,严小刀,你就一定会做那个愚不可教的人情牺牲品,给你­干­爹挡枪送命。

两人胸口几乎撞上,都是黑眉白脸,面容冰冷。

“即便你有意包庇守口如瓶,薛队长一定已经查到了戚爷,他特意绕道过来盘问你我二人,他昨晚根本就是特意造访、故意放料,你傻到看不出来吗!”凌河一条条一道道地为严小刀条分缕析,思维转得­精­准而飞快,“薛队长是看准了你有共谋嫌疑,他现在一定盯着你回临湾的这条路线,守株待兔专等着你回去。你只要一到那边,警方很快就会动手抓捕,到时你一百张嘴也洗不清你知情不举、串供共谋的嫌疑!你就不能再露面,能躲则躲你还自己送上门去!”

刨去私心与你我私情,我终究是为了你好,小刀,是你糊涂你看不清,我什么时候真正害过你?……凌河气得发抖。

严小刀情绪复杂而哀痛,哑声道:“我吃了你两个月的饭,我还吃了他十几年的饭,我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吗?凌河,你把那柄刀还给我,或者,你放我走。”

……

凌河颓丧地徘徊了两步,胸口的­阴­霾在剧痛中不断扩大,像要塌陷下去:“所以你终究要回到戚宝山身边,­干­爹永远还是比我更重要。”

严小刀面­色­一变,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凌先生­性­格中的某些偏执放在这种事上就是不讲理。

凌河好似万般沮丧和难过,那时心情,也是一腔柔情都付诸东流、都喂了小狗。

一条黑暗的冰河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浮冰上挣扎,在一片孤寒和死寂之中喊都喊不出声。 他永远不可能行走在阳光下,因为沐浴在人间晴空朗日之下那个美好的人,让他仰视和痴心爱恋的人,就不准备与他共度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小河身世全揭秘。

☆、第81章 心服口服

第八十一章心服口服

凌河这时突然端起煎锅, 几条酥香诱人的小牛­肉­条飞流直下, 直接进了垃圾桶。

严小刀也是一惊,很少有的在眼中爆出一丝凌乱, 他大步上前攥住凌河的手。凌河的手凉得像一块冰, 这事实让严小刀突然间感到心疼。假若伤了对方的心,这绝非他此时所愿, 他多爱凌先生啊。

毛致秀等一群跟班全部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眼瞧着事态急转直下, 几分钟之前还是柔情蜜意热浪熏人,满屋狗粮天女散花, 转瞬间就翻脸无情剑拔弩张,温度和季节变换有点快, 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开撕的模式来势汹汹啊。

凌河一向是­性­情尖锐的,是棱角坚硬的,喜怒无常且心思难测,行事偏执而不肯妥协。能跟这样一个人长久和平相处,确实需要忍耐和包容之心。毛仙姑扶额默默吐槽:完蛋了, 以为这回能把这大妖­精­顺顺利利地嫁出去,怕严先生是要反悔啦!

严小刀拉着凌河的手,轻声道:“凌河你也讲个道理,我好歹也要去看望我妈,她再过两个月五十大寿,我多久没见她老人家?”

“我陪你去!”凌河丝毫不准备让步, 直截了当地提议,“不如把她接过来,就住在我这里,大孝子你就可以天天守着她老人家,每日嘘寒问暖膝下尽孝!我一定把你妈妈当做自己的妈妈一样侍奉!”

苏小弟双手捂脸往后倒在沙发上,老板啊,内容和吵架的画风不符,您这是开撕还是求婚?

凌河说完这话自己先愣住了,两人明明陷入立场相左的争执,怎么讲到认妈这么暧昧的话题?

严小刀:“咳,凌河……”

人生有时是要被迫做出一些无奈的取舍,就好比此时现在,严小刀心意明确,想要与凌先生双宿双飞天长地久,只是这样委曲求全的寄人篱下和偏安一隅,总让他感到窝囊,而且有逃避是非责任的嫌疑,这就绝非让他心甘情愿的长久之计。他终究必须回去,回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然后以某种他更能坦然接受的方式,堂堂正正地与凌河在一起。如果这样的堂堂正正是让他暂时经受一些波折,做出一些牺牲,他不在乎,也希望凌河能够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孤诣。

而凌河的思维方式与为人处世态度,就是拨开一团纠缠不休的乱麻,抛掉那些婆婆妈妈心思,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探囊取物。什么江湖道义,什么仁爱孝心,全都不在考虑之内!大仇我要报,爱人我也要,人生在世快意恩仇就这两件事值得放在心上,还管其它人的闲事?

严小刀再次从卧室出来,已换好一身准备出门的外衣。

他自己那身记录了此生最惨一战的血衣早就扔了,这些日子穿的都是凌河的衣服。他准备堂而皇之地穿走凌河那件“亨利领”浅灰­色­长袖衫,还有一条洗旧了带毛边的长裤。

他每天早上心思旖旎地在凌先生的衣橱里翻翻捡捡,挑衣服穿。每一套衣服其实都长得差不多,颜­色­也差不多,都是典型凌氏风格,这也是一种心有灵犀无形无声的亲昵……他当真享受这样的日子,绝不愿意失去凌河。

楼下的大客厅中,所有人面­色­凝重站在那里,像是在客厅竖起了一座梅花桩组成的八卦阵势,挡住他的去路。严小刀蹙眉以视线一扫,只有凌河一动不动坐在沙发里,脊背僵硬,面若冰山。

毛致秀抬头对严小刀打了一个微言大义的眼­色­,一番殚­精­竭虑的心思,也快要把三魂六魄都急出窍了!

严小刀郑重其事地承诺:“我答应你,一个月内必返。你如果信得过我,就等我回来。”

“你让我怎么信你?”凌河都不抬头,“严小刀你真没良心,当初你承诺过,只要我把你的脚治好,你就愿意跟我……现在你的脚终于治好了,你多一天都不愿留在我身边。”

凌河终于抬头调准焦距,双眸似瞄准镜一样盯紧严小刀的眉心:“我如果今天不放你走呢?”

这句话,就好像箭在弦上搭了很久,突然“啪”一声松开手指,随后就要翻脸无情万箭齐发了。

凌河说:“小刀,你别怪我心狠手黑,用我的方式留住你。”

严小刀惊异:“你要怎样?”

凌河眼含明火执仗的挑衅之意:“你想出这道门,先过我这一关,有本事你今天从我身上踩过去!”

严小刀自认是成年人的成熟心智,不玩这种无聊斗气的游戏,此时颇为无奈。他歪头瞧着凌河,感觉对方就是个小孩蛮横耍无赖的态度,就快要跟他满地打滚撒泼了,小五岁都能小出一条深不可测的代沟,以后这日子怎么过?严小刀说:“凌河,你不可能一辈子把我圈在这里,你也讲个道理?”

凌河回敬道:“如果能一辈子圈住你、软禁你,我一定毫不犹豫这样做。”

说到底,你严小刀心里有别人,你是江湖大侠,你有情有义!你身边还有很多人需要你的“照管”,你也乐意去照顾,享受他们仰视你崇拜你的目光。而我凌河,是黑暗冰河里挣扎了半生的孤魂野鬼,我就只有你一个……你还是要离开我,让我一无所有,让我暗无天日,你可真侠义啊小刀。

严小刀说:“凌河,我不会跟你动手。”

凌河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挡住了窗外­射­进的阳光,让客厅霎时间被一片浓雾和海滨城市的水汽笼罩。白衣的俊逸身形,在雾气中吸引住全部的视线,凌河傲然说道:“小刀,我今天不靠人多势众,我一个人就收拾得你心服口服,你来试试。”

凌河转头吩咐众人:“把沙发搬开。”

所有人都大感情势不妙,用横眉冷对的各种抗拒表情,拒绝接受这两位爷们掐架。

凌河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致秀,你们把沙发搬开,给我和严先生腾地方!”

毛致秀微张着嘴,在无法挽回之际让一脸灰心丧气的乌云罩在头顶,与几个小跟班迅速将长条沙发搬离危险区域,客厅腾出一片空旷的开阔地,转眼就变成高手较量的教场。

严小刀十分无奈,哄孩子似的轻声道:“凌河,你打不过我。”

凌河冷笑道:“你还没打就藐视我?我这辈子输过吗?”

严小刀撩开汗衫,解掉腰封,将腰封连带那几把刀丢在一旁地上。刀爷还怕跟人打架吗?

凌河道:“你最好还是把刀留着,不带刀你今天输定了!”

严小刀口气硬朗:“我不带刀也能打赢你。”

他当然不会对凌河动刀子,跟这人交手就是比划比划闹着玩,让这小孩服气认输了就行。

凌河话音温婉,饱含深意:“严先生,我要是今天把你撩翻在地,从今往后你一切都听我的。”

严小刀:“……随你。”

凌河缓缓踱到教场开阔地的正中,特意将夹脚凉拖留在场边,光着一双修长的脚。而且,凌河脱掉了外衣,露出贴身的白­色­背心,肩膀和手臂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白­色­螺纹背心之下洇出胸口一片清晰的­肉­­色­。

梳辫的凌先生平时保守得很,小臂都不露,偶尔把自己剥这么­干­净,确是绝­色­之姿。眉如墨画,目若横波,身体完美,让严小刀产生片刻的心思恍惚。

凌河在沉默间起手做了个敬式,也没有罗里吧嗦的废话招呼,一条大长腿直捣黄龙劈了过来!

两人招式路数截然不同。这迥异的路数,不仅体现在平日举手投足的­性­情上,吃饭内容上,甚至打架都是这样,一土一洋。当然,凌河洋得自带几分妖气,严总土得也很帅,丝毫不掉价。

凌河劈上一腿严小刀迅速后撤,躲开那凌厉嚣张的一脚。

凌河迅速又是一腿,往他耳侧和肩膀位置袭来。

客厅内一阵风声鹤唳,楼梯上方的白­色­磨砂灯罩明明距离还远着,不可能被凌河的腿扫到,竟都吓得胆战心惊,丢了魂似的左摇右摆起来!

凌河腿法极快,带着志在必得的怒意,肩头腾起一片火星,今天就是要留住人。

严小刀抬胳膊挡开势大力沉的一腿,眼前不停盘旋飞舞的就是凌河泛白的脚底。凌河赤脚踹人但威风不减,小腿骨砸上严小刀前臂的外侧,让他暗暗吃惊,这小子饭吃得多,力气当真不小!

严小刀在躲闪腾挪之间,胸膛因呼吸急促而感到一阵阵气短。

他的脚已经好差不多了,自己心里有数,右脚虽说没有以前那么霸道好使,踢人可能差些,躲别人的黑脚以守代攻他还能撑得住。

凌河再一脚劈过来,严小刀是从这一时刻感到双腿发软,呼吸紧锣密鼓开始急促。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绝对不是他脚瘸。他的脚踝与小腿明明血脉肌­肉­相连,然而整个下半身都像要脱环儿,脱离了头脑意识的指挥,提不上这口气!好像是缺氧产生出的虚弱无力感,血液里含氧极度不足,在不停顿的运动战中终于逼近了那条临界线,整个身躯就如同泥牛入海、沉石入湖,让他周身突然虚脱无力!

凌河黑眉妙目的一张俊脸,突破一片模糊的水汽逼近了他,甚至不需要显露张牙舞爪的戾气,面孔仍然优雅,摆臂甩腿的身形游刃有余,一脚将严小刀逼到客厅死角。

这一脚严小刀要是再想躲开,就只能蹿上房顶抱住那只晃得心烦意乱的吊灯了。

这不可能的,他即便不带刀也不至于打输给凌河……

严小刀眼底划过一片仓促的震惊,光芒随即遭遇一击而碎。破釜沉舟力挽狂澜已是有心无力,他眼瞅着凌河最后这一脚摧枯拉朽荡气回肠,­精­准地踢中他耳侧,从耳垂撩到下颌!

一阵尖锐的痛感从面部胀起来,让他站立不住了,脚步踉跄往后仰去。

“啊……”苏小弟抢在毛仙姑前面爆出一声低呼,情不自禁捂住自己的下巴,又下意识地活动活动下颌骨,可是心疼坏了呦!

这样的场景,与当初在临湾码头上如此相似,简直像历史重演一般。懊恼与沮丧情绪争先恐后纷至沓来砸向严小刀。他随即就被凌先生眼疾手快捞住了后脑勺,两人几乎同时砸在地上,一个摞着另一个……

严小刀手脚毫无

逆水横刀_第99章

力气,因急火攻心而愈发头昏气短,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徒劳地眨了几下眼,驱散眼前一团发黑的影像,瞪着压他身上的凌河。

他嘴角喷出一口血沫,是臼齿磕破口腔黏膜导致的局部出血。

凌河以一腿膝盖着地,避免压坏了小刀受过伤的肋骨,却又以寝技的小技术牢牢扣住肘关节,就不准他起身,声音带有调戏的闲情逸致:“小刀,服了吗?我什么时候输过?”

严小刀喘息着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凌河温存地抚摸他的脸,沉溺于带有占有欲/望的钟情与满足:“小刀,你别怕,只是一种轻剂量的麻醉剂,会让你肌­肉­麻痹一段时间,过几个小时就好,你别做无谓的挣扎。”

麻醉剂只在他运功发力时才会触发生效,他只要一用力就会剧烈气喘,血液含氧量急剧下降。

严小刀简直怒不可遏:“你还跟我玩赖的?”

凌河毫无羞耻愧意:“两军交战,输就是输了。上兵伐谋,严大将军你管我怎么赢的你?”

严小刀的脑子像一部运转艰涩沉重的旧齿轮,奋力地沿着齿轮的辙印回想:“……那碗粥?”

凌河点头:“嗯。”

严小刀一句话被生生堵在喉咙里,凌河,你今天早上假作温情给我喝药喂粥的时候,就已经走一步提前想出三步,就想到我会提出离开,而你早有筹谋用这种方式将我留下。

相面观心技艺高超的凌河,仿佛轻而易举就读出他心中所想。凌河眸间闪过一丝自嘲,用眼神告诉他,是啊,严小刀,你凌晨管我要那把刀,我还有什么不明白?你放不下你­干­爹,就必然要辜负我。我强做欢笑给你煎药熬粥的时候,就知道你准备对不起我,你就一定要走!

严小刀放弃了挣扎,头缓缓向后仰去,躺在坚硬寒凉的地板上,对一个人又爱又恨的千般复杂情绪一股脑冲刷他的心。他这辈子永远斗不过工于心计步步为营的凌先生,每一仗都输得心服口服,实在无话可说。

凌河匍匐他身上,像一头优雅的大型猫科动物,蹭着他鼻尖上的小痣:“严先生,你答应了,从今往后一切都听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说吧,你今天想让我怎样?”

那碗粥是心机和筹谋,此时一番动作却绝非预谋,身躯相合的瞬间让凌河突然也神思恍惚。严小刀粗喘不断而且面目发红,被他压在身下的模样,激起他内心从未探索过的真实欲/望,他不愿触及的某些隐伤。身体隐约发胀的感觉,以前也从来没有过。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间,凌河一把扯开严小刀汗衫的三枚扣子,抚摸他的后颈,嘴­唇­压上来,鼻息和胸口腾起的热浪分明昭示这人快要控制不住,意图不必明言,彼此心照不宣。

“你……”严小刀吃惊,耳廓蓦然通红,周围一圈看那热闹的纷纷将视线上调指向天花板,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实施偷窥,剧情走向是怎么回事?

毛致秀低声喊了个口号:“集体队友,向右转,齐步走!”

口号喊完,没一个人动弹,一个个儿都很不要脸地戳成立定姿势,就差要摇旗呐喊喜大普奔了。苏哲小弟两颗眼球都烧起来,心情激越,呼吸急促地准备顶锅盖围观现场。

“凌河你……”严小刀脑子都快气炸了,手脚却被侵压得动弹不得,凌河这一副厚颜无耻与他争夺氧气的亲密姿势致使他更加头晕缺氧。他想要制止凌河这样疯狂的举动,因为凌河抬起他一条大腿压上来了,“……你混蛋。”

凌河的脸都在燃烧,眼角洇出一片迷人的红潮,就是一脸豁出去了今日与虎谋皮的决绝,霸道地压住他的腿,火热的喘息烫着他的耳廓:“小刀,我怎么样才能留住你?你说。”

凌河脑回路跟正常人就不一样,没有常人的避讳感与羞耻心,房帏之事都敢昭示给众人,从一张白纸掠过中间步骤直接大/跃进到浪/荡无耻。严小刀相信这人能做得出来。

严小刀眼底铁板一块的坚韧神情快要崩碎了,凌河一手熟练拆开他的裤腰皮带,逼他露出腹部一大片平坦光滑的肌­肉­,再往下一步将裤子扯到腹股沟。严小刀平生也是头一次在如此怒火中烧灵魂出窍的场面下,跟眼前人低声下气求和:“凌河你疯了吗!

“你住手,不成!

“凌河你住手……找个没人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食髓知味

严小刀说出那半句恳求的话, 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几乎临阵塌掉了, 却连伸脖子狠咬凌河一口都是有心无力,只能用满是怒意气焰的双眼生生地剐凌河的脸。

凌先生手皮不厚, 一向却是脸皮最厚。凌河怕他投掷过来的白眼珠子么, 坚不可摧的面皮直接将严小刀的白眼珠给弹回来。

凌河逼到严小刀向他低头服软了,露出年轻人报复得逞后抑制不住的快意, 嘴­唇­划出弧度,放下了严小刀的腿,当然不会真的当堂用强。

凌河一回头, 背后那一群猫三狗四不怀好意的家伙,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泄了气感到很失望, 齐齐“咳”地叹了一声。方才的旌旗招展现在是偃旗息鼓,这回不必毛小队长再喊口令, 众人一齐调转排头,一溜烟全部消失在客厅通往正门后门各条走廊的各个出口,头也不回,将一地烂摊子丢给主子爷自行收拾……

凌河面容很俊,眼波横流, 轻声道:“小刀,我抱你上楼去。”

周围人刚一散去,严小刀立刻找回了伸开膀子斗嘴掐架的气势,大老爷们的,还收拾不了未来媳­妇­了?今天竟然当外人面吃这么一个闷亏,着实丢脸, 严小刀沉声道:“凌先生,今天这事儿咱俩没完!”

凌河已经横抱起他,往楼上搬,冷笑道:“没完你又能把我怎样?”

严小刀早就不瘸了,已经缓过力气,浑身血脉里的热力忽然又回来了。

他一只手迅速抓住楼梯栏杆,试图翻身下地再战!

凌河毫不相让,撒手就要将人扔在楼梯上,逼得严小刀单脚落地在楼梯上站立不稳。凌河打架是极富有进取心的气势,霸道地攻上一掌,带着志在必得的寸劲,从楼梯至二楼卧室门口,这一路步步紧逼将严小刀逼进卧室。

也许今后的许多年中,他们会经常陷入这样的斗嘴和掐架,一路打进卧室。

这见鬼的麻醉剂……严小刀仰面倒在柔软的大床中央,怒气冲天地盯着再次压上来的混蛋。他视线里呈现一片云山雾罩似的模糊,两人动手后蒸腾起热浪和水汽,天花板上仿佛都洇出一片影影绰绰的水墨痕迹。

他是不发力就没事,但凡想要撸开袖子跟眼前人动武兼讲理,立时头部缺血肌­肉­缺氧,浑身骨节松脱完全使不上力,上身和下半身之间好像找不着腰部的存在感。动武这条路是行不通了,讲道理他都感到言塞口拙,怒不可遏的时候唯一就想糊对方一脸血!

凌河就盘腿坐在严小刀身旁,怔忡着坐了一会儿,是在强行压抑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这样的犹豫本身已经不符合他一贯任­性­而为的作风。

“小刀,我们在一起。”

“小刀,我们做。”

凌河声音平静,但绝不是要跟对手戏的伙伴商量,而是终于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感情盖戳定论,准备负这个责任。

严小刀低声道:“凌河你先下去!你给我口水喝,咱俩谈谈。”

凌河福至心灵地吻住小刀的嘴,渡了点儿口水进去,吻得对方彻底没了脾气。他然后伸长了身躯压上小刀,用蜻蜓点水的矜持方式,吻他最痴迷的几处,比如鼻尖和锁骨。

他向来更推崇柏拉图式的完美的­精­神契合,常人仰视而不可及的。普通人沉迷的庸俗不堪的rou欲,人世间随处可撷,有什么稀罕?但是,当他每一次触到小刀的皮肤,火热的身躯和奔流跳凸的血脉都是活生生的,在他­唇­齿之间颤动、游走。那样的滋味美不胜收,妙不可言,满足感无法用语言形容,以至于蜻蜓点水很快化作覆盖成片、细密如织的热吻,浅尝辄止迅速变成深入浅出、一步步沦陷……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严小刀这个男人面前就是如此不堪一击,这些年得以安身立命的孤高冷傲的标签,在严小刀面前就是一层纸糊的可笑的伪装,撕开外表之后,骨子里竟也不过是普通男子最俗不可耐的人/欲。

“小刀,我想要你,我们做。”

凌河喃喃地,在脑子彻底烧糊之前陷入无法自拔的深吻,眼神失焦之后是一片水汪汪的流泻四溢的深情。这样的事,他夜深人静在洗手间里独自脑补过无数种场面。

严小刀是真没料到今日的无妄之灾,竟然被这小子挥师而上压在床上,面临如此丧权辱国的境地。大清都亡了,临湾当年那些租借地都已经归还回来,他今日却好像有一种遭人攻城略地丧失了城池的憋屈与无奈。凌河今天或许就是有意报复、要绝他后路,他也并不怀疑凌河从始至终对他的情有独钟,但是某些众所周知的陈词滥调和迂腐观念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让他对眼前将要发生的情形有片刻的难以接受,即便是面对凌河。

这样的迂腐和顽固,细细地琢磨其实十分可笑,此时压在他胸口的凌先生,是与他一样强壮有力血­性­方刚的男人,一丁点弱势气质都没有。

严小刀在几无反抗之力的情势下看着自己的衣服四分五裂四散奔逃,大片肌肤骤然相合让房内空气都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已无法挽救……

他试图驳斥对方无耻的趁火打劫行为,随即就被凌河将了一军:“我的衣服,都是我的,就不给你穿,有本事你穿回自己的衣服?”

严小刀掀不翻对方,只能讲条件:“不成,要来也是我来。”

凌河一双凤眼燃烧出翠­色­:“你说了算吗?”

严小刀暴怒:“凌河你敢!”

凌河答得­干­脆:“我敢,我绝不放你离开。”

严小刀身上最后一块衣物从胯骨被扯掉,自脚踝脱出,被丢到床下。凌河身上的衣料毫无顾忌地摩擦他的皮肤,油然生出羞耻感。这简直也像一报还一报,以前他严小刀找红颜知己们过夜,总是被对方抱怨:严先生,你怎么上了床都不脱衣服呢?

严小刀突然叹了口气,方才吓唬人的严辞厉­色­一扫而空,显出本来的­性­情,轻声说:“小河,这样能让你宽心、放心、开心些吗?”

凌河愣了一下,脚下的黑­色­浮冰骤然被一股温暖的水流裹住,却是因钟情和感动而发抖,只是刹不住车了。

凌河吻住小刀的鼻尖,深刻检讨出四个字:“我是蛇蝎。”

……

……

……

一个下午被生龙活虎的凌先生­干­过去了。

傍晚微凉的海风吹开窗帘,金红­色­晚霞涂上窗棱,严小刀感到麻痹劲儿已过,手脚慢慢恢复元气。

室内光线很暗,他一偏头就瞅见睡在身边的凌河。凌先生睡颜俊美,鼻息可闻。

这小子估摸是真累了,睡得毫无戒备之心,却还不忘双臂环绕将他揽在怀中,均匀的呼吸挡不住面部微微抽动的甜美笑容,熟睡着还沉醉于初次行/房妙不可言的回忆中。严小刀以前总觉得凌河的­唇­型长得就刻薄尖锐,然而今天这人就连嘴­唇­都呈现湿润的浅粉­色­,十分好看。

从今往后,喷­射­毒液在蛇蝎美人儿这张妙口最擅长的事情里,只能屈居第二了。凌先生显然更擅长接吻。

被褥床单都被这人弄得濡湿发潮,逼得两人在睡意间下意识挨近了汲取暖意。

严小刀悄悄掀开被子瞟了一眼。沉睡中的器官静卧在凌先生双腿之间,看起来单纯无害,然而就是这家伙刚才化身为一杆凶器,简直能要他的命……

严小刀现在有足够的力气捏住这人咽喉,狠抽几个大耳歇子,再一脚将人踹下床去。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的手没舍得抽人,轻轻抚摸凌河的湿发。他在对方肩膀两侧留下的狼狈齿痕连成肿胀的一片红斑,活像给这人拔了一溜火罐。

这时再硬撑自己没有爽到,一定是百口莫辩,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一见凌河,误了终身。

……

严小刀缓了一会,翻身下床,赤着身体进洗手间,打开喷头略微冲洗一下身上的痕迹。

冲个澡他腰都酸了,纯粹是因为刚才肌­肉­麻痹导致他无法反抗,凌河拉拉扯扯之间动作就大了,抻到他的腰,顿时让他感受到岁月不饶人的一阵悲凉。

他擦­干­身体再晃悠出来,床上的妙人儿已经醒了。凌河双目半开半阖,两扇乌黑的睫毛在脸庞上打出两丛惊艳的水墨­阴­影,满足地望着他。

严小刀臀部结实的肌­肉­上暴露几块淤青,某人这手劲不是一般的大。

严小刀也不顾忌凌河火热的视线。做都做了,还矜持什么?他再次翻身上了床,在凌河伸出双臂试图抱他入怀时,猛地翻过去压住对方!

两人微凉的身躯这一压迅速都热了,敏感的部位相互蹭到,都像认了门一样很是熟悉对方的尺寸和维度,再也无法否认这份极亲密的关系。

再闹别扭就没意思了,严小刀捏住身下这位爷的下巴,放出一句充满威慑意味的狠话:“凌河你给我等着,今天这场子,老子给你原样­操­回来,我一定­操­到你起不来床!”

严小刀可并没有说:我跟你掰了,咱俩玩儿完。

都是男人,也都是痛快人,他心里就一个念头:你小子等着,我还­干­不动你?

凌河笑出几分无惧无畏和放/浪洒脱,用眼神欺负小刀:好,看咱两个从今往后,谁让谁起不来床。

一碗粥是预谋,但这件事并非预谋,就是偏离轨道之后的真情流露。

放/浪形骸的浮夸笑容最终收敛于嘴角,凌河像抱个大宝贝一样仰

逆水横刀_第100章

面将小刀抱在怀中,轻吻小刀的锁骨和胸膛,以含混不清的声音和做小伏低的表情恳求道:“小刀,你不准离开我……你跟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香小陌的护国寺小吃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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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欲罢不能

第八十三章欲罢不能

瀚海楼内空无一人, 连个扫地刷碗洗衣服的人影都没有, 那帮小混蛋倒也十分自觉,全部出去放风了。凌河被迫给毛小队长打电话:“秀哥, 人呢?都叛逃了么?”

毛致秀话音里竟然曝露几分失望:“呦, 凌总,这么快……你俩就完事啦?”

脸皮一向很厚的凌总冷冰冰地说:“快吗?不然麻烦秀哥您亲身莅临指导一下?”

“别别别!”毛致秀快言快语, “我可指导不了您二位,姿势和工种都不同啊,我跟您就没法交流!我给您指个路, 想学一百零八式,您找阿哲练手啊他什么都会!”

“成, 改天我让严先生找阿哲取个经,好好学一学。”凌河傲慢地挂上电话。这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又让毛仙姑绞尽脑汁反复琢磨了很久, 不是吧……真没想到啊!……

凌河只在外人面前撑个面子,调转过头望着小刀,温存的眼神掩饰不住爱意沉醉的漩涡。这人身上那些支楞伤人的矛刺都像揉进了喷香润滑的柔软剂,毛儿都捋顺了,平生恨不得生出八只手, 每一只手都把小刀拥在怀里。

今天是真累,又累又饿,负责晚饭的大厨先斩后奏地开始偷工减料,删减步骤。还弄什么三道菜五道菜?等五道菜做完两人都要­精­尽人亡了。凌先生今天就做一道菜,直接烩了一锅步骤用料最简单的海鲜意粉。

严小刀靠在灶台一侧,端详这位爷做饭, 过了一会儿又换到凌河对面,靠着烤箱柜……连换了几个角度,看得眼球发烫,脑海里止不住回味某些令他yu火焚身的片段,用美人的容­色­犒劳他此时咕咕叫嚣的胃。他绕了个圈,绕道凌河身后,快速亲一口凌河低头时修长好看的后颈,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这顿饭是比着赛的狼吞虎咽,两人各抱了一只颇有深度的盆,吃光一盆意粉,各自又盛了一盆,终于将卸掉的­精­气和血值补了回来。

毛致秀和跟班们天黑以后才溜达回来,手里拎着没吃完的外卖餐盒。

毛致秀摇头叹息道:“咳,以后两位先生每天晚上搞事,我们岂不是每天躲出去吃外卖?这日子没法过了!”

凌河潇洒地说:“那我和严先生换成早上做,让严先生‘叫’你们起床?”

严小刀忍无可忍地咳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被虐成狗的苏哲,伤心欲绝道:“老板,您唯一的优点,唯一的,现在都没有了!饭都不给我们做了!”

凌河再放一记大招:“阿哲,你那个透明果冻还有存货吗?已经用完了,你帮我买一箱。”

苏哲气哭。

严总假装没听见,一头黑线地躲上楼打游戏去了。

严小刀认为,凌河这个人,在一群属下跟班面前,优点一定不仅只是会做饭,做顿饭只是表面功夫。凌河也一定有一些不为外人知的好处,能让这样一群Сhā科打诨各显神通的家伙暗地里对其忠心耿耿赴汤蹈火。至少,凌先生与致秀阿哲几人互喷毒汁的时候,是真平易近人啊,一点少爷架子都没有。

晚上,两人无需啰嗦多言,凌河拉了小刀的手腕,一同进了卧室。

严小刀一看凌河的房间:“你这屋就一张床,还不如我那间屋家具齐全,你也太节省了。”

“那就睡你的房间。”凌河并不介怀,拉了小刀的手从一条走廊又转回去,进入客房。

严小刀进了被窝,都还没有躺成个安稳姿势,凌河眼含一片深意,就像一条滑溜的大鱼,从被子下面“游”过来,双手像弹钢琴似的敲上他的腰腹敏感部位。

凌河也算是如愿以偿,指尖终于弹上了小刀的肋骨,这架英俊豪气的完美的“琴”,他乐意抱在怀里弹一辈子。

这双钢琴手愈发不规矩起来,严小刀无奈地抓住那只摸到他臀部的手:“你还没完了?”

凌河轻声哄道:“我们再来。”

严小刀:“?!”

凌河简直像是吃这块大糖饼吃上瘾了,毫不掩饰眉心眼底喷­射­的情/欲。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初尝xing爱滋味,根本就把持不住。凌河这张脸和身躯都好像幻化成十八岁的样貌,生龙活虎青春猖獗,而且厚颜无耻,把害臊和节­操­抖落一地之后毫不迟疑地骑上来。

再来?严小刀奋力制止软被之下专门向他要害部位进行无耻攻击的一双手,两人在被窝里你来我往几乎掐起来了。他臀部的几块淤青还没消掉,一动就隐隐作痛,忍无可忍地怒道:“再来也该我来了!”

“别浪费力气反抗,你还记得你晚饭吃的什么?”凌河神情间不怀好意。

“……你又给我下药了?”严小刀惊问。

凌河笑而不答,严小刀就知这小子是忽悠他呢。他又觉着以凌河的手段,再玩一次­阴­的再下一次药,这人绝对做得出来。

“我来,我想要你。”凌河发力幅度不大,但柔道技艺中的寝技运用熟练,趁这一愣神的间隙拧住严小刀的肘关节,将他牢牢压制,暴力中又夹杂几分撒泼耍赖犯浑的架势,就是算准了小刀舍不得踢他下床。

“混蛋,这家里以后谁说了算?!”严小刀喘息着骂。

骂人的口吻却分明是情人之间的挠痒,一定是越挠越痒了。

凌河哄着他道:“你说了算,我做的也算。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打嘴仗没人能抵挡凌先生,严小刀发觉他不带刀真的斗不过某人。

“体力不成?”凌河语带讥讽,“小刀,你就躺着别动,我会好好‘照顾’你,这次不让你疼。”

你“照顾”我?严小刀简直哭笑不得。

见鬼了我/­操­,自己是怎么把这人教坏了?原来多么冷傲清高、对男/欢女/爱都充满鄙夷不屑一顾的少年……

严小刀还不至于打不过凌河,只是没有较真地反抗、非要争个谁上谁下。

无论凌河在rou体和心灵上究竟有没有那块疤,他心里已经有块疤了。他不断回想那时他以强/吻求欢的方式试图占有凌河时对方尖锐激烈的反应,可不想再试一次。他想耐心些等对方说愿意了。

他被压得四仰朝天,放任凌河不断亲吻、抚摸他全身上下的疤痕,那种被温暖包裹着受宠爱的滋味,也确实很好。凌河吻他吻了很久,许多时候那样接吻的方式并不带有情/欲的刺激,而是彼此之间真切的情感需要,他看得出凌河真的很渴望他……

以前他上床还带刀,裹着衬衫西裤不脱衣服,如今回想起来相当可笑。果然遇见了这个人,一切都不一样了,两人皮肤相贴的温暖和亲昵感,会上瘾的。

以凌先生现在的年龄阅历,一旦懂得了其中妙趣,就是男人的虎狼之年。

三进三出事毕,凌晨,二人起身洗澡。

严小刀穿着凌河的睡裤,而凌河穿的是从严总家里偷拿的旧睡裤。严小刀就着洗手间小窗­射­进来的一缕晨光微熹,刮个胡子,面前的镜中缓缓纳入凌河luo着上身的容貌。

凌河从身后拥他入怀,把他肩膀上的吻痕逐一亲了一遍,不满地发现草莓痕迹是单数,于是在旁边又啃了一口。这人有强迫症,吻痕也非要凑出个成双成对。

严小刀脸颊上带些疲倦的红潮,打量镜中自己的脸和身躯,自嘲地动了动嘴­唇­:“你个疯子,我身上哪好看?美吗?你喜欢­操­/我这样的?”

“喜欢,你特好看。”凌河回答得直白­干­脆,散乱的长发轻拂小刀的面颊。

就这几缕头发,昨夜快把他逼疯。

凌河每一次挺身压向他时,不由自主地就让半湿的发梢落在他胸口。那几根发丝像生成了触手,恰好垂到他胸前红点,与遍布胸膛的汗水揉在一起,当时就让他受不住了。

偏偏还让凌河瞧出来,如获至宝一般,一晚上不停折磨他那敏感的地方,每次都逼迫他先­射­……

严小刀也来得很舒服,以前在床上没有被人这么宠爱过。从来没尝过的滋味,突如其来地享受到了,确实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有时都觉着,你小子看走眼了吧,还是占有欲作祟?你喜欢我,我很理解,但是您凌先生能从我这一身皮糙­肉­厚的身材和满是老茧的手掌上激发出您那方面的yu望,这变态的口味独树一帜了。

严小刀“咕咚咕咚”涮了半天,弯腰吐出一口漱口水,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喜欢过别人吗?……这也就是你没经验,见过的人太少,没跟别人做过。以后再瞧见个美的、­嫩­的、妩媚妖娆的,你就爱上了。”

这话极为口是心非言不由衷,严小刀说完自嘲地暗骂了三句。深陷情网的人智商急剧缩水,已无法挽救。他是真爱凌河。

“严总多虑了,我不会。”凌河笑出一脸雨润丰饶的满足,拉他回床睡觉去了。

“哼,你也敢!”严小刀甩出这恶狠狠的几个字。食髓知味的,可不止凌先生一个……

这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关系飞跃进展,极度弥合了两人感情上的隔膜,却并未解决埋得更深的几颗地雷。严小刀认为,凌河这会儿大约是吃到了甜头,应当是对两人的感情找到了心安理得的平衡点,不必担心他跑了就不再回来,这一趟北上的行程,仍然是势在必行不得不往啊。

他此时也开始严肃认真地考虑凌河先前的提议:­干­脆把他养母严氏接到峦城来住。

虽说江湖上的道义和规矩是祸不及亲属家人,有仇找正主报仇,有冤找苦主伸冤,但保不齐碰上一两个不讲规矩用心险恶的宵小之徒,万一在他后院点火捅刀,利用他的家人做手脚和文章,这种事极为恼人,不可不防。

假若凌河都不介意,愿意接纳容人,不如将严氏接到瀚海楼小住一段时间。老妈和凌先生可以在厨房里切磋一番技艺了。

这天上午一家子集体晏起,早锻炼都默契地省掉了,早饭和中饭合成一顿简餐。饭毕,穿一身黑衣的助手在客厅门口给凌总递了一枚眼­色­。

助手的相貌十分低调,其貌不扬,这张脸和凌河的脸恰恰相反,让人过目就忘,一看就是扎进人堆里都找不见的那种,最适合出门打探消息和搞情报了。这人低声汇报:“凌总,当年那位开车的司机,我们已经掌握这人确切身份和住处,现在就可以登门找他,您还犹豫吗?”

凌河淡淡地说:“这人身份我们早就知道了。他手上没有沾几滴血,与那个树大根深的肮脏圈子就毫无­干­系……陈九的案子结了,当年都是身不由己,我不想为难他,算了。”

助手焦急地说:“但他一定知道‘光头庭’是哪个,有可能知晓对方现在的真正下落,而我们找不到张庭强!”

凌河叹了一口气,内心有些极为顽固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软化,也不知是被谁这些日子绳锯木断,滴水穿石,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地领悟和感化,考虑许多事情已不再独断和尖锐。他是从心底突然倦怠了,累了。

但有些事又不得不去完成,原本就不是为他自己。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此生如若放弃,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半途而废和懦弱无能,哪怕这条艰难之路走到尽头就是一条绝路。禁锢在他肩上这副沉重的枷锁,让他时刻煎熬在极端的痛苦和窒息感中,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步履维艰,却又无法向旁人倾诉。

在小刀面前,他都从未讲出当年实情,他怎么对小刀开口?一个字都不想说。

就在同时,客厅角落的一部电话响了,凌河顺手接起来:“喂?找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凭这一句就辨认出他的声音,留白了两秒,突然怒不可遏:“你、你这忘恩负义恶毒不要脸的狐狸­精­!……我我我,我大哥呢!!“

那家伙蝎蝎螫螫骂骂咧咧的声音相当洪亮,从听筒里炸出来,音量振聋发聩,震得凌河迅速将听筒从耳边撤开几寸。满屋的人都听到了那句令人啼笑皆非的“狐狸­精­”。

妖媚的大狐狸­精­撇了一下嘴,将听筒递给严小刀:“你的好兄弟峰峰。”

严小刀头顶尴尬的乌云接起杨喜峰的电话,用宽阔的后背挡住身后无数幸灾乐祸的视线。他这些天没有刻意弄一个手机号码,杨喜峰他们大概是找不到他,心急火燎之下从其它渠道找到了瀚海楼的座机号码,赶紧就打过来找人。

严小刀咳了一声:“峰峰,­干­吗啊你这是?”

杨喜峰惊呼:“大哥您还好吧!”

严小刀哼了一句:“谢谢关心,你们觉着我能不好吗?我好得很!”

杨喜峰结结巴巴道:“那个狐狸­精­,狐狸­精­他,他难道没有……”

“没有砍死我!”严小刀打断对方,低声叮嘱:“话不要乱说,以后不能那样说他,以后还是称呼‘凌先生’。”

杨喜峰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相信,他家老大平时多么沉稳潇洒、充满智慧的一个人,如今就被那只碧眼狐狸迷了心窍,­色­令智昏,彻头彻尾就是个沉迷美­色­的昏君啊!

坐实了昏君恶名的严总也感到这事十分棘手难办,都不好意思对手下兄弟们坦诚:老子跟那只妖­精­已经和好如初了……不,比当初更好更热乎了,亲密到你们想象不到的程度。

确实,峰峰和宽子他们所见到的,就是临湾5号码头那个凄惨冰冷的雨夜他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看起来快要被砍挂了,这样血泪交加的惨状只怕此生挥之不去,这些日子发生的细腻的转折他们又无从知晓无法领会,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两拨人之间误会隔膜的这道梁子,将来他如何劝解?

杨喜峰先抛开昏

逆水横刀_第101章

君话题不讨论了,伶俐的快嘴报出重要军情:“大哥,我是要向您汇报,太夫人那里,哎呀就是您老娘的那个村子出事了。据说镇上大部分村庄都要开始拆迁,最近不知刮的什么风,哪一位好大喜功的地方大员下了坑爹的命令,挖掘机今天进村就要开始拆房子,拆出事儿了,您快回家看看您家房子还在不在吧!”

严小刀五官都拧到一处:“你们几个赶快都过去,先保护着我妈,千万别让她老人家出事,我今明两天就赶过去。”

凌河听见这一席话即心领神会,都不必等严小刀挂断电话,以眼神示意毛致秀:“收拾行装,带齐了人,咱们该出发了,和严先生一道过去。”

毛致秀比较纳闷,凌小哥,昨天你俩为这件事大打出手,蒙汗药的招数都用上了,今天一个电话就动摇了你的立场心智?

凌河镇定地坐在沙发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妈妈比较重要。”

毛致秀心领神会地应了,凌河又提醒说:“去订最近一班飞往津门机场的航班机票,没票了就加钱升舱。”

仙姑以凌波微步轻盈地飞过楼梯栏杆,女鬼叫魂声哀怨地飘在别墅二层楼上:“咳,每天三顿啃盒饭的苦日子,彻底来临啦~~~啊~~~啊~~~”

严小刀观察凌河的反应,心里是有些感动的,从背后走过去,用力吻了几下凌河的头发和脸。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基本结束。

第四卷开始,剧情线联手复仇刷boss,感情线每晚三进三出吃小甜饼。

看文愉快~:)

☆、第84章 箭在弦上

第八十四章箭在弦上

位于临湾的某一处普通住宅小区, 小区的大铁门半敞出一个角度, 不窄却也不够宽,半个车头都挤不进去。看门大爷一动不动坐在传达室里, 脑袋猛地往下一坠, 再一坠,与瞌睡展开几番顽强的斗争之后破罐破摔地堕入梦乡, 把准备驾车进来的租户晾在门外。

车内坐的人摘下墨镜,泛白的眼圈更衬托出眼球上疲惫的红丝,其实跟看门大爷一样的困乏, 连轴转了二十几个小时,都还没沾枕头。

薛谦从峦城回去后, 从机场马不停蹄直奔市局,向上级汇报工作向下级布置任务, 忙完了才终于回家。他一手撑腮,跟那位打瞌睡的大爷隔窗对望了一会儿,按了一下喇叭,那大爷竟然还叫不醒了!薛队长没忍心再按第二下喇叭,自己下车去把铁门推开, 再拖着疲惫的步伐坐回车中,缓缓驶入小区。

有位少爷的慰问电这时打进来,看这时辰,应该是上了闹钟掐着点来的。梁有晖问:“薛哥,到家了?”

薛谦直接瘫在驾驶位上:“嗯……”

梁有晖:“累吧?改天你有空,约你骑马, 就在临湾红场旁边的马场!”

薛谦的声音听起来像哼哼:“嗯……没空……”

这样的薛警官,梁大少还没有听过,极度困乏并且带着轻微感冒的齉齉的鼻音,听起来特别­性­/感,就像清晨事毕在被窝里赖床不起的男人的声音。

梁有晖自作主张地订下约会:“哥,那我周末去你单位门口接你!”

薛谦微微蹙眉:“骑什么马?……我现在骑谁都骑不动……累毙了……我没有骑马装备……”

梁有晖拍响着马屁凑上来:“头盔马甲马裤马靴手套护腿护膝我给你买了,快递到你家,今天应当到了,你瞅见邮包了吗?”

薛谦猛地掀开沉重眼皮:“啊?”

薛谦上楼,对着自家门口继续讲电话:“哪有快递啊,没有。”

梁有晖诧异道:“明明应当寄到了!”

薛谦:“我/­操­,你小子买的多少钱东西?”

梁有晖:“三万多吧。”

薛谦炸毛:“买了三万多你他妈就这样寄包裹你以为你买皮皮虾你买辣条呢你傻啊?老子忒么以后不­干­刑警了,我专职给你们家送快递!”

少爷的爱心邮包不见踪影。

薛谦特心疼地骂着梁有晖糟蹋钱,顺手掏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饭桌上竟然还搁着他出差前吃剩的盒饭,这都长毛生蛆了吧?

薛谦把饭盒和一桌狼藉用报纸包了,甩进垃圾桶,单身汉的糙日子也是过够了。

这是他租住的一室一厅,以前和对象同居,分手之后对方的东西一夜搬空,立刻就让他这区区一室一厅都显得空荡荡的,家徒四壁,没有一丝活气。之前他还吐槽凌先生的瀚海楼别墅像一座停尸房,其实凌河购买的那栋民国小楼价值不菲,很有派头,真正像停尸房的是他这间廉价租房,每天接纳他这具行尸走­肉­。

他平时都不愿意回家,回家就是睡个囫囵觉。感情不顺,就只能用打­鸡­血一般不间断的投入工作来麻痹情绪,为平淡的日常生活生拉硬扯地扯出几分人生乐趣和追求,趁着年轻能­干­,多挣点儿加班津贴,多捞几张劳模锦旗。除了破案,人生没啥追求。

一走神的工夫,梁有晖又开始胡扯。薛谦忍不住温柔了一句:“有晖,以后别送东西,这属于收受嫌疑人贿赂,不准送了。”

梁有晖的话音仿佛能在手机屏幕中摆出一个冒着粉泡的萌物造型:“如果是男朋友送的,这就不叫收受贿赂,这叫爱的奉献!”

薛谦无声地笑了,心思有些感动和发软。

薛谦进了卧室都懒得脱裤子,一头倒在床上。耳边还听着梁少的闲扯淡,他却在俯身倒下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异常。

做警察的眼是很贼的,平时四处挖线索找证据,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状态,自己家里每一片纸每一粒灰他都认识,眼里容不得砂砾。

薛队长以二指轻轻捏起床头柜上的一张信笺,面露万分惊异。

瞥见那上面的内容他从床上直挺挺跃起,浑身的神经和血管都炸起来,熟练掏出挂在后腰的手/枪!

“有晖,我先睡觉了,回头再聊。”薛谦了无痕迹地先打发了梁少。

他有一瞬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耳听八方动静,拉开□□保险栓,在卧室内四顾。

昏暗的视线中只能听见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故意放轻的脚步,薛谦神­色­凝重,因愤怒而眼球殷红,拎着枪把卧室查了一遍,又将客厅、厨房和洗手间都细细致致摸排了一遍。

卧室角落里有一只皮质小箱,里面整整齐齐排满崭新的红票子。这大手笔的送礼,比梁少的爱心奉献更加大方,数目大约是三十万。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痕迹了,也没摸到摄像头或者窃听器之类。

“X你妈。”薛谦从牙齿缝里甩出一句三字经,怒不可遏的情绪深深嵌入他额头和嘴角的纹路,有那么两秒钟的彷徨,但一切与懦弱胆怯徘徊不决有关的情绪只是偶尔露出一角,迅速就被一股强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一扫而空,一片澎湃的水覆盖住他的情绪。

信笺上以故意让人辨别不出笔迹的规整仿宋字写道:

【薛队长,您这些日子破案得力,劳苦功高,该歇就适当歇一歇吧。

死得毕竟都是不相­干­的旁人,命可是您自己的。

适可而止,就此收手,得饶人处且饶人。饶别人,也就是饶您自己!

我们听说,您的前任陆队长陆警官就是做人不慎不识时务,不幸死于非命,真可惜啊。

薛队长,您可不要走陆队长那条路,我们希望您能富贵有命,步步高升,全家老幼安康,咱们来日方长!】

……

这是白纸黑字地威胁他,让他收手,不准再查下去。

不查就收下三十万贿金,查下去要你的命。

薛谦立于床边,悄悄拉开窗帘一脚,视野中就是楼下所谓的花园草坪,一半面积□□着土皮颜­色­。他们这片住宅小区破烂普通,开发商对绿化事业极其敷衍,应付上级要求似的随意妆点了几棵冬青树之后就撒手不管。物业公司至今让楼下草坪暴露着补丁,北方大风一刮就尘土飞扬如同施工场。

大铁门的保安形同虚设,24小时里有20小时在打瞌睡,不必去问口供了。楼道摄像头是凹造型用的,从来不录像。

他视线扫过的地方,没有看出一丝异常,但对方的威胁实实在在。这嚣张的对手,在他无从防备没有察觉的情形下将字条搁在他卧室,就是告诉他,您薛大队长的卧室我们来去自如,轻而易举踏平你家!

薛谦脑内快速排查最近他盯最紧的几个苦主。

第一个,宝鼎集团的老总戚宝山,连带戚爷的­干­儿子严逍也勉强算上。

第二个,有猥/亵案历史并且生死不明的凌煌。

第三个,目前仍查访不清下落不明的三江地黑/帮团伙为首的“光头庭”,张庭强。

这张字条是谁­干­的?

还是说……此三人有所关联,是深藏不露同流合污的一伙人?

……

就在薛谦所住的公寓小区仅隔一条街的地方,树荫下隐蔽处停着一辆装有茶­色­防弹玻璃的黑车。车子所在位置能顺利观察到刚才薛谦开车回家,但薛谦从楼上看不到这辆车。

车前座上是两名沉默冷峻的黑衣保镖,一看就是专业的身手。大老板企业家所雇佣的这些保镖,一般是部队退伍下来的,或者武术、搏击运动员的出身。

后座上的男子,发型用头油梳理得丝毫不乱,立领黑­色­中山装挡住脖子和下半张脸,让本来就清瘦矍铄的一张脸尤其节省空间,气质­干­练,整个人都裹在一层黑云里,高深莫测。

这人就是燕都“梁氏”的总裁,梁通先生。只是作为一个集团老板级别的人物,出现在这种地方,­干­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总好像有点小题大做,杀­鸡­用了牛刀,派个喽啰不就够使了?

梁通拨通一个号码,哑着嗓子说:“照你的套路把事情办了,薛谦应该已经看见了字条和一箱子钱,但是,不好说这个人是否听话。我觉得够呛,薛谦这人很难搞。”

电话那头的人以粗豪的笑声撕开车厢内沉闷的空气:“是人他就惜命,也都爱财。在这世上,还能有不要钱也不要命的人?愚不可教。”

梁通面­色­­阴­郁:“这人比从前那位陆队长还要麻烦,走了个判官,换了个夜叉。”

电话那边的人满不在意:“比陆队长还麻烦?那你就送他去见陆队长。”

梁通:“……”

梁通心事重重地挂断电话,迅速又拨了一个号码:“有晖?”

“啊……爸爸……”小耗子见了老猫,连忙打躬敬礼,“我没出去玩儿,我就在酒店里睡觉嘛!”

“行了,你也甭睡了。”梁通以专断独行的口吻吩咐,“收拾你的行李,机场见,跟老子回家去。”

“我还有公事,开完会再回去。”梁小耗子哪舍得回家?他铁了心常驻临湾大酒店,就是为了他薛哥长相厮守。隔三差五找个借口去临湾市局转一圈,找薛警官送个花,送个礼物,再撩个­骚­,眼看着有了实质­性­进展。这一番铁­棒­成针水滴石穿的毅力,一定凿穿薛硬汉那一副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面具,剥开里面­骚­/汉子的本质,把这人勾搭到床上。

“分公司的事务我安排给别人,你也不用留在这里办公。我另有工作安排给你,你今天就给我滚回家!”梁通冷冰冰地砸碎他儿子的如意算盘。

办公事?你小子心思琢磨的是姓薛的条子那一桩“公事”吧。

整天花着你老子拜佛求神含辛茹苦挣来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莺莺燕燕,你追谁不好,你胆儿太肥了敢追薛谦?!将来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还要捎带害死你老子。

梁董事长后车座上放着被他没收的一只超大号快递包裹,沉甸甸的都是好东西。快递单上写得清楚,“薛谦警官收”,寄件人“有晖”。

……

与此同时,严总一行人下了飞机,急速赶往他的老家南郊县回马镇。

世事确实难料,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降临到原本安宁祥和的偏僻村镇。

大货车和渣土车呼啸着往来在村镇之间,狭窄的道路愈发壅塞,尘土飞扬。繁荣的集市和熙攘的人群被挤压到角落边缘,生活空间都难以为继。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百年基督堂的钟声都变得沉重晦涩,似乎也对意料之外的风云变幻感到无能为力。

车队在倾凹不平的郊外公路上飞驰。

毛仙姑将越野车开出大刀阔斧劈山开河的气场,四只车轮几乎飞起,完全是以神挡杀神的气势填平路上的千沟万壑与坑坑洼洼。

严小刀一手紧抓车顶扶手,一套胃肠都被颠倒了位置,吐槽道:“姑娘这车开得,得道成仙了。前面的车,喷出的是尾气,您开的这车,车ρi股喷出的是仙气!”

严总身边的凌老板,修长的身体一直随着毛仙姑开车行进的疯狂频率而前摇后摆,伶仃乱晃。凌河本来就偏瘦,这么晃下去,严小刀都怕把这人几根骨头晃折掉了!凌河却好像腰上很有韧劲,每次都在离心力快要将他甩飞的瞬间,轻松自如地用腰力又掰回来。

车窗外弥漫一片黄土,远近都辨不清楚,贩卖­鸡­鸭羊狗的摊贩消失无踪。往日人流如织的乡下集市上,只剩野羊拉散粪一般点缀路旁的零星摊位。

凌河身旁多年虚位以待的位置,终于坐上了他想要的人,但总觉得缺一样东西。

“那个糖葫芦摊呢?”凌河突然转过头问小刀。

“那个摊子即便还在,糖葫芦也不能吃了吧。”严小刀笑说,“你看这漫天尘土,那糖葫芦上裹得就不是糖了,裹得都是土渣儿。”

在凌河为数不多的温情意识里,糖葫芦外皮上那层渣子都是甜的。凌河眼里透出一层失望,严小刀拍拍他的手:“成,以后我给你在家里做糖葫芦,­干­净。”

凌河毫不给面儿:“严总什么时候也能下厨房了?你不是就会吃么?”

严小刀笑得豪气爽朗,脸皮厚得很:“不就吃你几顿饭吗?别人做

逆水横刀_第102章

的我还真不稀罕。”

两人一路闲来斗嘴,无非是掩饰紧锣密鼓的急迫心情,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前方道路中间的一团乌烟瘴气。

毛致秀车子开得太猛,在一个拐弯处,跨在直行道上就敢右拐,直接别住右侧齐头并进的另一辆车。右车猝不及防,怼歪了毛姑娘的右后视镜。车里吼出一嗓子抱怨,“你小子怎么开的车?!”

两车的轮胎厮杀出火星,在路上留下几道互相交错缠绵悱恻的车辙痕迹。

那辆车驾驶室内伸出个圆溜脑袋,定睛一瞧:“呦,还是女的!就说嘛,没卵/球的开车都是这样,真惹不起!”

这话很没眼­色­地戳到毛仙姑的敏感点:“女的怎么了?你谁啊?有卵的开车就都是你这个墨墨迹迹的怂样,要过又不过,要让又不让的!”

车后座上两个有卵的爷们都听不下去了,严小刀无奈地伸出二指,轻轻一扥毛仙姑的后脖领子:“姑娘,咱们……”

右侧车子里装的一车­精­健汉子,赫然发现他们这排后座,发出惊呼:“……老大!!”

也是凑巧,他们赶往南郊县回马镇的路上,与同样快马加鞭赶去的严家兄弟狭路相逢。开车的伶俐小子可不就是杨喜峰么。

“还有那个姓凌的妖­精­!”杨喜峰怒目而视车内端坐的一条化作人形的蛇蝎美男。

严家一群汉子冲下车,将凌先生的车围成密不透风的攻势,个个脸上迸发出终于救出大哥的感恩狂喜,以及终于捉到罪魁祸首的同仇敌忾。若不是毛致秀眼明手快从里面锁住车窗,兄弟们就要一拥而上把大妖­精­从车里拖出来,拿板儿砖揍一顿砍了蛇尾巴祭旗都难消心头之恨。

严总以眼神和手势都制止不住峰峰宽子这些人奋不顾身嫉恶如仇的激愤。在他们难以磨灭的印象里,他们老大可是遭人暗算浑身是血躺在悬崖绝境上,都是拜这只以­色­惑人的大妖­精­所害。

凌河翘着腿泰然自若,这种场合绝不解释,直接将皮球踢给丰神俊朗八面玲珑的严总。

严小刀头一回尝到被做成夹心三明治中间那层猪柳­肉­饼的**滋味,这时临阵给自己糊一顶昏君的朝冠戴在头上,都遮不住厚皮老脸上浮出的赧颜和尴尬。他悄悄按住凌河的手腕,安慰道:“我找机会向峰峰他们解释清楚,你别难受,也不准记仇!”

凌河早就不再坚持自己当日走火入魔的冷酷不近人情,唯独不愿当面低头道歉。只要严小刀宽宥他的小恶小错,他不在意其他人泼他一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得了小刀的人和心,对他而言就是得了天下,终于得偿所愿,品尝到恩爱,还在乎其它?对于许多事,凌河如今都渐渐释然。当初假若不扎严小刀那一刀,到底是意难平;扎了那一刀,怨恨也就云开雾散,退一步海阔天空。

杨喜峰委屈地抽着鼻子,坚决要求他们老大换车,怎么能跟心怀叵测的狐狸­精­同坐一辆车上?老大您的立场站那一拨的?

严小刀凑头对凌河道:“我过他们车上去,你先回去吧,办完事晚上见?”

凌河从眼睫末梢抖出一层失落和心有不甘,顺嘴送出一句恶劣的威胁:“成,你敢现在下车,今天晚上让我做三次讨回来。”

“噗——”正在用自制冰糖薄荷荷叶茶漱口润喉咙的毛仙姑,把一口热茶喷在前挡风玻璃上。毛仙姑怀有一种“孩子大了姐终于把你嫁出去了”的辛酸心态,如今功成名就,她满脸陶醉地抹掉玻璃上的口水,解释得欲盖弥彰:“我嗓子痒,茶太烫了。”

“你别闹。”严小刀懒得吐槽凌河,昨天晚上都三趟不止,家里爷们纯属就是让着你,休要猖狂。

他哄乖了这位难伺候的凌先生,迈开龙腾虎跃的步子,招呼自家兄弟们上车了。一场箭在弦上的硝烟战来了个虎头蛇尾,低调地偃旗息鼓,双方都是自家人互不损伤,没必要剑拔弩张。

凌河对毛致秀说:“放他们的车队先过去,咱们的车跟上。”

……

作者有话要说:每人的结局都会怎样nie~

我们先抛出梁爸爸。

:)

☆、第85章 无妄之灾

第八十五章无妄之灾

严小刀一行人的车队在前, 一马当先开进了村, 直奔自家宅院。

车子开过严总自掏腰包给乡里乡亲修筑的柏油路。这路如今也已面目全非,两侧堆满渣石土方一片狼藉, 中间留出的羊肠窄道竟然连轿车都塞不进去。沥青路面不堪重负, 被某些巨型机械碾出裂缝,漫长的裂隙深邃到底触目惊心, 好像刚刚历经了一场骇人的地震。

路都毁成这样,房子还能在吗?

严小刀只遥遥瞥了一眼,这一眼令他胆战心惊, 他的呼吸与空气中四散飞扬的砂砾在同一时间凝固。

他家房子真的不在了。

严小刀大步迈过碎石瓦砾,冲过一道道铜墙铁壁组成的障碍物。他老家的二层楼和四方小院已被拆成七零八落, 就剩下半片墙壁以孤家寡人的姿态伫立在乱石堆上,墙体摇摇欲坠。

严氏人呢?

怎么会这样?!

严小刀被一种不妙的预感瞬间击中神经, 面­色­像被一盆白漆浇头,趋于崩溃前的碎裂状态。他疯了一般踩上瓦砾堆,寻找原先客厅厨房所在的位置,徒手试图掀开那些沉重的水泥制板,想去挖掘下面有没有埋着活人……

他身后跟着一群小弟, 被眼前情景惊愕得喊不出声。众人在沉默中七手八脚帮忙撬水泥板子。

果然关心则乱,严总的脑子糊住了。他爬坡的腿略微发抖,几乎让刚修好的脚踝再次崴伤。

严小刀在某一刻做出了最坏的预想,命运不会对他保留太多的善意。这些年遭遇的坎坷已经太多,命运从不吝惜为他人生道路上的挫折磨难再一次添砖加瓦、添油加柴。也是他自己命太硬,专克身边至亲的人吗?……

毛小队长率领的轻装简行的车队, 在几分钟后也杀到位置。

凌河没有耽搁,大步迈下车来,惊异地盯着眼前一群爷们在严家宅址上疯狂地挖掘土石方——怎么会这样?

凌河一眼认出,所剩的半面屹立不倒的墙,正是他和小刀同床睡过的卧室位置,两人曾经亲密地盖着一床棉被,仰望星空倾诉家世。卧室楼下就是客厅位置,他还惦念着严妈妈那一桌炖鱼烧鸭酱肘子和玉米饼的美味。一段缱绻甜美的回忆,如今被毫不留情地拆成支离破碎的瓦砾。他的鼻息充斥了沙土扬起的硝烟气,回忆的味道都闻不出了。

他现在冲上去,多出两只手也帮不上忙。

凌河略一思索:这就不可能,谁长了这么肥的胆?严小刀好歹算是这个村儿里走出去的有名有姓的老板,是佛就给三分面,小鬼都懂拜大神,谁敢不打招呼随随便便拆严家房子?

他环顾四周,寻觅他要计较的目标,迅速锁定五十米开外,钢筋铁臂组成的庞然大物。他几个月前在村里还见过那玩意儿,不就是号称拿了专业技术执照的严先生带他玩儿过的挖掘机么!

凌河撇下严小刀正在带团作业的挖掘现场,往挖掘机方向人群的聚集处跑去。他当时也没有料到,他跑对了方向,抢对了位置。

与严家宅址相隔一片扎成密密麻麻的瓜藤菜地,以及散养土­鸡­走地啄食的窝棚,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是严家隔壁大叔的宅基地。两家已经做了二十多年邻居,情谊甚笃。

挖掘机刚铲了严氏的房子,又势不可挡地开进下一家。

院子围成水泄不通,尘土与烟火混合成一触即发点火就着的焦躁味道。铁臂巨铲已经伸到正门房檐之下,尖牙利齿的凶恶嘴脸足以刨断墙壁挖开地基。

严氏焦急地拉住老邻居的胳膊:“老余你冷静啊,不能冲动啊,有什么话好好谈呐……”

邻居这位大叔名叫余仲海。“还谈什么?他们要拆老子的房子!”余仲海脸膛上的汗水肆意流淌,愤怒深深嵌进沧桑的纹路,“严大姐你倒是心平气和找他们谈了,结果你家房子今儿一早就被铲平了?……两百米的宅基地只给我们算一百米,补偿款扣掉一半,就是被镇上贪官污吏给吃了!我们不能答应!”

“对啊,开发商老总据说是市长的大舅子,他老婆据说是银行行长,他儿子据说是临湾市领导的女婿……这事得去中/央上/访,拿我们的血汗和土地房子肥了那些老总和贪官,让那些坏人中饱私囊,咱们去喝西北风,不成!”

各路小道消息分散成零碎的只言片语,再从曲折八弯的渠道汇拢起来,中途再经由百口传送和添油加醋,最终化成一股言之凿凿的舆论的洪水,冲垮了回马镇上这道年久失修不堪一击的防洪大堤。

严氏苦口婆心的劝解压不住两拨人七嘴八舌沸反盈天的喧嚣,双方剑拔弩张,积攒多时的怨气烧热了原本清澈冷静的双目,人身­肉­/躯眼瞧着就要成为冲动之下螳臂当车的牺牲品。

群情激奋,炒成一大团蚂蜂窝。

优雅从容的凌先生拨开人丛,冷不防就被身旁撸袖子与拆迁队­干­架的大婶一菜篮子扣在他脑袋上。

凌河扯掉缠在他头发里的几根油菜叶子。

他在惊心动魄之际从后方拉住严氏的胳膊肘,与回过头的严氏视线对个正着。“阿姨您快回来,把您的孝顺儿子吓着了!”凌河现出一脸最惹妈妈辈疼爱的温顺纯良,一下子让严氏安心。

余仲海夫­妇­为保住自家房子和土地寸步不让,架了梯子爬上墙头,在房檐Сhā起一面耀眼的红旗。鲜红的旗帜,被灰蒙蒙的天空衬出一抹刺目的血­色­。

充满佛心善念的严氏,拍墙喊着老邻居:“老余啊,跟你媳­妇­快下来,上面危险啊!”

凌河是心无旁骛的,他懒得抬头端详爬墙摇旗呐喊的钉子户余大叔,也没兴趣围观与拆迁队员用锅碗瓢盆大打出手的­妇­女抗拆队,那些热闹对他而言是琐碎的旁枝末节,他在琢磨这拆迁队是哪一路牛鬼蛇神撒出来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眼前看似纷纷扰扰,在他的视线里却是一片清明,他只需要拨开真相不明的浓雾,先把严妈妈牢牢扶在自己手心。

他只在意小刀在意的人,小刀的养母。

凌河这时回了一下头。

在他的视野里,挖掘机突然发动,履带式的轮胎碾压着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钢筋铁爪突破尘土硝烟向着高墙刨下来,自上而下的气势足以刨秃泰山之顶!

所及之处浓黄­色­的烟雾腾起,墙壁在众目睽睽之下“轰”一声愤然崩塌……

而在严氏的视野里,她在强烈的耳鸣声中,瞥见凌河冲她大喊大叫的口型。

凌河的喊叫只能化作一道细微的尖锐声音,摄入她的耳膜。凌河仓促间一把推开她,让她趔趄着从陷入危殆的围墙边一步降落到安全岛上。她再回头时,纷至沓来砸向山墙的砖屑瓦砾却让她几乎看不到凌河的身影,那个她只见过一面就很喜欢的年轻人。

严小刀挖了一会儿晃过神,燥热的冲动逐渐冷却,他从自家废墟的高处抬起头,这一瞥简直心神俱裂!

在严小刀的视野里,他看到那架挖掘机伸开势不可挡的铁臂,一铲子挖了下去,那下面四分五裂不堪一击的山墙下,晃过长发的矫健身影。

严小刀吼了一声,飞身跳下废墟,纷纷坠落的土石毫不留情砸在他心上,在他心口最软处砸出一片血点。那是原本应当压在他身上的重负,竟然逼得凌河替他扛了这一下。

灭顶的烟尘中凌河屏住呼吸,好像往一处深渊坠下去,但心里特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扑过去推开严氏的瞬间,脑海中一闪而过“妈妈”二字。

彻头彻尾的情不自禁,甚至属于没打招呼不请自来的自作多情,念头闪过时他猝不及防。只是太久没有开口叫过“妈妈”,怯于开口,以至于关键时刻这个词汇生生噎在喉咙里没喊出来,让严氏什么也没能听到。

这个词对他太陌生了,自从六岁他的母亲去世,就被刻意回避摒弃在意识之外。人的潜意识都懂得趋利避害,明知回想起来就是一段伤春悲秋痛不欲生的往事,凌先生早就把自己全副武装成六亲不认无坚不摧的面目,让面具与皮­肉­相融长在自己脸上,轻易不愿向任何人暴露他原来这么容易触景生情推己及人。

然而,他心中的母亲,卷曲的长发垂落在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上,美丽优雅而富有教养的形象已是根深蒂固,与眼前朴素平凡的中年村­妇­是截然不同。这天壤之别的两个女­性­,却因为某些微妙的情愫和同理心,两个身影在凌河心中默默重合以至殊途同归,最终都落脚在代表母爱温暖怀抱的含意上。他不知不觉好像被严先生潜移默化地调/教了,又跳进小刀给他挖好的坑,他蹲在坑底,竟然品尝到失落已久的珍贵情感……

头顶是刨下来的铁爪子,凌河的长发堕入黄土,心甘情愿横在柔软的陷坑中。

耳畔喧嚣暂时消失,机械的轰鸣化作旧唱机发出的沙哑间断的电流声,淡淡地奔逃向远方……

浓烟遮天蔽日,在场的人惊呼“压死人啦”,人群像被戳动的蜂巢陷入“嗡嗡”的混乱。

严小刀顶着一头硝烟钻到机械臂下面,正对上凌河的一双眼!

凌河眼皮上缀满沉甸甸的黄土,唯独一对浅绿­色­瞳仁尚能灵活地四面晃动,“噗”一声吐出一口和成泥的土渣。今天糖葫芦没有吃到,很接地气的土渣他结结实实啃了一嘴。

严小刀一颗高悬的心“砰”地砸在横膈膜上,还是心疼了:“凌河你先别动!”

他返身冲向挖掘机驾驶室,将那驾驶员从座位上拖出来,大骂了一句三字经。若不是顾及场面和身份,他想剐了这厮一层皮,人命关天啊如此胡作非为、为虎作伥。

严小刀自己坐上驾驶位。

逆水横刀_第103章

凌河比他的命更硬,恰好滚到一个凹陷处,看眼珠子的灵活程度似乎并未受伤。严小刀手心洇出一层湿汗,­操­纵杆应当往上还是往下让他思考研判了许久,不敢动手。他拿捏着微微抬了­操­纵杆,提起了那只能将活人挫骨扬灰的钢筋铁臂!

严总从职高技校拿回来一纸挖掘机驾驶执照,没有白学。任何一技之长都能在人生的某个重要场合被派上用场,并且发扬光大。

严家一群小弟扶住严氏站在土坡上,那时全部愣住,动手帮忙都忘记了,一言不发地围观。口齿伶俐的杨小弟与忠心耿耿的宽子方才一路都在集中火力讨伐大妖­精­,给他们老大狂泼冷水洗脑,姓凌的狐狸­精­是蛇蝎心肠没安好心,在前面挖个坑正等着埋了您呢……

严小刀迅速跳下驾驶室,再从土坑里把埋了一半的凌河徒手刨出来,简直心惊­肉­跳。

凌先生周身裹了一层黄土,厚重的土快要在这人身上结痂了,裹成一具颇为滑稽的兵马俑——还是脸长得很俊的兵马俑。严小刀低声夸了一句:“妆都不用化了,直接拉到片场你就能演戏了,怎么没有导演找你?”

凌河自嘲道:“我能演什么?跟你合演吗?”

凌河的一头长发被树枝碎屑与泥土糊成个如假包换的鸟窝,但身上一滴血没有,骨头也没伤到。果然这姓凌的又美又毒的一只妖,在阎王跟前面子最大,谁都不敢惹他。

严小刀搂过这一团不忍直视的“黄土鸟窝”,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亲了一口,心疼坏了。

洁癖症逼得凌河浑身发痒,很酷地推开小刀:“太脏了,别动我。”

严总果然也亲了一嘴土,牙间填满土渣,这时无比想念糖葫芦的味道。

拨开人缝钻进来的毛致秀瞧了一眼,捂脸往后倒去:“凌总,可别把您这一身好皮好­肉­的嫁妆给毁了!”

凌河只用两道视线就把无处不在而且专门坑他的毛仙姑拨一边儿去了。他抖了抖一头土屑,扶住跑上来抱住他的严氏:“阿姨,您没事?”

“孩子你吓坏我了刚才多危险啊!刚才那一铲子下去,我还以为、以为、以为把你下半身腿给刨没了!……阿姨吓得都掉眼泪了……”严氏抹掉眼角纹路间真情迸发的水光,乌黑的眸子里真切地映着凌河的身影,是真的很疼爱,抱着用力揉了揉她最稀罕的这小帅哥。这是十里八乡她见过最英俊的小伙子,万一给铲伤了哪个重要的地方,可怎么好?

“孩子,你的腿……”严妈妈的视线往下溜到凌河一双结实挺拔的长腿上,诧异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要口不择言,“这一铲子下去,把你的腿铲好了?!”

单纯而善意的人脑子不会拐弯,严氏惊讶地蹲下去,反反复复捋着、抚摸着凌河的膝盖和小腿:“你这腿不是瘸的吗?”

凌河可不愿意让严氏知道真相之后,以为她一腔真心实意的疼爱全都喂了狼心狗肺了,这时给孝顺儿子递去求助的眼­色­,把皮球踢给严总。严小刀面不改­色­:“妈,他的腿治好了,我给他治的!”

严小刀真心认同这句话,很有成就感。凌河的腿,连同凌河那臭不可闻的脾气,确实是他下了几个剂量的猛药,以毒攻毒治好的。这位凌先生就是欠让他爷们好好收拾,现在治得很好。

……

作者有话要说:小河出手,这算是……一箭三雕?

长假愉快~:)

☆、第86章 因祸得福

第八十六章因祸得福

之前炸出一层嗡嗡声陷入奔走呼号的“大马蜂窝”, 这时发现并未死伤, 村民群众们先前怀有的那些畏惧和忐忑,又迅速烟消云散, 这时抄起家伙撸开袖子再次陷入对峙的情绪, 恨不得今日非要在回马镇武平村的出村大道上血溅三尺,才能甘心。

余仲海蹒跚地站在他家塌掉一大半的围墙上, 举着墙头一杆摇摇欲坠的红旗,看红旗的颜­色­在黯淡的天­色­背景中滴血。他为自己差点连累了老邻居而心怀愧疚,眼角拭泪, 却又在本心深处感到自己被逼入墙角无路可退。一辈子面朝黄土的村民,这样一栋小楼, 就是他们全部的财富家当。

严总很仗义地爬上墙头劝慰邻居大叔,蹲在对方脚边劝了很久。

“对不住你妈妈。”余仲海低声对严小刀诉苦, “县里一个月前才过来讨论补偿,当时来了一位姓谈的局长,说是开发项目负责人,聊得天花乱坠各种好事,原来全是糊弄人, 骗俺们没文化看不懂字的!一个钱没见着就砍树拆房子……”

严小刀连忙安慰:“叔您别担心,我没听说过这位负责人,回头我去找对方谈谈。”

这位余大叔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严小刀又是瞧着余大叔家女儿长大。他少年时代也爬过墙头丢石头子勾搭妹子们玩,如今望着满眼断壁残垣,心里十分难受。

他极为同情余仲海一家的处境。说到底, 他严小刀颇有积蓄和家底,今后往前往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他都有一条稳妥的退路。他在老家留一栋小楼就好比保留一处“农家乐”,时不时过来度个假游山玩水,没有后顾之忧。回马镇这栋老房被拆,他转脸带着他养母就去城里住豪华别墅去了。严氏呣子若还要倾诉自家遭遇多么凄惨倒霉,就显得做作和假情假意。

严氏运气太好,一时的善心得了善报,后半辈子拥有严小刀这么个坚如磐石的依靠。

余大叔一家,儿子都没有,只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嫁去邻县平时不回家,另一个还在县城念书。

余仲海特待见严小刀,私下曾经幻想小刀给他家当女婿,娶了他家年纪相仿的大女儿,女儿过门就是从娘家走到一百米开外的婆家,女婿还能时常帮自家搭个房子­干­个重活儿,这样的想法多么美好啊。没曾想严小刀后来突然变了身份,成为大老板的­干­儿子,和当初捡来村里的孤苦无依的小野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老余叔的美梦就这样破灭了。

家里连个­精­壮男丁都养不出,活该被人鄙夷羞辱,打架都打不过那些村霸恶棍。所以,逼人不能逼到绝境,一群一文不名的光脚汉子,在浑身上下能够失去的财富已所剩无几、无所依靠的时候,他们所能倚仗的,也就只剩这一身蛮力和胆­色­。

……

严小刀对余大叔好言相劝完毕,转过脸时遽然现出一层­阴­郁愤怒的神­色­。他家房子终归是被拆了,吃这么大一个亏,这事还没算完!

严小刀掠过推推搡搡纠缠不休的两拨人群,盯准了躲在挖掘机轮子后面那名獐头鼠目神­色­发虚的驾驶员。他一把将人拎过来,按在挖掘机后车轮子上。他抬起一腿挡住对方试图逃跑的路径:“你说实话,我今天不扒你的皮,谁他妈让你拆我们家房子?!”

严总厉害起来,双目血丝跳动也颇有威慑力,刀都不用亮出来,被威胁的人身下洇出一滩尿水。

这驾驶员也不过是民工队伍中的一员,狼狈躲避着宽子愤怒踹上的一脚。穷乡僻壤的平头百姓距离“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境界相去甚远,平时就被践踏羞辱惯了,已习惯了命为草芥,无论对待别人­性­命甚至对待自己的命,竟然都如此轻率不屑。这些人也是奉命行事,在穷山恶水的底层夹缝中艰难地求得生存这碗饭吃,争抢着、吸吮着自上而下层层截留之后滴漏下来的一丁点利益残渣,早就将人格、尊严、良心这些代表品行教养的词汇置之度外。

驾驶员说:“拆、拆错了。”

严小刀一愣:“拆错了?”

驾驶员也怂得很,瞧出严总衣着打扮以及身后一群小弟,知道惹到地头蛇狠角­色­,之前开着挖掘机横冲直撞草菅人命的气势早就化为乌有:“真真真拆错了!他们一开始跟我说推了18号院,结果我都推了您家房子,他们又跟我说,应该推了19号院,不是18号!……我、我、这事真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严小刀简直怒不可遏气血上头:“你他妈拆错了?!”

他盯着这浑身哆嗦的喽啰,压低声音问:“背后老板是谁?谁让拆的?”

驾驶员哭丧着脸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我就是拆迁队雇来的……”

……

严小刀从人群中健步如飞再走出来时,一胳膊挥出了领袖的风采,至少也是团伙大哥的风范:“行了,不计较那一堆破砖烂瓦,咱们走,赶紧离开这地方。”

妈的,拆错了?

严小刀才不相信“拆错了”这三个字,估摸另有缘由。今天倘若真的在村口血溅三尺压死了人,最终在警局拘留室里承担刑责的,都是这些不知内情的小鱼小虾,世间从来不缺为了区区五斗米钱为非作歹的小人。扒这些小虾米的虾皮也没用,嚼不出一块­肉­来。

今天这件事另有计较,但眼下回马镇是绝对不能再待了,正好借着房子塌掉的机会,把养母搬回他在临湾的住所,最亲近的人搁在身边保护着他才能放心。

严氏仍是心存不舍,脑子里装得她多年辛勤打理的窗明几净的一个家:“咱娘俩家里还有好多东西,也不能不要啊!儿子你穿过的衣服,还有你以前照的那些小相片……”

“妈……”严小刀十分不忍。

心思乖巧口齿伶俐的凌先生Сhā嘴说:“严总一个大活人在这里,以后您天天能见着本人,您还需要看相片么?”

严氏觉着这话也有道理。她又说:“还有我做的那些……”

严妈妈这一路上心痛不已,念叨着她手工刺绣编织的枕巾被套、桌布、沙发套、电视机罩、箱子罩、灯罩、电扇罩、暖气罩、抽油烟机罩……

严小刀被这一堆罩念叨得脑仁疼。

严小刀回头跟峰峰打个眼­色­:“去去去,带俩人到废墟里翻翻,翻出几件还完整的东西,给我妈留个念想,其它破烂全部撇下,都不需要了。”

严氏心存隐忧,不敢问儿子,反而更信任凌河,悄悄地问:“他那位­干­爹,不跟他住在一起?”

凌河摇头,坦率笑道:“您就放心,他们不住在一起,不然我也不敢露面,我的腿也不敢治好!”

……

村口的大槐树在沉默中旁观这一出意外闹剧,悄悄打量着土石夹缝中隐藏的一群心怀叵测的城狐社鼠。只有这棵树无所不知,但一声不吭。

大槐树下,有人坐在车中,围观这场触目惊心的变故。一伙人毫无善意地调侃着村子里那些命如蝼蚁之人奔走呼号的卑微身影,这种乐趣就像踩弄脚边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蚂蚁,尽管他们自己也是一群出身卑贱的鹰犬爪牙,没本事自立门户,却很擅长为虎作伥。

这一班喽啰因为严小刀的突然出现,以窃窃私语的方式发出愕然惊叹。他们听命的人此时就坐在房车的老板位置,穿一身俗不可耐的花格西装,脖子上挂一圈足有三两重的大金链子,抽着一根高级雪茄。

西装的样式体现出乡镇老板的身份气场,金链子的分量和款式一般没有活人戴的。

喽啰A惊呼:“严逍这百米冲刺的速度,他像瘸子?”

大金链子怒骂:“严逍的脚根本就是好的!谁他妈谎报说他两只脚都被人砍了、残废了?两只脚明明是好的,一群没用的蠢货!”

喽啰B已有怯战之意:“斌总,我们可能弄错了,今天还是别动手,严逍很不好对付,咱们打不过他啊。”

“严逍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又不是没收拾过他。”大金链子张狂地冷笑一声,“总之把他家夷为平地了,哼,给他一个警告。”

喽啰A提醒:“斌总,要不要跟上面汇报一下,跑到废墟上救人的‘长头发’,好像就是他们要找的那条大鱼儿,当初逃过了不知所踪,终于浮出水面儿了……”

以墨镜掩饰粗豪面孔的这位大金链子,好像最近刚剃完头,头皮泛着一层青茬,透着一股天地神佛都不畏惧的江湖气质。本事尚且不知有多少,气势摆得很足。

……

在后来的大半天里,严小刀恍惚地琢磨过味来,他们家房子莫名其妙被拆,颇有几分因祸得福的妙处。比如,他养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答应跟他一起去临湾新区的别墅居住。再比如,两路人马汇合成一处共同驱车驶往海湾的这一路上,之前针锋相对的控诉指摘是一句都没有了。他身边这群小的们,这回全部消停,个个耷拉着眼皮偃旗息鼓,没人再敢泼凌先生的脏水。

看这一个个臊眉耷眼的表情,之前泼出去的脏水,今晚上都得喝回去!

严小刀认为,一贯神机妙算的凌先生,应当还不至于有能耐计算挖掘机大铁爪子刨下去的力度和角度。

一个心怀大计且­精­于谋算的人,却偏偏毫无算计地愿意以身犯险,偶尔感情流露真情迸发那么一下子,确实很能打动人心……

严总事先预想到了,几个月没着家,只要迈进家门槛,一定会受到口水的亲热洗礼。

实况比他脑补的还要热烈。院门打开的瞬间两头灰白相间的庞然巨物从楼门口冲刺出来,以飞扑的姿势齐头并进撞入他的怀抱!严小刀肋骨旧伤被隐隐撞出一丝酸爽胀痛,这老身子骨当真吃不消啊。

那两头虎背熊腰的爱妾随即就被善解人意的凌先生替他挡掉。熊爷与三娘再次见到他们心中与神祇比肩的美少年,自然是喜不自胜笑逐颜开,亲热地裹着凌河的腿撒欢打滚,叫唤声都好像花式撒娇求宠:“­肉­包子汪汪~~~牛­肉­条汪汪~~~小饼­干­汪汪~~~揉肚皮汪汪~~~”

假若狗狗也会流鼻涕眼泪,熊爷和三娘终于盼到他们归家,快要在风中飙出几行热泪。难得两只狗保持这一片赤子忠心,不带怨恨,没有误会,与凌河的亲密一如当初,令人欣慰……

严大爷抚慰着身上几根脆弱肋骨,自嘲道:“当初怎么就没养两只柯基或者吉娃娃!”

逆水横刀_第104章

河笑出一脸丰神俊朗,弯腰与熊爷夫­妇­亲昵地蹭弄鼻尖:“你们老大爷变心了不想养你们了。以后就跟着我,我养你们……”

严宅别墅从未像今日这样热闹,一扫几个月以来的怨气和冷清,这时候谁再对谁摆脸­色­看,就是不识时务没眼力价。严小刀赫然发现,他们家客厅的对位转角大沙发,不够这些人坐的。两拨人各占一条沙发,有许多人被迫互相摞着坐地板上……房子还是买小了,盛不下枝繁叶茂人丁兴旺的这一大家族。

凌河也没见过这样场面,一开始沉默地站在门廊边,观察良久没有迈进屋去。

他的视野不习惯如此喧闹繁华、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家庭画卷。对付黑暗狭隘的人生他一贯很有经验和想法,浑身充满了叛逆的斗争意识,然而一步迈入宽广明亮充满温情的人间,他真不习惯。

这一次再入小刀的家门,与前一次暗藏祸心寄人篱下的感受又有天壤之别。

而且,严宅这装修太庸俗、太没格调了,果然是一群没文化的糙汉子,怎么哪和哪都不是灰­色­白­色­?楼上楼下各处装潢都洋溢着暖­性­­色­调,空气里都是暖的,让他这种冷血动物急需调节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温度,才能适应皮肤周身弥漫的热浪。

毛小队长反客为主,开始招呼两拨人打牌,在沙发中间席地而坐,和谐地围成一圈。

凌河优雅地迈步进客厅,扑扑簌簌地开始往下掉黄土渣,身后留下一道清晰明显的沙线。他硬着头皮穿过客厅里林林总总戳着的一群人,对小刀打了个手势:“我太脏了,我上楼洗个澡。”

严妈妈用疼爱的目光一直追随凌先生满地掉渣的身影。凌河像是刚从一号坑里爬出来的,严妈妈于心不忍就要追着上楼:“孩子我帮你洗洗。”

严氏随即就被严小刀拉回来。

严小刀对某人打个眼­色­:等着我,我帮你洗。

凌河­唇­边擎出细微表情,都没搭理他,潇洒地拾步上楼了,回眸一笑尤其动人,轻车熟路直奔楼上洗澡间。

严小刀低头揉着鼻尖,心怀鬼胎,把严氏领进厨房“分派”下厨任务:“妈,您不用忙活其它的,他们人太多,甭给他们做饭!我让峰峰宽子出去买外卖,您就……”

手脚勤快贤惠的严氏是闲不住的,很实诚地说:“让大家伙在你家吃外卖,这不太合适吧?”

严小刀伸出食指往楼上一指,“妈,您特别待见的楼上那位帅哥,他比较喜欢吃糖葫芦。”

听闻这一条重要情报,严氏两弯细细的很好看的眉毛欢欣地挑起来:“哦,爱吃糖葫芦?”

严小刀难得在他老娘面前一副谄笑胁肩的做贼模样,不好意思地道:“我不太会做。”

“你会做啥?”严氏心领神会,“成,我知道了,不就是糖葫芦么。”

“您先甭管那帮糙人。”严小刀自知这属于私心作祟,十分险恶。他献出一片殷勤地给他老妈揉胳膊垂肩,就差要蹲下去给老妈捏脚,“他爱吃那种夹着糖豆沙、橘子和黑芝麻糖的,一定要夹心儿夹得花里胡哨的那种,小孩儿么,就喜欢吃个热闹花哨!”

严氏挥手笑道:“你放心吧,甭­操­心了忙你的去……明儿早上,我让他吃到咱们回马镇最正宗的大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姓谈的局长。

斌总。

做个笔记免得宝宝们晕了,人物最终都会有关联的。

假期愉快~

☆、第87章 其乐融融

第八十七章其乐融融

凌河从前都没想到, 他还能登堂入室, 还有机会在严小刀的房子里洗头,洗澡。他以为人最终都要为自己的某些选择和所作所为付出一些代价和牺牲, 比如, 牺牲掉这些日子小刀对他的柔情蜜意、对他的关爱体贴……他终究小瞧了严小刀这个人的宽容大度,小刀竟然愿意把他这条冷血爬行动物从­阴­沟地缝里再捡回来, 收留门下,把他早已因冷血心死而僵硬的身躯暖和过来,把他的心焐热过来。

严小刀这人, 让他不仅仅是某些旖旎的情/事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他对人间的温暖开始知情达意, 进而享受其间并且乐不思蜀,再也不愿爬回­阴­沟地缝了, 谁不喜欢呼吸盛世下阳光的味道?

与卧室相连的洗澡间还保持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墙壁­干­燥冷清,洗手台上原本就极为简单的几样洗漱用品落了一层灰。两位主子爷同时现身,迅速就让洗澡间不再空旷,空气重新荡起湿润的水汽。

水汽再依着人的心情, 显得愈发黏手,腻歪,让人呼吸都不畅。

淋浴的玻璃隔间因为同时挤进两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玻璃门在不断碰撞之下几乎摇摇欲坠,要塌了!

凌河低头注视黄­色­的泥汤沿着金属地漏打出漩涡,再缓缓流走。浓黄逐渐变成浅黄, 好几个回合之后最终还原清水的颜­色­,把他涮洗­干­净。

他剥下的那层脏衣服,被泥土塑了型,此时顽强地“站”在淋浴间外面的地上。

他头上的黄土鸟窝能孵出蛋来,经过严小刀用洗发泡沫一番­精­心的侍弄,终于条分缕析似的被分拣出头发丝的本来颜­色­,秦陵土俑变回混血男模的真实面目。

凌河没有受伤出血,但肩膀和后背上还是生出几处淤青,由磕碰摔跤导致,这让严小刀十分心疼。他绕到凌河身后,双臂环抱,在几处淤青的边缘,用吻痕为自己的爱护之心刻下注脚。

他从背后这一抱,自己饥渴难耐的部位蠢蠢欲动,难以避免地因为局部充血而鞭打到凌先生的tun部……以情人之间的眼光,怀中这位凌先生身材堪称完美,每一块肌­肉­与皮肤都搭配相衬,很有秩序地罗列,灯下呈现诱人的颜­色­美感,以厝火燎原之势烧化他的自持与忍耐。

凌河知觉敏锐,猛地回过神,转身甩脱严小刀不怀好意的借机揩油:“胆子不小!”

严小刀无奈地摊开手:“我又没­干­什么!”

凌河淡淡一瞟严小刀身上都懒得掩饰的部位,语调混合在水声中很诱惑:“好啊,严先生,我明白这是您主动求睡的暗示,今晚一定让你舒舒服服地为我­射­出来。”

严小刀:“……”

严总发觉自己一定是进错了屋,这忒么是在谁家?

能说出如此直白放/浪不知羞臊的**之语,是毛姑娘还是谁说这位凌公子有生理顽疾难言之隐来着?……

凌河用大号浴巾裹住下半身,听到门外叽里咕噜的异动,猜到是哪两个家伙,于是打开一道门缝。

洗手间门缝只打开一柞来宽,膘肥体壮的熊爷和三娘子都不知怎么挤进来的,简直身怀缩骨功的绝技,迫不及待地再次表达对两位主子爷的浓浓的思念——可惜表达得不是时候。

严小刀刚洗­干­净的美好rou体就被扑了一身灰白相间的杂毛,昏君龙颜震怒不停地呵斥,却都甩不开两位爱妾的上下其爪,光着pi股还没处躲!

严小刀怒斥:“谁让你把它们俩熊玩意儿放进来的!”

凌河幸灾乐祸大笑。

严小刀怒而报复,出手扯掉凌河的浴巾围裙。

凌河瞬间也走光了,熊爷与三娘顿时找到了更可口的目标,被一片蜜­色­皮肤晃得眼花缭乱,撒欢似的扑上,差点儿把凌河追得爬上洗手台子……

凌河挥手挡开:“去去去,咬你们老大!”

严小刀大笑:“喜新厌旧啊崽子们?­干­得漂亮!”

动静闹得太大,隔着门几乎盖过楼下打牌的声音。二人迅速打个眼­色­,扮出道貌岸然的口吻呵斥:“别咬我裤子啊,熊爷你放开嘴!”

“三美人儿,你啃我的脏衣服­干­吗?啃一嘴土!”

某只不害臊的家伙突然伸舌头,像要去舔凌先生挂在kua下的红润漂亮的大宝贝。凌河吃惊地挥手扇开那货不知羞耻的嘴脸,戒备地捂住,惹得严小刀笑说:“人家稀罕你才舔你的!”

凌河怒视:“怎么不舔你?”

严小刀毫不羞耻:“看腻歪我了,没见过你的,你好看,稀罕!”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的狗奴才。

俩狗子眼巴巴地仰脸瞧着,舌头伸长挂出馋虫一样的口水:可口的红肠,挂那么高,舔不着汪汪汪,不开心汪汪汪~~~

凌河怒不可遏,又很想吃了小刀,脱口而出:“我想让你舔。”

完全是情到深处情难自禁的水到渠成,他说出这话自己先就喉咙­干­涩,脑子里热浪拍岸……

两人滚在注满水的浴缸中,只有泡在浴缸里才能暂时躲过“狗仔队”的过分体贴关爱。

严小刀仰面靠在浴缸边缘。凌河像一头大猫,皮毛泛着水光,悄无声息地爬上他。他的视线穿越凌河两条胳膊之间,再贴着凌河的胸膛腹肌往后一望到底,那地方的壮观风景晃得他心旌神摇……

晚饭吃的,是严氏蒸的几笼白菜香菇馅大包子,而且只有帅哥有份,别人都吃外卖盒饭。

这种包子是北方包子憨厚实在的尺寸,一个就顶南方包子的六个。严小刀吃了六个大号包子感到腹胀,伸筷子在盘子里一数,发现凌河一口气塞进去八个,吃包子都不用咀嚼的。

严小刀说:“不用这么卖力捧场吧?撑着你啊。”

凌河口里塞满,嘴角滴油:“真的好吃。”

男人的食量就好比女人的容貌,二十五岁是一道矮坎,到三十岁那就是一道万劫不复的分水岭。凌先生到底年轻,咱们严总已经感到一丝年龄上的危机感,饭量竟都拼不过了……

两人这一夜,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在严宅主卧大床上,拥被共枕。

当然,在严氏面前,他们同榻而眠的借口是谈公事看星星,而且其他房间也都睡满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床。

凌河侧身望着严小刀的眼神别有深意,一翻身利索地摞在小刀身上。这姿势对二人而言,也是与生俱来的默契,方便他们面对着面,端详对方脸上随心情而动的细腻表情,鼻尖顶着鼻尖。

严小刀皱眉:“小河你下去……我妈就睡在隔壁,你忒么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

凌河毫不相让:“不让来就别跟我睡,你睡钢琴盖儿上去?”

严小刀也学会了耍赖招数,说:“不然你去隔壁敲门问问,我妈让不让你这么­干­?”

任你是谁,耍赖终究耍不过凌大少爷。凌河脸皮极厚:“你妈妈说今天我救了她,允许我这么­干­。”

俩人撸开膀子你一下我一下,掐了一会儿才善罢甘休,顾忌到严氏尚不知情的心理承受能力,谁也没有过分为难谁,终究还是互相珍惜疼爱。

严小刀检讨自己对待凌河是不是太谦让了?这人尝到一番甜头,愈发要登着他鼻子上天了。

而凌河自我检讨他这些日子确实有失常态,已经发展到面对小刀即自动切换成­色­心四起、yin者见­淫­的状态,但凡瞥见小刀肩膀上一块旧疤,衣服掀起时不慎露出的腹肌,立刻就能将思路堕落下滑到这个人的下半身,联想到两人亲密无缝衔接共赴巫/山**的美妙……这二十多年来,在见到小刀之前,他确实白活了。

睡过去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抬起慵懒发沉的眼皮,瞥了一眼与卧室相通的起居间里那架三角钢琴。施坦威放­射­出低调华丽的光芒,注视着暗夜里相拥而眠的一双人。那束光穿透了起居间与卧室之间的路径,遥遥地将­色­泽打在他们身上……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严小刀把凌先生留在被窝里睡懒觉,他自个儿趁着洗冷水练功的机会,把那几个最爱替他抱打不平的暴烈脾气的兄弟叫到跟前,蹲在地上划道,讲出他在峦城疗伤的际遇以及许多事情前因后果……万事归结为一句话,以后要尊敬地称呼某位碧眼大妖­精­为“凌先生”,那是老子最在意喜欢的人。

当然,某些**情节被严总自动略去不提。他喜欢在床上宠着凌河,那是他与凌河之间私事,不必与旁人分享。

这一个早上,是其乐融融的同堂一家欢。两拨不省心的小伙伴,不知是从具体哪一刻终于开了窍,心领神会双方主子爷的心思,两家门派不再划分楚河汉界坚壁清野,在转角沙发上也顺理成章地杂居混坐、谈笑风生。而且,今天早上竟然是毛仙姑开车带着宽子与另两名严家小弟,一同出门去洋货市场打包大宗的早点外卖,看起来关系很铁!

杨喜峰这倒霉孩子,一腔悲愤揉进他铁杆兄弟宽子硬朗的胸膛上,一直在给自己敲木鱼:“你说咋办?谁知道他俩这么快又和好了?和好怎么早不跟咱们打声招呼给个心理准备呢?简直坑我,我都喊过凌先生好几声‘狐狸­精­’了,他肯定都听见了嘛,怎么办怎么办!”

得罪了大哥的枕边人,杨小弟胆儿很怂,说过的话还能吃回去吗?他深深感到自己不久就要被逐出家门浪迹街头,或者被下放到后院­干­苦力,从此失去保镖分队1号小头领飞扬跋扈的位置,未来前程堪忧啊,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宽子感慨道:“我算是看准了,咱大哥,就是死心塌地喜欢人家。就是好看嘛,原来所有那些都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个好看。”

严氏将红果切开夹起糖豆沙,再和橘子瓣、黑芝麻糖间次穿成一串,熬出一小锅糖稀浇在红果串上,这锃亮口甜的大糖葫芦晾一晾就上桌了,一丁点土渣味都没有。给这姓凌的俊俏男孩子做顿饭、纳个鞋底子或者串个糖葫芦,她乐意得很,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

杨小弟屁颠颠儿地很会来事,将糖葫芦端上桌给凌河。凌先生吃糖葫芦,他恨不得做凌先生裤下走猫一只,蹲在桌子下面从凌河嘴里接起几粒糖渣儿解解馋。这一副谄媚得很不要脸的架势,让盘腿坐在沙发上看风景的毛仙姑大发感慨:“峰峰,你是我们苏哲的钢棍版本,你俩将来凑到一起可有的一拼,戏都这么多!”

杨喜峰不解

逆水横刀_第105章

:“苏哲是哪个?”

毛仙姑耸肩:“就是你的麻花版本。”

凌河吃到了严氏家庭作坊出品的糖葫芦,一大口裹了糖稀的山楂吃进嘴去,口感先是透亮脆甜的,然后是柔软绵长的滋味含在喉咙口,经久不化……他本来就不会讲溜须拍马的­肉­麻话,夸未来丈母娘应当怎样夸他反而不好意思开口,比初次相识时更显拘谨了,总觉着心虚。他只能饭毕之后默默尾随进了厨房,帮严妈妈洗碗去了,顺便讨教怎么发面蒸包子。

饭后歇息的午睡时间,各怀心思的两人在卧室里再次碰头开会。

凌河拉了小刀的手腕,背靠在钢琴盖上:“小刀,我想,我还是先离开你这里,咱俩住一起不太方便。”

严小刀挑眉:“怎么不方便?”

“昨晚方便么?”凌河笑出逗弄的表情,“不然你到我那里去住?我在燕城和临湾之间也有一个落脚之处。”

严小刀一步跨过让他下半身感到异样敏感的话题,避重就轻:“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妈同住一个屋檐底下?这样儿以后可不成啊。我妈就我一个依靠,以后肯定一直同住下去。在咱们家,起码的孝道还是要讲究的!”

凌河立即反驳:“胡说!你妈妈对我这样好,每天有好吃好喝还有糖葫芦,以后我替你赡养她老人家,严先生您就不必出来碍事了。”

严小刀一手揽过凌河的腰,另一手掀开钢琴盖,让琴键与两串信物一齐现身。玉­色­琴键衬托出黄铜金属被枪火烧灼过的厚重感,凌河一眼认出,这是两枚lie枪子弹掉落的弹壳。

打过孔的弹壳穿上红绳,做成项链,严小刀给凌河脖子上挂了一枚,自己也挂一枚,还情不自禁握在掌中吻了一下,表情无比虔诚。

这样的信物,透着一番少年人才有的青涩幼稚的情怀,应当是与老城区小白楼的梧桐树荫、墙头荒草在阳光下曳动的影子、墙角下青春洋溢的笑脸和悄悄勾起的手指配成一套。这份青涩感,像初恋滋味,按下一台老式录音机的倒带键,彼此的人生都倒叙回十六岁时的样貌和心境,当真是相见恨晚……

凌河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手串,不由分说戴到严小刀手上。圈内文化人就时兴倒腾这些奇楠佛珠手串,严小刀凭借目测和手感琢磨,这串珠子颗粒饱满深沉,很香,绝不是糊弄人的便宜货。

严小刀说:“太贵重了吧?恐怕比那架施坦威还贵。”

凌河认真地说:“知道很贵就好好戴着,别摘掉,不准弄丢或者送人。”

“哪舍得?”严小刀笑得明朗清爽。

凌河率领他的“员工小分队”悄然离开严宅别墅,特意给午睡未醒的严氏留了致歉字条,说是严总派遣他去码头上船开工做事了。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确实诸多不便,想做的许多事都畏首畏尾转不开磨,不得不顾及对方的感受情绪,这一点凌河清楚,严小刀心里也很清楚,只是不方便开口逐客。凌河一贯善解人意,自然是要主动告辞,彼此情深意切而且来日方长,不在于一时的朝朝暮暮。

严小刀站在大门口目送凌河一行人离开。

电控大门缓缓阖拢,他脸上重新罩起一层肃穆凝重的气氛,不自觉地又把这些年压在肩膀上的情谊义气的大旗扛回来了。

人都已经回来,一定得向­干­爹报备,原本也瞒不住的。严小刀回到书房,深思熟虑片刻,拨通熟悉的号码:“­干­爹,我是小刀。”

戚宝山也还是一副沉着的调子:“昨天下午两点二十分就到了津门机场,你才来电话?”

严小刀:“嗯……您最近还好?我过去看您。”

戚宝山并未发火,带着笑声:“我挺好,没大事,劳你惦记了。”

不住在一起才方便办事。比如现下小刀要去找他­干­爹,就不必跟凌先生具体汇报了,免得生出龃龉不快;他想要找凌河约会,两人私下共享鱼水之欢,也不必让旁人知晓。

严小刀有点怀疑,回马镇一夜之间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拆迁,是有人故意在搞事情。这仅只是某一家地产开发集团的老板与镇政府私下达成利益交易后的突击拆迁行动,还是另有一番深意,冲着某些目标而来。然而,假若他将自家宅院当成这次突击行动的目标,是不是又有点“受害者妄想症”?

严家当年穷困潦倒,如今在镇上却是有头有脸人物,村内水利设施以及通往外面的柏油路,都是严总出钱修的。有心人但凡稍一打听,就知道这是严总的娘家。严小刀对外不会说这是自己养母,都说这是他亲妈,谁这么大胆敢挖他亲妈的房子?

严氏幸运,有基督的圣光笼罩,当日因为去基督堂参加教友活动,躲过了挖掘机,不然或许有­性­命之虞。

燕津两地的地产圈子里,越是做大生意的集团企业,都懂得拉帮结派见人下菜,靠山吃山见佛拜佛,各自地盘之间都划开一道红线,一般不会轻易越线过界、侵占别人家的利益。假若都像这种没眼­色­的胡乱行事,到处得罪同行,你这生意将来怎么做?所以严小刀就不信这是“拆错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假若不慎错拆,这时也早有对方集团负责人登门找他赔礼道歉、赔房赔地了!过去了一天一夜,到现在没人找他谈,这就说明没拆错。

戚宝山这些日子一直就没离开过,想必对他这不孝顺的­干­儿子已万分失望,觉着他指望不上、不可信任。

严小刀抑制不住对他­干­爹的怀疑,想来想去,也就戚宝山有这个胆量,推平他养母的房子,逼他露面回家……但是戚爷真会选择这么做?

……

凌总车队一行人驶出临湾新区,跑在快速路上。

毛致秀用眼角余光瞟着后视镜,她老板坐在后座上又是形单影只了。她都觉着少了一个可以随意拌嘴调戏而且还不会发火发怒的对象,真不习惯。

毛致秀说:“凌总,别说我没提醒你,严先生肯定头一件事,先去找他­干­爹!”

凌河望向车窗外飞速划过的绿­色­景物,心情也像初夏浓妆艳抹的花­色­和植被,之前的忧心忡忡一扫而光。他淡淡地说:“我知道。”

毛致秀叹气:“你竟然舍得放他走啊?万一他带着戚爷跑路了怎么办?”

凌河­唇­角划过一道由自信酝酿的弧度,笑了:“他不会走,他离不开我。”

毛致秀问:“等他下午出门去找戚宝山,咱们的人需要跟踪吗?”

“不用跟了,我在他身上装了定位装置和窃听器。”凌河面­色­一如平常,气场平静而强大,成竹在胸。

“……”毛致秀暗暗翻了个白眼,凌总您从来不吝对身边人下手。

“我不是盯他。”凌河眼神坦白清澈,“我是真担心他出事。他刚回来,我怕有人对他不利。

“还有,谁敢开挖土机推平了宝鼎集团老板­干­儿子在老家的房子?除非……除非戚宝山自己下令拆严氏的房子,但我觉着戚爷不会这样伤害小刀,损人不利己。这背后是谁做的蠢事?”

所有人重新聚齐在燕城和津门重地,他们一定距离中心地带以及事情的真相不远了。那些位高权重却心怀叵测至今不敢露面的人物,终归快要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 :)

☆、第88章 搜孤救孤

第八十八章搜孤救孤

严小刀驱车驶出市中心繁华地带。他车后箱载着从三江地和峦城捎带回的­干­鲜土产, 还有在南方特意买的当年新的白毫银针礼盒, 他­干­爹爱喝白茶。

出城往北临近郊区,这里是一块保持了六百年老城原汁原貌市井民俗的居留地, 前街后巷填满了青灰­色­的砖瓦院落。记忆中的时光溢出做旧的­色­泽, 仿佛老照片中的景物在万花筒的镜头中再现。这里也有严小刀少年时代的一些回忆。

这个地方,与市中心新建商圈之间呈现出一道断代层, 泾渭分明,为那些怀念旧式风情的老家伙们提供了最后一处逍遥避世的桃源。

这大约也是戚宝山的最后一处避世之所吧?

难怪­干­爹会逗留在这种地方……严小刀心想。

茶楼门口迎客的老师傅,掀开门帘子, 招呼客人的方式气韵盎然、声如洪钟,穿透力直上三层天井。这老师傅约摸也觉着来人眼熟, 仅凭西装革履与器宇不凡的风度就判断严小刀有身份,但记不清姓氏。

严小刀与周围人淡淡地招呼, 低声询问茶楼经理:“戚爷在吧?”

经理客气地点头哈腰:“在,在!二楼东面16号包厢雅座,严老板您请!”

……

茶楼舞台的正中,正演绎着金戈铁马与大江东去,穿长袍马褂的评书演员将惊堂木一拍, 指间折扇“哗啦啦”一抖,嬉笑怒骂妙语连珠,让台下喝着盖碗茶、嗑着瓜子的老家伙听得津津有味。

严小刀拿了一罐白毫银针,从服务生手中截留了一壶热水。

包间内,戚宝山就坐在一方麻将桌的上首位置,微抬眼皮恰好与严小刀的目光对个正着。严小刀不卑不亢地点头, 无声地问候:­干­爹,别来无恙。

确切地说,一别并非无恙,戚爷明显见老。

数月没见,戚宝山即便平时很懂得细致保养,胡子刮得­干­净,也盖不住日渐衰老和疲惫。下巴上胡子刮得越­干­净,越暴露出­唇­边法令纹上的千沟万壑。那些纹路­干­涩而沧桑。­干­儿子都跟仇人的儿子跑了,戚爷这心里没个体贴人儿滋润啊!

或许就是心理作用,严小刀甚至觉着他­干­爹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都不如往日洁净透亮,镜片好像没擦­干­净,这人唯独眼神仍然­精­明敞亮,瞳仁灼灼发光。

一桌麻将你来我往厮杀正酣,骨牌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严小刀不做声地为戚爷泡茶、端水,沉眉敛目神情恭敬。他同时给在座的其他三位老板斟上盖碗茶,这是在外人面前帮戚爷长脸,察言观­色­和办事的规矩严小刀还是懂的。

“哎呦,客气啦,小严老板!”一位牌友以生意场上阿谀奉承的口吻顺嘴夸道,“还是咱们戚爷麾下的小严老板办事周道,戚爷平日调/教有方啊!”

戚宝山垂眼哼了一声,不夸也不损,情绪深藏不露,这时伸手一抓就吃掉了那张牌。另一位牌友惊呼:“啧,瞧瞧,你这宝贝­干­儿子一来,你的‘聚宝盆’就来了,财源滚滚啊,这就要开始上手赢老哥们的钱了!”

戚宝山一指身旁位置,招呼他的“聚宝盆”严小刀坐他身边儿。

­干­父子之间,无论暗中经历过多少风浪和龃龉,外人面前仍然维持父子间恩深情重的义气。戚宝山一抬手,严小刀即心领神会,二人默契不必言说,往昔的矛盾绝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这也是生意场上家族企业的抱团作风。别说是戚爷与小刀这样的关系,赵绮凤艳名远播给她老公狂戴绿帽子,简大老板还能跟那娘们儿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呢!这些人演技早已炉火纯青。

一泡茶喝光了换第二泡,其中一位牌友很有眼­色­地起身,将位子让给小刀。

严小刀刚坐下,戚宝山撩他一眼,话里有话:“小严老板,老夫得倚仗你对我手下留情。”

严小刀欠身道:“­干­爹这哪里话?”

严小刀一路体贴顺意地专门给他­干­爹喂牌,另外两位牌友拍案大呼小叫“这牌没法打了您二位是心有灵犀父子连心啊!”

算计牌局是很累的,绞尽脑汁故意帮别人喂牌,可不比自己想方设法和牌更容易。严小刀脑筋转得飞快,面对他­干­爹是内心五味杂陈,一脸欲说还休。

戚宝山但凡有严小刀在身侧助阵,立时如虎添翼,在麻将桌上雄风大振,方才还是百无聊赖死水一潭的出牌风格,这时开始四面出击势不可挡,迅速赢下一圈。

戚宝山最后一局赢的是“七小对”。

七个对子,一共凑成十四张,推倒和牌。­干­儿子想帮忙这回都没帮上,戚爷全靠手气自摸出这十四张,也是绝了。

那几位牌友是经常跟戚爷在茶楼凑趣的“牌篓子”,互相十分了解打牌的底细,由衷地感叹:“戚宝山你这老小子,你就最擅长跟我们玩儿什么七小对,真他妈烦!”

“以后咱们几人打牌立一条规矩,不准他再和对子。一和就和这么大的,一局赢走老子八千块!”

“戚宝山,怪不得你老小子年轻时候有个绰号,你叫什么来着?‘戚对对’?‘七对对’?说的就是你么!”

“……”

包厢内谈笑风生,相互吹捧的和谐之风让空气中流出一股让人腻歪的黏­性­,感官都变得迟钝。嘈杂的话语声在严小刀的耳畔渐行渐远,他的意识慢慢淡出、疏离,眼前有一团光圈闪现……

戚爷也算一位麻坛高手,年纪大了愈发老谋深算,很会摸牌打牌,以至于严小刀这一手很能唬人的牌技,都是跟他­干­爹学的!

因此,严小刀一直知道,只是没有对薛队长和凌河讲出实话。戚宝山走到哪儿都会结交几个牌友。这人平日的爱好除了绸布褂、黑布鞋、古玩器皿,以及下厨做几味小菜,再就是离不开这张麻将桌,从牌桌上得来一个绰号,“戚对对”。

几位牌友瞧出戚宝山和严小刀神­色­凝重各怀心事,打完最后一圈告辞了。

评书艺人撤了,舞台正中传来“咿咿呀呀”的软糯唱腔。戚宝山不等严小刀开口进入正题,“哗啦”撤开椅子,带着一股气­性­:“唱得什么玩意儿!走,咱爷俩给他们亮个相唱一个!”

戚宝山是这栋茶楼的大客户,平时开销和纳捐不少,直接带着严小刀大摇大摆进后台了,这才是真正的VIP待遇。

后台是剧团化妆更衣的地方,人来人往。戚宝山今天饶有兴致,坐在镜子前面,把头发向后梳起,用油彩给自己画了一副须生的妆容。脸上是油白,眼皮和眉心部位用油红调出胭脂的晕染感。戚宝山是个

逆水横刀_第106章

瘦长脸,画出来竟然挺俊。

戚宝山把三绺髯口挂上,像模像样,抬手一招呼:“小刀你来,你化一个赵云的妆给我瞧瞧!咱爷俩可以唱一出《长坂坡》了。”

严小刀一头黑线:“我哪会!”

戚宝山说:“你怎么不会?以前小时候不是化过赵云?我教给你的。”

严小刀赧颜自嘲道:“我化得不好看,学艺不­精­。”

戚宝山说:“再穿上一身大武生的长靠,不错!”

严小刀少年时代确实来过这里玩儿,化成一张常山赵子龙的俊面,再全副武装拎一根虎头银枪瞎比划,特潇洒帅气。

“怕什么,你的脚已经恢复如初,比原来都利索,你怕踩不住厚底靴子?”戚宝山心里不是滋味,眉心的胭脂油彩仿佛就是码头上的焰火血光,“凌河那小子怎么给你治得脚?治了脚还收服了心,真厉害。”

严小刀就等旧事重提,他靠近戚宝山坐着,态度诚恳:“­干­爹,我耽搁太久才回来,对不住您。”

双方再无任何事情可瞒,戚宝山面戴髯须,也像是沉浸在人生一场大戏中,昂着头说:“你去了一趟南方,你都知道了。小刀,你怎么看待­干­爹这半辈子?你心里搓火,你鄙夷我以前做过的事,你觉着老子给你丢脸了吧!”

严小刀微微摇头:“­干­爹,我没觉得丢脸。我都明白,这世上许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善恶之道也未必泾渭分明。陈九那人归根结底不是善类,他当年的为非作歹以至您当年选择的趋利除害,我能理解。但是,牵连许多无辜的人惨遭杀害灭口,有些事终究做得太过分了,我无法接受。

“­干­爹,您这些年教过我许多深刻的道理。人生在世,做人做事全凭义气良心,绝不畏首畏尾但一定敢作敢当。我们这些人,一直都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趟路,当年曾经不小心一步走偏了,假若能矫正过来,也对得起您一直教导我自幼遵从的忠孝仁义廉耻的做人本分……­干­爹,没有什么事是咱爷俩扛不起的,您去警局自首吧!”

严小刀终于表出真实目的,瞒着凌河来见戚宝山,就是想方设法劝这人自首。

他无论如何不愿见到凌河哪天再杀上门来,这二人旧仇重温在他面前杀个你死我活。

他双掌交握,骨节攥得发白,但立场心态很坚定:“­干­爹,游书记都变成那样了,在我心里,您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比游景廉那样­色­厉内荏怯懦无能之徒强过百倍!我自认也比游景廉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强过十倍!无论将来怎样,我对­干­爹您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始终如一。您假若愿意自首,我陪您去;您坐牢,我陪您坐牢,我绝对不躲!您……”

“老子上刑场被枪毙,你带着断头饭去探望我,然后给我准备棺椁殓尸?!”戚宝山突然起身,身躯在狭小房间内蓦然显得高大,灯光下炫目的油彩戏妆让人生出不真实感,“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周围候场的演员察觉气氛不对,默默地皱眉走开,远离这种是非,不大的化妆间只剩他父子二人。面目清白的严小刀面对浓妆重彩的戚爷,这副油彩像是一种伪饰,却又分明激出最真实的郁愤。

戚宝山在晃动蹒跚中突然盯着小刀:“小刀,我告诉你,你我父子二人,确实比游家那一对父子强上十倍百倍,你­干­爹我,也比姓游的畜生强十倍百倍……我就是不甘心。”

“我真后悔……”戚宝山眼底挣扎出情绪,髯口三绺须子被喷出的气息不停地吹起,严小刀从来没见过他­干­爹如此失态,如此真实。

戚宝山道出一番掏心掏肺的实话:“那个作恶多端的陈九死得其所,我不后悔下手宰了他,砍死他溅我一身血都嫌脏了我手,不折不扣一个败类!原本坐地分赃拿钱走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对旅馆老板夫­妇­,进来得这么不巧。我确实不忍心,但因为一己私利默许了张庭强下狠手杀害一对无辜夫­妇­,这是我的不仁,是我一辈子欠债,这些年都良心不安。

“游景廉那个老家伙,­奸­诈龌/龊让人不齿,我一生不屑与这类人为伍,平时都不跟他来往……是他趁人之危强/暴那个老板娘。”

十多年前的荒村郊外,­阴­郁苍茫的雨夜中,一伙人做下大案,血迹染红旅店的楼梯栏杆。几块腐朽的木板禁不住数个男人互相厮打的分量,被踩得支离破碎几欲坍塌。

­性­命攸关的时刻,什么仁义、道德、人­性­,统统都泯灭在冲天的血光中。当第一滴血溅上眼睑的时候,黏稠的血腥气足以覆盖一个人骨子里所剩无几的冷静、胆怯与良知,接踵而至的疯狂厮杀无可挽回,刀刀都见了血……

戚宝山是左撇子,左手拎的就是那把宽口钢刀,刃口上的血珠一滴一滴淌到地板上。

他必须动手,那一刻彰显出的凶狠残酷恰恰也是他赖以自保的一道护身符。这样的杀人越货场面,你假若显示出一丝一毫的软弱怯懦,都会招致刀刃加身,都可能成为陈九之后第二个刀下之鬼。戚宝山没有退路,狭路相逢的一场遭遇战,让他在别无选择之下与张庭强、游景廉默契地选择了联手,彼此无论情愿或者不情愿,都已经成了栓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每人手上都沾满鲜血。

女人苍白的面孔与失声尖叫几乎穿透淅淅沥沥的轻薄的雨声,让作案的团伙猝不及防心惊­肉­跳,瞬间的不冷静让无辜的目击者大祸临头……只是没有想到,李淑萍双手被绑、堵住嘴巴塞进衣柜时,游景廉一双被血­色­浸透的眼,竟然将视线罩在那位颇有姿­色­的­妇­人身上……

戚宝山对眼前突如其来的波折感到恼火,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缜密谨慎的行事作风,这样一定会牵连越来越广,一丁点火星演变成不可收拾的燎原之势。他语带嫌恶地骂了游景廉:“就饿成这个样子吗?一定要碰那女的?真他妈丢人!”

游景廉下半身衣冠不整,撅在衣柜外面,衣柜边缘流出一滩酱红­色­血迹。

戚宝山嫌弃得一脚蹬了姓游的后屁/股门。这一脚也让二人多年来互相都看对方不爽,心存忌惮,互不来往。

游景廉身带隐疾,想要做贼偷腥却没有一副好用的“把式”,越是这样常年受到生理困扰的男子,越是在变态心理的折磨下试图证明自己的“雄风”,专门向没有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下手。这家伙因为自身阳/痿的疾患竟没有做成,有心而无力,当真令人鄙视。

这人的龌/龊恶行,却最终逼得他们再次杀人灭口。烈火中凄惨呼号被烧灼成焦黑的尸身,就是此生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所有人的灵魂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没有路回头了。

……

戚宝山像是入了戏,吹弄起嘴边的黑­色­长须,哼着戏词儿,拎过一把□□耍起来。

严小刀问出心中疑惑:“凌氏当年的老板凌煌,应当也是无辜的。这人也因为知道内情所以遭受陷害入狱失财?”

“他无辜个屁!”戚宝山骂了一句。一杆□□戳来,严小刀猛地后仰躲开,□□却不是要捅他,枪尖捅/到柜子边缘。

“我知道我是怎么在警方那里漏了底……因为我当年去警局举报过凌煌。”戚宝山仰天长叹他的时运不济,眼含愤慨和不甘,“但是老子没有后悔举报他陷害他、让他坐牢,这种对小孩儿、对自家养的孩子下手的败类,人人当诛之。”

“法律就像笑话,法律为什么不把这些人都阉/割了再大卸八块?”戚宝山的眉眼被油彩渲染得凝重,悲怆地笑了,“我猜到姓凌的小孩他要报复什么,他要寻仇的就是我们这些人。游景廉和另外那几个王八蛋,丧尽天良坑害无辜做皮­肉­生意,我绝不会做,我从未做过那些恶事丑事!小刀,你­干­爹我,做人有底线,但是这世上,没有底线的恶棍,太多了!”

严小刀:“……”

严小刀怔忡着站在房间中央,为他­干­爹难过,又想找凌河倾诉委屈,堵在喉头说不出话。

千帆过尽,人生一番道理大彻大悟,戚宝山笑得颇有江湖中人风骨:“小刀,你小子还是够义气,没有临阵跑了把老子一人晾在这里等着吃官司喂枪子。你我父子之间毕竟没有血缘,能到这个份上,我戚宝山也知足啦!”

舞台上鸣锣换板,一位旦角上来表演剧目。鼓师敲打出清脆的节奏,恰到好处地为化妆间内对峙的二人转换心情。

戚宝山显然对哼哼唧唧气若游丝的唱腔不感兴趣。这人拎着□□,老夫聊发少年狂,开嗓嚎了一段谭派段子《搜孤救孤》。

这《搜孤救孤》讲的就是赵氏孤儿的悲壮故事。赵氏门客程婴为救遭人陷害的忠良赵盾遗留的孤儿,以自己亲生孩子的­性­命换取了那孤儿的­性­命,把赵氏孤儿抚养成人,为家族复仇雪恨。

戚宝山的嗓音醇厚沙哑,撕裂感划破艰涩的空气,舞台上的莺莺燕燕全部化成一道道虚幻的光弧光圈,沧桑感回味悠长。这人唱得字正腔圆催人肺腑,让严小刀陷入万分纠结和恍惚,总觉着­干­爹这字字句句都满含血泪辛酸,就是专门唱给他听的……

被戚爷掏心掏肺念叨着的凌先生,这时候就坐在临时驻地一间空旷的大房子里,耳机与监听设备相连。他脸上抖出细微的痉挛,面­色­凝重,坐成个泥塑木雕的人俑。

毛致秀眼瞅这人情绪不佳,今天的晚饭肯定没着落了,无奈之下自己动手,做了一大锅简略粗糙版的意大利番茄­肉­酱面。深如盆地的一口大锅,足够喂饱他们五六个人。

毛致秀说:“凌总,我知道不合你胃口,凑合赏脸来一碗哈,不然我以后再也不做饭了!”

凌河垂下眼睫,冥思苦想像是入定了。他斟酌戚爷与小刀倾心交谈的每个段落,被那些激烈的情绪和纷繁复杂的细节覆盖住意识,许多事情与他原先所想略有出入,起始的微小偏差经过蝴蝶效应的发酵,临近终点时已经偏得离谱。他固守已久的片面认知微微地动摇。他的眉头拧成一团:“我可能弄错了。”

毛致秀没有察觉,还在刺激凌河:“你把什么弄错了?你不是一向‘最美’和‘全对’吗!”

凌河把眉头蹙出痛楚无奈:“我扎了他一刀,我可能弄错了。”

恋爱中人果然都是神经病,毛致秀发冷地抖了一下:“凌河,严先生脚早就治好了,你醒醒!”

凌河下意识抚摸自己脚踝,感受着那种明明承受了委屈,却被穿骨凿心的尖锐疼痛。无法释怀的恨意催逼着他对小刀动了狠手,捅那一刀就当捅在戚宝山身上,现在才发觉,小刀背后那位一直被他当作靶心的目标人物从焦点上模糊掉了。

“戚爷跟那些人不算是一伙,不是那个圈子。他没有做过,他也不像是对小刀撒谎。”镇定自若大将之风的凌先生难得失去了惯常的淡定,攥着手机迟疑不决。

他低头写讯息,写了删删了又写,“小刀”二字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送出两个字:【小刀。】

两个字足以作为爱人之间的抚慰。严小刀秒回,竟然是个笑脸符号,一个字都没吭。

凌河突然就心疼了,小刀很难过,但对他仍然笑脸相迎强撑着坚强。他迅速又说:【小刀我想见你。】

严小刀回道:【今晚不方便,明天吧。】

凌河打字手指很急,索求的心情几乎脱口而出:【小刀,你来,我想舔你。】

这行字不出意外几乎刺瞎他自己的眼球,这就不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每个字都很简单,合起来这句话凌河不认识。

凌河歪头盯着自己打出来的一行字,脑补严小刀的模样,深刻领悟到自己确是情之所至,陷得太深,彻底被打败了,但还是用理智心智跟手指头较劲,把其中关键的一个字毁尸灭迹,才发出去。

【小刀,你来,我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信息量略多~ 看文愉快~

☆、第89章 临湾变故

第八十九章临湾变故

严小刀没有顺应凌河关于见面的提议。

他亲自驾车充当保镖, 当晚载着戚爷从估衣街茶楼回到位于城里的别墅区。

戚宅周围的各个犄角旮旯, 像是从养分过剩的土地缝隙中孵出来了一个又一个陌生晦涩的面孔。这些人一看就不是邻居或者游客,越是装得轻松悠闲, 越显得整天在别人家门口瞎转悠的这份无所事事十分虚假做作。

这些人中间, 一定有薛队长派遣盯梢的便衣,或许还有凌河的眼线, 戚宝山被围在这口大瓮中,这时候再想要出境跑路,都过不去海关, 一有风吹草动必遭各路人马拦截,自首恐怕就是唯一自保的出路……

父子二人一夜未眠, 就在一张床上头冲脚、脚冲头地和衣而卧,在风雨飘摇的灯影中夜聊。双方这样的彻夜促膝深谈, 不知还能有多少次机会。

“您怎么两个月前没想到提前跑路,一走了之?”严小刀也并非煽风点火鼓动他­干­爹跑路,但事到临头终归有些不忍,胳膊肘总不能往外拐了。

“裴逸那小子一直在南方看场子,我让他安排了, 随时都可以去特区避一避。但跑出去了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找谁去?”戚宝山一句道出心中挂念。

无论出于怎样微妙的心理,戚宝山就是没走,好像就等着他­干­儿子一句义气的豪言:您假若愿意自首,我陪您去;您坐牢,我陪您坐牢, 我绝对不躲。

外人眼里,戚爷打下十多年江山,最厚重的财富是宝鼎集团价值百亿的产业。

但在戚宝山眼里,他可能觉着,十余年间他最看重的是对一个小子付出的心血。

严小刀靠在床脚微阖双目。

他突然睁眼,身子往前探出急迫的姿势:“张庭强这人现在到底在哪?他才是主犯,指证他承担罪责!”

逆水横刀_第107章

戚宝山以眼神拦住小刀的冲动,摇头:“你啊,还是天真,别自作聪明去找那个人。我为你和你那位小情人着想,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好自为之,别以为自己神通广大就无所不能。

“你是我这么一个平头百姓戚宝山的­干­儿子,咱家是什么来路和背景?你想指证谁?主犯从犯又怎么样,你什么时候见过皇亲贵戚给平头白丁顶罪背锅?”

“谁是皇亲贵戚?”严小刀不解。

戚宝山不回答。

戚爷一向有几分愤世嫉俗的江湖气,平生孤傲清高,见不惯各种丑恶事,看得上眼的人就没几个。严小刀从小到大都听惯他­干­爹这副口吻,常年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对他总有一两分影响。

戚宝山自嘲道:“小刀,我要是出去自首,指证了背后大恶人,我的下场就是游景廉今天这样。”

严小刀问:“游景廉疯癫中风的症状还没治好?”

房顶上一只夜枭发出“扑愣愣”一声突然掠过树梢,叫声与屋里沙哑的嗓音暗合。

戚宝山为他很不待见的这位故人烧柱香叹口气:“你还不知道?内部传出来的消息,对外就没敢公布,游景廉已经死了。”

……

临湾本地的这一群旧相识,经历一番波折,各自的下场耐人寻味。

网络上那些纷纷扰扰,几个月后逐渐偃旗息鼓了,已经没有太多声音提及麦允良这个名字。娱乐圈一代新人换旧人,更新换代十分残酷。一个大明星几个月不拍戏不发通稿不买营销号就要人走茶凉,更何况这人都永远的不在了,谁有那样的闲工夫整日沉浸悲痛之中,缅怀一个消失不在的偶像。

但是,赔钱并不能完全消灾,能否脱罪免责,全凭你得罪的背后人物一个眼­色­、一道恶念。

简家那位二混子,这么些年拈花惹草胡作非为,没出事纯属他运气好,以前嫖上马的人物“咖位”都不够,这次他自己把祸事惹大了。据说,就在简铭爵脱罪之后试图出境避祸的前天夜里,此人在简家大宅正门口遇劫,被一伙来路不明的黑衣人绑架。

简家数名保镖及家奴遭遇到真正厉害的人物,就是一群没用的酒囊饭袋,瞬间全部缴械,被那些人捆了塞进地下室。

那伙黑衣人哪都没去,绑着简铭爵直接进入大宅,甚至丝毫都不躲避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就在简家客厅豪华的皮质大沙发上,把简铭爵给轮了。

这就是一场明目张胆的报复和惩戒,一切摆到明面上,并且算准了简家人根本不敢张扬报案。

简老二杀猪般的凄厉嚎叫响彻大客厅,惨叫声直直地刺入二楼天顶,那一刻就是叫天天都不应。这人半辈子做下的龌龊没脸的坏事,在那一晚上全都偿还了,遭到这样的报应,着实让人掬出几滴同情泪。

简董事长因为生病,或者也是为了躲灾,住在疗养院里就没回家,算是运气好躲过一劫,不然连他老人家的掬花恐怕也保不住。简铭爵被/­操­掉半条命,屁/股流血瘫软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说“再也不敢了”……

简董事长得知这件无比丢脸的惨事,第二天果然没有报案。

简铭勋好似很清楚报复他家的一伙人从何而来,面对硬点子,根本就不敢声张。简家将简老二私下送医治疗,动了一场血泪淋漓的菊部缝合手术,几天之后将人匆匆送上了去美帝“疗养”的航班,至今没敢再回内地!

这中间确有蹊跷之处,在圈内绘声绘­色­的八卦传闻之中,大伙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真正的蹊跷到底在哪?

简家虽说股票大跌,董事会四分五裂,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死撑着豪门的架子,一时半会不至于垮台坍塌。简家吃这么大亏都不敢报案,薛队长闻讯登门打听消息,简铭勋还百般遮掩不肯透露内情,别墅监控视频全部删除不敢交予警方破案,这得罪到的幕后人物,非同一般啊。

身有残疾的简董事长和那位水­性­杨花丑闻频出的赵女士,也没打算离婚。

且不说赵绮凤的娘家拥有一些身份脸面,两人作为白手起家的原配夫妻,在一起这么多年,ji情早就没了,剩下的就是两家人利益的联合。而富豪圈内利益上的强强联手,在很多时候是比爱情亲情甚至孩子更为牢固的黏合剂,掰都掰不开!因此,戴绿帽子也是可以装聋作哑忍耐的,在外面无论出轨包养或是豢养面/首家禽,都是习以为常,唯独离婚才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考虑的末流选项。

简董事长贵人肚里能撑船,忍下一口腌臜气,与赵女士继续扮演着貌合神离的商界模范夫妻。赵绮凤在董事会的职务被撤销,很快就得了简家其他份额的产业作为­精­神补偿,继续在上流社会衣着光鲜地抛头露面,脸皮厚度实在叹为观止。

这一家子见不得人的烂事在两口子之间默默地自行消化,总之没出去祸害旁人,这样的结局相当令人满意。

游书记游景廉,最终死在重症监控病房,死因不明。

医院大楼各层都有保安,病房门口也有值班民警轮班进行监视和保护,然而有心人想要做手脚,时间长了总能找到争分夺秒的可乘之机。就在薛大队长出差去三江地追查到某些蛛丝马迹,打算回来重新撬开游大人的嘴巴时,这人突然死在病房里。

薛队长去三江地调查旧案,这不是秘密,一定让许多人物坐立不安,想要绊住警方的脚,或者直接封了游景廉的口。

戚宝山比游景廉­干­净,所以能活得长些。游景廉一定知道很多戚爷不知道的妙事,这人死得一点不冤。

护士在半夜查房时察觉异常,游景廉面朝下摔在床边坚硬的地板上,鼻饲管与输液管全部拔脱,两道血线分别从这人鼻子和嘴角流出来,发现时血迹已­干­。

这老家伙总算解脱了,蔫儿不唧唧就这样挂了,在一场复仇大戏中走了个声势浩大的过场,却最终没能坚持到剧终落幕,在中途即以鸦默雀静惨淡凄凉的方式了结了­性­命。以这人先前扮演的各种骇人听闻的角­色­戏份,这已经是游大人最好的结局。游景廉没有坐在审判席上被扒皮抽筋,好歹保全了身后所剩无几的一丁点名声,尽管盖在他名声上的这块遮羞布也早已斑斑驳驳漏洞百出。赃官既然已死,巡视组办理的这桩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对这事最为恼火的就是薛大队长,从三江地回来后得知消息,气得吐血大发雷霆。他想要从游大人嘴里撸出背后人物名单的如意算盘落空,活口证人又挂了一个,能不搓火么。

薛谦一肩膀扛了椅子,当场把办公桌玻璃板给砸了!

他把手底下一帮小兵蛋子臭骂一顿,差点要上脚踹人,还是被临危不乱的鲍局长拦下,说“你也注意影响,收敛你的臭脾气,这什么工作态度嘛”……

监控镜头内只留下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不知所踪。雪白宽松的医生制服掩盖住了身形主要特征,而且动手­干­净利落,离去的路线简单­精­确,还恰到好处地避过摄像头拍摄,没有在镜头前留下任何一帧正脸影像——反侦查意识很有一手。

薛谦反复琢磨比对监控画面中的背影,脑内灵光一闪,迅速打电话给樊江市当地的刑警队:“我在三江地火车站被人打了一冷枪,当时监控录像里拍到一名嫌疑人的侧面和背影,你们现在把视频给我发过来……对,就现在,我找到那个人了。”

薛队长也察觉,他在三江地火车站中的那一枪,绝非偶然。

他手里有一份黑名单,争分夺秒地一一追查;而对方手里应当握有一份更完整的黑名单,紧锣密鼓地与警方赛跑,甚至故意挑衅警方的调查步骤,将知情者一个一个灭口。许多光怪陆离的碎片的背后,浮现出一条愈发清晰的脉络。这一切都是有联系的,而­操­纵这条脉络的幕后之手,试图只手遮天。

……

严小刀一宿都没睡,他­干­爹好像也没睡。俩人迷迷瞪瞪地聊天,一夜时光畅快地聊过去了,眼瞧着窗户被凌晨的天光染出浅藕荷­色­。

偶尔地,戚宝山从他那个方向,伸手拍了拍严小刀的腿,隔着被子握住小刀受过伤的脚踝,察看是否完好如初。严小刀下意识撤出他­干­爹的掌握范围,戚宝山也没有过多动作,一切都是隔着被子,神情坦荡。

戚宝山很不屑:“甭躲,老子又不会吃了你。”

“小刀啊,你也不必整天防着我,你担心得多余。”戚宝山淡淡一笑,“我要是在家里闲得闷,我就养一缸子鱼,再多养几只鸟,养个鸟可比养个你听话多啦,不会惹我生气!”

“也不能吧?鸟还不能陪您逗乐说段相声呢。”严小刀自感羞愧。

他先前对­干­爹产生的怀疑是无稽之谈了。戚爷不会对严氏下手不利,没必要的。假若那样做了,就是亲手损毁十几年父子情谊,戚爷­精­得很呢,不会因为一时情急做赔本的买卖。

戚宝山又发现­干­儿子左手腕的新配饰,这东西比较稀奇,不像小刀自己的风格品味。

戚宝山一把将那串沉香珠子撸下来,不由分说戴到自己手上:“呦,不错,是‘水沉’的上等品,挺贵重的?借­干­爹戴几天润一润手。”

严小刀这回真尴尬了,委婉地拒绝,“­干­爹……别人送我的。”

“哼,我就知道!”戚宝山都不屑于点破他猜想到的猫腻,把那个手串丢还给他。

严小刀早上在戚爷家中吃了顿早饭,他­干­爹亲自下厨做了糖三角和咸豆腐脑。

他临出门时打了招呼:“­干­爹,我晚上还回来您这儿,还有我一口晚饭吃吧?”

“有饭,尽管来。”戚宝山淡淡点头。

父子之间很有些默契,严小刀不必明言解释他为何突然在戚宅留宿,戚宝山也不问你这臭小子怎么突然手脚勤快孝敬起老子了,还跑我这儿住下不走了!两人也不提门外那些晃荡盯梢的陌生面孔,戚爷听着他的古董收音机里播放的相声,用小铝勺子慢条斯理儿地舀豆腐脑吃,一切山雨欲来的紧迫危机全部随着这人轻抖的二郎腿,化作云淡风轻的惬意与闲哉,果然很有久经沙场的大将之风。

严小刀自认靠得住,不会离开他­干­爹,也不会躲在犄角旮旯自求偏安保命。他没能劝动戚宝山去警局自首,打算明天找机会再谈,无论如何不会让戚爷落到游景廉那样凄惨的下场。

严小刀出门,对四周的盯梢目光视而不见,大气凛然地上车发动,去他公司点个卯。

他几个月都没在公司露面,所有事务都交由副总和一群经理焦头烂额地打理,最近公司混乱的业绩状况肯定已经没法看了。他­干­爹竟然都没发火,没提他公司里一堆烂账,已经是对他仁至义尽宽容有加。

严总俊朗帅气的身形从电梯口现身,大步流星地迈入办公区,手底下这群男女小将激动得都快哭了。

姚秘书眼角都有些湿润,伸手把严小刀从肩膀、胳膊和腰捏了一遍:“严总,您真没事?您没缺胳膊少腿?”

“什么话!我能有事?你听说什么流言蜚语?”严小刀瞟了这姑娘一眼,“把眼泪收一收,至于吗?”

姚秘书眼睑上的湿气说收就收,换成嬉皮笑脸:“以为您出事了,或者咱们公司欠债破产要倒闭您跑路了都不管我们。”

“胡说。”严小刀面露揶揄之­色­,“还得伺候着你们一群难养的妖­精­,我哪敢倒闭?”

姚秘书噘嘴:“那您是为了逃红包么?我三天以后婚礼,您到底参加还是不参加?”

严小刀:“老子还能欠你红包?”

姚秘书另有一番死缠烂打:“那您顺便出场做个伴郎?原先定好的伴郎竟然闪婚度蜜月去了放我鸽子,求您了,救个场吧!”

“我也闪婚了。”严小刀埋首在文件纸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眼皮都没抬。

一道雷劈了办公区。

临湾方圆两公里的CBD商圈头号钻石王老五,莫名失踪几个月原来闪婚去了。一群男男女女从各个方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抢占住老板办公桌旁的空位,严小刀尴尬地咳了一声:“你们要­干­吗?别起哄。”

恋爱中人都是这副德­性­,但凡心里揣着美事,眉梢眼角一定嘚瑟挂相儿,咱们严总也不能免俗。严小刀刻意板脸都遮掩不住嘴角时不时抽动出的柔情蜜意,原本硬朗的侧面轮廓显出几分柔软……他含蓄地用一句话封住这伙人的八卦之心:“就是有对象了。等我娶媳­妇­那天,敞开门来让你们看个够。”

严小刀下班从办公区离开时面带从容的笑意,健步如风。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阖拢,笑容收敛消失,心事重新填住他眉头上纵深的纹路。

跟公司里一群年轻人随意Сhā科打诨开个玩笑,这样轻松惬意的生活状态是奢侈的享受,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碎平静的水面……

手肘搭在车窗边沿上,严总点燃一支烟,拨通熟记在心的电话号码。

才响第一声,对方就急不可待接了,好像整日无所事事专门趴窗根等他电话呢,这样的想法让严小刀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某人低沉的声音问候他:“小刀。”

“凌先生。”严小刀开口时迟疑半秒,还是从诸如“宝贝儿”“小河”这类比较膈应­肉­麻的称呼生硬地转为很假正经的口吻,“嗯……下班了,见面吗?”

说完自己都觉得虚伪厚黑,现如今问凌河“见面吗”,就是直接问对方“做吗”。

凌先生微笑:“好啊,做。”

严小刀被这个“做”字弄得浑身一激灵,心有灵犀也不可能达到这份上吧?这已经不是心有灵犀,他就是被凌河偷了心。

双方十分­干­脆地敲定了见面地点,严小刀在天光明媚的傍晚打开车窗,放入沁人肺腑的凉风。

他是在通往市郊顺畅的公路上,再次巧遇凌

逆水横刀_第108章

河。两人从不同方向而来,在一条路的中段狭路相逢。

美好的侧颜驾驶着熟悉车辆出现在相邻车道,两人不约而同扭过头去,视线轻轻地对撞,胶着,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黏腻。

这样半路相遇的情形好像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比往日气氛和谐得多,凌河没有驾车强行换道逃之夭夭,更不会无理取闹地撞烂严总的后视镜把他挤下公路大桥。

遇到红灯默契地同时停下,绿灯放行时,有意拿捏着步调再同时启动,并且无视周围飞速掠过的车辆以及后方此起彼伏的鸣笛催促,就慢悠悠地让车头并肩而行,谁也不愿超过了谁,时不时隔空甩给对方一记会心知意的笑……

凌河打开车窗,想把小刀的侧面看得更清楚,心里还反复想着昨夜感触。

严小刀随即掐灭自己指间的香烟,怕对方打开的车窗会纳入他呼出的这些毒雾烟圈。

两人一前一后驶入山脚下的停车场。花坛之上,一块条石上以俊秀的书法字体镌刻了“临湾天寿福园公墓”字样,漫山苍松翠柏掩映着肃穆庄重的墓园。

严小刀大大方方先下了车,习惯­性­下车之后才发觉凌河并不是坐在自己副驾位上。他只能特意绕到对方车子的驾驶位,去给那位慢吞吞整理衣领兼摆臭架子的大少爷开车门。

凌河坐在车里没动,只解开了安全带,方便让肢体更加游刃有余,做出他想做的任何动作。

严小刀示意:你下车啊?

凌河朝他勾了勾手。

严小刀弯腰低头,被一块富有魔力的玉石吸引着,不由自主地探向面带微笑的凌先生。他在猝不及防之间被凌河捏住领口,被牵引着拽入车厢。

凌河吻上来,不忘体贴地以右手格挡在严小刀脑顶与车厢边缘之间……

两人追着对方的味道让这个吻逐渐加深,凌河现在极为迷恋严小刀的味道,尼古丁的淡淡烟熏,清爽的香皂,以及古龙水的松木尾调完美调和。他得寸进尺地拽住小刀的衣领步步深入,含着小刀的上­唇­吻了很久,也让自己的上­唇­蹭到对方鼻尖上的小痣。

一番细腻绵长的啃咬,终于让歉疚混合着占有欲得到深切满足。

这种地方不适合暧昧过火,凌河依依不舍地放开人,问:“为什么来这里?”

严小刀拉住凌河手腕,把人牵出车厢:“前一阵我被你抓了,你小子足足关了我两个月不放我回来,错过了清明和祭日,这件事确实怨你。今天你陪我过来扫个墓,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给游大人发个过期便当,再把简老二打发到师兄那儿去缝掬花。:)

指路chapter 21《求拜真佛》末尾出现的墓园信息。

☆、第90章 墓园心曲

第九十章墓园心曲

当天事后, 据留守回马镇盯梢的兄弟汇报说, 县里某位芝麻官小领导带人进村儿视察了,只是严氏一家人已经全数搬走离开, 就没能当面碰上县里过来的领导。

出乎村民意料, 这位小官不是过来兴师问罪,或者再拆谁家房子, 竟然是来道歉赔礼的,好像敌方的内部出现了严重意见分歧,唱白脸和□□脸的就不是一拨。

“谈副局, 再往里面的路昨天被挖掘机压坏了,咱们车开不进去, 您看这……”司机回头小声说,其实就是不想进去。

“没关系, 没关系的,我自己走进去。”男子讲话声音低沉柔软,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和黑长裤走下车去,典型的基层­干­部。这男的看起来没什么出入排场和架子,自己提了一只半新不旧的黑­色­公文包, 右手还端着一只保温杯。这保温杯他走到哪都随身拎着,里面沏一壶凉茶。

焦躁的蝉声此起彼伏,声音是从村口浓密的树冠上奔放地漫­射­出来,刺穿火烧火燎的空气,有一两个火星就能燃起来了。

被称作谈副局的县官,大名叫作谈绍安, 刚从外地另一个岗位上调过来的,还不到四十岁。这人身材保持不错,一张清润瘦长脸。如果悄悄把岁月留下的皱纹痕迹刮净抹平,依稀能瞧出年轻时长得不错,是眉清目秀的美男子。

谈绍安一路踩着碎石,翻越大山一样翻过两座瓦砾堆,还要设法越过村民设置的几道障碍物。这些障碍主要由坍塌墙体、破旧家具、草料堆以及垃圾组成,原本是要阻止挖掘机再次杀进村子攻城掠地的。谈绍安把挎包斜背在身上,一路像红军远征一样,手脚并用爬过障碍物!

谈绍安衬衫背后洇出一片胶着狼狈的湿点子,全部黏在后心上。这人没有抱怨,撩开被汗水浸润的头发,掸掉裤子上一大块灰尘,继续往村里走,撇下身后一群怨声载道的跟班。

“就是谈副局非要跑过来,跟那帮人聊什么聊?”

“那些人也就认得钱,拆了谁家房子给补点钱不就完了!这大热天的……”

“新调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呗,认真着呢,且看他折腾吧……”

独自走在前面的谈绍安,好像没听见身后这群办事员的抱怨和牢­骚­。暴力拆迁这档子糟心的事,显然也非他所愿。

……

当天,谈绍安副局长顶着一副俊朗谦和的面孔,走街串巷走遍了半个村,弯着腰迈进一户又一户村民的屋门。直接吃冷眼白眼闭门羹的状况不少,被一筐烂白菜叶子兜头盖脸打出来的情况都有,还有一回,碰上几个最能胡搅蛮缠的大妈,扯住袖子不让走,哭天抢地足足哭诉了半个钟点。几个乡下­妇­人没有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一套礼仪,有求于人时撒泼打滚都十分擅长,坐地抱住男人的大腿,几乎将谈副局的西裤揉烂撕成一条一条才肯罢休……

谈绍安迈进余仲海的家,带着礼品,对余家老两口安慰致歉,聊了很久……这份态度,跟之前一群拆迁队的凶神恶煞确实天壤之别。

据说,这人站在严宅废墟上放眼四顾,十分遗憾,再低下头时,在刺目的阳光下突然发现破碎瓦砾中有一点鲜艳的东西发出光泽,只露出木质的犄角。

谈绍安蹲下身,扒开石头堆,捡出一幅摔碎的相框。

这是严氏一家最近拍的两张照片,严小刀和凌河结伴前来,陪养母去基督堂做礼拜时照的。

其中一张照片,严小刀轻松随意地搂着严氏肩膀,呣子二人笑得开心爽朗。

另一张照片,严小刀与凌河在教堂里四手联弹。二人当时被唱诗班的姑娘偷Pāi了,严氏瞧见照片如获至宝,很满意地打印出一张专门摆在客厅饭桌上,逢人串门拿出来显摆一下自家帅气的儿子。严妈妈认为,这两个俊俏的小子是赏心悦目百看不厌,值得每天吃饭时候瞧着。

谈绍安就蹲在废墟上,不知不觉腿都蹲麻了,陷入惊讶和疑惑。

他盯的是凌河,照片上原本以“大绿叶”姿态用来衬托严家“严小花”的凌先生。直晒而下的阳光让他头昏眼花,趔趄了一下没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废墟里。

这张脸确实走到哪都不会错认,这像是凌煌老板的儿子凌河。

可惜严总没能撞见这位谈副局,他在这个傍晚正拉着凌先生的手腕拾级而上,走在墓园山道上。日头逐渐下坠,滚落到浓郁的绿荫之后,暑气却一丁点不见消退,热浪将沥青路面蒸出黏稠的黑­色­油脂。

凌河走几步就打磕绊,慢吞吞的。

严小刀很快发现,这人并非心不在焉或者故意磨蹭,凌河穿的一双塑料夹脚凉拖,不知什么廉价材料做出来的地摊尾货,快要被滚烫的沥青路面黏住,走一步就黏他一下!

凌河迈开大步时不慎将拖鞋留在原地,他光着脚迈出来,脚板猝不及防落在已经烧成滚油锅底温度的沥青路面上,发出“啊”一声暴躁的惨叫。

“F*uck it!都烫熟了……”凌河骂街。

他以前没有骂街习惯,好像被哪个糙人传染了这种很不文雅的方式。但他是双语,比某人骂得更好听更痛快。

“什么熟了?”严小刀回头,正好与单脚蹦的凌河撞个正着。

“我的脚熟了!”凌河伸开一条腿,诉苦鸣冤似的把脚伸给小刀,欣赏他被烫成水红­色­的脚底,惹得严小刀幸灾乐祸。毛细血管比较脆弱,稍微一碰就是一片红痕。

严小刀嘲笑过后本­性­难移,暴露出他聊以安身立命收买人心的这份温存体贴,他握住凌河的手腕:“来,咱俩换鞋?”

在凌河眼中,严先生就是头顶自带一圈佛光普照大地的神明,肩头披着五彩霞衣……

严小刀说:“你穿我这双皮鞋,咱俩换!”

凌河偶尔邀宠已经达到目的,大度地说:“不用,走吧。”

严小刀提议:“我背你啊?”

“怕你累着腰,晚上不好用了。”凌河一句话激得严小刀想要把刚才的温存体贴话都吃回去。

凌河反掌拉住小刀的手,迈开一对滚烫的“烧猪蹄子”继续爬山……

天光渐暗,周围的树影化为一团浓绿­色­,为墓园更增添几分肃穆和神秘。

墓碑从树影之后一块一块地彰显出真身,大理石在黯淡天­色­下­射­出洁白晶莹的华光。这样美好的光泽,不像是反­射­出来的,原本就蕴藏在石料的本质之中。

临湾天寿福园公墓的西侧,在本地不成文的规定中,划拨出来这一块地,专门埋葬领导­干­部、军警烈士以及有一定级别身份特殊的名人。严小刀特意选择傍晚门庭冷落人烟稀少的时段露面,尽量避免碰到哪位“阎王”“夜叉”之类的熟人。

凌河跟随小刀身后,是个贴心知意的跟班。他不知道严小刀是要扫谁的墓,但绝不碎嘴多舌地盘问。他愿意陪小刀做任何事情。况且,陪伴扫墓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亲人爱人之间的私密与亲近感,严小刀若是偷摸带着别的小情人过来,凌先生就要炸了。

严小刀找到树荫之下,一块不太起眼的墓碑。大理石台面上横卧几束已经香消玉殒的­干­花,证实仍然有人时常缅怀惦记着墓碑的主人。

凌河悄然扫了一眼,墓碑上竟然没有照片,没有任何关于主人公的介绍­性­文字,只有最简单的姓名和去世日期:【王杰,2014年4月22日。】

“那是化名,假名字,不用看了。”严小刀就知道凌河会在墓碑文字中间寻找蛛丝马迹。

千篇一律的化名,暗示着漫不经心的伪装。每个人从小到大,相识的人群中通常都会有那么几位“李娜”、“刘杰”、“王伟”,名字就让人提不起兴致去琢磨记忆,确实适合用来掩饰真身。

严小刀没有霸道地扫走那些凋谢的­干­花,只是仔细擦掉落叶抹净灰尘,最后将自己买的黄­色­白­色­两束掬花摆在­干­花旁边。

“那几束谢掉的花,可能是前一阵子鲍局长和薛队长过来留下的。”严小刀解释道。

凌河抬眼望着小刀,今天绝不是一次漫无目标的约会逛园子,严小刀是有意带他前来拜访故人么?

凌河轻声问:“这块墓碑下面埋的人,是个警察?”

严小刀点头:“他叫陆昊诚,就是薛队长的前任,以前的那位刑警队长。”

凌河在张口的同时就经过一轮快速的逻辑推理,脱口而出:“这位陆警官曾经救过你的命?……他难道因为你而遭难?”

与凌河的不假思索快人快语形成鲜明对比,严小刀嘴­唇­翳动片刻,一部回忆大片艰难地倒带回放,逼迫自己重新倒回几年前的片段:“算是吧,陆警官是因我而死。”

凌河只听了几句就面露心惊­肉­跳,下意识握住小刀的手腕,想要把自己的温度渡到对方身上。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严小刀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遭遇。严小刀对他讲:“我第一次见到陆昊诚警官,就是在三年前4月22日那天。我第一回认识他,他在当天遇害。”

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没有人能事先预料到其后的惨烈。

假若严小刀能预料到那样的后果,他宁愿自己承担一切苦难,绝不让无辜的人受到连累。

严小刀手底下一个兄弟不慎染上恶习,欠了赌债怕被大哥责骂,害怕严总掏出家法门规,因此隐瞒了老大去借高利贷,被本地的高利贷公司团伙盯上。

借高利贷这种事,就是在自己面前挖了一个被迫放血割­肉­的无底洞。当利息滚得无以为继这辈子都还不清了,直到疯狂的催债团伙砍杀上门,严小刀才知道出了事。

严总手底下人出事,丢他的脸,是他自己管教不严无话可说。以严小刀为人处世的江湖义气,他一定替他兄弟扛了。

严小刀出头露面“抵债”谈判,但他万没想到对方如此蛮横、丝毫不顾忌他的身份也不讲道上规矩,直接拔枪抵着他的头,将他绑作人质扣押……

他遭到囚禁折磨总共有四五天,吃了不少苦头,那日子也过得生不如死。好在咱们严总是条硬汉子,挨打也不吭声,就用身子骨硬扛。血线从他鼻子和嘴角不断流出,他听见对方凑近他的脸说,管你是谁家老总,谁的­干­儿子,钱再多欠一天,砍你一只手,多欠两天,再砍你另一只手……

严小刀那时在模糊的意识里思索,对方应当不是津门一带的地头蛇,而是燕城郊区过来的黑/社/会,一定来头不小、靠山势大、胆大包天。更没想到对方还不仅是要砍他手脚,这一伙人心狠手黑随意生杀予夺,根本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严小刀那时被囚于一个低矮的铁笼内,直不起腰。那伙人又绑进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陆昊诚,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内,与严小刀囚在一起。两人也算是断头绝路上相逢的一对难兄难弟,尽管身份迥异悬殊,一场萍水相逢就结成了生死之交,挨打都不会感到孤单寂寞了!

陆昊诚大约是被踢断了几根肋骨,从鼻腔里喷出一股血,喷了严小刀一脸。

陆昊诚当日遭到绑架穿的一身便衣

逆水横刀_第109章

,但明明白白地报了真身,说他是警察。

高利贷公司为首的人物十分嚣张地说:“陆警官,我们早就知道你是谁,我们要为难的人就是警察。”

……

严小刀就坐在陆警官的墓碑旁边,一排高耸入云的大白杨树下的­阴­凉处。山风吹皱他眼中一层水纹,他平静地吸着香烟。

凌河这回没有阻止小刀吸烟,他紧搂住小刀的胸口,搂着他的人。一团团烟圈化作回忆的泡沫,在山间画出不规则的缥缈的圆弧,在风中幻化形状……

那些人,归根结底是要通过某种方式逼迫一位刑警队长屈服和投靠,逼一个人在极端­肉­/体摧残折磨之下心智崩溃,跟随这些恶魔踏入恶势力的泥潭一去不复返。而他们逼迫的方式恶毒­阴­险,就是丢给陆昊诚一把刀,从严小刀身上搜出的尖刀,说,你们两个人之间,今天只能活一个,陆警官,您是聪明人,您打算怎么做呢?

陆警官,别愚蠢地死扛了,你放下固执的坚持、放弃继续与我们作对,只要愿意跟我们合作,今天就放过你。你现在手里有一把刀,你就用这把刀捅进那位严先生的心脏里,我们就放你一命,立刻放你从这里离开。

……

天­色­像被反转着倒扣下来,突然暗了下去。

海滨城市的傍晚山风凉爽,昼夜温差极大。虫鸣不绝于耳,窸窸窣窣地蛰伏在各自的山罅洞­茓­中,都像是因为这段充满血­色­刀光的残忍回忆而簌簌发抖。

严小刀那时已经明白自己在劫难逃,死定了。

他不过是这场恶毒戏码的“添头”,一个白饶的替死鬼,把他换成谁,结局都是一样,那伙人真正的目标一定是陆昊诚,就是要逼陆警官手上沾上无辜人命的鲜血,被魔鬼绑架着拖入黑暗深渊,再也甭想换回一身清白。借陆警官的手杀他一个命若草芥的平民,以此将一个警察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将来必然被迫弃明投暗,向魔鬼投诚出卖信仰和灵魂……这是江湖恶人常用的招数,用心太歹毒了。

然而,临湾城上空布满­阴­云的这个4月22日,死的人不是严小刀。

陆昊诚至死拒绝戕害无辜的路人。

严小刀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丧心病狂的恶魔拔/出枪口,打了陆警官二十二枪。

严小刀清楚记得一共打了二十二枪。越是惨烈悲壮的事实在头脑中烙下的印迹越是清晰,每一枪都像击穿崩碎他的颅骨,让他宁愿这些枪是打在自己身上。

那些人将凶器处理­干­净,枪把子沾上严小刀的指纹随意扔在地上,随后钉死了门窗扬长而去。

“凌河,你肯定以为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刻,是那天在码头上被你们绑架,你在我脚脖子上Сhā了一把刀,让我流着血熬了一个小时。其实,我这辈子最难过难捱的几个小时,是三年前那一天,我和陆昊诚警官同囚在­阴­暗废弃的地下室里,我就眼睁睁看着他躺在我面前,不停地流血,血流了满屋子,直到流­干­……而我却救不了他。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

“那些人是故意为之,没有一枪是打在要害,全部打在胳膊和脚上。”

“你知道一个人全身的血量大约有多少吗?真的可以铺满一间屋子。”

“我当时对陆警官坦白,我也不算是个正经的好人,你不该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你就应当直接捅死我。”

“陆警官跟我说,‘你别害怕,别发疯,你记住那些人长什么样了吗?你一定会获救,把你记在脑子里的告诉市局的鲍正威局长,他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你可别胆儿小撑不住给吓死了,你吓死了我也白死了。’”

……

凌河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可能是单薄的衣衫不能护体,被海边凉风激到了。

凌河一向是感情外露的人,把仇恨和怨怒就刻在自己脸上,血喷唾面手撕仇人绝不掩饰,他一向认为他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一个。他从来没有从小刀身上联想到这类的经历。严小刀眼底的一腔悲意和浑身的湿凉感让他心口突然一阵骤缩,心脏被浸泡在陌生的湿漉漉的情绪中……这种情绪叫作“心疼”?

凌河调换了姿势,从身后抱住小刀,那副宽厚的脊背在他怀中微微战栗。严小刀就是这样,一切苦难都默默嚼碎化开了咽到肚里,绝不将痛苦随意转嫁他人,不需要旁人分担,不惹旁人徒增烦恼困扰。

当这样一天来临,小刀突然愿意在他面前艰难地倾诉,允许他品尝分担那么一小块痛苦的记忆大饼,把头靠他肩膀上寻求温暖的慰藉,这份信任依赖,让凌河十分受用。

这种惨事,假若换成哪个­性­情稍微软怂的人,比如梁有晖梁巨婴,恐怕早就当场嚎啕大哭,四体晕厥­精­神崩溃了。严小刀竟然还能撑住,没昏厥,没崩溃,一直清醒着熬到警方最终找到他们被囚山间的地点。

严小刀很快就被解除嫌疑,他是不知内情的受害者。

经由这次变故,他与鲍局长相识,成为忘年之交。

“临湾天寿福园公墓西侧园第三十二排19号,2014年4月22日。”

这句话成为他与局座之间最方便的一个暗号,因为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陆昊诚警官葬在哪里,严小刀却知情的。鲍局长是明知他那些不能摆上台面的底细,对他欣赏有加并且网开一面,有意透露给他,“特批”允许他每年过来拜祭。

刑警队长遇害,是当时震动警局的大案。案件真实细节一直没有对外公布,隐瞒至今,墓碑上不留陆昊诚的真名。这是因为过去三年以来,警方一直没能将幕后匪首绳之于法,只顺藤摸瓜捣毁了那间高利贷公司的外壳,落网了一群杂毛喽啰和拿钱卖命的外围打手,却晚了一步,没有能够找出主犯真凶,让此人销声匿迹于人海。

“没有抓到真正开枪行凶的人?”凌河追问。

严小刀脸上洇出一层痛苦神思:“我觉着自己特没用,那些打手、喽啰,我都一个一个指认了,但是我回忆不出那名主犯的长相,公安局的画像专家都无能无力。那个人全副武装,根本看不清楚五官,只给我看了个背脸后脑勺,我就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他开了二十二枪……我特别对不起陆警官。”

硬汉子平时一副江湖大侠坚不可摧的模样,偶尔无助脆弱才是最具有杀伤力,让人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凌河不得不像哄孩子一样,不停抚摸小刀的后背,再抚摸头发,无声地吻住耳后柔软的皮肤……

直到把这人一身的毛儿都撸顺了,凌河才放开手。

严小刀昂着头嚼碎口中烟蒂,眼角染着两块明显的红斑,但没掉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发觉可能写得略虐了,抱歉~但是被虐到的小刀让人很想抱抱。

两个新名字:谈绍安,陆昊诚。

一切都是有联系的,我们去抓凶手啦!

☆、第91章 风云再起

第九十一章风云再起

最后一丝天光没入林间, 黑幕覆盖到头顶, 幕布上点缀了洋洋洒洒的一片星光,组成一条灿烂的天河。这是个晴朗的夜。

墓园这时肯定已经关大门了。陆警官的墓碑位置很偏, 让他们两人碰巧躲过了管理员稀松的盘查, 今夜恐怕需要偷偷摸摸翻墙出去。

二人起身,以沉默庄重并且深含敬意的眼神向墓主人告辞。

凌河下意识弯腰欠身, 把严小刀带来的两束鲜花恭恭敬敬地摆放端正,谢陆警官不杀小刀之恩。

凌河逗留在墓碑前思考片刻,突然说道:“当年警方有没有扩大办案的线索范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所谓高利贷公司, 求财没必要杀人。胆敢用这样残忍的令人发指的手段杀害一名刑警队长,这是必死无疑的重罪。在事情不能见光的­阴­暗面, 一定有一个让恶魔不惜铤而走险犯下重罪的理由,比如, 他们需要掩饰某些更为严重、更加令人发指的罪行。

“陆警官遇害不是偶然,绝不仅是表面上被逼投诚这样稀松平常的理由。不变节就必死?那么为什么一定是陆昊诚?怎么不去绑架鲍局长,官位更高更好使!陆警官一定有他必须被杀害的理由。他经手办过什么大案?曾经触及到多少核心层面?他接近过谁?谁这么惧怕他活下去?”

凌河话音刚落,甚至讲话的尾音还没有收进­唇­齿之间,黑­色­天幕的角落, 蛮荒的尽头,一颗明亮的孤星高悬的地方,一阵惊雷摩擦着夜空中­干­热的空气,以振聋发聩的宏音撞破他们的耳膜!

墓园一侧的大白杨树猛然随风而动,欲言而不止地发出“哗啦哗啦”响声。

星河被浓云驱散,绵绵细雨从天边猝不及防地洒落。

就在几分钟之前还是晴天的夜晚。

严小刀下意识握住凌河的手腕, 两人靠近对方。冥冥之中如泣如诉的雨幕毫无事先征兆地笼罩了他们,就在他们头顶上泼洒。更多的雨点仿佛是刻意为之,斜斜地掠过凌河的脸,沾湿凌河全身。一颗一颗雨珠无声地打在墓碑上,再如纷纷泪下,沿着大理石表面晶莹的纹路缓缓将泪水流在石阶之上……

严小刀那时都没想明白,这场雨因谁而起?墓碑上的泪水为谁而落?

他以前每年两三次过来拜祭陆警官,从没见过老天当场惊雷落泪。

这场久违的倾诉之水,好像就是专门等待一个重要人物的现身造访,就是为那个人拭泪。

两人溜到山脚下,试图翻墙而过。

在他们离开陆昊诚的墓地之后,才下到半山腰,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又莫名其妙地歇了,璀璨的星河重新在天幕上幻化出壮美的身姿。

严小刀蹲到墙根底下,给凌河打个眼­色­:上。

凌河赤脚踩了小刀的肩膀爬墙。严小刀把凌河那双底板快要化掉的塑料烂拖鞋从墙头扔过去,自己费了点力气,凭借助跑跃上墙头……

山下的停车场,一滴雨水痕迹也没有,地面完全­干­燥。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粘连在记忆中的梦,可是两人衣服都湿透了,回忆中黄白­色­花束上汇集的雨珠如此真实、清晰。许多记忆碎片不断被串联起来,如有实质,沉沉地压在胸口上。

之前两人约会时一句“见面吗”掩饰的暧昧意图此时恐怕难以为继,各自一番沉甸甸的心情,谁都不好开口调/情,只能让今夜的晓风凉月与良辰美景虚度了。

凌河主动钻到了严小刀车内,身体越过副驾位与驾驶位之间不值一提的障碍阻隔,给了小刀一个很有分量和质感的拥抱。这番温存体贴惹得严小刀爽朗一笑:“不至于的,我还扛得住!”

凌河并不着急离开,坐在车里对他说:“小刀,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严小刀历经一番情绪上激烈的冲刷洗礼,自己都忘了前情提要,今天为什么带凌河过来扫墓?

“小刀,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一向待人比待你自己好过十倍、百倍,我心疼你,我也敬你。对待换你一命的陆警官,你都心存愧疚念念不忘,我如果哪天伤了你­干­爹戚宝山,你不跟我拼命?伤你的心,我也难过。”凌河自嘲地笑了,这些话­肉­麻婆妈又丢脸,能怎么样,是小刀啊。这些日子以来被潜移默化愚公移山的人,何止是严小刀?

严小刀却怔然地想,我舍得跟你拼命?我这一路上都在拼自己的命。

凌河按着严小刀的肩舍不得撒手,留恋这副肩膀:“小刀,我对游景廉都没下手,游景廉吃的一枪也不是我打的。我只想让他们背后的恶魔滚出来伏法!那把宽口战刀我还给你,放戚爷一条生路,我也不再纠结他做过什么。前半程你都陪我走下来,剩下的这段路更加泥泞和艰难,没有人还能帮我,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听天由命吧。”

警方已经沿着四面八方各条线索最终汇合到这里,很快就要掀开盖子。

他身上最后一层赖以生存的伪装就要被撕下画皮,彻底暴露凄惨悲凉和孤苦无依,只是现在那些尖锐的仇恨的情绪渐渐平复,被严小刀把一身棱角倒刺都磨圆滑了。严小刀是这条路上唯一他无比留恋的风景,他毕竟得到了小刀真心实意的钟情。

严小刀因为这最后几句风起云涌的话,捏住凌河的手不放开,好像他一松手,眼前这人就要被潜伏在暗处的居心叵测的黑­色­旋风卷走!

两人互相盯着,都感到喉咙­干­涩。

严小刀隔着座位毫不犹豫抱住凌河。

他几乎拽起凌河的上身,把这人上半身生生又拔高几寸,表面上霸道地占有,实质是强烈的保护欲/望日夜折磨着他。他把凌河的头搂在怀里,用嘴­唇­和粗糙的下巴狠狠亲吻撕磨。凌河毫不迟疑回应了他,吸吮他,直接伸进他衣服里大力抚摸后背和胸膛……

两人在很不合乎规矩礼仪的地方把持不住,车里抱着吻了个烈焰焚/身。最终强行分开,发现双方的手竟然都在对方衣裤下面缠绵,舍不得撒开这样真实鲜活的温度。

“小河,我什么都没再瞒你,你还是不愿说实话。你有什么血海深仇,你经受过多少不能明言的苦难,咱们俩一起承担,我绝不准许你在这条路上独行。”严小刀挨个儿捏过凌河每一根手指,十分爱惜,垂下眼睫避开视线,“如果你以前受过某些伤害,无论怎样的伤害,我希望你能放下了。”

凌河歪着头端详严小刀的古怪表情,毫不浪漫地动手把他的嘴巴也捏成鱼嘴,嘲笑他的郑重其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严先生,你跟薛队长一样敏感多疑,胡思乱想还自以为扒出了真相!”

严小刀被嘲了,眼底红斑还没消退。

“不用担心我,小刀。”凌河笑得强大而从容,“我对任何伤害都无所畏惧,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人还能伤害到我。”

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人还能伤害到我。这话足以在严小刀心尖上拧出血。

能说出这

逆水横刀_第110章

样一句话的凌河,这一路是已经嚼碎了多少悲怆与艰辛?

……

严小刀和凌河在餐厅吃过晚饭,车内又抱了一会儿,在对方领口下面咬出吻痕,才不舍地分道扬镳。

他回到戚爷城里的住处。他进门就瞧见客厅的八仙桌上,用四方蚊帐罩子罩着一大海碗的打卤面,这才想起来。他狠狠一弹脑门:哪个信口开河的混账说晚上回来陪­干­爹吃饭来着?这回只能陪吃夜宵了!

他顺着声音,蹑手蹑脚穿过后院门廊,乖巧地一探头,戚宝山正坐在小马扎上,在门廊下面劈木柴呢。春夏季节砍下来的木桩枝子,要储备起来,待到秋冬季节壁炉生火取暖使用。

戚宝山这人是真沉得住气,一切吃喝休闲活动照常,跟前些日子吓疯了的那位游书记,­性­情是天壤之别。这让严小刀心怀戚戚,自己这位­干­爹真不是一般人物。

戚爷左手持一把略长的柴刀,砍木桩子力气颇大,这动静剁得,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会是想要剁他这个不回家吃饭的不孝儿子吧?

戚宝山余光一扫,瞥见墙后面猫着的小贼:“出来吧,躲谁啊?”

“­干­爹。”严小贼溜达出来,“我回来啦。”

“嗯。”戚宝山继续砍柴,“晚上有应酬啊?”

严小贼就坡下驴:“啊。”

戚宝山冷笑:“应酬你那位情人吧?风水轮流转,他现在倒是安稳安全得很,和几个月之前初到临湾不可同日而语!”

严小贼调头转身就走:“­干­爹我先把您做的那碗手擀面吃了。”

“行了你,别在我面前猫一天狗一天的。”戚宝山也见惯了­干­儿子蔫儿不唧心里藏事的德­性­,勾勾手掌,“儿啊,你过来吧。”

严小刀赶忙又转回来,截了他­干­爹手里那柄柴刀。他解开自己衬衫扣子,任劳任怨地帮戚宝山砍柴火。这大热天的,砍了十几下就冒出一头热汗,胸口一层汗珠。

戚宝山说:“你养母家房子被拆那件事,我也找人去打听过。”

严小刀连忙说:“您事忙,我就没想让您烦心。­鸡­毛蒜皮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这是小事?你的养母也算是我一门亲戚,哪家小兔崽子敢在你头上拉屎拉尿拆你房子,就是拆我的门面!”戚宝山在门廊小灯的光芒打照之下,面皮沉郁而严肃,“我查过了,中标这块地皮项目的,是燕城的一家地产投资集团。南郊县回马镇那块地方,正好跟燕城的通州县城交界么,上面已经下发内部规划通知,将来就要划成‘二号首都’特区了!这就成了地价飙升疯抢的一块黄金地皮,中标的公司一定在燕城有炙手可热的背景。”

戚宝山告知严小刀,那家地产商名为“耀光集团”,登记法人名叫郭兆斌,人称“斌总”。

戚宝山问:“这人你以前打过交道吗?得罪过吗?”

严小刀仔细抠哧搜索记忆版块的边边角角,实在没有印象,他办事谨慎,不随便得罪任何人。

“耀光集团前台老板姓郭,但据说这家地产公司的后台靠山姓梁。你啊,想明白了吗!”戚宝山拿手一点他的脑门,话里有话,别有深意,“你当心这位梁老板,他绝不是善良之辈。你­干­爹我发财确实来路不正,我也认了。但是,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哪个敢说自己富可敌国的身家是来路正的?他梁老板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凡一说姓梁,就是燕城首富梁通,梁有晖大少爷的亲爹,远近几个省不会再有第二位姓梁的靠山。严小刀闻言一愣,喃喃道:“不会吧……不至于吧?”

严小刀心里感激­干­爹竟然将严氏的事情搁在心里,悄悄去调查了。

得来的信息让他迷惑,梁通的人马暗中使坏拆他家房子­干­什么?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是梁董事长手底下人办事不灵光,弄错门牌号码拆错了?简直荒唐。

……

……

也是这一夜,薛队长盘腿坐在长沙发上,抱着电脑,彻夜沉浸在资料数据视频分析的工作状态。

普通寻常人读到的惊心动魄热血沸腾的破案实录、新闻纪实,背后就是由这样庞大繁杂的资料、数据、技术分析堆积起来的。这些过程艰难而枯燥,就好像驾着汪洋中的一叶小舟,不断地前进再倒退,重复和试错,还要提防着头顶上的黑风冷雨,或者海面上偶尔溅起的带血的浪花。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畏惧退缩,这份工作早就无以为继了。

自家那个不设防的单身公寓是没法再住,薛谦原本搬了铺盖卷,打算在办公室打地铺,加班常态彻底变成24小时常驻,这案子不破他就不回家。

鲍局长看不下去,直接下了命令:“你搬到我家去,老子还就不信邪,我信奉邪不压正。那些人敢不敢直接闯到市委机关大院里、闯到老子家里来威胁你,或者威胁我?”

薛队长也调查过他接到威胁当日附近街道的监控。街上社会车辆繁杂,全部充当了光谱中的­干­扰因子,有价值的线索被茫茫人海淹没了。钱箱中那笔贿款是号码相连的新票,薛谦把钞票来源的那家分行都找到了,然而线索还是在最后一刻断在风中,不知取款人是谁。

夜深人静,薛队长临时安营扎寨的客厅没有熄灯,鲍局长的书房也没熄灯。

薛谦从洗手间转了一圈,水箱的冲水声在夜半如同一道轰鸣穿墙而过,一定会吵到人。

他轻手轻脚打开书房门,鲍局长却在他开门瞬间盖住手中的相框,含蓄地将相框塞入书桌右手边抽屉。

鲍局长面­色­岿然不动,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不乐意把压抑几年的情绪轻易示人。

薛谦都见过那个相框,那是前些年鲍正威在公安大学做客座教授的时候,在校园里拍的一张照片。这老家伙得意洋洋地,一左一右搂了他两个最器重的门徒,左手搂的是陆昊诚,右手搂的是薛谦。两个年轻的男人都是高大俊朗,眉宇间都凝聚着对待信仰的无比坚定忠诚,脸上飞扬着豪情壮志意气风发。

薛谦靠在门框上,硬朗的身板轻松地抖出三道弯,在他的直属领导兼恩师面前,也不吝抖出一身放/浪不羁的气场:“局座,又惦记我师兄了?抱歉啊,我代替不了他,我没师兄脾气那么好,那么乖,讨您喜欢。”

“没有。”鲍正威背过身打开窗户,抽起一根烟淡淡地否认。情感冲动可不该属于他这样的年纪、身份和城府。

薛谦说:“局座,我知道师兄是您最欣赏的徒弟。如果他没有牺牲,也轮不到我做这个队长。”

“什么话?你平时就给我少扯两句!”鲍正威眉头一皱打断他,“你们俩都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哪个我都爱才。”

“是是是!”薛谦笑得坦荡,尤其不避讳谈及自己一身的臭毛病,“师傅,不是因为您不偏爱我,是我自己的原因。咳!这个­性­取向问题,实在让上级那群迂腐的老头子老太太们忒膈应了,肯定没法提拔我,这事太难为您了。”

鲍正威用一根手指点着薛谦,很想找个胶带封住这小子的嘴。

薛谦在被局座封嘴踹出房门的时候,挺直了腰,恢复正常的脸­色­。这张脸也是被阳光经年累月灼出来的,每一道金属­色­的线条都透着坚毅和百折不挠:“局座,您放心吧,这件案子我从来没有放下过,我会把幕后主谋真凶抓出来,师兄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

鲍正威面­色­微变:“那件旧案你先别管,我全权处理了,你就专注你手头的案子。”

已经出事了一个,鲍正威绝不允许自己最看重的弟子再有丝毫闪失。

一份威胁信和一箱用来收买灵魂的现金沉甸甸压上他,背后之人的残酷决绝与志在必得让他警觉和愤怒。当初陆昊诚的遇害,现今麦允良的意外暴亡,游景廉的非正常死亡,戚宝山的涉案,凌煌的某些恶名,这个叫凌河的年轻人横空出世心怀目的而来……这一连串事件背后另有不可触及的深渊,他们或许距离标靶圆心已越来越近。

燕津一带关于某个富豪圈子的传闻由来已久,就连薛队长恐怕都不知情,那些藏在常人不可及的­阴­暗面的光怪陆离。在薛谦眼里,凌煌卷宗上某些令人不齿的字眼就是一桩刑事个案,但鲍正威一眼就从档案材料字里行间,读出被毒液浸泡过的纸张脉络。

一位多年前就曾到过燕都、拥有漂亮混血养子的富商凌煌,与圈内流传多年关于“献宝”的秘闻,难道没有关联?

如果这一切只是巧合,凌河这个男孩子因何而来?

凌河为什么对所有一连串案子都了如指掌并且锲而不舍?

为什么每一次案发,他们总能发现凌河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的影子,每次都在警方办案视野里不请自来而且挥之不去,赶都赶不走……

一旦线索连成一片,许多事情是薛谦一个刑警队长都罩不住的。鲍正威不愿让自己器重的徒弟再次涉险,再放任眼前这冲动气盛的年轻人不顾一切地踏入同一个可以吞噬活人的泥潭,他宁愿用自己这身警服和几十年的乌纱帽扛起这件大案。

“手头案子啊?”薛谦­干­脆利落地向师傅汇报,“那案子已经清楚了,主犯就仨人,游景廉已死,戚宝山在我们严密监控之中,他也一定清楚我们在监视他。我再给他三天时间,等他上门跟我自首。三天之后他还不来,拘留文件我都准备好了,我亲自登门实施抓捕!

“当年涉案的凌氏集团那名司机,我们也锁定了目标,全部在监控之中。据专案组调查结果,这人当初是被迫无奈,受雇于张庭强被逼着参与作案。他跟高利贷匪首张庭强之间的社会关系,就在于他当时受家人拖累,欠了一大笔利滚利永远都还不清的钱!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他从一开始就和劫匪团伙不是一条心……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就是在找那个张庭强。”

……

作者有话要说:斌总==郭兆斌-->梁通

今天也有个湿身吻。

周末愉快摸摸哒~~~

☆、第92章 救人水火

第九十二章救人水火

严小刀第二天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特意陪他­干­爹吃完热包子豆腐脑才离家上班。

他出门开车, 车屁/股后面喷出一股尾气,让不远处监控他的不明身份人士兜头盖脸吃了一顿由碳氢化合物、二氧化硫组成的早餐。

他汇入快速路行至途中, 就接到手下兄弟线报。电话里宽子沉着一副糙嗓, 十万火急:“大哥,咱们镇上又出事了!昨儿夜里拆迁队那帮贼寇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趁着月黑风高暗下黑手打劫,把余叔叔——就是您家隔壁二十多年的老邻居——把他们家给拆了。可能下手太狠,余仲海当时急眼了, 结果拿刀把两个拆他家的给捅了!来了很多人把余仲海抓走,听说是捅出人命……现在村口大概集结了几千人, 双方对峙,可能要出大事儿了。”

宽子在心急火燎状态下还能三言两语把事说清楚, 比杨喜峰那小子的归纳总结能力不差。

“人已经给抓了?这么迅速?”

“集结几千人?……这是要打架么?”

严小刀并道驶下辅路,紧急一个调头,公司不用去了,临时改道飞车驶往回马镇。

这年头谁还没见识过拆迁纠纷,见多麻木了。据说暴拆队深更半夜把余仲海老两口从房子里拖出去打伤了, 随即毫不留情地推倒了余家院墙和房子。余仲海坚守数日眼看城破家残,长期积累的怨气吞噬了最后一丝冷静,大半辈子老实巴交只求安稳度日的农民忍无可忍夺刀捅伤了人。血水像预料之中那样溅地三尺,在村口历经沧桑的一株大槐树上留下斑驳的红迹……

严小刀实在庆幸他办事果断雷厉风行,先一步就让严氏搬离村子,没有拖拖拉拉迟疑不决。

这件事自始至终令人费解。虽然说, 这块地皮最近因为看不见的手在这里画了个圆,如同狸猫变太子一般身价暴涨,乡村铲平之后高楼拔地而起,五万一平不是梦,一块滴油的大肥­肉­,但是,这次好像有人专门盯上这块地方、这个村子,一只粗暴的大手强行扭转乾坤,一定要捅翻这个蚂蜂窝、溅出这泡子血,一次不成还再来第二次,终于点燃一场大火。

这两年毕竟是新时代的新政府走马上任,自从八项规定和“为人民服务走群众路线”等等各种行政文件抛下来,基层头戴乌纱身领皇粮的父母官们,个个小心谨慎前倨后恭夹着尾巴做人,最怕惹出­干­群是非,生怕得罪了如火如荼的社会舆论与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怎么有人敢于千方百计点这场火呢?

如果严总现在有时间上网刷屏,网络平台都炸窝了。这是燕津地脉方圆百十公里之内,距离皇城与权力的中心已经很近,但凡风吹草动就是厝火燎原之势,“强/拆”“打人”“拘捕”“暴/动”这样字眼,是足以让底层群体人人自危并且点燃公众情绪爆燃点的舆论炸弹……

这事做得就有违常理,不像为钱,而为闹事。

严小刀拐上通往回马镇的唯一这条公路,就是这么巧,他与凌先生再次狭路相逢!

这次完全出乎意料,他可没有打电话约凌河去风口浪尖的地方约会。

凌河也是飞车而至,强行猛拐时车胎与粗糙的路面咬出火星,几乎撞到严小刀的车后保险杠。两车轻微刮了一下,又迅速调正位置距离。

两人抬头隔窗对视,都惊讶于对方的反应迅速。

他们再次默契地并驾齐驱,霸道地占据了这一方向的全部车道空间,在电光火石之间扭头对视。

严小刀无声地用眼神问:你怎么来了?你要­干­什么去?

凌河脸上掠过不可明言的情绪,找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释自己出现在这么个时间地点。

坑坑洼洼的乡间破路把他俩颠得眼仁乱跳。在这种路上胆敢超速

逆水横刀_第111章

驾驶,车轮与底盘仿佛是以随时放飞或散架的姿态做着最后一番挣扎。两人的脑容量在七摇八晃之间都不够用了,也就顾不上互相打眼­色­费力地试探。凌河利用一次错车机会,急不可待地超到前面,向着道路尽头黄土漫天人头攒动的地方飞速驶去。

严小刀那时发觉,凌先生是不是对回马镇发生的这桩意外事件,过分关心了?

他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床上床下的爷们魅力无边,凌河忧心牵挂着准婆婆大人的人身周全,一路像个小媳­妇­似的,乖巧地追随他北上,甚至不顾个人安危从铲车铁爪之下奋不顾身救人。现在严氏安然稳坐在别墅家中,驾车的凌河面­色­严峻,争分夺秒,为什么而来?

难不成凌河在他车底盘上装了追踪定位器,跟他跟得这么紧?

……

严小刀那时没有弄明白这几件芝麻琐碎事情之间的关联,以及埋在水面之下的线索,因为他还不清楚其中几个关键人物的真实身份。

等到他知道这些人身份,眼前一团迷雾就要迎刃而解、水落石出。

……

严小刀紧随凌河的车,他们开到通往回马镇的这条路上,就被堵住了。

这条路水泄不通,攒动的人头像一股杂­色­的潮水,翻涌着一直连到天边。

民众连同他们粗陋的民间武装,以及城乡结合部常见的交通工具“狗骑兔子”,组成一支铁骑大军,放眼看去黑压压一片声势浩大。行进队伍途中不断加入更多的人,那些以看热闹为名汇集而至的“支流”,最终在公路上汇成一条随时就要溢坝的大河……

他们过不去,车辆停靠在路边引水渠旁边。

等在半路上的宽子和几名兄弟截住他们:“大哥不能再往前走,太危险了,会打起来,咱们快走吧!”

凌河根本不理会宽子的劝阻,踩上自己车子的后盖,上去了竟然还嫌不够高,更上一层楼跃上车顶,镇定地四下张望,寻觅他要找的那个人。

严小刀仰脸一看,立刻说:“凌河你下来,危险。”

凌河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傲然立于车顶,长发边缘融入天­色­霞光的背景中,侧颜镀了一层光芒。这样一个人站在高处,实在太显眼了,许多民间“武装力量”往这边张望,还以为县里来了哪一位大人物准备发表讲话,这理所应当就是群众炮火的攻击目标啊。

严小刀是真急了,对着车顶上的人吼了一句:“凌河你给我下来!!!”

他抱住凌河两条长腿,压低声音恳求:“宝贝儿,你给我下来。”

凌河低头时一头长发蓦然垂下,鬓角和鼻尖洇出一层汗水,握住严小刀的手道出实情:“小刀,你还记得陈瑾的口供么?匪首张庭强有一名临时拉来的同伙,开着凌氏集团的货车通风报信算计了陈九。这人不是坏人,他一直都在帮我们,他是上面任命这片工程开发项目的负责人,专门被扔出来扛雷的。小刀,这次闹事就是故意挑衅,针对下手的目标可能并不是你和你母亲,是有人不怀好意想要坑害他!”

严小刀一听就明白凌河所指:“是当初那个被逼上缴了‘投名状’、用刀尖在陈九脚骨上留下轻微痕迹的第四人,这个人他还在?”

凌河飞快地说:“在,但是我怕就要出事不在了。”

严小刀:“……”

严小刀:“你先给我下来!”

严小刀不由分说抱住凌河两条腿,一肩膀扛起,粗暴地把人扛下车顶。

负责眼线盯梢的小跟班打来电话,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汇报:“肯定在现场的,凌总,他昨天夜里从家赶去单位开会,就没再回家,估摸也要被逼得焦头烂额无路可走了。事闹得这么大,谈副局长官帽被撸是铁定的了!”

严小刀拖着凌河撒丫子逃离现场,轿车随即陷入人浪组成的一片汪洋。小车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被卷入漩涡中孤零零地打转……

示威闹事的人群,也是由一窝一窝渺小的蝼蚁组成的。他们身份卑微庸庸碌碌地苟活,在夹缝中忙碌攀爬,劳碌一生恐怕都赚不到县城里一套公寓楼房。好不容易人生开挂,政策画大饼画到自家门口,却让莫名的强/拆威胁到切身利益,谁甘心呢。

这些人心怀强烈的落差感,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眼含睥睨的富人,听着首富们以嘲讽的口气指点他们这些穷酸,“先给自己设定一个小目标”,“有本事你先赚到一亿”,然而蝼蚁们张着­干­涸的嘴巴,连一亿的尾数零头都摸不到。洪流中漂移的蝼蚁,面对利益切割的不公,日积月累蓄成了对命运强烈不满的一池沸水,最终就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场人多势众的疯狂,来发泄淤积到拐点喷薄而出的怨怒。

有人已经找准发泄的目标,横幅标语里竟然有谈副局长的大名。

前方不远处,就是县城里调集来的武装人员,两拨来势汹汹的洪峰就要在最高点疯狂对撞,一触即发。

从县城方向沿着公路边缘冲过来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的两只轮子在­鸡­飞狗走的慌乱间,歪歪扭扭地几乎栽进引水渠,从车座上踉跄着滚下一个人,以扑跌的姿势几乎滚倒在□□队伍面前,试图拦住这边,又试图回头拦住大批武装人员:“不能动手,你们听我说啊——”

谈副局长就连一辆硬撑身份的公车都没有,竟然蹬着自行车跑过来,看起来就是个被上下级合伙抛弃出来顶缸的倒霉官吏。这种紧要关头,你不惹事事惹你,你不想来也得来,你不点火火烧身,你不冲上前线扛雷,谁替你扛?

谈绍安略微萧瑟发抖,汗水浸湿的头发软塌塌地趴在额头上,蹬着两轮车能赶过来已经筋疲力竭。他这个所谓的副局长,一开始就是左支右绌的救火队员,才扑灭了村东头的小火苗,又要赶往村西头的大火炕。

谈绍安从南方调任这地方,不过才一个月。恰恰因为多年内心所受的困扰和煎熬不能对外人说,他为人极为内敛和低调,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以不触犯上级眼­色­和不得罪下属小民的老实巴交态度埋头­干­活儿,走到哪都绝不披金戴霞头顶光环,生怕任何人留意到他这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前些天陪同谈副局进村安抚的办事员们,一个都不见了,全部有多远躲多远。这年头谁傻啊?指望哪个陪局长大人您一起扛着土包上前线堵抢眼?

“大伙听我说,千万不要冲动,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补偿款是要下来的,是一定会补偿给大家的,绝不会食言!我前几天刚找余仲海谈过,这中间有误会,一定是误拆!……据我了解,余仲海只是失手误伤两人,没造成人命,只是协助调查,大家耐心等待消息不要冲动……”谈绍安这人说话但凡陷入激动的情绪,就容易鼻尖发红,白净脸上远远看去只露出殷红­色­鼻头,字字句句蹦出来都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

谈绍安还在絮絮叨叨跟眼前一锅沸水讲道理,试图以柔软的脾气来个钝­肉­磨刀,却无法预料是他先磨钝刀刃,还是刀刃先划开他的皮­肉­。

围观人群先就把他喷了个狗血淋漓,苦口婆心的喊话在群众事件中通常被认作假仁假义一番托辞。

谈绍安在众人面前深深九十度鞠躬。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只足有花盆大小、不知什么形状的陶瓷类器皿,就这样甩出人群,重重地与他脑瓢相碰!

谈绍安单薄的身子在热浪中晃了几秒,险伶伶又软绵绵地,像提线木偶突然被折断了腿脚。当几道血水沿着他面目五官的起伏扑扑簌簌地流下,他支持不住恍惚地摔倒在地。

双膝着地的刹那,一条有力的胳膊从地上捞起他,谈绍安在满脸血污的模糊画面中看到长发的凌公子。

又一只奇形怪状的大花盆向他袭来,凌河一掌出去四两拨千斤,沉甸甸的大花盆被他的手指一拨拢,拐了个弯砸一边儿去了。

凌河身材瘦高,作为一个大号的靶子他确实目标明显,面对粗陋的民间武装他毕竟是只身难敌。

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脸上并无惧­色­,陷于人群围攻但临危不乱。人潮汹涌的时候也没工夫打嘴炮与众人辩论,伶牙俐齿可惜都没有用武之地,凌河拽起谈绍安就跑,来一招釜底抽薪。

一辆越野车倚仗司机娴熟的车技,片叶不沾身地驶入人群,恰好就在凌河的逃跑路线终点处打开车门。凌河将这位谈副局塞进后座,车厢内顿时充斥一层稀薄的血气。

驾车的严小刀在恰当的时间眼明手快救人于水火,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他心里觉着挺对不住那些眼含悲愤的村民。一根木棍子狠狠摔上他车子的后保险杠,砸得他们耳膜作响,走为上计。

凌河神情淡定,用手帕和纱布裹住谈绍安流血的脑门。

谈绍安是这车厢里唯一最不淡定的,惊恐不是来源于背后逐渐远去的追兵,而是眼前救他的人。谈绍安与凌河视线对撞一瞬间,一张脸迅速灰败凋零,嘴­唇­嗫嚅,殷红的鼻尖不停颤动。这人最终含恨说出憋在内心许多年的话:“小凌先生,我、我是个罪人,我对不起你。”

“别说话,你鼻子都喷出血沫了。”凌河话音平静,没有跌宕起伏的痕迹。

“我……我不配您还过来救我,我知道我犯了错,我一直很后悔。”谈绍安垂丧着头,用手指擦掉汗水和血痕。

“我为什么不救你?我做事对人恩怨分明,谈局长,你也算是我的恩人啊!”凌河微微一笑。

这句“恩人”有两分讽刺意味,谈绍安打了一激灵,生怕下一秒小凌先生撕掉伪装的笑模笑样跟他翻脸,直接抽他两个大耳歇子解气。他是当真心虚啊,默默躲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有十五年,终归还是被揪出来打出原形。

凌河语气淡然,大度且真诚:“谈局长,我是真心感激你,你悄没生息也不露脸地,一直千方百计替我支招,出谋划策帮我的忙,也有两年了吧?假如不是你不断地提点、暗中襄助,我怎会知道这么多陈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如果没有你告密,凌煌和我不可能知道三江地乡下旅舍发生的骇人听闻的焚尸灭迹,有身孕的女店主被游景廉欺侮流产,最终两尸三命,我无论如何编不出如此残忍的故事。更不要说最终埋藏陈九尸骨的遗址,你们埋得相当隐秘,我带人掘地三尺,生生挖了两天两夜,才挖到你指点的那块地方!”

谈绍安缓缓弯下腰,额头磕在前座靠背上,有气无力地喘。

严小刀就坐在谈局长身前的位置,都Сhā不上话,总算听明白了他意料之外的这条支线。

“还有,向我传递小道消息,指引我在某月某日到临湾码头的双塔别墅瓮中捉鳖,一开始我以为是你们‘带头大哥’想要引我上钩,故意漏给我消息,后来我想明白了。在‘云端号’上派遣杀手暗算我的才是那位心狠手辣的‘庭爷’,递消息让我去双塔别墅捉人的一定是你,对吗谈局长?”凌河娓娓道来不疾不徐,眉眼间气场强大。

“我对不起凌先生,我确实出卖了自己的老板。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就没想害人,我真心后悔……”谈绍安在多年良心未泯的煎熬下,在接踵而至的悔恨、后怕、自责之间情绪涣散,“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就是帮那些人卖命算计了凌煌吗?”凌河笑得很好看,“你算计凌煌,我为什么要恨你?我叩头感谢你还来不及,你是我大恩人!”

凌河说的一番真心话,庆幸谈绍安作为四人团伙的小马仔,帮他在恰当时机把凌煌也搞垮台。他这位大财主养父倾家破产之后,他日子确实过得艰苦,居无定所,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但这样的命运转折也助他彻底脱离了泥潭,命运的节奏和实质从此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不再被别人捏在掌中把玩……

驾车的严总Сhā了一句嘴:“谈局长,您是不是也觉着,今天这事是有人策划了坑你?”

谈绍安低垂着眼点点头,摆明了有人坑他。

他就是一只被推至前台的提线木偶,一个廉价的傀儡,显然有人背着政府的美好规划蓝图,暗地里胡作非为,不停地点火放烟催他的命。

有人莫名其妙截留了原本调拨给这个项目的补偿款,让村民手里的合同成为白条废纸,农民拿不到钱能不急眼吗。最糟糕的是那位余仲海,房子被拆而捅出血案。拾起刀以暴力相向负隅顽抗的人是余仲海,冥冥中却是有人在暗处游刃有余地把持着这柄刀,先将村民余仲海逼入墙角,再把这柄刀递到余仲海手里……

火苗一路追逐着他的后脚跟,追着撵着他,把他往悬崖边上赶,谈绍安也心知肚明。

严小刀问:“谈先生,我们把您送到哪?”

不等谈绍安开口,凌河不容置喙地吩咐:“严总,去南郊县人民医院,就在县委大院旁边两站地。”

谈绍安暗自一哆嗦,不愧是凌老板的儿子,无比的­精­明细致,什么都瞒不过。

“正好到了医院你还能包扎伤口。“凌河双目清澈,面我波澜,“谈先生,我知道你最记挂的人是你太太。你太太最近病危住院,就躺在南郊县人民医院病房里……我也知道,在你太太十五年前还只是你的女朋友时,如若不是突遭大病手术病危,不掏钱治疗她就要死了,你也不至于欠下几十万高利贷填不上大窟窿,被债主张庭强上门逼得铤而走险……男人有情有义,有所为必然有所不为,如果连自己身边人都无法保全,难道还惦记着保全不相­干­的人么!谈先生,我理解你的选择,我不认为这算什么大过错。”

谈绍安在茫然之间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位极擅运筹帷幄攻占人心的凌公子,内心五味杂陈,眼角蓦地堆积一团湿气,硬憋了回去,没有再次让老泪纵横。

逆水横刀_第112章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昨天好像把大家绕糊涂了?简单捋一下,目前就查两件事。

拆迁是闹啥捏?-->本章揭晓,有人搞事目标是谈局长(之前也提到了策划搞事的就是“大金链子斌总”)。谈局==司机==给阿凌递消息的告密者。

杀害陆队长凶手是谁捏,又是为何遇害?-->下章揭晓!

说好了是两口子联手复仇,不虐,放心看~

周末愉快~

☆、第93章 慧眼识凶

第九十三章慧眼识凶

谈绍安事后用脚趾头想想也就明白了, 凌河暗中收受了他两年间断断续续透进来的各种情报, 猜也猜得出告密者暗中身份。他一定就是那个身在贼营心在汉的凌氏集团员工,昔日主犯被绳之于法才能让他彻底解脱心魔, 解开捆缚在自己良心上的绳索。

严小刀陪同倒霉的谈副局在医院急诊外科包扎伤患。

谈绍安脑顶上被医生剃掉一块头发, 露出头皮上一条蜈蚣形状的伤口,咬着牙被缝了八针, 半边脑袋包成一只白皮红芯儿的大粽子。楼道里空调冷风一吹,从粽子皮儿边缘撩起几缕头发,风中乱舞。这造型相当的凄凉狼狈, 风度全无,反倒现出怯懦且谨小慎微的真实面目。

严小刀与这位在急诊科走廊长椅上并肩而坐:“谈先生, 那些人就是为了当年事情报复你?他们知道你悄悄给凌河告密了?”

复仇天使横空出世在黑恶的土地上硬着陆,不仅对内情了如指掌并且一路势不可挡几乎就要赶尽杀绝, 统共这么几个知情人,掰指头数一数,告密者还能是谁?果然坏蛋们的智商还在,还没有在荣华富贵酒醉金迷的浸/­淫­腐蚀之下被彻底掏空。

“就是想教训我,让我丢官倒霉吧……”谈绍安眼里闪过一些细碎模糊的光芒, 回避严小刀的紧追盘问,逃过一劫并没轻松,表情愈发沉重。

严小刀皱眉问:“这个负责动手拆村的耀光集团郭兆斌究竟什么人,有这个能量?”

谈绍安翘起一根食指,往天花板上一指:上头有人,还把我们小小县府放在眼里?

谈绍安特意把脸偏过来, 小声汇报:“听过一些八卦,郭兆斌倚仗的是燕城梁氏的老板。我们这些基层芝麻小官,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是给大人物听用打杂的。”

“假若是梁通故意设计坑你……”严小刀万分不解,“梁通就是当初横行三江地的匪首张庭强?”

他自己迅速收回不合常理不靠谱的想法:“不对,梁通肯定不是张庭强!梁董事长以电力、地产、金融发家,他的白手起家奋斗史堪称传奇和楷模,圈内传颂多年了,那张脸长相也不对。”

梁通长什么样子人尽皆知,通缉令上张庭强也有十多年前的身份档案照片为证,这俩人就完全不是一个人,除非这位梁董事长去南韩做过换脸换头手术。

谈绍安一摆手:“梁董事长不是张庭强。我就是微不足道的小卒,命都捏在人家手里,梁董事长可能是输血输财供养着‘庭爷’的马前卒,是棋盘上的一颗真卒子。”

严小刀微眯双眼,感到不可思议:“能让梁通那样人物俯首甘做马前卒,这得是什么人?”

尽管身为微不足道的盒饭龙套角­色­,谈绍安这些年遵守戏份合同、恪守本分,每年去观潮别墅如期赴约。他可不敢不露面,露面能暂时保住一家平安,不去就是有异心,怕被大哥砍死。钱没分到,还整天­操­着被砍头的心,这条烂命也是快活够了。

这些年眼见他们那位牛/逼哄哄的带头大哥一路扶摇直上,神通广大恨不能一手遮天,却都不清楚这人在燕城附近到底做什么营生,摸不透底。

“我真不知道他­干­什么的,没胆子问,也不敢瞎打听。”谈绍安难得从白净面皮之下说出一句刻薄嘲讽话,“凡夫俗子野­鸡­赖汉,命好没准儿都能飞上枝头摇身一变变成凤凰,何况是胆子大下手狠敢做事的。只要靠对了人,一步就能蹬上青天。”

谈绍安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再次对严小刀耳语:“你嘱咐小凌先生,提防那个人。身背人命有恃无恐,对谁不敢下手?恐怕对谁都敢。”

严小刀:“会吗?”

谈绍安无奈地反问:“您家房子也被推平了,您真觉着拆错了?”

严小刀:“……”

凌河穿过走廊走到面前:“谈先生你跟我们走吧,我为你安排一处下榻之所,有人保护周全,这样我也安心。”

谈绍安以他媳­妇­病重住院为理由婉拒。媳­妇­病成那样,哪也去不了,不可能撇下媳­妇­!

谈绍安归根结底仍然心怀忐忑和忌惮,就没料到凌河准备大事化小,主动替他把这么大的丑事敷衍揭过了。况且,他一个随时就要被扒/掉官袍栽进班房的背锅侠,老老实实蹲在原地准备背黑锅吧,还能跑哪去?

他目送凌河与严总让人瞩目的背影从医院楼梯拐角处消失,深深叹一口气。

这脑袋裹成一颗大白粽子,也不敢探望媳­妇­,只能趴在住院部病房门口的玻璃小窗上,悄悄往房间里偷看两眼。

病床上静静仰卧的女人,闭目养神的憔悴容貌显出一丝虚弱微笑。这张脸以及­唇­边微笑的弧度,谈绍安也已经看了二十多年,从中学时代校园角落青涩的牵手,再到尝遍人生酸涩滋味之后相濡以沫的许多年。这世上大部分人其实一辈子庸碌无为,无甚才­干­本事,就像谈副局这样,手里能攥住的也就是这一丁点平实无华的念想,只求一家平安。

无甚才­干­本事还妄揣着一肚子雄图野心的,最后下场就是游书记那样了。

谈绍安站到缴费处的窗口,被收费员告知:“301病房6号床吗?你怎么又来交费,刚才不是交过了?”

“刚交过?没有。”谈绍安说,“账号里钱应该差不多花光了,该续费了。”

收费处中年阿姨的记忆仍然处于鲜活状态,讲话犀利:“刚才来的那个年轻男的,不是你们家的?没错啊,他就是替6号床交的费……高高个子,长头发一个男的?”

谈绍安遽然一愣:“……他交了多少钱?”

收费员莫名瞪了他一眼:“三万,一周的药费和治疗费。他说下周再过来交下周的钱!怎么,你们一家子没商量清楚谁交钱吗?”

谈绍安一手扶着窗口,被这投石问路般的一击戳中,震出一片涟漪,心里更加愧疚无地自容,没脸去见凌河。

收费员瞟着这人背影嘟囔:“只见过一家子全都躲着不来,把病人扔在医院谁也不缴费的,还没见过一家子偷偷摸摸抢着给医院送钱,真有意思。”

……

严小刀从医院出来,也有一事不明,那些人搞这么大动静,除去确实看中这块画了大饼的黄金地皮的利益,想要屠村盖楼,此外,就为了教训教训谈副局?对游景廉都敢痛下杀手,对谈绍安有什么不敢直接“抹掉”?

谈绍安或许仍然没有说出全部实话。

严小刀驾车驶到路上,冷不丁爆出一句粗口:“妈的,梁有晖他爸也有问题。”

他心里确实懊恼搓火,毕竟多年相交的挚友。

凌河把一条腿翘起来搭在车窗边上,伸展开让自己坐得舒服:“你才知道梁董事长有问题?”

严小刀瞟凌河一眼:“你早就知道但是不说,眼瞧着我当傻子。”

凌河一脸无辜:“我看你跟梁少关系那么要好,眉来眼去郎情妾意的,我怎么说呢?好像我吃他醋。”

严小刀本来就憋屈:“有晖他人品还是不错的,可是我什么时候跟他眉来眼去?绝对没有过!”

凌河反­唇­相讥:“从游轮上就开始眉来眼去,高级法餐厅里品着象屎咖啡,只差没有睡进一个被窝。”

“胡说八道。”严小刀一脸道貌岸然的正经模样,被一句“象屎咖啡”膈应到了,仿佛再次闻到涮肠子水的**夺魄味道。

“云端号上住你房间左右手的,都是我的眼线,专门盯你跟谁睡过,严总您还继续狡辩么?”凌河用视线磨着小刀的脸,嘴炮就是闲聊天。

“我就跟你睡过。”严小刀将刹车和油门踩得前蹿后跳,车子在公路上蹦得活像一只暴躁的大兔子。

嘴上毫不相让,闲来无事练练舌头的灵敏度,俩人相邻的两手攥在一起握了,互相抚摸揉搓对方手指,严小刀问:“饿了吧,先吃饭再商量下一步。”

凌河抬手随便一指街边小店:“就这家炉间驴­肉­火烧吧,贵的我请你吃不起了,最近手头紧。”

“什么话!”严小刀喷了他一句,“我难道请你吃不起么?你吃多少老子都养得起你。”

下车时凌河突然一步前倾,顺势搂住严小刀肩膀,嘴­唇­几乎贴上:“小刀,我……我把美国的房子都卖了,以后我就无家可归了,你不会甩我吧?”

严小刀扭过头,有意碰触凌河的鼻尖,轻轻一蹭:“我家不能当成你自己家?”

凌河从鼻尖处化开一丛笑纹,脸上云开月明一般,笑容明艳不可方物。他得到这句承诺,把沉浮不定的心暂时揣回原位,于是潇洒地搂着小刀走进这家高档酒楼。用严小刀的话讲,这是南郊县城里最上档次一家饭馆,就甭跟你们峦城的海鲜大酒店比较了,我们这土掉渣的内陆小县城,舌尖上的品味和档次就没法比。

凌河在饭桌上不住嘴地吐槽:“你看吧,我说去一家小店,咱俩在高档酒楼里吃的也是驴­肉­火烧。”

严小刀以享受的心态,欣赏凌先生嚼着驴­肉­一路狼吞虎咽瞬间­干­掉四个大火烧的痛快淋漓吃相:“哥能让你吃苍蝇小馆么?那不就是吃地沟油吗。以你的饭量,我怕你回去拉肚子。”

凌河心里浮出暖意,眼睫下一道微光剐向小刀的侧脸,小声说:“驴­肉­大补,弄得我火旺,今晚,严总陪我吗?”

严小刀回脚踹开凌河在桌子底下不怀好意的一只脚。

凌河确实变了,比从前活泼风趣太多了,让严小刀打心眼里喜欢,爱不释手。这小子的心理年龄仿佛沿着轨迹急速往回倒带,生理年龄又在某一天发生质变飞跃之后,迅速就向着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奢/靡生活模式一去不复返。最近浪得不着边际,欠收拾!

以前的凌河什么样?

严小刀对“以前”已经没有印象了。

两人吃完烧饼和炒菜,慢条斯理喝着香菜羊­肉­汤,给这顿午餐收尾填缝。凌河这种洋胃口竟然对香菜都能来者不拒,严小刀坚定认为这也属于“爱屋及乌”的侧面表现,就好上这一口了。

这间酒楼的格局,是个“工”字造型。他们坐在酒楼大堂的普通坐席,二楼靠窗位置的小桌,约莫是骑在“工”字的左腿上。严小刀往窗外眺望楼下花园的风景,不可避免地顺着窗户角度看到拐角之后另一侧的窗户。

身后,与他们呈现九十度拐角的位置,是酒楼的一个高档包间,一伙人正在交杯换盏,传出阵阵略显粗俗的嬉骂吆喝。严小刀偶然间回过头,隔着一段距离,淡淡地回眼一瞟那间包房的窗子。

他回过头来,脸上并无多少表情,晃动着玻璃杯里所剩的小半杯啤酒,之后,以刻意拉长的慢镜头动作侧过头,又瞟了一眼背后那扇窗。

严小刀回过头时,深藏不露的神­色­仿佛瞬间凝固了,固化成一层坚不可破的岩石,眼睛和面­色­一同变得深沉。他把半杯啤酒一饮而尽,喝得一滴都不剩,轻抹一下嘴­唇­,低声对凌河说:“你别抬头,你悄悄地帮我看一眼,我身后那个窗子,背对窗口坐着的那个人,你看他的后脑勺。”

严小刀面­色­如此严峻紧张,凌河会意,翻动灵活的眼皮迅速往那窗口连瞟了三四次。

在他眼里,那就是个普通如常的男人的后脑勺,脑袋剃着青茬,剃完了发现头颅骨骼形状略微凹凸不平,不够圆,挺寒碜的。除此之外,也没看出什么蹊跷?

当然,也是他眼神没有严总那么好使。严小刀的一双眼,视角一向剑走偏锋,刀刃砍在皮­肉­上这类细微区别都辨得出来。

严小刀低声说:“你起来,跟我换个座位。”

两人以若无其事的神态慢悠悠起身,迅速调换了位置。

严小刀这时能够以绝佳角度端详那个让他感到蹊跷疑惑的后脑勺……他的脸­色­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凝重,脸庞由暗青­色­转白,如同刷了一层白漆。

凌河欠身关切地握住他一只左手:“小刀,你没事吧?”

严小刀用口型悄声说:“那个人,应当是刚剃过头,所以不慎露了相。他后脑骨骼起伏比较特别,而且靠近风池­茓­的位置有一块红­色­的斑,小指甲盖大小,你看见么?”

凌河不好泼小刀的冷水,真的没看出来……

严小刀神情严肃:“我跟你说过,当初杀害陆警官的主犯逃脱了,因为我当时没能看到主犯正面五官。我能辨认的就是那个凶手的背脸,我给公安画过一幅背脸像,描述过骨骼形态。”

凌河一双浅绿­色­的瞳仁像是被一道光芒击中,缓缓地从深处燃起火苗,不由自主握紧小刀的手,两人紧张心跳的节奏都是合拍的。

严小刀嘴­唇­有些发抖:“那个背脸我印象太深刻了,我就是盯着他的后脑勺,亲眼看着他对陆警官开了二十二枪。那人脑后同样位置,恰恰就有一小块­色­斑,一模一样。”

凌河感到不可思议:“能有这么巧?”

他们早上刚刚从铁骑大军混乱的□□现场逃回来,顺便救下不幸成为火力目标的谈副局。

不可能这么巧。

对方竟然还敢在方圆百里之内光天化日之下露面。

凌河以眼神掠过严小刀桌上的手机:你给鲍局或者薛队打电话,立刻报警。

也就在这时,对面窗口的目标突然站起身,仍然背对他们,迅速就从视野中移动消失。严小刀来不及打电话,他

逆水横刀_第113章

毫不犹豫地紧跟着起身,面无表情走向拐角之后的包间,脚后跟带风。

喝得半醉、从包间房门口晃晃悠悠横着出来的,正是耀光集团的所谓老板,郭兆斌。

包厢里传出一句毫无警惕­性­的吆喝:“我说斌总,关键时刻咱们别肾虚,放完水回来继续喝,美女还等着您呐!”

严小刀听到了这句话。

竟然是这个人。

这位斌总,显然也是从回马镇□□闹事的地方调头回来。他自己一手造出来的好事,自认为运筹帷幄将一群蚂蚁揉捏在鼓掌之间,怎么能不亲临现场围观热闹?

脖子上憨粗的金链子,以及腰间、手指上各种值钱的硕大装饰品,明火执仗地暴露这一身廉价的富贵。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是腰缠万贯的老板,手头或许比严总都更加阔气豪气,却洗脱不掉乡镇企业家的粗陋气质,钱越挣越多,品味一撸到底。

他原本就是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泥腿汉子,仗着胆大手黑,也仗着有靠山,一文不名的人转眼摇身一变就能成为有名有号的公司老板。这世上从来不缺有野心想发财的人,缺的就是肥得流油的胆子。

郭兆斌刚才在包间里打电话,一条腿翘在桌边,让陪酒的小傍家儿给他捏脚解乏。这家伙借着酒意,悄声跟背后的大靠山汇报:“庭舅舅,我办事您就放心!谈绍安那个人生­性­懦弱,我量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舅舅您作对啊。那小子就是憋不住了背后使点小动作,他敢使小动作我们这回好好收拾他,严逍能捞他一回,救不了第二回第三回,他的官位肯定保不住了,到时您还怕他不乖乖听话?呵呵……”

郭兆斌就是酒喝多了,出来解个手。

他晃进男洗手间,走这一路就开始粗俗地拉扯裤链,移动起来活像一只铁灰­色­的肥蟹,将横行的嚣张气写在脸上。冷不防地,身后有个人几乎贴着他的肩膀,寸步不离也跟进来。

严小刀没有跟着去解手,而是背对郭兆斌,伪装在洗手台前搓手,偶尔抬起眼皮,盯着对方后脑清晰的轮廓……

郭兆斌就是太大意。

他之前躲在外省销声匿迹,很久不敢回到本地招摇过市,耽误了赚大钱的机会。时过境迁,公安这三年没有摸到他的毛儿,得意忘形就失去了往日的警惕与谨慎。

最重要的是,他竟敢剃头,曝露出独一无二的标志­性­的脑瓢和红斑胎记。以他对严小刀浅薄无知的了解,他就不认为有人还能在三年后凭借稀薄模糊的记忆认出他的后脑勺。

严小刀已经十分确定,以他的眼力不可能错认三年来让他辗转反侧夙夜难眠的头号目标。

他这两年对追查凶手一度心凉和心灰意冷,这样的心灰意冷间接加重了他对陆警官的负罪和愧疚感。他的这种绝望,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普通常人推断,凶犯恐怕早就远走高飞人间蒸发,还敢回来?他高估了对手的智商和忍攻,又低估了对手的穷凶极恶和嚣张妄为。

郭兆斌享受般的抖抖下半身,八足蟹横三竖四地向洗手池走过来,­精­明的眼光若有若无地掠过严小刀的侧面。这人就要伸手摸到水龙头的时候,突然姿势一顿,步子向后一撤,胸口粗重的呼吸声暴露了此时的心虚胆寒。

小小的洗手间里灯影人影憧憧,乱晃的镜头视野里一片大乱,瞬间风声鹤唳。

严小刀一手按上水龙头时,郭兆斌恰好将手抽回来。

两人抬眼四目相对,都是瞬间面­色­大变,彼此身份已不言自明,不必多说一句废话。郭兆斌甚至没系好裤链和皮带,或许还有几滴尿水没放­干­净,此时一脑门酒气轰然吓醒,下半身裤腰还敞开着,冲开洗手间的门!

郭兆斌刚跑出来,尚未看清门口堵他的人物是谁,就被突然伸过来的暗坏心机的大长腿绊了个嘴啃地,结结实实摔在沾满黏腻浮油的酒楼地板上,发出一声痛叫。

凌河以痛打落水狗的方式毫不犹豫一脚踹上。

郭兆斌回身抬手就是一只酒瓶子。酒瓶带着雷电风声,翻滚着狠狠砸向凌河的脸。

凌河挡飞了酒瓶,听着酒瓶与墙壁相碰,炸出一片玻璃碎渣。酒楼里人马乱套,郭兆斌骤然遭遇仇人,端着裤腰慌不择路冲下楼梯。

凌河在两步之内冲下楼梯紧追不舍,五指掏出去几乎撕破对方的丝绸大花衬衫。

严小刀甚至没有走楼梯,直接从二楼天井处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出门所以更新晚啦,我熬夜了。

然而小刀跳楼了haha……明天继续~

☆、第94章 穷追不舍

第九十四章穷追不舍

对于郭兆斌而言, 他当然认识严逍的脸, 心知肚明身后追兵为什么对他仇恨加身、穷追不舍。

当初,他就没想着严小刀还能活下来, 以为这人重伤骨折吐血会陪着陆警官一起死得­干­脆, 化成两具风­干­的尸体。而且,以严小刀并不­干­净的黑白两道档案, 死后还能继续帮他们背这个黑锅。没料到警方那么快就找到案发地点,严小刀命忒大,不仅没死, 还跟公门中人称兄道弟,最终混成了一路。

仿佛一夜之间, 一个个无比­精­明的狠角­色­从角落里探出头,联起手来, 目标瞄准了行驶在黑暗波涛中的巨舰,想要撵住魔鬼的尾巴,甚至就连船尾划出的波痕中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冰山上隐隐露出邪魔外道的一个尖角时,魔鬼们也还是怕了。

郭兆斌手上毕竟攥着刑警队长的命案。与这件大案相比,他顺手打击报复拆了严总娘家的房子就是微不足道一桩小事了, 实在是手欠,自己作死。

他绝不能被抓,他被抓就是死路一条。

郭兆斌身材壮硕但情急之中跑得很快,又有同伙帮他阻挠了后面的追兵。他在酒楼大门口发动了车子,面对试图挡他去路的严小刀狠狠踩下了油门。油门一踩到底,马达轰鸣声尖锐, 当初对陆警官开枪他都没有犹豫,何况对待命案的活口证人严小刀。

严小刀在郭兆斌驾车疯狂冲向他时侧身跃上车顶。他砸在坚硬的车顶上横着滚了过去,从前盖滚向后盖,重重地摔向地面。

“哗”的一声巨响。

轿车前挡风玻璃遽然崩溃碎裂,碎成成百上千块不规则的玻璃渣子,天女散花一般泼洒下来,兜头盖脸地,把试图逃亡的凶犯砸得无处躲闪眼球血红。严小刀在遭遇撞击的一刹那指间飞刀出手,扎碎了这块玻璃。

郭兆斌猛地刹住车,竟然还不走,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之下,挂了倒车档再次踩下油门。轿车轰鸣着原地后退,车轮悍然碾向摔倒在地的严小刀!

车轮如同怪兽撒开了四只铁蹄,毫不留情踏向严小刀的眼膜。他在几乎被碾过的生死关头,被两只手抓扯住肩膀。

凌河在危急关头抓住他,半拖半抱着从车轮下滚走。凌河的头与车辙痕迹只有惊心动魄的几寸距离,头皮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好像有人生硬地扯住他,撕掉他的长发……

凌河倒地护住严小刀全身要害,右手从怀中抽出,凌厉的五指间握有一把微型□□,动作流畅也没犹豫。

又一声爆裂巨响,深深震动了这座原本平静无波的县城,街道两侧聚集起无数惊愕的面孔。这一枪­精­准击中郭兆斌的轿车前轮,灰黑­色­胶皮与火星一起碎裂崩­射­!

严小刀自己都不知道,凌河随身藏枪。他现在怀疑他的枕边亲密伴侣上了床也是带枪的吧?怪不得凌河做/爱也不喜欢脱衣服,跟他是如出一辙,同样的毛病,总是穿着长衣长裤就压上来……

车底发出爆破音的一刹那,郭兆斌还以为自己脑瓢爆了。

做鬼的人原来也很怕枪子儿,越富贵了就越是怕死。当初一番斗天斗地的狼子野心,如今在酒池­肉­林里浸/­淫­得久了,也被泡得酥了,生怕没有命继续享受这份令人留恋的富贵。郭兆斌不敢恋战,调头就往公路大路方向冲去,车胎留下的两道痕迹在视线内迤逦歪斜,仓皇地蛇形游走。

严小刀从地上爬起来那一下,肩膀和大腿的肌­肉­骨缝里迸发出放­射­­性­的剧痛。他冲向自己的车,却在就要迈进车厢的时候,被身后某人扳过他一条大腿,粗暴地将他塞进车厢!

堂堂严总是被人以“老汉推车”的姿势推倒在副驾位上。

凌先生撞进来,粗重的喘息声充斥车厢,发动了车子,紧盯郭兆斌逃跑的方向。

凌河也是黑眉白面,鬓角洇出一层热汗,分秒必争地放任车子冲上便道,绕过前方障碍物再冲下便道。

凌河用两个字吩咐小刀:“报警。”

严小刀迅速就给鲍局长发去一张照片,随即拨通电话,喘息间感受着浑身剧烈的疼痛,但都是肌­肉­硬伤,骨头没坏就无妨。他喘息着说:“鲍叔叔我是小刀,您听我说,我在南郊县城遇见一个人,我觉着这个人太像了,他像杀害陆昊诚警官的凶手!您看一眼我发的照片!”

照片是小刀对着窗口拍摄的,不太清晰,看不清红斑记号,但能看出后脑大致轮廓。

好像是办公桌上的某样物件翻倒了,电话里发出低哑的“砰”一声,鲍局长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健步如飞开门冲出办公室的同时严肃地问:“你现在在哪?”

“我们就在南郊县城。”严小刀不喘气地说,“这个人身份可能就是耀光地产的老板郭兆斌,参与回马镇拆迁工程,背后背景是梁氏集团。这家伙现在要跑,我们紧跟着他的车,我……”

严小刀话音未落,前方郭兆斌的车活像一辆脱了线、湿了壳儿的纸糊车,划着滑稽的十八弯蛇形图案,在车胎的爆裂嘶鸣声中快要崩溃成一堆破铜烂铁,车尾还冒出一丛黑烟。

“FUCK!”凌河这时一掌狠砸方向盘,下眼睑发红,突然手痒很想家暴,“严总你车没油了,你早上出门就不知道先加满油吗!!”

严总今早出门,原本就是悠哉闲哉地去公司上班的,区区二十分钟车程,谁忒么能事先预料到这一天的往返长途奔袭和惊心动魄的遭遇?偏偏就今天没有加油。

严小刀瞟了一眼颤颤巍巍几欲崩盘的油表指针,回手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老天不由人,妈的,今天如果因为自己这辆没油的车子而放跑嫌犯,他愧对陆警官,没脸去见鲍局长。

郭兆斌终于被迫弃车了,把他那辆挡风玻璃和车胎全爆的破铜烂铁车弃置路边,逃窜上同伙的另一辆车。

严小刀对电话里低吼:“鲍叔叔我们车没油了,局长对不起我不想掉链子!他们是要上高速,肯定不是往您眼皮底下奔,他一定是要上燕津高速,往燕城方向跑!”

鲍正威道:“知道了,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

凌河咬住下­唇­,指骨攥住方向盘攥出道道青筋。他们一旦开上高速路,开不远就要抛锚熄火。他余光扫到违停在路边的一辆卖菜卡车:“我们换车。”

无辜的卖菜大叔遭遇两名年轻力壮蛮不讲理的劫车犯,打也打不过,追也追不上啊。严小刀坐上卡车副座时心怀愧疚,伸出车窗对卖菜大叔喊了一句:“您这一车茄子萝卜油菜黄瓜我们全部都要,我付钱给您!”

凌河拉着一卡车新鲜水灵挂花儿带刺的茄子黄瓜,在高速路上猛踩油门狂奔。

他们被郭兆斌甩下一段路程,但行驶方向猜对了。

郭兆斌也不太走运,换车偏偏是从黑车换到一辆绿车,一层深绿­色­车漆在阳光下反­射­出惹眼的强光,绿油油的。凌河和小刀驾驶的是卡车,车底盘的高度更上一层楼,视野宽敞。虽然高速路上车流密布,中间还有无数­干­扰车辆不停地走八字穿梭,他们视线最前方只看那一辆绿车颜­色­最刺眼,目标一览无余。

严小刀再次发过去目标车辆的图片和车牌号码。

鲍局长急不可待地答复:“薛谦就在路上,很快追上你们,小刀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对方假若确实是当年凶犯,身上可能带枪,你不要轻举妄动,注意安全。”

严小刀问身旁这位帅哥:“你还会开卡车?”

“我在纽约考过A牌货车驾照。”凌河眼神专注前方,“只有挖掘机我不会开。”

严小刀撸开袖子,小臂上蹭掉一大块皮,露出红­肉­和一层血珠。他没当回事,但他一抬眼,凌河的耳朵后方,散乱飘逸的长发下面倏地流下一道血线!

“你怎么了?哪伤了?”

血线细长,在浅­色­皮肤衬托下触目惊心,不断流进凌河的长衫领口,纷乱地流向胸口。

严小刀用自己衬衫袖口擦拭那些血,白­色­衬衫染红。

他小心地撩开凌河的长发,顿时心疼坏了。凌河好像是生生被扯掉一撮头发,不知有没有揭掉了皮,头皮上渗出一片血……

凌河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哪弄伤了,他也顾不上,他比严小刀更加心急如焚、嫉恶如仇。严小刀心怀执念的仅仅是陆警官遇害的命案,对于凌河而言,这个所谓的斌总,或许就是从黑恶泥潭里钓出史前怪兽的一条小鱼饵、一只烂泥鳅,这后面千方百计掩盖的丑恶,何止一桩命案?

严小刀板着脸,心疼之余恶狠狠地替某人拍板决定了:“以后你必须把头发给我梳起来。

“你­干­脆都给剪短了!!”

凌河对头皮上血淋淋的伤口不予置评,没什么可说的。留长发是不必商量也不会妥协的私事,他从小就梳这样发型,他和他的爸爸从相貌、身材至发型,几乎一模一样。他就是他爸爸的完美翻版。

凌河目视前方但若有所思,突然现出欢喜欣慰的神­色­:“小刀,你刚才是从二楼跳下来的……你的脚好全了。”

凌河笑起来容颜无比俊美,横波欲流顾盼神飞,从发迹线到眼角一路再次流下一道­精­致华丽的血线,流着血回头看了小刀一眼。

严小刀猛地凑上他的嘴,

逆水横刀_第114章

吸吮住那一道血。

他没有任何调/情暧昧的心思,就用嘴­唇­和舌尖把凌河脸上的血都吃了。

……

此时,在燕津高速通往燕城方向的车道上,形势大变,惊心动魄的追击战役打响了。

临湾分局的许多车辆从不同街区汇合,沿着高速路向着同一个目标方向飞扑过来。

“发现疑似杀害陆昊诚队长的嫌疑人”,严小刀这一句报讯足以点燃所有人血液里潜伏数年压抑郁结的悲愤,今天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薛谦打电话过来:“严总,你能确认吗?”

严小刀问:“照片你看到了?”

薛谦说:“我看到了,我按你提供的线索查了这个耀光集团老板郭兆斌。这人籍贯恰恰就是三江地的江口市郊区农村户口,又是个从光脚农民混成资本大鳄的奇葩,不知怎么发的横财。几年前燕城突然冒出这么个耀光集团,在北方几省豪掷资金注入基建和地产行业,资金来路不明。这人档案照片我也给你发过去了,你再帮我仔细看看?”

严小刀正­色­道:“我没见过凶犯正脸,我认不出郭兆斌的证件照究竟是不是主犯本人,我就认那个后脑勺。薛队长,如果你信任我的眼睛,我只要眼没瞎,就一定不会认错。”

“我信任你眼力。”薛谦在电话里声音沙哑,“十面围堵,今天绝不放过这个人渣。”

浩浩荡荡的追逐大队,以郭兆斌乘坐的那辆深绿­色­轿车为标靶,一路沿着燕津高速狂奔。

车里躲着的这位惊弓之鸟,眼瞧着距离省界越来越近,反而突然心安了。

怕什么?回到老巢他怕谁啊?

郭兆斌在车里拨通他的救命号码:“舅舅,我可能惹了点儿小麻烦。­操­,我就是倒霉么,我吃个饭竟然撞见严逍!他肯定认出我了,他现在一路死咬着追我!”

接他电话的人,就是斌总的娘家大舅子。郭兆斌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穷乡巴子,身无长物目不识丁,从三江地跑到燕城来做北漂,在几千万北漂大军中能够“脱颖而出”做成公司老板,这人背后能没个撑腰的硬靠山?这都不能叫做“靠山”,而是把他从低洼的泥坑里架出来平步青云的一块基石,不然这小子现在还在荣正街上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呢。

但凡一人得道,身边的­鸡­犬都跟着升天,并且有恃无恐。

电话里的人吸着雪茄,慢条斯理儿:“能有多大麻烦,这么着急忙慌,你这点儿出息!”

郭兆斌脸上的­肉­抖了抖:“舅舅,也没多大麻烦,可是严逍他好死不死地一路追着我,我好像听见警笛,警察也过来了,现在您说咋办好?”

电话里的人冷笑道:“你现在在哪?离省界还有多远?”

郭兆斌说:“没多远,就快到收费站了!”

郭兆斌仿佛隔着电话屏幕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雪茄气味,那个声音说道:“开过来不就完了吗,进了燕城谁敢拿你?他鲍正威官至几品,他有多大胆子,他敢越界抓人?”

郭兆斌顿时吃了定心丸,身子往后一仰:“是嘛,舅舅,嘿嘿。”

他那位大舅子的笑声轻佻而沙哑:“去找梁通,让他接应你过来,把条子都打发走,没大个屁事,不要慌张——”

……

薛谦瞄了一眼车载电子设备:“距离省界还有多远?”

开车的警员说道:“三公里,薛队。”

南郊县城原本就离通州非常近,留给他们追击的空间太小了,机会转瞬即逝。

薛谦低声骂了一句:“交警大队这帮人办事效率太低了,拦不住这个疯子。”

他对着通话器喊话:“严总,你们的卡车能不能撵上?直接拦截,撞他的车,把他拦在省界之内!”

严小刀和凌河全都听见了,互相飞速对视一眼。严小刀低声对凌河道:“能撞吗?”

薛谦在通话器里说:“你们撞了算我的,留一□□气儿就成,撞他。”

在自家地界范围内,薛队长敢放这个话,手也是很黑的。

凌河面无波澜地听着薛队吩咐,打了一下方向盘怼着那辆绿­色­小车的车ρi股过去了。省道最后一处收费站就近在眼前。

绿­色­轿车也突然猛打方向盘,冲向一条被橘­色­障碍物格挡的空道,竟然强行冲卡,许多障碍物与车头碰撞接吻,脆弱的防线分崩离析!

凌河驾驶着高头铁马紧随其后,橘­色­三角筒争先恐后砸向他们的前挡风玻璃。隔着一层足够结实的前窗玻璃,严小刀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凌河的头。从他们两侧车窗外飞走了各种破烂障碍物。

后面的铁骑大军集体冲卡,警员汇报:“薛队,咱们已经进入燕城地界,恐怕是前有围堵后有追兵啊。”

“妈的。”薛谦嚼碎了一颗烟蒂,骂。

后车的方副队长在通话器里问:“队长,要不要马上通知燕城警方协助抓人?”

薛谦不屑地哼了一句:“‘通知’他们协助抓人?你‘请求’都没用,你们觉着人家会跟咱们协助抓人?还要领导之间打招呼,做汇报,批条子,有他们协调的工夫,人早就跑了。”

严小刀的声音同时响起:“薛队,我猜测郭兆斌过了通州县城一定直奔朝阳,假若他和梁氏的梁董事长有密切联系,梁家大本营就在朝阳……”

“没错,这就是梁氏的大本营。”薛谦迅速做出决定,“不要惊动朝阳警方。”

方副队:“……”

严小刀和薛谦在通话中讨论这个“梁”字,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但形势已迫在眉睫,没工夫婆婆妈妈。

薛谦在车载电子设备里把耀光集团的资料先就查个底儿掉,背后有梁氏的渗入和股份,这已经都不是秘密。以梁董事长在燕城树大根深牵扯各方的势力,还异想天开奢望当地警方能争分夺秒地配合咱们抓捕郭兆斌吗?

笑话,报了警就彻底没戏了。

应付这种事,没人比他这个刑警队长更清楚这里面支支脉脉互相牵连的潜规则。

但是,燕城确实已经大大超出薛队长能罩住的势力范围,他的胳膊已经伸太长了,完全不符合同行之间成文与不成文的“规矩”,弄不好要被人砍了这条胳膊。

薛谦淡定地吩咐:“先斩后奏,抓,有什么事我兜着。”

他又补充一句:“让后车所有人把警笛都关了,不要鸣笛,咬住郭兆斌的车子别松口,直接给我抓人,先抓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按小天使长评的套路走,咱们直闯核心地带~ 明天继续~ :)

☆、第95章 锦绣皇庭

第九十五章锦绣皇庭

一切正如严小刀所料, 郭兆斌所乘的轿车一路狂飙, 进城后直奔朝阳某地。

燕城被夜幕笼罩,花花世界灯影浮华, 魔鬼的身影迅速躲进紫­色­的迷雾中。迷雾后面隐约露出巨怪的影子, 涂抹着一层华丽的伪饰,露出神秘莫测的面孔……

严小刀此时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梁通不过就是郭兆斌投资地产业的合伙人,一条道上过桥发财,未必知晓郭兆斌的真实底细。

他们这辆卖菜的大卡车在城里行动受制, 远不如在高速公路上好使,拥堵在狭窄的街道上辗转腾挪都不方便, 偏偏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外地牌照,没几分钟就被交警拦下, 说他们违规上路。

薛谦他们明明也是外地牌,但牌照上白底黑字配上红­色­“警”字,列队低调不鸣笛地呼啸而来,直接就把交警唬住,以为是奉命办案的队伍, 挥手就放过了……

严小刀拍了拍交警同志的肩膀:“这辆车啊,麻烦警官同志先帮我们拖走,临时代为照管,我回头就去您那儿赎车。这一车菜你们要不要?您几位把黄瓜茄子萝卜都分了吧!”

凌河从身后握住严小刀与交警同志勾肩搭背的那只手,给他撸了下来。

吃了罚单交过罚款,凌河搭住严小刀的肩膀:“说说吧, 你了解的这位梁董事长,他大本营到底在哪?”

严小刀说:“燕城有一半豪华酒店和娱乐场所都是梁氏旗下产业,这伙人在哪都有可能。”

凌河嘲笑他:“不要在我面前东拉西扯虚与委蛇,梁有晖没有请你过来这边消遣么?”

严小刀无法否认:“朝阳地段最有名气的地方……北大街的锦绣皇庭吧,十年来号称燕城头号商务俱乐部,老牌­色­/情公关会所。这地方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也都去过。”

凌河不屑地一笑:“严先生,我就没去过那种纵/欲风流的地方。”

“啧……”严小刀尴尬地抖了一下,以安抚的手势抚摸凌河后背。认识您凌先生之前,男人之间逢场作戏的应酬活动,咱就别揭老底了吧。

“不过,郭兆斌不可能躲到那种地方。太惹眼了,他胆子这么大?”严小刀隔着街道低矮的建筑群,遥望远处一片紫气笼罩的灯火辉煌的地方。

严小刀这回失算了,郭兆斌比他们设想的还要胆大包天并且有恃无恐。

薛谦的车队先一步过来,循着踪迹,最终停在朝北大街灯火喧闹明亮的地段。严小刀的电话正好打进来,薛谦­干­脆利落道:“朝北大街,锦绣皇庭。郭兆斌应当是进了锦绣皇庭的大门。”

薛谦回过头去,眼前是这一座壮丽恢弘、与天地争辉的宫殿。

燕城的首席俱乐部,与二环路内真正的皇城遥相呼应,却比真正的皇城更加门庭若市、车马繁华。这原本是私人老板建造的一座民间皇城,它却好像一块拥有巨大吸引力的黑­色­磁石,将方圆百里之内身家最为显赫的达官贵戚与商贾红人们牢牢地吸附在周围。

这些人物围绕着黑­色­磁石,交织成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迷网,其间又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脉络,悄悄撕开迷网的一处缺口,通往黑­色­漩涡隐秘的中心地带……

郭兆斌这个嫌凶,就像一颗投湖的石子,慌不择路投入了湖心怪兽的庇护,瞬间就消失在深不可测的波纹中。

严小刀和凌河只迟到了几分钟,从出租车上下来,锦绣皇庭恰在这个时间从不同方向往天空上喷­射­出艳紫­色­灯光。无数条灯柱以严整的步调奏出灯光乐章,丝毫不掩饰这里与众不同的豪气与奢华。

跟这样的皇家气派相比,他们临湾的著名会所“雨润天堂”,简直就是农村二人转草台班子。

薛谦在电话里汇报:“局座,我们预备强攻。”

鲍正威说:“没有其它途径了?”

薛谦说:“刚才让两个便衣过去探路,生脸根本不让进,门口很多保安严阵以待,可能持有枪械,恐怕需要硬闯了。”

鲍正威道:“你看着办吧,你全权决定。”

薛谦说:“我们的车围住了所有出口,人手是够的,但是我估计不出半个小时,咱们的同行大队人马听见这动静肯定得赶过来。”

鲍正威平静地说:“成,老子给你一个小时,你给我抓紧喽。这一个小时,我亲自去跟上面人打招呼沟通,出什么事我给你兜着,你就负责抓人……尽量不要有事故。”

薛谦说:“明白。”

背后还有鲍局长给他兜着事,薛队长就荤素不忌了。

薛谦回头瞅见严小刀和凌河:“你们二位先退后吧,暂时回避以免误伤,戳这儿也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

严小刀垂下眼睫踱步过来,低声说:“薛队长,您进不去,我进得去。”

薛谦:“……你怎么进?”

严小刀右手半握成拳,手放在嘴边遮住表情:“俱乐部是会员制,出示金卡还得刷脸,他们会核对金卡和驾照照片。”

凌河上前一步,手肘搭在严小刀肩膀上:“严总是锦绣皇庭的老主顾,刷脸就能进。”

严小刀难得甩给凌先生一记白眼:你别闹。

薛谦说:“里面有防备,比较危险。”

严小刀心里很有数:“我一个老客户,就从正门大大方方进去,对方能把我怎么样?谁都知道这是梁董事长家的产业,开门正大光明做生意的,他们能直接把我砍了?不会。”

他们聚齐在薛队长车内悄然商议,也恰在这时,更多的车辆相约而至,组成一个车队,满眼皆是豪车或深­色­高档房车,一辆又一辆依序驶入会所的停车场。

这一天太巧了,正是锦绣皇庭一年冬夏两度的圈内商务年会,在这座宫殿里拉开富丽堂皇的大幕。夜­色­缓缓降临在城市上空,紫­色­浓雾中现出一艘巨舰最真实的形貌。

从豪车和房车下来的这一大拨人,并不是设想中肠肥脑满的豪商富贾或者道貌岸然的官员­干­部。下车的这一群善男信女,一个个或高大英俊,或长身玉立,踏入锦绣皇庭的大门,巧笑嫣然着投入巨舰的怀抱……

“今天晚上可能有大戏上演,这些美人儿应当是提前进去各就各位了,宾客随后到场。”严小刀给薛队长介绍这里面的门道。他面­色­严肃一板一眼,冷不丁地瞟了凌河一眼,发现凌先生的神­色­比他更要严峻。

凌河说:“我们分头进去,一定掘地三尺把这个郭兆斌挖出来。”

严小刀问:“你怎么进得去?”

凌河以眼­色­示意远处灯红酒绿的夜­色­中,那一群鱼贯而入闪闪放光的鲜润­肉­/体。那些人不久之后就要在豪掷千金的贵客面前,排着队一个一个剥下光鲜亮丽的外壳,填塞豪商贵戚们永无止境的­色­/欲与野心。

凌河眼含轻蔑:“我够不上‘美人儿’?那一群残花败柳乌合之众都能进得去,我进不去?”

没时间啰嗦了,他们只有一个小时。

在薛队长设置的这个包围圈之外,随时会有另一拨更加兵强马壮的队伍将他们围堵。为了不让薛队长的人马陷入一场预料之内可能发生的火并,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只要抓住正主,就可以全身而退,假若抓不住正主,未经协调跨区办案今天麻烦就大了。

薛谦捏了严小刀的肩膀:“你放心,我在

逆水横刀_第115章

外面顶着,你随时给消息我们就攻进去。”

这人又在车厢暗处递给严小刀一只□□:“枪是我的,你觉着你需要吗?”

这确实是莫大的信任,严小刀把枪推回:“谢了,薛队长,我还真用不着这个。使枪我不擅长,怕万一走火了你替我背锅,这就不适合了。”

严小刀再一回头,凌河竟然已经不在身边,夜风中回旋着一阵悠长的薄荷糖的气息。

他原本想把这人摁住,不准踏入险境!

……

锦绣皇庭的停车场由加密的系统设备加持,闲杂人等的车一律开不进去。每一辆车都挂着停车证,趴在专门的停车位上,一个号码一辆车。

修长的影子溜过墙边,正脸躲开摄像头的扫描。

凌河觉着脑袋侧面仍然发疼,一跳一跳,抽筋似的。郭兆斌那混账差点把他头皮扯下一块,给他头顶上开个“天窗”!他一声不响地走在地库里,潜心寻觅他的猎物——会员金卡。

一辆惹眼的红­色­小跑划出一道轻佻的弧线,就在凌河眼皮底下滑入专属停车位。车窗内的侧颜一闪而过,灯光勾勒出一位神态倨傲且非常英俊的洋鬼子——是真洋鬼子。

外籍男子停车之后,特意翻开头顶的车载镜子,往脸上补涂一些妖娆的粉妆。

这人也不知是谁花钱请来的,面貌身材确实不错,看来最近燕城圈内流行浑身带毛的西洋口味。

洋鬼子拿过手包,车门神不知鬼不觉自己就打开了。一记手刀重重砸上后颈,这人颈间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道丧失知觉晕在车座上……

洋鬼子随即也尝到了一招“老汉推车”,被折叠着塞进后座。凌先生代替车主坐到驾驶位上,再次翻开车载镜子,顺手捡起手包,拿出一根眉笔依着对方的妆容,对眉峰眉尾略加修饰。两道黑­色­带金的眼线勾出一双碧眼,眼尾上挑,挑出几分妖气。他其实很厌恶描成这样,偶尔不得已为之。

他回头再瞅一眼洋鬼子的发型,用头绳给自己一头长发也做了一番手脚……

燕城里这些身价最高的鲜鱼儿,争先恐后玩接力赛一般,扑通扑通跳进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肉­林酒池。

黑发碧眼的凌先生步履优雅,在无数灯柱喷发出的强烈光芒中,像一只行走的妖孽,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

大堂经理仔细查看出入证件,凌河以一口流利的法语向经理打招呼,气定神闲地攀谈。

他的发型如假包换,与证件照片上的黑发法籍男模完全一样,脑后挑出窄窄的一束头发,和金­色­发绳一起编成三股细辫,其余发丝垂在肩上。原本水墨风格的清淡眉眼,刻意勾画出妖王气质。

凌先生又飙了几句充满诗情画意的法语,大堂经理似懂非懂,其实一句都没听懂,抬手让他进去了。

经理凭借多年经验认为,如此倾城的混血面孔,不用问,肯定是锦绣皇庭的人物,城里没有第二家会所能盛得下这么漂亮的一条鱼。这样英俊的男人一定是出来做公关的,他倘若不卖,都对不起爹妈把他生得这么好看。

……

严小刀紧跟一步就上了门前红毯。这红毯他不是第一回走,这地方从里到外都洇出醇正浓烈的奢靡气息,故地重游,心态却和以前江湖浪子的逍遥快活大相径庭。

他踏入的是梁通的地盘,今晚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递上金卡,神情自若。他这张入门的会员证,就是锦绣的少东家梁有晖给他的,所以他还是一位高级别的VIP。那时候他跟梁有晖时常来往,凑成一群狐朋狗友,随­性­而潇洒。这种事绝对不能在凌河面前抖落,那是个醋缸。

严小刀含蓄地对经理一点头,经理探询着问:“严总,您今天光临,是要找……”

是要找谁?严小刀其实也没想好外交辞令,准备临场挥洒他的个人魅力蒙混过关,恰在这时,身后冒出他极为熟悉的醇美声音:“严先生?”

严小刀猛一回头,身着水晶鱼尾裙的美丽大方的姑娘站在他面前。

也好长时间没见了,姑娘估摸着快要思念成殇,也十分意外,双眸情谊闪烁动人。

值班经理拥有一套唱戏变脸的绝技,瞬间就换成另一副笑模样,少了三分恭敬谄媚,多了几分不太稳重的调笑意味:“诶?苏小姐你才来啊?快进去呗都等着呢!”

也是多年的默契养成,严小刀顺势就伸出自己右胳膊肘,苏小姐笑靥动人亦顺势挽上他,配合毫无破绽天衣无缝!值班经理从前就见过这一对男女出入同一间包房过夜,因此毫不起疑,上赶着拍了一句马屁:“严总,咱们苏小姐可是越来越美,越来越讨人喜欢啦……”

严小刀快速塞给经理一卷纸币,堵住对方絮絮叨叨的嘴巴。他挽着苏小姐,风度翩翩地走过恢弘的水晶大厅,在一群拖着雉­鸡­尾巴的禽类中间穿梭而过,偶尔跟谁打个招呼。

避开周围纷纷扰扰的耳目,苏小姐收起职业化的甜腻笑容,姿势还紧贴着但脸­色­沉静:“小刀,你怎么来啦?”

一声“小刀”暴露了无比熟稔的内情,严小刀与苏小姐认识八年了。

这份默契也已经八年。两人相识时严小刀二十岁,苏小姐十七岁。

两人皆面目如常不动声­色­,以­唇­语和眼神交谈。严小刀说:“好久没来,听说今天有大场面,我过来瞧瞧。你呢?”

苏小姐坦白道:“今晚是一年一度‘锦绣繁花’酒会,梁氏牵头做东,很多人都要来,所以请了我们几位姐妹过来招呼。”

严小刀:“梁董事长会出现吗?”

苏小姐:“这个不好说,也许晚上露面招待那些贵客。”

严小刀:“梁有晖呢,他来吗?”

苏小姐嫣然一笑:“梁少肯定来啊,他哪一年不露面喝酒‘点菜’?”

严小刀嚼了一下后牙,他可不希望那位­阴­晴不定深藏不露的梁董事长突然杀出来搅局,但寄希望于能撞见梁少东家,有些事情就好办了。如今某些情况不一样了,梁有晖还敢来这种地方花天酒地,还敢“点菜”?这小子真不怕被警棍捅出他的花花肠子。

严小刀突然凑近苏小姐耳侧。

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在亲吻姑娘的耳垂。他不假思索地说:“苏晴,我有一件很棘手的事,你帮我个忙……帮我找到照片上这个人……”

他们要找的那位斌总,此时堂而皇之就滞留在位于宫殿顶层的大办公室内。

郭兆斌认为,只要他踏进锦绣皇庭,就好比钻进了一个大号的保险箱,有吃有喝还有成群结队的姑娘伺候,可以尽情地嫖/赌享乐。

这地方最安全,谁敢进来抓他?

临湾分局的那位刑警队长有胆量到这种地方抓人?警服不想穿了。

郭兆斌安顿下来,嚼着点心,这才拨通梁董事长的电话:“梁老板,我现在在您办公室呐。”

梁通十分莫名,问话言简意赅:“你在哪个办公室?”

郭兆斌腆着肚子一乐:“就在您开的这间窑/子的办公室啊——锦绣皇庭嘛哈哈!”

梁通被这小子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弄得略微尴尬。生意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懂得情绪内敛、讲话含蓄,就没见过如此言语粗俗信口开河的,简直没一丁点眼­色­。

梁通的话音与其人面孔一样没有波澜,令人捉摸不透:“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咳——来你这儿避一避呗。”郭兆斌一拍大腿,“隔壁公安局的那位薛大队长,你们怎么上回没直接把他绑了,或者做了?那小子抓着我一个事,撒丫子追过来了,追得老子没处躲啊!”

“……”梁通脸­色­慢慢地不对劲,“你什么意思?薛谦为什么追你,你­干­什么了惹到那个夜叉?”

郭兆斌臊眉耷眼嘟囔一句:“几年前背的命案,您知道的,那个不懂规矩又脾气死犟的陆警官……这事本来已经过去了,薛谦和严逍一直死咬着我不放,想要抓我。”

梁通:“……”

郭兆斌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就是被人随时拎出来指哪打哪的一杆枪,平日为虎作伥嚣张惯了,口没遮拦且无法无天。他是“狐假虎威”里的那只狐,所以他确实不需要掩饰和遮拦,不需要有法律和青天的意识,他脑子里只需要认清楚和靠紧了身后的大老虎就够了。

但是梁通不笨不傻,深谙江湖的深浅,骤然听到“陆警官”三字已是面­色­大变:“你犯的命案你跑我这里躲?你的命案跟我有关系?你现在立刻离开。”

“呦,­干­什么,­干­什么啊,梁老板?我庭舅舅让我来您这儿避一避,怎么着?”郭兆斌反诘梁通,“三年前那件事,跟您没关系?老子忒么都是帮谁擦屁/股做黑活儿?”

梁通的面­色­一黑到底,就像青天白日之下被一口不­干­不净的铁锅扣他脸上,这锅甩都甩不开!

今天偏巧不是普通日程,是商界会面联络感情的大场面,莺歌燕舞觥筹交错,这其间看不见的地方竟然埋伏着剑拔弩张的危机。梁董事长此时衣冠楚楚,发型一丝不苟,就乘坐着他那辆黑­色­防弹专车,车子距离锦绣皇庭只有区区两公里了——他当然是前来出席酒会应酬宾客的!

他可不是准备过来“接应”这个通缉嫌犯的。

梁通的一张脸细瘦矍铄,毫无表情,唯独眼角和­唇­边绷出几道富有张力的纹路。他凭借城府和经验都察觉今日出行恐怕不吉,突然吩咐他的司机:“先别过去,原地兜几个圈子。”

此时的郭兆斌,坐在属于梁董事长的办公椅上,面对一张半弧形的桃花芯木大办公桌。这人双腿架在桌上不停抖擞,抖掉隐隐的心虚不安,虚张声势道:“梁老板,我有难您不管我,咱做事别不仗义啊?我庭舅让我过来的,一条船上的兄弟,我不找您我找谁?”

你庭舅个屁……梁通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是当初认得一个­干­亲,一口一个“舅舅”就能唬着人了。

“行了你。”梁通不耐烦地打断,冷冷地问,“薛谦现在在哪?严逍在哪?他们进去了?”

郭兆斌收敛些气焰,低声恳求:“薛谦把您家的窑/子包围了,就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梁老板您路子广,找人跟他疏通疏通,成吗?严逍……我不知道这人在哪。”

梁通此时若是年老体衰或者有心脏病血压高,指不定被这畜生气得当场昏厥。

一个蠢猪一样的队友把狼招来了,而且是一大群凶狠的狼。

薛谦带领大队人马此时就堵在他的锦绣皇庭的大门口。

他现在恐怕都没机会再把这头猪队友撵出门去,怎么办?

其实也不能埋怨郭兆斌太蠢,这人只是以往常的经验常理推测,首先,薛队长就应当知难而退不敢跨省追进燕城,其次,即便来了,也是可以用利害关系说服对方退走。圈里不都是这么办事的吗?

没想到这回杀来的群狼也不走寻常路数。

梁通在他如同仪器一样­精­密的头脑中思忖对策的同时,郭兆斌翘着双脚随手拿起遥控器,点开墙上的屏幕。

梁董事长办公室整整一面墙上,是二十四宫格的监控屏幕,随时监视宫殿每一个重要角落。郭兆斌走马观花扫了一遍,视线突然凝固在某一块视频上。

左下角屏幕显示的是二楼餐厅附近。他赫然瞄到那个长发披肩身形修长的身影,男人的发梢轻轻扬起——这不就是凌公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各路聚齐~

看文愉快 :)

☆、第96章 龙凤呈祥

第九十六章龙凤呈祥

郭兆斌盯着监控里若无其事闲逛实为四处探查找人的凌河, 按铃叫来锦绣皇庭的保安头目, 指着屏幕画面:“这条大鲜鱼儿,有人看上了想要他, 先去把他抓了, 今晚没准能上一道‘大菜’!”

保安头目面露迟疑,戳着没动。郭兆斌又不是锦绣皇庭的大老板, 果然山中老虎不在,猴子也敢假充门面颐指气使?

梁通在电话里警惕地追问:“你要抓谁?”

“那个姓凌的小子,他也进来了。”郭兆斌浑不吝地咧嘴一笑, 带着调笑意味,“百闻不如一见呵呵, 比妞儿都俊!踏进了渔网,就别怪咱们收网了。”

梁通几乎脱口而出, 混蛋,谁他妈跟你是“咱们”?

“你给我住手,这什么地方!”梁通厉声阻止了,“这是我名下的产业,警察就守在外面, 你不要动凌河,别给我惹事。”

郭兆斌心生不满,不是个滋味儿:“梁老板,我算是听出来了,您这是摆明了瞧不上我,也不想给我舅的面子?做生意赚钱发财的时候, 抱着团恨不得喊亲哥们亲大舅爷!没有我庭舅在中间帮你牵线搭桥讲好话,你这家窑子当初能开得起来?你他妈也早就被严打扫清夷为平地了!这会儿出点小麻烦,就急不可耐想要开船甩人?不仗义吧梁老板?”

梁通:“……”

梁通气急败坏时反而不想说话,在通话中缄默,就是无声地忤逆这些人。

他这样的红顶商人,政商两路通达,与权势互为寄生依附的共生共荣关系,已经不可能脱开这层大网,总归不愿明着得罪上面的红人儿,而庭爷现在就扮演这么个“红人儿”角­色­,以至于那厮的“­干­外甥”之流的阿猫阿狗都敢招摇过市。

妈的,一个“舅舅”打算吃一辈子,出身卑贱的一个江湖混子就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什么东西?无耻龌龊之极……梁通从牙龈处磨出真实的恨意,被人捏住软肋而遭到威胁,确实不爽。

偏偏这把火已经烧到他后脚跟上,麻烦甩都甩不掉了……

凌河走在触感很好的织锦地毯上,两侧壁灯从不同方向复制他的影子,再­精­准投­射­在地毯上。

宫殿的路径四通八达,凌河的记忆力很好,从记忆的脉络中极力过滤掉已经走过的路径,在这座蜂巢一样错综复杂的大楼里

逆水横刀_第116章

仍然感到迟疑和迷惑。

他也知道这栋宫殿里一定有很多摄像监控,他的脸早就在监控里露了相。

不同风味的餐厅、酒吧,以迷幻奢华的灯光招揽着豪商贵客。这地方号称燕城头号会所,果然无论餐点菜肴还是“人­肉­”佳肴都汇集了各国风味。凌河从一间法式餐厅门前路过,余光瞟到门口菜单上列着的象屎咖啡,就这么巧,在飘着象屎咖啡香气的地方撞见了他想要偶遇的熟人。

少东家梁有晖被几名公子哥簇拥着,勾肩搭背互相寒暄。梁少穿的低领紧身T恤,领口几乎咧嘴开到肚脐眼儿,亮片发胶在灯下放光。

梁有晖是从后门地库进入会所。在后门把守望风的方副队长,立刻汇报了镇在前门辟邪的魔兽薛谦:“队长,梁少开车进去了,看这人的表情和车速,就是过来消遣玩乐的,好像没有防备。”

薛谦在对讲机里都没吭声。

他吭声能说什么呢?是打算拿梁有晖当“门卡”刷脸,当强攻的“云梯”、“盾牌”,还是直接劫走当作“人质”?有些事,不愿为,不能为,薛谦现在不想听见梁有晖的名字,权当不认识这人。

凌河此时就站在餐厅门边迎候梁有晖。

说他是服务生,这长相实在惊动天地;说他是普通公关先生,凌河一双带毒的眼目不斜视,直勾勾地将梁大少从人群里单拎出来,笑得诱惑,分明透出老相好之间才有的亲密含意。几位公子哥不约而同误会了内情,哄笑着把梁有晖推到凌河面前。

梁有晖见着凌公子都惊住了。黑金眼线**夺魄,闪瞎了他的眼……

凌河顺水推舟就诱拐了太子爷,在灯火辉煌的走廊内搂着梁有晖招摇过市。

在锦绣皇庭的大鱼池子里,黑金眼线就是对客人暗喻藏在衣服下面的黑­色­蕾/丝­内­裤和黑­色­丝袜。当然,梁有晖可没这胆子往凌公子的下半身肖想,他在凌河面前就是小花猫见了豹纹大猫的老实巴交样儿。况且,他被这位艳光四­射­的公关先生陪衬得并不舒服,凌河的身高在他的视野里拥有某种侵略­性­和压迫感,他每次想要跟这位爷搭讪,都要被迫先偏过头再抬高成45度仰角,脖子都抽筋了。

梁有晖纳闷:“呀,你怎么来了?”

凌河笑吟吟的:“过来看望你,你父亲不在吧?”

梁有晖脱口而出:“希望别在……啊,不是,我还没见着我爸。”

凌河道:“太好了。”

梁有晖转念一想:“小刀跟你一起来的?小刀他人呢?”

凌河由衷一笑,善心地替对方着想:“少爷,小刀在哪你先别管,我可以告诉你薛队长现在在哪,离你不远。”

“啊?”梁有晖被欢呼雀跃和心惊­肉­跳这两种奇妙的心情同时击中脑神经元,冷热相激烧得他一抖,欢喜的心思又伴随了无限扩大的心虚:“我薛哥来啦?……他来扫/黄的?!”

梁有晖最近被他爸整天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追撵着,围追堵截没处躲藏,每天发几条撩/­骚­的短信权当自/慰,没想到他薛哥主动找上门来。

“梁少爷,我有点事求你帮个忙,完事之后我告诉你薛队长在哪等着你。”凌河隐蔽在洗手间监控的死角处直入正题,“八楼以上那些房间怎么才能上去?电梯间里那些楼层全部锁住了,把你的解锁磁卡给我!还有,除了明面上那些出入口,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入路径?”

凌先生筹谋计划一件事,通常是走一步想三步。往前,是要找到郭兆斌的踪影;往后,要事先盘算假若郭兆斌慌不择路试图逃跑,或者他与小刀遇险被围需要撤退,他们的退路在哪里?

梁少爷偶尔聪明一回,警惕地问:“你上楼­干­什么啊?”

“严小刀背着我过来这种地方,找他的红颜知己开房幽会,我去楼上VIP包间捉­奸­,把你的磁卡给我。”脑回路一向奇葩的凌先生,随口甩出这样一个便宜不要钱的理由。

凌河信口拈来这理由选得很妙,完全符合梁少的预期。在梁有晖简单坦率的心思里,只有这种理由恰如其分地解释了凌公子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和地点,贸然出现在锦绣皇庭。

捉/­奸­么,太合理了。

……

苏晴轻捏着她的鱼尾裙摆,一阵优雅的香风从走廊上轻盈飘过。

她裹着英伦梨花香水的味道,飘进一间传出男人讲话声音的办公室,办公室秘书正在跟梁董事长讲电话。秘书回头一见是苏小姐,掩住听筒打了个笑眯眯的眼­色­,苏小姐顺势坐到办公桌上。

秘书在跟老板打电话:“梁董,您吩咐……”

这人的双眼却无论如何放不开面前的绝代佳人,打着暧昧的眼­色­,一只左手就往苏小姐腿上摩挲过去,被苏小姐几根指头弹开。苏晴轻露舌尖一咬,露出少女一般娇嗔的神情,以口型说:王哥,梁老板什么时候来么~~~

王秘书敷衍着他的大老板:“是,监控视频看到了那位凌……对,是他。还有另外一个……”

这些话应是掩人耳目的绝密交谈,然而天底下愚蠢的男人们却总是在美­色­面前掉以轻心吃亏上当。

苏晴巧笑嫣然,伸出纤纤玉指摸了摸王秘书的鬓角和耳垂,摸得那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男人猛地从办公椅上拔起来,迫不及待循着惑人的梨花香水气息试图强吻苏小姐的鬓发,手里却还攥着电话听筒:“对,好像是严总……老板您说怎么办?要通知郑队长的人过来救个场吗……”

只是贴身的一瞬间,苏晴已经得手。

以她的行当和手艺,男人那一层臭皮囊之下究竟有多少块­肉­,每一块­肉­长在什么位置,身上衣物共有几层,重要东西大约习惯­性­放在西装的哪个口袋,她对这些了如指掌,出手就能摸得­精­准。

苏晴旋即推开涎皮赖脸意图揩油的王秘书,眼中浮现一层毫无心机的甜笑,悄声说:“等我忙完今晚,有空再找哥您说话。”

秘书挂不掉老板的电话,伸手没能抓住苏小姐的裙摆,眼瞅着这条滑不溜手的美人鱼从手边游走了,空气里只留阵阵余香……

苏晴旋过走廊,打开某间包房,在昏暗的门廊下再次伸出手,从衣帽间里拽出严小刀。

苏晴从低胸礼服的胸垫夹层内抽出带有磁条的门卡:“这就是上到顶层的电梯磁卡。楼下舞厅和餐厅毕竟人多眼杂,假如有重要人物躲到这栋楼里避风头,应当就是躲在顶层了。”

严小刀十分感激,握了握苏小姐的手。

苏晴流利地说道:“梁通在给他的大秘书下指示,可能要在这栋楼里捉你,小刀你千万小心,他们可能叫警察过来。”

严小刀蹙眉:“他们难道敢报警吗?”

苏晴解释:“梁老板遇到麻烦就会私下通知分局刑警队的人,帮他们挡事儿,不然锦绣皇庭这样的场子,怎么敢在城里招摇?”

严小刀寻思,果然薛队长道行很深,谨慎提防很有道理。薛谦都不敢在本地报警,梁通就敢,是非善恶都要颠倒了。

严小刀叮嘱苏晴:“赶紧离开,别在这里耽搁了,不希望让你惹上麻烦。”

“小刀我问你件事。”苏晴脸上划过略微失意的笑容,像往常那样捏住严小刀的衬衫前襟,捋过领口,就是完事之后给男人整理出门的衣装,“我听外面人说,你闪婚了,是吗?”

严小刀没想撒谎,郑重其事地说:“遇见一个我很喜欢的人,我想娶他。”

苏晴睁大了美丽的眼睛,也没过分失态,­唇­边显现的笑容仪态万方:“你喜欢上的人一定是天仙绝­色­,别人都比不上。”

严小刀点头默认,某人在他的眼光情/趣里确是天仙绝­色­。如今回想,就是在“云端号”的舷窗边,那一刻面对黑暗冰冷的海水和笼中囚禁的人,无可救药地一见钟情。

……

山寨皇宫如同一座陷入山呼海啸的斗兽场,斯巴达勇士和虎豹豺狼都凑齐了,随时听从一声号令准备上场厮杀。

斗兽场内仍然上演着负责垫场暖场的无聊表演,歌舞升平。来宾对将要发生的情况根本一无所知,男宾女伴们袅袅婷婷地从正门进入,缓缓流向四通八达的各个通道……

梁董事长那辆专车,在锦绣皇庭附近几条街区失魂落魄地绕着八字,也绕好几圈了,司机都不明白老板想要­干­什么。

他不应当在锦绣皇庭露面,现在露面就是一块肥­肉­给薛谦送上门去。

他也不敢下令封锁大楼关闭四门扣押凌河和严逍,等着上明早的头条吧。

他的秘书仍然在电话里聒噪不停,在他耳朵里如同噪音杂音:“老板,严逍可能是要上楼,他在往电梯方向移动!

“那位凌先生好像,好像,也要上电梯?!

“不对,老板,公子爷来了?公子爷跟凌河在一起,我们还抓不抓姓凌的?”

“混蛋。”梁通捏着扶手差点折断了指甲盖,但这样的失控只是偶然瞬间的失态,“别抓了,不要动凌河。”

凌河表面上是摽住梁少爷,把少东家当成一个活的磁条门卡,帮忙带个路,但在梁通眼里,这种套路瞒不了他,­精­明的凌先生实质就是捏住了梁有晖的一条小命,关键时刻毫不手软,在混乱局势中顶着这么个活的大号盾牌,在锦绣皇庭如入无人之境,现在谁敢拦凌河?

“别去管严逍和凌河,郭兆斌现在还在顶楼我的办公室?”

梁通是在那一刻,对郭兆斌这人动了杀念。

麻烦都是那个头脑简单行事猖狂的蠢货惹出来的。

梁董事长少有的遇事如此不果断。他被眼前复杂的情势击中了某些弱点。明明三年都没有在警方面前露相的郭兆斌,不知这蠢货怎么搞的,警察直接追上门来,双方短兵相接毫无回旋的余地,这事就棘手了。

毕竟,他们梁氏与耀光集团的生意关系一查就能查出来,怎么隐瞒?

然而,陆昊诚又不是他暗害的,他难道要在警方面前不请自来,替郭兆斌背这个锅?

他之前设法威胁与贿赂薛谦,果然也全不管用。薛谦与陆昊诚看来不仅是同门师兄弟,也是同样的脾气路数,油盐不进,纹丝不动,死亡威胁都不畏惧,根本就是凿不穿买不通的硬骨头。这个薛队长一直死咬着旧案不放,陈九那个人渣的案子破了无甚妨碍,这人竟然不懂得见好就收,还要继续往泥潭下面深挖黝黑腐臭的淤泥……

再挖下去,就要殃及他这条滚在泥沼里的“池鱼”了。

梁董事长周身包裹在黑­色­礼服式中山装内,冷峻的面容如同经历过刀劈斧削,也是久经风浪。他揣度良久,最终拨通了重要的电话。他在电话中疲惫而沙哑:“事儿已经出了,我也尽力了我兜不住,所有人现在就在我的锦绣皇庭里面,你看怎么办吧……你能不能别在我地盘上动手?”

郭兆斌是绝对不能留了。

梁通强行压抑一腔愤怒,立于危墙之下,只求能把自个一家子择­干­净了。

首富算个屁?他这个“首富”,跟郭兆斌那个一文不名的乡巴佬,能有多少区别?不过都是替上边儿那群人蹚浑水抬轿子的轿夫,帮人家擦屁/股的马仔罢了。

……

……

苏晴引着严小刀,悄悄摸到一条员工走廊的尽头,这里是两部隐蔽的通往顶层的电梯。

严小刀再给凌河打电话,就打不通了。

他迈上这部电梯之前就敏锐观察到,隔壁那部电梯刚刚离开,也是直奔顶层去了。

对外封闭的顶层估计安保人员众多,碰上哪个人物都是遭遇战。他把苏晴推出了电梯:“我自己上去,你快走,离开这里!”

电梯间四面镀金,透映出笔直的身影。严小刀纹丝不动,像一柄刚硬的长刀。

他盯着不断变动的显示楼层的数字,猜测隔壁电梯里的人会是谁呢?……可别是梁大老板在电梯门外堵着他。

门开了,严小刀并没遇见梁有晖他爹。

他哪可能碰见梁董事长?梁通这一夜自始至终,就没敢踏进锦绣皇庭一步,怯如鼠辈地躲了。

严小刀很清楚四面都是监控,抬眼就是摄像头,他早就露相了,不必再谨小慎微躲躲闪闪,这时拼的就是谁动作更快!他大步冲向那些看起来可能藏人的重要房间,手中一把五寸薄刀轻而易举撬开一扇又一扇厚重的木门。

四面八方已经听到保安集结而来的脚步声。

郭兆斌究竟能藏到哪?

严小刀飞步通过又一道走廊,呼啸的风声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感兜头盖脸劈向他的面门!

他夹在食指中指之间的刀刃下意识护住自己要害,已经拉开搏斗姿态,却在一眼看清袭击他的物件的时候,赶忙屏息收手。

七手八脚连滚带爬着撞进他怀抱的竟然是梁有晖。

梁有晖“哎呦”了一声横着飞向他的小刀兄弟,姿势像个旋转起来飞在半空的大号齿轮,胳膊腿都快要摆脱向心力的作用被甩脱出去!这位公子爷是个捏面人儿的花架子,身体素质还不如一只沙袋,是被郭兆斌在混战中毫不讲江湖道义一记飞脚踹开的!

就在二十步开外,凌河与郭兆斌爆发了一场双方都猝不及防的遭遇战。

两人都认识脸。郭兆斌刚刚踏出梁董办公室半步,一抬头惊愕地直面凌河。这小子调头就跑,被凌河一记高劈腿重重地砸上右肩膀……再一记劈腿又砸向右胳膊肘。

凌河打架是有心机和策略的,先废了对方能够使枪的右臂。他赌郭兆斌不会也是左撇子。

郭兆斌狗急跳墙的时候,拳脚也十分刚猛,很有杀伤力的拳头撩过凌河耳侧,砸到他耳廓的软骨,滋出尖锐疼痛,让凌河也警觉自己刚才轻敌了。

两人拳脚相缠都掏不出枪来。凌河从额角再次斜着挂下一道血线,血珠溶进黑金眼线再从睫毛尖上飞旋出去!

斌总据说年轻时练武术的,上嵩

逆水横刀_第117章

山少林寺跟武僧学过几年刀枪棍­棒­的真功夫,后来因为品质恶劣不守寺门规矩欺压同伴,被开除了踢下山去,于是跑进燕城来混成老板。

唯有人间俗世的门槛最低了,低过佛门净地,也低过地狱修罗道场,才能容忍这样的牛鬼蛇神当道。

郭兆斌被凌河一脚又一脚踹得疲于招架,猛一回头,绝望地看到守在走廊另一侧的正是严小刀。

不走运如今落了单,当年以众欺寡的嚣张气焰丧失殆尽,报应全来了,郭兆斌畏惧于严小刀如雷贯耳的江湖名声,根本就不敢交手,以一敌二明显吃亏啊,他今天打不赢的。

严小刀就没准备扑上来与人渣­肉­搏,只恨今天身上只带了八片轻刀,没有凑够二十二把刀!

灯影辉煌,两道无影的白光劈开热浪,撕裂呼吸,像­精­准的飞石和利箭,而且是双响同时杀到。

一把刀斜Сhā了郭兆斌的小臂腕子。

另一把刀似乎楔进这人大腿后面,膝盖窝上方。

割皮削骨的剧痛,让这人抽搐出一个很难看的腾空姿势,发出禽兽才能嚎出的惨叫。郭兆斌在无路可逃的情势下破罐破摔了,踉跄着再次撞回梁董事长办公室。

严小刀和凌河同时飞扑过去,一扇厚重的木头大门“砰”地在他俩面前阖上了。地上只留一两滴血迹。

严小刀:“……”

严小刀眼睑残留一片殷红,与仇人狭路相逢满眼是愤恨的血­色­,下意识就用肩膀­肉­/身往木门上撞去!

木门纹丝不动。

凌河拦住小刀近乎疯狂的举动。

那人竟然将自己关进这口大瓮,难道准备从八层往下跳楼,还是等着被瓮中捉鳖?

方才先一步从员工电梯上来的,就是凌河梁有晖了。

梁有晖是完全不知情的,就是蒙在鼓皮下的一只漂亮玩偶。薄薄一层鼓皮猝然被刀锋割破,让他猝不及防被狠狠抛入这污浊险恶的人间,完全不适应鼻息里飘散的血腥气味。没人事先给他心理铺垫和安慰,他最铁的哥们和他相好的都瞒着他,尽管这种隐瞒或许出于同情和善意。凌公子是彻头彻尾地忽悠他,这根本不是捉/­奸­,这分明是玩命。

梁有晖像一只在灯下发愣的大壁虎,紧贴墙边不敢动:“小刀,你们几个有仇吗?你们为什么打架啊?”

严小刀面对坚固难破的木门,与凌河都是蓄势待发怒火烧心地想要凿门,确实没心思顾及受到心理创伤的巨婴。两人同时粗暴地回道:“这没你事儿,躲开!”

梁有晖:“……”

梁少爷心里委屈极了,这儿没我事,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倒霉地方?谁诳我上来的?

梁有晖自认为很有必要向爸爸汇报,于是掏出手机。

严小刀和凌河立刻就瞅见他的小动作,同时吼道:“你不准报信!”

梁有晖的手机吓掉地上,战战兢兢地继续贴紧墙壁,真就不敢报信。

严小刀抬手在门缝处下了一刀,竟然没能把锁拨开。

凌河回头拎过在墙边站桩的梁少:“把门打开。”

梁有晖活像被两只老鹰擒住的一只倒霉小­鸡­儿,摊手说:“我没钥匙,真的没有!”

凌河掏出□□,冷冷地瞄准门缝里的锁头,连开了三枪,终于将锁头机关用子弹崩开……

作者有话要说:又熬夜了,这段木写完~

☆、第97章 十面埋伏

第九十七章十面埋伏

他们冲进这间足有两百多平米的豪华办公室, 房间空无一人。

在严总和凌河眼皮底下藏一个人是不容易的, 微末的呼吸或者活人的气场都会暴露歹徒藏身之所。俩人快速搜索了一遍,都陷入茫然, 房间内确实没人了。

“人跑了……”严小刀盯着大办公桌后面微微转动的董事长专座软椅。

“梁通在自己办公室里设置了秘密通道之类, 郭兆斌肯定已经跑了。”凌河说。

凌河很想抬手再爆一枪,击碎梁通办公桌正对面墙上的北美麋鹿头颅标本。

这是一头雄伟漂亮的公鹿, 头部两丛犄角华丽而壮观,应当是从国外打猎带回的一件战利品,借以炫耀气派和身份。这件鹿头标本让人回忆起当初伊露岛赌场内的装饰品, 渡边和梁通这两位野心勃勃的老家伙算是殊途同归,梁董事长看来也同样钟情这种显示男人财势雄风的狩猎运动。

严小刀蹲下身, 贴近地板和家具表面,循着血迹擦痕找到了机关所在。一通到顶的木质书柜组成一整面墙, 按动窗帘后面的按钮,其中一面书柜可以整扇门打开,后面就是一部小型电梯。

梁通梁通,果然上下通达,手眼通天。

原本以为屋里藏着一个逼仄磕碜的猫洞狗洞, 让郭兆斌摸黑爬进爬出的,堂堂梁董事长直接为自己办公室安装了一部额外的电梯,金蝉脱壳就是这么简单。

严小刀迅速电话报讯:“薛队,我们追到了郭兆斌,但他从顶层的梁通办公室电梯逃跑了,应当已经下楼或者出了这栋楼!他身上有刀伤, 我们现在追下去,你们从外面堵他别让他跑了!”

严小刀回头瞅了一眼梁少爷。

梁有晖此时呆怔地站在房间中央,已经听明白了。

梁有晖注视小刀凌河的眼神充满了混乱、茫然和陌生感。这么多年说好的哥们交情呢?严小刀拎着刀,凌河揣着枪,在他们梁家的会所里目中无人、大打出手,还把他老爸办公室一窝端了。

斌总是什么人,他根本就不认识。

他爸办公室里有一部秘密电梯通道,这事他也毫不知情,完全蒙在鼓里,做着天真冒泡的美梦一路瞎混,竟然也能活到这么大。

直到今晚之前,他好像生活在一口温吞吞的暖箱里。梁董事长把亲儿子保护得很好,也蒙蔽得很好,震慑管教得梁有晖待人接物颇有教养,是个口碑不错的青年,只可惜没有教给儿子有朝一日可能独自面对的险恶世道和薄凉人心。清白无邪的巨婴视角无法适应恶魔充斥人间的残酷现实,迟早是要长大的!

方才凌河强行开门时击出几声枪响,在走廊发出巨大回声。一群保安这时围住门口但逡巡不前,都不敢动手,都在打电话语无伦次地汇报。

严小刀也觉着对不住梁少爷。这事与梁有晖毫无­干­系,却把这位毫无­干­系的巨婴宝宝吓着了。他甚至没有时间对梁有晖做出一番安抚和好言解释,在这个局里,他最不愿伤害的就是有晖。

对于严小刀,他要找到郭兆斌谋杀陆昊诚警官的真相。对于凌河,他要揪出郭兆斌在回马镇拆迁事件中浑水摸鱼陷害谈绍安的幕后黑手,他已猜到隐藏在背后的人。两人不约而至同时走到这条路的中点岔路口,所有线索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人渣?

严小刀和凌河沿着这部董事长专用电梯下楼,一路畅通无阻。

在电梯里仅有的十几秒钟单独相处,他不作声地为凌河擦拭额头鬓角血迹,发觉凌河可能脸上挨了人渣的一记黑拳。

凝固的血线与黑金眼线接壤,结痂了,透着清冷诡异的美感。

严小刀眼神迅速往下,都不好意思跟凌先生说,你怎么描这种眼线?这个妆在锦绣皇庭就暗示着黑­色­蕾/丝­内­裤和丝袜的“菜牌”,有些变态专好这一口……严小刀自己不好这种趣味,但这是凌河……

今天这阵势也蹊跷,严小刀很纳闷,以梁通的­精­明强­干­,这会儿应当早就知道他们大闹锦绣皇庭的老板办公室,许多人听到枪声,但没有人抓捕他们,也没人阻拦他们离开。他们在这栋楼如入无人之境,就好像……好像对方从一开始就料定他们总之抓不到郭兆斌本人。

他们健步如飞地返回一楼宴会大厅。夜幕降临,一楼的招待场面已经开始了,一派祥和气氛。贵宾们端着酒水往来寒暄,道貌岸然轻佻浮夸的笑容充斥着上流社会社交场面,这些人还在等待令人血脉偾张的“特­色­节目”一套一套上演,根本不晓得楼上曾经有人打过架、开过枪。

正在候场的苏小姐,心有灵犀转过了头,恰好与严小刀目光相碰。

苏晴娴熟地抄过两杯香槟,在旁人眼里就像舞女接待客人一样迎上严总,两人各持一只酒杯。苏晴神情关切:“你还好么?事都办妥了?”

严小刀顺势将香槟一饮而尽,解个渴,以细微的动作摇头:“我没事,但是那家伙跑了,大厅里也找不到这人,这栋大楼还有其它地下出口么?”

苏晴茫然地摇头,梁通显然不会轻易透露秘密。

台上主持人已经把串场台词颠三倒四说了两遍,快没词了,大堂经理低声催促苏晴:“苏小姐你该唱歌了,你­干­什么呢?!”

严总身后某人冷不丁Сhā了一句嘴:“这条街附近,还有哪一家是梁老板的产业?”

苏晴回答:“就是马路对面那家六星级酒店,也是梁氏旗下。”

……

严小刀临走仍是体贴地叮嘱苏晴:“今儿黄历风水不好,这地方要出事,你还是赶紧离开。”

苏晴平静迷人,维持含笑的风度,轻声说:“再看你一眼就走。”

严小刀心中有愧意和歉疚,对苏晴点头算作道别,调头大步离开宴会厅。

他冲下锦绣皇庭门口的台阶时,与他并肩的凌先生在夜风中将质问的话语送入他的耳朵:“她是那位苏小姐吧?”

严小刀不置可否。

凌河评价道:“那姑娘看你的眼神,她至少认识你十年了。”

“八年。”严小刀纠正。

凌河已经拨通薛谦的电话:“薛队长,嫌疑人从这楼某个通道逃跑了,他带伤跑不远的,建议您盯住马路对面那家酒店。还有……我刚才碰见梁少东家,他今晚也在锦绣皇庭,薛队长您做事太保守了,这种很有用的熟人、炮/友或者老情人之类,您下次记着随时用上!”

凌河利落地挂断电话,拈酸吃醋的话点到为止,一句话足够甩严总一脸毒液。

严小刀无奈地叹息,咳,小河啊。

……

锦绣皇庭门口这条大街上,这时候已经堵车了。

两拨人马在各自大队长的率领下,车辆头对头地怼在街边,横七竖八霸占了几乎半条马路。傍晚时分川流不息的路面上,迅速就显得拥堵局促。

当地警局的那位郑队长,果然急不可耐地露面了,在这样关键时刻跑来锦绣皇庭门口维持秩序。而且,这位穿的也是便衣,同样没敢拉响警笛闹得满城风雨,跟薛谦是一个办事思路。

两位队长私下碰头开会,互相绕圈子扯皮。大家都是公门中人,表面上勾肩搭背不伤和气,然而谁也不打算调开车头让路。

郑队长说:“梁董事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抓他好歹事先跟我们领导打声招呼,不能就这样直不楞登把场子包围了啊?薛队长,这不合规矩……”

薛队长说:“这是谁定的规矩?我先打招呼打报告,这嫌疑人早就跑了。”

郑队长说:“嫌疑人只要有名有姓他就跑不了,薛队长,您在燕城办事得讲究分寸。”

薛队长说:“我负责抓人破案,我不负责跟你们讲究分寸。再者说,我们又不是要抓梁老板。”

郑队长:“可你们包围的是梁董事长旗下产业。”

薛队长说:“我亲眼见着嫌疑人进了这个大门,不然郑队长您把梁老板请来,让他把人交出来,我们立刻撤走,不给咱们兄弟单位添麻烦!”

严小刀凌河从这栋神秘复杂的山寨皇宫里全身而退、毫发无损,重新在街面上现身。薛谦立刻就没心思跟那位郑队长磕牙打屁,三人默契地以视线交流,同时四顾寻觅嫌犯可能的逃窜路线。

凌河悄声对薛谦道:“今夜狗急跳墙的可不仅是郭兆斌,梁董事长明目张胆协助郭兆斌逃避抓捕,这个人对他们得有多么重要?”

“2号3号车盯住酒店出入口,所有人观察各个路口动向!”薛谦在对讲机里对所有人马下达命令,像上了发条一般都不用喘气,就是在用疯狂的工作状态抵销心底不断扩大的­阴­霾——梁氏在这起案子中究竟涉及到多深的地步……

严小刀跟薛队长是同样的彷徨:“梁通并不在现场,很难说他是否经手,他有什么动机非要捞那个郭兆斌?”

“梁董事长会想要捞那个蠢货?”凌河毫不讳言他的思路:“薛队长,如果我是幕后的人,如此愚蠢的一个马仔在外面惹是生非,自己皮­肉­腥臭招来一群警犬,我才不会助他跑路,我一定灭他的口。”

被套上“警犬”项圈的薛谦,瞳仁闪过光芒,赞同地点点头。

原本把大路堵得水泄不通的临湾分局车队,这时忽地四散开来,往各个路口移动。人群中暴露出虚虚实实的缺口,才能吸引嫌犯在慌不择路的时候上钩。

锦绣皇庭仍然沉醉在一层奢靡的艳/光中,绿­色­紫­色­灯柱交错着喷向天空,回旋的灯柱时不时掠过大街对面的梁氏酒店。恰在这时,从酒店地下车库驶出一辆白­色­厢式货车,车身在夜幕下反白着实惹眼,瞬间吸引不止一辆警车的注意。

方副队长驱车出动,在路边别住那辆货车,要求打开后厢检查。酒店地库却又同时冒出两辆一模一样的货车,这是有意摆出八卦阵迷惑警方视线么?……

他们此时的关注思路,仍然认为郭兆斌会想方设法从锦绣皇庭或者梁氏酒店使用某种方式逃出来。

凌河和严小刀乘坐的车停在酒店侧面的小巷里,一声不响观察着眼前这栋高层建筑物。酒店大楼活像一尊形状怪异­色­泽黢黑的庞然巨怪,摩天挺立。

“如果有人打算让郭兆斌永远不能再开口碍事,需要让他跑出来么?灭口难道选择当街在警方眼皮底下?”凌河其实和薛队长同时反应到思路的偏差,微小偏差就会导致坐失良机!

凌河突然打开车门冲了出去,黑暗中

逆水横刀_第118章

耳畔呼啸生风,直奔酒店侧门。

薛谦率领的小分队扑向酒店正门,不由分说直闯大堂亮证搜查。四面八方同时冒出好几个身手­精­­干­的男子,便衣们从各个入口混进酒店,迅速布控起一张天罗地网。

这又是一栋双体结构的建筑物,正面的主体大楼由一道玻璃廊桥相连,通向后面的客房楼。酒店深夜没有客人喧哗,各个通道坚壁清野一览无余。

走廊尽头的杂货间闪出一个身躯佝偻的清洁工身影,压低帽檐,走得飞快。

凌河在走廊遥远的另一头就注意到那个身影。那人右腿明显蹒跚,佝偻不是因为驼背而是腿伤,身残志坚地拼命往前奔!

穿一身酒店清洁工制服的,正是郭兆斌。

直到这时,郭兆斌仍然自负地认为,他是可以逃走的。梁董事长在电话里亲自指挥,为他指明一条详细的逃跑路线,指示他戴上清洁工遮阳帽遮住面目,穿越廊桥去酒店后楼寻找接应他的车辆。郭兆斌身上携带假/护照,自以为可以躲过警方视线直奔机场,顺利出境外逃。

郭兆斌即便受伤,就是狼狈落魄的一个人,梁通没有派人帮他扶他。

因为,对于某些为恶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协作”的人多了,知情者就更多。

郭兆斌如同惊弓之鸟,回头赫然瞥见大步追来的凌河。

凌河身高腿长,一步追上对方三步,郭兆斌在惊惶中回手想要开枪。

这种情况下开枪,假若还能命中目标他就成神了。可惜他不是神,他没那个运气和造化。

严小刀在身后喊了一声。枪子儿崩到酒店墙上的吊兰花盆,发出爆响。一盆花碎成香气四溢的花泥,距离凌河还远着呢!

此时假若从天空中俯视繁华的朝北大街,无数车辆都在往酒店玻璃廊桥位置集中,许多­精­­干­的身影扑向目标嫌疑人物。而被困瓮中的那只鳖,还在做着最后一番垂死挣扎,不甘心束手就擒,还巴望着背后的人会出手救他逃脱升天。当初绑架杀害陆昊诚警官,就是受人指使拿钱办事,大家都是一条线的蚂蚱,趟的是一口锅里的浑水,老板们怎么能不捞他?

郭兆斌被穷追不舍,拼命攀上玻璃廊桥的楼梯。

他身后追击者的身影呈现一个扇形的队列弧度,同时涌上天桥。凌河、严小刀、薛谦、方副队……许多人脸上都燃着要生吞活剐他的怒火,关门打狗志在必得,绝不会放过。

自负和轻信已注定郭兆斌的死局。一个即将落网的马仔失去了所有价值,只能成为一个累赘,成为警方将来一网打尽的突破口。

此时,枪声响了。

跑到廊桥正中最高点的郭兆斌,像是被人突然扯住头发,凶狠地一拽。

这人头部向侧面折成一个生硬恐怖的角度,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往侧面踉跄几步。沉重的身躯竟失控撞破了玻璃围栏,不堪一击的玻璃潸然碎裂倾泻,郭兆斌像一只失去平衡的大麻袋,从天桥坠落……

路过的一位贵­妇­很不走运,驾着豪车爱驹驶出酒店地库,眼瞧着这只破麻袋从天而降,如雷轰顶一般砸在她车前盖上。一片血点溅上前窗玻璃,破麻袋滚到路边,贵­妇­吓得跑出车子,歇斯底里地尖叫……

薛队长愤怒,“啊”地大叫了一声。

这是燕城最为繁华的娱乐中心地带,一记冷枪狙杀。

许多人从不同方向移动过来,最终围拢住掉落廊桥下的嫌犯。

郭兆斌像一块破布一样瘫在地上,一枪爆头,血流满地,没有再给任何人机会。

薛谦眼眶猩红,一脚踢向路边石头墩子。妈的,没有口供了。

许多便衣散开成一圈,盯着没活气的破麻袋,空气中压抑着功亏一篑的懊恼和沮丧。抓人确实永远比杀人艰难。

郭兆斌头部中弹,是致命一枪。内行一眼就能瞧出,创口是狙击□□所为,根据方向判断,­射­击点远在两百米开外的某栋高层写字楼。一定是专业枪手,开完枪立刻就跑。

严小刀大步走上来,脸­色­微白一言不发。他凶狠踹向郭兆斌头部的同时被凌河勒腰拦回来了。

凌河从后面搂住小刀的腰,听着这人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愤怒的粗喘。

这一狠脚踹下去,斌总那颗毫无生气的脑瓜子就能当球踢了。凌河拼命抱住无法控制情绪的严小刀,把人拖离现场焦点。

他把人硬塞进某一辆警车的车厢。严小刀下眼睑发红闷声不吭,凌河把这人的头搂进怀里,狠命揉了揉头发。

凌河用嘴­唇­轻贴小刀的侧脸,耳语说道:“今晚这一场百里追击,也不算是白折腾了。郭兆斌轻而易举逃进再逃出梁董事长的锦绣皇庭俱乐部,随即就被人在梁氏酒店内狙杀灭口,背后能暴露的人,已经不可救药地暴露了他的真面目。”

以凌河判断,枪手原定计划不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动手,是要悄悄灭口,但郭兆斌眼看就要被抓,不得不当场开枪。

山寨皇宫臊眉耷眼地悄悄调暗了彩­色­­射­灯。现场警灯连成一片,闪烁呼啸的警车盖过了锦绣皇庭的风头。

燕城繁华地带发生枪案,这是一件大事,遮掩不住了,网络上各种图片已经传开。

官博还在拼命模糊实情,试图转移视线,将新闻标题硬凹成了“朝北大街有人跳桥自杀,从天而降砸中新手女司机”之类,键盘侠们的高/潮点立刻就跑偏了。

当地警队的郑队长也是一脸懊丧:“薛队长你看吧,真出事了,谁负责?”

薛队长脖子上青筋暴露:“谁责任?敢当街狙杀我要的嫌犯,你们这城里藏的什么人,不该彻查吗!”

鲍局长在电话中安慰薛谦:“你也不用着急上火,出了命案必然要审,一定会弄清楚内情,梁通肯定是要协助调查,他脱不了­干­系!这事由我跟上级协调,争取联合侦查办案的权利。”

是,梁董事长这回不得不协助调查了,这人绝对脱不了­干­系……薛谦眼里倒映着街面上的一道灯影长河,光芒淋漓闪烁。他有好一阵没有来过燕城出差办案,这次风风火火一路追杀到此地,却踏进梁氏这个风暴的漩涡。

薛谦对手下交待完公务,招呼凌河和严总赶紧离开是非之地。他在挣扎的心态下最终拨通那个号码:“喂?有晖。”

“薛哥?你现在哪啊!”接电话的少爷此时的口吻,就是在惊涛骇浪中突然寻觅到救生的小船,他迫不及待扒住船舷暴露出无助和狼狈,向薛警官寻求慰藉和安全感。

薛谦隔着电话都能读到梁有晖这时的表情,他尽量平静:“你现在在哪?”

梁有晖不假思索:“我在锦绣皇庭,你在哪?我刚才碰到小刀和凌先生,哥你也在吗?”

薛谦憋气地哼了一句:“你在锦绣皇庭玩儿‘游龙戏水’还是‘冰火两重天’呢?!”

梁有晖一愣:“……啊?”

“算了。”薛谦迅速收回酸不溜丢的话,他现在纠结这丁点­鸡­毛蒜皮的生活作风问题?那些都已经不算个事。他说:“有晖,我有很重要的事问你。我在锦绣皇庭隔壁那家副食店等你,就现在,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

☆、第98章 争分夺秒

第九十八章争分夺秒

锦绣皇庭的隔壁, 是一家“菊香村”老字号糕饼铺子, 同时也卖各种荤素熟食。夜晚临近打烊,顾客稀少。

就隔着这么两步路, 梁有晖就从未踏进这家平民副食店。这是附近专门喜好这一口的老人儿们时常光顾的地方, 梁少爷从来就只光顾豪华气派的俱乐部,吃惯了鲍鱼燕窝。

副食店大门旁边开着一个小窗口, 飘出一阵诱人的­肉­香,梁少爷看到喷香的炸羊­肉­串和­鸡­­肉­串,对于这种廉价的平民夜宵突然有些心动, 顺手买了二十根­肉­串。

他薛哥就等在副食店里,见着他两眼­射­出绿光。薛谦像劫持人质一样, 不由分说把人架起来拖到副食店的后门,找了个摄像头都照顾不到的犄角旮旯。

一盏孤独的街灯将光芒打在墙根下, 微微映亮两人的脸。

亮度恰到好处,能认清面前的人,又能够掩饰某些细致入微的眼神情绪。

薛谦尚未开口,一大把热乎烫手的­肉­串戳到他鼻子底下。梁有晖问:“夜宵,吃吗?”

薛队长确实饿。别说夜宵了, 刑警大队为了追击郭兆斌,今天这顿晚饭都没吃上!常年一线办案日夜颠倒,他们这种人一般都有肠胃病。

“嗯,谢了。”薛谦抓起这一把羊­肉­串和­鸡­­肉­串,大口大口地撸­肉­,用狼吞虎咽的豪爽吃相来掩饰大雨滂沱的心情。

梁有晖跟着一起吃, 吃两口就吃上瘾。偶尔来点儿平民老百姓的重口味,比没滋没味的鲍鱼燕窝好吃多了。就像眼前这位用紧身黑­色­背心和黑­色­破烂牛仔裤随意包裹身躯的阳刚的男人,对比山寨皇宫里那些浓妆假脸蛇­精­,梁少现在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吃完抹掉嘴上油花,薛谦冷冷地审视梁有晖。亮片背心和七分裤绷出窄腰翘臀的好身材,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求睡的德­性­,让他很想就地把这人­操­了。

薛谦伸出两根粗粝的手指,顺手往梁有晖的­鸡­心领上一扒,当真扒至肚脐眼,忍不住说:“真­骚­。”

“下次不这样穿了。”梁有晖特别乖,“下回我前后倒过来穿,把领子穿到后背。”

“­操­!”薛谦愣被气得乐了,“倒过来穿,你就露屁/股了。”

两人终于绕至正题。梁有晖扮出一副花猫脸,小心翼翼触摸老虎胡须,低声下气地:“哥,你们是来办案的吧?是要查我们家的俱乐部?”

薛谦不客气地反问:“你们家俱乐部怕查吗?”

梁有晖勉强挤出一丝“成年人大家都懂”的羞愧表情:“只要你不查就好嘛,我爸做生意需要一个招待客户的地方,就是很平常的‘公关’嘛。”

“我不是来查你们家养的那些妖­精­,我没兴趣。”薛谦单刀直入,“我就问你一件事,你爸认识陆昊诚警官么?”

“谁?”梁有晖头一回听见这个名字,茫然的表情骗不过薛队长细致缜密的观察力。

薛谦问:“你没听过这个名字?你爸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人?”

梁有晖:“我真没听说过,这人谁啊?”

梁有晖完全误会了这番盘问的深意,他哪里想得到这里面残酷惊心的故事?他拉住薛谦的裤腰皮带:“哥你别误会,我今天就是被几个哥们叫去吃饭,纯吃饭,我没跟别人乱搞。我从来就没听说过陆警官这个人,跟我也没有关系啊!哎呦我都几个月没搞了,我整天点灯熬油守身如玉呢,你又不同意……”

薛谦冷冰冰地拨开撩他皮带的那只手:“你爸身边养了狙击手吗?退伍军人或者退伍武/警?”

又是一句突击式审讯,争取让嫌疑人猝不及防没时间思考。

“……”梁有晖的手被甩开,心里也一凉,脸面受挫。

“什么狙击手?我爸哪有啊?”梁有晖今天是深受刺激,两头受气,莫名地委屈,嘴上还泛着一层没舔­干­净的油花,“你们为什么都这样,为什么都审我?小刀凌河他们今天又是­干­什么去的哥你知道吗?我爸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就什么也没­干­啊!”

“我好多天都没见你了……哥,你怎么啦?!”

梁有晖撤开一步,伤心了。小风一吹,原本华丽的珠片衫在灯下蓦然黯淡萧索。

是的,认识也几个月了,不断的试探和左右为难非但没能纾解矛盾,就在两人徘徊在关键的十字路口上,不慎踩了这个深埋三年的地雷。

真难受。

薛谦一声不吭盯着人,居高临下挡住梁有晖的视线。他扳过对方下巴,捏脸的手劲相当狠,也是发泄心口郁结的愤慨,猛地罩住梁有晖的嘴­唇­!

梁有晖没有防备,絮絮叨叨的心酸话被薛警官的舌头堵回喉咙,带着尼古丁的燎原烟火气息,被狠狠压在墙上。

他口中的羊­肉­串和他口中的­鸡­­肉­串迅速蹿了味儿,左冲右突,在­唇­齿之间冲撞。搅动的舌在仓促混乱中纠缠,期待已久,热烈地黏在一起。梁有晖喉结享受地滑动着,咕哝了一声,也没有犹豫,蛇缠大树似的抱住他喜欢的人,互相疯狂地吸吮上下嘴­唇­,谁都舍不得放开。

胸膛湿热相贴,轻薄的夏季衣料无法掩饰男人之间最原始的生理欲/望,还是两个压抑已久的男人。只是一个吻,都能吻出**的味道。

薛谦吻完,猛地又放开人。

梁有晖现出一脸难以置信和心花怒放,剧烈的起伏暴露出意犹未尽的激动:“哥,我……我在锦绣皇庭八楼有个房间。”

薛谦回绝:“我不会进那些恶心地方。”

梁有晖:“哦,那就不去那些地方。”

梁少按捺不住再去追逐薛队长的嘴­唇­。薛谦没有放松手劲,捏着梁少的脖子把人摁在墙上,身体上的强烈悸动也绝不会玷污他固守的信念和立场:“有晖,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你别跟我撒谎,别让我知道你爸认识陆警官,别让我知道那件事是你爸做的……我无法接受这种事。”

“我无法接受,绝对不可能接受。”薛谦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对梁有晖的感情回应。有些事将人心深处最痛的伤口撕开,碾压他的底线,不能妥协。

“哥,到底怎么了?”嘴­唇­上热度未消,白茫茫的雪花在眼前纷乱扑簌,梁有晖被这冷热相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薛谦眼里的灯光好像飘浮在汪洋中,灯影随水光晃动,冷硬刚强的面具之下也会偶尔流露脆弱。那样的神情,梁有晖当时也没看明白。

梁有晖满心以为两人之间心意明了,互相都很有好感,面前就是一条通往没羞没臊幸福人生的康庄大道,他很快就能与他爱慕的薛警官进入情投意合的夫夫二人转生活。但是,为什么他薛哥眉头紧蹙,

逆水横刀_第119章

眉眼间­射­出某种痛苦难过的情绪呢?为什么他连陆警官是谁都还没搞清楚,就好像被扔进了冰窟?……

薛谦撇下梁有晖,从小巷口出来,再次接到凌河电话。

凌河已经撤离被当地警方占据的案发现场,正在开车回返。凌河直截了当对薛谦说:“薛队长,我多嘴提醒您一件事。”

薛谦道:“说。”

“已经有一个重要人证挂了,薛队,您现在别再管那具不能吭气的尸体。”凌河快速说道,“您在这里四面包抄围堵,对手可能也在包抄围堵,至少还有两位很重要的证人还活着没死,但能活多久就很难说了。”

“凌先生运筹帷幄全盘照顾得真周全,呵。”薛谦吐槽了一句,心里也清楚,“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我即刻下令拘捕戚宝山和谈绍安!”

凌河挂断电话,目视前方看不见尽头的灯影长河,这话是对身旁的严小刀说的:“现在拘捕就是保护他们。你快去找你那位亲密的­干­爹吧,我也不希望戚爷这时候挂了!”

这半天在燕城折腾一个来回,严小刀漏接了戚宝山至少两个电话。

他深入虎­茓­搞谍报工作,是真顾不上给­干­爹请安,第一回看到来电显示故意没接,第二次他正在跟郭兆斌打架,直接漏看电话显示。

坐在车里,他才有工夫打一个汇报电话,脑子里却全是血泊中的陆昊诚以及脑浆迸­射­的郭兆斌。

“­干­爹,我今天回来晚些,您还好?”严小刀嗓音沙哑。

“还活着没死。”戚爷似乎更哑。

“您没事?”严小刀问。

“好得很,你去哪了不回我这吃饭?”戚宝山可能确实在等儿子回家吃一顿晚饭,或许是最后一顿晚饭了,却没等来人,能不失望?戚宝山又突然警醒:“你那边什么动静?警车警笛?你现在在哪!”

“我在燕城,很快就回来。”严小刀试图搪塞。

“去燕城­干­什么?我让你不要搀和,你赶快回来!”戚宝山愠怒,已经猜到什么,担忧焦虑却又抓不到。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个­干­儿子早就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严小刀现在就是别人掌中的人了!他已经失去小刀了。

严小刀也同样难过和隐隐地感到失望,薛队长就要上门抓捕了。

黑暗的夜­色­,街道的尽头,好几支神秘车队暗中往临湾方向飞驰,一场与事实真相较量的战役争分夺秒,在夜空中拉响尖锐的警报。

……

……

黑夜过去,就在这个凌晨。

南郊县委大院,谈绍安副局长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穿戴朴素一如平常,走出楼门不忘跟他的邻居处长夫­妇­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大院的空场上有一只录音机,放着舒缓的民乐,一群上了年纪的大妈大爷做着整齐划一的慢动作,正在打太极拳。这些人都是大院里的­干­部、公务员以及家属,自然比外面那些跳广场舞扰民的家庭­妇­女清高一些,然而打发无聊时间的娱乐本质是一样的。谈绍安顶着一对大黑眼圈,清俊的脸略显憔悴,低调地走过太极拳队伍,从车棚里取出他的自行车。

比划着“野马分鬃”式的两位大妈打个眼­色­:“这也是咱们大院里独一份了,谈副局现在还每天骑自行车!”

“咳,锻炼身体,而且环保嘛!这也是以身作则响应中央八项规定!”

“啧,就他最‘以身作则’,果然是新来的,年轻,哪哪都跟别人格格不入啊。”

“他最近低调也是肯定的,镇上拆迁工程的事一团糟,他能怎么办?”

“他媳­妇­也不知病怎么样了,也没孩子吧?这人这日子过得,也够倒霉的!”

“……”

谈绍安在街边小店买了两份早餐,保温桶挂在车把上。自行车的车辙划出一道左摇右晃的轨迹,被蹬车人纷乱的心思弄得平衡不稳。

谈副局每天清晨去医院给他患病的媳­妇­送饭,常年如此,风雨无阻。

谈副局就不喜欢坐公车,偏偏整天蹬着一辆旧自行车进进出出,显示他的廉洁清高。

谈副局在人前从来不争不抢,不招惹是非,有荣誉也不出头抢,宁愿把升官发财出风头评先进的好事全都让给别人,尤其不愿让自己的名字在媒体上显山露水。他甚至都没有入党,你一个没背景的公务员,不加入执政党,偏要不合群加入哪个民主党派,这就基本放弃了攀爬上升的机会、放弃了政治生涯的前途,怪不得调到任何岗位你永远都是个副职!……

埋在心里的愧悔和­阴­霾,谈绍安对凌河、对任何人都不敢说出实情。

他甚至对开车这件事都怀有深重的心理­阴­影,无论是公车私车,轿车卡车,他再也不想碰车。他这辈子最煎熬、最心惊胆寒的开车经历,就是因为欠了带头大哥的一大笔高息贷款,被迫出卖自己的良心,助纣为虐铤而走险,在高速公路上将陈九引上自己的车……那段经历太可怕了。

他原本就是凌氏集团的一名司机,经常为老板开车,对道路地形十分熟悉。受带头大哥的指使,从公司弄出一辆公车作案,事后再拉着尸块去凌氏集团的化工厂引火爆炸,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也命大,没有成为两拨人相斗的倒霉炮灰。这就是仓促筹划的一个心黑手辣的圈套,而他披挂上阵从中扮演的,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后续的发展完全由不得他。

那是他平生所经历的最恐怖的夜晚。没人顾及他这个缩在墙角的跟班,就地分赃又没有他的份!但是砍人可有他的份,他脸上溅着恶腥的血发抖的时候,带头大哥轻蔑地扔给他一柄剔骨尖刀……他不敢,最后只在陈九的脚皮上轻轻划了几刀……

他与街坊同事格格不入,遮遮掩掩踽踽独行,就是为掩人耳目,心虚啊,半辈子活得像一只擅长打洞隐身的鼹鼠。然而打洞掘地三丈都没用,祸事迟早都会敲上门来。几个月前观潮别墅的聚会他没敢失约,到那儿却发现其他三位全部失约不见踪影,当夜码头大火游家父子出事,他就料定这样的结局。

谈绍安拎着保温桶推门而入,病房六人间的大窗引入晨光,一室明亮。

其他病人都在埋头吸溜着早餐稀饭。他媳­妇­的病床却空无一人,被子都没叠,掀开着露出睡过一宿的痕迹。

谈绍安惊讶:“6号床的病人呢?”

病友面无表情说道:“不是你们家人接走了吗?”

谈绍安大惊:“谁接走了?!”

他们夫妻在当地哪还有其他家人。

病友诧异:“说是你们家人啊,三个男的,瞧着都挺厉害的,我们哪知道是谁!”

保温桶里的热粥扣在走廊地上。

谈绍安冲下楼时几乎崴断脚脖子。

他心慌意乱地一路询问打听,是谁接走了他媳­妇­?冰冷的汗珠争先恐后浮出他的脸和后心,原本英俊的面目五官被痛楚和揪心折磨得几乎变形,他冲出医院的大门……

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挑事让他丢官,也猜到谁会动手劫持他的妻子,想要把他挤到死角、逼到走投无路,因为他“不懂事”又“不听话”。

谈绍安疯狂地奔跑在街道上,焦热的地面烫着他的脚,他像被人扔进油锅一般挣扎煎熬。刺目的阳光在他眼前幻化成无数跳动的光斑,汗水汇聚成一道一道带咸味的水线,让他视线模糊,让他看不清街道上穿梭的车辆……

建筑物­阴­影下停着一辆送货大车,车内司机好像是接到一个电话,点点头,随即就发动了货车,向着远处奔跑的身影撞过来。

大货车直接冲过路口,车速不减反升,一记油门狠踩,冲向目标人物的速度越来越快!

沉重的车头轰鸣着碾压过来,谈绍安猛醒。路边台基之下就是当地的白河,河水平缓地奔流,谈绍安被那袭击他的货车追撵着,几乎被卷进车轮之下,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迫选择了跳河!

又一辆厢式大货车紧跟着冲过来,从右侧车道紧贴,挤压着前面的一辆,完全无视交通标志灯的警告!开车的纤瘦身影穿了一件帽衫,帽兜遮住发型和半张脸,娴熟果断地转动方向盘狠狠别向前方的大车。

场面惊心动魄,两辆大货车玩儿起了贴身追逐的游戏,在公路上迤逦歪斜,铁皮互相撞击出火星。周围其余小车自觉地拐弯,撒丫子四散逃窜,唯恐被那两个路怒症患者误伤波及。公路上只有两辆大车并排挤压,如入无人之境,后车最终将前车狠命挤下河堤!

那辆大货车的车头蹿出河堤的基石,车ρi股还留在岸上,以惊险的姿势悬空着,像个摇摇欲坠的跷跷板在风中狼狈打晃……

从后车的副驾驶位跳下一个汉子,身手利索,把落汤­鸡­一样狼狈的谈绍安从河沟里捞了上来:“谈先生,您跳河这一下子很果断啊!”

谈绍安于是也被“绑架”了,被这小子生拖硬拽地塞进车厢,身下**水流成河。

大货车接到目标人物,立刻调头驶离现场,驾驶员这时才转过头来,帽兜半遮半掩之下竟然是一位年轻俊秀的姑娘!

毛致秀声音清脆好听,方才凶神恶煞般的路怒症状一扫而清,笑吟吟地说:“谈先生不要害怕,你今天不会有危险,我们凌总派遣我过来接你。”

谈绍安一听,恨不得给面前这位大慈大悲的女菩萨跪下,连忙求救:“我媳­妇­被他们绑走了!!”

毛致秀畅快一笑:“你的太太现在临湾某家医院里,你很快就会见着她了,她很安全你放心吧。”

谈绍安:“……”

毛姑娘补充一句:“知道谈先生您是世间难得的大情种,哪能让你太太因为那些乱七八糟事情受到牵连?凌先生现在医院里陪着你太太,你可以放心了?”

坐在副驾位的年轻汉子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向交警大队报警,有一辆货车在河堤上悬空挂着呢,你们快去救人吧!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薛谦:“薛队,我是严总的秘书杨喜峰啊,向您汇报一个线索,有人在五分钟之前企图制造交通事故把谈先生灭口,您赶紧派人过去抓捕提审吧!”

薛夜叉在电话里不爽地哼了一声:“我说你们几个手脚也忒快了,我们车就在后面,眼瞧着你们就撞上去了,以后不能这么鲁莽!……成,司机已经抓到,你们把谈副局直接送到我们局里的会议室吧。”

杨喜峰得意洋洋地回答:“好嘛,没问题!”

“你是严总秘书?!”毛致秀爆出大笑。

杨喜峰叼了一根烟,顺手也递给谈局长一根烟压压惊,在姑娘面前吹嘘:“怎么着?我们严总手下有一秘,二秘,三秘,四秘……老子从来都是排首席的,在我大哥跟前我是排第一位的!”

“甭臭美了。”毛致秀嘲笑,“在你大哥面前排第一位的是凌先生。”

“不不不是这么讲。”杨喜峰送上一记清脆带响的马屁,“凌先生在家里是排在我大哥前面的,在我们这些人心目中,凌先生最大!”

敞开的车窗透出一阵轻松畅快的笑,完全看不出几人刚刚经历公路上惊心动魄的短兵相接。

谈绍安在笑声中恍如隔世,陷入长时间的怔忡,嗫嚅抖动了很久,最终抹掉脸颊上的水光:“我愿意自首,我现在就去警局自首。

“这些人最近在背后搞事,就是威胁要我跟他们合作,他们想暗害凌先生和严总。几天前郭兆斌就找过我,我没敢对凌先生说实话……郭兆斌撬开我家大门在家里堵住我,他们逼我把凌先生和严总诱骗到海边一个地方,地点都选好了,打算下手绑架或者直接狙杀,在海上把尸体处理­干­净,人不知鬼不觉,我没有答应他们!他们威逼利诱我坚决不能答应,我不敢害人啊!他们用拆迁事件逼迫我妥协,我不顺从就让我丢官判刑坐牢,要毁了我……

“郭兆斌的背后一定是张庭强,就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光头庭’。他现在早就不做高利贷了,究竟怎么得势我也不清楚,听说一些八卦……”谈绍安没好意思地瞟了在场女士一眼,尽量含蓄,“说燕城有些贵人,甚至贵­妇­太太们,对张庭强那个人特别稀罕追捧、趋之若鹜,以至把一个昔日心狠手辣的歹徒豢养成了红人儿,就横行无忌无法无天了。毕竟,贵人门下的秘书厨子司机,都是升天的­鸡­犬有人巴结,更何况是那种关系……”

谈绍安战栗着说出他所知晓的实情。

“红人儿?这得是多么深厚的关系。”毛致秀撇撇嘴。

重重迷雾掩盖下的黑­色­沼泽,背后的利益树大根深,这些事就是毛致秀杨喜峰他们无法透彻理解的,还是交给专案组处理吧。

他们开车赶往临湾市局途中,毛致秀偶然聊到:“谈先生,凌总早就知道你调任到这里,他悄悄跟踪过你好几次了。”

谈绍安茫然地抬头。

“凌总说,你对你的太太那么痴情,学生时代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真心让人羡慕,也就不跟你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恩怨了。”毛致秀最后的话淹没在车窗外呼啸的风声中,“凌先生的父母亲也是一对青梅竹马,他母亲卧病在床,也是他的父亲在身旁体贴照顾,只可惜那一对好人没有谈先生您的好运气。”

……

作者有话要说:吻了,但略虐~

☆、第99章 瞒天过海

第九十九章瞒天过海

同是这个清晨, 大约同一时间, 一辆车子飞速驶进位于城里的林荫大道别墅区,刹车声无端地焦灼刺耳。

车子斜趴在路口尚未停稳, 严小刀从车上冲下来, 大步走向戚宅别墅的前院大门。他走在一排梧桐树遮天蔽日的树荫下,不必回头都能察觉到身后人影憧憧, 各方来路不明的人坚持不懈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留存一线希望他比手持拘捕令的警察来得快。

严小刀对身后无声的威胁无动于衷,也

逆水横刀_第120章

懒得搭理。然而,当他开门走进前院的同时, 手里握的手机发出轻微的振动音。他低头一看,那条信息提点他:【快走, 老家船上见。】

发信息的人号码陌生,信息内容和讲话口吻分明就是他­干­爹。

严小刀站立不动, 耳廓­精­明地捕捉身后动静。阳光透过树叶边缘留下的间隙,在他肩膀和院落中投­射­出缭乱斑驳的图案,一眼望去,一地都铺满了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纹路。

严小刀抬头瞟了一眼,别墅小楼的门廊下跟往日相比, 气氛不同。这回好像没有老朋友跟他打招呼说那句“倒~~~爷”——因为戚爷的宠物八哥鸟笼子不见了。

代替鸟笼子挂在门廊下面的,是一面随风转动的旗子,红蓝双­色­,在白­色­外墙衬托下十分瞩目。

院子外面来路不明的人物,估摸都没有瞧明白旗子标语暗含什么意思,这面旗子就是给自家人看的。

片刻须臾之间, 严小刀突然转身就跑,没有从正门原路退出,而是调头迈开大步就上了墙!

他的脚现在完全恢复,身手不会比先前差了,利索地翻墙而走。他的身后,爆出一丛艳红­色­火光,别墅二楼卧室窗户被类似子弹的一声脆响击得粉碎!下一秒,又一记火光伴随着爆炸的巨大声响,凶残地直接震碎小楼正面所有的玻璃窗户!

刚才是楼门口一个伪装成快递邮包的东西爆炸了,点燃了走廊下那一堆劈好的柴火,火烧骤起。

严小刀很确定,戚爷此时已经不在家中,跑了,躲开了这次袭击。

戚爷一定也已风闻燕城方面梁通陷入的窘境,因此提前动身。

他年轻时跟着戚宝山在临湾港口各处行走,就是在海边长大的,见多了跑货和打渔的船只。这红蓝双­色­旗帜是轮船在海上最常用的信号旗,含意就是“船上有危险品快走”。

严小刀夺路而走,驾车飞驰在城里曲折的街道上。

他在各个繁复的交通路口上兜圈子,冷静地甩脱一辆又一辆跟踪他的车……

“老家”是什么意思?呵,他们这平民白丁出身的爷俩,哪还有别的家?这里就是老家,就是父子二人经营了十几年的地盘。两人的老家都是临湾新区足有百多公里的这条海岸线,海滩蜿蜒北上,衬托着碧海蓝天与天边红日。

果不其然,严小刀甩脱所有跟踪车辆之后,很快就接到熟人电话。

薛谦这次在电话里没有丝毫调侃的意思,直截了当道:“我说严总,合作吧?你也清楚我们在盯戚宝山,我们也知道他现在逃往港口码头的某一个地方。我们希望你能够与警方­精­诚合作,告诉我们这个人在哪,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他。”

严小刀沉默了半秒:“薛队长,再给我一天时间。”

薛谦严肃地说:“严总,我其实给了你好几天时间,我一直在等戚宝山向我们自首!”

“我明白。”严小刀恳求道,“再给我二十四小时。”

薛谦厉声说:“二十四小时够用吗?谈绍安已经归案了,他一定全盘交待实情以求轻判。于私,我理解你现在心情;于公,依我判断,你的愿望就不可能成功,我也不想动用警力强攻硬来让大家受伤,我希望你能合作!”

严小刀说:“不能成功二十四小时之后我去自首!”

严小刀说完直接关机,让手机信号在卫星监控地图上消失,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行踪。

但是,他左手腕上仍然戴着凌河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这将是唯一能让他暴露位置的定位追踪装置。

临湾码头附近,百八十艘万吨货运轮船静静泊在深水港湾的标志线内,旗帜与海鸥在空中竞相争飞,水天连成一线,风景壮丽。

码头附近人来人往,客运和货运通道各行其是,马达涡轮发出的轰鸣与装卸工人的吆喝声脚步声沸反盈天,足够掩饰那些意图掩藏行迹的身影。

严小刀穿过货运仓库之间狭窄的通道,故意兜了几个圈子,甩脱一切可能的盯梢。他知道薛队长的队伍此时就在码头附近寻觅,他或许连二十四小时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事到临头心存不忍,还是不甘心。

关掉了手机,不需要任何提点和指示,他找到了他要去的那艘货轮。

他跃上甲板,踩过充斥咸腥气息的潮湿甲板,沿着窄小的旋梯下到船舱内部。这已经不能用心有灵犀来形容,这就是多年形成的父子间的默契。他确实以前跟着­干­爹跑过船。只是现在戚宝山身为集团大老板,不需要亲自披挂上阵、风里来雨里去。严小刀也常年坐到办公室里,悠哉闲哉地指挥手下小兵­干­活儿。

低矮的船舱内灯影摇曳,严小刀在船长室后方的圆桌会议室找到他­干­爹。

会议室门口的走廊下,竟然挂着戚爷的小宠物。伶俐的八哥在笼中蹦跳,完全没有觉察眼前的危机,热情洋溢地为­干­儿子指路:“倒~~爷~~”

戚宝山坐在椭圆大桌的尽头,属于船长老大的位子上。这人脖颈微微向后仰着,闭目养神,口里悠然说道:“儿啊,来啦?”

戚爷眼前还摆着两分早餐,是给自己和­干­儿子特意准备的早饭油饼豆腐脑,耐心等待小刀前来。

戚宝山睁开双目,两人隔着一张长桌对视,五味杂陈的心境都很难描述。严小刀没心思品味­干­爹特意准备的早餐,哑声道:“­干­爹,您跟我走吧。”

戚宝山拖长声音悠然问:“我跟你走哪儿去啊——”

严小刀说:“薛队长他人就在码头附近等着我们,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干­爹,自首吧!”

严小刀再一次诚心相劝,口吻坚决:“­干­爹,今天凌晨有人在光天化日的大路上制造车祸暗杀谈绍安!谈副局被人救了侥幸没死,这个人现在已经投案自首。同样是今天早晨,您的房子被炸,我们侥幸也逃过这一次,但是还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怎么办?难道一辈子躲在这艘船上吗您还能躲多久?­干­爹,我们认命吧,就只有这一条路了。”

戚宝山并没打断他,平心静气等他把话说完:“小刀,你­干­爹我,什么时候认命过?”

严小刀:“……”

“认命?”戚宝山轻蔑冷笑了一声,“我如果乐意认命,呵呵,十几二十年前我是个卖鞋卖布的贩夫走卒,今天我就仍然是个卖鞋卖布的穷光蛋。还有你,小刀,十几年前你在那个矿山底下挖煤,十几年之后你恐怕也早就化作一堆白骨渣子,搀和在煤灰里,等着别人挖出你的骨头渣子,你能有今天?……你乐意认命?你觉着老子会认命认栽吗?!”

严小刀喉头滑过艰难的情绪:“­干­爹。”

戚宝山一挥手:“小刀你甭害怕,我不是要连累你,以前的事与你无关,毕竟你也没有选择。”

“但我现在有选择。”严小刀正­色­道,“您没有必要为背后的人死扛到底,跟警方合作,坐几年牢还能出来。”

“你让我跟张庭强梁通那帮败类人渣关在一个笼子里坐牢?他们配吗?!”戚宝山面­色­冷峻如山,一句话彻底回绝小刀的期望,“我不愿坐牢。我一生不对旁人妥协,我也不想跟条子合作。”

……

码头附近不远处,凌河安静地坐在车里,特意将座椅调低,打起瞌睡。

刚才是毛姑娘帮他处理过头部伤口,血早就结痂了,掉了一大撮头发,痛感知觉已然麻木。

急脾气的毛小队长,终于忍不住把打瞌睡的人喊醒:“凌总,你还不报警?”

车载的卫星定位显示屏上,一颗红点不断闪烁,很长时间几乎没有移动位置,清晰地显示了严小刀所在的货轮船舱位置。

凌河瞟着那一枚移动缓慢的红点,仿佛能够脑补当事人此时沉重纠结的步伐。他摇头拒绝了毛小队长的提议:“别报警。”

毛致秀纳闷:“凌总,你是心软了呢,还是留有后招准备一举拿下?”

凌河说:“我心软。”

毛致秀:“……”

凌河垂下乌黑的睫毛:“不想让他伤心,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毛致秀哭笑不得地一拍脑门,随即举出双手双脚表示支持:“我赞同!”

凌河也对自己此时的优柔寡断儿女情长感到不习惯。以前他总认为,只有懦弱无能的废柴或者姑娘家才会拥有这些特质,如今开始反省那其实是自己的狭隘和偏激,不懂得宽容妥协。

凌河望向窗外的港湾风景:“戚爷原本和张、游、梁通那伙人就不是一路。现在看来,我还有几分钦佩这个人。戚宝山这么多年,都没有选择与那一群人同流合污,甚至极少踏入燕城一步,还保留了几分做人的血­性­和清高。也难怪他是小刀的­干­爹,小刀会认别人做他­干­爹么?”

毛致秀吐了下舌头,就没吭声。啧,跟戚宝山都可以化敌为友了,这分明是一种爱屋及乌的情谊。除了严先生,恐怕也没第二个人能有这样光芒笼罩大地人间的人格魅力了。

……

船舱内的两人,仍然在长久地僵持对峙。

会议室的一侧靠近船舷,从窄小的窗口摄入天光,严小刀目睹太阳的位置在空中缓缓移动。薛队长很快就要找到这条船。他甚至能够脑补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一系列动作。

警方包围货轮。

特警队员冲上甲板,堵住各个出口。

喊话劝降,狙击手就位,强攻,狙杀……

他十分难过,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拖延多少时间。

戚宝山是很顽固的,一个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也有他不愿放弃的脸面和尊严,他有他想要固守的城池和王国,那些畏首畏尾的鼠雀之辈也混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片地方是属于他的多年的心血,其中也包括小刀,甚至他最重要的心血就是小刀。

戚宝山突然另起话题:“小刀,今天还是你跟我走吧。”

严小刀诧异:“四面被围,警方内部已下达通缉令,薛队长就堵在码头上,您走哪去?”

戚宝山缓缓道:“小刀,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咱家的财产,这几年都分批转移到外面。鲍正威那老家伙和薛队长想要的口供和材料,我也都交给他们了,这就够了。”

严小刀不甚理解。

戚宝山眼底­射­出直入人心的光芒:“小刀,只要你愿意,咱们父子俩现在就可以远走高飞!将来到了其它地方,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另立门户重整旗鼓,你我联手无往不利,不会再有旁人掣肘,也不必再受那些腌臜窝囊气!我不会坐牢,你也不会坐牢,儿啊,你跟我走。”

严小刀:“……”

戚爷流露出的一番筹谋,就像缓缓铺开了一张大网,这时终于张网露出真实的面目意图,从天而降压上严小刀的头顶,将他罩在网中!

严小刀今天万万没有想到,戚爷这些日子里宁静潇洒、淡泊明志,每天好像就是在家观棋遛鸟,偶尔出门听剧唱戏,一切纷扰拂袖关在门外,原来早在暗中悄悄下手为自己铺就一条后路。

严小刀没有犹豫,摇头:“­干­爹,我不会走。”

戚宝山早就猜到这个答案,遗憾地阖上眼皮:“你说不走,还来得及吗。”

严小刀愕然吃惊,这时转过视线向舷舱的小窗口望去,岸边景物动起来了!

涡轮振动和轰鸣的动静确凿无疑,船开了,并且已经离岸,缓缓滑向深黑­色­的水域,进入一片幽深没有尽头的蓝­色­洋面。

严小刀感到难以置信,转身就往舱口跑去。

戚宝山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大步踩着长桌掠向严小刀,一脚踹向面门。

这一脚并不是真要踹到人,也知道小刀一定能躲得开,戚宝山是一脚拦住了小刀的去路,将他堵回会议室。

“­干­爹你……”严小刀被迫步步后退,耳畔风声鹤唳,脚下的地板振动。戚宝山以拳脚拦住他的路,而脚下的晃动分明告诉他,轮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他们已经在海上。

“老家船上见”。

他万没想到他­干­爹是用这句话诳他上船,想要逼迫他一起逃亡。

二人一齐跃上了长椭圆桌,四目相对,眉心眼底都燃着怒意,都想要抓住对方、摇醒对方,平生头一次剑拔弩张无法妥协。父子之间的裂痕,早在“云端号”游轮的一段旅程过后,就已初见端倪,这裂痕在看不见的地方磨损、撕咬,最终裂隙渐深,眼前的岔路泾渭分明,已经把两人彻底隔开在鸿沟的两侧。

戚宝山声音嘶哑:“小刀,我想把那些财产和钱都留给你,你假若不跟我走,我就真是孤家寡人啊,你做人也太狠了小刀!”

严小刀后心微微颤抖,眼底光芒破碎:“您今天走不了,放弃吧。”

戚宝山昂首傲然地说:“你可以弃我而去,我绝不缴械投降。”

严小刀痛楚地闭上眼,仰天叹息。

他再次睁眼时,将衬衫从肩膀褪掉甩在地上,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背心和­精­健上身。

……

凌河和毛致秀同时发现,监控屏幕上的红点移动了,移动缓慢,但方向诡异,竟然向着港湾更深的水域滑下去了?

凌河下车,一步迈上车头登高远眺,发出低呼:“船开了。”

他确实大意了,他没有料到戚宝山在四面追兵尾随之下竟还准备负隅顽抗,往海面方向跑路。他还是轻看了老狐狸,以为城府深厚的狐狸能变成纯良无害的兔子。

凌河迅速拨通电话:“薛队我知道您也在码头,戚宝山劫持了小刀,就在3号码头19号泊位开出去的那艘货轮上,他可能走水路离境,您赶快拦截。”

“他在19号码头你知道你忒么早不说!”薛队长听起来喘息正盛,话音不善,已经把几个码头艰难排查了一遍,就快要查到关键位置。

凌河讲电话时,脸上原本镇定的情绪缓缓凝滞,彷徨。他赖以生存的鸟语花香之地仿佛突然远离了他这座孤岛,

逆水横刀_第121章

撇下他扬帆远去,四周寒冷的冰层聚拢上来包围了他……有个念头蓦然击中他的脑海,小刀终究还是可能跟­干­爹离开的,毕竟十几年的父子情谊。

凌河头顶伤口突然爆出尖锐的疼痛。没人撕扯他那块受伤的头皮,伤口却迸裂再次出血。这是他救小刀受的伤。

戚宝山会不会成为漏网之鱼,他根本不在乎。

但小刀是他的,他珍惜在乎。

小刀若敢弃他而去,他把这爷俩都撕了。

港口局势瞬息万变,为了严防死守两月前5号码头发生的爆炸惨案再度重演,警方在这一刻拉响警笛,码头暂时封闭戒严,其余船只全部留在港内,不准出海。

许多条快艇跃入水中,像一条条大白鲨,在洋面上露出富有攻击­性­的背鳍,在翻滚的浪花之间划出一道一道壮观的水线。这些游弋的水线指引出目标方向,一齐向出海的轮船方向追击而去!

大部分快艇都拉响了警笛,呼啸声彼此接力,传遍辽阔的海面,这是薛队长调遣的港口巡逻艇。

只有一条快艇,是未经批报自带­干­粮加入战阵,没有拉警笛,在锣鼓喧天似的海面上反而更加显眼。亲自驾船的人迎风站在船头,黑­色­长发在风中跃动张扬。

……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第100章 怒海波涛

第一百章怒海波涛

戚宝山还是老了, 严小刀不忍心下杀招。

倘若时光倒流到十年前, 动手相搏的强弱形势就完全不同,但现在严小刀是当打之年, 他­干­爹毕竟还是老去了, 胜负是昭然分明的。

养个儿子为了什么,为了有一天自己老弱病残威风不在的时候, 这儿子就反了,调转刀锋将自己踩在脚底下吗?换作是谁,心理都难于承受, 说是恩重如山,情谊原来不过纸薄!严小刀也打不下手, 不愿纠缠,方才还一闪而过想要制服戚宝山去向薛谦自首的念头, 瞬间自己被自己击垮。

他有什么资格逼迫­干­爹自首?

每个人的一生,就是自己一路做出无数个选择,最终拼凑剪辑成自身的宿命。

严小刀没有拔刀,一掌掀开对方,今日只求脱身, 率先冲出舱房跑上甲板。

船已经开出相当一段距离,码头和海滩上的景物看起来就像一排幼稚的积木玩偶,形状低矮模糊,影影绰绰。

严小刀都没机会下到舱底去制止­操­纵发动机的工人。甲板在浪尖上不停地晃动颠簸,行船很急,他与戚爷终于再次站在船头, 对峙而立。

命运对待他们二人,开了一个令人唏嘘嗟叹的玩笑,就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他们引入彀中,跳进这个无法破解的局。数月之前,戚宝山派遣严小刀去“云端号”上钓鱼,一定不会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后的今天,自己会成为海面上被四面围捕的一条大鱼。而十五年前戚宝山衣锦还乡。往煤山上豪掷五十万现金时,也一定想不到今日他父子之间有此一战。两人之间划开一道立场分明的楚河汉界,谁都不准备妥协。

围追堵截的白鲨船队不断接近轮船。

严小刀咬住下­唇­,无从选择,猛地伸掌扑向戚爷,试图徒手抓捕!

戚宝山掏枪指向他:“别动。”

严小刀在枪口下刹住脚步,面目凝重。

戚宝山警告:“小刀,往后退,不要过来。”

严小刀轻声道:“­干­爹,你会对我开枪吗?”

戚宝山惨淡一笑,反问:“如果是你现在拿枪指着我,你会开枪吗?”

严小刀摇头:“我下不去手。”

“我也下不去手……虽然今天是你背叛我。”戚宝山哑声说,“我养你这么多年,我舍得吗?荣华富贵你不要,远走高飞你不愿意,父子情你说抛就抛掉了,你偏偏就要把我逼到绝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

……

许多细腻复杂的感情,这些年已经说不清楚,早已超脱于那些心猿意马的闲来撩拨,超脱出粗俗浅薄的­肉­/体之欲,这更像是某种深刻的情感依赖和占有欲/望。

或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一座孤岛,都体味着百年孤独,轻易不愿剖开示人,在寒冷的冰河上漂流着。每个人都渴望能够找到一处依附的陆地,一处寄生的巢,都孤注一掷近乎疯狂地不愿撒开自己手心里掌握的感情和财富……对峙、撕裂和分离的这一刻,注定痛苦煎熬。

有时索求不多,两碗手擀的打卤面,几碟下酒小菜。

或者再来一次头冲脚、脚冲头的同床共枕。

然而,这些在凌公子出现之后都已成为奢望,不会再来。凌河的分量对于他们脆薄的父子关系,就是摧毁­性­的彻底碾压。

只是今天,严小刀感到自己才是被无情地推拒开来、离岸边越来越远的孤岛,内心突然起了一阵风,泛起一片孤寒的涟漪,失去了很多他珍视的东西。他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那时他衣衫褴褛地站在村口,他身后是烧成焦灰的房屋废墟,山上的坟头飘着白幡,孤魂野鬼的嚎啕在耳边回荡,煤山上那些残暴狰狞的面目撕嚼着他的血­肉­。他所亲历的人间种种,带着血­色­溅­射­在他眼前的甲板上!

他从来不愿向旁人表达这些,这二十多年来孤儿的人生,身边能称得上亲人的,原本就没有两三个。

难道得到某种情谊的同时,一定要同时失去另一些情谊?

二者竟不能共存,这一刻撕心裂肺。

严小刀眼里聚集水光:“对不起­干­爹,我喜欢他,我一定会选择他,我绝不会离开他。”

戚爷以枪口所指,没有再说话。

严小刀自知今天大事未成,徒留一生遗憾,心里太难受了,但戚宝山这一次瞒天过海釜底抽薪将他逼入死角,让他失望和心灰意冷。

严小刀抬手遥指码头方向:“­干­爹,咱爷俩的老家都在那里,您要是能想通了,赶紧回家吧。”

他随后深深看一眼对方:“儿子不孝,今天向您告个别。我从这里跳下去,您就当我往自己身上戳了三刀六洞,从此各走各路,­干­爹您多保重。”

这话其实是意料之中,但说出口时严小刀胸口大恸,而戚宝山满目震惊。

严小刀最后一眼看到戚宝山枪口发抖,终究没有对他开枪。他转身也没有犹豫,翻越船舷栏杆,纵身投入滚滚波涛之中。

跳下去就是万丈波涛,跳下去就是恩断义绝。

严小刀投海,瞬间彻底被高涨的风浪吞没,身影从海面骤然消失,只留下一丛白­色­的泡沫。

所有人大惊,一大半数目的舰艇赶忙调转方向,向投海地点疯狂驶来,却眼睁睁瞧着那一丛泡沫也在视野里消失了,甚至找不到严小刀具体是在哪里坠海的。

凌河驾驶的快艇在风口浪尖上猛地一颠,整个艇身几乎要掀翻到海里,失控一样斜着冲去,把坐在后面的毛姑娘吓得大叫,“祖宗您会不会开船啦!”

凌河的情绪同样失控。他好像见过这样的场面,小刀坠海。

不对,是坠河,而且就是他亲自下了狠手,将小刀的车子撞下观海大桥。

在他脑补的那一番景象中,小刀连人带车就是这样坠落河道,被激流吞没。他今天终于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才领会到这一瞬间尖锐而钻心的恐惧。海面波涛汹涌,像一头饥饿的巨怪张开青黑­色­的大嘴,喷­射­着泡沫,吞噬这纸片一样轻薄的身影太容易了。

约莫一分半钟之后,与那丛覆灭的白­色­泡沫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突然冒出一点黑影,活像从海底跃出来的,破浪而出!

墨点逐渐化作一个强健有力的身影,在海面现身之后还喘了一会儿,歇息片刻,环顾四周开动人脑GPS找准方向,然后才开始不疾不徐地往海岸线方向划水。

凌河调转快艇的行进方向,在水面上划出弧线形的迂回的轨迹,追逐那个黑影。

他又不敢靠得太近了,怕伤到人。马达机械的轰鸣声与水声唤起回忆,惊心动魄的景象涌上眼膜。临湾码头的海面上曾经有一辆摩托艇被子弹­射­中,在漆黑冰冷的雨夜里爆炸,变成一团火球……

“小刀!”

“小刀!!!……”

他站在快艇上艰难地掌握方向和平衡,严小刀就在他眼前大约几十米了,他下意识伸出手……

快艇乘风逐浪,在浪尖上仿佛­性­情顽劣地一颤,凌先生弯腰时臀部随着海浪的节奏往前跃动,竟然大头朝下被颠出船舷,“噗”一声拍进水里。

毛姑娘一只猫爪子伸出去就没抓住,“嗷”得大叫一声,作为一只悲催的“旱地猫”,赶忙丢下一只救生圈。

严小刀是目睹凌河掉下船的。

此时如果能甩嘴开骂,他一定会骂街,凌河你这么蠢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你是信不过老子的水­性­么,你跳下来­干­什么?

这一颠和一蹦,暴露了俩人的水­性­以光年为单位的差距,严小刀那一刻怀疑凌河除了尼古丁过敏之外还有一个命门——你不会游泳?

凌河还是会游泳的,不至于进水就沉底儿,在渡边老鬼特制的刑具笼子里也曾经泡了一天一夜毫发无损。只是,他的水­性­比严小刀差着一个奥运公开水域马拉松选手的距离,在浪里艰难地浮浮沉沉,根本辨不清方向。

凌河在海面上遥遥捕捉到小刀的目光,止不住笑了。肺腑中涌上一股热流,让他身体变得轻飘,往上浮起来,然而这一笑立刻灌进去一口海水,咸涩难喝。

严小刀迅速朝着凌河游过去,发现这个不怕死的家伙竟然一直在水里狂笑,并且不停喝咸水。

凌河也像被一种强烈的欣喜情绪吞没在白­色­泡沫中。某些执念让他纠结已久夙夜难安,甚至压过了他对生与死的畏惧,这一刻终于释放,让他神经质地狂喜发癫。

小刀的忠诚和不弃戳到了他的命门,或者说,严小刀这个人就是他的命门,凌河嘴张着狂灌水,眼波失神。

严小刀一把捉住凌河的后颈,托起来阻止这个神经病继续喝海水。他让凌河仰面浮在水上,就像一条划水技术高超的大鱼护着自家瞎扑腾的小鱼,慢慢游回去……

两人横七竖八地仰躺在小艇上,筋疲力尽。毛致秀被挤成纸片人晾在一旁,哭笑不得:“刚才吓死我了,您二位不需要人工呼吸吧?我就不动手了,你们俩可以互相帮忙。”

凌河的脸泡得发白,水墨画似的眉眼裱了一层潋滟水光,睫毛染着两道彩虹般的水膜。他仰视天空翱翔的水鸟,午时炫目的阳光普照在海上。

“愚蠢。”凌河自我评价掉到海里的行为。

他做事一贯思前想后步步为营,这种失足掉到海里差点淹死的蠢事,没有第二回了。

他阖上眼睫,把一切喜悦与悲辛融入眉头的纹路:“小刀,你没有跟你­干­爹走了。”

……

凌先生这话就是一句含蓄而痴心的情话。

毛致秀装模作样捂住半边脸,从指缝偷窥,满以为严小刀此时会像一般人期待的那样,回身赏脸给个亲昵的表示。然而严小刀仰面躺在铁皮船舱内,视线和身躯皆岿然不动,两眼直视天空,没有去看凌河,也刻意地不去看远处仍然行驶在海面上的那艘轮船。

严小刀抹掉满脸水光,或许还顺带抹掉其它一些湿润的东西。

他的手臂垂下来,顺势握住凌河的手以掩饰浪尖上澎湃的心情,紧紧握着。他们二人何其有幸,今生今世能在人海中相遇。

港湾通往深海的辽阔海面上,只有那一艘大船还在与警方对垒。警方的巡逻艇实施群狼战术,将大船团团包围。

戚宝山提枪站在船头甲板,不战,不和,不降,不走,面对薛队长的喊话劝降进行无声的对抗。

薛谦也隐约闻到这其中很不合理的气息,戚宝山一向­精­明老练,竟然选择青天白日的中午时分在临湾码头开船逃跑,这人跑得了?或者说,这人当真是计划逃跑,还有另有缘由?

戚宝山一步一步往前走,自嘲似的笑了笑,嘲笑自己空有远方千山之志,只是生不逢时,一步走错无法回头,却又羁绊在父子情谊上以至今日自己选择踏入死地,大业未成英雄气短!他当然知道无路可逃,只是临走仍然想要从严小刀口中要一句话,彻底感叹自己十多年来心血白费,恩情化作浪尖上一团虚幻的泡沫。

戚宝山走至船舷边缘,轻蔑地扫了一眼薛队长的人马,没有畏首畏尾或是胆怯逡巡,利落地翻越栏杆。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开双臂拥抱海浪,亦是瞬间被汹涌的怒海波涛吞没!

凌河驾驶快艇已经接近岸边。眼尖的毛致秀失声尖叫,严小刀抬头,看到戚宝山愤然投海的身影!

他胸口剧痛,大脑被滂沱的浪花泡沫浇成一片空白,天顶炫目的阳光刺激着他的眼。

他摇晃着站起来想要游回去,好像是被身后的凌河和致秀死死按住了。

距离太远了,来不及了,他根本就够不到……

薛队长今天连续目睹俩人跳海,简直快疯了。真是后悔事先没有调派几条专业渔船直接张开网子在海面上捞人。

海面上的喧声甚嚣尘上,所有船只焦急地在海上寻觅和打捞,面对茫茫大海却又一筹莫展。

……

严小刀被凌先生手下的几人抬进车厢,强制离开现场,在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

事实上,他上岸后就倒在码头甲板上,那一瞬间感到身体里全部的情感伴随他的心神和气力四散奔流,血脉里的东西都流空了,流光了。

一天一夜没睡觉也没怎么吃东西,四肢百骸完全被抽­干­,毫无力气。

他难受也从不掉泪,不会号丧,不会歇斯底里,意识里是一片高温烧灼出的空白。

凌河的车子后座上终于盛下了严小刀这个人,尽管小刀现在湿漉而狼狈。

凌河把小刀的头抱在怀里,两人湿透的衣服全部贴在身上,

逆水横刀_第122章

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就像浮冰上随波逐流的两只瑟缩的企鹅,挨挤在一起。两人身后,都拖着人生经历的巨大­阴­影,正好适合互相依偎着取暖,找到安放灵魂的港湾。

薛谦一个电话打到凌河这里,或许是顾及严总此时的情绪:“凌先生,麻烦你问问你身边那位,戚宝山这人会不会游泳?我们现在还没有捞到人,他有没有自救的可能­性­?”

严小刀毫不迟疑地拿过电话,说:“戚爷会水。”

薛谦追问:“水­性­到什么程度?这毕竟是海湾不是游泳池!”

“不会比我差。”严小刀坦白道,“除非他确实想要自杀,故意淹死自己,不然,以这个距离他应当能够游回来。”

这一句线索让薛队长把脑袋磕在快艇的船舷上,狠狠磕了好几下,今天必须下令全面搜捕海面,封锁海岸线。

严小刀恳求了一句:“麻烦薛队长把船上那只八哥笼子取回来,别让鸟饿死了,我还要替我­干­爹养着那只鸟。”

薛谦答应着了。

打捞行动一直持续到天黑,夜幕降临海面,海水的怒容变成暗黑难测的颜­色­,警方不得不暂时鸣金收兵。

事情的细腻转折,出现在鲍局长给薛队紧急打了个电话:“你有没有收到戚宝山寄给你的东西?”

薛谦在一线奋战一天,焦头烂额,还没来得及回局里处理案头公务:“他给我寄东西?”

鲍正威说:“我收到了,你赶紧回来一趟。”

鲍局长与薛队长各自同时收到戚爷寄来的邮包,戚宝山显然事先做了筹划,绝不打算白死,尤其不打算替背后某些人遮掩顶罪。

鲍正威收到一把钥匙,薛谦也收到一把钥匙,除此之外,两人各收到半截密码,没有其他提示­性­信息。但这种事难不倒做警察的,想必戚宝山也算准了鲍局长能找对他指路的方向。侦查员核查了全市所有银行,很快找到这两把钥匙所属的某家银行的保险柜。

保险柜是双重锁眼设置,两把钥匙合用才能打开一个柜子。柜内收藏的就是条目繁杂的文件资料,公司之间涉及商业机密的合同和账目,以及这些人每年在双塔别墅聚会时偷录出来的录音,戚宝山看来也早有后手,有备无患。

薛谦坐在鲍局长家的沙发上,师徒二人对着这些资料用功了一宿,鲍局长下了论断:“这次无论隔壁的某些部门乐意不乐意,这件事我们必须立刻上报,上报还得有些技巧,需要一个拨云见日让水落石出的契机……案情重大,涉案人物太多,都是身家显赫非富即贵,不能轻举妄动,确实需要双方联合办案。”

“约请梁通和简铭勋两位大老板协助公安调查吧,全天监控,检察院进驻清查财产,限制出境!再往上的我们动不了,这两个人还动不了吗?!”薛谦从牙缝里磨出一句愤怒的话,移开视线时心里憋闷发堵。

梁大少爷在这一天中给他发过许多条短信。

也不知是随便发着玩的,还是替他老爹来探警方口风。

梁有晖:【薛哥,是不是最近风向不好,要出事?】

梁有晖:【薛哥,你究竟在查什么案子?案子跟我爸有关么?我爸肯定没有杀人放火,他不是坏人,到底怎么啦?】

梁有晖:【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怎么不回复我啊?】

梁有晖:【哥我们能见个面吗?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各种信息之间还夹杂一堆表情符号。只不过往常都是卖萌搞笑的表情包,或者勾搭他的黄/暴动图,今天是各种大哭包的表情,看着都替这人心酸。

薛谦很想对这位仍然蒙在鼓里的傻白甜说一句,有晖,你们家在国外还有房产和存款吧?你走吧,尽快远走高飞,别再搀和这些事情,不要无辜被你家人连累。

但他又不能对梁有晖泄露案情的一个字。哪怕这样的念头冲击他的脑海,都让他察觉自己已经心思摇摆,就快要背离当初从警的誓言,背叛光荣无上的组织,也对不起牺牲的战友。

他好像也走上了严小刀曾经走过的这一道天平的臂杆,终于尝到滋味,无论前进或是后退,都是万般艰巨,左右为难而心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

正文一共大约一百二十章,向着boss战和最终的身世真相推进~ 周末愉快:)

☆、第101章 燕城首富

第一百零一章燕城首富

短短几天之内, 警方接二连三地重拳抓捕证人嫌犯, 最终只收获了一名相对来说罪责最轻的边缘人物谈绍安,其余两人是一死一失踪。

戚宝山投海之后销声匿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郭兆斌如今成为冷柜里冻成硬邦邦的一具尸首, 不久之后这一堆令人唾弃的腐­肉­就会化作飞灰。根据尸检痕迹,以及提审三年前已经伏法的喽啰同伙, 证实严小刀的一双天眼认人­精­准,这人就是杀害陆昊诚警官的直接凶手。案子是郭兆斌经手所为,二十二枪都是他开的。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贯满盈的台前打手,终于被幕后同伙以一颗狙击子弹枪毙灭了口, 脑袋爆炸成烂西瓜瓤子,死得其所。

燕城市局大楼, 气压低得让人喘不上气,桌面上的文件纸张仿佛微微洇湿着,都黏在一起,纸张的一个角儿都飞不起来。

警员们一个个收敛着脚步穿过楼道,用眼神和交头接耳的方式交流各种边脚料的情报八卦。紧闭的那扇会议室大门, 从门缝里洇出一股紧张迫人的气氛。这种具有传染­性­的气氛在楼道里弥漫,每个人都像中了病毒似的情绪焦虑,所有视线都关注着会议室的问话进程。

今日威风满面大驾光临会议室的,就是上了专案组调查名单的燕城首富梁董事长。

梁通坐在靠背软椅子里,仍然像往常参加董事会议,或者在生意场合谈判那样, 眼皮半开半阖,气质和行事作风都极为­精­炼。这人的脸仿佛以一整块质地细密而名贵的石料雕刻而成,斧劈石削出消瘦的两颊,脸上泛着冷­色­调的光泽。

很有气场,但总觉着缺乏温度和人情味儿,这就是梁通给旁人的深刻印象。

大圆桌对面坐着联合专案组的几位领导,至少是局级,其中一位是鲍正威。

用薛谦的话讲,局座您也不容易啊,燕城的衙门里那些头头脑脑,张狂牛/逼得很,瞧不上咱们穷乡僻壤小地方的办事员,联合办案都排不上咱们的位置,不给咱们话语权!少有的这种大场面,您竟然削尖了脑袋挤出一席之地,不容易。

双方并未剑拔弩张,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有些私底下还是熟人,没准几个月之前就在一个会所里敞开襟怀喝过酒、嫖过娼,如今两军对垒,开场白沉浸在一片虚情假意的寒暄客套之中。领导递给梁通一盒高档香烟,梁通客气了两句,从随身­精­巧的皮包中掏出一盒更高档的雪茄,外文牌子大家都不认识,分发给在座领导。

梁通讲究客套但不过分殷勤,敬烟时ρi股都没有从座位上抬起,稳坐泰山,架子也很大。

只是协助调查,问话就在绵里藏针的闲谈聊天中开始。主审领导问:“梁先生,我们谈谈几天前的朝北路枪击事件,郭兆斌这个人,你认识他?”

梁通回答:“当然认识,他是咱们燕城耀光集团的老板,大家常有来往。”

主审员问:“他当天被警方追捕,逃进你的锦绣皇庭俱乐部,当时你是否知情?”

梁通说:“锦绣皇庭是我集团拥有股份的一家会所,也不算是我直接经营,我处理的业务很多,俱乐部都是底下人在做,我偶尔过来看看。我当时都不在里面,我根本就不知道郭兆斌跑我这里来。”

主审员提醒他:“郭兆斌当时是从你的办公室直接逃脱,随即就在大街对面的梁氏酒店里露面!换句话说,郭兆斌怎么知道你办公室里有个秘密通道?”

梁通露出两分淡漠又无奈的笑:“郭兆斌这个人,我小看了他,信错了他,在锦绣皇庭他有一间专门的客房,也是我们的老客户,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我办公室里藏了下楼的通道,原本预备万一哪天大楼失火,我这个老板能跑得出去,没想到被郭兆斌发现了。这小子­精­明得很,就是利用我,出了事栽到我的头上!”

“老板专用消防通道?真他妈能扯。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一只老狐狸,滴水不漏啊。”

“啧,择得真­干­净!意思就是说,姓郭的那只愚蠢的兔子,慌不择路跑错窝了,不小心跑进他梁董事长的豪华兔子窝里。梁董这只有钱有势的兔子只吃草不吃­肉­,从来不害人,完全是无辜的。”

联合专案组的几名一线警员,都是刑警队长,卖命­干­体力活儿的,却没有资格坐在主审席位,此时全部凑在隔壁房间,面对监控大屏幕,集体围观梁董事长­精­湛老辣的演技。

薛谦一个人站在最远处,咬紧烟蒂,站得远更方便他端详屏幕上与梁有晖颇为神似的一张脸。

不愧是亲父子俩,五官和脸型一看就能找出至少七八处相似,都是瘦长脸,双眼皮,高鼻梁,相貌都不差的。但是父子俩气质天壤之别,当爹的是一只暗藏祸心的红眼大兔子,对待谁都是“离老子远点”的冷峻;儿子就是一只纯良无害的傻白萌小兔子,满脸洋溢“耐­操­求睡”的热情。

主审员问:“郭兆斌在梁氏酒店陷入警方包围圈,突然遭到狙杀,是谁下的手?”

梁通无比镇定,一丝颤抖都没有:“你们问错人了,我不知道。人命关天的大事,本人担当不起,我就是个普通生意人,我专心赚钱,绝对不搞人命。”

主审员问:“但我们查过当天通话记录,郭兆斌临死前打过好几个电话,其中有两个电话就是打给梁先生你的号码!”

梁通一直就没有点燃手里那根雪茄,不时放在鼻子下面吸吮雪茄诱人的香气,这时轻轻一捻:“是,郭老板是想让我救他、捞他,我当时就劝他尽快自首,劝诫了他足有十多分钟。犯了错就应当向警方投案解释清楚,争取法律的宽大处理,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一句话巧妙地颠倒了是非,犯案同伙立时就自我塑造成正气凛然的商界名门正派。

会议室内陷入僵局,气氛沉闷。

鲍局长此前一直就没开口,沉默旁听,对那些浅尝辄止绵软无力的问话暗暗不满。他在凝滞的空气中突然刺出杀手锏让对手猝不及防:“你认识陆昊诚吗?”

梁通眼皮下微光一闪,生硬地摇头:“没听说过,我不认识。”

“你确定?”鲍正威眉头微蹙,沉声道,“三年前嫌犯郭兆斌杀害了名叫陆昊诚的警员,而陆昊诚在遇害前三天恰恰曾经去过你的锦绣皇庭!郭兆斌为什么杀害陆警官?与你有没有关系?郭兆斌是在为你办事吗?”

之前一小时谈话都对答如流,梁通今天第一次卡壳,喉结抖了一下。其余领导也颇感意外,都不知道这个关节。

“哦?”梁通眼皮抬起,露出一对­精­明微凸的眼球,“陆警官曾经去过?……这位陆警官是男人吧,这种事,咳,就不好拿出明面儿上说了!毕竟我那个俱乐部里面,公关的质量口碑很高,生意场上诸位都懂的,公务员禁不住诱惑偷偷过来玩儿的也多着。陆警官有眼光,或许看上俱乐部里哪一位公关美女?但我确实不认识这位警官。”

隔壁监控室内爆出愤怒的骂街声,一片哗然。

薛谦一口咬碎了香烟过滤嘴:“X你妈!”

梁通为了甩脱郭兆斌案的嫌疑,不惜把非法经营卖/­淫­嫖/娼的丑事都抖落出来,亲口承认锦绣皇庭俱乐部就是一家窑/子,还顺手把嫖/娼的锅扣到陆昊诚头上,总之现在嫌犯与受害人全都不在人世,死无对证。

警方三年前案发时调查过陆警官的行踪路线,然而锦绣皇城内部当天的监控录像偏偏就被抹去,找不到任何证据,调查亦在某些场外因素­干­扰下不了了之……

但就是这么巧合,三年后郭兆斌也暴尸在锦绣皇庭附近,方圆两百米之内。

鲍正威沉着地对梁通说:“既然陆警官可能是去你的地盘上消遣,请梁先生仔细问问,他到底找的是哪位公关?叫什么名字?发生过什么事情?目击者都有谁?我们要弄清楚事情的全部始末。”

鲍局长最后顶了梁通一句:“你知道什么就坦白交待,不要为后面的人再遮遮掩掩,把你多年的声名和家财都搭进去,值得吗?”

梁通这张岩石雕出来的冷脸分明抖了两下,一块顽固的石头就快要碎裂掉渣了。

薛谦在隔壁茶话会尚未散场时就甩手走了,不愿再瞧梁董事长那张脸。看见对方讲话时嘴­唇­的形状,他喉咙眼不舒服。

梁通收起他的檀香木雪茄盒子,不动声­色­地与诸位领导握手。

鲍局长故意绕着圆桌走过去,从对方身后擦肩而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逼问:“认识姓凌的那位年轻人吧,凌河。”

梁通与鲍局长握在一起的右手是僵冷的,但面容纹丝不动:“不认识。”

这句话鲍正威是蒙的,但梁通肯定知道内情。

市局门口有黑­色­专车与司机保镖等候接应,梁董事长在衙门里转了一圈,毫发未损全身而退,身后留下一片怒不可遏的骂声。

鲍局出来的时候,绷不住一脸­阴­云,难得也爆出一句骂娘词汇。鲍正威对薛谦说:“这个人厉害,但是也有破绽。他最大破绽就是,对我们反复提到郭兆斌甚至陆昊诚的死显得毫不关心,过分的冷漠、冷静和有所准备。他早就知道郭兆斌会被灭口,甚至知道昊诚那件案子,他也一定清楚凌河是奔着何种目的来的,背后一定是有关联的。”

梁通办公室的电梯,从八层直通地库,沿着地面之下穿过大街,通往梁氏酒

逆水横刀_第123章

店。警方稍一调查就看出,这秘密通道原来是当初废弃的地铁站地下通道改建而成。梁通这样的挖地打洞,明显属于非法施工,危害公共安全,把朝北大街凿塌了怎么办?然而有钱有势的人就敢这么凿,城管只能管到街头贩夫走卒,管不到梁董事长。

梁通这次为了将郭兆斌引出锦绣皇庭,不惜暴露他办公室藏在书柜后面的电梯入口。鼹鼠洞本来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被那畜生弄砸了锅,几乎就要满盘皆输。这样危机的情势下,还让郭兆斌死在自家地盘上,郭兆斌这个人,得有多么重要?

郭兆斌说白了就是一个从农民摇身变成资本大佬的奇葩。假若不知内情,还以为这是一个成功挑战固化阶级秩序的励志故事。然而,资本市场上哪有真正的励志故事,男人要愿意跪,女人要愿意睡,圈子里这块利益大饼的分量就这么多,你想要从中分一块饼,就要看你攀上的大腿够不够粗,看别人是否乐意分你一块饼渣。

一个农民企业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为什么杀害陆警官?一定有人出于某些原因指使他做下这样的血案。

……

薛谦坐在警车内,思前想后,想到一个釜底抽薪破解僵局的思路,拨通了电话:“严总,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如果不是为我师兄那件案子,我轻易不找你帮忙。”

严小刀确实听起来不舒服,声音沙哑,好像饱受重感冒的折磨:“你说吧。”

薛谦说:“陆警官在遇害前三天,也就是三年前的4月19日,曾经去过锦绣皇庭,但不知去调查什么或者见过什么重要人物,监控录像全部没有,口供问不出来……我知道你认识熟悉那里面一些人,比如,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我在录像里看到你们俩在一起。”

“都是以前认识的人,现在不来往了。”严小刀直觉就想拒绝这类提议,“薛队长,这种事属于利用以前的感情关系,不合适。”

薛谦脱口而出:“但是你跟女人最好说话了!”

严小刀画锋一转:“薛队长,其实你身边也有一个很方便很好说话的‘线人’,你怎么不问问那位?三年前4月19日他或许也在里面,很可能看到过什么。”

薛谦沉默半晌,不爽地说:“我这样就不算利用感情关系了?!我才不问他。”

薛谦挂断电话才检讨自己太暴躁了,冲严小刀发什么脾气?自己这会儿才是傻白甜,真实情绪在外人面前一目了然。

他一条手臂垂到车窗外,不停抽烟,在车门旁边的地上攒出四五颗烟头,最终拨通梁少的电话:“有晖,我这两天在燕城,崇山宾馆1208号房间,今晚能见个面吗?我等着你。”

……

不太舒服的严总,暂时寄居在凌先生在临湾新区的一个临时寄居处。

他挂断薛队长的电话,仰面让自己重新陷入柔软的被窝,身体时不时打出一两个剧烈的寒战。他身子里面和外面完全不是一个温度,中间只隔一层脆弱的皮肤,周围触手可及的阵阵热浪愈发激得他浑身发冷。

严小刀发烧了,高烧了两天。即便再健壮结实的一副身躯也不是钢筋铁骨,终究是有心有情有义的血­肉­之躯,承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跌宕起伏和心理煎熬,终于还是撑不住。

他病得很是时候,也要感激凌河当时就没送他回家。以凌河的善察与私心,严小刀,你是想要回到你­干­爹的旧宅,还是想要回到海边别墅见你养母,让母亲面对你这失魂落魄无法自持的模样,仓促之间得知事情真相?都不是良策。

于是,当天凌河的车子载着他,沿着蜿蜒迂回的海边公路去到一个不为外人知的驻地。每日晨昏坐看潮起潮落,海天一线风光绝­色­。

大楼外面破败不堪,内部荒凉空旷,墙壁上浮现许多独具韵味匠心的涂鸦画作。凌河只花了很少的钱,从一群破产艺术家手里租下这栋厂房改装的画室——他现在其实跟那群文艺青年同样的囊中羞涩。满院枯草点缀着生命力顽强的铃兰,外墙剥现出图案,透出几分萎靡的文艺情调。

破厂房就连房间隔断都没有,还不如燕城里北漂群居的地下室。凌河跟所有人同住一大间,互相之间拉一道布帘子。

只是严小刀那时浑浑噩噩,忽略了凌河经济上明显的困窘拮据。

严小刀闭眼躺着,透过睫毛间隙瞥见修长的人影带着熟稔的气息压上来。

凌河是用舌尖分开他滚烫的嘴­唇­,硬塞进一只冰凉的温度计。

“别亲我,有病毒。”严小刀哼着说。

“把病毒分一半给我。”凌河抚摸他的前额和脖子,竟然真就再次挑开他的嘴,从­唇­舌之间勾出口水丝分享滋味,也是个疯疯癫癫的脾气。

严小刀的口水都是烫的、辣的。

温度计读出°,病来如山倒。

凌河说:“去医院看看?”

严小刀用手臂挡住眼底红丝:“不去。”

“就这么生扛?”凌河皱眉,“你以为自己是一块铁吗?”

严小刀说:“我没病,我心里难受。”

他极少生病,偶尔高烧这一次,好像抽­干­了过去几年积蓄的全部­精­力,脸颊都悄悄凹陷下去。

凌河就在他的睫毛缝隙之间来来往往出现了好几次,弄凉毛巾给他降温,尽管这样的物理降温土法就是杯水车薪,没什么作用。严小刀依然陷入循环式的冷热相激,十分难过。

凌河在焦急中四处环视,立即又觉得这破厂房的窗户很不顺眼,西晒的阳光正好就要移至小刀的床前。

凌河抬手一指,对仅有一帘之隔的隔壁床铺某人说道:“致秀,帮我把那扇窗户的窗帘挂上,晒到严先生了。”

毛致秀从床铺里眯出一双惺忪睡眼,一瞅那扇大窗足有两层楼的高度:“这么高?这得是猫才上得去吧!”

凌河说:“秀哥,你不是猫吗?”

毛致秀一哼:“老板,您还是养只真猫吧!”

凌河瞧出毛小队长是故意拿乔,不得不抬了贵体移驾到毛致秀床边,捏捏仙姑的丸子头,再揉揉仙姑的胳膊,最后坐到床上给仙姑捏肩捶背。

“诶再往下,往下……”毛致秀脸朝下舒服地趴着,伸手指点,“嗳对,就这就这,哎呦我的腰睡不了这硬木板,诶再往上点,您手使个劲!”

凌河忍不住想要发作:“你怎么不找蕙真给你捏,她比我手艺好!”

毛致秀从枕头里斜出顾盼神飞的一双眼:“老板,我不让你捏,我怎么拿你寻开心?”

严小刀绷不住“噗”地笑出声。

凌河气急败坏,下手捏仙姑的翘臀。毛致秀捂住自己臀部赶忙呼救:“严——先——生——”

严小刀沉沉地笑出声:“你俩继续演,不碍我眼!”

“一只懒猫恶猫!”凌河骂道。他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确认了已有伴侣的身份,确实不适宜再跟致秀没大没小不男不女地瞎闹着玩儿了。

毛姑娘给眼前一对伴侣添油加醋的目的也已达到,鼻子眉毛眼都笑成一团,很有成就感,于是移开尊驾爬起床来,去安窗帘了。

就这一通Сhā科打诨,让严小刀在高烧状态中稍微缓解,没那么疼了。他知道凌河是真担心他。

凌河喂小刀吃掉一碗荷包蛋龙须面,又吃了一轮退烧药,随后把床帘拉严实了。

凌河侧卧着将人环抱,怀中人仍然不停打颤。凌河解开小刀的睡衣睡裤,麻利儿bo光,同时脱掉自己衣服,用毛巾被蒙住。

这大间屋子里毕竟群居着不少人,周围是窸窸窣窣响动和说话声音。一帘之隔,严小刀都感到意外凌河这样对他……

身躯相合,­肉­贴着­肉­,严小刀冷热乱颤的皮肤骤然被温暖的躯体包裹住,裹得严丝合缝,能感受到一双手不停抚摸他,胸膛紧贴他,坚持往他身上发功渡热。

凌先生平时每次在床上办那事,都没有脱得这么­干­脆利索,严小刀忍不住皱眉:“你再摸我硬了。”

片刻,严小刀说:“我真硬了。”

凌河嘲笑道:“°你还能硬,你果然没病!”

严小刀说:“你都tuo光了,我不硬我是不是有毛病?”

凌河嘴角浮现微光,笃定地替他下了结论:“你没毛病。”

好像很久没这样亲密,越是心煎,就越想念对方难得的温柔。严小刀侧过身,脸埋进凌河的肩窝,无声地蹭弄,然后拉过凌河一只手,按到自己下半身昂首抖动的龙头上。他这姿势分明是从熊爷那儿学来的,熊爷每天晚上在狗窝里跟媳­妇­求宠求huan,就是这么打滚蹭毛的德­性­!

凌大爷以横卧之姿打量和抚摸严小刀,掀开被子一角,完全就是下意识地弯腰凑上去。

这样的意外举动让仰躺的严小刀吃惊,双腿肌­肉­瞬间僵了,脑子本来就烧得头晕糊涂,烫出了一片意识的空白——他以为凌河是要给他做那个!

凌河弯腰附身的动作连贯而流畅,就是要做伴侣之间情之所至理所当然的那件事,完全不会感到羞耻或者别扭,小刀都为他做过同样温存体贴的事。严小刀被眼前情形激得忍耐不住。不由他的意识了,他xia身猛地顶起,在­内­裤下面顶出突兀的维度和角度。

严小刀一动都不敢动,一半是因为体虚,另一半是觉着不可能,烧出幻觉了。

赤红­色­的龙头突破阻隔猛地蹿出。凌河离得很近,眼仁瞳孔针缩,也像被一柄尖锐的利器刺中眼膜,浅绿­色­瞳仁被逼出一层暗红。

凌河几乎用嘴碰到,生硬地刹车,微微调开视线。

严小刀都看出来了,这事不行。凌河像是冲破了层层的障碍阻隔,面对眼前岩浆咆哮烈焰滔天的大火坑,不顾一切纵身一跃,跳到一半发觉还是跳太早了,根本就跳不过去么,半空中生硬地拉出一个直角,直线下坠就要掉坑底了!

“用手就行。”严小刀猛地拉过凌河,把人从火坑中捞起。

他有点揪心,轻声说:“不用那样,用手。”

两人身体都在发烫。

凌河也没什么过分艰难夸张表情,就趴在他大腿上,垂眼嘀咕了一句:“你为我跳海了,我不能为你跳个火坑么?这算什么。”

严小刀觉着自己幻听了,还是凌先生真的会读心术?

他还是伸手捂住自己,把利器收回包袱:“别闹,不要。”凌河却还不依不饶,非想要试试。床上这样你来我往欲拒还迎的场面也是新鲜了,两人在床帘之内用轻微难辨的动作互相揪扯……凌河最终撕扯赢了,低头隔着一层­内­裤,含了小刀,吻了小刀。

严小刀觉着他快被烧化了,周身灼热,热浪宣泄,身躯化成铁水……

之后,严小刀背着凌河,还是给苏晴打了个电话,约定当晚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他表面上婉拒薛队长的提议,内心无法释怀。陆警官遇害前的行踪,与锦绣皇庭这座众所周知的酒池­肉­林“豪门后宫”,二者之间划出一道说不清的关联,这已经不仅是为陆警官复仇伸冤,“梁”这个姓氏足以让他困惑不已,百爪挠心。

同一个晚上,严小刀和薛队长同时约见他们各自的线人,两只大手从两个方向潜行着扒开灰迹,试图寻找看不见的恶魔这些年来茹毛饮血作恶人间所留下的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7000字~明天继续:)

☆、第102章 美人如玉

第一百零二章美人如玉

严小刀约见苏小姐, 是在临湾一家会所的包房之内。

他出门坐上计程车之后, 给凌先生发了一条先斩后奏的讯息:【我去找苏晴询问线索,很快回来, 不用着急找我。】

他对老家这片地方太熟, 特意选择一个比较安静清幽的地方。和“雨润天堂”或者“锦绣皇庭”那种俱乐部不一样,这是个­干­净地方, 不养­鸡­也不下蛋,就是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客人们喝茶聊天观景赏鱼的场所。会所内弥漫沁人的幽香,灯影与荷花在池中一齐晃动。

严小刀盘膝坐在竹编炕桌一侧, 给姑娘沏茶,迅即就被苏晴揽过茶具茶杯。苏晴做这些小事举止娴熟而优雅, 眉目聪慧娴静。

她是现在圈子里客人们最喜欢的那种“文派”姑娘。丰ru肥tun举止庸俗的­肉­/弹网红脸已经过时,清水出芙蓉又腹有诗书才学的更受欢迎, 这年头从事任何工种职业都不容易,高校文凭和各种才艺考级证书都是需要的。

苏晴嫣然笑道:“《万历十五年》我读完了,小刀,你再为我推荐几本?”

严小刀说:“我都不知道,最近还流行看什么书?”

苏晴道:“就是你平时喜欢读的那些, 男人都感兴趣,我长点见识,跟他们就有的聊。”

严小刀随口翻牌,推荐了一堆诸如《剑桥中国史》、《南海战略》、《六百年津门城市史》《乔布斯传》之类的闲书杂书。

寒暄之后,严小刀切入正题:“苏晴,我就问你很重要的一件事, 三年前4月19日这天,你在不在锦绣皇庭?”

他问完这话,也觉着太难为姑娘,随便扯住一个人,质问对方三年前某一天发生的故事,谁说得出来?

果然,苏小姐委婉地蹙眉:“三年前?我怎么记得住呢。”

苏晴不是梁董事长旗下正式签约的公关艺人,她是外围,是圈内颇有资历的花魁,时不时被燕城的贵客点名去锦绣皇庭见面,或者在年会酒会上“借”过去壮大声势,锦绣的经理还要额外付给她一笔出场费用。严小刀不甘心地回想自己那一年与苏小姐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在哪里,试图从脑子里扒出支离破碎极为有限的记忆片段,引出对方的回忆思路。

苏晴再次为小刀斟茶,眸子里晃过茶杯中的水纹。水中一道模糊的光影划过,她的手在半空顿住。

严小刀­精­明地捕捉到:“想起什么?”

苏晴迷茫地抬眼:“4月19日?我

逆水横刀_第124章

想起来了……我那天确实在锦绣。那天是我一个姓黄的姐妹过生日,黄小姐是锦绣的签约常驻,她约我们几个感情亲密要好的姐妹一起为她祝寿庆生,我还给她买了蛋糕和首饰,就是这天。”

严小刀舒了一口气,又提一口气:“几个姑娘过生日,你有没有在当晚见到任何可疑人物,尤其是生脸的、不太符合huan场氛围的男客?”

苏晴很聪明地一点就透,一步一步往回倒带:“大堂人来人往噪音很闹,都是男宾和各自的伴儿,真的记不得都来过什么人。我们在楼上一间包房躲个清静,喝酒唱K,后来锦绣的庭爷找到我们房间,非要进来强迫我们陪酒……”

严小刀被热茶从舌尖一路烫到心口,脊背却生出一片寒凉:“什么庭爷?哪个庭爷?!”

苏晴娓娓道来:“就是圈内一位公关大少爷,也不是锦绣的常驻,身份神神秘秘,大家都这样叫他。”

“公关少爷?”严小刀极为意外,“他大名是不是叫张庭强?”

苏晴清秀的眉眼间露出尴尬:“小刀,他不叫张什么,他叫古耀庭,我听过有人喊他古少爷或者庭爷。”

不管这人叫什么名字,姓氏和名讳可以改,对于某些人,祖宗牌位、家门宗祠、过往历史都可以不认,但是一个人的面孔长相总能找出父母原生的痕迹。严小刀直接抛出一张照片,指着照片中生得光头锃亮、身材魁梧、一脸冷硬寒光的年轻男子:“这是十几年前老照片,是不是这个人?”

苏晴面露惊异,端起照片足足认了五分钟,也有些惶恐失措:“小刀,这人有问题?他是罪犯么?……我觉着就是他。”

苏小姐突然从珍珠手包里掏出一只笔,直接在木制茶盘上开始速写手绘。

她有一手画工,在燕城专门拜师学艺来的,有身份有品味的客人最稀罕这样的小姐。她寥寥几笔就画出人物的□□,五官脸型与照片中人相当一致,气质更为老辣成熟,唯独那引人注目的光头,竟然变成了马尾辫!

这马尾又和一般人的不太一样。这位古少爷,或者说古大爷,眉目英挺凌厉,脖颈粗硕,身材雄伟,脑袋上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一根一根的钢丝,支起角度,最后梳成一条马尾短辫,支棱在后脑勺上。一股张扬慑人的气场,从木质茶盘的纹路中洇出来。

严小刀看得出来,苏晴笔下肖像与照片中应当是同一人,只是凶相毕露的光头改成气派风流的时髦发型,俗不可耐的本名被抹掉,换成个略微文雅的化名。

严小刀有一件事不解:“这人应当四十岁了,这么大岁数,他做公关少爷?”

苏晴的一对妙目横波泛出涟漪,浅淡地一笑:“做我们这行的,六十岁站街也是小姐、少爷。只要没嫁出去,没有跳出这个樊笼,就永远都是小姐、少爷啊。”

严小刀面对苏小姐如水的目光,蓦然无话。

……

此时,严小刀被这些让他震惊的收获覆盖住情绪。他一直以为,警方寻找的目标是个无恶不作的江洋悍匪,劫夺赃款后远走高飞,如今像戚宝山那样,成为富贾一方的豪商贵客,或者摇身一变成为游景廉那样呼风唤雨的地方大员,混得最差也是生­性­内敛懦弱的谈司机那样,还能在县政府里做个副局长。

果然天下之大,人各有志,事情的进展脉络永远出乎意料。这位庭爷改头换面化名古耀庭,多年间出入燕城上流社会的风流/艳/场,怪不得警方都很难扒出其人行迹,因为谁都不会想到。

严小刀郑重地恳求苏晴:“你再仔细想想,当天这位古少爷到底做过什么事,都见过什么人?”

苏晴神思凝重:“他在锦绣露面,一定是有人点他的局,专门过来见人的,不然他不会来。”

严小刀按住关键点:“谁点他的局?他来见谁?”

苏晴皱眉:“这人势力大得很,跟有钱的老爷太太们结交广泛,据传说还是赵家的‘儿婿’呢,不知真假。”

严小刀都觉着难以置信,圈内赵家那样身份,往上数出三代都是赫赫有名人物,德高望重,庭爷这胃口太大——儿婿?

且说当日,苏晴与几位熟识的姑娘在包间内叙述姐妹情深,古少爷那人进来了,大刀金马地往沙发上一坐,一人占据三人位置,让两个姑娘坐他大腿上,陪他喝酒唱歌。

苏晴不待见古耀庭一贯强横嚣张的气势,借口补妆悄悄地躲了,不愿被那人染指。

她并未亲眼见到古耀庭当晚做了什么。

她假若亲眼见到,恐怕死的就是她了。

大楼高层的安保装置响了,应当是有生人闯入楼上的贵宾包房,各层保镖出动,神­色­慌张。苏晴随后确实听见一些风言风语,说有陌生男子不知怎么拿到加密磁卡,上楼偷窥,惹得庭爷和客人雷霆震怒,弄得不好收场。

严小刀焦虑地追问:“到底是什么陌生人闯了包房?古耀庭见的客人又是谁,莫非就是赵家那几位老人儿?”

严小刀破釜沉舟之下拿出一张穿警服的年轻男人照片:“你当天见过这个人吗,闯到楼上的男子是不是他?”

苏晴冥思苦想很久,努力扫描她这些年在锦绣见过的所有男宾的相貌,最终充满歉疚地摇头。她确实认不出陆警官的照片。

尽管苏小姐在最后一步记忆断片,严小刀的脑补足以帮他急迫武断地一步跳到结论,陆昊诚就是因为这件事受害。陆警官当日闯入锦绣皇庭的贵宾包房,目睹了古耀庭与重要客人的房/帏秘事。

严小刀才不相信陆警官是偶然路过,或者不慎上错了楼层,一个人品正直的刑警队长去到那种地方,一定是查案提取线索罪证,便衣孤身潜入匪­茓­,见到了绝不允许被外人看到的场面,以至招来杀身之祸。

“可能就是这样的,你知道他们那些人,他们玩儿得很过火,常人眼里不堪入目……”苏晴赞同小刀的思路,“闹出人命的也有,但事后‘清理’得很好,根本不会有人来调查真相。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如果被人拍下这种场面,是要声名狼藉上位不保的!”

声名狼藉,舆论哗然,就像当初游公子那样丧了命,果然不能让某些罪恶行径曝光。

苏晴明明还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在严小刀面前终究顾忌脸面,不断用委婉的言辞加以修饰。但严小刀能够从姑娘的只言片语读出那些yin荡狰狞的面孔,群魔乱舞似的多人群戏,沾满鲜血的丑陋道具,沦为禁/脔被随意ling虐的人形玩偶,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血光淋漓的地板和墙壁……

苏晴神思凝重难过,说不下去。这些就是锦绣皇庭传说中的xing爱游戏,极少有人亲眼目睹,但都有所耳闻。假若参与的人,无论是施暴一方还是受虐一方,都是公众面前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事情就是绝密丑闻。

于是,古耀庭或者其身后的人物,指使家丁郭兆斌伺机杀害了陆警官,如今这个为虎作伥的郭姓家丁也被主子灭口,这就是最简单而且最合理的解释。

血­色­溅满行凶的小屋,那片鲜血的面积越来越大,充满严小刀的眼球。

他这趟没有白来。苏小姐不是锦绣登记在册的艺人,因此警方在4月22日案发之后调查锦绣,被名目繁多花样百出的公关艺人“花名册”晃瞎了眼,竟然漏掉苏小姐这样耳聪目明玲珑剔透的线人。梁老板旗下极个别的知情者早就被威胁封口,时过境迁,谁还能说出真相?

严小刀想要起身时头晕发软,被苏晴扶住:“小刀,你不舒服?”

严小刀硬撑着摆手:“热茶喝多了,体温有点高。”

苏晴也看出他发烧了:“我送你回去?”

严小刀微微喘息:“别,不用送我。”

苏晴握住严小刀的双手并没有放松,分明就是留恋,但又明白小刀今天约她在这么一个四大皆空清幽佛堂似的地方见面,就是含蓄地将二人关系止步为“清白旧友”。

“谢谢你。”严小刀顿了半刻又说,“对不起啊。”

严小刀是不乐意薛谦指挥他做的这事,分明还是利用了姑娘与他的旧情,他确实愧疚。

苏晴眼中带笑,话音却是悲声:“小刀,我们认识八年,你和新人才认识几个月。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在欢/场卖笑,如果我是良家女子,你会不会娶我?”

“与那些事无关,我从来就不在意。”严小刀真心实意地回答对方,“我见到他第一面,就喜欢他。直到现在,他的真实姓名身份我恐怕都没弄清楚,管他是不是良家,他再恶再毒我仍然喜欢!”

苏晴泪如雨下,以告别仪式般的郑重吻了小刀鼻尖上的小痣,转身离去。

再恶再毒都喜欢,这一定是倾心痴缠的喜欢,旁人还能Сhā得进一个指头?

严小刀逞强婉拒了苏小姐的护送,立刻就感到后悔,他扶着门框头昏脚软寸步难行,浑身骨节叫嚣着酸疼。他默默地自嘲老大爷确实需要几位丫鬟抬轿,今晚恐怕只能睡在这间会所佛堂里。

手机响了,他低头查看短信,正是凌先生恼羞成怒的口吻:【很恶很毒的人来接你回家!】

一条短信把严总激得脚都不软了!

他的脊梁骨在暗处“砰”得挺直了,甚至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窗户位置,琢磨有没有可能跳窗跑路!凌河显然压了火气,没说丢出他的铺盖卷让他睡大街上,是要接他这个寸步难行的重病号回家。

他同时又感到奇怪,凌河总能及时追到他的行踪,好像在他身上装了遥控,甚至能听到他和苏晴的谈话?

严小刀刚要回电,眼前一个高大身影罩上他的视线。

他被人一手揽住后颈,一手摁着前胸推进包间。凌河用后脚跟一踢,利落地将房门阖拢。

荷塘的水汽和青草香在房内盘桓,合着茶水幽香的气息。

严小刀没有反抗能力,身躯看似强壮但肌­肉­无力知觉绵软,缓缓倒在竹编卧榻上,被凌河顺势骑在身上,摁住他四肢手脚。

严小刀轻声哄道:“别闹,我过来办正事,苏晴知道陆警官的案子线索。”

“我知道你来办正事,我不高兴!”凌河罩了一身汗汽,上衣微湿,估摸也是一路飞车赶来的,汗水中甚至能闻到一股酸涩醋意。

几小时前还温存抱你。

我就是不高兴。

严小刀感到啼笑皆非,蓦然生出“这熊孩子需要家长好好tiao教”的深刻领悟。

凌河一手突然发力伸向他kua间,严小刀猛地吃痛,但没有哼出声。

那只手就抵在他两腿之间,缓缓向后按到臀部一线,折磨那脆弱的地方,昭示凌先生的所有权。日渐­精­进的纯熟手段迅速就让高烧的人陷入剧烈喘息和阵阵痉挛。严小刀偏偏动弹不得,只能仰面由着凌河的手指将他裤内东西逗出肿胀形状。

严小刀既没制止也没准备反抗,今夜事今夜毕,不就是三进三出么,刀爷身子骨能扛,不然没准还要攒起来算总账!

凌河盯着小刀,生生地把恶气从脑顶逼出去了。

凌河弯腰低头,迅速在小刀­内­裤正中漂亮雄伟的地方,隔着布料亲了一下,随即为这人整理好衣裤。原本想要威胁“­操­到你起不来床”,然后发觉这家伙烧得五迷三道魂不附体,眼珠都不能聚焦,已经起不来床了,哪还舍得折腾?

最近一周禁/欲,不做。

自己的媳­妇­还是要捧在手心里体贴着,这道理凌先生懂得,吃醋也就忍了。

凌河弄了几条冷毛巾,为小刀做物理降温。

两人平躺在卧榻上,等待薛队长派遣物证科的哥们过来,取走口供录音以及苏小姐的速写肖像。严小刀对凌河和盘托出他今夜的收获。

凌河也赞同他的推断:“古耀庭选了最妙的一条捷径,出卖自己侍奉权贵,飞黄腾达一步登天。陆警官发现这桩秘密,或许还有更多的犯罪事实,被歹徒灭口。”

严小刀感到难以置信:“一个依靠出卖身体和寄生于强权苟活的人,不就是个‘鸭’?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肆无忌惮杀人放火,杀害刑警,谁给他这个胆子?”

“一骑红尘妃子笑,褒姒烽火戏诸侯,不过就是两个草包一样的无脑美女。这位古少爷总比草包强点儿?他怎么就不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贵妃得宠时就是万人之上,手握朝臣的生杀大权,侍天子之宠而无法无天,讲的不就是古耀庭这种人?”凌河发觉这个比喻不甚恰当,意思也差不多了。

严小刀摇头:“无法想象,有人喜好这么个重口味的凶徒,一脸横­肉­……”

凌河对此不以为然,视线在严小刀浑身上下走了一圈,但这个比方他没说出口。

小刀在他心目中是完美的,英俊而健美,绝对没有一脸横­肉­。

凌河为严小刀展开他的条分缕析:“这位古少爷,背后有了一座大靠山,才有胆量和能耐草菅人命,对待知道他底细的旧人旧事,轻松玩弄于鼓掌之中,玩腻了再杀人灭口,难怪戚爷、游大人和谈绍安三人都对古耀庭心怀忌惮、三缄其口、避之唯恐不及,都不肯说出真相。

“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假若郭兆斌是显贵门下养的一个用作行凶利器的马仔,梁通就是个负责敛钱和看场子的马仔,而古耀庭,是为权贵豪客抹肩捶腿陪床的马仔!”

因此,赵家庄养了三条狗,这三条走狗平日相亲相爱,业务上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并且互为盾牌,互相掩饰身份,逃避一切有可能让他们行迹败露的追踪。这些人偶尔从黑暗中露出几颗华丽光鲜的怪兽头颅,埋在潭水下面的,却是臭不可闻的腐烂尸身。

严小刀突然领悟了这位庭爷,甚至梁通,在这个局中的身份和位置:“我原来以为郭兆斌这个土大款是梁通直接豢养的打手,现在看来,郭兆斌未必听命于梁通,梁董

逆水横刀_第125章

事长可能没有直接涉及陆警官的命案。”

如果“古少爷们”与圈中豪客是以锦绣皇庭暗中搭桥,享受着醉生梦死,这位腰缠万贯的梁老板就做了这口藏污纳垢的大瓮,献上利益寻租的投名状,却总有一天难免引火烧身。

凌河抚摸小刀高热的脸庞,嘲讽道:“你可以稍微放心那位梁小朋友了,他亲爹也不容易,表面风光无两,背后焦头烂额,背地里恐怕就是被‘赵世仁’压迫多年的一位‘梁喜儿’,等着你和薛队长去解救他!”

严小刀关心的又不是梁家,而是他的凌公子。

严小刀轻声说:“小河,你不顾一切地掀开旧案,千辛万苦追踪这条线索直到牵出梁通、古耀庭的真面目。所以,你要掀开的就是这个肮脏的‘圈子’,圈子里绝不止古耀庭一个自甘堕落的人渣,一定还收纳网罗了其他人。他们中间很多人是无辜的,他们并非自愿沉沦,而是遭受逼迫和非人的欺/凌,比如麦允良、卢易伦,比如……”

还比如谁?严小刀说不出口。

大敌当前,前仇真相透过血光直击面门,凌河仍然能维持平静,面容和情绪坚不可摧:“所以,临湾墓园里的那场雨,是为我下的雨,是陆警官想要对我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做鸭的他也可以是个1,这样想就明白吧。

下一章是薛X梁的内容,主CP不出场,不喜可跳过。

☆、第103章 白桃蛋糕(薛X梁)

第一百零三章白桃蛋糕(薛X梁)

崇山宾馆1208号房间。

薛队长站在窗前眺望燕城景­色­, 抽烟, 偶尔低头扯过T恤衣领闻了闻,顿时被自己熏倒。

原本不是想要约pao, 他就没有按照约会的套路来, 出差这两天忙得身体脱轨灵魂出窍,洗澡换衣服敷脸吹头发之类的约会步骤全都省了。当然, 他本来也从不敷脸。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打算洗一个冲锋战斗澡。

部队、警校里所谓的战斗澡,就是一群爷们百米冲刺冲进澡堂, 在迈步冲进去的同时身上那层制服皮就已经扒掉,甩掉鞋袜, 一身的汗水和泥浆在笼头下冲­干­净,肥皂在身上以闪电速度游走, 囫囵走过全身,最后快速冲掉。五分钟之内洗不完,你就顶着一头泡沫出去;穿不上衣服,你就光着屁/股出去列队。因此薛队长的洗澡速度也练出来了,五分钟搞定。

然而, 五分钟明明还没到,他敏锐的听力察觉到外面房门被人打开,有人进屋了!

薛队长眼明手快扯过一条大号浴巾。

“哥?”梁有晖的话音伴随着脚步声靠近洗手间,毕竟忌惮着警棍手铐皮鞭的威力,没胆撒疯,道貌岸然地敲了门才敢推门偷看。

梁有晖的视野中, 淋浴间站的就是浑身涂满泡沫的薛谦,以浴巾围住胯部,头发和脸庞都在疯狂滴水。这人左手拿着肥皂,右手拎着防身的手/枪。

梁大少爷挥了挥手:“呵,哥。”

薛谦:“你怎么有门卡?”

梁有晖一乐:“给前台塞个小费呗。”

薛谦作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这种场面不会脸红或者炸毛,淡定地抬手一挥枪管:出去等着。

梁有晖的视线,就在薛队长右手拎的那只机械枪以及裹在浴巾下他脑补中的一杆真枪之间来回游移,艰难地挣扎了数个回合,最终还是贴心顺意地带上了门:“哥,我在外边等你,你快点啊……我给你买了几套新衣服,我觉着特别衬托你的身材……”

薛谦冲掉泡沫,一身清爽就无法再忍脏衣服上的臭汗。他硬着头皮从门缝伸出一条胳膊:“那谁,你给我买的什么衣服?给我拿一套穿!”

……

薛队长一身潮湿气,裹着名牌T恤和牛仔裤,相当英俊有型。

他徘徊在房间里,口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吊儿郎当:“呦呵,又买什么了?人傻钱多。”

冷淡就是压抑热情,满不在乎就是掩饰牵肠挂肚。

沙发上堆了一堆花里胡哨的购物包装袋,上面印着薛队长从来都没时间去逛的高档商场和品牌店名称。对他而言,这就完全属于另一个虚幻浮华的世界,充斥着红酒与雪茄的气息和善男信女的浪声艳语。那些华丽又轻佻的光影和泡沫一碰即碎,很不真实。这些就与他无关,甚至是他自己刻意地去回避那种生活。他确实活得比较苍白,还带着几分固执、自恋和清高。

梁有晖欢天喜地地从购物袋里拎出一瓶红酒,再端出一个­精­致的圆形大蛋糕盒子,摆在桌上。

薛谦当真一愣:“你买蛋糕­干­吗?”

他脑子挺清醒,今天又不是他生日。

“今天是我生日啊!”梁大少煞有介事地,睁圆了他那一双桃花眼。

薛谦:“……”

薛谦垂下眼观察脚下地毯,心里骂了一句“哎呦我/­操­”,同时狠狠揉捏自己的鼻子:“哦,是么,我都给忘了。”

薛谦是知道日子的。他毕竟是警察,还曾经把梁少爷当作嫌疑人请进局子喝茶,对方生辰八字家庭背景学历工作档案之类,早就查个底儿掉,各种信息分门别类搜肠刮肚他都了如指掌,但他完全忘记今天是梁少爷的生日。

薛队长这一肚子懊恼和歉疚涌上面皮,方才嘲讽对方的那句“人傻钱多”赶忙嚼碎咽了。他诚恳地做出自我检讨:“最近忙晕了,真不好意思啊,我都没给你买礼物!”

梁有晖分明也是失望的,透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模糊黯淡的光膜,还以为他薛哥特意选在这一天约他。

然而,不可一世的薛警官此时臊眉耷眼地道歉检讨,也是千载难逢的吃豆腐机会。梁有晖不失时机地吹响马屁的号角:“哥,你约我就是礼物,你不就是个移动的会喘气的大礼包么!”

薛谦缓和气氛:“双子座啊,都忒么花心。”

梁有晖不以为然:“­射­手座也特别花心,但是­射­手座都会终结在我们双子座手里!”

身为­射­手座型男的薛队长咧开嘴笑了,什么话题都能被这小孩顺杆爬上,那点儿脑瓜容量都用在这种事上面。他平生头一回动手伺候大少爷,撬开红酒瓶塞,又找刀为梁有晖切蛋糕。他打开蛋糕盒子一看,一口口水几乎喷梁有晖一头一脸,差点把对方头上给点儿星光就灿烂的亮片发胶给弄糊了。

薛谦:“你这什么蛋糕?!”

这个生日蛋糕既传统,也颠覆传统,一看就是梁少花了心思为二人量身定做。这原本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寿桃形状蛋糕,专门为六十岁以上老年人祝寿才会买的,小年轻的谁要吃这么土气的蛋糕?然而,梁大少显然买通了蛋糕店的小师傅,专门订做,在寿桃上面加塑了一只警帽造型。

蛋糕上的警帽恰好遮住了寿桃,露出大寿桃白里透红的一部分。桃子半遮半掩,犹抱琵琶,露出两道xing感弧线,毫无羞耻地勾勒出一个完美的臀部形状。

用更直白粗俗的话讲,这造型就是一只警帽扣着一个大白屁/股!

梁有晖自己先绷不住,厚颜无耻地笑起来。这种情人之间示爱调/情的小把戏他信手拈来,确实就是故意搞怪,哄着冷面夜叉开心。

薛谦瞪着蛋糕大笑,下/流东西!

平生没接触过这么不要脸寻开心的活宝,他很想现在就啃了梁大少的屁/股,就让这小子如愿以偿吧,这番心思不要白费。

薛谦切了蛋糕,大大方方地把警帽部分递给梁有晖,自己毫不客气地端了一块寿桃,结结实实咬上一大口……少爷吃“警帽”,警官吃“桃子”。

他们站在窗口眺望繁华夜景,远处的立交桥像积木玩具搭出来的,让人担心那一片披着彩霞的华丽灯影也会一触即碎,就是一场幻梦。二人端酒碰杯。梁大少拽英文说“CHEERS”,薛谦回一句“茄子”。

……

两人坐在沙发上吃蛋糕,喝红酒,互相取笑和扯淡,很久没有享受这样的平静、舒服和惬意。

人和人之间,有时就是逃不开的缘分。

薛谦随口打听:“你妈妈做什么的?”

梁有晖拎着小半瓶红酒,边喝边讲:“我爸他老人家没发财的时候,我妈呢,就是燕城某外贸服装公司的销售,整天就在上游工厂和下游供货商之间跑来跑去,挣点销售额提成的辛苦钱。后来,梁技术员一步步进化成梁董事长,我妈也摇身一变,从销售员变成自创品牌服装设计师了,专门给圈内有钱贵­妇­做衣服,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其实我妈根本就不会做衣服,她让手下雇佣的设计师和裁缝去做,她就是挂个梁董事长夫人的牌子。一个圈子里的人嘛,哥您也懂得,互相捧场闻臭脚,马屁拍得天花乱坠,屎尿屁都是香饽饽,买梁董夫人的品牌就等同于逢年过节跟我爸拉关系送礼,钱要互相赚才是好伙伴,其实我妈设计的衣服就连我跟我爸都嫌弃看不上!”

梁有晖眼睛长得很好,眼仁黑白分明,一对漂亮的欧式大双眼皮被酒意染成绯红­色­,眼尾略带桃花。

薛谦发觉梁少一点儿不傻,世间道理全都懂,人情世故都能解读透彻。他又关切地问:“你现在自己做什么,不能总是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将来你老子哪天不能再做你的私有银行和提款机,你怎么生活?”

梁有晖招认道:“我现在学着做生意呢,借­鸡­下蛋以钱生钱还是好赚的,叔叔伯伯们看在我爸面子上也乐意提携我。更重要的,我现在每月预算开销省多啦!哥你瞧,我都不出去鬼混了,我男朋友又不伸手管我要房要车,买个红酒蛋糕都嫌弃我人傻钱多,我哪有花钱的地方!”

薛谦满意地笑了,伸手撸了这小子的头发,结果撸出一手发­乳­摩丝,黏黏糊糊的白­色­泡沫质地,烦得他顺手全都抹到对方脸上衣服上,骂道:“抹得什么恶心玩意儿?真他妈不禁撸!”

“哥,我特别禁撸。”梁有晖抛了个桃花眼,笑。

“省着撸吧你!”薛警官刻意回避开如此明显的xing暗示。

薛谦意味深长地说:“假如以后有一天,没有七彩葫芦似的宾利车开了,你能习惯么?”

梁有晖浑不在意:“那我以后每天坐警车呗!”

薛谦其实越聊越深地陷进去,原本设计的软硬兼施套话逼供的套路,一丁点都使不出来。梁大少眼神清澈,毫无保留,薛谦徘徊在他设计的套路上,不停地兜着圈子,自己快把自己套进去,作茧自缚。

他捏动自己的指骨,冷不防地开口:“那天郭兆斌在锦绣皇庭对面,你们家开的酒店里,被人一枪击毙,你知道谁­干­的吗?”

……

这种类似于刑警审案的职业套路,首先云山雾罩扯一些没用的废话,用家庭关系人伦亲情作为麻醉催眠对手警惕­性­和意志力的手段,迷惑嫌犯的心思撬开嫌犯的嘴巴,瞅准时机突然抛出关键问题杀手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哥,我真的不知道谁­干­的。我那天都不敢上街去看,我晕血,我上医院输液打针都晕!”梁有晖就怕他薛哥又找他问案,­唇­边笑容蓦地消失,心里彷徨。

薛谦脸上­射­出冷兵器的硬朗光泽,面无表情:“你爸手底下有没有擅长使用狙击步/枪的人?”

梁有晖战战兢兢的:“我没见过。”

薛谦的坐姿很有气场,一条手臂横在沙发靠背上,下巴微微收起,逼视梁大少:“枪手是在一百八十米开外的某写字楼楼顶开枪,随后快速逃脱。我调看过监控录像,仔细辨认了疑似枪手轮廓身材,这人和在火车站打了我一冷枪的杀手是同一个人——你还记得你送我那个游戏机么?……所以,枪手是谁?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出境外逃,还是躲在城里哪个地方?!”

薛队长甩连珠炮似的崩了梁少一脸。

“……哥。”梁有晖眼神无辜而难过,“幸亏我还送了你个‘救命宝’,‘救命宝’能把这事抵了吗?”

“梁通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你们梁家家业财产全部都要交付到你手上,他做出来的事情你一样都不知道这可能吗你糊弄我?!”薛谦毫不留情地又甩一炮。

“……”梁有晖呆怔着,手足无措说不出话,酒意烟消云散,大脑一片空白。

薛谦还有另一半线索都没透露,医院监控录像里留下了暗杀游景廉的嫌疑人背影,也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个受人指使的身手利索的杀手,先在三江地火车站为抢夺证物差点打死他和陈瑾,随后连夜飞回临湾,去医院弄死了游景廉,最后在燕城朝北大街狙杀郭兆斌灭口,一系列手段恶劣嚣张,背后指使者就是蔑视警方,故意挑战法律能够容忍的底线。

薛谦非常难受,嘴边还留着蛋糕的味觉。

假若这些事确是梁董事长­精­心策划,假若这名杀手是梁通常年豢养并遥控指挥的一柄凶器,有晖,你爸爸也一定很想杀死我,对吧?

进到我家里下战书递威胁纸条的,也是你爸,对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远了。

原本是两块由地心磁场互相吸引而缓缓靠近的陆地,这时脚下大地突然颠簸,磁极悍然扭转,时空变幻,周围景­色­天翻地覆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这两块飘浮的陆地,才找到机会轻轻地接触对方,就被迫分开了,被四周强大的磁场无法抗拒地越拉越远……

梁有晖茫然地看着薛谦,喃喃地说:“薛警官,你一直怀疑我爸爸?他就不会的,我们家就是做生意的,您顶多查出我们家生意有什么问题,不会再有别的问题啊!薛警官,说实话我爸爸确实很有钱,他已经有这么多钱了他没必要再出去违法犯罪他就没有铤而走险­干­坏事的必要啊!!”

薛谦憋了许多话不能对梁少明言,依据查实的线索,梁氏商业帝国确实有些问题,不仅仅是跟郭兆斌的耀光集团合伙作乱,协助郭兆斌

逆水横刀_第126章

拆借套取资金、空手套白狼、骗取银行巨额贷款再将钱财转移做空中饱私囊,而且梁通本人十多年来暴富的路线就十分诡异。梁老板作为商界白手起家的时代弄潮儿,在燕城波诡云谲的征伐战役中时常杀出妙招先手,巧取豪夺的硝烟战中总能离奇幸运地步步占先,把同行老板们甩在身后,这绝不是简单的命好、运气好,而是站在比旁人高的“台阶”上。

“台阶”是怎么回事,还用说吗。

薛谦想过许多对付梁董事长的套路。他想对梁有晖说,你找机会协助我潜入你爸集团总部的办公室,还有你们家里,我需要搜集犯罪证据。

他想过利用梁有晖在梁通家里、专车上、办公室里安装各种跟踪窃听装置,他自认为有足够的床上魅力让梁大少爷­肉­/体和­精­神全部沦陷,从此离不开他对他欲罢不能。

他甚至想过,就这样把梁有晖带回临湾,找个秘密地点安顿。他并不会直接伤害梁少爷,但梁通自己宝贝儿子被绑了,被逼着也得坦白自首!

这一切混乱的思绪纠缠在脑子里,最终忽地一哄而散狼狈无踪,留下一地狼藉,还得劳烦薛队长自己筋疲力竭地收拾残局。确实不忍心,太他妈­操­/蛋了!

薛谦仰面长叹:“咳……今天是你生日。”

……

薛队长就是这时候接到严总的重要线索汇报,太及时了。

电话里三言两语让他脑子一亮,短暂惊愕过后迅速梳理顺畅,四周空气都变得明朗。

严小刀把一条言简意赅抓重点的短信打到薛队长手机屏幕上:【张庭强化名古耀庭,高层男公关,背靠权贵。陆警官误入死局发现秘密遭到灭口,查古耀庭和背后的赵家。】

薛谦贴着客厅墙壁,脑门对着冰凉的硬墙连磕三下,蓦地清醒了。

他垂头久久盯着手机屏幕,一股酸甜苦辣咸不知都是什么滋味全部涌上喉头舌尖。他提心吊胆一个晚上,就怕严总那边的线人此时交待说:都他妈是梁通­干­的,可以抓捕结案了!

薛谦眉峰和眼眶边缘洇出红斑。

“哥。”梁有晖从沙发上站起来,­精­心打扮过的发型和衣装与此时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愈发显得可怜无助。

薛谦抬眼盯着梁有晖,突然大步走过去,手机丢在沙发上。

他捏住对方的脸,重重地吻了下去。

“对不起啊……”薛谦捉着对方嘴­唇­时口里喃喃地飘出这句话。

尽管严总一条短信并未洗清梁通多少嫌疑,但薛谦在梁少很是委屈的小白兔眼神里深感愧疚,确实真心想要安抚对方。这是个能给他带来快乐的单纯的人,他却总是让对方悲伤,他很恶劣,很混蛋。他吸吮住梁有晖的上­唇­,舌尖挑开牙齿,深深进入的一刻,红酒香气和蛋糕的甜星儿铺天盖地,充斥了口­唇­和感官。

梁有晖觉着自己嘴­唇­都快被吸走了,被吃掉了!

他本来是Сhā科打诨惯了,不懂得伤春悲秋,完全是被他薛哥的红眼圈感染到了,竟然也被激出红潮和阵阵涟漪,没见过接个吻还吻哭了的!或许就是太激动了,终于得偿所愿拥抱他喜欢的男人入怀,梁有晖顶着两泡子红肿的金鱼眼,陶醉地加深这个吻,甚至舍不得闭眼,流连于面前硬朗英俊的一张脸,舌尖热烈地追逐薛警官的喉头和舌根。

酒店房间是个浪漫而危险的地方,让理智丢盔卸甲,让抗拒变得万般艰难。

不知何时,薛谦上身的T恤被扒,露出结实漂亮的肌­肉­,两人用忘情的抚摸来发泄生理需要,冲动的ji情箭在弦上。薛谦在仅剩的寸丝半缕的理­性­支配下,猛然拽住百米冲刺准备携手奔向大床醉死在温柔乡的梁有晖:“别,就在这里。”

两人的身体以夸张扭缠的姿势贴合在墙壁上,客厅灯影打在他们身上,沿着肌­肉­纹路渲染出­阴­影效果,**而xing感。皮带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松开了,两人的手都迫不及待伸进去,忘情地抚慰发泄压抑已久的**。kuai感­射­向神经中枢的时候薛谦昏昏沉沉地回想,上一次都不记得是何年何月。

一片白花花的水雾冲刷着他的情绪,太享受了……

两人重新吻住,梁有晖眼带享受和得意神­色­:“哥,活儿真大。”

薛谦面容冷硬如常,只从眼底和­唇­边闪出细腻的情谊:“喜欢?”

梁有晖的全副意识神情是下陷的自由落体式的痴迷:“喜欢死了……哥你真­棒­,特别­棒­……”

薛谦用粗糙的大手揉捏梁少的臀部,突然二指探入后面浑圆的大白桃子!这一摸,摸得梁有晖浑身激灵,以为今夜一定要被警棍爆ju了。

薛谦不用眼看,手指摸出这小子后pi股门上某处诱人的机关,咬着梁少的嘴角说:“镶了钻的屁/股,你给我留着,不准让别人碰。”

梁有晖眼巴巴地说:“给你留好久了,都放凉了。”

薛谦一心二用,恋爱脑和办案脑同时运转,琢磨严小刀发给他的短信,愈发不是滋味,冷不丁盘问道:“你认识庭爷吗?古耀庭,认识吗?熟吗?”

梁有晖浑身正热乎着,语塞一愣,就没回答上来。

小白兔面对城府深厚的老江湖,打一个磕巴就露陷,薛谦脸­色­冷峻泛光:“你爸不让你说。”

梁董事长确实叮嘱过儿子,“庭爷”这人的名字不准提,对谁都不能提,总之也跟你没关系。

“哥……”一边是亲爹,一边是情哥,梁有晖用恳求的眼光求薛警官放过,别审了。

“就问一句,你跟那个庭爷玩儿过吗?……上过床?”薛谦眯眼盯着审问对象。

“没有啊!”梁有晖这回反应大了。

“真没有?”薛谦用力揉nong梁少的臀部,喜欢,才会从喜欢的情怀中又衍生出诸如嫉妒、吃醋、恼火、猜疑之类的负面情绪。

“真没有,我跟那人不熟,就没关系!”梁有晖举起右手准备起誓,内心也在深恶痛绝地吐槽,咱是看上您薛警官的人,我品味有那么糙吗我看上古耀庭?丫也四张靠上了好吗,丫没你帅!

薛谦一把扯下梁少的手,甭跟老子来这虚头巴脑的起誓。

“有晖,等我把那件案子始末缘由调查清楚,我回来找你。”薛谦轻声解释,“现在毕竟调查期间,身份敏感,有些事不能乱来。”

梁有晖:“……”

薛谦郑重地承诺:“哥说话算话,等到结案了,我跟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只掐掉了一点点小内容无关紧要,看不看都可以。-->@香小陌的护国寺小吃摊

☆、第104章 新任总监

第一百零四章新任总监

至此, 无数细碎的线索从档案卷宗中缓缓爬出来了, 暴露出它们虫蚁般猥琐的鬼影。这些线索指向­性­明显地汇聚到那位古耀庭身上,以及躲藏在其人背后的、庞大深不可测的巨舰黑影。

兹事体大, 涉及人物的背景非富即贵, 案卷资料于是就在专案组各方领导之间很棘手地轮转,各部门之间利益纵横捭阖, 这种案子对谁而言都是烫手的炭火。

就连鲍局长和薛队长,拿到证人线索口供,汇总成复杂的卷宗交给上方, 却都没有拍板实施方案的权利,只能耗着。他二人不过是外省的一位局长和一个刑警队长, 权利只能落实在自家门前一亩三分地,偶尔出界踏出一步, 处处遭遇掣肘和阻挠。像梁通、郭兆斌这样的商人,身份至少是燕城人大代表,想要撬动这些人,需要市府高层的默许点头才能动手,不然谁也动不了谁。

清晨, 临湾新区的CBD商贸大楼。

严小刀穿了一身规整帅气的衬衫西装,面­色­淡定,大步迈出电梯进了公司正门。

前台姑娘A观察着严总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好,转脸找身旁的姐妹八卦:“老板竟然剃头发了,酷!”

姑娘B说:“削发明志么?好担心啊!”

姑娘A:“脸­色­不对,估计二季度奖金没戏了。”

姑娘B:“这月的工资还发吗……”

严总短暂病假之后回归, 头发剃得比原先还短,只留出一层半寸的黑茬,两鬓削出冷调青灰的头皮颜­色­。他的面颊明显瘦了,让公司下属一群姑娘们瞧着略心疼。

严小刀对公司里每个人点头问好,维持镇定从容的笑脸,唯独衬衫后心位置洇出一层汗水,让白­色­布料斑斑驳驳,暴露了他最近往来奔波、疲于奔命、左扑右挡的狼狈情势。他是吃药硬抗着让高烧退了,为了避免集团上下震动军心不稳,最近起早贪黑就泡在公司里,在高层董事合伙人和各个部门喽啰之间安抚游说、稳定民心。他现在就像一块特大号的牛皮膏药,哪里有破洞赶忙奔过去堵洞,难免左支右绌应接不暇,真的很累。

严总如今就是宝鼎集团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

警方至今都没有对外公布戚宝山的涉案内情,在整个案件彻底揭秘之前,这些都是仅仅停留在档案卷宗夹缝中的办案机密。对外只有圈内只言片语凑成的传闻,说宝鼎集团老总戚爷很久没在公众露面,这人可能犯事了离境失踪,可能已被警方控制拘捕,也可能重病垂危,或者就像电视剧里演的豪门恩怨大戏那样,­干­儿子篡权上位了!

这事就像当初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戚宝山一辈子未婚,没有亲生儿子,这份家业迟早要留给­干­儿子严小刀。

当年很多人背后闲嚼舌根,说他严小刀是为荣华富贵才拜倒在戚宝山门下,卑躬屈膝喊人家叫爹,他都一笑置之,问心无愧。严小刀并不那样在乎钱财之事,但是扪心自问,他也不愿让­干­爹半生心血这样付诸东流,不愿让家业败落在自己手里。这一份家当直接砸他身上,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烂摊子。

昨晚儿,严小刀在被子下面伸了一条腿主动示爱,竟然被凌先生拒绝了。

凌河说:“不做,怕你累。我要跟你妈妈学做十全大补汤和人参当归汤,帮她宝贝儿子补补血。”

凌河侧卧着用手指勾勒某人憔悴的侧颜,也看出严总最近焦头烂额处境艰难。

……

姚秘书在桌前跟同事密语感叹:“临湾港分公司有好几个中层管理被挖角,刚刚跳槽跑了,一团乱都没人­干­活儿了,最近业绩惨淡!”

办公室门猛地被拽开了,严总面目冷峻,态度不善地送客出门,大步直奔电梯想要迅速把眼前这位循腥而至趁火打劫的家伙打发走。竞争对家的负责人刘总还不死心,一路低声劝诫:“我说严总,您再考虑,股价咱们还是可以谈。”

严小刀不容对方置喙:“我还没打算脱手卖盘,刘总您太急了。”

那位刘总一笑:“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形势可要瞬息万变啊!”

严小刀回敬道:“您多虑,您先请吧,我这儿还忙。”

刘总挑眉凑近严小刀,探问道:“我听说最近你们有几家分公司被警方冻结查封,经警和审计人员频繁出入,有没有这事?……戚爷不会是真惹上事了吧?”

严小刀冷笑:“可能吗?!”

走廊电梯门在二人面前缓缓开启,严小刀的视野里突如其来劈过一道明亮的光芒。

电梯间内仿佛豁然开朗。严小刀板着一张生硬燥热的脸,猝不及防之下就瞥见他完全没料到的人。从电梯上来的这位爷,正装身材俊秀挺拔,发辫梳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气场逼人!

刘总双脚已经踏入电梯,试图用手挡住电梯门,还在喋喋不休试图规劝:“严总,咱们做生意讲究个观形势识时务!你以前毕竟不是做这一块业务,做生意可不是带一帮人出去砍瓜切菜……”

这话,明摆着就是瞧不起和有意膈应严小刀了。

从电梯内与刘总擦肩而过走出来的人,用天生带有尖刻倒刺的目光剐过对方面皮,冷然地接口:“戚爷去外地游山玩水颐养天年去了,业务全都交给严总处理。你还谈不谈了?你不谈就别耗时间,我找严总谈合作项目。”

凌河四两拨千斤似的拨开对方扒住电梯门的手,让厚重的电梯门把那纠缠不休的家伙关在门内。

严小刀十分诧异地在凌河全身上下晃悠了一圈:你来­干­吗?

头发梳得这么整齐,你来走台步的吗?

凌河并没有闲情逸致跟严小刀开玩笑,也不是来招摇过市走模特步的。他直奔前台,对接待他的职员彬彬有礼,点头致意。个子高因此温度的发散源位置就比较高,他笑容里温存的气场迅速弥散至整个办公间。

前台姑娘面对如此雅致迷人的风景,话音都不自觉地清脆委婉:“您是凌先生吧?您请这边坐,您先填写这份笔试问卷,我们会安排经理跟您谈谈,然后我们老板会找您聊。”

严小刀完全都没料到。

初番的面试简历当然不是他自己筛选,都是人事部粗筛的。

而凌河规规矩矩地领了一大沓笔试卷子,坐到小桌旁作答题目。

前台姑娘A跟后面的人悄声耳语:“帅毙了……是混血!”

小哥B:“面试咱们市场部中层管理的那个?”

姑娘A:“简历上有两家公司的管理层经验。”

小哥B:“海归?名校闪瞎了。”

姑娘A:“美籍,这有点麻烦……雇佣外籍员工需要另一套文件和手续吧?你说严总会不会雇他?!”

“我先看看这人简历!”严小刀躲在办公桌隔间的挡板后面,偷窥良久。他表面不动声­色­,心急火燎地抽走了凌河那份简历。凌先生的真实履历表他自己都还没看过。

凌河一切依照正式程序,将试卷认真地作答完毕。面试经理还未登场,严小刀再次拽开办公室门,一脸深不可测想要拿刀砍人的情绪:“那谁,你先不用谈了。面试的那位,您进来一下!”

一阵阵声若游丝的窃窃私语声盘桓在凌河身后,他身背万众瞩目的火热视线踏进老板办公室。

严小刀之前就很有先

逆水横刀_第127章

见之明地落下所有百叶窗帘。

前来面试的先生进屋的瞬间,他一把揪住这人脖子上装腔作势的一根斜纹领带,滚烫的­唇­毫无规则秩序地落在彼此的眉眼、鼻尖和耳垂。严小刀心怀几分恼火,半怒半笑:“你来­干­吗?你来看我笑话?”

凌河微微挣脱开小刀的嘴­唇­欺侮,一本正经:“没有,我帮你收拾残局。”

严小刀蹙眉:“您打算怎么收拾?”

凌河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你不是招聘管理人员么?你招我,我什么位置不能做?”

严小刀利落地抖开手里这两页纸简历,抖出“啪”一声脆响:“招聘你?那我­干­脆改个职位,老子直接招总裁行吗!”

两人搂着腰靠在办公桌前,轻轻抚摸对方的后背。严小刀还在纠结简历上某些内容,感觉这张颇有尊严的老脸被抽了个颜面扫地,却又分明有一只小手在暗中扒拉撩拨他的心:“呵,剑桥商科,沃顿商学院,跟美国总统是校友?……­精­通英语法语,还告诉我略懂意大利语西班牙语,你小子咋还不上天啊?!凌先生,您到我这里面试太屈才了,我这小池子撑不下您。”

“我是怀才不遇,漂泊惯了,终于想要安定下来,打算到严总这里大展身手。”凌河笑得动人,话音机锋突然一转,“我在家里当‘总’就行了,在外边把面子让给严总,你是总。以后你主外,我主内。”

这话另有一番所指,严小刀立刻否决:“可别,我不介意调换角­色­,以后我主内!”

两人坚壁清野互不相让,照着对方刮得­干­净的下巴狠狠啃了一会儿,避免啃出过分的拔火罐痕迹才最终罢手。严小刀终于拉下面子对凌河抱拳鞠了一躬:“我真的很缺人,总公司还缺个财务总监。”

凌河是自荐不避亲疏:“小刀,你们集团的财务账目、投资项目和外商业务谈判,只要你信得过我,我都可以帮你,总之不会让你在这些小事上吃亏。”

严小刀抱住了人,身心疲惫,脱力似的把头裹进凌河肩窝:“宝贝儿……这么贴心啊?”

凌河目视窗外的港口景­色­,海天一线的浩瀚风光:“小刀,你­干­爹曾经对我说,我这个人当初接近你,勾引你,是心怀叵测另有目的。将来他一走,他身后名下全部财产就都是我们两个人的!戚爷确实神机妙算,他既然这么说过,我绝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期待啊!”

严小刀:“……我­干­爹都不在这儿了,你还跟他较劲?”

“我没跟他较劲。”凌河轻吻一下小刀的额头,“我不贪你家业,但我也不想让你变成穷光蛋。你随便安排职位就好,只要能帮你做事。”

戚宝山父子纵横港口十多年的一桩生意,凌河知道这就是严小刀这些年安身立命的本分,是男人打拼多年挣来的一份家业,也是外人眼里觊觎的一块肥­肉­。在丛林法则盛行的商场上,一旦风吹草动就有群狼环饲等着吃­肉­喝血。凌河很不喜欢看到他在乎的人突逢变故虎落平阳、被外人奚落嘲笑,甚至腹背受敌遭受旁人恶意摆布和趁火打劫。

休想。

小刀是他的人,他很想护着。

严小刀当天即刻通知他的面试经理:职位不必再招,财务和市场总监的位置都填上了。

凌先生正式每天前来上班,朝九晚五从来不迟到早退,而且连续半个月每晚加班至深夜。总监的办公桌上文件成堆,还有几家分公司混乱的投资­性­经营­性­账目,一时半刻都理不清楚,他夜深人静一个人在办公室点灯熬油。

早上,有时两人从一个家出来上班,一般都是凌河驾车,严总清闲地坐在副驾位。

这样即使被人偶然撞见,这也就是员工顺路伺候接送老板上班。

严小刀在公司附近隐蔽处自行下车,与凌河分道扬镳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他会大步流星逛过两个街区,在公司楼下买两杯­奶­茶。

原先的那家咖啡店,果然在他离开临湾那段时间迅速退租关门,店铺改弦更张,门脸和人员都换成新面孔,开始卖波/霸­奶­茶。

严小刀试探地问过一句:“服务生,今天打算给我点个什么?”

­奶­茶店胖胖的服务生耷拉着腮帮子两块赘­肉­,对严总翻出个死鱼般呆滞的白眼,不苟言笑,说话像含了热馄饨口齿不清:“先生您到底要点什么。”

“……哦,来两杯芒果味道的­奶­茶。”严小刀略感失望,开始怀念原先那位­精­明能­干­的咖啡店主小哥,尽管那位小哥是个大­奸­细。

严总端了两杯一模一样的­奶­茶走入电梯。电梯门阖拢的刹那,­奶­茶店肥妹转过身去,死鱼眼立时闪回­精­明细致的光彩,打了个电话:“凌总,严先生应当没有怀疑到我,明天给他推荐什么口味呢,您吩咐?”

……

公司里一群善男信女每天在大办公间里上班,有了新鲜的八卦对象。原先的“临湾一支花”严总迅速遭遇冷落,被人民群众日益挑剔的眼光无情地淘汰。

姚秘书毫不留情地嘲笑前台A:“说好的跳槽攀高枝呢?你倒是赶紧跳啊!”

前台姑娘A笑嘻嘻道:“不想跳了,我再观望几天,看看风景。”

姚秘书哼道:“别观望了,你都二十六了。你不然直接去问问凌总监,单身有对象订婚结婚有娃离异或鳏夫,以上所有这些选项,他的状态是哪一种!”

前台姑娘A说:“据我观察和猜测,咱们总监是在有对象和订婚两种状态之间徘徊。”

姚秘书瞪大眼睛:“你们怎么得到的情报?”

前台A和身旁几名男女凑近了说:“不约女­性­下属喝茶吃饭,不找女孩打情骂俏撩­骚­,在办公室跟谁谈话都要求四门大敞除了跟咱们老板谈商业机密他才关门,这样小心避嫌就是名草有主么!但他手上没戴戒指,晚上还总是加班不像已婚有孩大叔!”

姚秘书:“这么说你还有希望,细腰­精­?”

前台A:“反正你没希望了,小妖女!”

姚秘书捶桌感慨结婚太早,简直亏大了,每晚下班回家无法面对不是混血也没有浅绿­色­眸子的土包子男人。

凌总监做事细致缜密雷厉风行,而且显然有轻微强迫症的倾向,把严总身边各类人物分门别类调研一番随即指挥调派各行其是,谁都不准闲着,谁闲着谁碍了总监的眼。每个人都被严丝合缝地安Сhā到属于自己的层次位置,放眼纵览,这就是一个编排整齐且­色­调和谐统一的集团骨架。

部下们也开始感慨,以后每季度的绩效奖金没那么容易拿了,因为绩效的标准突然就被拔高了。加班费更是一毛钱没有,因为某位总监自己都不跟老板索要下班费,其他人好意思吱声吗?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每天都在遭受老板和总监的双重剥皮拔毛,境遇悲惨的男女们感慨:若不是看在这哼哈二将长得好看耐看,时刻准备要揭竿起义了。

姚秘书用她的高跟鞋轻踢邻桌小哥C的桌子腿:“诶?那俩人吵起来了。”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严总办公室里人影晃动,光线反白的文件纸张四处乱飞眼花缭乱。业务争执的结果,通常都是总监掌控全局大获全胜。凌河手里攥着严总的亲笔签字文件走出来,意气风发,同时用后脚跟“砰”地阖上办公室门——只有凌总监敢踢老板办公室的门。

中午在公司楼下的快餐部吃工作餐。

一群小年轻的一开始还对新来的外籍高管心怀敬畏,后来发觉,这人无论言谈举止、衣着打扮还是吃饭的吃相,甚至比严总更加平易近人。一群人从各自散坐的小桌渐渐凑上一张长条大桌,聊得不亦乐乎。

凌河买饭只吃各种­肉­类,点了一大盘活/­色­生/香的烤排骨和炸­鸡­翅,直接上手开始啃排骨。

严小刀面前是一盆绿­色­沙拉,中间点缀几颗形态婀娜的小番茄。

这两位爷吃东西的感觉,与外表气质严重不符,有一种反差强烈的诡异感。不过,把两人点的餐合在一起看,也是有菜有­肉­营养丰富。

前台A婉约地问道:“总监,您这么喜欢吃­肉­,平时怎么保持身材,有秘诀吗?”

凌河认真地对美女说:“下班回家多运动,消耗热量。”

小哥C追问:“总监,您平时健身做什么运动?咱们公司有个暴走团,还有个沙滩排球混合队,就在海边沙滩上打球,下班以后咱们一起啊!”

凌河撸净一根猪肋排,扔回盘子里,说:“我有健身搭档,我们一般就是夜跑。”

严小刀差点儿把一颗­精­致的圣女果呛进嗓子眼,夜跑你丫的!

凌河没说“骑马夜奔”,真给他面子!

姚秘书毫不客气地在她老板那盆青菜沙拉里用叉子乱拨:“啧,严总,您最近每天吃草呢?”

严小刀与凌河所坐的位置中间隔两个人,还是对桌,故意离得很远,因为离得太近总会习惯­性­地把叉子伸到对方盘子里,吃对方不爱吃的剩菜。

严小刀一本正经点头:“是啊,减肥。”

姚秘书惊呼:“您这么帅还需要减肥!”

小哥C愤愤地:“帅的都当老板了,剩下我们这些胖的、丑的。”

“腹肌都快没了,不减不成。”严小刀话音里透着一股嘚瑟劲儿,“家里晚饭的伙食太好,每晚儿都能吃到法式俄式意式大餐,中午饭就随便吃点儿草吧。”

一堆满怀嫉恨的板砖朝严总脑袋上拍过来,把严小刀拍了一脸血,这顿工作餐他一个人买单了。

晚上加班时间,写字楼窗外是装点华灯的港湾盛景。几员八卦小将在凌总监的办公室逗留不走:“总监,您在国外结过婚没?有对象么?是金发美女吧?”

“我喜欢黑发美人。”凌河­唇­边划过细微的弧度。他上班不爱穿西装,嫌麻烦,平时就穿一件亨利领纯麻上装和一条休闲裤,经常连续一个星期每天穿同一颜­色­,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不洗澡不换装。

小哥C说:“都不参加我们单身狗的暴走团,肯定有对象了呗!”

凌河笑着默认,有对象。

一伙人心照不宣地瞄向凌河的左手,凌河手指上空空如也,一丁点儿值钱发光的装饰物都没有……

三言两语打发掉这群狗仔队,晚间的写字楼静悄悄的,凌河准备下班了。

手机轻振,某人的短信过来:【回家?】

凌河一路关掉公司走廊内的几处顶灯,踱步到严总的办公室门口,用中指关节叩门。

隔着门传过来懒洋洋的声音:“送外卖的吗?”

凌河冷笑,隔着门板传讯:“我是来点外卖的。”

­操­,严小刀心想老子腹中饥饿等你回家做饭等很久了,凌先生您再不送饭过来,您就自己跳进饭盆里!

凌河推门而入的瞬间被严小刀捏住下巴,两人相视笑着,钟情地端详对方的脸。走廊内最后一束光芒迅速收进门缝,陷入一片漆黑。

漫天繁星洋洋洒洒地落在人间,在港湾码头和海岸线上,点起一片灯影长河。

严小刀抱着凌河抱了很久,郑重其事地亲吻对方:“真好,多谢了。”

凌河受之理所当然,也不来那些虚伪客套:“你的就是我的,你人都是我的,我又不会吃亏。”

严小刀平生没料到过,他能享受这种两口子携手赚钱再把钱凑一起花的自产自销模式,他对这种夫夫二人转的搭伙模式很满意。

凌河的麻布上衣衣料很薄,严小刀手伸进那里面占些皮­肉­便宜,结果摸得自己心猿意马。

他盯着凌河前胸:“这上班的衣服有点儿透啊,宝贝儿。”

他把凌河推开半步,低头吸吮对方前胸影影绰绰透露形状的敏感处,凌河“嘶”了一声:“你的口水……能不透吗?”

果然更透了,凌河明明穿了衣服,却好像没穿,很好看的肌­肉­纹理在衣料下面若隐若现,被唾液洇湿的部位露出浅粉­色­的凸起和一片暗潮,xing感极了。

凌河毫不客气将小刀推向大办公桌,瞳仁迅速幻化成危险的墨绿­色­,自带诱人灯影水光。

严小刀粗着嗓子抗拒:“咱能懂个规矩么?!”

凌河笑成一脸揶揄讨债的表情:“老板,我最近天天加班,你怎么谢我?”

凌总监豪迈地坐上大办公桌前的老板转椅,坐姿潇洒,眼神和身姿都属于一只漂亮狡黠的大型猫科动物,以尖锐火热的视线描摹严小刀全身的线条。

­操­,严小刀内心吐槽,你小子往这儿一坐,这姿势就是把后门一堵,丝毫不给我机会,你逼我日这把椅子吗?

凌河撸开上衣袖子,拍拍大腿示意:小刀,你坐上来。

严小刀歪头瞅着凌河,双方以视线拉锯对峙,绞杀出情yu的斑斓火花,火花映出他们眉心眼底依恋的深情。严小刀潇洒地迈步上前,跨坐在凌河腿上:“就这一回。”

严小刀是想说,办公室里就这一回,这事绝对不能变成习惯。

凌河吻他锁骨正中柔软的位置:“我能做到让你上瘾,你忍得了就这一回么?”

两人之间已经熟知对方身体各处的秘密据点,轻而易举地占据要害,攻城略地让对方动情。凌河在这件事上一贯的自信自恋让严小刀恨得牙龈发痒,却又无奈地承认,他确实很上瘾……他在床上离不开凌河。

恰是过来人才更能分辨出这其中细微却又深刻的感受,女人和男人能够给予他的rou欲满足,确是不同的,**的快乐是经由两处不同的­茓­道沿神经中枢游走,完全是两回事。

两人无声地替对方解开裤链,衣服只剥到恰到好处、正好够用的位置,这样的欲露还休更让人无法自持。凌河热烈地吻上小刀的喉结、锁骨,探询着用嘴­唇­和舌尖寻觅埋没在衬衫领口之下的温热肌肤,这样富有男­性­魅力的身躯被他抱在怀里,是平生最令他心安满足的拥有……

两人在地毯上抱了很久,喘息直至夜深

逆水横刀_第128章

,才慢悠悠地起身重新穿好衣服。

严小刀坐在办公桌边缘,系上皮带和衬衫纽扣,身躯还沉溺于令他陶醉的火热和亲密,神­色­疲倦慵懒。

凌河瞥见他办公桌上的一方装帧典雅的正式邀请函,随口问道:“什么会议?”

严小刀说:“也不算重要事,不是会议,简董事长牵头组织的一个慈善晚会,每年夏天这个时候大伙聚一次,义卖筹款捐助,也算做一件积德善事。”

凌河打开邀请函,浏览那几行热情空泛千篇一律的公关辞令,“点燃爱的光辉,守护希望之路,繁星照亮港湾,关爱留守儿童”云云。

“这是简大老板搞的慈善晚会?”凌河都觉着难以置信,不由得冷笑,“他这人真有趣。”

严小刀挑眉:“怎么着,你对简董事长也有意见?”

“他算什么东西!”凌河的情绪说变就变,面露寒凉,眼含不屑,“简铭勋董事长,真可算是你们临湾新区这座大山头上的华山派,富豪圈子里的岳不群,虚伪至极。”

严小刀心想,简约集团遭逢不测市值巨额蒸发的时候,凌先生您好像也趁火打劫吞了一些好处?简老二都悲惨被人轮了,这家子也够倒霉跌份儿的。

“小刀,你我一同出席简董事长的慈善晚会。”凌河略一思索,“咱俩去到那个拍卖场里总不能空手,我们捐个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你懂得。

这章领会­精­髓就是GSLB,风格过分欢脱了,但剧情是连续的。

☆、第105章 伪善面具

第一百零五章伪善面具

入夜的临湾港口, 繁星织就盛装, 灯影长河沿着码头和沿海公路,摆出一道缱绻的曲线。这一天, 正是简约名流集团董事长牵头发起的“繁星港湾关注儿童基金会”慈善拍卖晚宴的活动日程。

慈善晚宴举办地点就是简董事长自家地盘, 临湾“红场”。

场馆大厅内社会名流云集,衣香鬓影与顾盼巧笑的美目红­唇­交相呼应。放眼在大厅内一扫, 视线就能捕捉到数十位商界老总,以及成群结队而来的影视圈明星模特主持人。这些重量级来宾足够吸引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

大张旗鼓的高调慈善,也是圈内各路人马各取所需应运而生的一种场面活动, 各方一拍即合。经纪公司为自家明星每年安排几项慈善通告,用来装点门面和名声, 毕竟每部戏八千万片酬拿着,做慈善捐不出个百八十万, 都无法自圆其说。而对于简约名流这样的地产投资巨鳄,富可敌国的资本集团,把楼市房价炒得恨不得与天比高、胜天半子,随便一套公寓就让寻常百姓倾家荡产,对于资本家们, 做慈善的小毛毛雨就是在脸上装裱贴金,是维持社交声望地位的需要。

严小刀与凌河大大方方地迈入场馆正门。

二人同步现身,毫不避嫌,顿时让“红场”流光溢彩,令满堂生辉,就是为盛大场面锦上添花的两朵最耀眼的“花”!

他们第二次携手造访这个地方, 上一回严总还推着轮椅,某人还赖在轮椅上装瘸。

上回也是麦先生生平的最后一场演唱会,故人已经不在,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今天现场唯独缺少一个人,场面上少了那位擅长穿针引线Сhā科打诨的蠢货,才发觉那家伙的重要­性­。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简家老二简铭爵不见了踪影。圈内众所周知这其中的蹊跷,但大家表面上都装不知道:这人被送去美国做肠/道再造和掬花修补手术,几年内都不敢在内地露面。

严总与凌先生中间相距一米,还矜持着保持距离。

熟人过来拍肩寒暄,严总会随口介绍一句身边人:“这是我们集团新来的财务和市场总监,刚接手,挺能­干­的,拜托大家多多照顾提携!”

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在背后­阴­不­阴­阳不阳地,窃窃私语:“不就是严总被窝里的相好么?靠卖/身卖上位,都混成副总裁了!”

“可不是嘛,据说­干­儿子和这狐狸­精­联手瓜分了宝鼎集团的六十亿资产!这上位赚钱的手段和效率,秒杀所有娱乐圈鲜­肉­,这才是一条安身立命的捷径呐……”

凌河的发辫安安静静垂在后颈上,没有颤动或者拂乱,对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充耳不闻。

凌河今晚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天鹅绒质地西装,胸前口袋配有紫­色­薰衣草和满天星胸花装饰,整个人华丽而耀目,在大厅的吊灯灯影下,整个人是放光的。

严小刀都有些奇怪,临出门还问过凌河,你今天怎么穿这么鲜亮?

慈善晚宴就在上一次的庆功酒会厅内开席。一个个大圆桌上,装点着粉百合与蓝绣球组成的花团。入口处还摆了一排特大号的花篮,为简董事长壮大声势。这其中就有严总敬上的花篮,上面两联写的好像是“悬壶济世”和“慈心仁厚”,总之是捧场的庸俗套话,被凌河一路上不停地奚落。

这种宴会,主办方不必掏什么钱,每位嘉宾还要自付门票和酒水,但露脸上头条的机会大家都愿意来。

简铭勋董事长拄着拐杖迎候来宾,与诸位一一握手,一向是老好人的低调和善面目。这人即便没有受到小儿麻痹症的拖累,也不会是简老二那一路货­色­。­性­情使然,有些人天­性­放/荡不羁,有些人天生稳重而缜密。

严小刀颔首客气地与简铭勋握手,笑着叙旧,往日曾经的龃龉如今都不再提。生意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仇人。

简铭勋的视线滑过凌河的脸,目光温润如常,却总好像焦点发虚,瞳仁里看不出实质­性­的情绪情感。简铭勋用厚实带­肉­的手握了凌河的手,随即若无其事地松开,转向下一位宾客……

“你以前没见过简老板吧?”严小刀坐到大圆桌边属于他二人的位置,随口问了一句。

“你觉着呢?”凌河一笑,不说实话。

他们的位子原本是给戚爷安排的,就在第一排的偏右,很重要显眼的位置。

寒暄,敬酒,用罢晚宴,酒足饭饱,每人都眼带酒意和红晕,拍卖的重头戏粉墨登场。

严小刀与凌河翘着二郎腿闲坐围观,偶尔偏过头耳语,互相打趣。

凌河:“那件露脐亮片舞台装不错,拍吧,总裁?”

严小刀:“你穿?你穿我就拍。”

凌河:“不给外人看到,你穿,我喜欢看。”

严小刀:“这套维多利亚水晶胸/罩­内­裤,我拍这个。”

凌河:“你想送谁?!”

严小刀:“送……你……啊……不给外人瞧见,那个胸/罩你就穿给我看。”

凌河:“滚。”

严小刀:“还带羽毛大翅膀的,挺好看的,能让你飞起来上天。”

混蛋……凌河心里盘算着,今晚回家之后一定把严先生你日得飞起来!

俩人饭后剔牙闲侃的工夫,台上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一件一件全都拍出去了,走货走得飞快,令人眼花缭乱。

这本来就是一个送钱装点门面的场合,竞拍就像各家自己给自己下达的任务。钱是一定要送出去的,你拍走我这一件带有体味的内衣,我拍走你那一件露出肚脐和­阴­/毛的舞裙,熟人之间捧个人场,攀比着竞价,最终成交价都是五十万往上走。

严小刀也参与竞拍,拍了一套他比较喜欢的珐琅彩瓷酒具套盘,准备摆在家里欣赏,跟凌先生对饮把玩。

他又自作主张给凌河拍了两套名牌男装和­精­贵皮鞋,尽管凌河一直故作矜持说不要,并且在下面不停地踢他鞋尖以示抗议。他心里喜欢一个人,就总想捧出最好的东西送给对方。

每一轮拍卖成功,现场主持人的热情几乎溢出脸孔,大段大段煽情的台词铺天盖地,带出现场涕泪欢声的节奏。每每这时,坐在主持人身旁几位小学生模样的山村少年,就会收到大人的示意站起来,睁着一双双怯生生甚至略带忧郁抵触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对台下鞠躬,双手接受写有大串金额字符的象征­性­的支票。这些孩子从冀州省边远郊县被临时“征调”过来,他们从未见过支票上填写的这些惊人数字,这些数字再经过商业套路的盘剥和地方上的层层截留,最后没剩多少­肉­渣还能掉进孩子们嘴里。

凌河以眼尾余光掠过坐在主位正桌的简董事长。

会唱的主灯光频繁打在这人脸上,简铭勋频频颔首微笑,欠身向付钱拍货的宾客致谢。先前因麦允良一案简家损伤掉的颜面,被简董事长一寸一寸地艰难往回修补,也是殚­精­竭虑心力交瘁。

简约集团就是临湾新区的头号纳税和投资大户,而简铭勋董事长在圈内多年奉行积德行善的信念,身兼政界商界多重头衔,一呼百应威望很高。简老二和赵女士惹出的一段风流公案,简直可说是简老板大半生最大的污点黑点,这件小Сhā曲终归逐渐被人淡忘,不会触动简家最根本的利益和地位。

……

拍卖会临近上半场的尾声,已有一些人稀稀落落地起身离席,准备中场休息。

凌河也起身尿遁了十分钟,严小刀都没注意到凌河拐进了哪个通道。

主持人这时念到宝鼎集团董事长戚宝山和副总严逍的名字,热情洋溢地吹捧夸赞一番,随即请出戚爷和严总为慈善晚会贡献的拍品。

严小刀欠身对主桌的简老板表示尊敬致意,简铭勋招招手报以和善的笑容,记者的闪光灯不失时机“噼啪”闪烁,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礼仪小姐将拍品端上拍卖桌。用名贵木料以及蓝­色­丝绒装点的表盒,盒内立着一只光芒璀璨的瑞士手表。

蓝­色­表盒实在太眼熟了,严小刀被那光芒蓦然刺了眼球!

这根本就不是他带来的拍品!他原本带来的是戚爷的两件收藏品。戚宝山平常喜欢玩古董,有一套昂贵的围棋棋具,和田玉料做成的棋子配黑陨石棋盘,还有一件名贵的红珊瑚雕微型屏风。

但呈上来现场竞拍的,却是这个表盒。

严小刀有一阵恍惚,以为这是他收藏保存的那件东西,但投影大屏幕上显示出细节容貌,他一眼看出这不是同一只表。这只表属于同一品牌,制作极其­精­致华丽,表盘是欧洲名画,周围镶满海蓝宝石与碎钻。这显然已从日常消费品跃升为保值收藏品的档次,就是买来炫耀收藏的钻石限量版。

主持人讲得妙语连珠,吹得天花乱坠,观众席上众人饶有兴致,尿遁的都纷纷调头回来。许多人看中这只限量钻表,掏出竞拍牌子。

邻桌有人煞有介事地评论:“这是十几年前出来的一款限量收藏,全球产量只有六十八只,当时一面世就脱销,没想到还能见着!”

严小刀呼吸凝滞,面­色­仍维持镇定,这时起身阻拦竞拍不可能了。他猛地扭头望向他身边的凌河。

显然,凌河方才悄悄去到后台,跟主办方调换了竞拍品。

凌河比小刀更加镇定自若,从容直视前方。他等这一刻也等了很久,再也不必在公众面前掩饰掩藏。这只表,就是他今天想要抛出的珍贵“收藏”,绝对价值连城,一石激起千层浪!

主席桌上,简董事长的面­色­在灯光下黯淡僵硬,双手仍然下意识地维持鼓掌姿势,但手腕已在痉挛颤抖。舞台主灯光很没眼力价,不停往简董事长的位置扫来扫去,映出这人脸上一层青­色­蛋壳镶成的面具,这面具仿佛一敲即碎,脆弱不堪。汗水从面具边缘不停流下,快要冲刷掉粘连面具和皮肤的胶水,逼得这副面具快要兜不住脸掉下来了……

这表原价不菲,竞拍价格更是一路高涨,已经叫到几百万,群情激越,镁光灯频繁闪烁。

在场所有人里,似乎只有三个人真正知晓内情。

严小刀伸手攥住凌河的手,难怪凌先生今日以盛装华服抛头露面。

凌河竟然拥有一只与麦先生所有物极为相似的同一品牌名表,价格型号更贵,看起来崭新,可能就没有佩戴过。

简董事长一眼都没敢往他们这边看,将抖动和痉挛掩饰在饱受小儿麻痹困扰的病躯之后。

经历曲折之后,一切回到原点,仿佛就是冥冥中安排好的一个局。

就在麦先生最后一次开演唱会的地方,严小刀再次见到这样的手表。这块表像是象征某种身份的随身装饰品,比如宝二爷脖子下面衔的那块通灵美玉。

然而,这块美好的装饰,表盘上爬满恶毒的虫蝎,钻石闪烁出狰狞的目光,表壳从里到外都沾染血腥气味。

……

简董事长悄悄跟助手耳语几句,助手匆匆赶往后台。

于是,这块名表的竞拍被借口中断,让观众扫兴哗然。主持人宣布拍卖会上半场结束,中场喝茶休息时间,下半场继续。当然,这块引人瞩目的表不会在下半场出现了,戚爷的藏品棋具和珊瑚屏风重新夺走观众席的注意力。

严小刀拉着凌河走出会场,就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也不避嫌,把凌河用力抱了抱,又是心疼又觉着无奈:“宝贝儿……你……咳!”

他其实也没完全弄明白:“简铭勋这个人到底­干­过什么?”

“楚王爱细腰,下面的人察言观­色­,自然使出百般解数投上所好。”凌河泼辣到一针见血,“简老板从小就腿脚不灵,总之也站不直,正好适合卑躬屈膝。”

严小刀心事重重:“所以,简家老二出那些事……你是故意的?”

凌河不但没有否认他初始的步步为营,面对小刀甩出更多细枝末节:“我当初在‘云端号’上设局,一共传讯给了五个人,戚爷,游书记,谈副局,简铭勋,梁通。我当时不清楚那位庭爷在哪,我还自作天真地以为他在给我秘密递送消息,其实他派了俩黄毛杀手,想要简单省事地直接弄死我。”

谈绍安才是那位暗中给凌河递纸条泄密的,而其余四人,严小刀深信这其

逆水横刀_第129章

中财势通达的简老板扮演的是与梁通相似的角­色­,富可敌国的商业王朝背后,一定是长期合伙的狼狈为­奸­与肆无忌惮的利益寻租。

当晚不久,慈善拍卖会就在波澜不惊的气氛中圆满结束,各界达到和谐大一统。

会场清场曲终人散,严小刀偶然一瞥,就发现散场人群中一位身扛摄像器材的媒体记者挺眼熟。

那人匆匆擦肩而过,可能也发觉被严总认出来了,暗度陈仓地打了个眼­色­,快速消失。

严小刀想起来了,这是薛队长手下一位便衣,前几天去锦绣皇庭追击郭兆斌时,他见过这位便衣警员——简董事长看来真有麻烦了。

简铭勋拄拐蹒跚走出会场,微胖的面孔上堆满谦逊笑容,与各界头面人物一一握手致谢。这人远看像个半高不矮的冬瓜,脸型和身形都恰到好处地诠释着“敦实憨厚”这四字,一看就像个老实人。

身着藏蓝­色­天鹅绒西装的凌河,现身简董事长面前,伸出右手。

简铭勋被这一片耀眼蓝­色­激得手脚抖动,心神不宁导致眼花,以为眼前是一座由蓝­色­丝绒表盒堆积而成的大山挡住他的去路,吓得他的瘸腿更弯了!

严小刀终于明白,凌河今天把这只表盒几乎“穿”在身上。

两人握手,凌河点头致意:“简董事长,我们‘又’见面了,这么多年,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简铭勋沙哑地说,“感谢凌先生和严总光临捧场,感谢。”

凌河说:“改日有空再亲自登门拜访简董事长,故人叙旧。”

简铭勋见过大风大浪很有风度,认命似的点头:“好,改日一定与凌先生相邀叙旧。”

凌河笑得泰然自若:“我等着简董事长的邀约。

“另外,严总拿出来竞拍的那块瑞士表,您也不必归还,您自行保留收藏,欣赏把玩吧!”

……

作者有话要说:我美河~

周五愉快 :)

☆、第106章 英俊骑手

第一百零六章英俊骑手

当晚凌河同小刀回家时心情不错, 并未受到某些事情影响, 驾车途中轻吹着动听的口哨,一路哼着严小刀听不懂的德州乡村音乐。

凌河说:“你拍付的那两套西装, 周一上班, 咱俩一人穿一套。”

严小刀笑着抚摸凌先生的大腿:“太明显了吧?这是结婚么。”

凌河反问:“不敢来吗?”

严小刀一拍凌河大腿:“结啊!”

两人各自心里一动,沉默, 开始盘算某些繁杂冗赘让人­操­心但又确实很必要的事情。

严小刀透过前窗望不尽的车流灯影,忍不住说:“麦先生去世之前找过我,就是那次你跟我发脾气吵架, 他其实是想向我交待一些内情真相作为遗言,并且留给我一块手表, 手表和表盒都跟你的这块表是同一品牌,类似的款式。”

凌河挑眉瞅了他一眼:“哦。”

严小刀看凌河并不生气:“所以这块表算是你们每人身上拥有的一件收藏品, 也可以说是一件证物么?你就这样把表盒交给简铭勋,他万一销毁证物你怎么办?”

凌河从容不迫笑道:“他不会销毁证物,没用,他抹不掉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简铭勋一定知晓梁通现在的尴尬处境,十面埋伏走投无路, 他撑不住几天就会去找鲍局长投诚自首,我白送给他一件自首的证物,助他立功减刑,将来少坐几年大牢没准还能活着出来,他应当感激我,呵呵呵。”

严小刀非常佩服凌河, 凌河有时候就像一个刀□□不入油盐喂不进百毒都弄不死的妖物,而且很有耐­性­,不介意蛰伏伺机许多年,从­精­神上先折磨碾压对手,直至对方崩溃失禁,绝不轻饶放过。

严小刀追问:“这手表里面到底有没有机关?藏了什么东西?”

凌河瞅他一眼:“没有机关,这就是一件龌/龊恶心的‘信物’。”

凌河说话时下意识掏进怀中,抚摸胸口的子弹壳挂坠。价钱分毫不值什么,但他喜欢。

情感的信物有很多种,有些表达着两情相悦,有些暗示了强取豪夺,还有一些传达着身居高位的人物对待鼓掌上的娈/宠的轻蔑与狎/昵,一个“表”字就在麦允良们的身躯上盖上了永生洗不掉的烙印。

只有凌河的这块表是崭新崭新的,他就没有用过。

……

凌河自从僭职宝鼎集团的总监,更有了充分合理的理由,定期造访严总的家,每周至少过来晃悠三趟。

这样一位自称单身并且父母远在国外的年轻男下属,时不时跑来蹭饭蹭床,这没毛病啊!当然,晚上不能总是勾肩搭背堂而皇之地进入主卧室。通常都是凌河睡到客房,半夜三更严小刀赤着脚悄悄溜过去,凌晨再依依不舍地从一个热被窝里分开,溜回自己房间。

凌河每晚过来严宅,吃得滚瓜肚圆一脸饕足之相,明明是“借宿”,却比主子大爷还牛/逼。严小刀觉着自己他妈的简直就是白送上门的肥美猎物!可是,他偏偏就是迷恋凌河每次吃饱之后,长发散乱在床铺上­色­无边的浪/荡表情,特别的浪……

凌河在厨房里开始反客为主,他向严氏坦白:“阿姨,我会做饭。

“您不用忙了。

“您就坐饭桌上等着吧。”

严氏苦命­操­心劳碌了大半辈子,确实都还没听见过有人跟她讲,你不用忙了,你就在饭桌上等着吃吧!她的小刀啥时候对她说过,妈您就坐桌上等着吃吧!

凌河表达温存体贴的时候,一身水滑的皮毛儿是很顺溜的,不动声­色­既能人见人爱。凌先生但凡动了声­色­,恐怕就要大杀四方尸横遍野,唯独安安静静站在厨房里做事时最妙,低头时发辫垂下,美不胜收。

凌河担心严氏吃不惯西餐口味,盘算了一下,选择了最近刚学的几样鲁菜海鲜:油烹大虾,糟溜鱼片,翡翠虾球,蟹膏烧麦。

严氏偏不在桌边坐着,偏要凑得眼眉前观赏厨房里这道风景,而且转来转去,换了好几个位置角度。凌河一边埋头剁虾蓉,一边心里好笑,这当妈的怎么跟儿子一个毛病?围着我转圈­干­什么?我也知道我好看,您这么爱看我?

严氏用擦灶台来掩饰心情,擦着擦着默默地将这块抹布展开,恍然大悟:“这不是你的一件衣服吗?咳,真糟蹋东西啊孩子!”

凌河笑道:“没事,衣服被洗衣机绞坏了。”

衣服是被您儿子在床上发疯一双铁手撕坏的,凌河吐槽。

“你是不是就这一两件衣服,一件白­色­的、一件灰­色­的换着穿?都穿坏了你上班还穿啥么?”严氏关心地追问,“小凌,我出去帮你买几件新衣服?”

凌河笑得动人,心里隐约涌出暖意和感激:“真不用,我有二十件白­色­的,二十件灰­色­的。”

“……”严氏以为凌河开玩笑逗她呢,现在年轻人可真会玩儿。

凌河捏手工虾球,严氏实心实意地也帮他捏虾球,垂着眼说:“小河,你这么喜欢过来我家吃饭啊?”

凌河点头:“您做的饭好吃。”

称呼从“小凌”变成“小河”,一字之差就是柳暗花明,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严氏又问:“小河,你这么喜欢来我家睡觉啊?”

“……”凌河下意识就点头了,然而觉着“您家的床睡得舒服”这种回答实在太蠢了,掉智商,随机应变道:“您家离公司特近,我上班方便,晚上加班回来睡觉也方便。我总是上门叨扰,您别嫌弃我。”

“怎么会嫌弃?我高兴啊。”严氏觉着自己笑得太热情洋溢了,又开始低眉敛目叠那块破衣服抹布,凌河眼见着严妈把抹布叠出花儿来。

严氏又含蓄地问:“你觉着,我们家小刀,他人怎么样?”

凌河由衷地说:“严总人很好。”

凌河认为这句“很好”无法恰当描述他对小刀的三万英尺高度的钟情,又补充一句:“他真的很好,很好。”

“咳~~~”严氏遽然松一口气,“你觉着他好就成!我们小刀又善良又孝顺,对待身边人都是真心实意,我就是怕,你,咳……你觉着住在我们家里挺好的?”

“挺好。”凌河在脑子里拐着弯分析严氏欲言又止背后的真实表达,很聪明地分析出几种可能­性­,哪一种都很可笑。

他深刻怀疑严妈“中毒”了,要么是杨喜峰那小兔崽子口里念叨“二主子”、“大妖­精­”,不慎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要么就是江湖上关于狐狸­精­卖身上位,一举夺取副总裁位份瓜分集团财产之类的传言,七拐八弯传到严氏这里。

要么就是昨晚俩人动静太大,他把小刀逼出了大功率低音炮的叫/床声……小刀­性­格爽快不在乎,但是这立体声音箱似的粗暴音效,严氏隔着墙都能听见了。

凌河正愁没人能帮他参谋,­操­着很厚的脸皮问:“阿姨,严总平时最爱什么?我是说,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物件,我可以送他的?”

严氏挑起两弯细致的眉毛,认真地帮他参谋:“他喜欢刀么,男孩子玩儿的那些东西……他喜欢招揽朋友一起喝酒,最爱人多热闹……平时在家里跟兄弟们打打麻将,或者出去骑马打球?……他这人又不挑剔,你送什么他肯定都喜欢呀。”

凌河盯着严氏左手上的纯金大戒指,小刀会喜欢这种纯金戒指吗?会不会太俗气了?……还是应当顺应主流,买姚秘书手上戴的那种,白金镶钻的鸽子蛋吧?

当晚是一顿舒心清口浓淡相宜的鲁菜海鲜,让严氏赞不绝口。

严氏面对小刀,难免仍怀有养母的尴尬心境,哪敢对小刀的私事随意置喙、横加­干­涉?她不敢。但当妈的都心疼自家孩子,又希望老有所靠,就生怕小刀将来吃亏了被人骗了或者没人照顾。

小河挺好的,小河多好啊,漂亮,学历高,还会做饭照顾人。

别以为乡下人见识浅,严氏都亲眼见过。

郊县农村遍地大龄剩男,还有媳­妇­受不住穷跑掉了的守活寡的汉子,单身的小伙子可富余了。房前玉米地,房后黄土坡,坐卧天地之间,啥事情没见过?

在庄稼收获的季节,下地掰玉米­棒­子都能从密杆子堆里掰出一对“二人转”出来。

两个小伙子各自赶着羊群去后山放羊,到了晌晚,两拨羊都回来了,那俩人还没回来,家人着急了往山上找,抓住两个光屁/股的,这种事儿可逗了。

城里人还偷摸搞事地看片子,俺们乡下人不看片子,俺们都看实景!

严氏额外炖了一大锅好汤,盛了一碗,自然而然地递给她宝贝儿子:“当归山药猪腰子汤,你多喝,这个补肾的,必须都喝啦!”

严小刀脸不红心不跳的,顺手就盛了一碗给凌先生:“你也多喝。”

凌河很捧场地喝光三大碗猪腰子汤。

严总当晚就感受到这三大碗猪腰子汤的威力,果然正长身体的小子喝完这口汤就威武雄壮血脉偾张。他自食其果,这一宿被枕边人喂了个滚瓜肚圆,腰以下部位都填满了凌河以那三大碗汤发功泄出的yu火……他大爷的,以后在饭桌上绝对不敢给凌先生劝酒劝菜。

……

随后这个周末,严总闲暇无事,有心犒劳他手下勤劳加班拼搏业绩成绩的凌总监,领着凌河去郊区骑马散心——就是找个借口约会。

这是河清海晏景­色­壮丽的临湾地区唯一一处高级马场。自从上面政策收紧,公款客户都不敢来了,好几家马场和高尔夫球场都被迫易主换名、改弦更张。这里是仅剩的一家,还在惨淡地经营。

两人在更衣间换装,就磕牙打屁寻开心地耽误半天。也是双方­性­格使然,­干­什么都好似掐架一样互不相让,动手动脚动嘴却都分明是一种**,互相享受你来我往的情/趣,乐此不疲。

两人都穿了深蓝­色­双排扣上装和白­色­马裤,同样的英武帅气。

白­色­裤子勾勒体态身材,严小刀用刀子一样的眼神不断瞟着凌先生两腿之间显形的部位:“啧,昨晚上猪腰子的威力还没挥发出去?”

“帮我,再来?”凌河认为严先生这就纯属菊部发痒、嘴欠求睡。

严小刀眯起双目,露出险恶的眼神:“你不累啊?”

凌河反问:“你累了?”

严小刀折叠起一根马鞭,一鞭子打向凌河臀部,挥臂手势很猛,雷声大雨点小地轻轻落下。

凌河淡定地对服务生小哥吩咐:“帮我把那根马鞭包装起来,临走一起结账。”

“……我/­操­,你敢?”严小刀猛醒后骂了一句。

我有什么不敢?凌河笑出促狭的­精­光,眼神就没离开过小刀的身影。小刀刚一转身去扛马具,凌河冷笑了一句:“怪不得一直不敢转身给我看。”

严小刀后脊梁一激灵,快要炸毛了。

这条毒蛇现在不朝他喷毒了,但尖牙利嘴的基本功还在,功力绝没有减弱。凌河这张嘴只是换了一种相处模式“照顾”着他,时不时地仍然让他不寒而栗、汗毛倒竖。

凌河是品评紧身马裤裹出的臀/部形状。严小刀身材很好,肌­肉­­精­健结实但并不粗蛮壮硕,手感和做那事时臀部的­肉­/感都恰到好处,也会让人上瘾。

睡过这样的尤物,对其他类型的男人再也看不上眼。

严小刀昂首阔步,粗声说道:“怎么着,我还不敢给你看么?”

凌河笑纳:“真是秀­色­可餐,晚饭我可以少吃两大碗面。”

严小刀很浪地大笑,没什么可羞臊的,就是喜欢这个人。

二人并肩走向马场,心情呼应着晴朗的天­色­。这座城就像北方许多城市那样,一蹴而就就进入到火热的夏季,艳阳高照,热浪直往­祼­/露的皮肤上扑。

他们用帽檐遮挡艳阳,压住视线,却同时注意到了老熟人。

很凑巧,他们自慈善晚会之后,竟然再次见到简铭勋简董事长。

简铭勋请了几位老总过来骑

逆水横刀_第130章

马散心,生意伙伴之间私人小聚。严小刀放眼一看,受邀的就是慈善晚会捧场最为热烈、出血最多的几位大客户。他记起去年,简老板在慈善晚宴之后也搞过私人聚会,他和戚爷都在受邀之列,在度假村打高尔夫球,那时候双方感情相当热络。

今年的马场聚会,简铭勋根本就没邀请他。

可以说是不愿见,也可以说是不敢见。

严小刀拎着马鞭子,遥遥地对简董事长挥了手,打个招呼,然后招呼凌河骑马:“咱们玩咱们的!”

凌河看都懒得看简老板一眼,潇洒地踩蹬上鞍。马儿似乎也对背上驮的人很有感觉,轻快地奔跑。

俩人一前一后,策马散步兜风。严小刀一开始略微失望,原来凌河擅长骑马,这事用不着他教授了。他随后又开始悠闲地欣赏身边人在马上飘逸挺拔的身姿,凌河极少穿正装,金属双排扣和雪白马裤的影子像印照片一样烙印在他眼膜上,足够他回味很久。

……

简铭勋身有残疾,本来就不适合骑马。

他也够大方的,掏钱签单邀请生意伙伴过来消遣,伺候那些人玩儿得不亦乐乎,他自己却根本骑不上去。他就只能坐在遮阳凉棚底下的暗­色­­阴­影中,面无表情地旁观别人家的­精­彩热闹。

心甘情愿地做看台上很守规矩的一位“观众”,还是一位身家丰厚的观众,为旁人做嫁衣裳,送钱输血,这份职业,他简大老板已经僭行多年了!

有人过来寒暄时,简铭勋就笑呵呵地搭腔,笑得一如既往和煦而亲切,胖墩墩的身材坐在那儿,活像一尊大肚开怀的笑脸弥勒。

然而,对方刚一转身,既脆且薄的蛋壳质地的笑容,即刻就从脸上消失了,简大老板重新陷入木然­阴­郁。

简铭勋觉着,严小刀和凌河今天就是故意在他面前招摇亮相,他走到哪这俩人就黏到哪,穷追不舍如影随形,就是逼得他没处躲没处掩藏!

简铭勋拄着拐杖站起来了,示意身边那两个随身保镖:“扶我骑一次马!”

保镖一愣,都没好意思说出来,老板您这小儿麻痹的腿脚,您骑马还是马骑您?

简铭勋脸­色­­阴­郁,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他在极其有限的行动能力之上,试图拔份儿逞强。也是压抑得太久了,他愤然地扔掉拐杖,双手扒住一匹马的马鞍。

那匹马将乌黑的玻璃眼球略微一转,察觉来者不善,先就原地倒步转起圈来,徐徐地把马pi股往后转,就是不想让简董事长上来。

俩保镖一左一右架着他胳膊,简铭勋使了半天劲愣是骑不上去,两手都抖了。

保镖低声劝:“算了,您休息一下。”

简铭勋僵硬地说:“我怎么就不能骑马?你们耻笑我残废吗?!”

简董事长极少用这种粗暴的口气质问别人。

保镖垂着头赔笑:“马脾气烈,容易伤人。”

简铭勋粗喘着感叹:“脾气烈也就骑这一回,以后恐怕都没机会了!我瘸了就不能骑马?!”

一群下属和保镖像练托举一样,高高举起这沉甸甸且左摇右晃的一大袋子土豆,终于把简董事长摆在马鞍子上。**的光线直直刺入瞳孔,大地化作白茫茫一片虚无,泛出反噬的强光,刺痛灵魂深处,简铭勋在马上仰天长叹……

简老板就在前两天收到薛队长私下传递的讯息,­阴­不­阴­阳不阳地,向他问候,邀他喝茶。

薛队长办事很客气了,没有搞突然袭击让他猝不及防,但显然已经张开大网,布下重重阵势。

刚才就在马场大门外,如果稍加甄别,就能发现有一辆身份不详的轿车停靠那里,悄没生息地盯梢,车里人长得就像便衣条子。简铭勋最近走到哪,都能察觉到跟随照顾他的“尾巴”。

简氏大老板在本地德高望重,身兼数职,就是一尊满面贴金的弥勒大佛爷,头顶一圈灿烂的佛光。这尊笑面弥勒佛,假若也被揭下假皮金面,撬开牢固的基座,被推倒砸翻了,整个临湾新区上上下下都要颜面无光!但凡调查消息放出,得有多少领导匆匆忙忙指挥撤下挂在各处的合影照片,又得有多少单位狼狈不堪地抹掉门楣上镶嵌的金匾题字,涂掉赞助商铜牌上这显赫的姓氏!

薛队长提前对各方面事先打好招呼,让市府高层点头默许这样的收网抓捕。

夜叉无事不敲门,敲门就是敲响丧钟。

随即,两天之后的一个傍晚,严总在紫云楼请几位合伙人吃饭。

这些老朋友凌先生都不熟,因此凌河就没来。严总自己做东,宴请了一桌鱼虾海鲜。严小刀喝得眼眶略微发红,眼带湿气,其实没醉,脑子还提溜清醒着。

聚会散场之后,车子是不合适自驾了,严小刀心怀旖旎,一路往楼下车库晃荡,一路打电话:“喝高了,过来接我。”

凌河声音优雅:“腰都喝软了?”

“嗯~~~”严小刀哼了一声,嗓音下沉着故意勾人心坎。他跟爱人撒娇也就撒到这个程度。

凌河说:“原地等我,我过来qiang暴你。”

严小刀嘲讽:“你一晚上在家就琢磨这个?”

凌河回敬:“我一晚上在家养­精­蓄锐。”

严小刀笑骂:“妈的,欠收拾!”

严小刀在地库的楼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刚刚转过楼梯把角,琐碎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丛黑影逼到他眼前。两个保镖模样打扮的人,挡住他的路。

“打扰您,严总,我们老板请您上楼喝茶聊聊,希望您能赏光。”对方点了个头。

“你们老板?”严小刀蹙眉,右手按住腹部肋侧,手指摸到衣料里面的刀锋,这是个暗暗戒备的姿态。

那俩人低声告知:“我们简董事长。”

严小刀恍悟,这家紫云楼餐厅隔壁就是佰悦中庭酒店,正是简氏旗下的酒店品牌,简老板的地盘。他上回来到这个地方,还是很久以前,在紫云楼请几位相熟的警员吃饭聊天,牵出十五年前的旧案,随后又在这栋佰悦酒店楼上跟踪偷窥到简家叔嫂相盗的丢人丑事。

今天又是在这个地方,简董事长找他喝茶聊天。这人却不愿意光明正大地邀约,也不敢青天白日下聚会,专门憋在黑灯瞎火的地下车库里,拦截他回家的去路。

严小刀低头想给凌河发个短信。

那两名保镖迅速阻止他:“严总!”

“我跟家人打个招呼,怎么着?”严小刀微露怒容,“你们还敢劫持我吗?”

两名保镖就是想劫持他,但又有自知之明打不过严总,于是以撒赖的架势既不动手也不让路,在楼道拐角左右夹击,关门一堵。

严小刀也不怕事,点头:“你们俩带路吧。”

严小刀踏上由织锦地毯铺就的豪华酒店走廊,灯下地毯的华美纹路依旧,心情却早已不是当初。一切的故事仿佛在他面前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最终回到这个令人心惊的原点。

简铭勋董事长究竟要找他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520快乐哦:) 再来三碗猪腰子汤!

☆、第107章 金砖宝典

第一百零七章金砖宝典

简董事长位于佰悦酒店顶层的大办公间, 同时也是一间茶房。灯光幽黄让视线舒服, 家私装潢也恰如其分,简约而细节考究, 符合简铭勋谦和中庸的为人风范。

简铭勋坐在茶桌边, 脸­色­牙黄发白,尽力地欠身相迎:“严老板, 我腿不方便,就不起来啦。”

堂堂的简董事长,今天连西装都剥了, 只穿一件套头白­色­老头衫,这回可是极为不符合身份。可以说是居家随意, 也可以说是心神俱乱不修边幅,这人几缕头发黏着湿汗趴在脑瓢上, 待客风度还维持着,但容貌灰败而憔悴。

严小刀略表一份疏远浅薄的关心:“您没事吧?”

“我还好,还撑得住。”简铭勋眼皮也濡湿带汗,“身边没一个靠得住,只能我一个老家伙自己撑。”

严小刀心想, 确实,跟皮条客简老二比起来,老哥您做生意还靠谱。也因为凌河那块手表的内情,他对面前这位简董事长没剩多少好感,从前那段忘年的友好交情,算他瞎了眼识人不明。

简铭勋突然问: “你们家戚老总最近很久没出来, 他不会也出事了吧?”

严小刀心里一沉,怎么着这是?

简铭勋话里有话:“我没恶意,我担心他惹上麻烦事,遭旁人暗算。”

严小刀把话题转个圈扔了回去:“我­干­爹有什么麻烦事?您觉着什么人会想要暗算戚爷?”

“不会吗?”简铭勋惨笑一声,“梁通最近没惹上事被警方盯上?我家老二铭爵没惹上事?你下楼出去仔细瞧瞧,酒店门口那辆黑车里,藏的不是便衣?……凌河就在你身边,不要跟我兜圈子,一切来龙去脉你都清楚得很呐严逍!”

严小刀:“……”

严小刀回敬一句:“呵,我­干­爹做什么恶事了他怕鬼叫门吗?”

简铭勋顿时泄气,认命地嗟叹:“恶事都是我家做的,我家老二是个混账,大混账!他被那些人教训了,用那种方式羞辱他,是他活该,他不可救药,他自取其辱!”

这是简董事长头一回亲口印证圈内的传闻,简老二被人轮了。

简铭勋望着严小刀,悲怆地对他点点头:“我也知道凌河为什么出现在临湾,为什么来找我们这群老家伙的麻烦,百般折腾、刁难、­精­神上折磨我们,逼得我们一个个狼狈不堪原形败露都不得好死,因为我们都是败类,人渣,混蛋。”

严小刀面­色­严肃,没吭声。

简铭勋的金装佛面一丝一丝剥落,掉落成脚边一堆灰渣,坦白道:“没错,我也是凌先生要找的那些人,我们害过他,我们­干­过丧尽天良的恶事,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沾了洗不清的罪恶,无耻龌龊,昧着良心!”

……

简董事长这一路剖心扒肺的心理历程,可以追溯到几个月前他收到关于“碧海云端”的秘密传讯,从那一刻就知道,复仇天使杀回来了。

凌河突然驾临,在临湾抛头露面,麦先生意外暴亡,简家大­奶­与二弟都被牵连涉案,简董事长就已知报应的脚步迫在眉睫,钟声敲在头顶上方,每天都给自己数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郭兆斌当街被毙,梁通被查,戚宝山失踪。

简董事长一定预感到,他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这样下场。他将要跪在刑场上双手被绑,后背Сhā一根草标,书写着他的姓名和罪行。剥下金面就是一脸丑陋的伪善,被千人唾面,被万人戳碎他的脊梁!

泥沼的边缘已经溃坝,血水和腐­肉­溢出,蛇鼠一窝同流合污的这艘巨轮如今风雨飘摇。巨轮上的人纷纷都开始坐不住了,投海的投海,跳救生艇的跳救生艇,爬旗杆的爬旗杆,谁也顾不上谁了,仓皇地各寻生路……

简董事长寻求的生路就在这里。

简铭勋抓过手杖,吃力地站起,腰背都驼着。

一间茶室内就只有他们二人,简铭勋两手从手杖的龙头位置滑脱,整个人“稀里哗啦”坍塌崩盘了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严小刀眼明手快地过去扶,第一下愣没扶起来,对方跪在他面前死活不起。

简铭勋那两条麻痹的膝盖好像钉在地板上,寸步难移,患病的大腿和小腿折叠出别扭难看的姿势,让人不忍直视。

这一跪跪掉了豪门大户的气度。

这一跪跪没了祖宗八代的脸面。

严小刀缓缓蹲下去,直视对方的眼:“简老板,您以前见过凌河,您说吧。”

简铭勋今晚也是有备而来,甚至都不必亲**待他的罪行。他指向茶桌上端放的一方钿丝漆盒,让严小刀自己去看,看过就全明白了。

严小刀原本以为那是一只工艺茶盒。盒子本身没有机关,用一把小锁锁住,就是简老板用来藏重要东西的,里面有很厚一份带有照片的人物资料。

资料还是影印版本,但清晰度足够阅读需要。

简铭勋低声解释:“我和梁通两个人偷印出来的,算是给自己多个盘算,为日后留一条后路。我保存一本上半册,他保存一本下半册。”

严小刀翻开第一页,就好像被一柄尖锐的利器刺中眼膜!

灯影光芒盘旋,他呼吸困难。时光在他眼中凝滞,他瞳仁深处缓缓洇出一个血点,血­色­逐渐扩大。

这里面并没有让人看一眼就要面红耳赤拂袖而去的东西,没有任何丑恶难堪的照片或文字。恰恰相反,这些照片都好看极了,图册装潢极为­精­美,文稿措辞优雅,背景中的书法行云流水,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即便只有半本仓促而就的复制影印版,足以揣测出原装宝贝的华丽程度,以及制作分享者自恃风流的一番风雅情/趣……

“这本相册做得相当奢华­精­美,是用金箔金线装饰的皮纸本,由私家手工技师打造,造价不菲。那些品相骨骼一般的孩子,都还不够资格收录到里面!这几位的资质最好,是最漂亮的孩子。”简铭勋像是讲述圈子里最普通寻常的一件风流韵事,话音不疾不徐,细节回忆信口拈来。

相册中的这些少年,个个儿堪称倾城绝­色­。

严小刀在封面之后的第一页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他盯着照片中的人,涨潮的巨大冲击力冲刷他的感官,一个大浪迎面就把他拍吐血在沙滩上。他在情绪的幻象中顽强地又站起来,迎着更高的浪,喉头含着一口热血……

他眼角骤红,分辨不出是酒意还是因为震惊和激动,视线偶尔在灯下模糊,再重新调整焦距。他终于翻过去看下一套人物,又是一张让他难于承受的熟悉面孔,一沓一沓往下看,竟然全部是熟脸。

严小刀的声音不像自己的:“这册子是你做的?这算什么?花名册吗?”

简铭勋发出自我唾弃的冷笑:“我就是个尽心尽力的供货商和造血机,我可

逆水横刀_第131章

没那份资格来选人验货啊。”

严小刀齿冷地问:“你都­干­了什么?你造什么血,供什么货?”

简铭勋­唇­齿嗫嚅:“麦允良是由他父亲亲自带进圈子,是梁通牵的线。卢易伦是我物­色­到的,你知道,他是咱们本地人,他父母也就是普通平常人家,总之只要给够了钱,再编出一个能够打动他们的故事说服他们……你再往后翻一页,那位踢足球的大球星你也认识吧,那是我结交游景廉之后,我们俩……”

话音未落,一记狠脚砸在简铭勋左侧肩膀上,脖颈和肩骨之间非要害的部位!

踹得非常之狠,严小刀脚上还穿着皮鞋,几乎把人踹塌,简董事长的后背狠狠磕在桌腿上。

严小刀面目冰冷,唯独眼球在烧,以一片红潮盯着简铭勋:“那么凌河呢?凌河为什么?”

简老板被那一脚踹得眼前金星乱蹦,疼痛和身体上的孱弱致使这人汗如雨下,咳嗽着说:“小凌先生那时就在燕城,被人发现了。咳,他实在太好看了,他就不该出现,多蠢啊,这么一张脸,就是祸水……”

祸水。

严小刀的拇指快要捏碎自己指骨,心特别的疼,面无表情也就是心碎的表情。

他一脚抡向面前人。这一脚直接把简老板踢至休克,一袋子烂土豆有气无力地歪倒在茶房地板上。

这脚就是替凌河踹的。

平生头一回,严小刀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就想要活剐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卑劣之徒。

……

这也是严小刀平生第一次,见到年少时的凌河的照片。

他的小河好看极了,无法用常人的语言描述。

凌河长发过肩,笑容清朗率真,带有淡淡的羞涩和与周围的疏离感。自幼就有明显的混血特征,眼眸像水墨云山上点缀的诱人翠­色­,真是个可爱纯真的美少年。

那种羞涩恰到好处,让人沉醉,一眼万年。

藏在燕都的这个秘密圈子,就是万恶云集的渊薮。在拥有极端财富和权势的基石之上,人/欲的沟壑永远难以满足,因为这样的yu望原本就建立在没有遏制、为所欲为的财势之上,巨怪的章鱼触手所及之处也就永无止境,无所顾忌。

简铭勋、游景廉和梁通三人,都曾经为这个圈子献宝。这群人悄然联手组织了这桩皮条生意,成为迎合上流社会风雅趣味的交易筹码。他们是一群潜伏在泥沼边缘的造血供货商,以合法商人的面目掩盖獐头鼠目,他们输入大量的金钱喂饱那些魔鬼,并且挑选奉献最漂亮的玩物娈/宠……

严小刀方才翻开封面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凌河。

凌河在这份装潢­精­美的相册中排在第一位,用简老板的话讲,这个男孩太好看了,当之无愧的“花魁”。

简老板歪倒在桌边,鼻子嘴角出血。

严小刀忍着想拿刀活剐这人再削成一片一片的愤怒,灌了一口凉茶,连同口水“噗”地喷了对方一脸,一口不够又喷一口,把这人喷醒。

简铭勋估摸是被严总踹掉了两颗牙。粉面贴金的大弥勒佛现出斑驳的原型,金面没了,笑脸也没了,嘴里一汪血,­干­脆就破罐破摔地歪倒在那里,严小刀问一句,他说一句,和盘托出。

在救济儿童的慈善晚宴上,宾主尽欢满堂生辉的情景尚在眼前,如今想来真是绝妙的讽刺。比简家老二更胜一筹,简大老板才是当之无愧的大皮条客。

相册内不仅有照片,还有繁杂详细的个人信息,­精­细地描述每人形貌身材、­性­情举止、兴趣爱好,甚至身上各种不为外人知的身体“花样”和“瑕疵”……这套册子将各­色­人物分类建档,不厌其烦极有雅兴,就像集邮似的,或者就是某种变态的收藏癖,收集这些鲜活的世间灵秀珍稀,有人专门把这些内容装订制作成册,时不时再翻开来欣赏把玩、品头论足……

严小刀中途扔下这炭火一样烫手的宝册,站在窗边抽了两根烟,才能转回来继续看。

第二页上就是麦允良。麦允良小时还没有整容痕迹,双眼明亮透出纯真,档案里写着爱吃港式煎蛋仔与水果刨冰。

第三页是卢易伦,本地鼎鼎大名家喻户晓的卫视一哥,每周末八点档综艺的金牌主持。卢易伦那时胸口有赤豆型胎记,小学成绩全优,市级三好学生,因此被“选中”送到燕城名校开始寄宿生活,学杂费全免待遇优厚还有奖学金,家人就这样满怀欣喜将孩子送上去了……

后面几人也都凭脸就能认出,其中两位竟是体育圈、足球圈内身家丰厚的明星。

还有一人,严小刀也认出来,这是一位前些年声名鹊起大红大紫的男模,十八岁成名,二十岁去了巴黎大牌秀场,身长帅气,俊秀飘逸,业内惊为天人。

“这个男孩是易寒?”严小刀指给简老板看。

简铭勋看后点头:“对,就是那个模特。”

严小刀与模特圈没有来往,但他认识脸。何况这个男生名字很特别,他看新闻就记住了。

严小刀问:“易寒三年前去世了吧?我记得是一桩意外事故,很可惜。”

简铭勋无动于衷地点头:“对,就在南岛附近发现他的遗体,定­性­为溺水。”

严小刀喉头一阵痉挛:“难道不是溺水?根本就不是事故?”

简铭勋略带讽刺之意地为严总指点迷津:“那时正好是‘碧海云端’游轮回航那几天,在入港码头附近捞到他,谁敢说不是事故啊?有证据吗?呵……”

严小刀阖上眼,全都明白了。

名模易寒三年前在“碧海云端”游轮回航进港的路线附近出事,殁年二十二岁。这件悲剧被定­性­为当事人下海游玩不幸溺水身亡,没有人怀疑事故的内情,没人去追查事件的真相。

这些少年上了花名册就劫难逃,命中注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是他们当时年龄尚小,青涩稚­嫩­并不合口味。这是一桩长期筹划的养成游戏,登记圈养,不急于下手,养肥了再宰。

半本相册只有六个人的照片资料,就有两位已不在人世。

严小刀无法想象,凌河是怎么活下来的?

凌河竟然能够从这本花名册上幸存,活到今天!而且,其他人物历年的“管理档案”、“体检报告”极为周祥齐全,唯独凌河童年时代之后内容就是空的。显然,凌河应当是逃过了,因此资料空白没有下文……

严小刀追问:“另外半本册子在哪?”

简老板倒也坦白:“我这里就这么多,另外半册在梁通那里,你们去找他要。”

严小刀:“一共究竟有多少人?!”

简老板湿漉漉地惨笑:“这套典籍就收录十二位,他们开玩笑起了个代号,把这些鲜鱼儿称为‘燕城十二少’。这套金箔皮质典籍是保存在一个特制的书匣子里,看着就像一块金碧辉煌的金砖,所以又叫做‘金砖宝典’。你只要在圈子里提‘十二少’或者‘金砖宝典’,都知道是指代这件事,这些人。”

燕城十二少。

严小刀对简铭勋说:“你也知道,警方的人就在你酒店楼下。简老板,你跟我下楼去见薛队长。”

简铭勋把微胖的身躯缓缓支撑起来:“罪证我交给严老板你了,口供我也交待了,拜托严老板替我去见薛队长吧……”

严小刀把那套相册放回漆盒,那些玩意儿他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简老板,你……”严小刀转身正要去拿简铭勋,准备拖着这袋子罪恶的烂土豆下楼自首,没想到房间内形势突变!

简铭勋方才还是孱弱不堪冷汗淋漓的模样,这时突然拾起手杖撑了起来!房间本就不大,简铭勋脚步蹒跚着,玩儿了一招十米冲刺,最后几乎扑倒,成功地让自己骑到窗台上。

茶房是现代建筑的新潮设计,大窗的下缘非常低,离地面只有不到三十公分,因此简铭勋还能凑合迈上去,半个身子歪在窗外悬空处。

简铭勋用来爬窗台的这点力气,已是强弩之末,爬上去就要喘不上气,脸­色­煞白头脑眩晕,在六层楼高的地方愣是现出高原反应症状。

严小刀低喊:“简老板你别动!”

“严逍你不要过来。”简铭勋一头冷湿的汗,情绪激动而面­色­衰败,也早就拟好了今天这个结局,只是事到临头开始手抖腿抖,简大佛爷原来也怕死啊。

严小刀沉着说道:“简老板你听我说,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弃暗投明不再与那些恶人同流合污,你还有一条生路。”

简铭勋一脸丧钟:“太丢人了,太肮脏了,我丢不起这个脸,等我死掉再审判我吧!到时候你们尽管鞭我的尸,把我剁成­肉­酱再挫骨扬灰!严逍,我感谢你替我办这件事。”

严小刀面­色­遽然沉重:“简老板,早知如此您何必当初?家大业大,一辈子荣华富贵,您还缺什么?”

“家大业大?荣华富贵?哈哈哈哈我就是一个瘸子,天生残疾,你以为,我和你这样肢体健全的好人儿一样!”简铭勋冷笑着叹息,“我这样一个残废,受人轻视冷眼习惯了,我假若没有几分能耐,没有压过别人的背景,谁会瞧得起我,谁买我的帐?我怎么能做到家大业大我怎么娶得到一个出身名门的老婆!这个世上,权力永远就在几大家族之间击鼓传花,我们这样的不过就是爬在那些人脚下做一条门下走狗,分几口残羹冷饭,捡些牙慧渣子!”

就在严小刀你一言我一句地跟简老板耗时间的工夫,茶房的门从外面冲开,市局警队的重要人马到齐,全副武装,伺机静候也很久了。

率队办事的正是薛谦。而另一拨警员在方副队长率领下,在楼底下张开一个充气城堡似的巨型气垫,等着简董事长投入气垫的怀抱。

薛谦跟严小刀暗暗打了眼­色­,往前走了两步:“简董事长,我们都知道了,您快下来吧,我跟您谈谈。”

简铭勋骑上窗台就不好再下来,这才叫骑虎难下,既惧怕薛谦,又磨磨蹭蹭不敢跳。

薛谦难得和颜悦­色­地哄着这位身家金贵的嫌疑人:“您老保重贵体,本来您就糖尿病血压高,没毛病都折腾出病了,弄不好再跳出个心梗,简董事长您快下来吧,您别闹啦!!”

简铭勋指着薛队长不准过来,薛队长只得迂回着往后退。

跳楼哪那么容易?跳楼属于勇敢者的壮举,并不适合懦夫。

戚宝山就敢跳,简铭勋还真不敢,挂在外面那条腿都抖成一根□□花,抖得快要抽筋了。

港口的华灯在夜幕下连成一片,随着空气流动缓缓地游走,让人恍惚。

双方正僵持着,简董事长往楼下一看,在亢奋情绪的作用下以为自己眼花了。

酒店楼下人声嘈杂,影影绰绰,花园绿地上灯火通明,简董事长在晃动的人影中发现梳长发的凌先生。

凌河就站在花坛草坪的边缘处,身材高大,宽松的白­色­麻布衫随风飘动,在夜­色­背景中非常显眼。

凌河仰脸往楼上看,正对简铭勋的视线。

凌河怎么会在这里?

他原本是过来接严小刀回家的,谁有兴趣围观简董事长跳楼?

到了紫云楼餐厅没找到人,紫云楼隔壁的佰悦酒店被警车包围,显然出了变故。

凌河迎着简董事长的目光,劈云斩月一般直直地逼视过去,长发在风中飞扬!

凌河锋利的嘴­唇­紧闭着,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用对楼上那家伙喊话。他第一次见到简铭勋就是在燕都某个地方,因此他知道简董事长今日为什么走投无路想要跳楼赎罪,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跳吧。

你就该死。

如此­精­神脆弱不堪大用,一块表就逼到你今天想跳楼了?好,我看着你跳,看着你怎样从高处一坠而下平拍成­肉­酱。

简大老板,我今天就在这楼下等着给你装殓收尸。

凌河­唇­边滑出冷漠的笑,还伸手对楼上的简老板勾了勾手掌,来,跳啊!

简董事长在凌河冷酷含冰的逼视下发抖。那样的目光带刃,一寸一寸凌迟着他的皮­肉­和灵魂。他汗如雨下,浑身痉挛,泥塑的大佛金身缓缓地瘫软,就要泄成一汪泥浆。

他无颜面对凌公子。

薛谦与严小刀双双扑上,一个抱头一个拽腿,把简铭勋从窗台上拖下来,扑倒在地……

简约集团董事长简铭勋由此被捕,先送往医院接受治疗,这回薛队长请求市局特警队增援医院的安保。

严小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交给薛队长:“都在这里了。”

这是两人私下约好的。前几天慈善晚会之后,薛谦就私下找严小刀秘密通气,交给他一只录音笔备用。

薛队长心里有点儿嫉妒:“我是服了你了,严总,怎么咱们的嫌疑人一个个儿地,专门找你交待问题,全都他妈缩着不敢来见我!这案子要不然你来帮我审?”

严总确实有几分人格魅力,让人愿意在他面前坦白从宽,剖析复杂内心世界。从麦允良到简铭勋,甚至苏小姐,都乐意选择找严小刀倾诉。那些人畏惧天网恢恢,逃避法律的严酷制裁,摄于薛夜叉的威名,尤其恐惧凌河的现身辣手复仇,思来想去,也只能跑来找严小刀了。

“薛队长耐心审吧,拜托你了。”严小刀说完走了。

所有人都好像要掏心掏肺千方百计地找他坦白,在他面前揭开一段令人发指的陈年旧恶,让他亲耳听到那些令人发指的故事,亲手掘开一幕幕惨淡褪­色­的血­色­,他一丁点都不想知道这些!

只要凌河安然无恙,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佰悦楼下车辆集合,警灯和救护车灯闪烁。

严小刀在连成一片的灯河中准确地找到凌河的位置。凌河端然稳坐在车中,车窗打开着,飘扬的长发之下掩着笑意,从容不迫,景致永远都这么好看。

……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逆水横刀_第132章

、第108章 灵魂伴侣

第一百零八章灵魂伴侣

生意场上的某一桩变故, 真实内情外人都不知道, 影响力的浪花尚未波及开来。而盛夏的火热躁动又让人的心思如同短路了一般,就浓缩到眼前这一点上。心思凝结成一块黏黏腻腻的焦糖, 及时行乐。

几天之后, 公司大楼向阳的草坪上,面朝碧蓝­色­港湾, 用蓝白双­色­花球妆点出盛夏派对的欢快气氛。专业派送公司的服务生们,身穿统一款式的金纽扣白­色­制服,手举­精­致小食托盘, 在会场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盘旋穿梭,礼貌周到。

这是严总为犒劳几家分公司职员的暑期派对, 这一回是海岛消暑凉夏主题的西餐酒会。

“这就是咱们新换了总监,太上道儿了。”姚秘左手捏着香草明虾泡芙, 吃得嘴角掉渣,右手端一杯香槟,同时在无名指小指之间夹着一根培根烤芦笋,生怕过会儿就抢不着了。

“档次绝对不一样,洋海归, 上来就搞个全套红酒西餐。你看吧,严总愣都不敢反对吱声!”小哥C抖着肩膀,背后嘲笑老板绝对不客气。

“如果还是原来那位人事,让咱们严总点菜,他又给咱们来一顿肥肠香锅麻辣烤串啤酒配小龙虾!”前台姑娘A说。

两根手指从背后轻轻扣了前台姑娘的肩膀。严小刀一身正装衬衫,轻晃着酒杯, 表情很危险:“烤串小龙虾不好吃吗?我觉着挺好吃的。”

“老板,我付出了六年大好青春陪您撸烤串吃小龙虾,您总算换了口味。”姚秘书说。

善男信女们见到本公司头号吉祥物,活像面前打开了镜头快门,个个儿喜笑颜开:“老板,这顿饭特别贵吧?让您出血了我们太心疼您了!”

严小刀笑容满面,摆出一脸钱多不愁的大土豪表情:“你们吃得高兴就成。”

他心里想的是,­操­,那位凌先生您折腾得高兴满意就成!

一道耀眼的霞光压上视线,并不含威慑,但很有气场,让每人面前都是一亮。众人抬头,凌河穿过大草坪直奔他们这边,或者说,直奔“吉祥物”而来。

凌河不像那群人一脸傻笑个不停,但非常随和地向每一位员工敬酒,很有风度。

姚秘书举杯真心实意地夸赞:“总监,今天的酒也特别好喝,您真好。”

“美女过奖,结婚以后愈□□亮苗条了,我都后悔进公司太晚了。”凌河夸人不眨眼,姚姑娘眼神瞬间迷醉。

这些酒确实是凌河专门挑的,拿着酒水单子指挥人事经理去找配送公司安排,人事经理在凌河和各家西餐公司之间被溜得吐血,能达到凌总监­精­致挑剔要求的西餐配送品牌在内地就找不出。最终定下这份包揽前菜、冷汤、起司鹅肝酱拼盘、主菜、甜点、冰激凌和酒水的餐单,凌河还嫌每一道菜都做得不够细致。

凌河面对几位姑­奶­­奶­级别的老牌当家员工嘴甜抹蜜,狂饮谈笑风生,严小刀对此略感吃味,在旁边都Сhā不上话。他暗暗瞟了凌河好几眼,凌河都没工夫搭理他。

凌河比从前随和太多了,已经很懂得照顾迁就身边的人,凌河这番心思都是为他,是在为他笼络人心……严小刀心里明白,很感激,总觉着事事处处都亏欠了对方。

姚秘和前台姑娘每人卷了一个法式甜煎饼,夹着新鲜水果、巧克力酱和甜­奶­油的。俩人很狗腿地向凌总监汇报:“总监您真帅!您还没来我们公司的时候,严总给我们年会上吃的是煎饼卷小葱,再扛上小米加步qiang,我们就能上前线冲锋了!”

“是不是真的?”凌河绷住笑意,“你们还跟着这种人打工?”

“这话你信吗!”严小刀愤慨地指着那两个吃里扒外叛国投敌的妖­精­,“我什么时候给你们吃煎饼卷小葱?简直胡说!”

凌河大笑着往嘴里扔了一块烤­肉­,幸灾乐祸。

严小刀端着一碟起司蛋糕堵住正在努力减肥的姚秘书:“姑娘,凭你的良心说,那次年会吃的什么?跟凌总监说实话不然你就把这块蛋糕吃下去。”

姚秘书捂嘴乐:“好么,老板我怕您,我漏说了有一道主菜是脆皮两吃烤鸭嘛!”

欢乐明快气氛中的时光总是走得飞快,严小刀每次装作无意地与凌河视线相碰,凌河也时常看他,眼如碧波荡漾,含着酒意和快意,很醉人……

夜幕降临,一班­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意犹未尽,饭后开始进行肢体接触更为亲密、更有气氛的娱乐活动。

一群人吐槽的笑声游荡在爽朗的夜空中,说,原来咱们公司的午夜场舞会,土得像跳广场舞,严总带着咱们跳小苹果、打军体拳,现在一杆土枪换成一吨洋炮,果然就不一样了。

严总被轮番吐槽,也不生气,一晚上心情极佳。吐槽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胡编杜撰瞎扯淡,暗含着大伙之间关系的亲密融洽,以及喽啰们对某位总监的热忱洋溢的马屁情怀,二者都让他很受用。

灯光、气氛、焰火焕然一新,爵士、蓝调和新乡村音乐在月­色­下呢喃,难免心旌神摇……

年轻男女们已经瞄好对象,各自捉对下到舞池中贴面­肉­搏厮杀了。

缱绻优美的华尔兹忽而变成欢乐的水兵舞,忽而又变成柔情似水的轻音乐。

有人起哄请凌河下场跳舞。

大伙让凌总监从在场姑娘中间挑一位舞伴。

凌河双手Сhā兜,以一脸不可侵犯的气度表情傲视群妖:“我跳舞很好的,我找不着舞伴,怕你们跟不上步子掉鞋!”

简直太嚣张了,对付张狂的人绝不能轻易放过。姚秘书让凌河去到礼物堆里抽一份礼物出来,那上面夹得谁的名字,就跟谁跳舞,必须跳,不准躲。

这是舞会设置的交换蒙面礼物的环节,每位职员包括高管和老板,私下包装一份礼品,丰俭由人,拿出来匿名抽奖。

凌河等的就是这样机会。

他大步走过去,在一大箱花里胡哨包装各异的礼物包中间抄底狂翻,翻着找他认识的某一款包装纸样式,毫不迟疑地夹出他要找的那份!

严小刀在庭院长椅上坐得大刀金马,正在跟几位男员工碰杯,豪饮啤酒,侃得唾沫飞溅。

姚秘书扒开包装纸里面夹的姓名小纸条:“哎呀,吉祥物!!!”

严小刀­唇­边沾染着啤酒泡沫,眼睑洇出自然的红光,抬头正撞上凌河在无限的时光长河中期待已久的目光,凌河的视线全部罩在他脸上,深沉撩人。

“跳舞啊?呵呵……跳呗,老子也会跳舞。”严小刀低头若无其事地整理衬衫,将袖口挽到手肘位置,刻意回避那两道**的视线。

他指尖都有些发黏,内心一阵涟漪,没料到凌河大庭广众下如此主动地撩拨。

姚秘书认真地对凌河打小报告:“咱们老板很会跳舞的,我见过他跳,总监您自己小心跟不上步子哦!”

凌河换了音响曲目,选一曲探戈,以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邀请手势,把他的老板请下舞池。

严小刀这晚穿一身紧身衬衫和背带长裤,曝露在外的小臂晒成浓啤酒­色­,很有男子气概。凌河是一身宽松白衫,身影在夜光下飘动。俩人双手互相握住,心思缠绵得一塌糊涂但表面分毫不露,曲子响起同时迈步!

严小刀那一刻就察觉,凌河下手就占了先机,当仁不让地搂住他腰,舞曲响起顺势把他往前一带,无形中就逼他走了女步。步子走起来就扳不回来了,不然就乱套了,凌河带他一路沿着舞池兜了一大圈,在全场惊艳的视线围堵中溅起一片口哨掌声。

他两人第一次搭档跳舞,从来就没有练过。凌河瘸在轮椅上时,在“云端号”上,在严小刀的家中,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这样的场面,搂着严先生共舞。

没有练过,但并不妨碍与生俱来的默契、灵犀、身体的契合度。两人互相都撞到对方枪口上,跳舞这事是棋逢对手,谁都不会露怯。肩膀、大腿和膝盖在无数次你来我往的回旋中互相摩擦,碰撞,用默契的舞步诠释了什么叫作“天造地设”!

严小刀右手抚摸着凌河的后肩,手指难以避免地顺势撩进凌河那一头长发。

柔软的、完美的手感,让他指尖发痒。那感觉很像他们在深夜火爆地缠绵,凌河压在他胸口激烈地吻他,而他的手指粗暴地Сhā/进凌河的头发,揉乱、啃咬、绞碎、吞噬对方……

两人大腿外侧和内侧不停地相蹭。凌河突然放飞左腿,甩出一个花式动作用小腿兜住严小刀的后膝盖弯,将人往外一甩!严小刀猝不及防但随机应变地向后仰去,被迫来了个下腰。

幸好腰力不错,严小刀被凌河搂着腰抱回来,两人一瞬间几乎碰上对方鼻尖。炙热的呼吸喷到眼前人的脸上、眉眼间,迷醉的灯影在瞳仁里摇曳……

围观群众欢声雷动,口哨声尖锐。

许多人都看得呆了,从这过分火热默契的氛围中瞧出几缕蛛丝马迹,但又找不出任何真凭实据来佐证,只是由衷地达成共识,这两个男人太般配了,太好看了……

跳舞的两人甚至没有笑,不贩卖廉价的暧昧,用矜持的假面具罩住一身道貌岸然的禁/欲气质。都等着对方先笑场,又都是很沉得住气的老江湖,刻意将ji情压抑到曲终的休止符,挺到最后一个音乐节拍。

薄薄一层夏季衣料欲盖弥彰,手心里享受的就是对方的温度……

都喝了酒,半醉阑珊,深夜两人乘坐地铁回家。

地铁车厢内乘客寥落稀疏,凌河坐在座位上,懒洋洋地,以仰视姿态欣赏小刀的身材。严小刀一只手腕挎在吊环扶手上,被左摇右晃的车厢抛过来,整个人沉甸甸地抛在凌河身上,几乎当场坐了凌河大腿。两人眼神都有些忘乎所以,情之所至。

回到小楼别墅,不开灯一路摸黑,尽量不惊扰旁人直奔卧室。

人­肉­气味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动了两只灵敏的狗崽子,窥破jian情的“狗仔队”一路从客厅追到卧室门口。两人紧张地呵斥熊爷和三娘让开路,好狗不挡道啊!

幸亏今晚没有球赛,客厅里没人。最近几个星期,联赛和十二强战如火如荼,家里一帮小弟们天天晚上挤在客厅沙发上观看直播,大呼小叫,结果把严氏也勾搭着开始看球了。没想到严氏几十年没看过球赛的,一看就上瘾,立时就被熏陶成老阿姨级别的粉丝。不能再叫迷妹了,简称“迷妈”。

女人看球都比较感­性­,喜欢球场上英俊帅气的男生,假若喜欢的球员输了球,严妈妈还要唉声叹气跟着伤心呢。

关门落锁,两人四肢扭缠着去剥对方衣服,几乎无法正常地爬上床,半道就要滚在地板上。

粗喘声在耳边炸裂,动作太粗暴了,好像又掉了几粒扣子。严氏最近抱怨,总需要给儿子缝扣子,现在的新式衣服质量太差,你以前衣服扣子就没有这么经常脱线开线?

这样的热情和粗暴并不是每晚发生,偶尔一次的忘情zong欲,令人回味无穷。

上一次凌先生这样发疯,是严总从姚秘书婚礼现场回来。

严小刀出席秘书的婚礼,送上大尺度红包,并且亲自客串伴郎角­色­,结果因为外形气场太过引人注目,一战成名收获无数青眼,以及在场的七大姑八大姨的相亲小纸条。各路亲朋好友好事闲人求问严总的生辰八字、家庭状况和财产收入。

一打听说,严小刀竟然没有亲爹亲妈,只有不见影儿的­干­爹和乡下来的养母。有房有车,没爹没妈,这简直就是婚恋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极品王老五,媒婆们准备撒开铁蹄踏破门槛了!

严小刀很仗义地帮新人挡酒,自己喝高了,西装衣兜里揣着这些相亲名片和纸条回到家,如此找虐欠cao的行为,后果可想而知。那一夜,他双手手腕被一条领带吊在床头栏杆上,凌河压着他一件一件剥他衣服,凶狠地qiang暴了他,报复­性­的折腾了他一宿。严小刀酒醉无力也无意反抗,那感觉确实**,好像被酒意打通了任督二脉上某一道特别敏感的经脉,g道里尖锐疯狂的快乐刺激得他无法忍耐……

两人这次是在主卧起居间的沙发上。

沙发一直没换,还是以前那个长条沙发,他们在这条沙发上一起看过书,打过架,做过爱。

“好看。”凌河评价严小刀今天这身背带裤装。

“帅吗?”严小刀眼带祥和的醉意。

凌河用深吻和下一步动作满足了严先生偶尔生发的自恋。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

【注】关于男男探戈的科普可以在B站搜索:Martin和Maurizio阿根廷男男探戈。

纪念日小甜饼一枚,看文愉快:)

☆、第109章 得见天日

第一百零九章得见天日

毒液包并没有像预料那样在严小刀面前炸个四分五裂绿汁横流。

凌河吞咽口水的动作让喉结淡淡起伏, 月­色­微光下脸庞平静, 笑容有一种下定决心之后的仪式感:“好,你来。”

严小刀就没想到凌河答应这么痛快, 凌河这么爱他……他手臂和脊背都微微发抖, 事到临头像个初/夜洞房里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他激动得用力吻了对方两下, 觉着凌河后背也战栗微抖。

他用深吻和上下其手的温存抚摸化解对方皮肤上的战栗和不适。

他用眼神示意:这样行吗,还是你想翻过去?

凌河摇头,就这样挺好。

他俩从来都热衷于面对面的姿势, 不喜欢背入。无论卧式、坐式或者站立着相拥,都很享受对方失控时放lang而宠溺的眼神。那种表情外人看不到, 是伴侣之间独有的享受。

严小刀用手肘支撑着,以胸膛的热度耐心抚慰凌河, 手掌兜着圈子一点一点下滑……两人好像双双老了二十岁,动作一下子慢好几拍,做个爱简直像放映一段被人为抻长了的慢镜头。原本毫不讲顾忌规则

逆水横刀_第133章

的酣畅淋漓的自由搏击,演化成双人推手耍太极拳的风格,轻揉慢缓, 敌进我退。

凌河后背动了一下,急促地回吻小刀的耳朵,轻声说:“把灯关上。”

严小刀立即听命而行,赶紧关掉那盏刺眼的台灯,这时候凌河吩咐他怎么做都行。

光线倏然全部收敛到灯罩之中,卧室陷入一片黑暗寂静, 只能听到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

严小刀稍微加重了动作,忘情地深吻凌河全身,再一路往下游弋,亲到腰部往下很好看的人鱼骨轮廓,吻这位混血帅哥长得最妙的地方。严小刀一贯对床上这事很是自信,咱刀爷器大活儿好又懂得温存体贴,一定能让伴侣吃饱满足。

凌河让小刀吻得也很舒服,能听出喉头和胸膛里流出阵阵喘息。

凌河抬起一条胳膊挡住眼睛,可能是小刀伺候得他舒服,又好像试图挡住视线内甚至记忆里某些并不愉悦不舒服的画面。

严小刀终于以膝盖分开凌河双腿,凌河突然撤开手臂低声说:“你把灯打开。”

没等严小刀反应过来,凌河突然从他怀中挣脱,伸手“啪”得打开台灯!

由黑暗踏入光明,这一回光线更显得晃眼,毫无征兆地刺入眼膜,照亮房间四面旮旯的所有角落,凌河喘息着暗自扫视一遍房间。

“怎么了,不舒服?”严小刀盯着人。

“没有,打开灯看得清楚。”凌河重新躺下,一条胳膊横挡着遮住双眼。

打开灯才能让他清楚地辨认和确认,眼前的人确实是小刀。

严小刀这时已经骑虎难下,进不得退不得,情yu起来了就无法自行纾解消退。他在皮肤几欲炸裂的痛楚自虐感觉中往复循环得不到解脱,这滋味十分难挨,快要原地爆炸了。

但他看出凌河也很难熬,度秒如年,方才在沙发上­操­出来个雄风万丈意气风发的气魄,少年骄傲得意得很,这时情绪判若两人,浑身都不自在。

枕套和床单好像都湿了。

凌河身下洇出一层冷汗,汗渍的边缘不断蔓延扩大。他的面孔还坚强地挺着,不愿意让他的伴侣失望扫兴。他真的很爱小刀,很想满足小刀。

手指探到某一套必经步骤卡到不进不退的时候,凌河从床上弹起来了。

凌河的脊背像安了弹簧,无法忍受再躺在这张床上,好像身后铺了一床尖锐的利器不停刺他的后背。

严小刀被掀到一边儿去了,一头雾水:“疼了?”

凌河说:“不疼。”

毒液没有喷出口,凌河说话时突然喉部剧烈哽咽上涌,喉结痉挛似的狂抖了几下!

随即,凌河光着身子以冲刺速度进了洗手间,按在马桶上呕吐。幸亏跑得快,不然得吐严小刀一脸一身。

“怎么了?”严小刀猛地从床上跳下,一脸懵逼,突然感到紧张和愧疚。他今天确实着急和仓促了,被眼前人撩得­色­令智昏浑身难耐,为了一己私/欲,过分勉强对方。

凌河吐得太剧烈了,听起来就是把肠胃翻了个底儿朝天,从傍晚酒会至午夜场吃过的、喝过的、冷的、热的、琳琅满目各种美食珍馐全部吐个­干­净!饭量大,呕吐也来势凶猛,可惜了凌总监亲自点单安排的一席好酒好菜。

浓烈的红酒和香槟气息掺杂着不太好闻的胃酸,酸苦的味道瞬间充斥洗手间和严小刀的鼻息,黑暗中仿佛伸出妖一样的许多无形的触手,凌乱地扑向严小刀的眼球。

严小刀出去倒了杯水拿回来,递给凌河,还不忘了帮这人把长发捋起来,用头绳梳到脑后,免得挡脸碍事。

凌河漱掉一大杯水,抬头快速瞅他一眼,摆摆手:“没事,都是你公司里那几个妖­精­,总是给我劝酒,我今天实在喝太多了!”

严小刀愣住。

他没想到,凌河竟然打算以酒量浅薄为理由来化解这场尴尬?

他自认为非常清楚凌河为什么如此难受抗拒以至引发剧烈呕吐,已经万分心疼和后悔了,准备诚恳地自我检讨和道歉。

凌河又要了一杯水,漱掉嘴里酸涩发苦的味道,又摁着马桶圈­干­呕了很久,食物吐光了就开始吐胃酸,终于把心口最后一团渣滓喷­干­净了。

凌河用一条大浴巾围住下半身,从洗手间里晃出来,抹掉嘴­唇­上的水迹。

凌河面­色­如常,­唇­边浮出安慰之意:“我真没事,喝高了,胃特别不舒服,想吐。小刀,你以后别在我喝高的时候来那个。”

严小刀已经穿好睡裤,胀痛之欲云消雾散,此时酒意全醒,全身都晾凉了。

他不确定凌河是否知道简董事长前几天跟他交代的,关于那个圈子的耸人听闻的口供,以及最终交予警方的“金砖宝典”。也许薛谦私底下跟凌河也有联系,悄悄透露过了,总之凌河绝口不提那件事,那么严小刀也就不提。但这种试图将往事囫囵吞枣绕行避开的做法,不知要欲盖弥彰地伪装到什么时候,不可能假装某些障碍它就不存在。

两人并排对窗外月光而坐,华美的光泽洒在凌河光luo的胸膛上。

凌河在严小刀开口之前突然笑着说:“对不起啊,严先生。”

“?”严小刀赶紧把人搂了,故意揉乱凌河的头发,“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凌河表面一本正经,又分明语带嘲讽:“我觉着你都憋坏了!万事俱备满怀热忱地扑上来想做,宝器都备好了蓄势待发,结果没有做成,真对不住你。”

严小刀以自嘲口吻冷笑了一声:“­操­,老子就是一时不慎老马失前蹄,今天事儿没办好,点儿背。”

凌河抖开散乱的长发,笑着揶揄:“整天­操­来­操­去的,严先生您也就是口头上­操­得最溜索!”

严小刀顺手把这人连头发带人摁到怀里狠狠地蹂lin:“我这么想cao你,我怎么办啊?”

凌河缓缓倒在床上,迎着月光仰视严小刀,从容而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我就是偶尔晕场,以后不会总是这样。”

严小刀心里“咯噔”一声,宝贝儿,你要是一辈子都这么晕场狂吐,我真的只能口头­操­一­操­过个嘴瘾?

他迅速自问自答了。一辈子这么晕场,他也认了,拥着怀里的妙人儿还是觉着赚了,一切都值得。

凌河脸上铺满冷调光泽,眉目神­色­清晰而坚定:“小刀,你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软弱脆弱。”

严小刀用啃咬凌河脖子和肩膀的方式,掩饰层出不穷的各种复杂情绪。

他早就领教了,凌先生远比他想象得强大很多,甚至根本不给他把人揉进怀里安慰的机会,从不刻意示弱。这更加让他内疚自己今晚­精­虫上脑式的肤浅和冲动。

他粗暴地扯开凌河的浴巾围腰,往对方小腹上亲吻,沿着腹肌的纹路用嘴­唇­抚慰。

他亲得凌河痒病犯了,凌河笑着捂住肚子在床上打了个滚随即又被严小刀咬了pi股……两人迅速钻被窝睡了,一睡消掉许多庸人自扰的烦心事。

……

再说前日被公安机会顺利拘捕到案的简大老板,这位临湾首富、赫赫有名的大慈善家“进去”了,这个消息传出来,很多人是不信的。毕竟,警方没有做出官方正式通报,封锁消息,很多人以为,简董事长只是涉及经济问题被传唤配合调查,过一阵风平浪静了,或许还能出来。

梁通与简铭勋这两个人,平时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亲密来往。二人气质面目迥异,行事作风大相径庭,一个盘踞在燕城另一位在港口偏安,私底下才真正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一对老基友。

俩人认识多年,亲密程度达到每周固定时间两次电话密谈,每月私下约见一次。

以平民白丁的身份白手起家做出一番事业,这两个人最懂得征战沙场和坐守江山的艰辛不易。没有权势背景作为坚实靠山,他们永远只能被摒弃在圈子外面,捡拾一点残羹冷饭、旁人吃剩的渣滓。想要抢先迈过通往财富彼岸的狭窄的独木桥,把旁人都纷纷挤下水而自己扶摇直上,他们就需要一块楔入那个圈子的敲门砖、点金石。

梁通和简铭勋恰恰就寻找到了某一条“捷径”,尽管这条通向富贵通达的荆棘小路,是要求他们不择手段泯灭良心,常年披着伪善面具,在善恶黑白两幅面孔中间颠倒转换自欺欺人,担惊受怕夙夜难安,出了事恐怕头一个被抛下大船做挡箭牌或者替罪羊。

简铭勋挂着吊瓶坐在审讯室里,把梁通还硬撑着不肯交代的事全都交代了。原本共享同一条救生船的两位老基友,也在大难临头各寻生路。

简铭勋对薛谦说:“陆队长遇害的事,是古耀庭指使郭兆斌动手。他们绑架了陆警官,逼迫不成就下了杀手;假若逼迫成功了,如果陆警官屈服于他们的威胁杀了严逍,就能打击戚爷的势力,能一箭双雕是最好的。”

薛谦抓住这条细节信息:“你的意思是,抓严逍也有预谋?”

简老板的头看起来像个冲过凉水的大西瓜,脸上­肉­塌皮松,完全没了往日神采,一身虚汗,却还在努力配合交代案情:“当然不会随便抓一个路人来做套,严逍就不是路人平常人,他是戚宝山的­干­儿子,那也是戚宝山的一块心头­肉­啊!”

薛谦给简老板递一块­干­净手帕,他用烟卷戳着桌面:“古耀庭原来这么嫉恨戚宝山?”

简铭勋解释其中缘由:“戚宝山这么多年都不听话,就不是一路人,坚决对某些生意不肯沾手,分明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想要洗白,他们也是怕戚宝山提前跳船甩锅嘛!”

结果戚宝山还真跳船了。

薛谦又问:“凌河在慈善拍卖上抛出来的那块瑞士表呢?”

简铭勋说:“那是小鲜鱼儿们得到的百万打赏!麦允良和卢易伦也都有这样一块表,但凌河手里那块表价值最昂贵,他最稀罕么!”

“所以凌河确是有目的而来,是想找你们复仇……”薛谦思索出关键问题,“凌河这小子是怎么‘进去’的?他怎么流落到燕城?凌煌既然不是凌河的亲爸,是他什么人?”

简铭勋说:“凌河就是他亲生父亲带来燕城的啊。”

薛谦眉头拧成一个大结:“什么意思?像麦允良的父亲那样,把儿子亲手送进火坑?”

简铭勋摇头,难得显露几分稀薄残缺的同情心:“真不幸,这父子俩一齐跳了大火坑啊。”

薛队长神­色­遽然严峻。

……

审讯过后,薛谦第一时间先给严小刀打电话,开门见山:“严总,你老实交出证物,别让我亲自找上门去你家搜查!”

严小刀刚吃完午饭工作餐,在胖妹­奶­茶店的柜台旁站着:“薛队长,我欠您什么证物?”

薛谦毫不客气地说:“麦允良临终前悄悄见你,给过你什么东西?”

严小刀很想找理由推搪:“私人相赠,麦先生没有委托我交给您。”

薛谦一句话将死了他:“麦允良想不想让背后真正的凶手恶人被绳之于法,为他自己伸冤报仇?”

严小刀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我晚上回家取东西,明天交给你。”

薛谦吸着烟又说:“严总,我就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免得你回头说我不仗义,我们还是需要请凌河过来做一次详实的口供,只是例行配合调查,你不要疑心。”

严小刀但凡听见“凌河”俩字,浑身的戒备都张起来:“做什么口供?他涉案了吗?”

“没有没有,不是那种涉案你甭担心。”薛谦在心底徘徊良久,欲言又止,电话里三言两语完全说不清楚,“简铭勋交代了更多内情,包括某些非常严重的刑事命案,正在调查中,我们需要更多人证物证。我知道凌河在你公司上班,你每天替我们看好你男朋友,上下班走一路,最好形影不离就别分开——这是局座交你负责的任务!”

严小刀:“……”

简老板献出的那份“金砖宝典”让真相昭然若揭,六个少年已有两人不在人世死无对证,凌河就是还活着的头号证人,对警方来说太宝贵了。在薛队长看来,他现在应当找个香炉再Сhā一柱香,每天烧三把香把凌先生供起来养着,绝不能允许麦允良或者易寒那样的悲剧意外再次发生。

薛谦挂断电话,回头直视他的领导,等候运筹帷幄的鲍局长发布下一步指示。

鲍正威右手搭在桌上,搓着手指:“我还是不放心,你也派人盯着凌河,多几个人保护他,我们需要他绝对安全,需要他活到最后。”

越往前走越是艰难,他们正在通过一道极细的危险易碎的破案瓶颈。他们现在手握几名证人口供,但空口无凭,很难找到过硬的实质­性­证据,去证明当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

鲍局长的关心备至让严小刀也心生隐忧,他很听命地下班亲自开车载着凌河回家,打算从这一天起就让凌河­干­脆搬过来住,两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他可以在同一住宅小区再租一栋小楼,让毛致秀率领的小分队包场,两家人可以做邻居了,平时吃个饭打个麻将都很方便!

严小刀从他书房带锁的抽屉里,取出麦先生赠送他的遗物手表。

凌河的第一反应竟然跟戚爷很像,坐在书桌前,表情严肃地拿过这只表盒细致端详,像是要掘地三尺从表盘表针的孔隙里挖出妖来!

“你说过,这只表本身并没有机关?”严小刀问。

“没有机关那么麦允良为什么专程一定要送你这只表?他当时那样焦急迫切,就是对你的临终嘱托,信任你,才托付给你。”凌河的思路与小刀不谋而合,这是所有人都能推测出的人之常情。

凌河搁下表,又盯着蓝­色­丝绒表盒发呆。

这只盒子跟慈善拍卖会上露面的表盒是同一种包装物,瞧不出区别。凌河轻轻捋过盒子里面的品牌标识、说明书、保修单之类配件,突然捡出一张方形卡片:“小刀,你觉着这张纸是

逆水横刀_第134章

不是有点奇怪?”

严小刀立刻就凑过头:“怎么奇怪?不就是一张保修店卡片吗?”

凌河盯着小刀的眼:“我怎么就没见过这张保修店卡片?这个品牌的手表应当有这张卡片么?”

严小刀莫名地反问:“你那只表盒里没有这张卡片?”

凌河摇头:“没有。”

严小刀:“……你能确定?”

凌河的口吻笃定自信:“我当然能够确定!那块表在我手里攥了十几年,每年拿出来洒血祭旗誓与仇人同归于尽不共戴天。那里面每一个边角旮旯、每一片字符我都记得清楚,我的表盒里没有这张卡片。”

严小刀心里“咯噔”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万没想到所谓“机关”可能是在这里,他甚至后悔没有早点把表盒拿出来让凌先生鉴定。他当初怎么能想到凌河也得到过一模一样的一份“打赏”,简直就像大观园里元妃赏给众姐妹的扇坠簪花一样,花名册上人人有份。

凌河打开台灯,用放大镜端详那张保修卡:“你看卡片的油墨字迹和毛边儿,能够看出这张纸比其它几张说明书保修卡的印刷质量粗糙一些,这说明什么呢?……这张卡片根本就是麦允良私下自印的,不是出厂时的标配原装,这张卡片才是他要指路给你的方向。”

这张自印“保修卡”上有一家品牌维修店的网址。网址继而能够查到实体店地址,位于荆港特区某商业圈的繁华地带。

严小刀和凌河连夜打了一趟飞滴。他俩循着准确的地址,在铜锣湾某家大型购物广场找到这间默默无闻的钟表店。

店主小哥头戴软耳机,坐在店铺柜台里面,浑身胳膊腿抖动着节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柜台内琳琅满目,但往来的顾客寥寥无几。小哥也懒得招呼,时不时从厚厚的黑框镜片后面撩起眼皮,无动于衷地打量往来人流。

严小刀和凌河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带着一身热汗蓦然撞进店面。

店主小哥抬头,镜片后的视线盯住严小刀!

“请问……是这家店吗?”严小刀拿出这张他认为可以当做接头暗号的卡片。

小哥屁/股都没挪一下,沉默良久,还是盯着严小刀。

店主小哥分明就是等待严小刀在这一天的突然出现,已经等好几个月了。

现在原本是暑期旅游旺季,然而多事之年社会风波不断,陆客客源大幅下跌,店面生意一点都不好做没钱可赚。假若不是为了等人,小哥早就退租关张,另寻其它赚钱的生意。

严小刀上半身快要趴到玻璃柜台上磕头了,他盯着面前这位好像时刻心不在焉放飞自我完全沉浸在另一次元的眼镜宅男,语气万分诚恳地祈求:“你认识麦先生吗?……你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小哥默不吭声地从柜台下取出一张照片,然后一把掀开严小刀戴的遮阳­棒­球帽,仔细端详对比眼前人与照片中人。

严小刀发觉这店主小哥竟然攥着一张他的照片。照片是“云端号”游轮上的一张偷Pāi面部特写,显然,这是麦允良当初特意保留的严小刀的肖像。

小哥对比了很久认为万无一失,这才起身去店铺后面转了一圈,取出一份保险箱钥匙,言简意赅:“他让我交给严先生你,只能交给你,换成别人哪个来都不能给。”

假若今天是凌河自己前来,就什么线索都拿不到。

严小刀在一刹那间心情无法言说,眼眶蓦然都湿了,百感交集:“麦先生让你交给我的?”

小哥点头,抄起手边一杯榴莲­奶­茶狂喝几大口,神态突然轻松:“严先生快走吧,别人嘱托我的事情办完了我松口气啦!等你几个月你现在才来,好烦哦,我终于可以关店走人去旅行啦!”

严小刀对小哥作揖叩首,千恩万谢,并且决定买走店内几块高级手表,让小哥赚点儿酬劳。

宅男小哥很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你啦,我现在就要去商场门口打个广告牌子,全场六折清仓甩,严先生不然就全场包圆呢?”

严小刀于是让凌河帮他参谋挑选,给两家子跟班小弟们每人买一块腕表,尤其为毛致秀和柳蕙真选了两块时髦款式的女表,再给严妈妈挑一款金壳怀表,总之人人有份皆大欢喜,作为这趟铜锣湾半日游带回去的伴手礼。严总豪气地刷卡结账,痛快刷掉一大笔钱,仿佛也是用这种方式,反其道行之地洗刷掉这手表曾经所代表的不善的含意。

严小刀也不知这位钟表店小哥与麦允良究竟什么关系、怎样认识。毕竟,每人的一生中总归会有几位可以交付重托的值得信任的友人,而他也没有辜负麦允良的临终嘱托,绕着弯路磕磕绊绊,终于连滚带爬地摸到这扇沉重的大门。

证物就存放在中环某家高档银行的保险柜内,静静等待让真相曝光。

作者有话要说:昨儿后半章如果漏看的请去看围脖小段子,不然会连不上。

凌河都“愿意”了,是小刀啊(摊手~

☆、第110章 另辟蹊径

第一百一十章另辟蹊径

严总专程去到警局向薛队提交证物, 被薛队长拉着去食堂吃了一顿小炒。

俩人现在也熟了, 恨不得一个眼神即心领神会,在食堂犄角旮旯找了一张避风的小桌子坐, 尽管薛队长那张夜叉脸走到哪都无法避人耳目。

薛谦就是扎在繁杂的卷宗里脑仁疼, 找严小刀剔牙闲扯换换心情,以前怎么没觉着俩人这么有的聊!

薛谦给严总可没点臭豆腐, 正经叫了三盘小炒,叨着菜说:“我们终于弄明白那个古耀庭是怎么爬上去的,你猜我们找谁问的?”

严小刀:“谁?”

“还有谁跟那位庭爷睡过?”薛谦甩出一记男人之间特有的耐人寻味眼神, “简家大­奶­­奶­,赵女士啊。”

严小刀差点把这号巾帼不让须眉的赵女士忘记了, 当初还打过他猥琐主意,想要找他一结“秦晋之好”的。赵绮凤自从跟简董事长撕破了脸, 夫妻关系疏远,慈善拍卖晚宴都没露面,这些却都没妨碍这位姑­奶­­奶­私底下继续风流成­性­,夫妻间各玩各的,人生苦短谁也甭耽误谁!

严小刀忘了这茬, 薛队长可没忘,收网拘捕简董事长同时也请了赵绮凤喝茶,果然一问一个准。

赵女士并没有参与实质­性­的犯罪行为,但什么都知道。

古耀庭此人号称以一根不倒金/枪搅乱整个儿上流社会贵­妇­圈,竟然也是简家大­奶­­奶­的入幕之宾,俩人有一腿。据说, 古耀庭第一面见着赵女士,就给了阔太太女强人一个下马威。这种人根本就不来假模假式的寒暄客套,或者虚与委蛇的前/戏温存,野蛮地挟持着阔太太直奔卧房,一只粗鄙的大手直接扯开礼服套装,伸进胸/罩里粗暴地揉/弄,然后将人抛到床上……

赵女士一来二去都有点受不了,扛不住,见面就怕对方。估摸赵绮凤觉着她还是更稀罕严先生那种正点温存的男人。如今想来,她那时候穿一双透明暗纹丝袜,勾脚趾勾搭严小刀,功夫简直弱爆了,古耀庭是直接扯胸/罩扒裤子的放/浪野蛮招数。

这种艳/闻秘事,也就薛谦会找严小刀八卦。

薛谦边吃边说:“古耀庭这人出身底层,山野浪人,身材雄伟但长相凶狠,这种货­色­凭什么?怎么有人看得上?这就是咱们事先万万料想不到的,一个凶恶暴戾的武夫,还是通缉犯,偏就有人玩儿个新鲜,他恰恰就迎合了特定圈子里­淫­/靡而猎奇的重口味。”

严小刀摇头难以置信:“太荒唐了。”

说白了就是,上流社会吃香喝辣的各种款式类型都玩腻了,早都不稀罕漂亮鲜­肉­,反而没见过如此粗野像兽的男人,一下子就钓上了中年贵­妇­们欲/壑难填的重口味,风靡了阔太太圈,搅合得那些人欲/仙欲/死。

薛谦直接给严小刀亮了他手里的筷子,比划长度:“据说还不止。”

严小刀一开始都没听明白:“什么不止?”

薛谦凑近说:“长度不止,这根筷子也就25厘米吧?”

严小刀双眼瞪起来:“……我/­操­!”

薛谦:“据说30厘米,天赋异禀。”

严小刀:“扯淡吧?”

薛谦:“不然怎么能让那帮阔太太集体癔症发疯?”

严小刀盯着薛谦,面前一盘辣椒小炒­肉­都没胃口了:“……30厘米就他妈不可能,牲口。”

男人归根结底都介意关于尺寸和能力的话题,两个爷们儿凑近头讨论荤腥,都是一脸“我勒个大­操­”的踩屎表情。

这人随后就由太太们引荐给各家身居高位执掌权柄的男人,顺利打入那个圈子。庭爷既能在贵­妇­圈内寻欢作乐,也能凭借­性­情凶悍孔武有力,在赵家父子门下助纣为虐,并且与赵家儿子是情人床伴关系,也就有了“儿婿”的名头,飞扬跋扈一时风头无量。这人才真是借风而行,如鱼得水,投对了沆瀣一气的大染缸。

这号人,能算是个鸭么?

不是贵人们在玩儿他,分明是他在玩弄贵人们,刻骨地展现自己的肮脏粗俗,肆无忌惮地狠狠cao弄那个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圈子,凭借一根巨物搅动了那个甚至比他更加污浊不堪的染缸……

警局终于收到并破解了麦先生的临终遗物。

鲍局长这边儿正愁缺乏实质过硬的证据,无法震慑到藏在死水微澜之下的核心利益圈,严小刀在关键时刻给警方送上一份大礼,完全意外收获。

太意外了。

所有人都知道麦允良在“云端号”上被人录下耻辱视频,抛到网上昭告天下,却没想到麦允良手里攥了更多视频证据,几百G的虐待录像。相比之下,当初游公子在游轮上一时冲动忘乎所以所犯下的罪行,只是冰山外围一块凸出来的犄角,距离庞大冰山的牢固坚硬的内核还远着呢。

严小刀此时坐在鲍局长家的客厅沙发上,晃着二郎腿发呆。

这地方突然之间成为他们这些人暗度陈仓秘密商谈的聚点,比如严小刀,今天就是戴着鸭舌帽,身穿送货工人制服,扛着一大桶纯净水上楼来的。像他这样既不是嫌疑人也不算证人尤其不是闲人路人的微妙身份,总是出入警局办公室也不合适,于是改为隔三差五过来鲍局长家“送快递”。

鲍局长连茶水饮料都吝啬给他,指着他埋怨:“不是交待让你跟那谁形影不离吗?人呢?”

严小刀无辜地一摊手:“他不愿意跟我来,他说不来公安局长家里。”

“……”鲍正威不满,“小孩儿还挺多毛病!”

严小刀复议:“毛病可多了,我养得不容易啊!”

鲍正威坐在自家沙发上喝茶,不疾不徐地透露:“那些视频证据我大致过了一遍,除去麦允良本人,一共涉及其他四名重要人物,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好几年,一看就是有规律有组织的长期虐待,令人发指。”

“能抓吗?”严小刀轻声问。

“难,刑不上大夫。况且麦允良已死,无法亲口证明他是被迫,这只是一桩道德丑闻。”鲍正威缓缓摇头。

鲍局长顺手拿过一盒戒烟糖,用糖块在茶几上给严小刀摆图示意:“圈子里八位老人儿,你没接触过也都认识名字,目前视频就涉及到四位,赵,黄,潘,董。”

名字都熟,但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毛儿都摸不着。

茶几上四颗玲珑小巧的戒烟糖,包裹着花花绿绿的糖纸,映在严小刀眼里分明是幻化成人形穿金戴银的四头骷髅怪兽,骷髅的脑壳里填塞着丑陋和贪欲。

这些有名有姓人物都是高官厚禄名望显赫,历经几代风雨,树大根深屹立不倒。蚍蜉撼大树,就不是他们小小的警局有能力撼动的,级别远远不够,想说话都够不着。

他们现在甚至连梁通都不能动!

燕城专案组那边上下疏通扯皮了很久,到现在都没拿到拘捕梁董事长的手谕。他们现在仍然以陈九案为由头,根本不敢提后面更深内情,提了恐怕这案就办不下去。

形势已经相当简单明朗,陈九案尚未到案的最后一名主犯,现在化名古耀庭,就躲藏在燕城某些神秘而禁卫森严的地方,不敢露面。这人背靠大树悠闲地乘凉,挑衅似的与警方遥遥对峙,让人很难下手。

这号人背后所倚仗的,是一个闪耀着财富权势荣光也深埋着罪恶源泉的空间。古耀庭既享受这个空间的庇护,也不断出卖暴露着他身后的人。这人才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刺穿了旧案外壳掩饰的皮毛,刺入滋养着罪孽的泥沼。

梁通与简铭勋就是为罪恶泥沼不断输送养分肥料的造血机,也是“燕城十二少”这个神秘输送链条上的高级皮条客。真实状况一定不止那十二个无辜少年,至少简老板交待,“十二钗”之类的花名册他也见过。

而凌河的一番筹谋,是巧妙地利用了陈九案翻出当年线索,彻底搅动一潭死水,让天网恢恢将余孽们一个一个拎出来扒皮。死水下面隐匿的史前巨型蝾螈、八爪剧毒章鱼之类,身形囊肿畸形的巨怪,这时一定也潜不住了,爬满疖癣的丑陋身躯早晚都要翻出水面,曝露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正义之师现在只能静候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就如同当初那样,麦允良意外身亡之后一段惊世骇俗的凌/虐视频点爆了公众眼球,深深触痛社会道德的底线,逼得游家父子最终走投无路自取灭亡。

……

局座的夫人包了一顿饺子,配上几盘爽口凉菜,挽留小刀吃一顿热乎的午饭便餐。

严小刀立时拘谨起来,站在客厅里猛搓双手:“吃您家的饭多么不好意思!”

鲍正威喝道:“呵,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严小刀赶忙拍上鲍局长的马屁:“我级别不够,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在公安局长家吃饭,咳,多少人眼红我!”

“没有

逆水横刀_第135章

什么不合适的。”鲍局的夫人微微一笑,像不经意地闲话家常,“以前,昊诚和薛谦也都常来我们家吃饭。”

严小刀垂下眼睫:“我什么身份?我哪能跟陆警官和薛警官比。”

鲍正威沉着嗓子说:“在老子眼里都差不多,我不厚此薄彼,这顿饺子吃得。”

鲍局长拿了半瓶白酒找严小刀陪他喝几盅,舒心解闷。这人偶尔一碰杯,眯眼盯着小刀:“麦允良自录的一段口供说,他当时抑郁症严重发作,其中一个因素就是有人频繁对他进行­骚­扰,而­骚­扰的缘由,是催逼指使他出来指证那些事情。也就是说,那时就有人一直私下联络他、­骚­扰他。”

严小刀一只饺子咬了一半,滋出一汪汤水:“是吗?”

鲍局长分析道:“我一直怀疑,麦允良突然选择自杀事出有因,很有蹊跷,当时结案仓促许多细节待查。比如,麦允良是怎么策划出细致的一套计划,不仅达到自杀目的,还要­精­巧算计到梁、简、游三家人,还包括你,给你们所有人栽赃设套。这绝对不是麦允良一人能搞出来的,背后不但有人指使他诱逼他,还有人暗中为他出谋划策,助他完成了一次惊世骇俗的自杀行动。”

严小刀筷子上夹的半个饺子就僵在半空中,他久久没下口吃掉,垂下眼睑无法回应。

鲍正威瞅着他:“麦允良像一个懦弱自卑又迟疑不决的提线木偶,后面有人提着线策划指挥他的自杀。你觉着呢?”

严小刀毫不迟疑地驳回:“您是怀疑他吗?……他不会。”

老­奸­巨猾的鲍局长盯了严小刀一会儿,帮他解除了红灯警报:“我也认为不是他。可能是他背后那个人,你能猜到不?”

严小刀心想,老家伙您搞什么?

鲍局长连喝几盅白酒,老小孩似的耍了个­性­子:老子就不告诉你,你小子等着真相大白吧。

况且,以麦允良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录出几个硬盘的凌/虐录像?这人假若有这能耐本事,当初早就逃离苦海。说不定背后又是一个铺成更大的棋局,一番血雨腥风的政治较量……

夜里睡觉,严小刀仰躺着闭目养神,脑子里不断划过胡思乱想。

他稍微一动,暴露了不规则的鼻息,就被身旁一条长腿裹着压上来了。

严小刀瞟着他的枕边伴侣:“饿了?夜宵?”

凌河抚摸他的腰和大腿,把他搂在臂弯里,哼出满足绵长的一声:“就抱一下……”

凌河私底下有时候,黏他黏得没完没了不依不饶,这样的痴缠又让严小刀很受用,心里满足。说到底他年长凌河五岁,有个年龄差,身边儿陪着一位这么俊、这么年轻的对象,这样爱他和依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当然,俩人一路的风雨波折和情深意重,早就注定没完没了不依不饶了。

鲍局长提及的话头,严小刀不怀疑凌河。

他认为他现在已经足够了解凌河这个人。

之后一天傍晚下班后,他俩一起去医院看望谈绍安的妻子。

谈绍安自首投案之后,重病卧床的妻子一直都是凌河负责找人照料。

凌先生不吭声地就揽下了这个责任。严小刀发觉,凌河这人无论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都是闷炮的风格,不讨论不商量,心思固执而坚定,不理旁人意见。

凌河缴纳了住院费用,还派遣了毛致秀和柳蕙真一对手脚勤快能­干­的最佳搭档去医院照顾病号。即便雇了护工,也总需要家属作陪。

从医院出来,一对英俊的男人和一对漂亮的女生,压着马路谈笑风生。

长街十里,灯影成河。灯火一直蜿蜒游弋到海湾边缘,直到视线与人生的尽头。

灯下的方砖路面上,拖着严小刀凌河并肩而行的修长的影子,还有柳蕙真挽着毛致秀像缠在一起欢快跳动的一双影子,四人意气相投非常快活。

毛致秀是将一颗丸子发髻梳在头顶上,清爽利索。柳蕙真是在耳边两侧绑了两个发髻,穿复古风的碎花连衣裙,拎一只草编小包,显得纯情可爱。两个美女戴着严总赠送的同款女表。

凌河与小刀并肩而行时,偶尔用掌骨互相碰触、摩挲,微凉海风中感受对方体温。

“冷吗?海边风大。”严小刀瞟着凌河身上薄得几乎无法蔽体的麻料T裇。

“不冷。”凌河说。

“太薄了,透­肉­。”严小刀偶尔有点小气介怀,自己以前好像没这毛病?果然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能透视?”凌河嫌弃地瞟他。

“是,我能。”严小刀哼了一声。

严小刀回头瞧一眼姑娘们,厚道地说:“总是让致秀和蕙真去照顾病人,挺辛苦的,我看着也过意不去。回头我也派俩人过去,大伙轮班值日!”

毛致秀声音清脆:“老板您瞧瞧,反省一下自己!还是咱们严总怜香惜玉!”

柳蕙真笑时表情腼腆,鼻子和眼睛皱起来像猫:“严先生是最温柔的!”

凌河一盆冷水泼给两位姑娘:“他就是口头上怜香惜玉心疼你们,他能派谁去医院值日?峰峰和宽子么?”

严小刀一本正经地瞪他:“那怎么行。”

凌河教给他:“怜香惜玉的严先生,我帮你选两个好人,过来跟致秀和蕙真换班,顺便还能找你叙旧。”

严小刀顿觉话题不妙,想把自己舌头嚼碎吞了。

凌河在风中轻飘飘地送出一句话:“苏小姐和尹小姐么,一起来啊。”

“哎呀,是谁啊!好想见见,一定是大美人儿……”毛致秀和柳蕙真在后面嘻嘻闹闹地起哄。

严小刀一头黑线,顺手一指路边一家烤串店:“不饿吗姑娘们?进去吃饭!”

这是一家连锁烤串吧,最近在城里十分火爆,饭馆大堂内蒸腾着鲜香咸辣的一股热浪。

方桌,条凳,铁篦子,串钎子,如此简单粗陋的一套装备道具,配上各种口味活­色­生香的腌­肉­烤­肉­和心肝肺肚,四个人围成一桌敞开袖子对撸。

凌先生被毛致秀嘲笑为“清真小王子”,因为凌河盯准一大盘子牛羊­肉­串和牛板筋羊腰子大快朵颐,嘴角泛出晶亮的羊油。

脑门上贴着“颜王”头衔的凌河,吃相还不算最豪放的。他们身后净是穿跨栏背心、大裤衩和拖鞋的汉子们,狂灌大号扎啤,透着最真实的市井风范。

凌河撸串的时候头发偶尔碍事儿,严小刀擦净自己手指,拿过发绳帮他重新绑好。

一切动作习以为常,凌河继续撸串,牙齿撕扯美味的幅度和频率就没停,盯着­肉­类目不斜视。

严总在这顿饭期间,不停被两位姑娘拷问关于苏小姐和尹小姐的好事。

严小刀大大方方招认了一部分他认为可以招供的内容:“认识苏晴是八年前,一场意外。我那时候也年轻,脾气比较冲,跟人打群架被砍了一刀,慌不择路闯进女厕。苏晴指点我跳女厕窗户跑路了,还给我塞钱打了一辆出租车……后来我跟踪她从夜总会回家,悄悄找到她住哪里,给她房间里送一束花。”

“严先生追求女孩子真浪漫啊。”柳蕙真轻声细气地说。

严小刀说:“苏晴是个很好的姑娘。她也是孤儿,无父无母被卖到那种地方,人没办法选择自己出身际遇,但还是可以选择维持本心。”

“这么有情有义的好姑娘,我都想要认识她,你怎么最后没有娶她?”毛仙姑这问题问得歹毒,还不停瞟凌河的脸­色­。

“后来发觉,我喜欢更硬朗更帅的。”严小刀答得淡定,撸掉两大块牛板筋。

“严先生未娶是因为他想嫁。”凌河不动声­色­地回敬,面对严小刀撸掉一条烤明太鱼。

柳蕙真手里一串圆溜溜的烤土豆都滚到地上。

毛致秀大笑称赞:“老板您太帅了!”

严小刀也自嘲地笑了,下眼睑挂着酒意红斑,凌先生在外人面前喜欢挣面子逞威风,就让这人得意去吧!

将来,你嫁我和我嫁你有区别?

凌河旁听严小刀从前那些风流韵事,并不认为这些­鸡­毛蒜皮还值得吃醋。他的心理建设十分强大:认识八年怎么样,女人能­操­/得动你?能让你那样舒服?严小刀你最终还是要嫁给我!

“卧槽,防住呵这球!……不能让他抹进来!……”

“后卫堵抢眼啊……卧槽,真他妈臭!……”

“防不住贝嘉鸿,没辙。”

大部分食客仰着脖子紧盯大屏幕,边撸边侃。这家烤串店之所以特火,店里是以超大屏幕电视和赛事直播作为吸引撸客的开胃大菜,大屏幕这时正在转播他们本地的临湾泰兴俱乐部队的一场中超足球联赛,泰兴队主场迎战远道而来的客队。

刚才热火朝天的饭馆里爆出一阵丧气的摔钎子和骂街声,对手刚刚进了一球将比分领先。

严小刀也忍不住往屏幕上瞟。这四个人里面没有真球迷,但是足球比赛么,总之是带球往对手门里踢,致秀和蕙真两个姑娘都看得懂。柳蕙真腼腆地用手一指:“刚才进球那个男生,很帅的呀。”

毛致秀吸吮自己的手指:“11号,叫什么来着,我都没听清解说?确实相当帅!”

“贝嘉鸿。”严小刀轻声告诉毛致秀那个球员的名字。

进球的是对方广州恒中俱乐部的当家­射­手11号贝嘉鸿,严小刀这种极少看球赛转播的人都熟知这个名字,但凡每年能在联赛里进二十多球的前锋,都是家喻户晓的大红人儿。更何况贝嘉鸿相貌非常英俊,在球场上飘逸俊秀又浑身散发阳刚之气,很难得。

贝嘉鸿接了队友从后场的一记长传过顶,凌空卸球那一下直接涮过一名临湾泰兴队后卫,高速带球冲刺一般单刀直入,在其余后卫从四面杀来试图飞铲围堵的瞬间,轻巧地把球挑过守门员头顶……

这球进得太轻松了,教科书一般的“贝式单刀”,一秒钟杀得烤串吧里垂头丧气哀嚎遍野。

“当初就不应该放小贝转会!转会了结果怎么样?你看他现在往咱们队门里踢,一点都没脚软!”

“广州队给的钱多,三倍年薪,给谁谁不走?”

“妈的,贝嘉鸿就是为了钱!”

餐馆里一群球迷狂骂忘恩负义背叛家乡球队养育之恩和父老乡亲拥护长情的贝嘉鸿。贝嘉鸿小时候在本地被体校教练慧眼相中,从体校少年队至本市青年队,再打到泰兴俱乐部的预备队,是一级一级打上来的本土当家球星,去年被财大气粗的广州俱乐部土豪老板以千万年薪挖了墙角。

贝嘉鸿那时不顾全场球迷拉横幅挽留,也不顾舆论铺天盖地的谩骂攻击,走得十分坚决。最后一场俱乐部告别赛就在临湾泰兴队的主场,这人离开时头也不回,没看出一丝留恋。

泰兴队丢掉一球之后兵败如山倒,门前风声鹤唳。贝嘉鸿在禁区攻城战役中如入无人之境,肩头燃着必杀的气焰,竟然背对球门送了一记倒钩。

整个人腾空而起,腰力惊人,凌空姿态飘逸潇洒!

唰——球又进了。

贝嘉鸿默默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并没有忘乎所以满场飞奔,冷漠地往泰兴队球门里看了一眼,眼睫垂下时把一脸寒凉抛到地上。这人都懒得跟队友击掌,好像并不在乎为本队赢球,就是为了进球而进球。

“哐当”,隔壁桌上一盆喷香的烤串惨遭无妄之灾,被扣到地上。球迷们又被扎了心,一片暴躁的集体骂街之后,饭馆里逐渐偃旗息鼓鸦默雀静,已经有人吩咐服务生“换台换台不看啦!再看就要被这小子帽子戏法啦!”

餐厅大屏幕终于调台了,换成毫无养分的娱乐节目。

严小刀暗自松了口气,瞅凌河一眼。

凌河吃饱了,开始发呆幼稚儿童自娱自乐的游戏,用桌上一堆铁钎子摆开各种图案,但严小刀确定凌河一定是知道内情的。

简铭勋自首交待的半套“金砖宝典”,暂时就暴露了六人名单,排在麦允良卢易伦之后的就是年轻的球星贝嘉鸿。花名册上仍然在世的每个人都是警方要寻找的活证据,每人背后恐怕都有一腔血泪控诉。

就着嘈杂的背景声音,严小刀偏过头低声问凌河:“有机会去找小贝聊聊吗?我听说贝嘉鸿跟卢易伦关系不错,他俩认识你吗?”

“警方一定私下接触过他们,要求他们两人匿名作证。”凌河并不掩饰他确实是知情者,“你觉着小贝和卢一哥现在,乐意见到任何老熟人吗?”

严小刀以常人之情推测:“不愿意。”

凌河平静地说:“小贝现在终于暂时跳出火坑,估摸也是想尽办法绞尽脑汁,凭借转会这么个理由,逃离这个记录他耻辱悲伤的地方,而且逃得很远。虽说不能彻底抹去他在名单上的身份,并不能让他摆脱纠缠,他至少远离了这块是非之地,离远些麻烦就少了。”

贝嘉鸿本人应当是再也不想回到临湾这个主场,每次回来就是为了多进几个球。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一座镶着丑恶狰狞的暗­色­花纹的青铜大门,大门里就是无边无尽、无法摆脱的黑暗,他所能够做的,就是往那扇青铜大门上多捅几刀解气。

“我不认识他,他估计也不会想要认识我。不过,我不需要认识他,也能办成很多事。”凌河的口吻漠然而冰冷,起身离席,径直去收款台结账。

严小刀不放心地盯着凌河背影,暗自叹一口气:“咳……”

对比从前面对麦允良时尖酸刻薄满嘴毒汁的面目,现在的凌河做人善良多了。

凌河似乎这半生都在悲惨的受害者和优越的复仇者双重角­色­之间矛盾地挣扎。凌河甚至一次又一次拒绝承认自己的“受害者”身份,用刻意的不在乎和顽固的强势为自己筑起一身铠甲,用刻薄鄙夷的言语和对立的姿态与另一些人划清楚河汉界。这或许就是凌河用以掩盖真实伤痕的挡箭牌,是心理上的安全岛和缓冲带。

逆水横刀_第136章

也只能如此,否则熬不过冰冷的流年。

然而,每次涉及那个圈子、那段抹不去的回忆,无形中的锋芒毕露和桀骜不驯都时时刻刻提醒严小刀,他眼前孤傲而倔强的背影,还是以前那个凌河。

作者有话要说:贝嘉鸿,最后一个重要配角啦。

开个第五卷纯粹觉着目录页这样对称着好看哈~~

☆、第111章 恶魔现身

第一百一一章恶魔现身

正义之师放稳线钓大鱼, 就是静待一个恰当合适的时机, 鲍局长他们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等来这样=机会。名门正派不能跟邪魔外道一般见识, 做事难免捉襟见肘投鼠忌器, 凡事都要在法律规则和道德准绳之间小心翼翼地游走。总不能把麦允良供出的隐秘的涉案视频抛出来,炸开公众舆论。

这晚临湾泰兴队主场惨败广州恒中, 球迷倒拖着旗帜垂头丧气地散场,留下一地谩骂和狼藉。客队球员早已在安保人员的盾牌护送下从通道离开,乘坐大巴去往宾馆休息。

客队只有一人在本地有家。今夜秒杀主队的进球功臣贝嘉鸿就没回宾馆睡觉, 自驾车悄悄离开,车身滑入临湾港口水汽迷茫灯影辉煌的夜­色­中。

悄然尾随在贝嘉鸿车子后面的, 还有另一辆喷着暗­色­车漆的不起眼杂牌轿车,驾车人把自己过分惹眼的长发裹在薄衫的帽兜里, 不让海风把头发吹得满脸都是。

凌河对身边人轻声说:“我们的人查过了,小贝去的是他自己位于临湾新区高档小区的高层公寓。他转会去了广州俱乐部,这栋位置便捷的公寓,按说价位很好,但他看起来并不打算出租或者卖掉, 一直留着。”

严小刀瞟一眼凌河:“我以为贝嘉鸿应该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连过夜都难受。”

凌河微挑眉毛,意味深长地说:“没准他是特意留着方便跟某个人见面呢!”

凌河驾车技术很好,见缝Сhā针地超车但行驶速度平滑稳健,让前方心事重重的贝嘉鸿丝毫就没察觉……

公寓高层,贝嘉鸿进门, 顺手打开客厅一盏台灯。小灯散­射­出橘­色­光芒,从窗外老远,凌河严小刀泊车隐蔽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一丛柔和的光。

贝嘉鸿拖着疲惫身躯冲凉,出来时赤/­祼­着­精­健上身,发梢不羁地往下滴水,水滴沿着脖颈和胸沟扑簌地流淌。他深呼出一口气仰面倒在沙发上,这时才好像察觉房里有动静,猛一抬头,卧室里缓缓走出一道高塔一般的影子!

那人十分高大,从卧室迈出时脑顶几乎蹭到门楣,紧身圆领恤衫勾勒出孔武有力的强壮身材,浑身透着搏击运动员似的气概,脑后梳一根短粗硬的马尾。

贝嘉鸿心口猛地针缩,几乎从沙发上“腾”地跳起,瞬间浑身套上一层防御盔甲:“……你来­干­什么?”

“小贝,好久不见。”梳马尾的男子面目深不可测,但也不必要一上来就张牙舞爪穷凶极恶,或者说,身份与气场足够慑人,都不必恶言相向。这人嘴角轻耸:“你转会大半年了,哥见你一回都不容易啊!”

一声“哥”把贝嘉鸿恶心坏了,他浑身水汽蒸发掉,直挺挺站在客厅中央盯着对方:“没事赶紧走。”

他打开客厅天花板大灯让屋里大亮,顺手关掉橘­色­小灯。

“呵,小贝,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梳马尾的男人毫不客气坐上沙发,横跷二郎腿,“这场胜局俱乐部老板开出奖金百万,你作为进球功臣就独得四十万,你不谢谢哥?”

贝嘉鸿不屑地哼一声:“我谢你?”

来人豪放地大笑,这一笑气场惊天动地,紧身裇衫胸口处几乎要从中崩开:“哥告诉你实话!要不是咱们本队那位守门员和3号中后卫门前放水,小贝,你能轻松潇洒如入无人之境地连进俩球?咳——那俩人儿都收了哥的钱,今天大盘显示泰兴主场小胜,我们‘做’的这局球就是让你们广州队一球落后再反败为胜!小贝,哥对你真心还不错!哈哈哈哈……”

一场涉及联赛年终排名的关键场次,依照这人的形容,胜负就是弹指飞灰之间已提前决定的小事。

“你到底想­干­吗?”贝嘉鸿脸­色­微变。

……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大摇大摆地出入贝嘉鸿的公寓。

这位爷当然不是正大光明拿着钥匙进来,而是不请自来。临湾港口重地眼线密布,没人想到案件头号通缉人物敢在警方眼皮底下招摇过市,这就是闯入“灯下黑”地带的一条更加黑暗的影子,成功隐蔽了真身。

凌河跟严小刀就是迟来一步,还在纳闷窗帘内的橘­色­小灯怎么灭掉了换成大灯?他俩也没想到,贝嘉鸿的公寓早已被鸠占鹊巢!

古耀庭古少爷,大刀金马地坐在贝嘉鸿的公寓里。这人看面相辨不出多大年纪,腊­肉­反而比鲜­肉­更经老,浓啤酒­色­的脸膛和臂膀在灯下映出旺盛的古铜­色­光辉,眉­色­和眼眶都漆黑发亮,整个人的气场从沙发边缘渗透到客厅四下角落。

古耀庭掏出雪茄,自己拿出一根在鼻子下狠狠一嗅,顺手递给贝嘉鸿一根雪茄。

贝嘉鸿没接,戒备地站着不动,其实很想拎过台灯砸人。

未见其人只闻其名时,很多人会以为这就是个青面獠牙的凶神厉鬼;见了真人,发现这家伙也没长出青面獠牙,但凡有本事在一条路上黑到底、黑到手眼通天的,必然不是一般角­色­。古耀庭其人颇有几分威武阳刚的魅力,坐沙发上占据的地方都比别人多一块,就像一尊岿然不动的铁塔。

“大家一条道上合伙赚钱发财,咱们也算合作关系嘛,小贝,老子也很需要你!”古耀庭讲话时总能露出一口白牙,双眼放光,笑得有点瘆人。

“谁跟你合作关系?我没兴趣,我不做。”贝嘉鸿回绝,就猜到庭爷为何而来。

古耀庭咬着雪茄踱到他面前,二人靠墙站在­阴­影下:“三天后的十二强赛主场,我们做成放三个球负。”

“你开什么玩笑?!”贝嘉鸿遽然吃惊,抬眼盯着对方。

“哥跟你说真的,小贝,三球负。”古耀庭毫不回避也盯着他。

“……我不­干­,你找别人去!”贝嘉鸿一口回绝,扭头想走却被古耀庭伸开一掌抵在墙上,封住他去路。

“必须你来做,你的最佳­射­手呼声最高,赔率最低,但乌龙球赔率榜上你的赔率可是最高……你不做谁做?”古耀庭眯眼笑出一片泛金的纹路。

“……”贝嘉鸿吃惊,“你让我乌龙?!”

当然了,作为国家队头号­射­手的贝嘉鸿一定也是进球榜上的当红炸子­鸡­,谁能事先料到贝嘉鸿进本队的乌龙球?庄家幕后的大手悄悄­操­纵球盘,贝嘉鸿假若拿不到最佳­射­手,反而弄个最佳乌龙,那些豪掷赌金的球迷可就全赔了!只有极少数暗知内情的人卷走全部赌资,这就是­操­盘。

贝嘉鸿惊愕片刻突然爆发:“这不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联赛这他妈是十二强赛!主场只能胜不能败,输了就满盘皆输,你也不看对手是谁?这场球能输吗!”

三天后的世界杯十二强赛,国家队主场坐镇临湾港口的名流大球场,迎战多年的老冤家韩国队。这场球就是十二强赛的背水一战,主场只能胜不许败,不然彻底淘汰出局。

谁丢球漏球谁是千古罪人,丢不起这个脸。

“我不能做。”贝嘉鸿斩钉截铁。

“宝贝儿,你有选择?”古耀庭伸出一根食指,压在贝嘉鸿嘴­唇­上做出“嘘”的手势,“你能用转会这么幼稚愚蠢的理由跑掉,老子懒得跟你计较。如果上边儿有人想念你,想让你回来,现在就能指示燕城的俱乐部斥巨资再把你从广州买回来!”

“……你混蛋。”贝嘉鸿怒不可遏。

“想回来不?回来燕城毕竟老熟人多,南方多寂寞。”古耀庭似笑非笑,笑得恶劣。

贝嘉鸿喉结滑动迸出一句咒骂,眼眶遽然发红。他用以戒备的手肘猛地发力,抡向对方下巴,却被对方更加强壮有力的大手捉住他的手臂重新压回来。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几下硬朗的­肉­搏就让房间里充斥粗重骇人的喘息。

古耀庭铁塔一般难破的金身几乎罩住眼前全部灯光,拳脚凶悍凌厉!

贝嘉鸿被古耀庭别住手肘挤压在墙角,听到对方在他耳廓上粗暴地喷­射­热气:“你以为老子不知你今晚在这儿等谁?你跑了,他可还在这儿跑不了,啥时候大家再聚齐了,给老家伙们演一出‘五美拜寿’的好戏?呵。”

贝嘉鸿指尖立刻战栗发抖,眼底光芒被这句话砸成碎片。

“周日比赛随你,别让老子太失望!”古耀庭来找小贝谈这桩合作生意的,可不想打架伤人让这人周日上不了场。他相信合作一定成功,冷笑着拍拍贝嘉鸿的肩膀,转身扬长而去。

……

古少爷一身暗­色­,迅速没入一辆黑车,驶入茫茫夜­色­来去无踪,身边有保镖护驾,不知去哪里落脚。

贝嘉鸿颓然坐在沙发上,关掉大灯,重新打开橘­色­台灯,适应房间里的昏暗光线。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庭爷究竟做什么生意,其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背后有了倚仗的靠山,什么都不需要做,游走穿梭于皇亲国戚男爵贵­妇­之间,凭借腰下一杆神枪,足可以一辈子“坐吃而山不空”。不过,世人各有古怪稀奇的癖好,古耀庭平生偏就喜欢这一口,暗地里一手­操­纵掌控着每年二十多支球会、两百多场球赛的胜负与生死。他以前就是黑市放高利贷起家,现在在黑市放赌盘做球。

所以,外人谁会料到,古耀庭竟因为这样的缘由,这样一场万众瞩目的国际比赛,离开长期盘踞躲藏的燕城老巢,冒着风险在临湾附近出现!

贝嘉鸿冥思苦想挣扎了许久,拳眼快要攥出血,默不吭声翻出前几天拿到的号码,几乎就要把这个电话打出去。

他攥的是薛谦和鲍局长的电话号码。

那两人都叮嘱过他,有情况随时可以报警。

这个电话打出去,警方现在全城封锁没准就能追到古耀庭行踪,这人竟然从燕城跑来自投罗网,千载难逢的良机。

然而,万一捉不住人怎么办?傻子都能猜到告密行踪的人就是他。

即便古耀庭这次被捉,又能怎样,背后那些人呢?薛队长鲍局长能保得住他不会再被“买”回燕城吗?双方势力如此悬殊,他能信谁?他的下场,可能就像当初易寒那样,几天之后他就会全身浮肿伤口膨胀地漂在临湾港口码头的海面上,“意外身亡”……

公寓大门的锁眼轻轻转动,贝嘉鸿警觉,这次是熟悉的开门声,闪进来他期待的熟悉身影。

清瘦身形匹配­精­致俊美的面容,脸上有­唇­膏粉底,头发还染着光泽炫目的定型发­乳­,一看就是来不及卸妆。从电视台录制现场深夜匆匆赶过来见贝嘉鸿一面的人,就是卫视头牌卢一哥。

刚才贝嘉鸿故意关掉客厅橘­色­小灯,卢易伦的车停在街边对面,遥遥地看见窗口没亮灯,一直就没敢进来。

即便小贝已经转会遥远的南方,他们常年在这栋公寓里私下见面,一叙衷肠。

“怎么了?”卢易伦冷静地握住贝嘉鸿遍布冷汗的手。

“古耀庭刚来过,说周日比赛要放三个球……­操­/他妈的,我想报警!”贝嘉鸿捏着电话,薛谦的号码在屏幕上不停闪动。

卢易伦眼尖,一眼瞅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

“别报警,你疯了么!”卢易伦夺过手机,迅速删除薛谦的号码,心惊­肉­跳。

“……你信不过薛谦这个人?”贝嘉鸿十分信赖卢易伦在很多事情上的判断。

“我信得过薛警官,所以不想让你害死他。”卢易伦讲话斩钉截铁,最后几个字从牙缝里撕出来,嘴­唇­和喉结分明微微翳动,欲言又止。

已经害死一个陆队长,别再坑害薛警官。

“报警有用吗?敢抓吗?能抓得住吗?抓不住怎么办?……”卢易伦也像怕冷似的抱了贝嘉鸿,两人在昏暗门廊下相拥,却分明像在黑暗长河的浮冰上艰难地依偎取暖。

……

贝嘉鸿打完这场比赛,没有跟他所属的俱乐部成员一起返回广州,因为三天之后就是国家队在临湾主场迎战韩国的十二强战,贝嘉鸿就在这里与国家队会和,准备周日的比赛。

周六这天,赛前开放训练日,允许球迷和记者进场围观。

远道而来的韩国队被安排先出来训练,出场就迎来一片很不友好的倒彩声,以及矿泉水瓶和各种软包装盒组成的垃圾雨攻势。

这是国家队多少年没在正式比赛赢过的老冤家,逢韩必输,屡战屡败。

本土球迷们情绪激烈,也是因为这波复仇心态酝酿已久,时隔四年好不容易十二强再战,又逢主场,赢了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如若输了这帮人直接赴汤蹈海吧别回来了!

韩国队员埋着头围在一起喊战前动员口号,还在场地中央摆出一枚太极图案。

“太极是俺们的!你丫的又剽窃俺们的非遗!”看台上有球迷高喊。

“哈哈哈——”又是一阵起哄和鼓掌。

韩国队员排成野羊拉散粪的稀稀拉拉队形,悻悻地往通道走去,散场了。紧接着出场进行赛前训练的,就是本朝国家队的­精­英们。

贝嘉鸿低调地出现在队伍中,微垂着头,显然不希望聚拢太多视线。但他那张英俊招人的脸,以及训练服上代表攻击手位置的“11”号码,就注定了走哪都是个移动的大型目标,全场瞩目焦点。

球迷们纷纷涌上铁丝网边缘,尤其是带花带礼物带任务前来的粉丝们,疯狂地隔网欢呼尖叫。贝嘉鸿抬头对粉丝们轻轻一挥手,迅速别过脸,眉心被重重心事和重压挤出几道皱纹……

两名年轻靓丽打扮入时的女粉丝,之前还坐在看台角落­阴­凉处若无其事地啃大

逆水横刀_第137章

煎饼和章鱼丸子串,看吃相就颇有她们那位主子爷的狼吞虎咽风范,全然不顾­唇­膏不怕花妆。这时发现小贝出场,俩姑娘迅速撇下消磨时间的零食包,钻入粉丝群中瞄准场内目标,摇着毛熊玩具对着小贝花痴呐喊,瞬间入戏脑残粉的模式。

贝嘉鸿随队慢跑,之后演练了简单的二人、三人配合,主力和替补混搭。作为国家队正印前锋的贝嘉鸿,一定将在周日首发出场。

临近尾声,主教练特意指点小贝加练直接任意球和点球,额外加练足有半小时。

贝嘉鸿回头时甩出一头汗珠,汗水沿着鬓角纷纷流下……有几滴汗珠汇聚在他浓密卷曲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挣扎了许久,终于连同他的心情从他睫毛尖上碎裂着坠下……

他唯独没有加练“乌龙球”,他不会踢这个。

一个前锋怎么会往自家门里踢乌龙球?就没见过,也没人练这个。

训练散场,例行的安抚粉丝的时间。

女孩子们一拥而上,隔着楼梯栏杆簇拥着,喊着“小贝”、“宝贝”或者“贝熊熊”等等各种­肉­麻昵称。贝嘉鸿笑了一下,右脸上酒窝微露,心情稍微开朗缓和。尽管浑身汗湿,还是走过来为他的粉丝们签名或者合影。

有幸目睹酷哥脸上露出惊鸿般的笑容,不容易的,贝嘉鸿在大部分场合面对公众表情孤傲冷漠,很少展露笑容,不愿参加综艺和商业活动,尤其不爱接受任何采访,圈内有名的“难搞”。

据说,电视台里有本事搞定小贝采访的只有卢易伦,别人约采访这人都不搭理。所以圈内都说小贝和卢一哥关系特铁,铁哥们儿,但永远猜不出他俩“关系铁”的真正原因……

那两个相当活跃的美女粉丝,见缝Сhā针挤在栏杆前。姑娘腼腆地说:“贝熊熊,给签个名行吗?人家喜欢你好久了。”

小贝默不吭声,也不抬头看人,签名快速流利。

“哎呀!……”姑娘被身后汹涌人潮挤住,猝不及防往前一扑,直接扑到小贝怀里,又红着脸细声软语地道歉。贝嘉鸿这时才瞅了姑娘一眼。

一对双簧搭档,负责求签名的是柳蕙真,躲在后面不失时机狠狠推她一把的是毛致秀。贝嘉鸿扶住柳蕙真的一瞬间,毛致秀的手指从栏杆下面探出去,往他右肩扛的训练背包里塞进一颗­精­致小巧的窃听器。

毛致秀这身体柔韧度惊人的小腰­精­,不知怎么鼓捣的,突然从栏杆后面人群中折跟头折了出来,坠到栏杆下面!

假若有镜头恰好捕捉到这一幕,毛仙姑这招是一个高难度的前空翻加自由落体,360度翻滚直接拍在贝嘉鸿面前,比小贝前几天在球场上倒钩时的空翻更猛。

这一趟盒饭龙套跑得,也是够拼的!

人群发出尖叫,以为发生了伤害事故。队医抬着担架也跑过来,贝嘉鸿紧张关切地蹲下查看一脸痛苦表情滚在地上的毛姑娘:“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柳蕙真也趁乱跑进训练场地,现场一阵短暂混乱之后,休息椅上属于小贝的手包、背包甚至球鞋里,都悄悄嵌入了不易察觉的窃听装置……

毛仙姑龇牙咧嘴“哎呦”着,被柳蕙真搀扶出现场。她脱离众人视线之后,一秒钟恢复常态,潇洒地扭了扭蛮腰,凑近衣领边的通话器:“老板,搞定了。”

“漂亮。”凌河是站在球场看台遥远的最高处,顶棚之下的­阴­凉影子里,登高望远纵览和掌控训练场上的局势。

“老板,晚上奖励我和蕙真五道菜法餐吗?”毛致秀顺杆爬上邀功。

“‘仙姑跳墙’身手不错,晚上奖励你一份两荤一素盒饭,去贝嘉鸿公寓楼下盯梢吧。”凌河头戴­棒­球帽,把漂亮有神的眼遮挡在­阴­影中。

通话器那边传来一片懊丧的抗议声:“这什么人啊——”

“这招有点­阴­啊,薛队长同意你这么­干­?”严小刀感叹,这就是凌河所说的“不需要认识小贝也能办成事。”

严小刀从后面揽住凌河的腰,把人拖进更深更隐蔽的凉棚­阴­影中。他下意识就想要抱紧、抓牢怀中的人,他又开始不确定和感到忧虑,因为凌河此时相当亢奋的情绪状态,就好像这人当初气定神闲地坐在他家露台的轮椅上,笑看港口海天风景,冷眼评说麦先生的生死,毫无惧­色­地张开双臂迎向倾盆而下的疾风暴雨。

一场风雨又要来了。

“我没请示薛谦。能问出的口供和信息,薛队长都已经问到,我们还能找贝嘉鸿聊什么?他一定不会说,但窃听器会让他主动交待全部实情。”凌河对于一切筹划了然于心。

每一次踩到边缘红线,凌先生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最有效率达到目的”的方式,而不会在规则和道义上优柔寡断。严小刀发觉,凌河­干­这种事的作风跟薛谦挺像的,薛队长上回指挥他们在高速路上撞击郭兆斌的车,甚至不打报告直闯梁通老巢,那时就看出来了。

警方分别请贝嘉鸿和卢易伦喝过茶,涉及**情由,就没有惊动外界。这两人都默默承认了“金砖宝典”名单上的身份,涉案人员的逐个、逐级递增让这一潭污水更显浑浊,水面下的陈年淤积和暗河支流无比复杂,足以让心智不够坚定强大的人在这个烂泥潭面前望而却步知难而退。

“你为什么只窃听监视小贝,晾着卢一哥?”严小刀问。凌河似乎对贝嘉鸿很感兴趣。

“卢易伦大部分时间就在本地,都很少离开临湾,交际圈子很广,这人天天都可能有风吹草动。但是贝嘉鸿不同,他难得回来一趟,在临湾大本营抛头露面,为了踢这两场球被迫逗留一个星期,他一定很不情愿,但不得不来。估摸很多人都十分‘想念’他,都想死他了!”凌河轻声说。

严小刀猛然警醒:“难道‘那些人’会跑来这里找贝嘉鸿会面吗?这胆子也太大了。”

“不会,异地临幸多么累,不如招幸更方便省事,也更符合身份。”凌河淡淡地冷笑,话锋一转,“不过,假若咱们运气好,没准儿那位狗腿子古少爷会来!”

凌河一直琢磨前夜从贝嘉鸿公寓楼中出来的高大身影究竟是谁,他们当夜迟疑犹豫了,可能一时不察放跑了如此关键的人物,对方真会这样胆大包天吗?……

贝嘉鸿当晚仍然脱离集训大部队,独自回公寓过夜。

这就是队内头号球星的待遇。普通队员绝对不敢提这种要求,但队内几个资深大佬球星就敢要求额外待遇,比如这种临阵不归队外出过夜的,明摆着就是憋不住了出去找家眷或者其它途径泄火。

公寓楼下有零星监视的眼睛,没有等来通缉名单上那位古少爷,却等来了卢一哥。

卢易伦用宽沿帽子遮住发型和大半张脸,低头匆匆走向公寓大门,就在路口拐弯处不当心与对面过来的人相撞,趔趄了一下。

踩着滑板的年轻人跟他擦肩而过,没看清脸,头戴­棒­球帽,帽子后面的孔洞位置伸出马尾辫,夜­色­中白衫飘飘,看着有点诡异。这个钟点还有人在大街上玩滑板?……卢易伦想着,迅速闪进公寓楼。

卢易伦进房间时风尘仆仆,十根手指都带着海港入夜之后微凉的水汽,蓦然被焦躁等待他的人捉住了嘴­唇­!

贝嘉鸿把一身烦闷和焦虑全部发泄在这个吻上,饥渴地吸吮对方的舌、tian舐牙齿和喉头,把卢易伦摁在门上,肢体在颤栗中纠结,抱了很久……

“咱们俩走,彻彻底底地,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贝嘉鸿盯着卢易伦的眼,喘息着,面­色­发白。

“你想要走哪去?咱俩走得了吗?”卢易伦跟他四目相对。

“出国,去哪都成!我不想再回来,我现在只要走进那座球场就像发噩梦一样,我他妈就想吐!一边儿打着比赛我在场上就想吐!!”贝嘉鸿喉咙哽咽,压抑不住胃里­干­呕上涌的感觉,每次都呕得他下眼眶湿润殷红。

患有神经­性­呕吐症状的,看来不只凌河一个。

“古耀庭恐怕还留在临湾就没离开,他明天在场上肯定会一直盯着你,你如果不替他做这场球,可能会吃亏。”卢易伦尽量冷静,手指摩挲贝嘉鸿削得很短的发型在后颈露出的凹窝。

“输掉这场?……这球他妈的没法踢了!”贝嘉鸿嘴­唇­翳动,愤怒与恐惧在眼膜上交织出图案。

“放三个球输掉,然后……然后我们想办法离开,出境。”卢易伦遽然抱住贝嘉鸿,抚摸着安慰,“这场球你就输掉,别硬抗着别管其他人!我不想让你受伤害,输就输吧……”

华灯照亮的夜­色­中,滑板青年在公寓楼下兜了一圈,迂回着滑向街边隐蔽的一辆黑车,收起滑板,上车。

坐在驾驶位上的是严小刀,抱着凌先生做的西餐便当狼吞虎咽,这手工鳗鱼寿司和三文鱼寿司好吃。

一向怜香惜玉爱护姑娘们的严先生,主动给致秀蕙真放假,自己陪凌河值夜班。

他吃着吃着低头发觉,破戒了,说好的绝对不吃日餐,妈X的。

他心里咒骂了一句,但是爱人的手艺太好,不忍浪费,不如狠狠地吃光。

他舔净手指,欣赏凌河梳马尾的俊美侧颜:“会玩滑板?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凌河抹掉他嘴角黏的一粒凉米饭,自己舔了,笑道:“以前在高中和大学校园里,大家都是踩着滑板去上课。”

严小刀挑眉:“耍帅啊?”

凌河回敬:“本来就帅,还用耍给人看?”

严小刀眯眼质问:“啧,大学里有多少人追你,有没有一个连队?”

凌河冷笑:“一个连队?你说的是小学吧。”

严小刀:“……­操­,每一级学校里你都是校草吧!”

凌河一脸理所当然的自负表情,表面上是拨醋拱火,却又拉过严小刀的手,就着小刀刚刚舔过的那根中指,狠狠来了一个深/喉!

凌河舌尖撸着小刀的中指享受地舔/弄吸吮,从指根一点一点撸至指尖,吻那些粗糙却厚实温暖的老茧,撸得严小刀浑身毛孔都张起来了,热血一汩汩倒流着往下半身奔流……

凌河吻完了骄傲地撒开手,不说废话。

­肉­麻的话从来不说,但是,小刀,我多么爱你,你还管多少人追过我?

严小刀在夜深人静时偶尔心驰神往:“可惜那时没认识你,我是个没文化的,假若能在学校认识,跟你一起上课念书多好!”

凌河眼波荡了一下,竟是语塞了。

严小刀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哪句说错踩雷了,却看出凌河眼底突然一片湿润。他用温热的大手抚摸凌河后背,凌河默默回吻他的面颊,总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没事,不用担心我。

凌河戴上耳机,打开车载监听设备,只听了两句蓦然抬头,眼底露出获知意外讯息的惊异和兴奋。

凌河话音微喘:“古耀庭现在可能就在临湾,竟然是为这场比赛?

“明天比赛有人­操­控,比分要输三个球,球场上可能要出事!

“小刀,立即给鲍局和薛谦打电话报信!我们恐怕只有不到24小时,我们要找的人,明天很可能会出现在中韩球赛的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今天有8500字~ :)

☆、第112章 背水一战

第一百一二章背水一战

二十四小时之后, 位于临湾海港黄金地带的名流大球场, 迎来十二强赛的背水一战。

临湾全城出动,大批球迷潮水般涌向比赛现场。

机场人满为患, 许多狂热的观众是为这场关键球赛从外地城市赶过来, 从机场开始高喊口号,抱着“不赢球就与外侮强敌同归于尽”的视死如归架势。这些人拖着旗帜横幅, 汇聚成一支红­色­大军,浩浩荡荡地回合在球场的入口……

附近十几个街区开始交通管制,疏导球迷并保障赛事安全就是封路的最便利理由。仔细观察周围路况却能发现, 路边停靠的警车反而比平时比赛日少了很多,仿佛是故意在街头巷尾留下许多自由通行的空间。

然而, 在周围建筑物、街边小店、路边摊位和公车站附近,闪现许多更加神秘隐蔽的身影, 身穿便衣,占据把守着从球场至周围各个方向所有的交通要道……

一张天罗地网,在暗中织就,志在必得。

进场的队伍秩序井然,球迷们一路高喊口号, 高唱国歌。

只有东面一个看台预留给了客队的球迷团,其余看台全部翻腾成红­色­海洋,旗帜如波浪一般在看台上抖动。严小刀和他几个兄弟按照票面的看台座位号码,径直找到球场正面的贵宾席位,就在媒体记者席位后面。

杨喜峰扛着一杆五星红旗,还挺乐呵:“跟着老大有好事嘛, 小的们竟然还能混个贵宾席,看这么多年球,我从来都买最便宜那一档的票!”

宽子倍儿严肃地板着脸,低声提醒:“咱大哥带你出来玩儿呐?”

杨喜峰四面张望,眼带兴奋神­色­:“小的们明白!”

就在他们对面那一片看台,严小刀­肉­眼看不清的地方,他猜测凌先生也率领了一群身形­精­­干­行动敏捷的人马,就潜伏在那个方向,与他遥相呼应。还有更多便衣散落在看台各个角落,只是尚不清楚薛队长和方副队长坐在哪个看台。

比赛临近开场时全场喊声振聋发聩,锣鼓喧天,那些满含热望和痴心球迷们并不知情球场上将要上演的故事,以及球场外的危机四伏和风声鹤唳。

韩国队出来时,全场­阴­测测地对客队报以嘘声。

而主队出场全场报以震天欢呼,11号贝嘉鸿的身影果然是全场瞩目焦点,千束灯光和视线汇聚在贝嘉鸿球衣后背的号码上。联赛­射­手榜二十多球的进球记录,自然而然让许多人对小贝这场的表现寄予厚望。

贝嘉鸿热身跑动时仍然不苟言笑,心事重重。即将开球时,这人下意识低头轻吻左腕系的红线手链。那当然是

逆水横刀_第138章

情人之物。

严小刀将T裇衣领竖起,嘴­唇­凑近微型话筒:“你现在哪呢?”

他今天穿着轻便随意的裇衫和练功裤,一身低调其貌不扬的打扮,混迹在球迷队伍中。

耳机那边传来他期待的镇定声音:“就在你对面。”

“你们在客队球迷看台上方?”严小刀抬头遥遥望向对面。

“差不多吧,我们已经向看台下方的敌军准备好矿泉水瓶子和各种投掷物了,呵呵!”凌先生从胸腔里发出沉沉的笑,周围响起一片极具地方口音特­色­的骂街声。

“别闹事,注意安全啊宝贝儿。”严小刀不放心地反复提醒。

“找到疑似目标了吗?”凌河问。

“没有,一直在找,人实在太多了,大海捞针!”严小刀快速说道,“薛队那边也都没吭声,肯定都在找!”

他甚至根本找不到凌河头戴­棒­球帽、梳高马尾辫的身影,红­色­海洋吞没了一切有可能引人瞩目标新立异的个体目标。

哨响,惊心动魄的比赛终于开始。碧绿的大球场草坪上,远远望过去,就好像往巨大的一幅绿­色­幕布上掷下两把白­色­和红­色­的骰子,骰子“砰”地坠地四散开去,双方球员迅速陷入胶着争抢……

严小刀没心情看球,他全副心思都在盯视看台上汹涌的人群。

这简直太难了,本场门票售罄,八万人球场爆满,买球票进场又不用实名制,周围全都是人!从起伏攒动的人浪中扒拉一两个目标人物,就好比从茫茫大海筛出一滴与周围­色­泽一样的水滴,往哪筛?他们昨夜密会商议时,甚至并不确定古耀庭今晚一定会出现在临湾大球场。这人假若不来,这一趟又白忙活了!

他们赌得就是对手的自负狂妄,敢于在最危险的地方出现。

薛谦这时站在旁人更想不到的地方。

他所处的看台就在韩国队球门正后方,他的位置已经距离很近,死死盯的就是贝嘉鸿本人。作为国家队突前前锋的贝嘉鸿一次次徘徊冲突,每一次冲锋,飘忽的身影掠过球门,一切最细微表情和肢体动作都在薛队长眼皮底下一览无余。

他在这个看台上也没发现目标人物的人影,毛儿都没见着一根。

闲极无聊只能在通话器公共频道里找熟人聊天,薛谦闲扯说:“网上其实早就有小道传闻,十二强赛有人­操­纵国家队比赛结果,当时大伙还都不信,韬光养晦厉兵秣马这么些年,这回怎么也应该能打进世界杯了,更何况上边儿这么重视!没想到还是一路输到今天背水一战!传闻或许就是真的。”

他的副队长方煜辉接茬说:“经侦部门不是查到了么,燕城可能有几户大庄家参与东南亚赌球?妈的,就是想奔着让咱们这场输掉!就今天八万人爆满的这座球场,真要是三球输了,这帮人还走得出去?!”

心存厚道的方副队还在替国家队球员的安危着想,果然拥有警察天职的正义使命感。

严小刀说:“我也看到网上两篇爆料帖,分析得有理有据还有一些证据,直接明指有人做局!”

凌河在频道里慢条斯理儿Сhā话:“所以,古耀庭很可能参与庄家做局,注入资金在这上面赚钱了。”

方煜辉:“不放高利贷了,这人改行做这个?”

严小刀:“放高利贷还要涉及后续那些麻烦事,不如赌盘上做局来得更轻松。假若古耀庭确实贪财好利,偏偏就享受这种玩弄旁人于鼓掌中的快/感和乐趣,他就会选择赌球集团这样的行当!”

凌河冷笑:“如果他再利用人脉资源,手底下控制数名关键球员,比如本队守门员和前锋……做局就是手到擒来,坐收本金红利,稳赚不赔的一笔好买卖!”

这些就是足协联手经侦部门需要调查的另一番故事,此时薛队长及在场人马只关心能否捉到头号嫌犯。

不知不觉上半场进程大半,两队颗粒无收,潜伏在看台上的几支行动队在场下亦是一无所获。

方煜辉低吼:“诶,诶?单刀……我/­操­……”

贝嘉鸿接后场一记斜传,这一下竟然是反越位,韩国队后卫百年一遇的造越位失误!贝嘉鸿可能自己都没想到,脚下略一迟疑,身为前锋球员天生的敏锐嗅觉和对球门的方向感足以驱使他带球就往对方球门冲去!

许多球迷已经站起来准备欢呼,多年的期盼都溶在脸上鲜红的油彩中。

贝嘉鸿摆脱所有后卫,高速向对手大门冲刺,却在临门一脚突然间迟疑!他拔脚欲­射­而不­射­,机会稍纵即逝,皮球被对方门将毫不客气地没收。

“啊——”

全场爆发压抑和遗憾的叹息。

方副队暴躁的吼声在通话器里震得大伙耳朵一聋,薛谦开了单独频道对这人吐槽:“你忒么小点声,比叫/床还响。”

方副队差点被一口矿泉水呛着:“靠,您听过老子叫/床?”

薛谦浑不吝地一哼:“老子也没少听男人叫/床。”

方副队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简直不能忍,赶紧把这个频道关闭拒收。

贝嘉鸿发丝滴汗,神情凝重,抬眼瞭望看台某个方向,再垂下头,脸­色­比开场时更糟糕。

薛谦突然察觉:“贝嘉鸿情绪不对,他刚才应当是故意放掉那个球不进。局座,看慢镜头他刚才眼神看得哪个看台?!”

鲍局长这老家伙躲在幕后运筹帷幄,此时镇守在球场的中央监控室,面对几十个监控屏幕,关注各个角落暴露出的蛛丝马迹。太公端然稳坐钓鱼台,指挥这帮年轻人在一线冲杀。

鲍正威在通话器里咳了一声:“大约是南6号至南8号这几个看台方向,靠近主席台。”

严小刀闻言霍地起身,身旁几名小弟迅速跟上,几人神情严峻地四处张望,顺着贝嘉鸿的视线方向寻觅。

贝嘉鸿奔跑的脚步迟疑而沉重,分明不停地看向这个方向,面带求助的无奈。

严小刀在通话器里轻声汇报:“南8号看台第12排,我们下方不远,局座您放大观察,我觉着那个戴宽沿圆帽和墨镜的人是卢易伦。”

鲍正威从监控中迅速确认:“就是卢易伦,他在不停地看卢易伦。”

所有人都略微失望,他们的线索来源就是卢易伦与贝嘉鸿私下约会的只言片语,并没有实据。卢易伦出现了,那位古少爷却一直神隐没有露面,球场高级包厢和各个休息室更衣室都有警方布控,都没发现目标踪影……难道古耀庭此时就悠哉闲哉地坐在家里等着收赃钱吗?

“那人不会根本就没来吧?”杨喜峰扛大旗都扛累了,开始偷懒坐下擦汗喘气。

“诶我/­操­!……守住啊!!”宽子猛地站起来,喃喃地抱头。

就在上半场快要结束时候,国家队在一次角球防守中混乱失位,后卫漏人,客队竟然进球了!

球场里“嗡”地发出轰然一声,随即是沮丧的绵长的叹息……

薛谦在通话器里悠然提醒:“终于开始了。”

传闻中的赌局比分是0:3负,戏份终于开始上演。

贝嘉鸿低垂着头仿佛心不在焉,混入队友中间走过通道,这是短暂的中场喘息时间。

球场内原本高昂的士气在默然之间消了一半,尽管许多球迷仍然心怀渺茫希望,坚信这场球能够反败为胜,面对让球迷们心痛痴缠的老对手南韩队,主场一定不能输啊。

主教练在中场休息时间内重新布置重点位置战术,声嘶力竭地给队员鼓劲儿。

贝嘉鸿在更衣室后排角落里坐着,神情木然呆滞,教练的嘶喊对他如同耳畔的幻听,大毛巾下面的手机突然振动……

他瞥一眼那号码,立刻摁掉。

手机再次疯狂振动,刺激着他的神经。

贝嘉鸿用大毛巾狠狠搓汗,活像要搓掉一层皮,把脸搓出血。他借着毛巾罩头的机会,忍无可忍地悄悄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清晰:“还需要两个球。”

贝嘉鸿在通话中沉默不语。

古耀庭哄道:“宝贝儿,我盯着你呢,听话。”

贝嘉鸿:“……”

古耀庭威胁道:“不听话,哥就带你回燕城。你看起来,还是喜欢燕城这里有声有­色­有人宠你陪你的生活?”

贝嘉鸿:“……你下/流无耻。”

透过大毛巾的隔音效果,他头顶前方主教练的方向爆出一声惊雷。主教练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老子在这儿布置战术有人在下边打电话!­操­/他妈的你们下半场还想不想踢了?!”

贝嘉鸿“啪”地挂断手机,面­色­惨白,流下的都是冷汗。

……

鲍正威在频道里突然开口:“贝嘉鸿在更衣室里偷接电话,应当是有人刚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通话声场里所有人脱口而出:“是古耀庭在给他打电话?!”

严小刀发觉凌先生好久没有吭声了。

刚才恨不得七八人一起在频道里抢话,他听觉灵敏,这时没分辨出凌河的声音。凌河人呢?

主教练骂完人,又歇斯底里地喊了几句空洞口号。待球员们转过身准备上场时,教练面­色­蜡黄神情已濒临绝望。所有人似乎都有预感,这场球将要按照赛前传闻的比分程序走下去了,这其实就是一场“淘汰赛”。

贝嘉鸿列队时习惯­性­地落在队尾,不愿被旁人围观注视。周围人影憧憧,他仿佛就由着惯­性­被人推挤着、逼迫着往前走,除了两腿在动,整个人上半身和意识都里是呆若木­鸡­状态。这条通往球场的通道在他的意识里漆黑而寒冷,已经好多年了,他每一次踏上这条通道,都像是爬到冰河炼狱里滚一遭,那滋味难受而恐惧。

身后突然有人扯住他的手肘,将他从行尸走­肉­的步态中扯醒!

贝嘉鸿一回头,眼角余光闪过飘飞的马尾发梢。他猝不及防就被拽进走廊拐角的杂货间!

黑暗逼仄的小杂货间里硬塞进两个身材高大的成年人,一下子就陷入几乎头顶头胸贴胸的局促状态,尽管双方都不太情愿这样的身体接触——本来也不熟么。

眼前人容貌和气场都是咄咄逼人,浅绿­色­双眸拥有能够攫取周围意识的强大吸引力,让贝嘉鸿吃惊,对这样的仓促会面毫无预料。凌河凭借­棒­球帽沿遮脸,帽子后面垂下修长一束发辫。两人当然互相认识对方的脸,多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心理上都在刻意回避一切不体面、不开心的回忆。

凌河开门见山:“嘉鸿,那位庭爷现在在哪?”

贝嘉鸿木然摇头:“我不知道。”

凌河用手一指外面,厉声说:“警方的布控和眼线早已经将这里包围,外面就是天罗地网,今晚一定将人抓捕到案,你说出来,古耀庭到底藏在哪?!”

贝嘉鸿迟疑了半秒:“他肯定在球场附近盯着我,但是看台那么大,我真不知道他躲哪了!”

凌河点头信了这人,随即斩钉截铁道:“这场球你不准输掉,你下半场上去把比分扳回来!”

凌河就是在下命令,口吻不容置喙。一个逼他乌龙,另一个让他扳平,贝嘉鸿简直想要喷凌河一脸心头血!

贝嘉鸿睫毛还沾染着淋漓的汗水,没好气地喘息道:“扳回来?你忒么当韩国队是柿子队吗?!”

他本能意识上就不想见到凌河,他不愿接触任何知道他底细的人,这都是在揭开他已经凝成黑­色­血痂的旧创,再给他逼出一道一道新鲜的血。而他眼中的凌河,确实就像站在外围云端高高在上的位置,肆无忌惮地鄙夷着他,那种强烈的优越感剥离着他脸上最后一层尊严。

“比分因为你而落后,上半场那个单刀你为什么故意不进?你不扳回来谁扳得回来?”凌河一句话把贝嘉鸿堵得说不出话。

贝嘉鸿­唇­齿翳动,突然低吼:“妈的,我不按照他说得去做被砍死的人是我又不会是你!陷在这摊烂泥塘里满身污秽肮脏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他妈的没事儿人一样你有什么资格指摘我?”

“你想要永远陷在这摊烂泥塘里吗?

“你很享受满身污秽肮脏吗?

“你不想永远离开这里吗?”凌河仿佛能透视他的心。

贝嘉鸿怒不可遏却又语塞无言,那一刻眼底被逼出湿润。他还是头一回领教凌公子的凶狠,就没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死不了。”凌河同样胸口起伏爆出喘息,在黑暗中容­色­发出冷调光泽,胸有成竹甚至带有天然的冷酷,“你就按我说的做,你死不了,你那位坐在看台上的‘好朋友’也不会有事。”

贝嘉鸿无言。他再次猝不及防之间被凌河按住肩膀,两人体温相贴,凌河突然凑近他耳朵。

“你别这么害怕,别脆弱,坚强点。我教给你今晚你怎样离开球场……”凌河低声为小贝出谋划策,细致叮嘱了他一番话。

……

下半场比赛一开场,形势已是急转而下。

国家队假若能守住二十分钟不丢球都是运气造化,球门在对手狂轰滥炸之下已是左支右绌岌岌可危。客队声势大振,嚣张地冲击着中国队风雨飘摇的球门。薛队长这时看不下去了,赶紧换边儿,跑到另一侧去“守”韩国队球门。

看台上许多球迷眼含悲意。网上这时开始舆论爆发之前的垫场预演,“中国队这场输定了,比分绝不止0:1!”

大量帖子倒灌着涌入社交平台,澎湃的舆情就像临湾码头上突然涨潮泛滥的海水,带着咸涩浓腥气味迅速推向高/潮。

“假球!开赛前就知道是0:3!!”

“高丽­棒­子已将萨/德推进到我边境线今夜大沽口沦陷这是举国耻辱!!”

“小贝今天完全发挥失常单刀球都不进!据说赛前彻夜不归纵/欲过度临场能不腿软吗!简直就是垃圾!!”

贝嘉鸿在前场一触球就陷入对方围攻,他在一段时间里陷入恍惚状态,不停地回忆,仿佛滞留在记忆中的某一段时光里,

逆水横刀_第139章

在这块令他窒息的泥沼中挣扎。

他一辈子不愿再回到这座球场,不愿踏上这块草坪。草坪上有一层淡淡的血光,陈年的血浸没在草根和土层中,让整座球场都充斥他厌恶的腥气。

临湾“名流”大球场——名字就暗示了修建这座球场的头号企业赞助商。没错,就是简铭勋董事长拥有的“简约名流”集团,出资修建了这座气派恢弘无与伦比的大球场,他人生噩梦开始的地方……

他想离开,彻底逃脱这个浸泡在淤泥中的恶毒的樊笼。他这些年的感受,冥冥中就好像当初吊在海水笼子里无处逃脱的凌河那样,欲生不能,求死不得。他现在就想一头扎进冰冷浑浊的海水中,既然是要被砍死,不如大家一起死个痛快!

全场球迷此时纷纷站起来了。

即便不属于负责现场治安的警队,薛谦还是警惕地同时起身,不知要发生什么。

全场开始高唱国歌。

贝嘉鸿后背抖了一下,在摄像机追逐的镜头中面无表情,眼眶分明在湿润中战栗。紧贴他盯防的韩国后卫可能是被进行曲节奏的国歌声震撼了,晃神了一秒钟,队友后腰位置一记直传球塞进来,贝嘉鸿脚弓触球轻轻一抹,就过了对方后卫。

悲壮的国歌声还在继续,全场球迷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贝嘉鸿已经高速冲向对方球门。他距离球门仍有几乎25米,很远,中后卫以双脚离地的一记侧面飞铲试图拦截他继续带球的路线!

贝嘉鸿起脚了,甚至无需辨别球门的位置方向,。凭借记忆时光中一轮最惨痛的幻象,他抡起一脚轰向那座生长着青面獠牙的坚固狰狞的青铜大门,带着十多年积攒的恨意!

把守大门的青面恶魔被他这一脚轰击成碎片,在眼前四分五裂四散逃逸——韩国队守门员几乎连球带人被轰进大门!

天意,这球竟然进了。

鸦雀无声的几秒钟过后,临湾大球场陷入开锅沸腾一般的嘶吼……

这确实出乎所有人预料,薛队长原本感觉形势糟糕,准备加入现场武/警队伍清场平暴了。

“哎呦我/­操­,不可思议啊……进了!”频道里唯一一位真球迷方副队发表进球感慨,有生之年梦想可能要成真了。

看台上陷入歇斯底里的庆祝模式,愈发显得有一人情绪压抑,与四周氛围格格不入。卢易伦的背影遽然皱缩起来,忧郁的双眼压在帽檐­阴­影里,坐立不安手指颤抖。他全副心思都落在小贝身上,这一球将要导致的背后一番狂风骤雨和鲜血淋漓,这些庆祝进球的球迷怎么会想得到?!

贝嘉鸿自己都呆若木­鸡­,在队友疯狂飞扑簇拥中神情凝滞。

说好的乌龙球呢?

他把这个球踢进韩国队球门了……

他今夜走得出去吗?他会被隐蔽在球场里的古耀庭直接拎走剁成­肉­酱吗?……

他能信任凌河说的那些话吗?那些人会救他出去吗?……

卢易伦沿着楼梯缓慢移动位置准备离开,突然被一道坚实的人影挡住去路,抬头就看见挡路的严小刀。

卢易伦面­色­一变,肩膀一拱试图挤过去。

严小刀说:“卢先生,你是去找小贝吗,还是想去找谁?”

“你拦着我做什么?你让开!”卢易伦面­色­冷郁,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甩出各种表情包都游刃有余,无论是在镜头前还是镜头下,卢一哥这张脸的­阴­晴颜­色­说变就变。

“那个人在哪你知道吗?”严小刀不甘心地问。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无可奉告,别问我。”卢易伦冷漠而沮丧,严小刀的出现都好像要逼得他走投无路,感到崩溃。他以为贝嘉鸿这场球一定会如赛前预料那样踢输掉,就讨好那些恶魔吧,为他俩留一口喘息机会,能容得他筹划远走高飞……他俩都要完蛋了。

严小刀还想说话,卢易伦突然爆发:“他进球了你们很高兴吧,你们很得意吧!来这么多警察有用吗,你们能抓住真正的罪犯恶徒?有人真正在乎嘉鸿的死活吗这场球他踢赢了他会死有人管他吗!”

卢易伦冲动甚至粗暴地推开严小刀,夺路而走。

“你不能随便出去乱跑,你出去外面有危险!”严小刀脸­色­也一变,紧跟卢易伦冲下看台跑上楼梯……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贝贝熊进球了~

☆、第113章 短兵相接

第一百一三章短兵相接

场上形势因小贝的这粒进球再次突变。

好像有一幅看不见的太极图案, 浅浅地埋进草坪土表下面, 这时缓缓地转动了,让­阴­阳乾坤两极颠倒, 扭转了局势。国家队扳平一球声势大振, 四野的国歌声更加雄壮,贝嘉鸿再次带球盘带通过中场。几个人三传两倒, 国足百年不遇的小短传配合如有神助。皮球被塞至底线,国家队祭起下底传中的标志­性­攻击套路,这球传到门前, 撞上了匆促抬脚的韩国后卫的小腿。

“啊!!!!!!!!”

乌龙。

天哪,竟然是对手后卫在门前自摆了乌龙。

主场比分扳平并一球领先, 这是今夜上演的神话,现场球迷在狂喜中快要晕厥嘶哑……

通话频道中, 凌河迅速向鲍局和薛队汇报:“注意四面动静,小贝可能会有危险。”

薛谦喃喃道:“这人还真敢进球,牛/逼大了啊!”

凌河突然说:“贝嘉鸿会有办法提前退场,薛队你们准备从通道支援保护他提前离开,直接把这人带走, 就现在,立即带他走。”

薛谦:“……明白了。煜辉,三队行动!”

赛前很多球迷买了国足一球小胜,庄家这回才是赔惨了。假若这场球当真有人背后­操­纵,­操­纵比赛的人会放过“违令”进球的人吗?

自己大概会死得很惨吧?

被砍手砍脚,大卸八块, 从临湾码头扔进海里喂鱼,或者就像当初易寒那样,带着浑身卑贱耻辱的伤痕,在冰冷的海水里泡成皮肤发白的惨状……但是今夜宁肯站着死了。

贝嘉鸿任凭汗水沿着眉骨和眼眶肆意横流,其实都不必刻意演绎他接下来的角­色­戏份,极度疲惫和紧张足以导致他胃部抽动痉挛,全部的情绪翻江倒海沸反盈天,涌上他的喉咙!

贝嘉鸿在场边突然弯下腰,一阵剧烈­干­呕之后,开始“稀里哗啦”大吐!

场面一片哗然,教练席上混乱,有人喊叫队医。贝嘉鸿从几年前开始患上神经­性­呕吐症状,早就不是第一次吐了,不算新鲜状况,只是没想到在如此重要的国际比赛上当场犯病了!观众们吃惊沮丧地呆立。

凌河这时Сhā话:“局座,看台上现在有异常吗?”

薛谦说:“煜辉,把住紧急通道口,盯住医疗队那些人!”

频道里同时传来混乱脚步和粗暴喘息,严小刀低喊:“卢易伦刚才从我这看台上跑了,他肯定是去找贝嘉鸿!”

薛谦说:“把卢易伦抓回来,别让他一个人乱跑,外面现在危险!”

严小刀奋力推开面前拥挤的人潮,应声道:“……我正抓他!”

所有人员各司其职,在高速移动中盯准各自的目标。看台上看得见的地方万众欢腾,火红­色­纸屑在天空中飞舞;而看台上看不见的地方,是暗中角逐扬起的一片风声鹤唳。

大部分人马都向着中方教练席所在的通道口方向集合,推测贝嘉鸿会从那个通道出去,唯独凌河在这一边滞留没动。在激动欢呼的人群中,他的目标人物——那位赔本输钱的大庄家——应当是反其道而行的。

鲍正威坐在监控室里肯定忙坏了,这老家伙的眼神,不知还能否像年轻时候那样­精­锐好使。监控小分队的警员们对着几十块监控屏幕,还要快速切换到不同的看台以及后台各处。

鲍正威突然说了一句:“刚才我们的人一直注意中方看台。球场只有一块看台是拨给客队观众的,我们忽视了。”

凌河警觉,突然站起身:“局座,这人难道在我看台下方这里?”

“你仔细看,那块看台最前方的一排,有个梳短马尾皮肤黝黑的男人……”鲍正威话音断断续续,像在视野里不断追踪着那个人边追边说,“比分领先之后他突然站起来了,他个子很高!这个人要走……他走15号通道去到走廊……他可能也是去球员通道找贝嘉鸿!……”

凌河就是在等候鲍局长的线索指示。

在鲍局喊话的同时他已冲出自己潜伏的位置。

鲍正威掷地有声地喊:“凌河你给我原地等着你不要自己过去,很危险!

“薛谦,一队人马支援!目标在15号通道往东……目标穿一身黑­色­衬衫长裤,戴墨镜,梳马尾辫,个子很高!”

假若此时有一架无人机在体育场上空盘旋,就会拍摄到这样的画面:凌河偏瘦的身躯在人缝中奋力艰难地穿梭,尽力用最节省时间体力的优化路线冲向目标方向。

他身后跟着步伐身姿同样灵活的毛致秀。

凌河撑住护栏,翻身越过栏杆,双脚落在阶梯上甚至都不做停顿。他终于摆脱人群,离开看台,冲入球场内部的走廊。

耳畔呼啸的风声与发丝纠缠在一起,周围晃动许多人影。鲍局长的声音不时从耳机里响起,指挥他追踪的方向……

简董事长看来对这种气势恢宏的圆形迷宫式建筑物情有独钟。简铭勋这人表面低调,长期压抑自己真实本­性­,实则野心勃勃好大喜功,最讲求排场,偏好雄伟宏大的建筑。名流大球场跟临湾“红场”造型类似,里面的通路层层叠叠七拐八弯。

凌河有好几次好像远远瞄到某个健壮威猛的身形,从走廊尽头一闪而过,等他追踪到尽头,圆形走廊在他面前豁然开朗,呈现出更深远的弧线路径,目标又跑远了!

……

与此同时在赛场上,贝嘉鸿这一吐吐得天昏地暗,比赛被迫中断五分钟,直到队医用担架将他抬出场外。

贝嘉鸿仰躺在担架上,球场圆形建筑的灯光为夜空边缘镶起一圈炫目的水钻,光芒在他眼膜上盘旋。他意识十分清醒,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他仍然抱有强烈的逃脱和求生欲/望。

呕吐是他患有的长期慢­性­病症,人尽皆知,事后也不会有可疑之处。

这是凌先生指点给他的,让他自己给自己临场加戏,用呕吐逃避最后20分钟比赛,不必在赛场上再耗时间,提前离场消失,以此逼迫暗处的恶徒提前动手被迫现身。

视野里的光线突然昏暗,天空不见了,灯光没有了,他仿佛滑入隧道式的深渊,四下角落里腾出黑­色­雾气。贝嘉鸿惊恐地挣扎着要爬起来,察觉到自己是被抬进球员通道,去往不知名的方向。

他警觉地试图跳下担架,身边几个孔武有力的人按着他的胳膊和腿:“你别动!”

走廊出口处就停着一辆加长型救护车,外壳似乎比普通救护车更加坚固结实,车内没一个是穿白大褂的救护人员。当然,贝嘉鸿根本没伤没痛,他现在不需要救治,他只担心自己危机中如履薄冰的命运。

他被强行塞入救护车时面­色­猝然苍白,挣扎着推开无数试图钳制他的大手:“我不跟你们走!让我下去!!”

配备枪支并且穿一身黑­色­防弹衣的健壮男人,一把扯过他球衣领子:“你挣扎什么啊?赶紧跟我们走吧!”

臂膀上都是腱子­肉­,一看就是练家子,虎背熊腰一身黑皮就不像个善茬,贝嘉鸿惊惧地瞪着对方:“你是谁?”

“我是薛警官的副手,我姓方,来接你走保护你人身安全,别闹腾了。”戴着遮阳黑帽的虎背熊腰的哥们儿悄悄亮出□□,忍不住小声说,“诶,刚才那脚正脚背抽­射­真他妈漂亮,­精­彩!小贝,回头你也给我签个名,行吧?”

方副队长得健硕,但说话声音不大,还挺温柔的。大伙都知道贝大球星­性­情孤僻吝啬不好说话,因此方煜辉救人之后才敢邀功,顺便厚着脸皮求个签名。

贝嘉鸿无语,被方副队拎麻袋一样拖进救护车厢,关车门走人,在八万人大球场众目睽睽之下,耍了一招金蝉脱壳。

他突然想起什么:“方警官你等等,我要等个人一起走。”

方煜辉问:“等谁啊?”

贝嘉鸿怔忡地说:“我朋友还在看台上面,我怕他会出事!”

“那是一队、二队的任务,老子带的是三队,任务就是救你、保护你。”方煜辉只负责执行局座和薛队的命令,自己这边坚决不敢出差错,最怕听薛谦砸桌子骂娘,这时雷厉风行地一挥手,“走。”

……

贝嘉鸿担忧牵挂的那个人已经不在看台上坐着。

卢易伦也像一只惊弓之鸟,仓皇地跑下楼梯通道,往球员休息室医疗室的方向跑,圆帽子都跑飞了。他在过去一个小时里心惊­肉­跳牵挂的就是小贝,这场球是输了难受,赢了万分恐惧。

严小刀身形迅速紧追不舍,裇衫下摆从裤腰里撩开,随着他的移动往身后兜开,像是为他勇猛潇洒的姿态保驾护航。

他翻过一道栏杆,遥遥盯着前方卢易伦的身影,越追越近。

卢易伦却在他前面不远处,突然一个急刹车。

卢易伦好像受到了严重的惊吓,猝不及防之间脚底严重打滑,上半身明明还在以奔跑姿势前倾,两条腿奋力地想要往回倒,上下都快脱节儿了几乎摔倒!

严小刀一抬头,与对面走廊尽头的那男子狭路相逢。

这话确实不错:当你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谁,不必打招呼,根本不用废话。

又是个梳马尾辫的男人,只是气质外形与凌河简直天壤之别。男子金铜­色­的脸膛­射­出光泽,身躯高大勇武有力,尽管裹在一层黑­色­紧身衣裤中,每一片暗­色­衣料褶皱里仿佛都洇出压迫­性­的气场,这足以让卢易伦惊恐地僵在走廊正中间。

来人就是古耀庭。

这人胆子得有多大?狼心

逆水横刀_第140章

豹胆的事情做得多了,对大场面亦毫无惧­色­。

古耀庭也不用问对面人是谁,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嘶”了一声:“咳——不就是一场球嘛?非要跟我矫情,就一定要掀掉老子的好事。”

严小刀浑身蓄势待发,盯视对方:“就是一场球吗?”

古耀庭偏过头哼了一声:“严逍,你想怎么样?”

“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说,陈九那厮,不就是区区一条卑贱的人命么。”严小刀冷冷地:“当年的旅舍老板夫­妇­也不过是三条人命,烧掉化工厂陷害凌煌也不过几条人命……古耀庭,或者我应当称呼你张庭强,你手里究竟攥着多少血债?”

古耀庭抖了抖肌­肉­坚实的臂膀,左右转动脖子,颈骨挣出“咔咔”两声微微响动,像是上拳击台之前必做的一套热身准备活动。这人不屑地道:“陈芝麻烂谷子,难得有人替老子记着这些光荣往事,哼。”

严小刀心怀一腔悲意:“陆昊诚警官呢?!”

“呵呵……”古耀庭的笑声并不过分张狂用力,骨子里洇出多年铸就的冷酷和不羁,“陆警官实在太碍事了,不识时务偏要来找别扭!我不稀罕弄死几个人,他们挡住老子的路了,他们就只能死——不然我怎么过得去?!”

这又是一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的绝好注解,历朝历代心狠手辣的乱世枭雄,都不过如此,在追求毕生财富、权势和野心的道路上六亲不认、神挡杀神,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践踏着一地狼藉的名声,把旁人的生死福祉视若泥渣草芥。

严小刀说:“一个人假若所做所为的每一件事、往前迈出的每一步,都认为是别人不识时务挡你的路,真正挡住所有人去路认不清事实的人,只能是你!”

严小刀言尽于此,不再废话,飞身而上,与走廊尽头的古耀庭是面对面同时扑杀对方!

卢易伦瘦高的个子显得摇摇欲坠,僵硬在这两人扑杀相斗的路线中点,被那一股强烈的杀意钉在原地。空气中并没有风,这人却微微地晃荡。古耀庭面­色­­阴­狠着,一只大手抓向卢易伦的后颈:“我就知道当时是你告密……”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卢易伦自知古耀庭已经猜出某一件事实的始末,自己大祸临头就要当场毙命死无全尸,面­色­遽然惨白。他后脖领子几乎被古耀庭撕扯过去的时候严小刀单手杀到,一道白刃是贴着他的后脑勺削向古耀庭那条臂膀!

卢易伦双眼紧闭着被抛向一边,半晌靠在墙角不动,一脸的视死如归,以为自己已经肢体不全。

卢易伦合上眼时,眼前就是陆警官身中二十二枪躺在血泊中的情景。

三年来这个噩梦如影随形折磨着他。他每晚睡在床上,无论身边有人没人,他的房间里总好像用鲜血涂满了地板和墙壁,血腥气扑鼻。

刀尖划出一道光点,如白驹过隙,划破稀薄的空气,点燃了爆破的捻子,让空气中积聚的复仇因子在瞬时间燃爆。

第一下攻击被闪避过去,足以让严小刀警觉眼前人手脚功夫深不可测,绝不是庸碌之辈。古耀庭的手臂手掌甚至都比一般人粗壮有力,一肘砸上严小刀的手腕外侧,给他砸出一股深邃刺骨的痛意!

严小刀把牙龈咬出血忍住那股剧痛。

陈九的腐烂尸骸上,那些斧劈刀削出的深刻的痕迹,已经昭示对手的残忍凶暴。

过了这么多年,残忍和凶暴依旧,一点儿都没变,只不过在这些特质之上,又添了几分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放/浪和倨傲。

严小刀下眼睑处蓦然流泻出一片红潮,那里面有许多人身躯里流出的殷红的血,无辜而惨痛。他在强敌面前弓起全身戒备,指间夹紧锋利的刀刃,不带丝毫惧­色­,绝不会退后。

这两人一个掌风暴戾,一个身形洒脱,严小刀指间的一点刃光再次划出刺目的弧线,尖锐的力道撕破对方严防死守的城池。空气中被碾碎、撕破的缺口洇出他压抑三年的怒意。

他清楚古耀庭身上带枪,压迫­性­的致密攻击就是让对手没机会掏枪。

哪只手敢去掏枪,就砍哪只手。

刀刃在近战中相当实用,暂时杀不死但削起来十分解恨。血水飞溅出来的时候古耀庭应该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严小刀处以凌迟的极刑!

近战­肉­搏之间,古耀庭臂膀和大腿许多地方的衣服绽开细碎的裂缝。这些裂缝越撕越大,露出古铜­色­皮肤和结实肌­肉­。

而严小刀也能感觉到自己被拳脚集中的小臂肿了,估摸是骨裂了。

这就是一场棋逢对手的拼死力战。假若眼前人不是个双手沾满无辜鲜血的恶贯满盈的罪犯,今天原本可以是一场旗鼓相当惺惺相惜的较量交手。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善与恶的边缘地带徘徊行走的这些人,历经多年修行悟道之后,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分道扬镳,彼此在面前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水火不容。

严小刀右手持刀却在半转身的瞬间左手从肋下挥出,奇绝的招式让对手防不胜防。

一片细薄­精­致的利刃从他肋下­射­出,cha入古耀庭右肩膀脆弱的位置!皮骨当场绽裂的滋味,不知有没有提醒这人当年陈九之流曾经受到的分筋错骨分尸之痛。

古耀庭被这一刀戳得,向后退却好几大步,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开了。

这人却在后退的同时突然拔枪了。

严小刀是扑上的姿势,生死之际无所畏惧。

从走廊另一侧同时杀出好几条包裹在黑衣下面的­精­­干­身影,领头的人物就没有给古耀庭开枪­射­击的机会。

薛谦是脚踩栏杆腾空而起,飞身一脚踹中古耀庭的右腕!

枪/管开火瞬间偏离了既定轨道,子弹没有打中严小刀的胸膛,只击中了体育场的某一面墙壁。墙上几块装饰瓷砖被崩碎,“噼里啪啦”掉下一堆渣滓。

围着圆形看台不知绕了几圈,在薛队长身后随即赶到的就是凌河,所有人再次聚齐。

古耀庭从他铁塔一般结实的胸膛上,轻而易举地拔/出那只柳叶刀,竟然毫不在乎一股血水涌出,脸上带着魔鬼般的狞笑。这人双目­射­出青光,特意在这时深深瞟了凌河一眼,突然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凌河?你竟然支撑到了今天,就是还惦记着为你父母报仇吗?……”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愉快 :)

其实,比古少爷更玄幻的是国足2:1吧?haha~

☆、第114章 围魏救赵

第一百一四章围魏救赵

就在几路兵马四面围攻追捕的同时, 偏巧这时候, 球赛终场哨响结束了。

国家队赢了,响彻全场的欢呼声和雄壮的国歌声掩盖了猝然响起的枪击声, 场内欢庆胜利的绝大多数人, 对看台外面发生的惊心动魄一无所知。

观众开始顺序鱼贯退场,从楼梯走下来, 零星的球迷步入走廊,猝不及防被眼前打斗惊呆了!

夺路而逃的嫌犯一定是无所顾忌的,但身为警员在任何时候都不得不恪守职责的底线。不知情的群众作为­干­扰因子, 突然闯入视野,现场突如其来的混乱让薛谦意识到情势的复杂。他在拔/枪同时就没有打算击发子弹, 片刻的犹豫让古耀庭从他眼皮底下返身逃出大门!

一辆黑­色­防弹装甲房车冲至球场门口,一班部下喽啰前来接应这位古少爷, 这人上车了,身后留下淅淅沥沥的零星血迹。

“嫌疑人从球场正门出去上了一辆黑­色­房车!场外所有人搜索围堵牌照号码为【燕A8XXXX】的黑­色­奔驰房车!”

“四队、五队封锁附近所有要道路口,查收嫌犯的正面清晰图片,查车查人!”

“他今天跑不了的。”

嫌犯今天跑不了的,附近的交通­干­道、路口, 以及出入临湾新区的途径,全部提前堵死。薛队长在二十个小时前就布置了天罗地网,今夜强行收网,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临湾新区其实面积不大,从地图上看,这就是沿着蔚蓝­色­海岸线生成的狭长地带, 长约二十公里,宽只有三公里。在这块狭长地带上,薛队长一句话说了算,道路交通全区戒严,不抓到人决不罢休。

目标黑­色­房车在拥堵狭窄的街道上疯狂蛇行游走,撞击前后左右的车辆,用横冲直撞的方式杀出一条血路。沿途许多警员疏散群众以免造成误伤。

更多警车拉响了警笛,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汇合,加入正义之师驱魔除邪的战役,

此时假若从空中俯瞰现场,临湾新区狭长地带的车灯密集闪烁,警笛声不绝于耳。车灯连绵成一道游走的长河,在街道之间快速流动……

国家队千年不遇地爆冷取胜老冤家韩国队,在网上引发铺天盖地的宣泄,网络在终场哨响的时刻几乎陷入瘫痪。

胜利并没有阻止某些“事后诸葛亮”式的爆料贴在网络平台横空出世,把这场比赛的前情后果扒皮抽筋、揭露内情,一把掀开了燕城巨额赌球案的遮羞盖布。

“贝嘉鸿赛前曾经遭遇死亡威胁,进球后是被迫假装呕吐昏厥而提前退场的!”

“贝嘉鸿赛后离奇失踪,至今没有归队下落不明,疑是遭到赌博集团黑幕绑架!”

“幕后庄家原本设计0:3惨败结局,小贝进球让庄家惨赔,十几亿元炒作球局的资金涉嫌洗钱……”

今夜看来将是所有人的不眠之夜了,警方还没来得及通告某一桩旧案嫌疑犯的身份,网上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进行曝光。爆料人掌握了大众追踪热点的迫切心理,硬料一波紧跟着一波,从今晚“九点见”到“十点见”、“午夜零点见”,再到“明早八点见”,一步一步将舆论引向高/潮。

事件的大致来龙去脉已经在警方掌握之中,这个参与赌球集团兼洗钱的案件不过就是古少爷平时赚几个小钱的零散业务,这人应当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会栽在这场球上,因为这场球赛最终被警方困入网中,自己成了在渔网里垂死挣扎的那条大鱼!

果然,古耀庭的照片以及一些参与赌球的偷Pāi图片被抛到网上。

十二强赛主场曾经惨败于伊朗、叙利亚的比赛,也终于找到了幕后­操­纵的罪魁祸首,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网络上愤怒了。

就连严小刀都瞧出端倪,这件事背后推波助澜的始末过程,很像当初麦允良那个案子。

鲍局长此时估摸也看出来了,他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背后好像还有人也在等待这个机会,下手够狠。

有人端坐幕后运筹帷幄,刻意地让丑闻锣鼓喧天,抓住一个引爆普罗大众兴奋点的由头,突然点爆事件真相,在公众面前扔出一个身份明确的标靶。“富豪”、“权贵”、“黑幕”、“死亡威胁”等等这些带有刺激­性­的字眼,完美挑战了普通人敏感的底线,最适合带起舆论的节奏,引发铺天盖地的攻击。

尽管这些七拼八凑的爆料与古耀庭其人所犯下的罪行相比,实在微不足道,都是些边角小料,但边角料足以揭开恶魔的皮毛,扒出流脓的腐­肉­,让丑陋面孔大白于天下。

……

海港已入夜,严小刀此时正驾驶自己的车,作为没有编制也不领薪水盒饭的“协警”,义务加入全城搜寻嫌犯的队伍。他一条胳膊肘还疼着,旧伤累积导致肌­肉­老损,这胳膊也快废了,哪天需要请张神医再帮忙瞧瞧。

严小刀眼观六路,在繁密的车流中寻找目标,也在寻觅凌河驾驶的那辆车,他和凌河在冲处体育场时着急追击目标就跑散了。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轻轻一振。

许多人的手机都在那时发出振动提示音,在同一时刻收到这条带图的讯息。

坐在指挥车中的薛谦低头看短信。

从球场中央监控室里拎包匆匆走出来的鲍局长低头看短信。

行驶在灯影长河中的凌河低头看短信。

已经把贝嘉鸿转移到安全地点保护起来并且顺利求到贝熊熊花式签名与合影的方副队长,也在这时低头看短信。

严小刀从副驾座位上拿过自己手机,余光淡淡一扫,饱含陈年血气的照片带着残酷的冲击力撞碎他的眼膜,碾过了他的神智,让他的呼吸在瞬间凝固了。

淋漓的伤痕织就成了一张触目惊心的罗网,包裹在网中濒死挣扎的人,在绝望的最后一刻仍然试图维持尊严。标志­性­的黑­色­长发和一片支离破碎的绿­色­光芒令人心碎,眼角和嘴角似乎都淌出鲜红的血线,这让严小刀在一瞬间误以为他看到了凌河的照片!

他在猝不及防之间心神俱裂,车子突然在他手中失控转向。

幸亏刹车踩得稳,前轮跃上便道的一刻他勉强踩死了刹车,他的车斜着扛在马路牙子上。

严小刀整个人像被斜着吊起来,心被揪扯着悬在半空。他吃力地阅读那张图片里蛛丝马迹的信息,最终确定照片里的人并不是凌河。

凌先生毕竟是他的枕边伴侣,凌河浑身上下连同每一片头发丝,他都摸过、吻过熟稔于心。他努力辨认出身体发肤上许多细微的不同之处,只是照片中人和凌河长得实在太像了,眼珠瞳仁的­色­调分毫不差,长发一模一样。

潮水冲刷覆盖住他,一片白­色­泡沫涌上,再覆灭,过了一段时间才让严小刀重新捡回属于他的沉着冷静和处变不惊。

以前有许多事他都不清楚、不了解。

这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了。

照片中受害者的面孔身份不言自明,这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智商愚钝了。

“金砖宝典”收录的燕城十二少,年少时徒失陟岵的坎坷和逃亡,幕后不断放出威胁的恶人黑手,以及凌河不顾一切锲而不舍构建和实施的一套复仇计划……所有这一切终于首尾相连,昭然若现出一层显而易见的因果关系。

凌河永远都不会对他亲口讲出过往实情。凌河会说吗?凌河永远都不会说。

这张照片是谁

逆水横刀_第141章

发过来的?显然,是有人试图以此胁迫凌河。

凌河现在在哪?!

……

在指挥车内调度全城搜捕的薛队长,突然粗着嗓子喊了一声:“靠边停车。”

“各单位继续搜查排查,辖区内每一辆车都不能放过,继续封锁出城道路,各区居委会联防协查。一旦发现嫌疑人不要轻举妄动,先汇报给我!”薛谦发布完指令,重新盯住手机里的照片。

他是知晓部分内情的,但这张照片也是头一回曝光,确实触目惊心。

薛谦迅速在通话器里接通局座的单人频道。

鲍正威劈头盖脸就问:“你收到照片了?”

薛谦答:“收到了。”

鲍正威说:“应当就是简铭勋上回交待的核心案情,我们尚未掌握确凿物证的那件事。”

薛谦压低嗓门骂道:“这他妈是古耀庭故意发给咱们的?在这个时候发出来就是威胁吗?狗娘养的。”

“当然就是威胁我们。”鲍正威简单分析道,“全城戒严他今夜跑不出去了,在咱们地盘上就是被我们瓮中捉鳖,而燕城那边是远水解不了他的近渴,他现在不威胁也没机会了。”

他们在围拢靠近目标车辆,古耀庭最终落网就是早晚的事,可能是十分钟之后,可能三十分钟,也可能两个小时,总之逃不出天罗地网,走不出这片港湾。

所有人却在这时收到嘲弄的、威胁的照片。

这就是对手抡过来一招隔山打牛式的负隅顽抗。

鲍正威镇定地说:“慢慢靠拢,收紧包围圈,别放他走,静观其变。”

就这片刻工夫,每人的手机随着连续的一串振动提示音,又收到两张类似图片。属于同一套系,但看起来竟然不是同时连续拍摄。

恶毒的散播者发来消息:【停止抓捕,不然,这里还有一部全长72小时涵盖三天三夜­精­彩内容的视频大片,公众会很喜欢这样的重口味吧。】

薛谦盯着手机短信,骂街:“我cao他娘的,人渣。”

散播者继续说:【我想见见凌小朋友,凌河,我要亲口和你聊聊。小朋友,你还不知道你的母亲当年怎么死的,故事很­精­彩,呵呵。】

沿海岸线游走的这条公路上,凌河看罢短信,视线光芒从手机屏幕上收回,面无表情抬头望向车窗外,远方道路的尽头腾起一片紫雾。

迷离的雾气愈发清晰,他们就快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让一切真相大白。

凌河安静地驾车,车里放着他常听的德州乡村音乐。他一般不爱听摇滚、朋克、或者那些非主流的先锋派音乐。他车里永远放着乡村音乐,那种悠闲舒缓的旋律和沙哑淡然的歌声,仿佛透着北美大陆乡下牧草和矢车菊的清新气息,让他的心情和肌­肉­都很放松。

严小刀的电话果然进来了。

凌河一瞟那号码,叹一口气:“咳——”

是别人他都懒得接听,省去那些婆婆妈妈的解释,或者被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对他施舍所谓同情、慰问、心疼之类。他根本不需要欣赏周围人圣母一般光环笼罩人间的言行,他只需要痛快地手撕仇人,让这一切结束。

凌河接起电话:“小刀。”

严小刀听见凌河的声音简直如释重负,喘息声仍然粗重:“你在哪呢?”

凌河说:“在路上啊。”

严小刀:“你,你在哪条路上?你等着我,我过来找你。”

凌河:“不用找我,你跟着薛队长找嫌犯就成了,你找我­干­什么?”

严小刀恨不得从电话里伸一只手过去,撕开凌河那副听起来过分冷静的面具:“你现在到底在哪?!”

凌河无奈地叹口气:“我在海湾1号路往南方向,刚过公车站,快到观潮别墅了。这地方真眼熟,有点怀念咱俩上回打架撞车呢。”

凌河在电话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严小刀声音沙哑着:“你等着,我过去找你!”

凌河:“……好吧,你来吧。”

这条路拥有观海游览和实际通行的双重功能,经常­性­堵车严重,很多车子有意地一边磨蹭一边看风景,灯影下的车海流量庞大而且速度缓慢。

凌河被堵在车流之中,龟速挪移,感觉就快要被严小刀截住了。他抬头一看,吃惊地发现前方右侧便道上某个公交站站牌位置,竟然有个人站在公交站防雨棚顶上,一脸歇斯底里要点炸药包的表情!

凌河略怔忡地看着那个笔直戳在顶棚上的影子,是小刀啊。

严小刀知道凌河要从这条观海大道经过,又怕黑灯瞎火看不清楚错过凌河的车,因此­干­脆爬到公交站牌的雨棚上面,果然一眼瞄到凌河的车。

严小刀利落地跳下来,拦截车流,迅速打开车门钻进凌河的车。

他也没什么话能对凌河说,说什么呢?他隔着座位拉过凌河右手,把对方的手紧紧攥住,十指相缠,用每根指头的力气把凌河牢牢攥在自己掌握之中,生怕有一天一回头,这个人会消失在灯火阑珊之间,或者被坏人害了,就找不见了。

通话器打开接通,脾气粗暴的薛队长难得先礼节­性­地轻咳了一声,说:“你俩都在吧?……目前情况,嫌疑目标车辆已被我们围困在5号码头附近,在我们狙击­射­程范围之内,双方原地僵持。我们还是想要抓活的,尽量少开枪。”

“抓人吧,薛队长。”凌河说。

“我们现在不清楚古耀庭手里是否攥有重要证物,为避免出现意外情况,暂时没有下令强攻,谈判专家很快就位。”薛谦快速地解释。

“抓吧,不用考虑意外情况。”凌河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就知道薛队长是在“征求”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鲍正威沉思着说:“对方毕竟可能在情急之下抛出一些不利的东西,作为报复和威胁,为了避免引起混乱,我们尽量慎重处理。”

凌河说:“他既然有话要说,不用谈判专家了,我去跟他谈。”

其余三人立即异口同声:“你不能去,现在坚决不能露面。”

严小刀攥紧凌河的手指,低声不断地说:“他就是诳你露面伺机对你不利。按时间推算,你父母去世时古耀庭还是张庭强的名字身份,在三江地跟游景廉一道放高利贷捞钱,他那时根本就没有来燕城!你父母假若当年是在燕城去世,跟古耀庭这人就没有关系,他也并不是凶手,你指望他说出什么真相?!”

“对,这人就是试图拖延时间。”薛谦复议,“嫌犯可能试图搅乱局势,伺机逃跑,劫持人质,甚至使出同归于尽这类的招式套路,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这种我们见得多了!你们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要露面,以免成为对方针对的目标。”

鲍局长话锋突然一转:“凌河你不要着急,这些由我们处理。那个谁,你们俩怎么还在外面逛?都戒严了,你带凌河先回去,到我家去暂住也可以,两人都注意安全!”

所有人都憋着不提,心里琢磨得却分明都是一件事,想到的都是对手一句最狠辣的威胁。

凌河嘴角动了一下,替所有人撕掉忌讳、揭开遍布血痂的疮疤:“他想拿那件事威胁我,真是笑话!我就是那三天三夜72小时的亲历者和旁观者。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惧怕再看一遍录像重放吗?呵呵,让他放马过来吧。”

通话频道里呈现长达两分钟的集体沉默。

凌河一直没有停车,被严小刀攥了一只手,用单手稳稳地开车。

严小刀这只手一片湿冷,是他自己因为心情激愤紧张而冒出的汗。凌河手掌上一丁点湿意都没有,坐姿坚如磐石,发辫发梢都纹丝不晃,车开得特别稳。

凌河口齿冰冷,眼里流动着一条寒光四­射­的冰河,笑出的一句“呵呵”跟古耀庭的笑是异曲同工,让严小刀都感到不寒而栗。果然对待恶魔的最好方式,就是比恶魔更为冷酷恶劣,这些年早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绝不会被任何人击垮。

……

……

包围圈连夜收拢,特警队、谈判专家、外围封锁警戒队伍,以及埋伏高处的狙击手都已各就各位,灯火通明的临湾港将经历一个不眠之夜。

薛大队长和鲍局长他们加班熬夜也并不孤单,这一宿估计很多人都睡不着觉,燕城也一定有人辗转反侧、夙夜难安呢。

果然不出所料,鲍局长的手机上开始接到各种­骚­扰电话,这些电话的口吻云山雾罩,迂回着兜圈,根本目的只有一个,让鲍局长放古耀庭一马。

临湾这块地盘,确实是老鲍和薛夜叉的大本营,任何人落到这个陷坑里,总得被扒一层皮。但是只要内情真相尚未向公众曝光,各方摆明利害关系、摆出利益交换条件,就有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的转圜余地。

“中间人”在电话里跟鲍局长说:“局长,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不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嘛。”

鲍正威慢悠悠地:“我们也是遵照上级原则和要求,命案必破啊。难道要违法徇私、违抗上级规定吗?”

“中间人”低声赔笑:“鲍局,您给开个价,说个数。”

鲍正威哼了一声:“不然您给我开个价,这个古耀庭他背后有多大能量,官至几品?”

“中间人”不爽:“鲍局,您这样就有点故意矫情、不通人情了吧?”

鲍局长都觉着这事邪­性­了,公侯门下一个面/首娈/宠竟然能够凌驾于王法律条之上,令人不齿!野史里那几个著名的小白脸张宗昌张易之,风光无两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大人物是不会露面的,只需要调停人出马,三言两语把这意思带到。

鲍正威听话音感觉,对方就是燕城专案组的内部人士。这些人心思都不在破案上,打算把惊天大案大事化小。

“中间人”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鲍局长,您也没有几年就快退休的年纪啦,何必生事?”

鲍正威也笑呵呵的,不急不恼:“是啊,没几年快退休了,趁着老胳膊老腿还没退下去,指导年轻人办几件大案子!”

电话里的人物各种虚张声势和虚与委蛇,鲍局长这一宿打了好几套太极拳,这些年修炼的内功气功全都用上了。

“娘X的!”鲍正威挂断电话,难得爆出骂街声,面­色­深沉­阴­郁。

“薛谦,你让咱们技术科的­干­点活儿。”鲍正威突然在频道里吩咐。

“您说?”薛谦不知道局座又想出什么招数。

鲍正威在他的局长办公室里端坐正位,抽着烟:“上回从麦允良遗物里拿到的那些视频,你让技术科的捡几个重点画面,给我截出图来!”

鲍局这边是留着一手的,并没有完全与燕城方面互通有无。他们现在扣押了简铭勋这个重要人证,也攥着简铭勋麦允良提供的物证,他们的对手都还摸不清这边底细,对手也不清楚他们这边拥有多少铁证。

麦允良偷录的视频里,一个个享有高官厚爵的无耻面孔在床上颤动着腐­肉­,就是他们手中最有分量的砝码。

“……您要­干­吗?把这些东西都放到网上?”薛谦感到今夜碰见一位假局座,虽然他也很想放大招,出一口腌臜气。

“不用放到网上,给他们留点面子,不用闹太难看。”鲍正威虎着脸,“就发给专案组那些人,按照电话号码,所有人都发,人手一份。你以为专案组这帮人都像咱们这样急着破案吗?只要发给这些人,肯定会有人‘主动’把这些消息再往上透,让他们寒碜去吧!

“你用一张新卡,别让他们瞧出是谁发送的。

“做出几张视频重头戏的截图,给麦允良打上马赛克,其他人脸都露出来,就是要让他们都认出脸,让他们知道某些事罪证确凿、恶行滔天。再加两张金砖册上的照片,就用麦允良和易寒这两个已经丧命的受害人的照片……让技术科的现在就发!”

薛谦在频道里咧嘴乐了,由衷地赞赏:“局座,漂亮!”

鲍正威咬着烟嘴发狠:“图片后面再加一句,一共几十个小时的录像带,想要看更多的,老子随时恭候他!”

薛谦无语,兔子急了还咬人,局座是老虎轻易不发威。

鲍正威起身面对窗口喷吐烟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妈的,跟老子斗?

漫长的黑夜就要过去,紫气东来,黎明的天光笼罩着历经一夜惊魂的港湾。

鲍正威这老狐狸的围魏救赵之计很管用,立刻堵住了悠悠之口。那一堆寒碜的见不得光的罪证发过去,如泥牛入海,都没溅起个水花来,没人炸毛回复,也没人敢吭声。

谁认不出来那些德高望重威名显赫的面孔?谁看不出那些人剥掉佛衣□□之后露出陈皮赘­肉­的丑陋相貌?无论是事先知情者,或者暂不知情的,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装傻,在关键时刻祭起官场上通行的明哲保身原则,假装什么都没收到没看见,“中间人”也没敢再打­骚­扰电话替古耀庭游说脱罪。

许多人估摸都在暗自猜测,这就是鲍正威放出的反击和威胁,后面还有没有连环大招,真不好说啊。假若古耀庭背后那些人物都难保自身清白,风雨飘摇几欲倒台,谁还在乎古耀庭这条贱命!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大家~

☆、第115章 琴音绕梁

第一百一五章琴音绕梁

同是这个凌晨, 天刚蒙蒙亮, 大半个城市还在睡梦中,燕城的另一拨人也坐不住了。

简铭勋被捕的小道消息传到梁通耳朵里, 梁董事长就已知在劫难逃, 开始筹备后路。

真正压垮梁通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卢易伦对警方的彻底坦白交待。鲍局这边儿迅速就给梁董事长递去一张劝降的照片。

照片里, 卢易伦坐在临湾警局的局长办公室内,面对陆昊诚警官的照片抚脸痛哭。

梁通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

陆警官当初踏入锦绣皇庭探路,绝不是“误入”, 不是碰巧

逆水横刀_第142章

误闯房间目睹了某些极端场面,一定是有人联系过他, 私下告密举证,提供了线索暗示陆警官去查案。

而且, 以锦绣皇城内部的复杂构造和严密安保,陆昊诚穿便衣混了进去,还能进入根本不对外开放的VIP房间,一定是有内­奸­为他事先提供了路线图和出入电梯的磁卡。

卢易伦就是当天在那个房间里出现的人物之一。

他们当天,是在房间里玩儿一种被称作“五美拜寿”的xing爱游戏, 就是古耀庭之前在贝嘉鸿面前提及的,一个词汇足以让贝嘉鸿惊惧变­色­浑身发抖。

卢易伦闭上眼,眼皮覆盖的黑幕下就是那些丑陋羞耻的场面。他是不愿意的,他自始至终都是被迫的。然而,少年时就掉进万劫不复的魔窟,他就是樊笼中一只郁郁寡欢的金丝雀, 已经没有展翅逃生的希望。

所谓“五美拜寿”,当然是需要五名英俊漂亮的男人,作为游戏中受宠的宝贝儿。

古耀庭不过就是旁观者,横翘着二郎腿指点着房间里的美人:“卢一哥‘kou活儿’最利索,应当做头牌!”……

这就是陆昊诚闯进房门看到的一幕。

这就是陆警官必须死的原因。

卢易伦在鲍局长面前痛哭流涕,三年来沉重的­精­神压力与负疚感终于宣泄出来,说:“是我害死了陆警官……”

这一变故,在魔窟内部造成一段时间的震惊和混乱,魔头和小鬼们都惊出一身冷汗。以至于这些人在仓促之间决定痛下杀招,就在事发三天之内,趁着陆警官没有机会搜集整理更多证据报告上峰,就­干­脆把人绑架杀害。

事后,古耀庭捏着一张陆昊诚身中二十二枪倒在血泊中的照片,逼迫当日在场的鱼儿们一一指认:究竟谁认识陆警官?谁是暗通警方的告密者?

当然不会有人承认这件事,承认了会比陆警官死得更惨。

卢易伦不敢站出来公开指证凶手,直到最终审判来临的光明前夜。

梁董事长安排了几名亲信,保护梁少爷在凌晨时分出境跑路。

梁有晖完全没有涉案,在警察那里没有案底,清清白白的,随时可以远走高飞。然而事到临头,梁通只担心背后人物不会轻易放过他全家老小。

都说“树倒猢狲散”,眼前大树都还没倒,猢狲能散得了吗?猢狲们即便想要四散而去一走了之,树枝子也要缠着他们不放!

梁家别墅内桌椅柜橱一片狼藉,气氛混乱仓促,梁通临别时叮嘱他宝贝儿子:“你给我听着,现在直奔机场,护照机票都给你准备好了,立刻就走,先去新加坡!”

梁有晖呆怔地望着他父亲:“爸爸您呢?”

梁通敷衍道:“我随后就走,你在那边等我。”

梁有晖眼里洇出湿漉漉的东西:“爸您肯定会来吗?我一个人儿都不知道怎么办……”

梁董事长­阴­云之下愠怒突然爆发:“你以后真就必须一个人混的时候,你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就上大街上要饭去了吗?!……那你就要饭去吧!推辆板车你上大街卖菜去也能活!!”

一顿疾风骤雨抽得梁大少抬不起头来,脾气­阴­郁凶戾的梁董事长就是这样把儿子吓成畏惧长大的幼稚青年。

梁有晖低声说:“我明白了,我自己想办法。我……”

他心里所谓的“自己想办法”,就是去找他信任的人求助帮忙。

“你想什么办法?”梁通立刻就警觉了,“你不准去找薛谦!他是警察他会要你老子的命!”

梁有晖垂头不言语。

梁通身着一身黑衣,在客厅里大步走了几个回合,指着梁有晖厉声道:“混账东西,你是打算替我自首吗?……你怎么不去认薛谦当你爸?!”

梁董事长虽然痛骂儿子,事到临头仍然要保住梁有晖,这毕竟是他的独子兼继承人,他在海外还藏匿了部分财富和房产。

祸害别人家儿子的时候心冷手黑,如今轮到自家儿子,血­肉­相连,原来他也知道疼了。

梁董事长将一切提前安排妥当,特意叮嘱梁有晖:“手机关机,路上不准开机,坚决不准给我打电话,出境之后才能联系,明白了吗?”

梁有晖被几名保镖塞进车子,一路直奔燕城机场。

才开出不远,梁有晖撩开他的大双眼皮,提溜溜地瞅着身边两名保镖,吭气说:“我憋尿了,我要上厕所。”

黑衣保镖对付这位少爷早有准备,从座位底下拎出一只大号尿壶。

梁有晖一看就炸毛了:“我、我、我用尿壶尿不出来!”

黑衣保镖说:“我们还准备了塑料排泄袋。”

梁有晖说:“我快要尿裤子了,快、停、车!”

车子被迫停在路边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让梁少进去解手。梁有晖心心念念都不想离开,他当然不是要尿裤子。他躲在厕所隔间内,开机拨通了薛队长的电话。

梁有晖说:“哥,我要走了。”

梁少此时心里想的是,咱俩说好了你要跟我在一起呢,可是我现在要被迫离开。

薛谦在电话里劈头盖脸问道:“你要走哪去?”

梁有晖坦白道:“我爸让我立刻飞新加坡,现在就去机场。他不让我跟你联系,还不让我开机打电话,可我还是想告诉你。”

经验丰富的薛谦立刻也警觉了:“你爸不让你打电话,你还敢开机给我打电话?!”

梁有晖小声哼唧:“……他就是拦着不想让咱俩好。”

“白痴!”薛谦脱口骂道,“你爸是保着你的小命怕你让人给灭了!他毕竟是你亲爹,他专门害别人又不会害你!”

薛谦此时就站在临湾5号码头警戒包围圈中,头顶笼罩的是海湾上空的晨曦,周身带着湿润雾气。一夜未眠,他眼底布满血丝,下眼圈发黑,指挥车的车窗外面一地烟头。

薛谦讲话一向很冲,脑筋还是好使的,梁董事长这时急不可耐地送儿子出国,就是自知兜不住事了在劫难逃,在覆灭的前夕准备撒丫子跑路。梁通一定预感有人要对他们父子不利,梁有晖这小白痴,岂不就是砧板上一块肥­肉­等待被人宰割?

“有晖你现在在哪?”薛谦问。

“就在高速口上一个便利店,我还没上机场高速呢。”梁有晖回答。

“如果有人想要捉你,你现在已经被定位和监听了。既然已经这样,你现在立即上车,不要上机场高速,你现在立刻走燕津高速的入口,你到我这里来!”薛谦判断形势,梁有晖所在位置正好靠近燕津交界,总之离得不远,还有逃脱的希望。

“上了高速路你就全速往省界的方向开,不要拖延不要回头,明白吗!我在省界这边等你!!”薛谦大声叮嘱。

梁有晖这一路也如惊弓之鸟,吓飞了魂一般,车辆疯狂地往燕津省界方向狂奔。

他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追捕他,他无法确定。他也没胆量慢悠悠停下车来,找后面某几辆看起来贼头贼脑的黑车攀谈并互致问候,问问对方是谁派来的。

或许就是专案组的人马,或许是背后更严酷的势力。总之,梁少爷一路马不停蹄头也不回地狂奔,车辆在高速路上绕着八字呼啸,眼瞧着距离省界收费站的牌楼式建筑物越来越近。

有些事想起来很可笑,前些日子薛队长就是走这条高速公路,百里追击通缉犯郭兆斌。

今天,梁有晖还是走这条高速公路,逃避后方的抓捕。方向恰好相反,但目标都是越过省界投入心目中这块“安全岛”的怀抱。

前方收费站的金­色­大字招牌在阳光下反光,十分刺眼,让梁有晖感到眼球刺痛而湿润,然后发觉,是他自己紧张激动得快哭了。

亲爹都靠不住了,他却觉着还是有一个人靠得住的。

收费站之后就是当地交警的车辆,雄赳赳地一字排开,看起来恭候多时了。

梁有晖在车内胆战心惊,心存疑虑以为下一秒就要被拎出车厢拘捕。那些警帽拿出照片仔细辨认过后,默不吭声也不说废话,一挥手将他放行了。

梁有晖就这样侥幸逃过省界,回头望向身后,确实有两辆黑车被阻截拦住了……

梁大少爷捂住脸,心有余悸,狠命地揉揉自己的脸,再揉揉眼睛。

他这时重新拨通电话:“哥,我过来了,我去哪找你啊?”

薛警官­干­脆利落地回答他几个字:“抬头,前边。”

梁有晖猛地抬头,打开车窗,拼命往前方寻觅,眼球被阳光灼痛。

路边的旷野中停着一辆警牌越野车,披着古铜­色­皮肤的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旷野里,因为强烈的逆光而看不清脸孔表情,整个人的身形被刺目的阳光勾勒成纯黑­色­剪影。

那一刻,就是天神下凡。

……

薛队长从一线指挥官鲍局长那里请了三小时的假,从5号码头抓捕现场溜出来的。他确实担心梁有晖出事。

梁有晖跳下车,吸溜着鼻涕热泪盈眶扑上去准备来一个浪漫热情的拥抱,双脚尚未离地攀上薛队长的胯骨,就被对方扯了下来:“没工夫跟你闹,赶紧离开这里。”

薛队长毫不解风情,按着他的头像抓捕嫌犯那样将他塞进警车。

尽管浪漫拥抱没有成功,梁有晖心里感动坏了,有句话憋在心里还没胆量说出口怕被打:哥我是个大累赘,哥我能一辈子拖累你吗?

“津门机场。”薛谦指挥同行警员开车,随后才很酷地揶揄梁少爷:“还想骑上来,你忒么以为这是拍电影?”

梁有晖却突然反应过来:“哥你要送我去机场?”

薛谦反问:“不去机场你去哪?你爸的意思也是送你走。”

梁有晖说:“我来这儿就是找你,我不想走。”

薛谦回道:“我来接你就是送你走,不会让你留下来。”

梁有晖:“……”

薛谦本来还琢磨从他们内部给梁有晖弄一张机票,结果梁大少就打了个电话,他父亲的一位生意伙伴某航空公司的老总,直接安排最近一班航班的头等舱座位。

梁有晖搞定了机票,垂下眼皮咕哝:“那老总刚才还问我,有朋友一起走吗,头等舱空着俩座位呢。”

薛谦手撑墙边瞅着他,没接话,因为这就不可能。

梁有晖闷闷不乐地说:“哥,为什么每回跟你见面,就好像下一秒钟咱俩就要分开,总是两地分居这么熬着啊。”

温室里长大的小苗是不懂得人间辛苦的,以为人人养家糊口都像富二代生在钱窝里那样容易。薛谦冷然道:“以后可能一直都这样,我工作很忙,每回见面,下一秒钟可能就要分开,不如­干­脆别再见了。”

梁有晖惭愧地乐了:“可我还是想见你呗!”

薛谦问:“你以后受得了吗?”

梁有晖下巴往薛警官肩膀上一搭,一脸忧伤:“我现在就受不了啦。”

广播里已在通知检票登机,其他旅客都拖着行李去排队了,薛谦也就是凭借警/官证和熟人脸滞留在登机口。

离别的惆怅和前路的未知缓缓充塞心头,周围交织的人影渐渐模糊,只剩眼前的人。任是梁大少爷这么擅长Сhā科打诨的人都闹不起来,吸溜鼻子,在前途未卜之际感到难过心酸,既舍不得爸爸,又舍不得薛警官。乐意照顾保护他的人将来都不在身边,他只能被迫自力更生了。

“一个人行吗?钱花光了你打算怎么办?”薛谦调开视线故作轻松。

“我行,放心吧!我好歹在美国还有个学历,我英文很溜儿的!钱花光了我就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推辆板车上街吆喝卖菜也成!”梁少爷信誓旦旦地,天­性­就是乐观的人。

他念书时数理化全挂,学得最好的一门确实就是外语,因为能说会道、喜欢结交各­色­杂毛朋友,整个儿人的机灵劲全在那张嘴巴上。

薛谦冷笑一声指着梁少:“钱花光了也不准出去傍大款、傍富婆!”

梁有晖向警官敬礼,赌咒发誓:“绝对不敢!”

薛谦眼露凶狠:“让我抓着,我cao死你。”

梁有晖认真地说:“成,我等你过来抓我然后cao死我。”

薛谦愣了一下,蓦然伸过去吻住梁有晖,把人勒在怀里。

机场人来人往,亲热动作不敢过分腻歪,薛谦知道他自己已经被四面八方的摄像头排到了,­干­完“这一票”也不在乎了。两人用极快的速度舔/舐对方口腔。薛谦吻得很用力,狼啃似的狠狠咬了梁有晖的耳朵和肩膀,咬出深红­色­吻痕和牙印,尽管这样的印迹留不住美好的时光。

别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即便是平常,他的护照被单位扣着,特殊身份不准随便离境。把梁少送走,如果这人以后不再回国,他们或许就此天各一方,再也见不着了……这句话薛队长没说出来,不想阻挠对方踏入机舱的脚步。

以后就别再见面了吧。

萍水相逢一场,各自珍重。

“上飞机吧。”薛谦一摆头,撤开几大步,心里舍不得。

“哥你多保重,抓坏人注意安全。”梁有晖叮嘱。

“放心,有你的万能‘护身符’呢。”薛谦满不在乎地轻拍他的腰包。

“……还有,要是碰见我爸,你别揍太狠了,看在我的面儿上,哥你手下留情。”梁有晖惨兮兮地求情。

“你爸不归我的管片儿,轮不到我揍他!”薛谦不屑地说。

梁有晖在登机队伍里拖着他的名牌拉杆小皮箱,一步一回头地跟他薛哥飞吻。

梁有晖那时心想:哥我等你来啊。

薛谦那时心想:等这案子办完,你们梁家恐怕也要豪门覆灭,大厦倾塌,昔日风光不再面目全非了,你就不会再回来了……傍富婆去吧小子!

……

也是警方包围码头与歹徒僵持的这个凌晨,严小刀被鲍局长赶着骂着,骂回家了。

鲍正威反复叮嘱他照顾好凌河,严小刀于是把凌河带回家过夜。

逆水横刀_第143章

氏熬到挺晚竟然还都没睡,整栋别墅内灯火通明人声喧闹,严小刀一踏进客厅,瞧这阵势就明白了,当晚既然是国家队主场与韩国队的重要比赛,这伙人能踏实睡么。

“回来啦两个!”严妈妈眉毛眼睛都笑弯弯的,透着兴奋,“你们看现场了?激动吧?我在电视里看转播都特别激动!”

“小贝那个­射­门老远了,可漂亮了!……”严氏拉着儿子恨不得再把球赛实况重温一遍。

“是啊,进球漂亮,小贝很­棒­。”严小刀双手Сhā兜,对他养母点点头。

这个进球就是贝嘉鸿绝境中的背水一战。进这一球的背后需要多少勇气,外人永远不会想到。

严氏还要详细地絮叨球赛进程,被大哥麾下很有眼力价的“一秘”杨小弟搂搂抱抱地哄走了。杨喜峰亲热地搂着严妈妈说,阿姨我刚在球场买了队徽围巾和吉祥物,专门帮您买的,我这儿还有您最待见的贝熊熊的签名呐!……

严妈妈现在就是贝嘉鸿的死忠粉,进球功臣谁不待见?何况还是个相貌英俊潇洒的年轻人。

凌河垂着眼睫,安静地走在小刀身后,一直没怎么说话。

两人默契地溜进卧室,房门刚一关闭落锁,严小刀回身紧紧抱住凌河,把长发飘逸的人搂进怀里抚慰。

凌河笑了,也回吻他的面颊,对他的体贴表示很受用。

他俩搭成个坚定的“人”字形,彼此依靠,无声地抱了很久。

纯黑­色­的施坦威仍然在起居间里驻足屹立,一声不响,散发着似水流年的华光。

弹一曲?凌河以细腻的眼神提议。

两人欣然一同坐在琴凳上,还是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姿势,严小刀翻开曲谱,却发现曲谱音符都变得陌生,当真是好久都没摸琴,手活儿一落千丈!

“手生了吧严先生?”凌河双手优雅地搭在琴键上,揶揄他一眼。

“没事,老子学什么都快!”严小刀说。

“是,你学什么都很快,多来几回就熟了。”凌河深情望着他。

严小刀总觉着凌河话里有话,口吐莲花,一串很普通的词汇连缀起来,都能讲得好像在调/情!

两人心怀缱绻,月光下四手联弹,将《卡门序曲》连续弹了三遍。严小刀第一遍还磕磕绊绊,努力地回忆寻找感觉,第二遍第三遍就熟练多了,不再错音漏音。两双手在琴键上欢快激越地跳动,就是在抚弄撩拨彼此的心,互相无比迷恋对方修长好看的手指,迷恋眼前这侧颜、甚至呼出的气息味道,迷恋对方散发的气场……这是与任何旁人都无法达到的和谐完美。

曲子弹完,意犹未尽,凌河眼底放­射­光芒,示意自己的大腿:“小刀,你坐上来。”

严小刀:“­干­什么?”

琴凳与钢琴之间就是这么局促的一段空隙,怎么坐?凌河稍微撤开,拉住小刀的手腕:“你坐上来。”

严小刀伸开一条腿,略吃力地把自己的胯塞进这狭小空间,骑在凌河身上抱住对方,却看到这人扬起­精­致动人的面孔,对他呼出气息:“我们做。”

凌先生每回办事之前,一般不会废话连篇地撩拨**,兴致来了就动手解小刀的衣裤,男人么,想做就做,废什么话?凌河再次把小刀抱紧,跨坐自己身上,仰面用舌尖勾住了小刀的上­唇­,这一黏上就分不开嘴,细雨连绵一般湿润的吻纷至沓来落在两人­唇­上脸上,吻得动情而火热。

凌河不由分说动手抽掉小刀的裤腰皮带,解开裤链,用力抚弄­内­裤中撩成半bo之物。

“……小河。”严小刀轻喊了一句,说不上什么滋味,想要打断阻止凌河。

这动静太不寻常。

他们几个小时前还在临湾大球场内联合抓捕古耀庭,追逐,打斗,围歼,全城搜捕,他手臂上还有大片淤青……凶徒尚未到案,在码头与警方陷入谈判僵持,鲍局长薛队长他们彻夜鏖战,双方正在私下协调扯皮……尤其,古耀庭放出来的那几张威胁照片,那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惨痛旧影,那分明就是凌河的父亲!

严小刀心情都在颤抖,他感到费解,凌河在这样情势下想跟他做。

凌河眼底是一片深邃海洋,点缀着细碎难寻的光影,以两人对对方身体的熟悉程度,轻而易举就调动起生理上难耐的悸动,尽管严小刀内心仍然一片踌躇,甚至不知所措。他稍一犹豫,立时就被凌河往钢琴上架起来,身体猛然吃痛,两人已是负距离的亲密。

身下发出几声毫无规律的琴音。

“小河,等等。”严小刀低声说。

“不等了,就今晚。”凌河用舌尖堵住他的舌。

“别这样……别来了。”严小刀极少在这事上想要逃避,他以前从来没在这事上拒绝过凌河。

“再做一次,想你。”凌河目光深情,但凡笃定心思的事情就不容反对,床上这事也一样的专断独行。

严小刀的手被迫撑住自己身体,不当心就按到乱七八糟的琴键,混乱的琴音和他粗重的喘息交织成一支陷于兵荒马乱中的跑调的爱曲。而凌河一身轻薄白衫在月光下飘动,美得不像真人,后肩上因过度发力而肌­肉­战栗……

汗水从严小大眉骨和鬓角淌下来,他隐忍不发,承受着凌河一波涨似一波的、近乎直白粗暴的冲撞。欢愉中夹杂着疼痛,痛楚中却又是刻骨的缠绵。

如果这样能让凌河心情好些……

如果这样能减轻任何加诸于凌河身上的痛苦和磨难……

那么就这样,来吧。

猝不及防的一场欢愉,严小刀自始至终处于悬空状态,琴音敲拨复杂的心境,身心都在幻象中摇摇欲坠。他万万没想到凌河心智如此强大,冷静冷酷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这人假若不是这样漠然冷酷,作为“亲历者”和“旁观者”,这些年每每回忆起那三天三夜的悲惨和恐惧,早就崩溃疯狂了吧……

凌河的容颜俊美迷人,从发根洇出湿汗,缓缓浸透到发梢,划过严小刀的脸和胸膛。

凌河这一头湿发再次击中小刀的敏锐神经,让他无法自拔地回想照片中那一头湿发,让他难过。他不得不奋力睁开眼,打量眼前的人,从他面前这副身躯上许多细致私密的角落确认,他怀里拥抱的确实是他的爱人。凌河的气场艳丽而有毒、强势而尖锐,这就是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人……

凌河还没疯掉,严小刀都快要疯魔了。

他原来并没有自己原先以为的那样冷静和坚强,他以前只是没认识凌先生。

他偶尔因疼痛而眼眶发酸,同时发现凌河眼角也湿润了。凌河抱他抱得很紧,指甲不停掐他,分明也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剧痛。

严小刀揽过对方的头,在凌河濡湿的眼皮鼻梁上吻了:“小河,别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地~ :)

☆、第116章 神秘人物

第一百一六章神秘人物

一大早, 严小刀原本想要将凌先生留在家中, 但自知说不动凌河,只能一起出门, 贴身跟随这人。两人在清晨再次来到5号码头。

码头已封闭, 没有船只进港出港,闲人不能靠近。

码头核心地带陷于警方的全面包围和封锁, 警戒线围成里三层外三层,附近施行交通管制。看起来危机远未解除。拘捕古耀庭就涉及此人背后重要人物,燕城和这边仍然在私下­操­作协调。

估摸有人很想让古耀庭从此闭嘴, 再也说不出话,再也不会惹是生非乱发照片, 但这时灭口都没机会了,古耀庭陷在警方的层层包围圈中……这人总之也跑不了, Сhā翅难飞,要被困死在这里,严小刀他们只是在等待来自鲍局和薛队长的嫌犯最终落网消息。

嫌疑人假若熬到中午仍拒绝缴械投降,薛队长一定会下令特警队强攻,就是几小时之间的事了。

港湾上空一群海鸥翱翔, 硝烟之上是茫茫一­色­的海天。天­色­像高悬明镜一般,晴朗无云,不为尘世的原罪所污染。

就是这座发生过许多故事的码头,故人已辞世,往事如尘烟,漫步在海边都让人心生惆怅。

凌河鼻子特灵, 隔着老远就闻到旁边那条街上有一家老字号糖炒栗子,立刻就嘴馋了,要去买栗子。

严小刀不假思索地说:“我去给你买?”

凌河按住他肩,把人按在原地:“用不着,我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儿童。”

严小刀又说:“你替我也买一包。”

凌河刚想说你又不爱吃那种软绵绵的栗子,随即就明白了小刀的心思用意,只是没有点破。

严小刀独自站在岸边高台上吹风,眺望风景,让凛冽的海风从头到脚把他吹得额头冰凉、清醒。

他调头从车后备箱里拎出几瓶啤酒。他就坐在岸边长椅上,面对翻滚的茫茫波涛,眼光寻觅着波浪中隐隐约约的黑点,然后发现那些小黑点或者腾空而起化作展翅的海鸟,或者被浪涛吞没就此无影无踪,心思惆怅……

他打开两瓶酒,一瓶放在脚边上,一瓶拿在他手里。

他举瓶敬了大海:“­干­爹,咱爷俩喝一杯。”

戚宝山生死未知下落不明,消息隐瞒至今,因此严小刀黑纱都不能缠,坟头不能起,对外秘不宣扬,只能偶尔一个人在海边坐着,对着大海遥遥祭奠,聊表孝心。

长椅上还有几瓶未开封的啤酒,他用牙齿和手指撬开啤酒瓶盖,把这些酒都洒在码头岸边,看浅黄­色­的酒水随风斜斜地泼出来。

这是为已经入土的游家父子和渡边那只老猪狗洒下的酒。

清晨的港湾人烟稀少,又因为附近封锁戒严,视野内人影就寥寥无几。

身后传来“吱吱呀呀”一阵轻微响动,严小刀一开始没在意,懒得回头。那动静就近在咫尺,在他身后好像打了个圈,一个坐轮椅的老头子,独自慢悠悠摇着轮子,也在海滩闲逛。

轮椅老头儿略吃力地弯下腰,捡起个被人丢弃的空易拉罐,投掷到不远处的垃圾箱内。易拉罐低空划出一道弧线,扔得还挺准。

这老头儿很逗,转悠着吱嘎作响的轮椅,好像也有洁癖或是强迫症,不能忍受污秽遍地,这一会儿工夫,把附近海滩上的垃圾废物都给清­干­净了。老头儿最后又转回严小刀身边,弯腰伸手去够他脚边的酒瓶。

严小刀刚要开口,那老头子咧嘴一笑:“哦,没有喝完?”

“您老也来一瓶?”严小刀客气一点头。

“好啊,来一瓶。”老家伙还真不客气,伸手接过最后一瓶刚开盖的啤酒,一饮就是“咕咚”两大口。

或许就是因为某人的缘故,严小刀现在对轮椅这玩意儿莫名亲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老者大约也是膝盖、小腿因为疾病而瘫痪,腿部肌­肉­明显萎缩,细弱地搭在座椅上,是瘫痪卧床多年的模样。这样稍加对比就瞧出来,凌河当初是刻意伪装,凌河的腿部肌­肉­可从来没有萎缩过。

“年轻人,经常来看海啊?”老头儿似乎也不忙,专门找他闲扯。

“不常来,偶尔过来怀旧。”严小刀回应。

“这样年轻,你怀什么旧?”老头儿慢条斯理地问。

“父亲出海,不在身边了,我过来海边看看,没准哪天他就跟船回来了。”严小刀含蓄地说。

“哦——好儿子!”那老头儿一笑,笑得古怪,总好像一咧开嘴就露出夸张的深红­色­牙­肉­,笑相令人不太舒服,“老子也是来怀旧的。我啊,有一位认识多年的老伙计,岁数跟我一般大,据说因为跟儿子吵架矛盾,被他儿子抛下不管啦,孤苦伶仃一人儿,一时想不开,就在这里投海淹死了,我过来瞧瞧他!”

严小刀:“……”

“呵呵呵呵……”老头儿又乐了,毫不忌讳畅快的心情,不太像是祭奠老友,倒是很像跑来海边幸灾乐祸地喊几嗓子“你个老小子终究比我死得早啊”!

这人也毫不吝惜地将手里半瓶酒洒向风中!

严小刀那时察觉,眼前莫名现身的这位老者,有种很难描述的怪异与特别。仔细打量,这老者年纪并没有多老,只是因病患而孱弱,上身无力地靠在轮椅中。这人面庞肤­色­呈现浅金棕­色­,额头眼角布满岁月蹉跎的痕迹,头发稀稀拉拉地向后背着,衬衫长裤品牌衣料却还颇为考究,像是很有身份的人物……

金棕­色­的眼皮显得厚重,眼球从凹陷的眼眶内向外凸着,­精­明灵活地转动审视周围。说话有明显南方口音,绝不是本地人,总之不属于这个地方。

严小刀警觉地往周围一扫:“您一个人来,没有家人陪同?”

周围道路戒严,独自­操­纵轮椅的老人怎么冒出来的?除非这人就住在码头附近,但这口音和衣着打扮,和港湾码头的氛围格格不入。

严小刀心里念头一动,冷不丁突然问:“老人家,您贵姓?”

老头儿不假思索:“敝人姓顾。”

姓顾?……严总确实不认识姓顾的老者。

“行啦,吹风吹得我头晕眼花,果然在屋里憋太久没有出来过!”老头儿手一挥,颇有领导风范,“年轻人,麻烦你送我一段路,把我从那边台阶推上去,我腿脚不方便,自己爬不上去。”

严小刀原本就是在等凌河,左等右等,那位据说去买栗子的凌先生也不知把栗子买哪去了!

轮椅老头主动开口求助,也就眼前二三十米路程,他于是帮对方推起轮椅,绕过长台阶,从无障碍通道把轮椅推上去。

随着老者的指点,拐了两道弯,严小刀愣没找见民房,这本来就是码头仓库所在地。除了船工民工的集体宿舍棚子,哪儿有正规的住家民房?

轮椅老头儿手指一间巨大的仓库,伸手够着将大铁门缓缓拉开。黑洞洞的门口蓦地吹出一股强风,同时带出仓库建筑特有的储藏品和废料的霉味:“老子就住这里了,进来坐坐

逆水横刀_第144章

吗?”

严小刀独身在外心存警惕,在门外三米距离站着不动,客气道:“您自便吧,我有事先走。”

“别忙着走!”老头儿再次咧开并不美观的牙­肉­,笑得夸张却总像暗含深意,“严先生,你进来吧,你我未曾谋面但也是老熟人。我很好奇你,你进来聊聊,不用害怕我!”

严小刀脸­色­蓦然一变:“你是谁?”

老头儿惨然一笑,用放/浪苍凉的笑容掩饰这副残疾身躯和多年来已经残缺变形的­精­神和灵魂:“我是谁,你说呢,严先生?”

严小刀猜出一个名字,感到难以置信:“你瘫痪了?你腿是真瘸吗?”

“呵呵呵呵!”老头儿放肆地笑,话音狠辣,“他的腿是假瘸骗你的,我的腿才是真瘸!!”

严小刀蹙眉:“你是怎么瘸的?”

老头儿哼了一声:“我怎么瘸的?你去问小河嘛。”

严小刀一定会去问凌河的,但绝不想与眼前身份不明不白的人物啰嗦纠缠。

他后退一步调头想走,却被轮椅上的老头儿突然探身拽住他的手腕!这老爷子下半身无力挣不起来,手劲竟然不小,生拉硬拽地薅住他,他试图挣脱第一下竟没挣开,面对残废身躯又不忍直接动手打人。

而且那老头子像是看上他手腕上的东西,一把撕扯住的是他的腕子以及那串蜜蜡手串!

就在肢体拉扯争辩的一刻,眼角余光中白衣身影从远处扑过来,从十几磴的台阶顶层一跃而下。凌河像是被火烧了后脚跟,暴怒直冲到严小刀面前,一脚踹出去!

这脚并非踹在小刀手上,而是一脚踹向那老头的手臂,用粗暴的方式­干­净利落就帮小刀挣脱了对方的钳制。

凌河随即又一脚,狠狠踹在轮椅的扶手侧面。

严小刀来不及解释和阻拦,轮椅连带着那老家伙,几乎腾空飞起来,从大门口迤逦歪斜着被抛进仓库,连翻带滚十几米就出去了!

一串木珠往天上扬起来,在严小刀吃惊的表情下洒了一个天花乱坠。

蜜蜡手串被扯断了线绳,崩了。

那老家伙毕竟是个寸步难行的瘫子,这一滚即刻现出狼狈不堪的原形,被抛出轮椅坐垫重重摔倒在地。

凌河把小刀拽过来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地上吃力爬动的人,好像那地上爬的是怪物,下一刻就要现出妖孽原型。

那老头倒也并非妖魔鬼怪,没有狰狞恶相,这时两手十指吃力地扒住水泥地缝,脸上是又哭又笑的模样:“咳,小河啊,你还是对我这么无情无义。”

“滚远点,别碰严先生!”凌河脸­色­凶悍无情。

“小河你别这样。”严小刀心存不忍,想要过去搀扶。他被凌河死命攥住手腕不准过去,好像那老头儿身上带毒,有高危传染病,或者就是个恶贯满盈不可饶恕的凶徒。

老头儿自己呼哧带喘地从地上坐起,估摸也习惯了眼前动辄­鸡­飞狗跳的龃龉掐架场面,抖着肩膀笑出声:“咳,严先生,让你看我们一家笑话了。”

凌河抬手一指对方:“往后退,你退远点。”

老头儿无奈一摊手,做出老弱无辜的可怜相:“小河,你别这样,我又不会碰你。”

凌河厉声命令对方:“说好的二十米呢?你给我退后去!”

“好好好……我退后,我退,我退。”老家伙竟然很听话,在凌河面前毫无办法,唯唯诺诺地又挪开几米,靠在仓库墙边喘息。

“……”

严小刀太吃惊了,千算万算,没算到凌氏这一位老爷和一位大爷相当离奇的家庭状态。

他凑近凌河,低声求证:“他是你的养父,凌煌。”

凌河没有回答,就是默认了,但脸­色­冷郁苍白,见着养父就引发一连串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厌恶。双方一定相隔二十米才能对视讲话。

严小刀瞄着凌河的眼­色­:“……所以,是谁姓顾?”

凌河的眼像被痛苦的记忆击中,艳丽的翡翠­色­瞳仁从正中绽裂,绽出血点。

“是我和小河都最在乎的那个人,他姓顾!”凌煌提到这个姓氏,自然而然地抬起头,仰视天顶的角落,仿佛那里有人注视着他们。凌煌的神情都变得肃穆庄重,为严小刀挑明了这最关键的疑问。

老头儿被凌河骂得狗血淋头时表情很逗,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完全没有长幼秩序的意识,也不反抗凌河的威势,哭笑不得地一摊手:“呵呵,我就是凌煌。严先生,久仰大名啊。”

严小刀语塞,平时待人接物八面玲珑的一张嘴,都不知如何招呼眼前这位……这算什么关系?准继岳父大人?

严小刀客气点头:“凌先生,久仰,幸会。”

凌河冷冷地质问凌煌:“你跑出来­干­什么?”

凌煌说:“仓库里黑黢黢的,太闷啦,我出来透透气吹吹风嘛,碰巧遇见严先生。”

凌河平生最不相信“碰巧”二字。他自己惯常以“碰巧”为借口算计实施他的计划,所以从不信别人口中的“巧合”。

凌河余怒未消:“早知就不该让你回来内地。”

“你不让我回来,我还能去哪里?”凌煌扬起脖子笑道,“你为了你这位严先生,把房子都给老子卖掉了,我落脚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只能到这里来投奔你了小河!”

严小刀迅速看向凌河:“为我?”

在外人眼中,凌氏这一对­干­亲父子之间关系荒诞不羁,然而在凌煌眼中,他或许觉着眼前凌河和小刀的感情关系才是有趣,原本格格不入的这两人,怎么能成为难舍难分的一对情人?

凌煌又笑又喘:“严先生,你那只脚值一千五百万,你可要­精­心爱护着,不要再把脚脖子崴了、扭了,你长了一只金右脚啊!”

严小刀:“……”

恰巧这时候,一颗蜜蜡珠子滴溜溜地滚到他脚边,严小刀弯腰把所有崩脱的珠子捡回来,有两粒珠子竟然摔碎了,让他有点儿心疼,毕竟是凌河送他的。

他低头捡东西时注意到那半颗露出真容的所谓“蜜蜡”。他蓦地愣住,将珠子捏在手里愣了半晌……完好的蜜蜡怎会一摔就碎,这珠子里两粒对半合在一起的,­精­华显然在中空的部分,一粒是跟踪定位器,另一粒是窃听器。

最近总被人盯梢的第六感直觉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凌煌见缝Сhā针地嘲笑他眼里这段不可理喻的情人关系:“哼,严先生,小河他得有多么在乎你,用这种方式与你寸步不离,时时刻刻紧盯着你呢,呵呵!”

严小刀甚至不必去端详凌河此时的复杂表情。他直视凌煌,毫不迟疑地回敬:“我知道小河恋着我,就是想要与我寸步不离。如果这样能让他有安全感,我乐意让他时时刻刻都盯着我、跟着我!我都不介意,您老何必挂怀?”

“……”凌煌语塞,做出个嗤之以鼻的表情。

在严小刀这儿,两口子的事内部解决,绝对不给外人挑拨机会。他回头再找凌先生仔细讨论这跟踪器和窃听器,您都听见什么重要内容了?

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秘密?我瞒你了?

你每晚录老子的低音炮吗?很好听?现场听完了你还要反复回味录音?!

还有那一千五百万,你竟然卖房子了?……

但在凌煌面前,他与凌河是坚定站成一体的。这点小破事不至于勾出嫌隙,他一把牢牢握住了凌河的手,直觉让他警惕面前的老凌先生。

严小刀或许比别人更拥有这份同理心,更了解这种难以割舍的、近乎变态的复杂情感,比如在他眼前亮相的这一对不寻常的养父子。

戚宝山也曾经在命运无常的关口上,就因为对义子的欲罢不能、不甘心,不惜舍生取义,放弃了自首或逃生的利好结局,怒投汪洋大海,多年情谊付诸东流,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恩断义绝。而眼前的凌煌先生,看起来年纪并不老,却因为残疾而肢体孱弱,因神经质而面部表情痉挛,脸上那些情绪化的纹路、眼底闪烁不定的光彩,都浸透着对养子的变态留恋。

说到底,都是将“情”字投­射­于错误对象身上。

凌煌那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瞄准了凌河的一举一动。这人幸亏双腿瘫痪,没有轮椅辅助就寸步难行,只能把明目张胆的视线不断抛­射­在凌河身上,目光像带着矛刺,去剥凌河的衣服!

严小刀看出这是一间临时住人的仓库,充斥着难闻气味和工业粉尘烟雾,凌煌应当是被凌河仓促间安排藏匿于这个落脚之地。凌河嫌弃地说:“你冒冒失失在街上露面,假若被警方发现,你正好回监狱去住吧,不用我再管你死活!”

“小河,还是这样嫌弃我?”凌煌惨笑着问。

“别自作多情,我没工夫嫌弃你。”凌河冷冷的。

“呵呵,小河,我总之又不会害你。”凌煌这老家伙脸皮也够厚,许多话是明知故问,左脸被喷了毒汁,恨不得立即再送上右脸,享受般的聆听凌河的冷言冷语,其实就为听凌河多说几句话。但凡听见凌河发声,也能聊以慰藉饥渴的欲yu望,凌河甚至嗓音都与其生父一模一样,只是气质大相径庭,凌河脾气又凶又恶劣……

凌河回敬一个白眼,对待养父他极其冷淡,避讳任何身躯接触,绝不靠近瘫痪的凌煌,相距果然生硬地维持在二十米开外。严小刀觉着,假若凌河心更狠一些,可能会把凌煌的眼珠挖出来埋了,以躲避如影随形的视/­奸­。

凌河电招毛致秀和几个跟班过来。

毛姑娘目睹凌煌坐在墙角明显像被人打过的狼狈德­性­,一丁点都没表现出诧异,果然对这样场面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咳,凌老板您快起来吧,让严先生瞧见了真糟糕……”毛致秀很有劲儿地直接就把老家伙从地上撑起来。小跟班们还算维持了尊老爱幼风度,把凌煌重新安置在轮椅中,为这老家伙擦掉脸上污渍,收拾­干­净。

凌河自己绝不亲自动手,有多远离多远。

凌河很多时候是用行动表明他孤傲倔强的立场。他不喜欢与任何人发生不必要的身体接触。但凡不是小刀,都给我滚远点儿!

凌煌重新坐成人样,自己整理好衬衫,恢复气定神闲模样,反而替养子解释:“严先生不要见笑,小河就是这个脾气呵呵,从小被我宠坏啦。他总之没有弄死我,我应当感激他这些年对我的体贴、仁慈和宽宏大量,我们平时相处很好,他很孝顺我,我们和谐得很呐哈哈哈!”

凌河被恶心得抖了一下,不能忍这个神经回路不正常的家伙。

……

一阵海风吹进仓库,总算在闷涩气氛中注入新鲜的空气,让每人都得以喘息。

当初戚宝山教导­干­儿子,江湖险恶切勿轻信人心,凌煌或许就没死,那父子俩多年来一直在一起。戚爷竟然就说中了。

凌河面露难堪,调头走开。

严小刀不由自主一臂将人搂过来,迅速吻一下凌河的面颊:“以后没事了,都过去了。”

“你难以理解和接受吧,觉着我无情无义吧?”凌河突然开口自我剖白,怔然望着他,“……凌煌他毕竟救了我。”

严小刀第一次听凌河坦白这段诡异的养父子关系。

“凌煌在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时候,拯救了我。他当年在燕城运筹人脉关系,使了一些办法,救我出了那个火坑,将我收养。当然,美其名曰是出钱出力暂时‘圈养’,养到十五岁能用了保证奉还,再送回去。凌煌带我离开燕城去到南方,就没打算再把我还回去,他筹划秘密送我至国外生活,不久之后就出了陈九那件劫案以及后来一系列变故。”

严小刀恍然:“是这样?”

“呵,假若没有凌煌当时的善心义举,我就是又一个麦允良、易寒、卢易伦、贝嘉鸿,我已经一无所有,孤苦无依,上了名单绝逃不出那个悲惨命运。我最终竟然侥幸逃了,逃到外面,一定让那些人愤怒至极歇斯底里。所以,我确实应当开口喊凌煌一声‘大恩人’,尽管他救我也没安几分好心!”

凌河话音未落就被远处支棱着耳朵的凌煌打断。

“咳——”凌煌赔上一副惨兮兮的笑脸,“我都是一番好心,你可是我后半辈子的心肝儿啊小河!”

“变态。”凌河爆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凌河随后无奈地对小刀飘出一句话:“你­干­爹即便曾经是个手上沾血恶贯满盈的杀人犯,你终究对他不忍心,因为他也救过你一命,给了你日后一条生路,对吗?”

心肝被剜走的滋味对任何人都不好受,凌煌先生此时心境,估摸也跟戚宝山投海时一样的有苦说不出。他的心肝?凌河现在从身到心都是严小刀的人。戚爷如果这时候能从码头水里爬出来,这对老基友一定很有的聊,很值得彼此抱头恸悔痛诉衷肠!

也是有意思,凌煌似乎很惧怕凌河,父子之间相处姿势就是单箭头的跪舔。凌河一个好脸­色­都不给,凌煌费尽心机赔笑哄着这臭脾气的养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边儿的BOSS出场~ :)

☆、第117章 披肝沥胆

第一百一七章披肝沥胆

无论如何, 凌煌终于回来, 在这样的时刻现身绝非偶然, 下一步要做什么?

假如这人也是为复仇大业筹谋已久, 怎么可能不现身。

鲍局长前日提及的, 隐藏在凌河“身后的那个人”, 显然指的也是凌煌。网上那些乌烟瘴气但攻击­性­明显的爆料帖,­操­纵笔杆的就是幕后这位­精­明狡诈运筹帷幄的老凌先生吧!

仓库大门虚掩着,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嘈杂,仔细听就是通行车辆受阻戒严、警方队伍集结的声音, 海湾上空警笛盘旋……准备强攻了?

凌煌抬起带有金属光泽的眼皮,眼底­射­出­精­明的光线,与凌河视线一对,暗含了某种默契。

凌河这一早上都心事重重,只是严小刀误以

逆水横刀_第145章

为这种沉默和沉思是因为昨天某些令人难受的威胁照片。

凌河这时突然递上手里的纸包:“给你­干­爹买的栗子。”

纸包栗子仍然冒着热气,散发家乡的香浓味道。凌河刚才耽搁挺久,就因为那家老字号生意兴隆,太火了,队伍排了一站地。

“小刀,帮我剥两个栗子吧。”凌河随口说道。

凌先生平时提这种小要求很平常, 严小刀不假思索拿出几个栗子, 牙齿轻咬开, 在手里剥了。

他把一颗剥好的栗子塞到凌河牙齿间,低头拿第二颗。

凌河手起刀落,当然是以手代刀, 一掌劈在严小刀右耳后面脆弱的­茓­道!

严小刀“嗯”了一声,被身边人暗算猝不及防。一颗剥好的栗子崩飞出指尖,被凌河收走,默默放进嘴里。

“凌河你……”严小刀吃惊。

“哦!……”毛致秀一回头就瞧见这一幕,摇头叹息,不长记­性­的男人啊,这两口子又掐架动手了。

严小刀只是片刻几秒钟的身躯脱力,就被凌河抱起,直接抱到仓库后面的隔间,再将他双手反铐,与一根铁杠子铐在一起!

“凌河你等等,你要­干­什么?”严小刀顿悟,然而此时双手背铐着被迫坐到墙角,动弹不得。

“小刀,别怕,别乱动,你在这里待两三天,等我解决掉这些事。”凌河轻声说,顺手拖过一条毛毯,给他后腰垫得更舒服些。

凌河一开口就是借走“两三天”。

“毛毯垫在下面,垫软一些,我怕你坐硬地上屁/股疼。”凌河说话荤素不忌,惦念凌晨时的万般恩爱柔情。

严小刀还他妈有心思关照自己屁/股疼不疼?他眼眶冒火,脱口而出,“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不成,你不准去!古耀庭心黑手辣胆大妄为此时一定设了陷阱埋伏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你现在贸然露面你就是愚蠢,小河……”

“我去向那个人求证,我母亲究竟怎么死的。”凌河平静望着小刀,“你不用担心,我能对付他。”

“凌河!!”严小刀面­色­遽然涨红,是真急了,眉峰、眼眶和嘴­唇­都在颤栗,“我不准你去,你敢去?!”

凌河凑上前吻住严小刀,堵住更多絮絮叨叨的废话,细致温存地吻了一遍。

这条路注定一个人走下去,绝不会连累了你。

“小刀,我是恶人,总是对你下黑手。”凌河吻着,万分钟情地拨弄小刀的眼皮和嘴­唇­,“小刀,是我把凌煌弄成残废。”

“……”严小刀惊愕无言。

“当初,他给我膝盖里注­射­了药物,那些东西会侵蚀骨膜,导致骨骼无力肌­肉­萎缩,他想让我永远变成瘸子,永远留在他身边……幸好他挨整被人弄进监狱,他原先那几名忠实的家仆把我弄出国外,我治好了腿。后来凌煌再回来时,我使诈算计了他,我对他做了同样的事。”

严小刀听着这些残酷离奇的故事,难以置信。

往事的碎片终于在他眼前合拢成一块完整的镜面,映出一段残酷而鲜活的现实。一切线索在凌河这半生坎坷的年轻人的命运轨迹上兜了一个大圈,终于兜回来了。

“没错,他的膝盖就是我弄瘸的,我给他注­射­了同样的药物。我不能让他会走,不然我没法儿生存,一时半刻都无法获得平静安宁,在他身边我夙夜难寐寝食难安。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时时刻刻都要提防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凌河讲话时肩膀不由自主地发抖,眼底喷出强烈的厌恶。

尽管恩怨事隔多年,如今强弱形势分明,少年时代的梦魇就是纠缠一生的­阴­霾,永远无法摆脱。

“我都明白,但是,小河,你能就此放手吗?”严小刀轻声劝解。

他不评判这对养父子之间所作所为谁是谁非,他没这个资格。

凌河半生独自支撑过这些艰难,孤独地飘零在一条浮冰险恶的黑暗河流中,谁有资格评判凌河一句你做得是对还是错呢?

他现在突然有种时光倒流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好像终于明白当初凌河为了泄愤、为了“得到”他,不惜扎穿他脚踝,几乎废了他一只脚,不过就是为了将他留在身边。

尽管凌河自己绝不承认,在这些年心惊胆战杯弓蛇影的生活中,一定不知不觉已经被凌煌扭曲了心思,养父子之间继承了许多孤注一掷与偏执的­性­情作风,互相都不择手段……而严小刀认识凌河这些日子以来,就是在不断挑战这个变态的小凌先生,生生地撕掉凌河的面具和外壳,掰出对方青春年少时本该拥有的可爱纯真。

凌河痛苦,严小刀也调/教得很艰难。

“小河,我爱你。你把手铐解开。”严小刀奋力挣扎,试图挣脱身后禁锢住他的器械,说这话时眼底洇出湿气。

他分明看到凌河流露极端的动容。

凌河再次吻他,决绝地起身。

“凌河!!……你回来!!”严小刀低吼。

……

仓库大门遽然阖拢,凌河站在岸边沙地上,面对蓝灰­色­苍茫的大海。天顶的云层快速移动,转瞬间就腾挪到他们面前,大战在即。

凌河对身旁人说:“你要求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也算帮你出了一口恶气。”

他身旁就是­操­纵轮椅的凌煌。凌煌泰然安坐轮椅中,身残也不妨碍一段志向和野心,悠然得意道:“做得很好,小河。”

凌河决绝地说:“我们彻底了结了关于陈九的旧案,游景廉已死,戚宝山投海,谈绍安进了拘留所,古耀庭也已陷入彀中难逃法网,我们的计划都一一实现,这是我回报你的救命之恩,你我之间两清了。”

“老子很感激你,但说什么两情嘛,小河……”凌煌笑了一声,“接下来就是为他报仇了,你我的目标仍然是一致的,你和我从始至终都走在一条路上啊。”

凌煌说话间转动轮椅,顺势就往凌河身旁靠近一些。

凌河立即警觉,嫌恶地说:“滚远点儿,别靠近我。”

“好好好。”凌煌乖乖地退了回去,“我的心肝儿,我对你这样好,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

凌河心情梗塞,无言以对。

严格说来,凌煌确实没有动手欺负过他。

凌煌这个人,但凡在财力能力允许的范畴内,给了养子最优越富足的生活。哪怕他们逃至海外,身为华商世家的凌大老板,还是有一些积蓄和能量,足够供养凌河的生活和学业。

凌河就读于最好的私立名校,自幼受到优质教育,知书达理才情齐备。

凌河身边总有仆人保镖陪伴跟随,走到哪都是凌家大少爷的身份待遇。

甚至在家里,凌老板对这位养子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给星星摘月亮式的伺候,绝无亏待……尽管这样的宠爱体贴,在凌河眼里又是另一幅景象、另一种滋味。凌河自己清楚,他不过就是被凌煌捧在手心里供奉的一座描金木偶,一个用以移情的幼童傀儡。

凌煌就是要永远霸占他在怀,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欣赏着他、宠爱着他。这种变态式的移情足以把他折磨疯了,发生在洗澡间里和夜半时分那些猥/亵的目光和­淫­/靡的喘息声让他无处可逃……

凌河绕过那些糟心事不再提了,回到正事:“把古耀庭这个人解决掉之后,我们下一步还能怎么办?让古耀庭就此覆灭很容易,但他后面的人,我们无论如何够不到了。”

凌煌揉一揉眉心,思忖着叹息:“难啊,如果麦允良能够再死一次就好了!”

凌河蹙眉:“你别再来一次。”

麦允良最终抑郁症发作走上绝路,背后一定有人暗中唆使。就像麦允良在遗物中自述透露的那样,有人暗中联系他指挥他,导演了这一幕大戏。

“麦先生假若不自杀,事情能进行得那样顺利?哈哈哈哈。”凌煌­阴­测测地笑,成竹在胸,“你猜,卢易伦或者贝嘉鸿手里有没有他们跟那些人的视频?如果这俩人能死掉一个……”

“你够了。”凌河打断他,不想提旧事,何况那是他和小刀之间的龃龉和疮疤。

凌煌不赞许地摇头:“小河,你变得心软了?”

“我比你正常和清醒,没你那么疯狂变态。”凌河冷眼打量他的养父,“别再伤人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暗中作弄麦允良诱导他发病自杀吗?你再没完没了折腾,我一定把你从这里扔下海去,让你跟戚宝山作伴做一对水鬼!”

“你跟戚爷才是真般配。”凌河很不解气地又补充一句。

“哎呦……”凌煌怕得龇牙咧嘴,捂住胸膛夸张地一抖,可不想去跟他的老冤家戚宝山作伴。

这人从上衣贴胸的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照片,双手捧在手心里,凑到眼前很近的地方,看着照片就悲苦地笑出声:“呵,呵,呵呵呵……”

凌煌笑着,笑却很像是哭,从充满砂砾的嗓子里放出压抑了十余年的凄厉悲声。

照片中的人气质高贵,笑容安静迷人,黑­色­长发衬托浅绿­色­双眸,美好得让人不忍触摸,仿佛摸一下照片都是举止轻浮,都是亵/玩侵犯了那里面的人。

照片背面是凌煌自己笔力深厚写下的几个字:顾云舟。

凌煌吹拂呵护着手中的照片,不敢用嘴­唇­碰触,肩膀剧烈抖索。

“云舟……我们回来给你报仇了……”

……

凌煌暂时栖身的这间废弃仓库,现在成了严小刀的临时囚禁地。尽管凌河囚禁他的原因意在爱护,严小刀可并不需要这样的呵护和保护,尤其不能忍受被迫置身事外。

毛小队长时不时过来瞧他,愧疚地不断解释:“严先生您千万不要生他气,可别不理他啊!他这人就是这臭脾气,但凡是他想做成的事情,他一定要做,绝对不会听别人劝!”

毛致秀是很怕严小刀这时发怒,老子收回聘礼,毁约毁约,不娶了不娶了!

严小刀连忙说:“你们劝住凌河,别让他铤而走险!我跟古耀庭交过手,那个人很厉害。”

毛致秀表情无奈:“你都劝不住,我劝得住?”

严小刀严肃道:“我知道凌煌这人心思。他的筹谋和野心显然就不是为了凌河,他不会顾及凌河真正的安危,毕竟不是亲父子,他根本是利用凌河作为复仇的那把刀!”

毛致秀:“……这些我们哪说得清。”

严小刀难过地阖上眼,片刻睁开,好像是放弃了进一步的挣扎,叹气道:“我想解个手,让我出去上厕所。”

上厕所是个难题,毛致秀说:“我还是给你找个尿壶吧严先生。”

毛致秀走出储藏间,去问小弟们找尿壶。

毛致秀转身刚闪出去,严小刀立即睁开双眼。他此时被铐在墙角铁管子上,背靠墙壁坐着。他右腿迅速蜷曲起来,用力往后扳过去,右脚一直够到自己的手。

他从自己皮鞋鞋底夹层里,摸出一只轻薄的刀片。他的手指灵活程度是已百炼成钢,轻而易举就撬开手铐……

仓库门外的沙地上,凌河腰间藏了枪/械,长发用发绳束成利落的马尾。

惊涛拍岸,海浪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盖过一切窸窸窣窣的响动。

毛致秀已经追出仓库大门,紧追其后想要阻拦逃跑的严小刀,严小刀这时回身跟毛致秀狠狠对了个掌,直接就把姑娘拍了回去!

毛致秀那时一定感到浑身轻飘飘的,半腾空地后退了几大步,后背砸上仓库外墙,砸了个花容失­色­。她也才意识到,以前无数次抢沙发、抢椅子、抢吃的,她能抢赢归根结底是严小刀脾气好、总是让着女孩子。女人与男人在打斗上的力量和反应能力上,就是几何级数的差距。

凌河听到身后动静还来得及反应,然而回头的同时已经中了狠辣的一招。

凌河万分吃惊地瞪视胆敢暗算他的人!

严小刀这次出手决绝毫不犹豫,七成功力都使出来,一点都没手软。这一掌砸得可就狠多了,直接把凌河后脖颈上砸出一大块青­色­瘀痕,就是意图让凌河半小时都缓不过劲儿、爬不起来。

“严小刀你……你混蛋。”凌河咬牙切齿地骂人,脖子迸出一阵剧痛,仰面摔倒在小刀怀中。

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他就不允许自己被人暗算。

坐在轮椅上背身的凌煌,反应就更来不及,连轮椅都不及转向,就被严小刀一脚踹翻。

凌煌先生的轮椅今天一个小时之内翻车两次。这人以倒栽葱的姿势,从水泥台基上不偏不倚摔到下面一片柔软的沙滩上,啃了一嘴沙子。

凌煌抬头一看是严小刀,愤慨地捶地:“你!……严先生你别想坏我的大事!”

严小刀回敬道:“凌先生您也甭想坑害我的小河!”

他猜到凌煌一定还留有对付恶人的后招,然而这些后招恐怕都要以凌河作为代价和棋子。

“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扛这些事。”严小刀把人横放在沙地上,捏住凌河的下巴深深地吻了,“小河,你根本打不过古耀庭,别逞强,我不会让你冒险,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我替你去,你要完成的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做。”

凌河身体疼痛而僵硬,仰面躺着,目瞪口呆地看着严小刀起身大步离开。

……

5号码头的包围圈目标,此时已经从古耀庭逃跑时乘坐的车辆变为码头上某一处船工宿舍。古耀庭身边稀稀落落所剩无几的人马,护着这人弃车进入这间厂房宿舍,暂时躲避过夜,等待外面各路人物冗长的谈判扯皮过程。

这些年嚣张不可一世的人物,终究也有虎落平阳被重重围困的这一天。这栋厂房宿舍破败不堪,在码头大风中微微震颤飘零,绝非久居之所,或许今日就要成为某人的葬地。

鲍局和薛队安排的火力狙击占据了附近各个制高点,谁敢露头就打谁。

老赵家有个年轻人还是按捺不

逆水横刀_第146章

住了,再次托“中间人”递话过过来:局座您给个通融,先把人放回来,您提任何要求咱们都可以商量。

鲍局长一句话给怼回去:凌河的父亲如何遇害?“燕城十二少”是怎么回事?在公众面前让真相大白敢吗?

当然是不敢,真相不能大白。

古耀庭就像引爆炸药桶的最后一个按钮、最后一根引线。这根引线如果燃爆,背后的陈年污垢再也藏不住了。

太阳逐渐高升,已经移至天空顶端。海滨昼夜温差很大,此时是一天里最热的正午,阳光刺眼。

薛队长偶然往那边屋顶上一瞧,遽然愣住,对着通话器怒吼:“怎么回事,谁要出来?!”

狙击观察手向他汇报:“不是有人出来,是有人要进去!”

就是古耀庭狼狈躲藏的那间厂房宿舍的房顶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紧身黑­色­背心长裤的身影,动作矫健,就像准备突击攻坚的特警队员,然而薛队长还没有下令发起强攻呢,这怎么回事?

观察手请示:“薛队,要把那个人弄下来吗?”

薛谦吼了一声:“都别动,别开枪,那个是自己人!”

房顶上的人是严小刀。

严小刀对5号码头这片地方实在太熟了,他是这地儿混了十几年的地头蛇,比警方任何一人都更熟悉地形以及各种直达目标的密道捷径。

所以,他就没走正门和后门,他直接钻了房顶的大烟囱。

这种类似结构的厂房烟囱,他以前都钻过。他撑住烟囱口,利落地将自己的身躯顺入烟囱铁壁!

薛谦眼瞧着严小刀进去了,眼神与鲍局长一对,终于在通话器里下达命令:“一队二队按照先前计划,分别走正门和后门,还有两分钟,11点整准时行动。尽量不开枪抓活的,不要误伤自己人。狙击手外围戒备,一个都不要放跑。”

……

宿舍厂房内部光线昏暗压抑,双层铁架子床之间一片狼藉,散落的床单被褥与蛛网纠缠在一起,看起来这肮脏的程度没有比烟囱内壁好多少。

已经被困了这么长时间,零星的匪徒们意志消沉,战斗欲/望低落,此时应当都在默默后悔为什么要跟着庭爷出来这一趟?得道升天的­鸡­犬一旦被打下天界,终于也露出丧家之犬的真实面目,毕竟就是一文不名的泥腿子出身,还以为自己是根正苗红的贵族子弟?笑话,关键时刻谁还管你死活?

几名歹徒坐在墙角,脚边是几个被踩扁的空啤酒罐。

这些人被困在瓮中,只能依靠带颜­色­的视频录像打发无聊时间,作为最后的疯狂。宿舍内只有一台旧电视,屏幕不大,画面声音也都不够清晰,但足以看清那里面放映出的骄奢­淫­/靡的场面……

歹徒们盯着电视机目光呆滞,偶尔爆出一两声猥琐的­淫­/笑,低声品评着画面里不堪入目的内容。有人甚至按捺不住,手伸向自己鼓胀的裤裆……

这些人麻木到几乎忽略了天花板上方的奇异响动,一块铁篦子式的盖板被掀开,­精­健的身躯一晃就跳进房间!

所有人惊惶,猛地跃起,一阵掏家伙“咔嚓咔嚓”的上膛声音。

“都别紧张,别走火了。”严小刀神情极为镇定,两手空空,身上看不出带了什么家伙。

那些人面面相觑,当然不敢轻易出手,认为严小刀敢于当枪匹马闯入,一定有所预谋并留有后招。

“我找庭爷有话说。”严小刀道。

“哈哈哈哈……严先生。”古耀庭从那些零七八碎的床单蜘蛛网八卦阵后面走出来,还能维持步履从容,果然不是一般人。

古耀庭往房间正中一条破旧沙发上坐下,坐得大刀金马,颇有几分霸气:“我还以为凌河会来,结果那小子不敢露面,严逍你来了!”

严小刀毫不避讳:“凌河是我的人,我替他来也一样,你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

“呵呵,老子是想有机会跟小凌先生畅快聊聊当年往事,我也同情他,真心可怜他,他……”古耀庭笑得浪荡。

“他不需要你的同情可怜。”严小刀冷冷地说。

“他不需要?这个孤苦伶仃没爹没妈的小屁孩儿,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么!呵呵,难怪报仇心切歇斯底里,见了我就眼红想砍死我……哼!”古耀庭从­唇­齿间喷出不善的话音,“他一定也很想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死掉的。”

严小刀神情严峻:“我也想知道,庭爷如果知晓内情,不妨说说?”

“哈哈哈我当然知晓内情,那一对父子可怜虫!”古耀庭毫无常人的怜悯心理,笑声带毒,让严小刀很想用刀Сhā/进这人的喉咙。

古耀庭笑完了说:“凌河那不走运的妈,说到底是被他们父子‘害死’的,是为他们父子而死。”

“这话怎么讲?”严小刀眉关紧蹙,厉声质问。

古耀庭突然抬手一指:“这么倾城绝­色­的父子俩,就是让人**蚀骨欲罢不能的一对大鱼饵么,那女人怎么能不死?不死她活着碍手碍脚,太碍事了!”

古耀庭不过是转述当年故事,然而这恶毒的话,其中含义足以让严小刀不寒而栗。

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他调转过头,这才发现房间一侧的电视机。电视画面一直没有停止播放,只是刚才一群人剑拔弩张,严小刀没留意到放映的内容。

他只瞟了一眼,愕然而喉咙剧烈痉挛上涌。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

☆、第118章 恶魔金身

第一百一八章恶魔金身

严小刀不后悔他今天代替凌河而来。

他来对了, 他绝不让凌河现身经历这样一幕。

屏幕画面里放映的, 就是古耀庭先前用以威胁他们的三天三夜, 72小时。

严小刀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完全无法适应那样场面, 他说到底是个正常人, 认为人间尚有最后的善念和良知。

他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明白了凌河一切痛苦往事的源头。那些人就是魔鬼。

而魔鬼的存在就是为摧毁这世间最温馨、最美好的事物,将一具如玉如雕完美无瑕的东西残忍地压榨,摔碎, 毁掉。而这样做仅仅就是为了满足无边无际没有束缚的欲/望,满足高高在上的主宰和碾压的快/感,为了一时的取乐贪欢。

场面如群魔乱舞令人崩溃,严小刀看不下去忍无可忍:“你把电视关掉。”

古耀庭冷笑:“呵,这就受不了了吗,严逍?”

“那里面有你的小爱人啊,他看起来很害怕、很无助,你不想多瞧几眼么!”古耀庭仰脸嘲笑了一声。

是的,那视频画面中有个小孩。

严小刀喉头哽咽,眼底光芒碎裂飞散, 大脑一片空白。

纤瘦的孩子挤缩在墙角, 惨白的脸庞身躯与苍白墙壁几乎融为一体, 不仔细看都漏掉了。

他看到屏幕上晃动着一个皮肤像皴树皮一样丑陋的luo体,估摸年纪不小了,平日里穿上正装戴上镜片也是德高望重的君子形象, 此时却像一头最冷血邪恶的爬行动物。这人刚刚爬下床来,摇摇晃晃移动着身躯,抖动着kua下殷红­色­的东西,向那孩子走过去……他们好像说着什么,不停地嘲笑取乐,分明还伸手抚摸那孩子的脸,甚至用那个丑陋软塌的东西去抽打……

这算是圈子里一种幼教方式,对luan宠要从小培养tiao教,强迫他们目睹和围观,逼迫他们使用器具自/亵和学习kou交,待到养大成人可以食用,就已经把这些少年从心理上豢养成卑微求宠的人格,从­精­神上碾压成屈膝卑贱的玩物,把这些少年囚困于根深蒂固的斯德哥尔摩情节氛围中,最终彻底抹杀尊严,心甘情愿匍匐在权贵脚下成为禁/脔……麦允良和卢易伦就是这一套持续十五年的养成游戏的出品。

严小刀突然感到胸口剧烈上涌,想吐。

原来神经­性­呕吐的病源在这里,意识上根本无法抑制。

他当然认出视频中那漂亮的男孩是谁,他喉咙痉挛,不停­干­呕。只是看一段陈年视频,并非亲身目睹,他已经­精­神崩溃般的难过。

在古耀庭猖狂的笑声中,严小刀突然挥掌出刀,一道白刃直Сhā电视屏幕正中!

屏幕碎裂,发出“滋滋啦啦”的崩坏声响,恶毒的画面终于戛然而止。

这就是一场­精­神上的交锋和心理承受底线的战斗,已经无关双方的武力值。

在这一点上,古耀庭确实心智强大无可匹敌。

古耀庭仰在沙发里笑道:“严逍,我本来是要亲口告诉小凌先生,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嘛,你告诉他,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按时间推算,古耀庭亦即张庭强,与凌河父母去世无关,这些内情应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传闻佐料。

“他们一家三口,那时候碰巧来到燕城,也是自入陷阱自寻死路。这样天姿国­色­的一对父子美人儿,自然而然一定会被人相中,来了就跑不了!那女人确实患有严重病症,当时病发住进医院,还是燕城最好的一家医院。”古耀庭古铜­色­的脸庞上洇出一丝寒意,毫无避忌地抖出最残酷真相,“可惜啊,进了医院就是掉入魔鬼的手掌心儿,她原本还能多活几年,不至于立即就死,但是她不能再活了,她就是被人故意治死的。让遗传病症彻底痊愈药到病除很难,但要在一个人生病时医死她,这种事容易得很!只要打针用药时,这里和那里做些手脚,减少些剂量,或者加大某些药物剂量,这可怜的女人就按照预期所料的那样,很快就死在医院里。”

严小刀浑身发抖,语不成声:“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如此的……残忍,草菅人命。”

“因为你那位小爱人嘛,因为凌河,他太迷人了!有人想要霸占他爹,想要得到十五年后的绝­色­小鱼儿,就一定要设法圈养他们父子二人。女人的存在就忒累赘了,正好也病得不轻,­干­脆让她痛快地离世免受病痛折磨,不用受多少罪,对一切真相都不知道,对她也是不错的结局么!”

不错的结局。

凌河却在一夜之间失去人间一切美好,被打入地狱。

严小刀面上表情凝成一层深重的悲意:“你今天为什么把这些都告诉我,都说出来?这样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一旦曝光,始作俑者无可辩白。”

古耀庭放肆笑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老子有什么值得替那些人渣隐瞒!”

古耀庭分明是一边依附投靠某个圈子,却又不断摧毁这个圈子。严小刀对眼前人的自相矛盾感到不解:“你明明就知道那些人的罪恶,早就知晓那个圈子的肮脏,你为什么要踏进去?你为什么要跟那群魔鬼为伍?!”

“魔鬼?哈哈哈哈……”古耀庭大笑,毫无避讳地直视严小刀,厉声说道,“因为这些魔鬼本就高高在上,他们就是主宰,我们就生活在这世道,你我还装什么清高清白!这些魔鬼拥有我们这些苟且之人所无法想象也无从享用到的权势和财富,老子为什么不能依附他们、利用他们,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为伍!

“只有和魔鬼结交,我才能一步一步爬上去,我才能终有一天踩在他们头顶上,在那群高贵的老人渣的脑袋顶上屙尿拉屎,我cao他们,gan他们,看着那群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蠢货对着老子这条天赋异禀的男/根谄媚地傻笑,老子就用身体狠狠地玩弄他们,满足那群蠢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有一天也能坐上这个位置哈哈哈哈……

“……”

真相竟是这样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这就像一出最为荒诞的黑­色­闹剧,透着离奇的yin靡和情se。古耀庭这样一个出身卑贱、­性­情粗鲁的江湖莽夫,双手沾血的罪恶之徒,当初不但没有被绳之于法,反而因为所谓天赋异禀的器官和能力,因为天生的龙阳之美,成功地攀高结贵跃上了上流社会的台阶。

只是古耀庭­性­情桀骜、心狠手黑且能量巨大,在被圈养的同时也在不断兴风作浪,用自身能量反噬这个圈子。这人就是现世版的沙俄妖僧拉斯普庭,从始至终都是他在玩弄周围的人,公然昭彰地羞辱这个rou欲横流的上流社会,让那些贵­妇­贵人们跪舔他雄壮身躯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暴露出光鲜衣裙下最不堪的内/幕。

严小刀忍无可忍问出最后一个疑问:“陆昊诚警官也是你下令让郭兆斌动手杀害?”

古耀庭双手一摊,痛快大方地承认了:“我也没办法。我跟陆警官无冤无仇,他冒冒失失闯进来,他看见了赵家一对大鬼和老鬼见不得人的嘴脸!当时玩儿得正爽,全被陆警官瞅见,他就只能被灭口么!”

“好,我都清楚了。”严小刀点点头,“庭爷,我没有什么再需要打听的,警方已经重重包围,你走出去缴械投降吧。”

古耀庭一笑:“我投降?”

严小刀回敬对方一个不齿的冷笑:“你投不投降也没区别,面对法律制裁你是死罪无疑。”

古耀庭身后几名歹徒唧唧索索地又想要举起武器,严小刀不屑道:“后面那几位不要试图负隅顽抗,脑子放清醒些。死罪只是庭爷自己的份,你们假若跟我动手伤了我,死罪可就人人有份了!总之今天都跑不出去,何必为别人赴死陪葬,自己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好吗?”

那些人听了严小刀的话,也明白眼前形势,谁想替这号亡命徒陪葬?

古耀庭这时从沙发上站起来,赤手空拳撕开自己的衬衫和背心,将上身剥了个­干­净,露出雄伟健壮的胸膛!

这人确实天就了一副充满阳刚力道的身躯,若是放在古代,定然也是身高九尺雄浑伟岸的一员天将。可惜生在现世,没有选择阳关正道,将身躯和灵魂都出卖给魔鬼,自己选择与恶魔同流合污,当真无药可救。

这就是一对一的最终对决,属于严小刀与古耀庭的私仇恩怨。

他是为陆警官,也是为凌河,为了许多人而

逆水横刀_第147章

战。

前路上­奸­佞太多,黑暗的泥沼里挖出一个是一个,定然连根铲除。

两人打斗中疯狂掠过的身形,在虹膜上留下白光和黑影,你死我活的关头拼出无可比拟的气势,身躯上不断现出血痕!其余人全部被这样凶狠的气场所吓退,个个退开至围墙四边,都不敢乱动Сhā手,只等着看最终鹿死谁手。

古耀庭手持一根很粗的铁钎子,击打的力道生猛骇人,严小刀上臂外侧被打出血道子。

沙发被两人同时发力翻倒,在空中翻腾了一圈重重砸在地上,暴露出沙发后面藏的□□。

那些烧瓶里却不是普通燃料,而是用许多根香烟点燃了闷起来,制作出的高纯度尼古丁“炸弹”!庭爷果然有所准备,原本想要下黑手暗算凌河。

古耀庭脑后的马尾辫被严小刀一掌劈散,头发登时散乱开来,让面目更加狂怒狰狞。

严小刀脖颈和肩膀也迸出血迹,黑­色­背心和裤子外侧有几处撕裂。

他突然发力砸上古耀庭的肩膀,顺势踹上对方胸膛。

古耀庭的胸膛健壮结实,在这样的拳打脚踢之下竟都没有丝毫损伤,稍微退后几步就冲上来再战。严小刀并未恋战纠缠,早就瞄准了位置,就在对方踉跄的瞬间踩着肩膀跃上天花板!

这个位置,恰好就是刚才他爬进来的烟囱通道口。

他的手摸到藏在烟囱口的武器,再次从屋顶跳下时,手里现出一道锋利卓绝的寒光,让他的对手猝不及防!

这就是凌河前几天交还给他的那柄宽口战刀。

剑影刀锋映­射­出一点耀目的阳光,如白驹过隙,风驰电掣,严小刀持刃而上,在血光中一掌劈下……

宽口战刀的白光闪过瞳膜,势大力沉无法抵御。

一道鲜血喷­射­出来,溅破了蛛网,溅上天花板和周围墙壁,溅到所有大鬼小鬼的脸上,也让严小刀的前额和胸口沾了血。

他没有砍向要害,只用一刀劈了对手的右手半个手掌。

厂房反锁的大门最终从外面被撞开,警方突击队员冲进房间,将所有人缴械。

突击队员一拥而上,将受伤失血的古耀庭牢牢压住,当场擒获了这个罪魁。古耀庭被数人摁在地上还在桀骜不逊地挣扎,气势凶悍,上身chi­祼­的肌­肉­纠结着,力大无穷……

其余小喽啰迅速丢下武器蹲到墙角投降,一丝负隅顽抗的心思和战斗力都没有,谁反抗谁找死。

严小刀将战刀丢在地上,双手垂下,仰天阖眼,对冲进来的薛谦说:“薛队长,我也自首。”

薛谦走过来,一把将严小刀拖至墙边,拖离混乱的抓捕现场,以免误伤。

严小刀脸­色­苍白带汗,神情恍惚,身上很多血,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

薛谦迅速把严小刀双手铐到背后,以眼神指挥两名队员:“把这人送救护车上治伤,别让他跑了,也别再受伤了。”

……

好几辆救护车在现场待命。

严小刀靠在其中一辆车内,由医护人员检查和止血包扎。他身上的糟污大部分是古耀庭喷出的血迹,自己只受了些皮­肉­外伤。

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街面被直­射­的光线蒸出一片热气腾腾的白­色­,更让他眩晕模糊。

他仿佛刚刚从另一个残酷世界中逃亡出来。从身到心都历经了一场煎熬,脑子停摆,不愿再去回想他看到和听说的任何事情。

远处一个熟悉身影向他走过来,脚步急匆匆地,转瞬就找到他乘坐的这辆救护车,跃着冲进车厢。

跟严小刀先前计算的半小时时间分毫不差,凌河就在他预料的时间点找过来,摸到他的身边。

凌河表情凝重,后脖子上还挂着一大块青紫,担心焦虑地瞅着他全身上下的血­色­。

凌河弯腰半跪在救护车后车厢内,姿势像一头匍匐的大猫,抚摸他的脸,望着他:“古耀庭跟你说了什么?”

严小刀无言相对。

凌河甚至根本不关心被抬上隔壁救护车的那位庭爷现在是死是活,失血已达到几百几千毫升,那些都已与他无关,他急迫地盯着小刀就想要打听一件事:“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我妈妈究竟怎么死的?”

手串窃听器没有了,凌河眼神近乎抓狂地想听一句真相实话。

严小刀的眼重新聚焦,轻声道:“你母亲是因遗传病去世,不治之症,不能救了。”

两人都陷入难捱的沙哑和哽咽,彼此都心知肚明。

“你不告诉我,你不说实话。”凌河黯然失落。

“对不起,小河。”严小刀眼底蓦地湿润。

“小刀。”凌河也很难过。

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实情?

“对不起。”严小刀眼眶麻木,无法控制和遮掩,眼内的液体在那瞬间夺眶而出!

严小刀半生从未流泪,不知眼泪为何物。两任继父去世时没有哭,­干­爹投海都没哭,看遍世间情愁冷暖,他今天为了凌河潸然泪下,果然情到深处才尝到此生为了这一人心痛煎熬的滋味,心都揉碎了。

那一刻油然而生愧悔和自责,责备自己爱凌河还不够深,不够体贴,不够温存呵护,今生今世永远都不够。

他伸手想要抱住凌河的头,一动才意识到自己双手铐在背后。

他迅即就被凌河揽进怀里。

凌河缓缓收紧臂膀,万分惊痛地、珍视地抱住眼前受伤的男人,无声地抚慰,亲吻小刀脸上扑簌而下的眼泪……心里也什么都明白,小刀都是为了他。

四海列国,千秋万载,世间也只有一个严小刀。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

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有一个阿朱。(金庸)

☆、第119章 疗养病患

第一百一九章疗养病患

古耀庭在临湾港口最终落网, 这条线绷了这么久, 算是彻底散掉了, 余孽四散奔逃。

同一天, 紧接着陷入仓皇奔命状态的就是梁董事长。他的宝贝儿子已经顺利出境, 他一颗惴惴不安的老心也就摞下了, 迅速处理完公司财务上的后事,此时若再不跑,等着被人当成炮灰捻着玩儿呢?

梁通也自知难逃法网追责,只是事到临头仍心存侥幸, 不甘心就这样入瓮,想要逃到国外颐养天年。他在燕城这个昏黄的傍晚,急匆匆溜出别墅后门,踏着一地夕阳,用黑帽黑衣和墨镜掩盖自己的面貌行藏。

衣兜里手机振动,梁通不由自主一抖,想到应当关掉手机信号。

他心神不定地低头一瞟,没料到来电的竟然是薛大队长。

他站定在庭院角落的­阴­影中,迟疑良久接起电话:“薛队长?”

薛谦听起来就在高速路驾车行驶的途中:“梁董事长,我在燕津高速路上, 我马上过来接您。”

梁通狐疑:“……你, 你又要­干­什么?”

薛谦说:“我明白您现在走投无路, 可能会想要出逃,甚至铤而走险。真心提醒您一句,海陆空各处出关途径都堵死了, 您现在无法出境,不必白费力气,假若龟缩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恐怕这逃亡的日子也不会舒服,不如尽快向警方自首。”

梁通冷笑:“你忒么还有闲心管我?”

薛谦道:“我真心为您指一条明路,自首争取宽大,不会是死罪。”

“呵呵呵……”梁通心灰意冷地惨笑,脚步移动着向他准备逃跑的车子走过去。

薛谦迅速又说道:“不要轻信周围任何人,不要轻信上面那些人曾经给你的许诺,不知多少人想要您永远闭嘴开不了口,过河拆桥兔死狗烹是一定的下场!梁董事长如果有耐心,就再等我半小时,您可以直接向我投案自首,这样您至少不会有人身危险!”

梁通怔然:“……”

薛队长又是为了谁?

薛队长是为了梁有晖。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薛谦讲的这些浅显道理,梁通怎会不明白?

他不过就是权贵门下的鹰犬走狗,被利益集团推至前台的“白手套”。他和简大老板的位置是一样的,他们这些人一定是才­干­卓越,在商场上长袖善舞,负责运作背后的资本在前台积累巨额财富,再输血回送给背后的靠山。然而,在这一场富贵繁花的戏目背后,他们不过就是用流血的红利喂养着的提线木偶,一旦利益集团崩塌,罪行败露,最先被踢下船的还是他们这些人。让你兴你能兴,让你败你就得败!

梁通心里一动,指挥身后保镖:“你,先去把车内空调打开,把车凉一凉。”

保镖一愣,也察觉到老板的谨慎。然而暑天开空调放凉车子再走,本就是常情。

保镖逡巡犹豫,梁通满怀怒意:“你去开车!”

保镖很不情愿地走到街边,打开车门坐进去,以钥匙启动打火。

酷热天气下大槐树的枝杈一颤都不颤,空气里似乎闻到焦糊的火星儿。

下一秒,焦躁的蝉鸣声戛然而止,梁董事长那辆车子突然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车身骤然起火,爆成一团大火球!

梁通惊愕地倒退两步,几乎踉跄摔倒。

他差点被爆出的火焰撩到,迅速在后退中掀掉帽子,奋力扑打周身火星,那一刻所有压抑在面具之下的惊慌和恐惧全部流泻出来。他的手机掉在地上,还没挂掉,手机里传出薛队长的声音:“梁老板您怎么了?什么东西爆炸?……到底出了什么事?!”

保镖做了倒霉的替死鬼,凄惨地垂死挣扎,然而没得救了,迅速烧成一具焦尸……

梁通的头发被撩掉一大撮,露出一块难看的头皮。平生头一次,威名赫赫的梁董事长不再­精­明­干­练,发型不再一丝不苟,脸上沾满狼狈的黑灰,颤抖着摔倒在树坑里。

他重新拾回手机,用冒着火星的哑嗓对薛谦说:“薛队长,我、我要找你自首!我这里有所有重要材料、录音和文件,我全部上交自首!

“你在哪,你快开过来,你快过来接我!!”

薛谦在电话里沉着地说:“您找个地方隐蔽待好,别乱跑,我马上过来。”

梁通声音颤抖:“我听说,我儿子是你给送出去的。”

薛谦­干­脆地答道:“您儿子是清白的。我既然要抓你们,将来我会替你们梁家照顾有晖,您不用担心他。”

……

古耀庭这位圈内很受瞩目的重刑犯被捕,各方势力都在不错眼地关注。被本案牵连的有身份的人物众多,尤其那些在床上享受过古少爷卖力伺候鱼水之欢的贵­妇­们,这会儿估摸人人诚惶诚恐寝食难安,就怕古耀庭在警方面前供出一串耻辱的“集邮名单”。

在抓捕现场重伤了古耀庭的人,按理说也跑不脱事后的调查拘捕。尤其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看见了,没法抹掉这一段Сhā曲,必须写到办案报告里。

严小刀受了轻伤,因祸得福暂时住进医院。

他的病房门口就坐着看守他的警员,不准外出逃跑。鉴于严小刀在鲍局和薛队跟前重要线人的身份,而且是破案有功之人,私底下谁也没打算难为他,严总就在医院里先住着养伤吧,住得还挺舒服。

严小刀住院疗养,平时就找门口值班的年轻警员进来,抠脚闲聊侃大山。

小警员说,咱们临湾这家医院的病号份饭,四菜一汤味道不错,还挺好吃的!严小刀笑说,是吗,我这份富余了,你可以每顿吃两份!

他不用吃医院的病号例饭,他们家有私人大厨,摆谱摆到医院里了。凌先生每天早中晚三趟给他送饭,风雨无阻。

凌河每天到点就拎着饭盒进来。凌河用的是五层小圆盒摞在一起的保温饭盒,每一层圆盒打开都是一道菜,每餐就是五道荤素搭配的大菜小菜,绝对补血补气、补油补­肉­。

这人才一进门,严小刀受到惊吓似的往后一仰,差点儿磕到后脑勺:“哪位啊?你穿的什么玩意儿?”

凌河今天穿了一件艳­色­格子短袖衬衫,亮蓝­色­牛仔裤。这一身实在太奇葩了,完全不是凌先生的套路风格。

凌河一瞟他:“怎么着,不好看?”

严小刀还在琢磨:“这是从我衣橱里找的?不对,我就没这件衣服。”

凌河哼了一声:“真的很难看吗?”

这样严重扭曲本­性­的穿衣风格,凌河竟然忍气吞声地穿着过来见他,严小刀猛然醒悟:“我/­操­,这是我妈给你买的?!”

凌河不吭气儿了,嘴角也迸出无奈的笑容。

严小刀从小声窃笑变成放肆地大笑,笑到凌河忍无可忍去扇他脸。严小刀捉住凌河的手,又吸又啃地嘬了凌河的手指指尖表示安慰:“咱妈啊……”

严氏现在最疼凌先生了,特意进城去百货大楼买东西给凌河,真心实意地想要把凌河衣橱里那些二十件统一颜­色­的地摊打折货全部换掉!

严小刀逗着对方:“为了我忍忍吧,婆婆的威力感受到了?”

婆婆?凌河一个淡淡的白眼翻给他:严先生你也就在床下逞个威风。

凌河坐在床边,一只脚踩在小凳上,坐姿潇洒,端详小刀狼吞虎咽吃饭的模样:“我让你的小弟们不要常来医院,免得你妈妈瞧出来了。”

严小刀点头:“好。”

凌河说:“我给你妈妈又装了一个新电视盒,多调出几个体育频道,让她平时就看球吧,心情愉快,也省得她老人家分心琢磨咱俩的烦心事。”

“成,真乖。”严小刀真心夸赞孝顺体贴的小河。

凌河又交代说:“公司里我帮你请了假打过招呼,这两天事情也安排好了,我每天去公司坐三个小时,替你签字和点卯撞钟。”

严小刀啃着喷香的糖醋小排骨:“以后你都替我签字就得了,不用商量。”

凌河冷笑道:“严总,你小心被我打包卖了!”

严小刀哼着说:“打包了你都要吗?”

严小刀“呼噜呼噜”吃掉最后一只饭盒里的虾­肉­荠菜馄饨:“现在这手艺不错

逆水横刀_第148章

啊,刚跟咱妈学的?”

凌河点头:“是啊,妈教我的,说你爱吃。”

严小刀过了一会儿才琢磨过来,“妈”喊得挺顺嘴?呵呵……

两人吃饱了就并排躺在病床上,磕牙打屁互相逗趣,然后望着窗外的天幕逐渐暗下去,港湾华灯初上。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这样安静地躺在一起,尽管心情并不完全轻松。

严小刀在古耀庭落网当日接受审讯时,特意恳求和叮嘱局座和薛队,不要把某些残酷真相直白地告诉凌河。最好永远不要让凌河知道内情,就让凌河认为,母亲是因遗传病医治无效去世。

仍有很多事情尚未解决,一切都留有无限迂回的余地。比如,那位凌煌老先生此行的目的,真正达到了么?显然还没有。

凌河生身父母大仇能报么?太难了。

古耀庭其人多年来罪行深重,这次能不能被处以极刑?这事也难说。

梁通又该如何定夺身份和量刑,梁家的资产遭到罚没之后再拆分整合,还能剩下多少­肉­渣留给继承人?……

严小刀穿着病号服,觉着远没有自家睡衣舒服,翻过身自然而然搂了凌河,头发往凌河耳边蹭弄。

凌河皱眉:“大爷,您现在越来越黏糊。”

严小刀说:“乐意黏你。”

凌河被小刀蹭得脸痒,耳朵痒,浑身都痒,硬扛着不能碰对方,毕竟这是医院养伤期间……但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没事挤过来撒娇求/欢,这样的场景真他妈让人受不了!

严小刀就是求/欢的意思,轻啃凌河耳垂:“想做么?”

凌河转脸瞪着他,有两分怒意:“你伤着呢……别招我。”

严小刀说:“来,我想。”

凌河:“……”

凌河皱眉怒问:“你身上不疼?你流血了。”

严小刀不屑地哼了一句:“这样也叫流血?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真流血的时候什么样,这算伤么?”

这确实不算什么要紧的伤。这就是因为尚在拘捕羁押期间,如果不住院,他就应该住进拘留所。鲍局长这是通融体恤他,故意放他一马,把他圈在医院里疗养。

凌河甩了个白眼珠子,不吭声,其实已经被严小刀这大妖­精­撩得不行,衣服下面敏感处发涨,好几天都没碰了……

严小刀手伸到被子下面,用力抚弄年轻健康的伴侣此时裤腰下面明显bo起显形的部位:“硬了,想我就来。”

凌河误会了严小刀此时突然求爱的心思源头,­唇­边迸出笑意:“我做饭这么好吃?”

严小刀顺杆爬了:“是,好吃,想吃。”

凌河眯起眼来,笑得惑人:“想吃什么?”

严小刀说:“你身上的,都想吃。”

凌河眼底是横波欲流的荡漾和感动:“……这么爱我?”

严小刀用眼神和**的­唇­齿同时应答:“爱你爱得欲/仙欲/死。”

严小刀其实很少如此直白和­肉­麻,今天这是要疯吧?

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再要推辞送上门的尤物,凌先生就不是男人了。凌河从被子下面麻利儿地翻身坐起,却突然想到:“我没带……”

他是专程来给小刀送饭,本来也没想要占小刀的便宜。

严小刀仰躺在床上,躺成个四仰八叉的豪放姿态,眼神不停蛊惑着凌河的yu望:“不用罗里吧嗦地蘸醋蘸酱,直接吃。”

他就是想给,无论如何就想给。

他心头突然间涌出太多情绪和感触,无法自拔地陷于对眼前人的钟情。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了解和动容,命运如此垂青他,在多年坎坷艰辛之后赐给他一个最完美的人。自己竟然会遇见凌河,怎么就能让凌河爱上他的?凌河竟然“愿意”,凌河得是有多么爱他,才“愿意”跟他在一起生活。

严小刀眼神示意:“医院门口有自动贩卖机,去买。”

凌河眼底涌出无法掩饰的兴奋。那是少年般的单纯清澈,让人一眼望见纯净的底­色­,严小刀最是迷恋这样的凌河。

凌河甩着头发兴冲冲地跑出病房,去买体贴严总的生活居家必备用品了。

兴奋的少年几分钟后就回来了,大步疾走带风,让病房门紧闭落锁,把窗帘四角扯严。

严小刀用腿把人勾到身前,吻着:“买了几个?”

凌河说:“半打,够了么?今儿晚上能用光么?”

严小刀豪爽一笑:“我没问题,看你了。”

这话是明火执仗地挑衅凌先生的脸面尊严。凌河神思间闪出两分狼­性­和毒­性­,啃咬他的鼻尖和嘴­唇­:“好啊,今晚用光它们。”

……

凌河这一晚极为兴奋和ji情,不知疲倦,而严小刀这一夜十分豪爽,予取予求,凌河怎么要他都给。两人汗湿着紧紧相拥,在jiao和的姿态中依恋地耳鬓厮磨,一刻都不愿分开,欣赏端详着对方的脸和身材,看不够。

月光透过窗帘­射­进来,让凌河不断起伏抖动的背影美得不像实景,就像文艺复兴时代油画中的美少年,脊背、臀/部和一双长腿无比诱人。

严小刀有时忍不住去拨弄凌河的头发,一会儿把这人头发往左搂过来,一会儿再往右搂过来,欣赏月光下的少年。

……

严小刀扬起后颈呼出绵长的一口气,宠溺地望着凌河,伸手抚摸凌河的长发:“舒服么?喜欢这样?

严小刀肩膀和大腿上布满细碎的伤口,有些伤处因为剧烈的动作绽开了,溢出血痕。

凌河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小刀调/情的问话,垂下眼细细致致地吻每一处皲裂的伤口,舔­干­净血痕,把血都吃掉……舒服,喜欢。

他最终凑上小刀的嘴,深吻,疯狂地分享血水混合ti液之后**的味道,无法自拔……床上光乍泄,一夜风/流。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第120章 半块金砖

第一百二十章半块金砖

第二天早上, 病房门口值班的警员发觉严总起晚了, 严小刀破天荒低竟然没有五点半爬起来洗冷水澡。

小警官转动被反锁的门把手, 略急躁地开始敲门。慢悠悠的一阵脚步声之后, 严小刀赤着上身, 趿拉着鞋, 一手捏着刮胡刀,探出头来。

小警官信得过严总,但还是很负责地快速往房间里一扫,视察有无意外或异常。严小刀走到窗前, 就对着窗玻璃上的一点儿光影,刮他的下巴,­唇­边带着懒懒的笑模样……他的床上睡着凌先生。

凌河趴在枕头里,睡成个不省人事的猪样儿,从被子上面露个肩膀,被子下边儿露半截小腿,这么一幅情景在警官同志眼里,真是绝了……

严小刀回眼对小警官轻松笑了一下,顺手帮凌河把被子盖严实。

小警官由各种不可描述的心情堆砌出了一脸表情,后脚跟儿一拧, 以一个标准的后转弯加齐步走, 默不吭声出去了……

凌河这回真累着了, 六进六出榨到最后,一滴都没剩下,纵/欲过度之后昏死在严小刀床上。严小刀刮了一半胡子就忍不住了, 对床上的人挪不开眼。他坐到床边,又悄悄撩起凌河那一头披散的乱发,欣赏这人从枕头里露出半张脸、鼻息吹气冒泡撩动发帘的蠢样儿,纯良无害的面目还挺招人的。

严小刀从脸上沾了一点剃须膏,抹到凌河脑门上、鼻子上。

意料之中的,把人给动醒了。

凌河睡眼惺忪地望着,在严小刀的深情注视下缓缓将眼神聚焦,最终意识到自己被抹了个大花脸!他连掐架踹人的力气都没有,懒得动,毫不客气地吩咐严小刀:“给我舔­干­净。”

严小刀赤膊的样子很俊,用剃须刀刮净下巴残留的最后一点白沫,刀片在很有男人味道的喉结部位游走。

这样的动作,足以让时光就停驻在这个角落,让凌河在半醒之间呼吸停滞,也是为这个人着了迷……

“我也要。”凌河着魔一般,渴望小刀。

严小刀听命而行,就让凌先生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他为凌河擦脸、涂剃须膏,温存抚摸过对方的脖子、胸口,再把那些白­色­泡沫一点一点地刮净。

……

……

医院疗养期间生活安稳惬意,让人难免都有些­精­神懈怠,淡忘了外面的世间,暗涌的波澜。

只有临湾港口夏季傍晚例行的阵雨,提醒着城市上空尚存的­阴­霾。许多看似细枝微末的事情接踵而至,点滴地汇聚,就像隐在幕后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无形中也在颠覆许多惯有的认知、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薛谦在办案百忙之中给严小刀打电话过来:“严总,我们在海湾附近发现一具浮尸。”

严小刀正在房间里跟警员以及隔壁病友打牌,手机捏在耳边,好心情蓦地一扫而光:“……薛队长,你是让我去辨认吗?”

薛谦合计着说:“我们确实需要你提供一下戚宝山的DNA证据,你最好也亲自过来一趟,我派个车接你!”

戚爷的下落行踪这件事,一直就是一块大石压在严小刀心口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此蒸发了无踪迹,换作是谁也不甘心。严小刀心情又十分矛盾,找不到下落就还有活着的希望,如果哪天找到了,要么是一具泡烂了的、残缺不全的冰冷尸首,要么就是罪行更加重了的通缉犯归案伏法……

专车将严总从医院接至警局。严小刀也是轻车熟路,再次被请到局里的停尸房和法医工作间。他当初帮鲍局长验看麦先生的遗体,来过这个房间。

薛谦用口罩和手套全副武装着,为严小刀拉开停尸的冷柜,在一片寒凉白汽中提醒道:“泡得很难看,你有个心理准备。”

严小刀对那盖布之下的腐烂尸身只看了两眼,不必再看第三眼了,笃定地说:“不是我­干­爹。”

尸体面部已完全毁损,像是被人故意用刀割掉了脸,面目可怖,显然试图刻意掩盖死者身份。这让警方无从下手立即从资料库中检索出具体人物,只能依据日前的失踪人员名单依次排查。

但这尸首不是戚宝山。

严小刀说:“戚爷是左撇子无疑,左手上有使刀和­干­粗活儿留下的老茧,但这个人左手上没有硬皮痕迹。脖颈血管的位置走向不对,肌­肉­密度状态看着也不太像,不是他。”

薛谦也赞同:“再进行一轮DNA检测就可以确认排除,但现在问题就来了,这死者又是谁?毁脸抛尸入海,就是故意毁尸灭迹啊!”

两人同时盯着尸身的右手。

这倒霉死者不仅脸被削了,右手也被切除了拇指、食指和中指,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

“切掉身体任何部位,都有可能是为掩盖死者真实身份。”薛谦说。

“所以死者右手上可能有暴露他真身的标志?”严小刀说。

“你右手上都有什么,严总?”薛谦问道。

“练刀、握刀留下的老茧,还有这些刀痕。”严小刀伸开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端详,突然话锋一转,“薛队,您右手手指上有什么?”

薛谦伸开自己拇指、食指和中指:“枪茧,我一个星期至少练四次枪。”

两人同时目光一对,就是枪茧。

具有警察或者部队背景的狙击手,手指上一定带有顽固的枪茧,昭示特殊的身份。

警方也讯问过古耀庭。那位古少爷看着照片验尸,对待触目惊心的死亡,毫无一般人的惊恐畏惧心理,对着腐尸狞笑几声,说,比老子将来死得还丑陋,老子这趟怎么死都值了!

薛谦摇头叹息:“假若这个人就是我们警方一直在寻找的那名□□/手,我一点儿都不感到诧异。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的人站错了队伍为虎作伥,最终一定是要被卸磨杀驴,得到暴尸荒野的下场。”

……

确认浮尸并非失踪的戚宝山,严小刀心里稍松了一口气,心绪复杂难捱。

他随口说:“薛队,我其实伤早就好了,也不想让你和局长为难,我可以进拘留所。”

“严总你先不忙着进拘留所,我还要请你鉴别另外一件事。”薛谦抬眼打量严小刀,这一看就看定住了,一双带刃反光的眼从头看至脚,再从腿看至脸,剥皮似的探究端详。

被另一个大老爷们这么盯着,相当的不自在,更何况严小刀都知道薛队长忒么是个弯的,是喜欢男人的。薛谦看得入神,歪着头偏向一侧,喃喃自语:“……也不太像。”

严小刀蹙眉,警惕:“怎么了?”

薛谦:“……”

严小刀尴尬地咳了一声:“你盯我­干­吗?”

薛谦:“……­操­,老子没看上你,咱甭多想!”

严小刀心里吐槽,­操­,谢谢你大爷的。

薛谦眼里没有尴尬不尴尬的,叫住严小刀:“你先别走,你到我们食堂吃个工作餐,局座说他给你报销餐费!下午局座和我们几位专案组人员,需要找你详细谈谈。”

“……到底怎么回事?案件跟我有关吗?”严小刀是从这一刻开始心思无限下沉,突然不妙,就像一块黝黑的铁被投入大海,抵御不过自身沉甸甸的重量,就不断地下沉,再下沉,一沉到底。

“你甭担心,你又不是嫌疑犯。”薛谦硬邦邦地宽慰了一句。

薛谦三缄其口不忍说出:严先生,假若你也是当年“受害者”之一,你会怎么想?

……

就这时候,楼下窗外掠过一道急刹的摩擦声响,隔着老远楼上都听见了。警局大院门口,飘逸的身影闪出驾驶位,凌河拎着保温饭盒,一路找到这里。

凌河上楼找到严小刀,微微洇湿的发根暴露匆忙和紧张:“小刀你没事?”

“我没事,你们都怎么啦?”严小刀强撑着一脸轻松自若。

凌河去到医院送饭,听说严总被请到警局“验尸”,就觉着事出蹊跷、别有用心。验什么尸?拿过来几张照片瞧瞧就够了,为什么派遣专车请严小刀亲赴警局谈话?

坐在警局的食堂里,面对凌先生带

逆水横刀_第149章

过来的小灶盒饭,严小刀这顿饭就没胃口吃,脑子里烧出一团线头,纷纷乱乱地缠绕。周围那些端着饭盘从他身边走过的制服警员,有些人可能认出他和凌河,不停往他俩这边瞟,每人的眼神都好像意有所指,都好像知道了某些真相,却唯独对他这个掉进漩涡中的当事人守口如瓶。

凌河反而神态轻松,埋头扒拉着公共食堂的午餐例饭,大口大口咀嚼,吃嘛嘛香也是一项优点。

饭毕,午后,就在警局的大会议室里,严小刀与专案组几位领导对桌而坐。

凌河本来是不该参会的,没有资格,但局座允许他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旁听。

最新的证据资料来自于自首的梁通。

当日梁董事长被爆炸暗杀场面吓得失魂落魄。火警拉长的警笛声在街道上盘旋嘶鸣时,这人还呆滞地坐在路边,没料到自己到头来落得这样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此时不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梁通见着薛队长,如同见到了亲人,就坡下驴,痛快地向薛大队长投诚伏法。

本来也可以成为亲人。梁通以前自命不凡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如今他们梁家倒台失势,背后靠山没有了,自己入狱服刑的结局可以期待,假若能攀附上一个刑警队长作为庇荫,都是他儿子的造化了。

鲍局长翻开会议大桌上层层叠叠繁复庞杂的各类档案文件袋子,拿出一只大号的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个造型­精­致的长方盒子,同样是钿丝嵌贝的古董漆盒。

严小刀一看就觉着眼熟:“简老板交待的那个‘金砖’盒子?”

“差不多,但不是那个。”鲍正威说,“这是另一个盒子。”

严小刀心里猛地一揪。

鲍正威确证了他的猜想:“简铭勋当日交待说,他只保存了‘金砖宝典’其中一半资料,他讲的是实话,另一半在梁通手里。现在这个盒子,就是梁通向我们自首后上交的证物,是‘金砖’的另一半内容。”

严小刀迅速瞟了一眼墙边坐着的凌河,就是从心理下意识的求助和渴望慰藉。

凌河离他有一段距离。凌河眼神茫然而飘忽,显然也不清楚盒子的内容物,没有看过。

鲍正威戴着透明手套,从盒中取出这一摞影印版本的人物典籍,在会议室大长桌上从左至右全部摊开,展示给在场人,好像在展示一幅清明上河图或者哪一朝哪一代的名画古卷。

果然,“金砖宝典”的下半部,是另外六名登记在册的英俊少年,各自相貌身份不同,但都是青春稚­嫩­、清白无辜的脸庞。

燕城十二少,自此都集齐了。

在场的人沉默着从左至右浏览,最终所有目光集中在花名册的最后一个男孩脸上。

这个男孩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再从那张照片移开,缓缓游移到严小刀脸上。

严小刀坐着一动都没动,都没有站起来趴过去仔细研究审视那些照片中的角­色­。他觉着他不需要看,这就不可能。

还有一个坐着没挪窝的是薛队长,薛谦这两天已经把这份重要资料研究透彻,彻查十五年前相关人物的档案资料,满脑子都在做童年和成年的人物肖像比对,不用再看了。

凌河坐不住了,大步钻进围观的人丛,整个上半身都欠在桌上,趴过去盯着那些照片,快速阅读档案上能够透露身份的文字。

凌河嘴­唇­轻微翳动,狐疑地望着小刀,这确实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不会料到。

严小刀很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和场面,想走,想离开。这还不如当初他以嫌疑人的身份被薛队长请进来喝茶聊天,他对着薛谦蛮横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烟蒂。那种剑拔弩张的痛快滋味都好过今天的钝刀子磨­肉­,心如飞絮,一击即碎,碎成粉渣飞灰,太难受了……

几人重新落座,沉默。

一贯尖牙利嘴彰显存在感的凌河此时一言不发,也像是陷入怔忡。

鲍正威清了清嗓,今天准备做这个扛炸药包炸出残酷真相的人。他用严肃正式的口吻缓缓道来:“我们已经核实大部分受害人的身份,我们就用从1至12这些号码来标注,目前唯独对最后一名受害者身份还有疑问。据梁通交代,这下半部档案的六个孩子才是先进来的,年龄都大几岁,他就从来没有见过12号,这孩子并不是他牵线搭桥送上去的。我们又再次讯问简铭勋,简铭勋也没有经手12号,也不认识。

“如果梁通和简铭勋都没有经手输送,12号的身份根据我们推测,最有可能情况就是和麦允良类似的身世,当初是由他的家族亲自送进这个圈子,没有通过外围商人的利益输送,也就没有外人知晓孩子的家世身份。”

“将来结案的时候,我们必须弄清每一位受害人最终下落,是生还是死,是否得到解救,这也关乎嫌犯的量刑和案件的­性­质评估,那么疑问就落在这个12号。”鲍正威说完这些,顿了片刻,观察严小刀的反应,最终说道,“我们的线索来自于12号在这套档案里登记在册的姓名、出生日期,以及几张童年照片。或许就是一个极端的巧合,12号少年姓韩,姓名韩逍,出生日期1988年7月9日,这就是目前仅有的资料。”

严小刀缓缓合上眼,压住眼前一切尖锐刺目的纷乱。

终于明白鲍局长薛队长为什么会盯上他。

同名的少年,他自己身份证、户口簿上的出生日期,就是1988年7月9日。

这他妈是巧合?

“但是……”薛队长这时接替了鲍局长扛炸药包的工作,让局座先喝口茶,“严总,我们也查过大致情况,你算是个孤儿,你当初是由养母严氏偶然捡到抚养成人,严氏并非你的生母,戚宝山也不是你生父。假若他们二人根本就不认识你亲生父母,你户口本上的名字和出生日又是怎么来的?严氏在大街上捡到你的时候,难道你脖子上挂了牌子,写有你的出生年月么?”

“没有。”严小刀下意识木然地否定。“亲生父母”这四个字,如今听来如此嫌恶刺耳。

“所以就是巧合?……12号不是你?”薛谦问。

“不是巧合。”严小刀嘴­唇­微动,“抽根烟。”

几位领导不约而同摸兜给严小刀递烟,几根烟同时递上。没人催促他回话,也都体恤当事人此时陷于惊涛骇浪几乎要被吞没的痛苦心情。

仅只依据童年照片来辨认,局座和薛队私底下研究好几天了,找了公安方面的肖像专家,但无法确认。面目五官有几处相似特征,但又不完全像。

说到底,是严小刀这些年变化很大,与少年时期的相貌身形变化太大了,不知情者很难联想这是同一个人,保存这半部资料的梁通都没有联想到熟人。

就像严氏提到的,儿子,你小时候是个可漂亮的男孩子,比现在好看多了,一定出身名门大户人家,你的父母定然家世高贵。

严氏一个农­妇­都懂得识人相面,都看出来了!

严小刀于是就这么被他养母和­干­爹给养“歪”了,越长反而越不如小时候。完全被命运拨弄改弦更张之后的人生道路,撕掉了他身上原本一层脆弱虚华的外壳,撕掉原生家庭的痕迹,剥出里面坚韧耐磨的血­肉­,使他成年后的气质外貌和当初大相径庭。

这个男孩没有小时那么俊秀漂亮了,养出几分成熟阳刚的男子气概,练刀还练出满手老茧,一身­精­健肌­肉­。严小刀这样的人,实在不能用“漂亮”二字肤浅地形容,但魅力依然。

薛谦提议:“我们确实希望了解当初收养的具体情形,可能需要请你养母严氏过来谈谈,顺便搜集一下你小时的照片。当然,我们可以不告诉她具体案情,只谈当初的收养。”

“不,不要找我母亲谈,不需要,我不想让她知道任何事情。

“也不用找照片了,老房子被强/拆了,小时候有数的几张老照片早都埋进废墟,什么都没留下。”

严小刀的脸陷入香烟腾出的云雾中,一口回绝薛队长的提议。

严小刀把手里的烟一根一根抽完。

会议室里尼古丁烟雾缭绕,影影绰绰。凌河看起来面­色­微白,呼吸艰涩,但没有离开房间。他的意识也像穿越回到十多年前,与他想象中的那个黑发英俊少年的身影,在命运的转角处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

长桌上摊开着全部十二名受害少年的资料,从1号排到12号,排成触目惊心的两行图片。

打头1号就是凌河,资料中真实姓名不详,外籍,照片中的清纯混血脸倾城绝­色­独一无二,谁都不会认错。随后依次是2号麦允良,3号卢易伦,4号贝嘉鸿……排在末位的12号,就是严小刀童年时代的照片,与凌河的相片恰好摆成个大对角,遥相呼应。

严小刀咬着最后半截烟蒂,声音沙哑:“我养母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搅她。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是戚爷弄来的。”

所有人脸上都画满问号:戚宝山又是怎么知道?难道戚宝山才是当初拉皮条的“经手人”?

严小刀随即否认:“我­干­爹也不知情,当初,是他带着我拜访过一位算命半仙儿。”

“……”

所谓能掐会算的半仙儿,就是先前小刀向凌河提到过的道士。

那位道士一直就说,这­干­儿子是戚爷的摇钱树、聚宝盆,半生富贵通达的依靠,就这样把戚宝山忽悠得云里雾里。生意人都讲究风水和迷信,戚宝山十分信任满意道士的话,每年都去拜山,特意带­干­儿子前去拜见道长。

戚宝山请道士为­干­儿子起一个学名,另外拟定一个吉利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给­干­儿子上户口和打身/份证件时有用。

道士在莲花台上打坐,焚着香炉,睁开松软耷拉的眼皮,瞅着少年小刀,很久都不吭声。

“道长,怎样?我这儿子,应当取个什么名字吉利?”戚爷问道。

“没什么吉利不吉利,这孩子的名字,是一个‘逍’字,逍遥的逍。”那道士念念有词。

“逍遥的逍……那,就应当叫严逍?”戚爷认真地确认一遍。这个字的发音还挺顺耳。

“就是逍字,只能用这个字,不必想了。”道士口吻笃定。

“再请道长给我儿请一份吉祥的生辰八字?”戚爷对­干­儿子是真心爱护和在意,恭敬地对道士欠身。

那牛鼻子老道当真是从两枚鼻孔里喷出一股气焰,哼了一句:“没什么吉祥不吉祥的,生辰八字早已天定,不是由贫道来定。你爱儿的命就是这般,命不由人,人强亦胜不过天意啊!”

老道士在纸上写下了“1988年7月9日”这个阳历生辰,面容即刻现出极度悲苦的神­色­。这老家伙脸庞上的纹路一道一道垂落下去,没由来地透着心酸,唉声叹气盯着严小刀盯了许久:“你收养的这儿子出身名门望族,不是池中俗物,注定命硬坎坷,我也泄露了天机,我命不久啦!”

不久之后,老道士果然羽化升天,死翘了。

戚爷特意携着­干­儿子前去祭奠,为那道长的风光大葬捐了全部的花销。

……

……

“燕城十二少”名册典籍中,最终确认十名实质的受害者,只有两个少年因某些偶然奇情的因素,万分幸运逃脱魔掌流落在外,如今真相大白。

至于名叫“韩逍”的少年当初怎么遗落到村庄旁的公路上,对往事还能留有多少记忆,就只能依靠警方坚持不懈地继续深挖调查,这孩子背后真正的家世。

流荡到农村路边的孤儿小刀,最终取名严逍,一直用着“1988年7月9日”这个他真实的生日,走过十余年坦荡的悲欢。他如今终于在自己面前,翻开了这本七拼八凑打着陈年补丁的命运书,重新揭开支离破碎令人痛心的第一页楔子。只是杨柳青青时节不在,稚童单纯美好的时光永不会再来。

☆、第121章 湖光塔影

第一百二一章湖光塔影

盛夏时节, 燕大校园笼罩在酷热暑气中, 呈现一片湖光树影的俊秀景致。

学校里学生都已放假回家, 有些出外打工实习, 做家教挣钱。校园里却丝毫不见冷清, 轿车在教学楼之间的窄马路上贴身拥挤着, 自行车见缝Сhā针地迂回穿梭。人流熙熙攘攘,水果摊位和超市十分热闹。

这是燕城最负声望的高等学府,各地人才暑期交流学习的流水集散地。平时没有机会考取并常驻这所大学的学生,趁着暑期千里迢迢北上, 在湖光倒映着塔影的校园内游历一番,也算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轿车停在西门外的街道旁,不能再往里闯了。车上人于是全部下来,步行进入校园。

陈瑾和齐雁轩并肩走在前面,往来的人流和景致风物让两个小年轻儿的眼花缭乱,四只眼乱瞟。两人不时地飞快对视,用手掌中指关节偶尔悄悄碰触对方,眼含初来乍到的新鲜和兴奋。

陈瑾扛着一个大行李包,严小刀跟在身后默不作声走着,主动帮拎另一件行李。严小刀从医院病号房里被放出来, 仍然是警局随传随到的身份, 按规矩不准离开家门口, 今天就是专程出来晒太阳见人。

严小刀旁边走的是凌河。凌河负责驾车,从火车站接送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小朋友到达校园。

齐雁轩走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很有礼貌:“小刀哥阿凌哥, 谢谢您俩,这么远还接送我们过来。”

严小刀大步走着,面上淡淡一笑:“谢什么?你两个小子大老远过来一趟,人生地不熟,哪能不接送?”

凌河问:“宿舍都联系好了?有床位吗?”

“联系好了!”齐雁轩乖巧地点头,“同学的哥是燕大高材生,借给我们床位睡。”

“睡了高材生的床,没准儿能给你们俩涨几分学霸气质!”凌河逗那俩年轻的。

“啊……是么,能吗?”齐雁轩再次转回头来,福至心灵般的上下打量严

逆水横刀_第150章

总,很想笑,“能涨出学霸气么?”

凌河也瞟严小刀。

严小刀眼望着别处,视线明显游离,心不在焉:“……”

很用功努力的小齐同学,是暑期过来燕大上补习班辅导班的。这类补习班以名师名校为吸引眼球的噱头,是否真正有用很难说,对病急投医的学生们从心理上确实有安慰和镀金的效用。

燕大的宿舍楼床位在暑期是一床难求,不托熟人走后门您都排不上队。各个宿舍住满了前来念托福班和补习班的外地学生仔,怀揣对前程的渴求和期待,在酷热焦躁的氛围中疲于奔命。

凌河把叙旧寒暄的社交任务不动声­色­地揽过来,明显比往常废话多:“小轩,你上课念补习班,小陈每天闲着­干­什么?”

陈瑾面对凌先生仍有些拘谨,被点名提问才回过头说:“我就来陪他的!我也联系了一个兼职,赚点零花钱。”

齐雁轩问:“半天兼职,你剩下半天做什么?”

陈瑾理所当然道:“陪你呗。你上课,我就去­操­场打球好了!”

恰好路过一家新开的学生食堂,齐雁轩用眼­色­说:中午去这家食堂尝尝?

陈瑾同样用眼神很酷地回答:媳­妇­说去吃啥就吃啥,甭问我。

经历风雨挫折过后,假若没有一拍两散分道扬镳,那么就是更加稳固的细水长流,伴侣之间大致都这样过来的。齐雁轩的老子因投案自首有重大立功表现,得到了轻判,过一年半载就要出来。齐雁轩顺势就跟父母亲戚正式出柜了,闹了一阵,双方也都闹不动了消停了,在真切的生活现实面前选择将就,偃旗息鼓继续各自的人生选择。

小陈同学看起来脾气顺溜多了,眉目间的暴躁和戾气悄然消退,显得成熟了,对齐雁轩反而是言听计从地跟随。心里瞎找别扭的那根筋被釜底抽薪抽掉了源头,俩人搭帮过日子,生活里有什么值得暴躁的?

凌河从身后不断注视这两个眉来眼去、碰手碰脚的年轻人,冷不丁地嘲笑道:“晚上在宿舍里别搞事,一个房间住六个人,乱来会被赶出去!”

小齐和小陈同学一起冷飕飕地抖了个肩膀,分明就是无限向往蠢蠢欲动兼做贼心虚。

“没,不会……”齐雁轩小声辩白,耳廓发红。

陈瑾不会脸红,都懒得遮掩。不会?在宿舍床铺上翻天覆地搞事,校园情侣们都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无师自通啊。

严总一路沉默,就没怎么说话,在一行人中存在感几乎为零,与平时的豪爽健谈作风大相径庭。眼前人海茫茫,车辆喧嚣声在他耳畔化作忽远忽近的回声,听不清楚。

严小刀整个人明显瘦了,短短几天内迅速消瘦脱形。

背影和身形依然­精­健硬朗,但身边亲近人能看出来,身上肌­肉­薄了,手掌指骨比以前突出,面颊和眼眶微微凹陷,眉眼深沉凝重。

凌河偶尔拉住小刀的手腕,用掌纹摩挲,无声地安抚。

两人之间话也很少,或者说,彼此实在太了解对方,不必讲那些虚头巴脑安慰人的废话。在你难过的时候,我懂得保持理智和安静。

齐雁轩回过头来开玩笑:“我小刀哥最近瘦了好多啊!阿凌哥你把小刀哥饿瘦了!”

凌河眼中饱含歉意:“是,我没有照顾好他,都饿瘦了。”

齐雁轩笑说:“你虐待小刀哥了?都虐得他不说话了!”

“哪有?”严小刀蹙眉否认,低头避开一圈人的端详围观,不愿让旁人看出他遭遇任何状况——刀爷什么时候出过状况?

凌河深情望着小刀:“可能公司事忙,最近都没有在家认真做饭,把你饿瘦了,我检讨。待会儿进城里带你吃一家最好的。”

凌河什么时候是这一派画风?吓得陈瑾回头一激灵,以为身后跟了个假的凌先生,严总换男朋友了吗?上回在三江地见着的绝逼不是这人吧?

“不用……”严小刀一个若有若无的白眼就拂逆了凌先生的好意。凌河这样过分温存体贴顺意迎合、努力地以并不擅长的方式讲笑话逗他,让他反而不习惯,甚至很不舒服,不想领这个情。他从来就不软弱、不脆弱,不需要任何人过度费心地呵护或是嘘寒问暖,更不需要任何同情和可怜罗织出的廉价关注视线。

男人有时别扭起来,是很别扭的,自尊心很强,尤其严小刀这样的人。

他没路子去到外人面前撒娇,他只能跟凌河撒娇找别扭。

他如今别扭的心态,甚至有点像当初的陈瑾。

面对凌河他或许一直都有潜在意识上的优越感,沉浸在自己一番宽宏大量侠义心肠的境界,以一副伟岸身躯坚实的肩膀试图为凌先生遮风挡雨,如今某一天,尊严和优越感突然被击碎,发觉伟岸和坚实都是幻像,这确实有点儿难以承受。

严小刀拒绝了薛队长的提议,坚决不允许警方­骚­扰他的养母严氏,他就希望严氏对一切一无所知。陈年旧账就当是不当心踩了路边一泡屎,没有什么值得深究,还非要把这坨腐臭的烂账扒拉开来翻来覆去地琢磨吗?

一旦提取到真实姓名资料档案,再配合照片、血型、DNA等等生物学证据,警方早晚就要查出严小刀的家世身份,替他顺利找回生身父母。严小刀同样严词拒绝了这项提议,直接丢给局座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不用替我找了,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永远都不想知道。

……

严总有时在家里一个人弹钢琴,练几首简单的曲子,沉浸在曲子里能抵消许多乱心的烦扰。

有几个晚上,凌河不愿打搅他清静,有意搬到客房睡觉或者熬夜办公。两人暂时分居。

只不过,凌先生通常深更半夜里又熬不住,悄悄溜过来看他,每每都在他屏息装睡的时候低头亲他鼻子,手伸进被子下面抚摸非礼他,乱蓬蓬的头发丝痒了吧唧地弄他一脸!

他二人把陈瑾齐雁轩送进宿舍楼,帮两个学生料理好学习住宿的事,走出来在校园里闲逛。

夏日热风拂面,柳枝垂湖,宝山与水塔静静停泊在湖面上,微波涟漪颤动起回忆的倒影。

凌河时不时为小刀指点:哪一栋是图书馆楼,哪一栋是大名鼎鼎的商科管理学院,哪些是第一第二第三教学楼,哪一栋楼是常办周末舞会的体育馆。

严小刀这样没念过大学没喝过墨水的,怀揣他的蓝翔挖掘机执照闲逛燕大校园,由衷地佩服凌先生:“你事先研究过地图?哪跟哪你还都认识?”

凌河点头:“确实背过地图。”

严小刀随口问:“你以前来过?”

凌河再次点头:“小时候来过。”

严小刀当真就是随口一问,但“小时候来过”这句话,让他原本就已超负荷承受压力的敏感心思狠狠坠了一下,坠得他心口疼。小时候来过,什么时候?当年凌河父亲携一家人来到燕城的时候?

在燕大校园吗?

凌河拿手一指:“前面那几个楼是人文学院,还有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过去看看?”

习惯­性­的无处不在的陪伴,有时会让人忽略本该有的珍惜。严小刀下意识去拉凌河的手,紧握住凌河手腕,被一阵偶然掠过的夹杂尾气尘烟的热浪弄得鼻粘膜不适,怕哪里又刮来一股恶风,把身边最美好的人吹走不见了。凌河的贴心陪伴,是他现在能够心安理得抱上大腿的唯一慰藉和依靠。

……

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门前开始涌动人群,学生们夹着笔记本陆陆续续汇合,走进阶梯大教室。楼门口高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燕大学术交流暑期名家大讲堂”之类字眼。

一辆公车因为挂着院办专用车牌,才得以驶入校园,这时缓缓停靠在楼前狭窄的街道旁,挤贴着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八卦阵。公车车门打开,踏出一只竹木手杖,慢悠悠走出来一位老教授。

“暑期名家大讲堂”每周邀请三位国宝骨灰级专家学者前来演讲座谈,为充满求知欲的朝气蓬勃的年轻学子们开山解惑,今天邀来的就是一位老院士。

宁恒谦教授脊背微驼,看得出早已过了退休年龄,不会经常出现在校园里。但老者­精­神矍铄、眼神昌明,手拄拐杖并不用旁人搀扶,不急不喘地向楼门口走去,身后跟着两名帮他端水杯和拎公文包的博士生。

凌河带着严小刀刚刚在学院大楼里参观完毕,从楼门口出来。

凌河面带温润的笑:“估摸你也不会感兴趣‘古代海洋生物学遗传基因与全球环境变化’的讲座,先吃饭去吧,把你喂胖!”

严小刀自嘲道:“我挺感兴趣,但我真听不懂!”

二人身形皆是俊秀挺拔、玉树临风,而且个子很高,在一群学生模样的稚­嫩­面孔中间穿行而过,实在太引人注目,存在感令人无法忽视。

宁恒谦教授微弯着腰,在楼梯上习惯­性­微微侧身,待人接物人如其名,已过古稀之年仍维持着温良谦让的高风亮节,竟然为下楼的年轻人主动让路。凌河与严小刀眼望着别处,奔着午餐的意念,飞快地掠下楼梯。

宁老教授一双清明的眼是自下而上仰视,从凌先生的下半身淡然往上一顺,看到了凌河的脸,真真切切的面庞。

宁恒谦仰视的目光遽然凝滞,掉落时空,与久远年代里一段失落的记忆蓦然相撞!

凌河是俯视,­唇­边一笑惊艳飞花,脚步未停。他就没认出鹤发苍颜的宁恒谦教授,双方擦肩而过。

在楼梯上,宁老教授的身子猛地往右侧一抽,靠在了楼梯扶手上,下意识需要紧紧抓住扶手才能维持站立和平衡。身后两个博士生赶忙扶住老爷子,以为老爷子午饭后大脑缺血身体不适,这是要晕?

宁恒谦面露重重惊愕,拄拐的手掌与双肩陷入痉挛,在失去平衡之际仍然奋力回过头去,在人群中寻觅那个身影。他找得并不费力,凌先生即便以肩披长发的背影出镜,在人群视野里都是鹤立­鸡­群一般的耀目,长发在阳光下散发光泽!

“……云舟?”宁恒谦发出喃喃的苍凉的声音。

凌河是将顶上一束头发松散婉约地系在脑后,垂下一片发丝,其余乱发就不拘小节地放在后肩上。天热,他把长发剪短两寸,但仍然无视严小刀偶尔不死心的旁敲侧击,坚决不肯剪掉全部长发。

“这不可能……不是他……”宁恒谦被潮水一般的巨大冲击力一掌拍在岸边浑身战栗,让身旁学生都害怕了,几乎要叫救护车。老爷子却强作镇定地摆摆手,拒绝医疗急救,就地直接坐在了楼道楼梯上,不错眼地盯着前方逐渐远去的、最终消失在人群中的年轻背影。

宁恒谦身上的白­色­衬衫整洁无痕,带着老派学者的清俊风骨,掏出­干­净的手帕擦掉额头和眼角渗出的汗水和泪迹,被艰难痛楚的回忆击中时亦感到难以置信。

宁恒谦下意识将右手掌放在胸口位置,掩住难以遗忘的陈年隐痛,几乎窒息。

这不可能是顾云舟,他的学生顾云舟十多年前已经失踪,不在人世了啊!

“伊桑?……伊桑·顾?”宁恒谦口里喃喃地,想到这个已经模糊的名字。

他眼里是燕大校园白墙灰瓦中弥漫的紫藤芳香。

他眼里是湖光塔影无边□□中飘逸而行的身影。

有个名叫伊桑的男孩跟随父亲远道而来,曾经走在湖边,也曾经站在他面前很有礼貌地鞠躬问好。那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相貌令人过目难忘。学院里的老头子们都喜欢看到这可爱的孩子,都会亲切地施以摸头杀,再喊一声“早啊小伊桑”……

凌河明明已经走出很远,这时猛然一回头。

他好像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他回过头,警觉地环顾四周,也感到难于置信。除了凌煌那个老而弥坚总是不死的变态,谁还知道他当年真实的名字?严小刀都不知他叫什么名。

墙花与树影依旧,校园内物是人非,人不再来。凌河茫然四顾,最终什么都没能看到。

……

燕城警局,代号“金砖行动”的专案组例行会议。

“古耀庭、梁通、简铭勋这三人相继落网,我们现在基本弄清了案件始末事实,案情重大,确实令人发指、寒心。”大领导的会议开场白就像是草草地准备结案陈词报告,语气压抑沉重,在座人员都心情复杂。

“‘金砖’1号受害人凌河,我们一开始不知道1号的真实姓名身份,因此一度陷入僵局,现在从视频证据中找到了重大线索。”鲍正威局长双手交叠置于会议桌上,“视频中遭受凌/虐致死的受害人,左脚脚踝上有纹身,放大无数倍截图之后,最终辨认出是两行花体字母。”

黑­色­纹身字样是【Narcissus X Camellia】。

“看着就是两种花草,其实是男­性­死者和他妻子的英文名,死者将自己与妻子的名字纹在脚踝处作为纪念。再根据古耀庭日前的口供交待,凌河的母亲是在本地某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去世,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在医院去世的一位名叫Camellia Yun的外籍年轻女子,据称死于遗传病恶化导致的器官衰竭,但档案病历的关键资料严重缺损。” 鲍正威边说边扫视与会人物,所有人皆面­色­沉重无言低头看稿,“那么,Yun姓女子的丈夫也就找到了,他姓顾,护照姓名是Narcissus Gu,中文名叫顾云舟。”

电子系统记录中,并没有出现“顾云舟”这个自己起着玩儿的中文名字,因此比较难查。

顾云舟将妻子的姓夹在自己名字中间,并在脚踝上纹了两人的英文花名,以示终生挚爱。

鲍正威之后又说:“这样,我们就进一步了解到顾云舟当年遇害前的行踪路线。他是一名学者,获取了燕京大学某学院‘古生物遗传学’的博士后交流资格,他原本是在燕大念书和做学术研究,师从博士生导师宁恒谦教

逆水横刀_第151章

授,他当年应当一直在燕大校园附近住宿。

“顾云舟是已婚身份,携妻带子,有一名六岁儿子。他的妻子云女士在医院不幸去世,一定让当事人非常痛苦。但更加令人无法想象的是,就在之后某一天,顾云舟就在燕大西门门外突然失踪,残缺不全的监控录像显示,有人请他上了一辆身份牌照不明的黑车,或者就是当街诱骗、劫持了他!同时失踪的是他六岁的儿子,护照姓名是Ethan Gu,伊桑·顾。这父子二人从此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学院师生也都不知他们去向,调查了一段时间,失踪案就不了了之。”

当时学院师生们还在猜测,顾云舟是因妻子去世而伤心过度,带着幼子出境回去了。

实际上,顾云舟失踪不久后即遇害不在人世,消失得不留痕迹。

男孩Ethan的护照档案照片摆上会议桌,与“金砖”1号受害人凌河的照片摆在一起,最终在警方视线里合体,勾勒出一部完整的剧情卷宗。

……

对旧案掘地三尺式的探查走访,一切最终止步于古耀庭的落网。

古耀庭这家伙倒是豪爽坦白,作恶也算作得颇有胆识,死到临头都不遮掩一身的霸气嚣张。古耀庭对这些年为虎作伥的行径供认不讳,丝毫就不打算为自己或者任何人脱罪隐瞒,扒多少层皮总之就是一条烂命。

真相就如当初圈中传闻那般,这位野心勃勃的奇男子古耀庭,就是赵家世子赵槐风的“相好”,而在赵家老子赵世衍一手­操­办多年的上流社会养成游戏中,古耀庭又同时扮演着助纣为虐的施虐者角­色­,共同欺凌那些缺乏反抗意志和能力的鱼儿们。

马仔们纷纷落网,能交待的都已交待,该伏法的也已关押在拘留所里,等待法律和正义的迟来审判。然而正义的触手最终上有封顶,法律的权威竟就在古耀庭这人的天灵盖顶上,摸到尽头了。

鲍正威局长也三缄其口,案情解读就在此处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叙述卷宗里原本就没写清楚、讳莫如深的内容。一切全靠个人尽情地解读和脑补,警方内部个个义愤填膺深恶痛绝,却又无能为力。

就在明日,据说赵家老子在西山别墅有一场圈内老人儿的茶话聚会,同时亦是已故的赵家老革命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纪念会,赵家老鬼和大鬼都会出席露面。在碧海云端的上层,仍然是一片金光笼罩,风雨祥和,不会感受到人间黑风冷雨和牛鬼蛇神落网的丝毫影响。

茶话会和诞辰纪念会,能碰见赵家父子俩么?

即便当场遇见,谁又能耐他们何?

作者有话要说:刀都瘦了:(

不要方哦~

Ethan一般翻译成伊森,这里为了可爱,适合小小少年,就念成伊桑吧。

☆、第122章 终生之约

第一百二二章终生之约

午饭后, 严总咬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 晃荡在燕大校园­操­场的跑道上, 闻着塑胶与尘土混合的粗暴味道, 张开双臂拥抱敞亮的蓝天。

严小刀在­操­场上又碰见陈瑾。那小子一个人闷头投篮呢, 正觉着寂寞无聊。

严小刀吃饱了心情好些, 豪爽地招呼陈家小子一起打球。

人生的缘分际会与生死悲欢,就是这么奇妙,在柳暗花明时将父辈的恩怨画上一个平静的休止符。陈九腐烂了,戚宝山投海了, 严小刀现在和陈瑾同学在燕大­操­场上打篮球。

他们还招呼了另外几个小年轻的一起打球,总之谁都不认识谁,临时凑成两支杂牌队伍。严总就是个孩子王,瞬间年轻了十岁,跟一群半大小子在球场上撒疯,弄出一身臭汗。

严总没有浪费陈瑾的后场传球,好几次上篮得分,还奋起来了一记暴扣。

陈瑾说话还是那个很酷很diao的口吻:“小刀哥,您可以啊,老当益壮!”

“­操­, 你刀哥可还没老呢。”严小刀毫不客气地抬手一指陈瑾, “你小子甭猖狂!”

陈瑾歪着头咧嘴“嘿嘿”一乐。

严小刀往本方后场走回来时, 两人很随意地击掌,竟然混成很有默契的队友……严小刀瞟了一眼场下坐着围观的凌先生:来打球啊?

凌河伸出穿着夹脚拖鞋的一只脚丫子!

凌河宁愿就坐在场边,纯欣赏眼前耐人寻味的景致。严小刀上身只穿黑­色­紧身背心, 胸膛露出漂亮的肌­肉­轮廓,脖颈和后肩汗水横流的样子,­性­/感极了。

凌河趿拉着凉拖鞋在­操­场边的­阴­凉地下徘徊,心神不定。电话终于响了,他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刻,该来的一定会来。

他总喜欢暗中监视小刀的行踪、偷窥、费尽心思地揣摩对方心意,这是一种打从少年时代就养成的偏执人格强迫症。恰恰因为,他同时也被别人时刻监视着行为动作,一刻都不曾被放过。他今天来到燕大校园,他背后的人一定已经知道了。

“小河,你去燕大了?你见到宁恒谦教授了?”凌煌在电话里因心潮暗涌而声带沙哑,语调兴奋,“就是我以前常对你提起的,云舟当年的导师宁教授。他应当知道一些事情,他也很器重你的父亲!我带了人过来,我们现在就在燕大东门……”

“……没有,我没见。”凌河心不在焉,不停瞟向篮球场上那位动作潇洒的爷们儿。

“小河,你什么时候去见他?就现在,去见宁教授,告诉他真相!你当年也认识宁教授,你们原本就是熟人,你又长得酷似你父亲,宁教授但凡看见你,定然激动万分难以抑制悲伤情绪,我们提供的计划他一定会满口答应。明天就是赵家父子一齐露面的聚会,这是个千载难逢机会,我们就可以……”凌煌音调渐升,一激动就开始神经质,简直让人头疼。

“我不想见了。”凌河淡淡地拒绝。

“……小河!!”凌煌突然嘶声质问,“什么叫作你不想见了?凌河你在想什么?我们已经距离魔鬼的心脏这么近了,我们已经将这群丑恶卑劣的人撕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这些人就要把卑劣狼藉的真实面目暴露于天下你难道现在想要放弃?你不想给云舟报仇么小河?!”

“我还能怎么报仇?我去杀人放火么?”凌河喃喃地质问对方,也是扪心自问,树影在光芒刺眼的地面上婆娑,刺痛他的眼,“我不想连累他。”

这个“他”意指的谁,凌煌也听得明白。

严小刀甚至替他面见古耀庭,与之对峙、受伤,面临很有可能的追责和牢狱之灾,凌河不愿意再来一次,不愿连累严小刀。更何况,小刀现在的心情状态让他十分担忧,寸步不能离开小刀。

“小河,你真让我失望,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变了!我没想到你如今变得如此懦弱颓废!”凌煌仿佛陷入怒不可遏的情绪,反复循环式的喋喋不休,“你我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个目标,你畏首畏尾只求自保而前功尽弃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吗?!云舟如何惨死在你面前你忘了么?你还当真以为你自己姓凌?你已经习惯了凌河这个名字就想要坐躺在温柔乡里忘掉你的深仇大恨么?你现在就可以把这个名字毫不留恋地抛在地上,你忘了你是谁?!”

凌河肩膀发抖,浑身都不对劲了。

他藏在裤兜里的左手,一直紧捏着一只酒红­色­的丝绒盒子,难受而辛酸。

“我就是为报仇而活着么?”凌河哑声说,“凌煌,对你而言,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在你心里代替顾云舟的影子,在你的复仇大业上做你的马前卒、做那个推在前台跳给鬼看的标靶。你能不能也放过我,从今往后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安静地生活,别再纠缠我。”

“……卑劣,怯懦,令人失望。”凌煌愣住片刻,斥责了一句。

凌河听着那些剜他心肝的刻薄的话,沉默着拿开手机,没有挂断,也不想再听。

他也曾经对周围的人这样刻薄恶毒、不依不饶,在恶­性­循环中无法自拔。

这些话已经听了很多年,经年累月的彼此互相折磨,这就是他和凌煌之前真实的养父子关系。这段关系就是用“报仇”这充满血泪而心态扭曲的两个字强行咬合在一起的。

血缘之悲,一辈子都逃不开,逼得他喘不上气,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常陷入冷汗窒息。而瘫痪在床别无所恋的凌煌先生,也已在这条路上走火入魔、丧心病狂!

在温暖的人间与充满浮冰的寒冷鬼域之间徘徊,凌河挣扎得很矛盾,在他终于爬上阳光普照的彼岸,漂泊十余年找到了心之向往,他确实变得怯懦犹豫,变得不思进取随遇而安。他也生怕眼前的美好会被一阵风吹散,成为戏弄他的一道幻影。他手里唯独想要牢牢抓紧的就是严小刀,无法承受失去和分开。小刀偶尔眉心一蹙、一个细微表情细腻动作,都搜肠刮肚牵着他的心。

“好,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了,我现在就去见宁恒谦!”凌煌在挂断电话之前,是这样说的。

“你去吧,随你折腾。”凌河冷淡地回应。

“呵,你辜负云舟,我永不会辜负他。”凌煌突然冷笑了一声,竟透着压倒了凌河的畅快得意。

“……”凌河又是一抖,沉默间尝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才是那三天三夜72小时的亲历受害者,他永生难忘,他永远都无法解脱。

毕竟是久坐办公室的老板,年纪不比当年,严小刀打了一个多小时篮球,浑身热汗蒸腾,体力消耗大半,终于跟小年轻儿们摆摆手,哥不打了,哥歇菜啦!

凌河的关注视线滴水不漏就罩在小刀身上,时间算得恰到好处,正好这时从小卖部端回两大杯冰镇石榴汁饮料。其中一杯他递给小陈同学。另一杯饮料,凌河亲自撕开吸管包纸,将吸管Сhā/进塑料杯盖。

严小刀眉眼上都沾满汗水,夏天晒黑的脸挂一层汗,显得晶亮透彻,心情明显比早上好多了,难得轻松忘却烦恼。

凌河将饮料杯递给小刀,随即慢悠悠转过身,一句话没说,淡然从容地走开。

严小刀想道个谢都没来得及;想如往常那样扶一下对方的腰,一伸手,毛儿都没摸着。

严小刀也渴坏了,急需补水,垂下眼皮猛吸了几大口,吸掉半杯冰石榴汁。他手里的饮料杯发出极轻微的“哐当”响声。他将视线聚焦仔细一瞅,耀目的阳光下闪烁着一个更加耀目的东西!

就在饮料杯的这根吸管上,套着一只­精­致的白金指环。

低调华丽的光泽,沿着饮料杯晃动的幅度向四周散­射­。指环的影子恰好透­射­到杯中的浅红­色­饮料里,呈现一圈悬浮的绰约的光影,­精­致动人。

严小刀愣住,大脑像被头顶的艳阳烫出一大片空白,热度瞬间烧穿了他。

他茫然抬头撩了一眼凌河。凌先生已经大步走开几十米远了,就没回头看他。

他再低头端详这只指环,珍视地、小心翼翼地把指环从吸管上取下来。这东西竟然在这种出乎意料的时刻和情境下掷到他面前,让他猝不及防之间就被澎湃的浪潮拍傻了、吞没了!

小河。

小河……

“凌河?”严小刀轻声喊了一句,声音都不像自己的。

凌河一马当先走出去老远,走向烈焰般的阳光喷­射­出来的方向。他已经决定了人生前路方向,就绝不再回头走回那条老路。他从裤兜里掏出丝绒小盒,把另一只指环套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就是这样,足够了。

原本脑拟了一万种火热浪漫的方式,事到临头选了最无趣的一种,好像已经不需要任何郑重其事的、做作的仪式感,不过就是把早就套在两人心上的承诺铸成一块具有实质重量的小件金属,再套到手指上。

他特别理解小刀的困境。他垂死挣扎了十几年,甚至在遇见严小刀之后才得以平复摆脱那些恶劣心情,现在要求严小刀用三五天的时间走出来,就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怎么可能?小刀的痛苦,一定一如他这十多年在黑暗冰河中浮浮沉沉的心境。

他对小刀想说想做的,就在这对戒指。

情之所至,许以终生,你我默契,不必明言。

我对你守护一生的心意坚定不移,正如你对我的……“凌河你站住,你给我回来!”严小刀试图喊住前方一溜烟儿逃跑的妙人。他走路追赶的两条腿也不像自己的,浑身的汗液和情绪都蒸发了,眼里心里也只有凌河。

他当然明白凌河为什么这时拿出戒指送他。他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他这些天都像一具狼狈的行尸走­肉­,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哀情绪中,懦弱而顾影自怜,在尊严极度受损的境遇下刻意冷落回避身边最亲近的人。

身世的真相确实对他是一记沉重的情感打击,摧毁了他多年来的沉着和自信。他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他无论怎样碾压自己的尊严底线尝试宽容大度,都无法接受和原谅某些事。凌河自始至终比他承受着更多艰难,但从不抱怨。

凌河竟然向他求婚。

求婚这事儿竟然让这小子占了先,简直不像话!

这件大事原本应当由他来做。严小刀早就有筹谋计划,一对戒指他先前悄悄地买好了,在医院疗养无所事事期间曾经揣摩了各种求婚方式,还计划出其不意地来一趟海外旅行讨凌河的欢心,然而随即就被那一记沉重的打击砸晕了,让计划暂时搁浅。

“小河!……”严小刀毫不犹豫地把指环套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这种事不用考虑。他甩开大步去追凌河。

时间接近黄昏,凌河走向夕阳坠落的方向,逆光的背影在严小刀眼膜上晃动一块黑斑,看不清楚,只见白衣飘飘。

校园西大门的往来车辆再次增多,路面出现繁华的拥堵。

凌河走出校门思绪万千,让晚风吹乱他的头发,松了一口气。他特意没往东门方向走,就是不想撞见凌煌。他用强大的意志烫

逆水横刀_第152章

平了自己往复挣扎的情绪,真实的心意随即笔触清晰地从心底浮现出来——他想要与严小刀共度余生,想要重返人间,这样的心意如此坚定。

西门外社会车辆繁杂,自行车与电驴在拥挤的缝隙中左右逢源,眼前一片嘈杂混乱。

也就在这时,仿佛拿捏准了时机,一辆黑­色­轿车猛然冲向街边,以急刹车的方式生硬地停在凌河身旁,停靠位置十分­精­准。车门“砰”一声弹开,明显撞到了凌河。两名身材壮硕的男子跃出车厢,顺势将凌河扭住就要往车里塞!

凌河瞬间反应过来,果断后退躲避对方的擒拿和纠缠。

凌河怒目而视:“­干­什么?!”

他的夹脚拖鞋在第一时间就甩飞了,赤脚踩过粗糙的地面。他一脚踹开某个不明身份人员的攻击,另一人又扑了上来。

严小刀其实紧随其后就跟出西门,就在凌河身后不足二十米远,事先完全没有料到。

严小刀抬头发现险情,凌河已然孤身陷入一层包围圈。严小刀万分震惊,刀刃瞬间从肋下移至指尖。他从背后扑上,一刀毫不犹豫划向一名打手的后心!

光天化日之下,校园门口公然驱车劫人。

所有路人皆猝不及防。对于那些低头忙刷手机匆匆路过的学生和行人,甚至可能都不会发现,这短短十几秒内发生了一桩意外。

来人目标明确,独独瞄准了凌河,就没打算纠缠恋战,意在劫持生擒。凌河踹飞又一名打手的同时,只见一只细小针管在他无从防备的空档中向他锁骨之间最脆弱的部位刺过来,金属针头喷出透明液体。他只能将自己要害位置避开,却无法避及那根针头斜着刺入他胸口肌­肉­……凌河发力挣脱针管,让恐怖的断针留在胸膛上,针头迸出一道血痕!

严小刀惊痛地大吼一声。

他已经踢翻了一名打手,双手却没有够到凌河。只有几步之遥,他眼睁睁看着凌河脚步突然踉跄几乎仰面摔倒,眼神不对了。凌河随即被人拖起来,野蛮地塞进车厢……黑车劫到目标立即启动开走,半秒钟都没拖拉,不与严小刀缠斗,看起来将这种当街劫/­色­的罪恶勾当演练得无比娴熟、经验丰富。黑车在一阵尾气烟尘中逃之夭夭,没有留下任何牌照号码和标识。

严小刀在那瞬间几乎是崩溃般的愤怒、震惊和绝望,无法自持,浑身的血都冷了……凌河刚刚向他无言地求婚。

凌河甚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二人约定终生的指环就套在他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两人共同的温度。这一切的撕心裂肺都是真实的,像人间噩梦。

鲍局长和薛队长迅速接到严小刀的报警求救电话。

鲍正威亦现出万分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顾云舟的儿子在十几年后,就在燕大校园西门之外同样的地点,以当初顾云舟被劫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方式,遭人劫持失踪!

他们原本安排了人手盯梢保护凌河,但在古耀庭顺利落网之后就略有懈怠,终归是忽视了,在古耀庭的背后,竟然还有人如此明目张胆践踏社会秩序的底线?

专案组人马迅速集结,警牌车队冲出市局大院,拉响的警笛在燕城黄昏夕阳的血­色­中长鸣……一夜漫长惊痛的无眠。

第二天清晨,西山晴朗,山脉连绵苍翠。明净的天空对它庇荫下的人间罪恶仿佛毫不知情,或者明明知情却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四面八方的专车汇集到西山别墅的院落大门外,显贵宾客云集一堂。大部分来宾都保持着惯有的低调作风,身着黑­色­或灰­色­的正式衣装,在保镖或警卫员的陪同搀扶下,进入别墅大门。然而,车辆的牌照、出没的地点、以及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密集警戒阵势,已经彰显了这些人物稳坐云端的超然地位。

别墅大厅内簇拥摆放着许多巨型花篮,气氛热烈祥和,头顶赤­色­横幅写有“纪念赵继修同志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等等字样。

赵家父子今日在西山别墅主持召开诞辰纪念会,以及圈中老人儿的茶话座谈会,自己人叙叙旧,拉拉家常,联络感情。与会者皆是德高望重之辈,相互之间或有同袍之谊,或有家族姻亲,皆是支支脉脉同声同气。

赵家老子赵世衍,之前曾经管理下辖科学院研究所事务,所以今日有幸受邀的,还有科学院里几位骨灰级老爷子,其中就包括宁恒谦老教授。二人相识多年,曾经共事一所。宁恒谦就是赵世衍主持行政事务时期提拔上来的那批院士之一,赵世衍也因此认识宁恒谦手下的博士学生……宁恒谦手拄拐杖,孤身踏上西山别墅的台阶。

老教授今天没带博士生陪同出席活动,还特意叮嘱司机留在专车内休息,不用跟着他。

宁恒谦一个人进了西山别墅。他踏入堆簇着繁花的大厅内,空泛喧嚣的寒暄声不绝于耳。巨型横幅和花篮中鲜艳欲/流的颜­色­在众人眼前奔放,却唯独在他眼膜上滴血,一滴,又一滴,将惨烈鲜红的血迹滴淌在地板上……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

凌河这一夜直接昏睡过去,也是在清晨时分醒来。

他醒过来时头脑仍然有些迟钝眩晕,知道是因为药物麻痹的作用。他缓缓调整呼吸,打开眼睫,越过之前那一段断片儿的记忆,回忆起他好像刚刚给严先生送了一枚求婚的白金指环。

指环就套在饮料杯的吸管上,小刀没瞎就应当看到了吧?

他没好意思当面表白求婚,扭头走开了。甜言蜜语的­肉­麻话天生就不擅长,他就擅长找茬儿骂人喷毒液。如今俩人感情太好,也没的骂了,对着严小刀他空有一身才华都使不出刀枪来,就只能在床上­干­了。

疲乏沉重的肢体一动就造出不和谐的声响,他发觉自己背靠着坚硬墙壁,被锁在墙上。他双手一左一右高高抬起,被铁铸的镣铐式样的玩意儿固定在墙上,双脚被同样固定。

这样的禁锢姿势着实可笑、幼稚!

这就是某个种群的恶毒杂种们自以为是的胁迫人的手段,以为这样就可以吓破他的胆子、摧毁他的­精­神、消磨他的意志、逼迫他屈服就范?特意将他劫持到这里,就为了这么个无聊的目的,这帮人在覆灭之前垂死挣扎再给自己多加一场戏,对吗?

这个房间、这整栋大楼的气氛都如此眼熟。时过境迁,可能已经有过不止一次的内外装修,房间装饰翻新裹数次,但这股熟悉的味道无法掩饰。他来过这里,十余年前,在他远没有现在镇定强大的年纪。

门外传来数人的脚步声,房门打开,今天的主角行迹匆忙地闪进他的视野,终于粉墨登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河河求婚~

明儿正文最后一章,然后两章很正点的尾声,番外另说。摸摸哒~

☆、第123章 人间捉鬼

第一百二三章人间捉鬼

凌河望着走进房间的这位身着衬衫西裤正装的公子爷。此人看似三十五岁上下, 从外貌不好说具体年纪, 身形消瘦, 面容苍白疲倦, 站到他面前时, 脊柱明显有一个侧弯, 站不直。这么个侧弯的弧度,让这个人总是呈现一种苍白而扭曲的病态感,活像一株长期沾染霉病长歪了不可救药的植物,从内到外都很不健康!

“你是赵槐风。”凌河平静地注视对方。

“凌河。”一脸病容的男子与他对视, 目光虚滞,这时抽出一只惨白的手掌,抹了抹鼻子,无形中更显焦躁和心烦意乱。赵槐风上下打量凌河,顺手从西装内兜抽出一块手帕,还替凌河擦拭前额和脖颈间的汗渍。

那只手帕都带有一股病态的浓香气息,不知喷了多少层香水。凌河鼻粘膜被刺激得发痒,不吭声地偏过头,躲开这位赵公子的突兀生硬的接触关爱。

赵槐风再回头时,身后随从赶忙马屁抖擞地搬来一把软椅。这赵公子大约是身体极度孱弱, 不能长久站立, 要么就是太娇贵了, 站着说话都有失他的身份。

“凌河,也没什么的,就是请你过来谈一谈么。”赵槐风坐下, 自己也擦了擦汗津津的脖子。

“用肌­肉­麻痹药物往我胸口上扎,然后告诉我,你就是‘请’我过来谈谈。”凌河冷眼瞧着这个弱柳扶风似的病秧子。

他胸前三粒纽扣扯散开来,胸膛残留一枚针眼,暗黑的血痂已凝。

赵世衍的宝贝公子赵槐风,今天竟然没有如期出现在他爷爷的纪念会上,而是绑架了凌河跑到这里?看来,这位赵家的不孝子孙,在家族声望陷于烽火狼烟之际,仍然要把丢人现眼的一番事业顽固进行到底了。赵槐风不停发着虚汗:“凌河,我也知道,古耀庭现在在你手心里,我们谈谈条件吧。”

凌河立刻否决:“你找错人了,古耀庭在警方手里,不是在我手里。你今天应当直接绑架专案组那几位执掌印信的局长,绑我可真没大用。”

“凌河我都明白,就是你,是因为你!”赵槐风嘴角抽筋似的战抖,一说话嘴就歪,“古耀庭他假若以前有得罪于你、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代他赔个不是?我罚酒三杯,我跟你鞠躬赔罪?你想要多少补偿,我们都可以……”

“笑话。”凌河讲话声音并不大,深沉从容,细长的眼­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古耀庭那个粗鄙不堪的东西,得罪过我么?他还不配得罪我吧?”

“那你、你非要找他麻烦,逼他被捕坐牢,又为了什么嘛?”赵槐风一脸焦虑地欠身。

“为了恶心你啊!……呵呵呵!”凌河甩出一记轻松的冷笑,“为了让你们一家子后院起火罪行败露,抓心挠肝寝食难安。看你们过得不好,我就心安了。”

“凌河你、你是这样……我以为你也算是个做事体面的人,你怎么……”赵槐风像目睹怪胎似的,瞅着凌河,平生没人敢以这种口气对他们家人讲话。

“我怎样了?!”凌河止不住抛出一串窸窸窣窣的笑,回敬道,“赵槐风你装什么痴傻白甜?得罪我的不就是你们赵家么?十余年前是谁心怀肮脏龌龊的心思、利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当街劫持绑架了我和我的父亲?是谁用令人发指的手段把我至亲挚爱的人残害致死毫无人­性­底线?是谁高高在上道貌岸然还敢在人间厚颜无耻接受百官朝贺、对所作所为丝毫不以为耻无动于衷?赵公子,你有没有胆子现在去到你老子的茶话会上,面对你家德高望重的老爷子的花圈牌位你扪心自问一句,你们家手上沾了多少罪恶血腥,欺凌过多少纯良无辜?你们一家还有何脸面尚存活于世?你还敢在我面前喘气?!”

赵槐风:“……”

凌河确实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目标集中火力掐架了,口齿都懈怠了,战斗的欲/望都快要被平凡隽永的二人世界美好人生消磨殆尽。赵公子的骤然露面找骂,就是一棍子敲醒了他的神智,点燃了他心底从未真正熄灭的复仇火种。

赵槐风也受惊似的打起寒战,一双浑浊迷茫的眼珠子瞅着凌河,似乎是对这些往事并不清楚,实际却又明明是清楚的,他是了解内情的。这人仿佛就是惊异于凌公子时过境迁这么些年,仍然对当初至亲之人离世心存报复的执念,还伶牙俐齿地念叨他。

赵槐风努力地睁着双眼,十分不解:“凌河,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你父亲他,人已经不在了么,现在咱们再说什么,他也不在了,但你还年轻,活着的还要活么!你这次千里迢迢回来,对我们穷追不舍死咬不放,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这样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对你我大家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哈……”凌河敞怀笑了,确实有趣,这确是两个截然分明的世界,互相连呼吸的空气都无法交流。

他眯眼笑出最恶毒的表情,“我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赵公子,我就想看到你们赵家被扒皮揭面昭告天下的这一天,我想看着你们三代世家被满门抄斩永世不得翻身。我想看着你那伪君子老子拖着丑陋肮脏流脓的身躯爬在地上,跪在我的脚下舔食这个房间地板上发出的**腥气的血迹,舔­干­静你们自己亲手造就的一桩一桩罪恶!最后,我想听到你们向我细细致致地描述,你们一家子被投入油锅里煎炸、被扔进地狱里炼烤这一番**的滋味,究竟好受不好受?……呵,我很想听!”

痛苦的滋味,我凌河品尝了十几年,天道好轮回今天终于轮到你们了。

飘浮在云端的贵族们,怎会体味到人间的蹉跎和辛苦?又怎会品尝到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苦难孤儿的艰难半生?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境遇,以至于彼此间­鸡­同鸭讲,互相都无法理解对方的执着坚持。

“何不食­肉­糜”这话,都显得小巧浅淡了。

凌河瞧出来了,今日赵公子招他前来,是“真心”想要跟他谈谈——凌河啊,你何不安之若素地接受并享受十余年前顾云舟被折磨致死的三天三夜回忆,然后,用这段可有可无的陈年回忆换得一笔好处或者赔偿金作为安慰剂,两家就此恩怨两清,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赵公子成功点燃了他已经黯淡的仇恨之火,让他瞬间变回在“云端号”上现身、在临湾5号码头凄风冷雨的黑夜里杀伐决断的凌河。

浸在骨血里的东西,他原来一丁点都没有改变。终于再次掉进冰封的河流,寒冷浸没四肢百骸,今日与这群恶鬼一起堕入地狱,一同化为灰烬渣滓,真痛快!

“但是古耀庭他,他确实又没害你父母嘛。凌河你就替我跟姓鲍的通融一句,让他把古耀庭放人就得了,何必闹得不可收拾……”赵槐风从佝偻着的身影中抬起一双浑浊无奈的眼。那个很合他胃口和趣味的健壮粗鄙的男子,他还真有点儿离不开,几日不用如隔三秋似的!感觉分明就是中了鸦/片毒的长瘾,饮鸩止渴一般越饮越欢,早就病入膏

逆水横刀_第153章

肓了。

“那位古少爷吗?呵,甭惦记了,他死定了。”凌河嫌恶地嘲笑道,“赵公子可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痴情种子,放下身段以高贵之躯逢迎将就那么个卑贱下/流胚子,以身饲鬼你也不嫌丢脸恶心?古耀庭凭借天生巨物就让你们这群人宽衣解带屈膝跪舔,舔得称心如意难舍难分的!你从古耀庭贱人那里攒了一肠子的腐臭肮脏之水,浑身都臭不可闻,你跟他才真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的浊物蠢货,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自掘你赵家坟墓。你二人的烂­肉­尸身化成了水儿一定能丰疆沃土滋养大地,供世人耻笑拍手称快!”

赵槐风:“……”

赵公子目瞪口呆,随即陷入粗哧乱喘冷汗频流。长期病弱纵/欲过度之后,他的身躯如同一块千疮百孔的稀松的海绵。他无论心智和体力都扛不过凌河,真是白白多活了十岁,被泼辣四溅的毒液喷得满脸血!

他假若心­性­脾气再刚烈一些,这时早就像渡边仰山的下场,心脏病发快要气绝了。就是因为实在体虚肾亏,倒霉的赵公子连“被气死”的力气都没有。

他之所以用房间内现成的镣铐锁住凌河,也是因为打不过凌河,怕挨揍。

他与那通缉犯古耀庭,就是某种病态兼变态­性­/爱关系的结合产物。谁会想到,家大业大身份高贵的赵家公子实质身躯羸弱,缺乏阳刚,不能人道,平生却偏偏痴恋觊觎伟岸刚强的男子,最喜好硬朗男风,最终拜服在古耀庭天赋异禀的不倒金枪之下,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但凡能够纵/欲贪欢,高贵的掬花也是可以送给恶鬼吞食品尝的,上流社会的金玉之躯到了床上也不过是一团白花花颤动的烂­肉­。不知羞耻地分开大腿时,尖声浪/叫足以颠覆他祖宗三代家世门楣上铭刻的光辉。

……

诞辰纪念会在祥和气氛中顺利进行,茶过三巡,老人们围坐在宽敞的会场中,观看介绍表彰赵老同志生平的纪录片,聆听纪念­性­质的报告发言。

这样的座谈会满耳是假大空泛,令人昏昏欲睡,所有人却都习以为常,今天纪念吹捧他家,明天还要过来纪念吹捧我家,权势和荣耀在几大家族之间击鼓传花,彼此同气连枝。

主席台上的人结束一段冗长的报告,现场大屏幕上开启又一段特意为座谈会制作的纪录片。众人低头饮茶,再将稀稀落落的视线落在前方大屏幕上。一阵略微诡异的“滋滋啦啦”声音释放出来,让大伙一开始以为播放设备发生了故障。

设备其实运转正常,只是播放的东西不是预先准备的纪录片,而是被人悄悄调换了Сhā在接口的移动硬盘。

屏幕上突然闪现一些无比熟悉的身影,每个人的脸庞面目如此清晰,举座皆熟。只是,这些人面目上挂着猥/亵恶劣的笑容,发出某些特定场景下才会发出的喘声、刺耳的水渍声。大部分人的身躯一/丝不/挂,把衣冠覆盖下的丑陋昭显于天下!

视频中遭遇侵害的人物可能是麦允良,也可能是十余年前的顾云舟,看不清楚了,因为受害人被打了很模糊的马赛克,但是侵害人个个儿清晰地露脸。每人的脸都无比鲜活生动,动作千姿百态,场面群魔乱舞,每一帧表情都让人确认他们的身份。

这太可怕了。

这简直比任何一部恐怖片都更可怕。

因为魔鬼竟然露脸被曝光了。

会场内“嗡”得大乱,举座皆惊,许多人惊愕惨白,随即陷入眉来眼去和窃窃私语式的惊惶的交流。

赵家老爷子赵世衍,木然盯着大屏幕上他自己颤抖着皴树皮的陋躯。在这个镜头中,在久远的一段回忆里,他记得确实有这样一位相貌倾城、温文尔雅、气度超然的男子,他好像那时正从那男子痛苦扭动的身躯上下来,晃动着走向蜷缩在墙角里那无助的男孩……赵世衍如泥塑木雕一般静默,随即身躯陷入战抖,周围人影憧憧,人声嘈杂模糊。

屏幕上开始爆出触目惊心的血字,字字都带血,质问着,控诉着,直指十余年前命案以及“金砖宝典”的真相,将一个个丑陋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列上。

主讲人吓得失魂落魄,跑到大厅后方,手忙脚乱地试图关掉摆放在那里的放映机,惊恐之下却关不上,任墙上的大屏幕不停歇地走向三天三夜模式,音量未减反而越来越响震耳欲聋!这人也是庸才,大脑短路犯蠢,直接拔掉电源Сhā头才最省事。

满座皆惊时,宁恒谦教授在混乱的会场上默然静坐,不看屏幕,也如一座暮气沉沉的雕塑。

他早已悄悄揭下手上一双薄膜手套,塞进自己裤兜。只是实验室里最常用的防护手套,轻薄无痕,但足以遮掩指纹之类的痕迹。

宁恒谦的脸蓦然间无法挽回地衰老下去,从每一道皱纹中现出万般悲苦的神­色­。

他需要做的事情也完成了,为了他的学生顾云舟。有些事他当初发现蛛丝马迹、有所怀疑,但面对他如螳臂当车绝对无从抗拒的上峰强权,也只能沉默着吞掉怀疑和不安,多年来沉浸在愧疚和遗憾之中……他总之都年近八十了,老到这个年纪和资历,他也可以为所欲为无可畏惧。一条老命行将就木,不必考虑什么后果!宁恒谦摩挲着拐杖的抓手,缓慢转身,悄然离开会场。

就在宁恒谦离去的方向,距离西山别墅大院百米之外,轮椅上坐着兴致勃勃翘首期待大戏鸣金的凌煌先生。凌煌双眼视线卓绝,脸庞在阳光下泛出金铜­色­光泽,在一切计划就要大功告成大仇得报之际,十根手指都激动发抖。

宁老教授与坐轮椅的凌煌擦肩而过。老人木然地蹒跚行走,不去看凌煌的表情,仿佛就根本没见过、不认识对方……赵世衍不知有没有看出宁教授今天在会场上的不寻常神情举动。

他可能看到了,察觉到了,也可能根本没预料到会被人背后Сhā刀。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机会和力气再追究了。

他也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朽,一具已提前散发尸臭迹象的皮囊。

这场所谓纪念会茶话会,本就是他赵世衍临死前的最后挣扎,想要在圈内暗中寻求庇护和支持,企图大事化小逃避这一劫,却没想到自掘坟墓,纪念会变成他的公开丢丑大会!可以想象的,企图搞死他的人一定已经将这些证物捅到更上面……赵世衍在座位上剧烈颤抖,裤裆之下突然一颤,一股恶臭之气逼入周围人的鼻息。其余人下意识嫌恶地掩住口鼻,赵大人突然半边身子抽动,身躯缓缓向一侧倒下去,头朝下栽至地板上时白眼冒出青光,眼仁污浊,呈现嘴歪眼斜的明显中风现象,并且屎尿失禁。

这人一定自知大祸临头在劫难逃,一定感到了四肢百骸上松动的烂­肉­一片一片散去,黑­色­泥沼黏稠的淤泥将他灭顶吞没……周围人大呼小叫,救护车叫嚣着冲到西山脚下。

警方也已到达西山别墅,但碍于身份限制不敢直接冲入别墅重地,也没有鸣警笛,对各方都保存脸面。专案组领导通过与个别提前离场面­色­难堪的宾客交流,得知凌河今天并没出现在这一会场。

鲍正威立即打电话,通知往燕城另一方向出击寻人的薛谦等人:“凌河不在西山别墅,上次古耀庭交待过的那些秘密地点,你们现在认为哪里最有可能?”

薛谦毫不迟疑地答道:“我跟那谁刚刚讨论过了——顾云舟当年遇害的地方。”

……

这里是在燕城北部山区脚下,一处名叫雁荡湖的风景胜地。

雁荡湖景­色­最为秀丽的一处湖滩,没有面向公众开放,常年环形封闭。一些造型雅致的别墅被绿意浓荫半遮半掩,人迹罕至。

这就是古耀庭交待的一处游戏交易和举办场所,定期排开载歌载舞活/­色­生/香的筵席。享用者们经常翻牌点号,或许就是按照十二少典册上的号码顺序,点2号、3号、6号、8号前来同乐。

可惜啊,最受垂涎的1号当年逃掉了,不然一定是雁荡湖周边别墅夜半歌声人­肉­筵席上最受宠爱的美人,一定恩宠不衰。

凌河双腕仍被禁锢,长发披散,­唇­边带着一抹微笑。

别墅窗外一束光芒­射­入,打在他的侧颜和身躯上,在他脸上留下一丛迷人的­阴­影轮廓。他头顶好像有一轮光彩,在墙上形成半圆形的光弧,光芒守护着他。

赵槐风抽着鼻息,似真心诚意地对他忏悔,我们家愿意补偿你一笔钱,弥补你父母过世对你造成的­肉­/体和­精­神创伤!

凌河你本就在国外逍遥自在,你就不该回来搅事儿,我们家在瑞士银行有一笔超过两亿美元的存款,这笔款子可以全部转移到你名下,一亿美元换一条命,两亿换你双亲,这样值钱的两条命,对你应当也足够了,可以供你一个普通人下半辈子过上天堂般优越富足的生活!

是的,你母亲也不幸死掉了,只是剂量出了一丁点小差错啊,当初真不必直接弄死她,凌河,实在抱歉,你不得不再喝下这碗“­肉­糜”了……赵公子拖着病弱的金躯勉为其难地站起来,徘徊良久才发觉他根本找不到办法来对付凌河,警方捏着所有人证物证,凌河还怕什么?赵公子只能唠唠叨叨不断恳求凌河同意这丰厚的条件,从警方手里换回古少爷,与专案组疏通求情,放过他们赵家,从此不再追究旧事,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赵槐风在他一家大难临头之际,还惦记着捞走他那位皮糙­肉­厚的老相好,幻想与古耀庭那家伙远走高飞,远赴美国继续逍遥享乐。

然而,凌河一句话打碎了他的美梦。

凌河冷笑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们赵家就快要完蛋了。赵槐风,你知道今天西山别墅的诞辰纪念会上,会发生什么热闹­精­彩的事情?”

赵槐风心烦意乱:“……什么意思?会发生什么事?”

凌河瞟一眼墙上时钟,心里有数,对这人打个眼­色­:“你现在就打个电话,问问你那个人渣爹。”

赵槐风半信半疑地指示助手拨电话。助手接通电话即脸­色­大变,不敢汇报,直接将电话递给赵公子。

“什么?你说会场上放什么东西?

“我父亲怎么啦?……他现在怎么了?!……”

赵槐风像被一盆开水淋头,眼眶烫红。他以为今天这场交易可以是一场拉锯战,后面跟凌河还有的谈,软的不成再来硬的,没想到被人直接切断后路、釜底抽薪。

热汗蒸出他全身毛孔,“刷”地从脸上脖子上往下流,赵槐风差点儿没站稳跌倒在地:“是你­干­的?……凌河,这是你­干­的?!”

凌河仰面大笑,快意淋漓……

阳光打在凌河的眼睫毛上。他锁骨正中位置,脖颈皮肤最脆弱的地方,被一根粗大的金属针头扎了进去。

赵槐风那时浑身抖索眼睛通红,很没出息没面子地哭求,凌河,你就软化了吧,屈膝吧,我没想要害你,原本就是一场顽劣的人间游戏,不玩儿人命嘛!只要你肯屈服,我们根本不想杀死你,你为什么这样心思恶毒而不依不饶呢?

你一定要走你父亲的这条老路么,凌河?顾云舟当初就是因为不识时务不肯屈服,被一针又一针地强行喂药,最后死在床上。凌河,这根针管里有兴奋剂、肌­肉­麻痹制和春/药壮/阳药,这些药物会让你最终心脏狂跳、血脉偾张、心智失常、在意识亢奋的状态中被折磨至死,你难道要选择这样两败俱伤的结局?一桩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案,能结下多大仇啊……凌河笑得绝美,对着赵公子吐出一口毒液,吐在对方脸上,回敬八个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针管喷溅出透明可怖的液体,一滴一滴融入凌河的血管。

那些东西让他的肌­肉­不听从指挥地失控抖动,浑身内循环发冷。有些地方鼓胀出来,有些地方凹陷下去,他陷入被动的痉挛颤抖,眼前逐渐模糊……赵槐风就这样在丢盔卸甲走投无路之际,扎了凌河一针管。

赵槐风也自有一番别致的怜香惜玉之心。在他心目中,对待凌河这样的人,不能动刀动枪放血,破坏了容颜,就该是这样­干­­干­净净的死法,身上顶多留个针孔,多么好看。

他原本还真没想­干­掉凌河,因为­干­掉凌河也没用啊。他寄希望用一座大金山碾压了凌河,以金山达成交易,但是可耻地失败了。那两亿他原本是掏出来贿赂鲍正威和专案组其他大员,但全部遭拒,这种时刻没人再敢保他们一家子。他又对凌河毫无办法,凌河就是不见棺材不封嘴的那号人。

赵公子在助手和保镖们的搀扶下,匆忙之间踉跄着迈出房间,一伙人面­色­灰败行迹混乱。

“监控都抹掉了吗?”

“进来之前就把监控都弄掉了。”

“房间里痕迹都抹掉,抹掉……”

“……”

赵公子被人一左一右架起来,慢慢走下楼,就差找个滑竿抬着他了。这些年快要被古耀庭榨­干­最后一丝阳气,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才叫烂到“命根子”上。

一名保镖拖在最后,负责料理现场,等着凌河咽气,然后招呼其他人彻底处理掉凌河存在过的痕迹,让凌河人间蒸发。

房间里这时偏巧就剩他们二人。

凌河在极度虚弱时侧颜依然动人,鼻梁、嘴­唇­至下巴的弧线在阳光下很好看,只是气息逐渐衰微,头部一寸一寸低垂,最终下巴抵住锁骨正中的针管,眼皮阖上……那保镖神情明显焦虑,来回走了几趟眼神游移,这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大步上前,手伸上去往凌河胸腹和大腿摸了几下。

这家伙的“焦虑”原来是把持不住,这种时候竟然动了两分凡心,试图趁机揩油。

凌河一动不动,看似已经失去意识就要咽气了。

那保镖估摸是觉着,凌河这样被固定在墙上的姿势,让他很不方便“下手”,反正

逆水横刀_第154章

很快就要处理掉的,不留痕迹……保镖将凌河手脚位置的镣铐依次打开、卸除,看着凌河脱力一般从墙边滑向­阴­凉的地板,也是­色­令智昏­色­迷心窍,或者说,就没见过这等人间绝­色­,这人迫不及待扑上去,手伸向凌河裤腰……这家伙手指都还没摸到关键位置,凌河突然睁眼,眼神­射­出刻骨的寒凉。

双方视线遽然交错的瞬间,凌河一掌砸在对方耳后软骨位置。就是他前几天砸严小刀的那一招,这次是拼出他能使出的全部气力,一掌将对方直接切换成窒息状态!

凌河从地上爬起,明显顿了一下,从喉部至胸腹一阵剧烈痉挛。

他自己拔掉Сhā在脖子下面的粗大针管,回手就将针管狠狠Сhā/进对方脖子的主动脉血管,将剩余液体一滴不剩地推进去了,再从对方后腰拔/出枪来。

他跪在这个房间的窗口处,在他的视野里,楼下大门口冒出头来的一行人,可不就是仓皇而走的赵公子。

凌河头发散落,半边长发挡住他的脸。

他另半张脸面容严峻,一丝不苟,端枪瞄准了赵槐风踉跄前行的身影,瞄准对方头部要害。

这是一把带有消音装置的短/枪,不够趁手好用,他还是更擅长使用军用步/枪或半自动全自动猎/枪。但这已足够让他今天彻底地复仇,爆掉赵家公子的头颅。

凌河举枪的手一直是抖的。他用强大的­精­神意志去抵御药物在他浑身血脉里左冲右突的膨胀感。

新鲜的血从他颈间的针眼处不停溢出,汇成一道细长的血线,流经半­祼­的胸膛,一直淌在地上,快要流光他仅剩的体力……他双眼愈发模糊,仍然咬紧牙关盯着赵公子缓慢移动的后脑勺,直到对方被保镖架着塞进后车座,让他失去狙杀的角度和机会。

他最终没有开枪爆了对方。

凌河眼眶酸胀,眼底洇出一片白­色­水雾,觉着对不起他的父亲。

在那瞬间让他迟疑发抖的,不是药物,药物都不足以碾压他十五年间早已百炼成钢的强大神经和坚定不移的复仇之心。碾压他的是他对严小刀这个人的万般不舍和留恋。就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在抬枪的有限视野里,看到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订婚指环。

他昨日刚刚向小刀求婚,不想毁约。

他得对这样的决定负责,他还想要与小刀共度余生。

专案组大队人马包围雁荡湖某栋别墅,前来救人。

薛谦是随车跟着燕城本地的专案组刑警队长,轻车熟路就找到明确的位置地点。

警方人马是眼瞧着赵公子逃进黑­色­专车,从别墅大门前仓皇驶离。

严小刀冲下车的一瞬间,眼眶是爆红的,手里已握有利器,就要­射­向后车窗映出来的那位金贵人物的后脑勺。他一夜未眠的痛苦决绝都集中在刀尖一点。

薛谦眼明手快抓回他,死死按住了他的手掌,没有让他把这致命一刀飞出去。

薛谦低吼了一句:“我不想让那家伙死在你手里……先救人!”

“先救人”这仨字叫醒了严小刀。几人正要冲进别墅正门,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发出“砰”一声闷响!

随之被爆掉的,是赵公子专车的一只轮胎,胶皮四分五裂爆成一堆烂瓤子。

警队人员包括严小刀都是老江湖,有经验的,这闷响就是带消/音/器的枪/击发的声音。

其余人下意识地冲向四周掩体,临时护住要害躲避袭击。唯独严小刀原地没动,仰面往楼上方向寻觅。

他就知道一定是凌河。

他目睹的就是凌河侧身持枪的身影。凌河长发垂落面颊,眼神看不清楚,身形似乎剧烈发抖,却又是让人猝不及防且无比­精­准的一枪。赵公子的黑车歪斜着冲向马路牙子时又爆掉第二只轮胎,这回彻底跑不了了,以骑上路肩的狼狈方式熄火不能动弹。

凌河滑落,身影从窗口消失……

特警持枪打碎正门门锁,所有人员涌入大楼,控制各个房间,地毯式搜查……严小刀再次见到凌河,是在这栋楼二层最大的房间里,这就是“游戏房”。这栋房子里的气息就透着令正常人感到浑身不适的寒凉与恶腥味道,地板缝隙中分明洇出陈年血迹的气息。装修风格和墙上的装饰品光怪陆离。夜晚灯光灭掉时,点上烛火,这房子里就要上演鬼影憧憧的恶毒游戏。

凌河静静坐在窗边的地板上,靠墙的身躯一动不动,双眼却是睁开的,好像就是在等待严小刀前来。

突击的警员见此场景,先把昏倒在一旁的赵家保镖拖到一旁铐了。

急救人员迅速替换下警员,就地为凌河做胸部按压,打过敏针,Сhā管,输液……凌河躺在地板上接受一堆人七手八脚的急救,双眼仍是睁着的,翡翠­色­的瞳仁仍然鲜活动人,嘴­唇­轻动,就是有许多话还要对小刀说。

严小刀全部意识浸没在巨大的痛楚和愧疚中,无法言语。他抱着凌河的头,双手颤抖,把凌河抱在他怀里。他没有保护好爱人,差点儿又把这个人弄丢了。

凌河下­唇­正中挂着清晰的齿痕和血水,血线将下巴从正中位置一分为二。严小刀抖着吻上那些血痕。

凌河­唇­边浮出笑意,坚强地对他一笑,胸口猛地一颤,心脏气息已十分微弱。

严小刀就跪在凌河面前,轻吻凌河的嘴。两人嘴­唇­都是冰凉,互相焐热对方,直到急救人员忍无可忍地推开严小刀,给凌河扣上氧气面罩。

严小刀用自己戴了指环的手攥住凌河同样戴了戒指的手。

他不断地对凌河安慰和承诺:“小河,我答应你了,我愿意。

“小河我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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