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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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三年,虽然国库紧张,但刘子毓下令以丝绸瓷器等物作为海外贸易的政策倒为国家带来了不少的利润。东西方交往频繁,商业贸易进行得十分隆盛,然而,桑田过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几大织造局就是不分昼夜地赶,也没有那么多蚕丝能织出数以亿万的丝绸布匹。
于是,这日早朝,许多官员提出了一项新的举措:
“……回禀陛下,如果朝廷施行‘改稻为桑’的策略,将京郊一带每二十亩稻田改成一亩桑田,这样出口丝绸的数量便可以大大得到保障,不知陛下可否同意老臣的意见?”
没有回答,金銮宝座上,他们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只是神情恍惚地端坐在那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点着宝椅扶手,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十分诡异。
官员们吓得手中的象牙笏差点一歪,额上生生沁出细细的冷汗来。要知道,当朝的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宽和仁君,他行事狠厉,待下极严,心思尤其不好捉摸,而且,每次这样一笑,他们这些官员准没什么好果子吃。
官员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皇帝额前轻晃的十三旒五色玉珠,正要再次观察观察他的表情,思量着接下去的话,忽然,那圣尊却是薄唇轻轻一启,说道:“准奏。”
众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刘子毓又微微一笑,已经从雕龙宝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就这样吧,爱卿若无其他禀奏,那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退朝!”说着,转身唤了声冯德誉,轻撩袍角步履沉稳下了金銮台阶。
众官员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个个手摸着后脑勺,心中纳闷起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为什么今日的皇帝陛下这么好说话?怪了!
养心殿的西暖阁内,柔止正指挥着各女官预备皇帝下朝后的早膳更衣之事。现在,她的身份是随侍御前的一名高级女官,就是宫人常唤的掌事姑姑。
众人感到疑惑的是,大雨滂沱之夜,他们分明看见了皇帝陛下是亲自将薛尚宫抱回养心殿的,目中是那样的柔情和怜爱,就连太后每每上前想说什么,都终究住了口。但是,就这样宠爱一名宫女,皇帝却丝毫不提纳妃之事,反而下了一道圣旨,将她亲敕为内侍省最高尚宫大宫女,除了兼职掌控整个内廷外,还亲自料理皇帝的起居服用等事。
如此暧昧的身份和关系,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大人,内廷的那帮混账奴才又在风言风语乱嚼你的舌根啦!”
柔止弯着腰,正站在玉案边教导另一名内人熨烫皇帝的袍服。蕙香手里捧着把小苍兰气呼呼走了进来。柔止没有吭声,只是手指往龙袍洒了几点水,依旧将熨斗的底部触到上面轻轻游走。蕙香将手里的小苍兰一枝一枝Сhā进双耳瓷瓶里,转过身问道:“大人,难道你都不生气吗?都不管管吗?”
柔止埋着头,依旧没有吭声。蕙香蹙着眉,正要说些什么,柔止这才抬头吹了吹熨斗里的炭火,淡淡道:“这宫里的嘴有千百万张,本尚宫挨个挨个去管,你说我管得过来吗?”
“可是大人……”
“好了。”柔止放下熨斗,将熨好的袍服抖了抖,折叠整齐转身递给那名女官:“这熨的时候在上面铺一张湿布巾,手肘不能重,也不能太轻,这样熨出来袍服才会线条刚硬,折痕分明。”
司衣内人捧着袍服福了福身,巴结笑道:“多谢尚宫大人提点,幸而大人现在随侍养心殿,咱们以后不愁没得学了。”柔止微笑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走近炕桌,重又拣起上面一个未完成的绣绷,坐在榻边认认真真绣了起来。
四合如意的海水龙纹,绣起来极费功夫,然而柔止每绣一针,胸口都溢满了幸福和酸涩的感觉。手指轻摩着绣绷上所缠绕的排排丝线,柔止这才恍然发现,只有在做这些零碎小事的时候,才真正觉得他不是什么君王,也不是什么天子,而是一个单单爱着自己、自己也愿意为之付出和牺牲一切的男子。
此时正值卯时,泛白的天光一点一点映上茜红洋绉纱窗。柔止绣针刮了刮鬓角,抬头看了看壁上漏壶,见刘子毓下朝的时间已经到了,忙将绣针Сhā在绣绷,体贴地站起身,走到次间的小火炉上看看墩在那儿的燕窝煨好了没有。
然而,还没走上两步,昭德宫的宫女缕儿气喘吁吁走了进来:
“大人,太妃娘娘让小的将这信交给你,她说,你那天看得太急,原来这信还有一半您还没看完呢!”
“什么?”柔止诧异地转过身,停止了脚步。
“娘娘说,这也是她今天拆开刚发现的,大人,您快看看吧,娘娘还说,您一定要仔细看,一定一定……要仔细看!”
说完,缕儿微笑将手中的信呈给了柔止,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泛黄的信封,带着那晚被风雨侵蚀过的痕迹,早已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了。柔止惨白着脸,挥了挥手,遣走了所有宫女和侍婢,这才手按着胸口,强压住剧烈的心跳和恐惧,慢慢坐于绣墩上,一点一点将信拆开。
是的,里面真的还有一张信笺!
桃花水纹的粉色信笺,夹着一丝淡淡的沉水香气,柔止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然后低下头,颤抖着双手,将它轻轻抖了开来——
“柔止见字如晤:
若有一朝此信开启,定是吾与汝人鬼殊途,永远相别之日!
那日你问姑姑到底是何苦衷,姑姑致死不说,非有意与你置气之故,而是深谙整个内廷事多太过难处,试想,尤其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尚宫,若要料理内廷,更是遍地腥云,各处虎视眈眈。因此,临去之前,姑姑让朝德宫的太妃娘娘将那封密信转交与你,各种缘由,各种内委,各种看不见的幕后之手,姑姑详述其中,希望能对你今后有所帮助。
柔止,我的女儿啊,是的,我这样叫你一声,因为姑姑觉得,谁说不是骨肉之亲便不是至亲?谁说不是血缘便毫无血缘关系?姑姑年轻之时,其实和你一样,一心想要爬上大宫女位置,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姑姑就算熬到了黄粱梦尽,熬到了垂垂暮年,却终究抵不过陛下所发的那一封敕书。是的,姑姑曾和众多女官们一样,对你所轻而易举得到这个位置心有不服。可是后来,不服归不服,当姑姑看着你大行整饬的行事和手腕,姑姑心里着实甚慰,也为你感到骄傲。柔止啊,姑姑要你记住八个字:“抱朴守拙,涉世之道”,不管整个内廷乃至后宫多么复杂,你只要相信一点,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一个练达而不失朴鲁的人,这样才是一个最高女尚宫所具备的勇气和魄力。
女儿啊,姑姑一生为奴,为主子,为品级,为权利,斡旋后宫数十载,一心想要明哲保身,却终究是落人樊篱,到了受人捭阖的下场,姑姑实在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对于姑姑最后所选之路,你不必悲伤,更不必自责,姑姑这一生看尽了宫中的各种世态和炎凉,到头来真正勘破的却只有一件事:柔止,你记住,一个人,无论她的身份是低贱还是高贵,定不忘自己最最之想要,不忘所爱之人对你之依赖,不忘自己的本心和意念,那才是真正到世间走了一朝……”
柔止手捧着信,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眼眶“扑答扑答”直往下落。
案几上,沉水的香烟自炉嘴里袅袅飘出,过去的时光和岁月却在她朦胧的泪眼中,一幕一幕清晰起来:
“--记住姑姑的话,不仅是调香,而且做人也是一样,在这个皇宫里面,你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感觉。”
“不要找借口,在你面对难题的时候,想不出就是想不出。”
“柔止,姑姑相信你……”
姑姑,相信你。
柔止颤颤闭上睫毛,哽着喉咙的一团气,再也忍不住地从绣墩上慢慢、慢慢滑坐在地板,放声大哭。
“姑姑,姑姑……”
珠帘外的冯公公小心翼翼看向刘子毓,轻声道:“皇上,您都不进去劝劝薛尚宫吗?”
刘子毓墨眸在帘内的女子身上定了定,半晌,才摇了摇头:“让她好好哭一场吧。如果不哭出来,这心里的坎也始终过不去啊。”说着,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养心殿的正殿,两名宫女将白纱笼的珐琅桌灯轻轻放在御案上。刘子毓倒背着双手,怔怔地盯着窗外的翠竹花影出着神,唇角紧抿,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他依旧是那袭明黄的正统朝服,还没来得及更换,方才那名司衣宫女捧着衣袍,小心翼翼跪了下来:“陛下,请换朝服。”
刘子毓这才转过身,轻轻展开双臂,面无表情任由那宫女替他更换。
石青色的水纹常服,两肩都绣有行龙团花,束腰吉服带的样式,自然也需要同一色泽的搭配。然而,这名司衣宫女不知是新来太过紧张,还是在想其它什么问题,当她正要将一块佩玉为刘子毓系上版扣时,忽然,只听“咚”的一声,手中的佩玉猛地掉在地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女官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站得老远的冯公公看了气得骂道:“毛手毛脚的蠢笨奴才,你说你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养心殿还要你做什么?要你做什么?”那女官只是缩着头不停地发抖,刘子毓眉头一蹙,正要说什么,这时,另外一双手已经将它轻轻捡了起来:“还是我来吧。”
众人齐齐一看,却是柔止一脸淡静走了过来。在刘子毓面前站定了,然后动作娴熟而温柔地将那方佩玉挂在吉服带上。冯公公看见这一幕,忙嘿哟一声笑道:“有薛尚宫就好,有薛尚宫就好。”说完,他又伸出兰花指将地上女官恨恨一指:“打脊奴,还不快滚,现在还有你什么事,一点眼色都没的东西!”
“谢陛下饶命,谢陛下饶命……”女官磕头作揖,连忙缩身退了下去。冯公公满意一笑,自己也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晨光彻底透进了窗门,整个大殿敞亮一片。所有人都退下了,柔止依旧轻轻地为刘子毓理着吉服带,由于哭了一场,眼圈都是又红又肿的。刘子毓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那温和如春风的眼眸盯着她:“果儿,逝者已经登上了极乐世界,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是不是?”
柔止的手极其细微抖了一下,半响,方怔怔仰起脸,笑了起来:“奴婢这才发现,原来陛下不仅会说‘酷刑峻法’几个字,也会说安慰人的话呢!”
刘子毓一怔,然后一把捉起她的手,眼中闪过一缕促狭的笑意:“呵,好啊,果儿,你敢笑话朕!你再说一个试试看!”
柔止从他手心轻轻挣脱,引袖‘噗’的一声,这才转过身,边走边斜睨他笑道:“那奴婢说了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说我怎么样?”刘子毓猛地走上前,将她拦腰一抱,然后大步向殿门外走去。柔止没防备他这一手,急得一慌,赶紧面红耳赤去推他:“皇上,你、你要干什么?快、快点放我下来……”
刘子毓低头冲她笑笑:“不做什么,就是带你去个地方而已。”
“去哪啊?”
“去了就知道了。”
“那你……那你先放我下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看就看吧,朕就是要让他们看见。”
“……”
第88章 连理
炊烟自一排排农舍袅袅升起。
远处的山间小道上,一声声少女的歌喉在空气中缓缓飘荡:
“蓝蓝的白云天
悠悠水边流
玉手扬鞭马儿走
月上柳梢头
红红的美人脸
淡淡柳眉愁
飞针走线荷包绣
相思在心头
风儿清
水长流
哥哥天边走
…………”
歌声清灵婉转,甜美动人,像溪水绕过岩石,像雨点轻敲瓦片,轻轻的,柔柔的,随着微风的飘送而飘送纯情宝贝:密爱钻石富豪。此时正值五月初夏,阳光像点点碎金洒满整个山野,终于,唱着唱着,歌声停了下来,一名背着竹篓的布衣少女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马鞍上的一男一女:
“请问……请问有什么事?”
“这里不是有一大片的樱桃林吗?现在在哪?”
马背上的男子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得让人有些害怕。少女不禁吓得头一缩,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男子皱了皱眉,还要说些什么,这时一旁的女子赶紧示意他一眼,缓辔上前,向小姑娘柔声地问:“小妹妹,别害怕,我们是想请问一下,原来这个地方不是有好大的一片樱桃林吗?怎么现在没有了?还有,原来这里也有好多好多红蓝花的,为什么都不种了?”
少女这才松了口气,环视四周一眼,向女子摇了摇头:“…原来是有片樱桃林的,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才有的,至于红蓝花,我听乡里人说,是当官儿的要把地给圈了,说要改……改什么……桑,姐姐,不好意思,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女子失落地‘哦’了一声,朝男子无奈递了一眼,这才侧过脸对少女说了声“谢谢你”,然后两个人“驾”的一声,催鞭而去。
马蹄卷起的细碎飞花纷纷扬扬飘洒在两个人的后背,他们一个红衣茜裙,乌发飞扬,一个白衣绶带,气度俨然,少女时不时回过头,呆愣愣地,好似整个山间因这一男一女的出现变得黯淡起来。
柔止手持辔头,骑坐在马背上,时不时回过头瞄了身侧的刘子毓一眼,良久,方微笑着说:“皇上既然难得出宫一次,这次还是偷溜着出的宫,应该高高兴兴的,不是吗?”
刘子毓一直紧绷着唇角,默然不语,过了好久,才仰头望了望只有一片繁茂杂草的梯田山坡,叹了口气,说:“朕原是想带着你故地重游,陪着你到你的家乡逛逛散散心的,结果却眼见的是这番景致,朕……朕实在是觉得有些郁闷和挂不上面子。”
柔止心中很是感动,虽然她也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只要身边有心爱的人为伴,走哪里不都一样吗?遂指着前方笑着叫了起来:
“皇上你快看,那儿有条小溪,停了好多只白鹤呢!哇,你快瞧快瞧,它们要飞走了,你看这画面,像不像一副写意的水墨画?”
刘子毓侧过身,顺着柔止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远处山坡的弯弯清溪边,一列整齐的白鹤飞掠而过,它们首尾相连,在长空中划成一字,伴着悠长的‘刚刚’鹤音,就像一串串珍珠越飞越远,渐渐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天上云影自远山一层层袭来,夹着微风带来的花草香,柔止看着看着,忽然闭上眼睛,从胸口舒舒服服吸了一口气:“其实,咱们就这样出宫一趟,也算是很值了,对不对?”刘子毓看着她满意喜悦的样子,嘴角终于轻轻扬起:“你笑了就好,朕昨日还在想,如果能换你好好地笑一笑,朕就算学学周幽王也是不妨的。”
柔止一呆,缓缓睁开睫毛,将不解的目光转移到刘子毓脸上:“周幽王?”
刘子毓一笑,不再说什么,只将马鞭往坐骑臀部一抽,直往溪水的方向策马而去我的地头儿我做主。柔止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响,方明白他说的意思,不禁脸一红,心里嘀咕:“你想学周幽王,那我不是要背上千古骂名了吗?”摇头笑了笑,也策马跟了过去。
虽然没有樱桃林,没有红蓝花,过去的风景也都不在了,可眼前的这片竹林和小溪却还是儿时的记忆一摸一样的。蜿蜒的溪流形如弓背,绕着一片竹林缓缓流淌,阳光直射到水面上,整个小溪都闪动着点点波光,清澈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宝石。
两个人下了马,将马匹在一棵木兰树下栓好。洁白的木花一朵朵缀在枝头,像吸足了空气中的潋滟阳光,“啪啪”的几声微响,再也承受不住地直往下掉。柔止弯身从地上轻轻拣起一朵,垂头默默想了想,终于走至刘子毓身前,说出了隐藏在心里很久的话:“陛下,谢谢你。”
刘子毓正在拍沾在弊膝上的花瓣和灰尘,听到这句,不禁一愣,轻轻直起身,疑惑的墨眸在她脸上游来游去。柔止看着手中的木兰花,涩滞一笑,说道:“这三年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而我、我居然……”
刘子毓倒背着双手,轻眯起眼:“姓冯的告诉你的?”
清灵的乌眸仿佛蒙上一层水雾,柔止轻轻伸出手,抚上他被阳光笼罩的脸颊:“对不起,皇上,对不起,除了我这个如此平凡的女人,你明明可以拥有无数个佳丽,无数个爱你的女子。可是你却,你却……”
“果儿。”刘子毓一把捉起她手,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不要说这么伤感的话,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而已。”
柔止呆了,惊愕地仰起脸,一瞬不瞬凝视着眼前的人,恍若梦中。
她颤动着嘴,还要说些什么,刘子毓已经故作轻松地放开了她的手:“好了,果儿,难道你都不想看看那边的风景吗?”他笑着指向停靠在前方的一艘木筏坐排:“果儿,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小时候你就像个野丫头似的,不仅带着朕钻狗洞,还撑着那筏子让朕跟你翻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为这事还挨了你母亲一顿好打,你都忘了吗?”
柔止还在震颤呆愣之中,刘子毓已经一把握着她的手,拉起就跑:“好了,别愣着了,走吧”。柔止“啊”的一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拉到绿柳拂动的溪岸边。
“现在好了,轮到朕来载你一程了,快上来吧,过了这村,以后想让朕为你撑船那就不能够了。”
他一边解着系在树下的木筏坐排,一边向柔止招手,白色的衣袂飘举在微风中,给人一种清隽温和的儒雅之气,柔止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过了好半晌,才笑盈盈提裙上船:“若是陛下划得不好,翻了船,让奴婢掉进水里怎么办?”
刘子毓拣起木排的竹篙,一笑:“那有什么,朕跳下去将你捞上来就是。”
“那万一陛下不会游水怎么办?”
“……”
“怎么了?陛下怎么不划了?”
木排划了没几下,刘子毓忽然停止了动作,手撑着竹篙一动不动,柔止以为他真的不会游水,又引袖笑道:“原来是被我说中了,原来你真的不会游水呀!”
刘子毓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装过身,“不是朕会不会游水的问题,而是这水太浅了,这筏子撑不起走。”说着,扔下手里的竹篙,开始弯下腰,脱起自己的鹿皮黑靴来。
柔止低头一看,果见下方水面清澈见底,水波一点一点涌上木排,显是浅到极处,再也不能划了。她又环视四周,但见两旁青山如黛,竹林整齐,隐隐几间篱舍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半山腰上,她闭上眼舒舒服服地吸口气:“那现在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停在这儿啊神雕战神。”刚一睁眼,却见刘子毓已经赤着白净的双足,挽起裤腿,锦缎的袍服在腰际打了个大结,朝她伸出双臂笑道:“走吧,朕这个艄公今日没有将你渡过去,那么只有将抱到岸上去了。”
柔止一愣,笑吟吟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用不用,其实我也想亲自下水走走看呢!”她一边说,一边弯下腰,也开始脱起自己的绣鞋来。刘子毓见她很有兴致,倒也干脆依了她不再说什么。于是,他拣起两个人脱下的鞋靴,使劲往对岸一抛,然后回头一笑,向柔止伸出手:“走吧,让朕带你下去。”
溪水冰冰凉凉的,一没过他们的膝盖,两个人都咬着牙、重重吁了口气。刘子毓闭上眼,沉醉似地说道:“这感觉真是太舒服了,果儿,朕忽然不想上岸了,干脆就这样和你一辈子泡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也没有那些堆积如山的折子,果儿,你说好不好?”
柔止一愣,冲他点头一笑,然后弯下腰,掬起一捧捧水往脸上拍。阳光直射向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和睫毛,清亮的水珠顺着她手指的缝隙一滴一滴往下落,刘子毓缓缓睁开眼,看见这一幕,不禁呆怔片刻,然后轻扬起唇角,将袖中一方白色丝帕递给她。
“谢谢。”柔止接过丝帕擦了擦,正要还给他,忽然,背皮一麻,似有什么东西滑过她的脚踝。她吓得一惊,正要跳起来,低头一看,却是清澈透明的溪水里,几条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她捂着胸松了口气,然后将帕子塞回袖中,带着一丝从未见过的俏皮,笑吟吟地对刘子毓说:“我们来捉鱼好不好?捉几条烤着吃,让皇上见识见识我的身手。”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妨咱们比试一下,看谁最先捉到一条。”
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笑,开始弯着身捉了起来。
因是初夏,微风吹过他们的后背,虽然有些湿漉漉的凉意,但也不觉得太冷。柔止神情专注,好似害怕自己真的会输,目光一直定定地追踪着溪水里每一尾游鱼,终于,看准一条时,她动作利落,一把按了下去。
“瞧,我捉到了!皇上,我捉到了!”
一尾鲫鱼在她手里不停摆尾挣扎,柔止兴奋得险些大叫出来,刘子毓直起身,刚要转过头去,忽然,不知是她太过兴奋还是什么缘故,身子歪歪斜斜一摇,眼看就要栽了下去。刘子毓赶紧将她一把拉住,打趣着说:“看你,一条鱼就能兴奋成这样,朕认输了还不行么?”
柔止只是笑,编贝整齐的牙齿,和着那双清灵如画的眉目,让刘子毓的心渐渐痒了起来,他缓缓伸出手,正要俯下头去吻她的嘴,忽然,远处的山脚下,一阵凶恶狗吠声传了过了:“汪汪,汪汪——”
两个人一惊,同时循声望去,却是一个中年壮汉正桥一只狼犬往这边跑:
“好啊,你们两个毛贼,居然敢在这里偷我养的鱼,现在可让你爷爷逮着了……”
农夫一边跑,一边骂,柔止吓得一慌,手里的鱼“咚”地一下滑落在水里,人还没反应过来,刘子毓已经拉起她就跑:“果儿,快走!”
水花啪啪地飞溅四周,两个人就那样狼狈仓皇地向岸上跑去,气喘吁吁地,终于跑到对岸的一棵木花树下时,刘子毓一把将柔止抱上马背,解了绳索,将马鞭塞回她手中。而自己正要翻身上马,却听柔止坐在马背上,神情焦急地指着不远处大喊:“鞋,我们的鞋!”
刘子毓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两人的足靴还扔在草地上,匆忙下了马,又撤回去拣鞋。
而这时,狼犬越跑越近,眼看刘子毓已经将鞋拣了起来,那畜生却上前一阵猛扑,含着他的裤腿就开始扯起来,刘子毓气得额上青筋狂跳,伸腿就往狼犬脑袋一踢,狼犬狂怒到极点,又要扑过来,然而,刘子毓已经以飞快的速度纵身一跳,翻身上了马背。
两个人成功逃离,两匹马儿以流星般的速度越跑越远,农夫赶过来想要再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了,直瞪着双怒目,跺着脚破口大骂:
“两个毛贼,下次再让我逮着你们,看老子不把你们剁了喂狗血槽为零!”
※※※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余晖像蘸满了金色油彩的毛笔,恣意潇洒地书写整个大地。
两个人策马狂奔于山林间,奔着奔着,待到一个安全之地,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放声大笑——
“哈哈,真是、真是笑死了!瞧,我们得有多傻啊!皇上,你刚刚为何不直接告诉那个人说:‘咳,朕乃一国之君,你居然敢放恶犬来咬朕,你、你不怕朕诛了你的九族吗?’”
刘子毓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憋着笑正色道:“朕要那么说,他可能非但不信,还会以为朕这里有问题呢……”
“嗯,想想那倒也是!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狗追,怎么想也觉得匪夷所思啊!”
“……”
“皇上。”柔止忽然回过头,认真道:“都出来一天了,瞧,太阳已经落山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刘子毓眺目望去,只见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微斜的灰土坡道,斜坡向前方徐徐延伸,在一湾宁静的湖水畔骤然停下。湖水澄澈如镜,岸上一丛丛芦苇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几只云雀在上面追逐嬉戏,映着夕照,整个天地仿佛浓缩成一片橘黄色的剪影,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美得有些不近真实。
“皇上?”“皇上?”
叫了两声,刘子毓这才一怔,侧过身微笑着说:“再多走走吧,难得出宫一趟,太晚了的话,不大了去就近的行宫住一晚。”
“那明日的早朝呢?皇上可是带着我偷跑出来的?万一被太后娘娘知道了,陛下少不得又要被说了。”
刘子毓这才叹了口气:“太后朕是倒不怕,朕就是害怕那帮言官,一个比一个聒噪,朕耳根子又要不得清净了!算了,咱们走吧。”摇了摇头,只得一夹马肚,缓辔前行。
柔止点了点头,正要扬鞭催马,忽然,足踝传来一阵不适之感,她忙蹙着眉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刚刚和刘子毓被狗追赶之时没来得趿鞋,现在赤、祼的双足正卡在马镫上,隐隐作痛。
“皇上,皇上,你等等,等等……”
刘子毓急忙拨转马头,停了下来:“果儿,怎么了?”
柔止引袖‘噗’的一声,忙指着他此刻也祼在马镫上的双足说:“鞋,咱们跑了一阵儿,鞋都还没穿呢!”
刘子毓左右低头一看,这才笑道:“呵,朕怎么都忘了,走吧,咱们将马停在前方那个月牙湖去穿。”说着,“驾”的一声,策马向湖边的芦苇荡奔去。
暮色渐渐暗了下来,霞光收尽,几点星子开始隐隐闪烁天幕。芦花飘扬的月牙湖畔,数只流萤在轻轻飞舞。柔止蹲坐在芦苇丛边,一壁埋头趿鞋,一壁好奇地询问:“皇上,你怎么知道这湖的名字叫月牙湖?”
刘子毓吃力地套着足靴,笑道:“瞧见没有,这湖的形状分明就像天上一勾上玄月,难道朕叫它月牙湖有错么?”
“原来是皇上杜撰的。”柔止一笑,利落地穿好绣鞋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正要去牵马,忽然转过身,看见刘子毓正面红耳赤,手里的足靴怎么套也套不进自己左足,穿得十分费力。她心中大吃一惊,忙转动着狐疑的眼珠问:“难道皇上从来没有自己穿过足靴吗?”
刘子毓脸更红了,没好气白了柔止一眼雾散长安全文阅读。
柔止无奈叹了口气,少不得提裙蹲下身来:“哎,算了,看来啊,我就是个天生伺候人的奴才命。”说着,动作很是悉心帮他穿起来。
刘子毓面子上挂不住:“谁说你是天生伺候人的命,朕自己穿就是。”说着,就要去拿开她的手。柔止又是气又是笑,正要站起身来,忽然,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垂下来几缕的头发勾到了他绶带上的一颗玉珠上,她吃痛‘哎哟’一声,两个人便齐齐在芦苇丛里栽了下去。
时间,一下停滞不动了。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亮晶晶的眼珠子,在黑沉沉的夜晚,都深深倒映着彼此的影子。
有一种在体内控制已久的东西逐渐在体内爆发,刘子毓瞳影深深看着身下的女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一点抚过她的眉,她的鼻,最后停留在那微微启开的朱唇上,声音干哑地说:“果儿,我本来想待我们洞房花烛之夜再来要你,让你成为我真真正正的妻子,可是你这么美,我怕自己会忍不了……”
妻子?
柔止心弦猛然一颤,多么震撼而让人心酸的两个字,他是君王,她是宫女,她可以成为他的宠婢,他的宠妃,他的宠妾,唯独不能去想这两个字……
妻子。
柔止喉咙哽住,点点珠泪从眼底不受控制涌了出来,淌在她的脸上,淌在她的腮边,也淌在了他的手心里。她微颤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泪眼朦胧地一个字也说不出。他依旧一瞬不瞬凝视着她,飞舞的流萤在两人头顶闪闪烁烁,他点漆黑亮的一双瞳仁,有倒映的萤火,有压抑了太久却又烫人四散的光芒,还有世间再也无人能匹敌的深情和眷恋……柔止轻轻伸出双臂,然后又轻轻揽住他的脖颈,再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唇贴向他的唇:“子毓……”
刘子毓心头巨震,眸底所有的隐忍和自控全然在这一刹那轰然塌陷,他闭上眼从胸口深深吁了口气,猛然将她一把抱起来,绕过一丛又一丛的芦苇,然后在最隐蔽、最柔软的草地上,将她轻轻放了下来。
罗带轻分,衣袍一点点解了开来,迷蒙的星空下,两具滚烫的身子慢慢、慢慢靠在一起,即使夜风吹得是那么冷凉,但祼露的肌肤却丝毫不能消去那烫人的热意,他看着她,十指扣着她的十指,然后轻轻埋下头,将毕生对一个女子所有的相思和情愫通过唇齿,渡进了她的嘴里,心里,毛孔和血液……
柔止全身都在震颤,相握的手越扣越紧,腔子里跳动的心脏就像要冲了出来,她紧紧攀住他的双肩,回应着他缠绵而又热烈的吻,只觉在这短短一刹那,他不是什么君王,她也不是什么宫女,而是像父亲和母亲一样,是她可以交付一生、并为之献出一切的丈夫和男子!
夜越来越深了,他是她的第一次,她依旧也是他的一次,他对着夜空长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原来即便自己将自己遏制得满头大汗,他还是舍不得以鲁莽的方式伤她一丝一毫。修长的手指游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肤,每到一处,都带着火苗一样的烫人和炙热,柔止呼吸紊乱地出着气,终于,在他一次次笨拙而耐心的试探中,在他一次次轻柔徐缓得让人沉醉的嵌入中,他吞下她的一声娇吟和痛哼,总算彻彻底底找到了她——
“果儿,果儿…”
芦苇不断在风中飘动,时缓时急,像水波一样层层漾开,他带着她,带着她一起飞翔天边,飞翔云端,最后又在一次流星般的划过中,他猛地将她一把抱起,并紧紧、紧紧搂在怀里——
果儿,原来,两情相悦的欢爱,是如此美好,如此美好……
月牙湖畔,一轮皓月缓缓升起。飘荡的芦苇中,无数颗飞舞的流萤越飞越多,越飞越多,就像天上掉落的星星,迷迷离离,闪闪烁烁,一点一点,浮动的全是幸福。
第89章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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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止跪坐在草地上,对着光滑如镜的湖面,手中玉篦有一下没一下梳理胸前黑亮如缎的青丝。晨曦初透,一线乳白的光线透过摇曳的芦苇洒过来,她绯红的脸颊,像是一块粉色透明的玉。
“果儿。”刘子毓走近她身侧蹲坐下来,一把将她抱在膝盖上,在秀发上吻了一下,然后夺过她手中的梳篦:“我来帮你梳。”
乌黑如缎的青丝,捧在手里,散发出淡淡的青草香,柔止闭上眼睛,任由他给自己轻轻梳理着,湖畔芦苇摇曳,山谷静谧无声,安安静静的时光里,还真有点岁月静好的感觉。
“累不累?”忽然,他将他的脸贴在她的脸,柔声地问了一句。
柔止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垂下头。刘子毓嘴角弯了弯,继续梳理着她的发丝:“其实,我也很痛呢。”
柔止一怔,还没回过神,他又将嘴凑近她耳鬓,认认真真解释了一句。言辞语气很低很轻,柔止虽听不太完整,但其中几个极暧昧露骨的字眼却听得相当清楚,柔止耳边‘嗡’地一下,头昏脑胀,直跳起身来,恨不得即刻去死!
她又是气又是羞,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梳篦,转过身,头也不回就往前方走。刘子毓眼底闪过一缕愉悦的笑,手掌趁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果儿,别害臊了,其实朕很喜欢你昨晚的样子呢。”
他还在说!还在说!柔止面红耳赤,脸像滴了血似的,恨不得马上挖个坑给自己埋了!她紧握着手中的玉篦,篦齿被她指甲刮来刮去,兹兹几声清脆,差点没给掰断了。刘子毓舒展胳膊,对着湖畔长长打了个呵欠,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打量了柔止一眼:
“走,难得的机会,我们去看日出!”说着,拉起她的手就跑。
柔止“啊”的一声,人还没反应过来,乌黑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已经被他拉着跑了老远。
※※※
一轮红日自云海喷薄而出,光耀万丈,那吞吐山河的气势,非丹青笔墨所能形容描述。
柔止和刘子毓手拉着手,不到一会儿,便气踹吁吁登上一座山顶的最高峰。山风扑面而吹,抬头一眺,只见东方云霞漫天,金黄流动的光焰笼罩整个人间天上,柔止被刺得微微有些睁不开眼,她伸出手指挡住视线,透过指间的缝隙,轻轻感受着那瑰丽而如梦的光泽和温度。
刘子毓倒背着手,他月白的锦袍衣袖猎猎鼓动,飘逸难言:“果儿,你知道么?这些年来,几乎整个朝堂的人都以为朕是暴君,说朕行事太过狠厉,不留情面,而自朕登基三年,这枉死的朝臣的确也不计其数,所以,朕比谁都清楚,做梦都在诅咒朕的人不计其数…”
柔止缓缓放下手指,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刘子毓嘴角微翘,又冷笑道:“可是,即便这样,朕也一点不会手慈心软,因为朕只相信一点,朕不对这些人狠些,那么就是他们对朕狠了。”
柔止抿了抿唇,说道:“皇上,‘治乱须用重典’,其实奴婢也是听说过这句话,可是,除了峻刑酷法和重典吏治之外,难道皇上就没有其他的法子对待您的朝臣吗?皇上,我才听闻前几个月的时候,你将一大批犯了事的官员诛其九族之后,还令人将他们剥皮填草,悬吊在午门楼下,皇上,这样的‘酷刑峻法’,真是对的吗?真的……真的不会有违人道吗?”
“人道?”刘子毓笑了,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看着柔止:“果儿,朕说得没错,你终究是太心软了啊!不知你听过有句话没有?‘小慈乃大慈之贼’,是啊,有时候,一个人一时的心软,不仅会害了自己,还可能会让千千万万无辜生命毁于你的手中,就比如说,朕的子民,去年江北一带闹洪灾的时候,朕如果……呵,瞧,朕给你说这些干嘛?”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转过身,看着远方的日出:“果儿,朕带你来这儿,主要是想告诉你,昨天的霞光有昨天的美,今天的朝阳有今天的美,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你都不能因为消失过的东西而忽略了新的风景,就比如说,落霞不在了,可今天这朝阳旭日却是更美的风景,果儿啊,这人的生老病死也是一样,有时候,一个人的去世不定是她的终结,反而是一种新的开始,比如说,朕的一些臣子,不管是衷的还是奸的,如果他的死亡和牺牲能够给天下百姓带来更多福利,未尝不是一件有意义的好事,你说是不是?”
柔止鼻翼一酸,这才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再联想近日种种,他总是变着法儿让自己开心,让自己高兴起来,甚至就连太后和皇后的多番找茬,也都被他轻轻松松避开了。他虽然没有说封妃的事情,却将她留在自己养心殿,以小心得过度的保护,让她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不受一点点伤害。她想,如果能一辈子以御前大宫女的身份伴他左右,未尝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呢?
她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将头偏靠在他胸前,闭上眼喃喃地说:“你放心,内廷的事,我会坚持走自己的路,一定料理好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这次为我牺牲的那些人,还有……还有皇上的一片心。”
刘子毓全身一挛,昨夜初尝欢愉的滋味本就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现在她主动这么抱着自己,加之温柔的话语这么暖人窝心,尤其那丰盈的浑圆正贴着他的胸膛,麻麻痒痒的,带着一丝只属于他的女子幽香,喷入鼻息,简直让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像着了火似的…
柔止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像是感受到有什么不对,急忙抬头一看,却见他嘴角似笑非笑,一双凝结了万种情思,又燃起一簇簇火苗的墨眸正直直投射过来。
柔止脸“唰”地一红,赶忙松开了他,“呵,那个,皇、皇上,我们得下山了,下山了……”说着,提起裙角,逃也似地转身就跑。
刘子毓一把又将她扯了回来,双手紧箍着她的腰,让她面对自己:“果儿,朕忽然不想回宫了怎么办?”说话间,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柔止踮起脚尖,宁静乌黑的眼眸闪过一丝错愕和慌乱,她微张着小嘴,珊瑚般红润的唇色宛如阳光下一朵晶莹的桃花,刘子毓看着看着,瞳仁渐渐迷离起来,他轻轻俯下头,猛地含住了那片让他梦寻已久的花瓣。
日上中天,万道金辉随香风拂拂而下,随云层徐徐散开,笼罩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道瑰丽而柔和的金边。
褪去了昨日的青涩,彼此身体的每一处热情都已打开,相互交缠的唇齿越吻越激烈,最后,刘子毓将她拦腰一抱,轻轻放倒在一株木兰花树下。
“果儿,朕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他凝视着她,轻轻解开她的衣带,白净修长的手指徐徐探入她的衣内,然后轻轻抚上那对丰盈的柔软。
柔止重重吸了口气,就像飘荡在云端,或者是做梦一样,只觉整个人在这一刹那的触碰间,全身每个毛孔都颤栗起来,她揪紧着他的后背,再也没有一点呼吸的力气。
几株木兰花盛开在山顶的岩石边,洁白的花片在微风中纷纷洒落下来,层层叠叠,卷过草地,卷过两人紧贴的双足,掠到两人的衣袍和耳鬓边。
刘子毓一边吻她,一边轻轻分开了她的腿,微微弓起上身,正要去解自己的玉带,忽然,又迟疑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将她拉坐起来。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柔止一怔,愣愣地打开睫毛,迷迷糊糊中,仿佛还没过来怎么回事。刘子毓一边帮她系好衣带,一边弯唇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还舍不得走?嗯?”
柔止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不知是被说中了心思,还是憋着一团气,一时间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背转过身去:“谁舍不得?奴婢只是担心搁着陛下您的手而已!”
“什么?果儿你说什么?”刘子毓一愣,一时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柔止涨红着脸,小声嘀咕道:“搓衣板,一点高低起伏都没有,亏得陛下都不嫌割手……”
刘子毓起先还不明白,现在,‘搓衣板’三个字一晃过脑海,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果儿啊果儿,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朕真是……真是没想到你这么记仇啊!”一边说,一边将她揽进怀里。
柔止脸更红了,她郁闷地想,只要是个女人,都会记住这句话吧?正闷不吭声,忽然,双肩被用力一掰,刘子毓忍住笑看她:“果儿,朕现在也好想要你的,但一会儿你还要骑马,还要赶那么久的路,朕是舍不得伤着你啊,再说了,这种事,咱们以后回宫有的时间,不愁这一时半……”
柔止想去死,想去撞墙,恼羞成怒,正要站起身,他又凑近她耳畔,嗓音带着浓浓的蛊惑和暧昧:“再说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不是早就长大了么?咳,而且就算……”目光移至她胸部,笑笑;“就算是搓衣板,要割也只割朕一个人的手,好不好?”
柔止脑袋嗡嗡,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她仰头深吸了口气,心里像炸了毛似地,伸手将他一推,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刘子毓从未见过她如此娇憨的女儿之态,忙憋住心中的笑,缓缓站起身,摸了摸鼻子:“咳,那个,其实,朕是相当满意的,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柔止两手捂着耳朵,她要疯了!她想她要疯了!再也不想去看那张脸,裙裾一个转折,急匆匆往山下跑。
“果儿。”刘子毓以为她真的生气了,笑容敛去,急忙噔噔噔地提袍去追。
山风很大,两个人的衣袂都吹得飘扬翻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柔止跑着跑着,忽然,双足一停,猛地回过身去。
“果…”
刘子毓刚要上前,忙也停了下来。柔止冷着脸,斜着一对黑眼珠子,在刘子毓脸上转来转去。刘子毓被看得有些发毛,赶紧后退两步。柔止瞪着瞪着,忽然‘噗’的一声,袖子捂着嘴,放声笑了起来。
刘子毓先是被她的样子弄得一怔,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不禁唇角一弯,笑容也像水波一样在他脸上荡了起来。
“好了,好了。”笑着笑着,刘子毓轻轻走了过去,搂着她的腰,将她揽入怀里,说:“虽然樱桃林不再了,红蓝花也没有开了,可是能让你这样笑一笑,朕这次也不算丢了面子。不过,再不想回宫,咱们也得回去了。因为有好多事情,朕必须得琢磨着好好处理一下。”
柔止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刘子毓这才松开了她,目光远处恍惚好一阵,然后又回头看着柔止,朝她正色道:“果儿,给朕点时间,朕说过,你不仅是朕的女人,还是朕的妻子,而朕的妻子,只有一个,只能有一个,你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皇……”
柔止目露忧色,急忙按住他的唇,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刘子毓轻轻握着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你放心,朕不是个任性的皇帝,但也绝对不是个懦弱的君主。而且,如果这辈子连给心爱女人最起码的东西都办不到,你说,朕的这宝座坐着还有什么意思?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柔止震颤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语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她不知应该感到激动,还是应该感到担忧?一个帝王的婚姻,抛开他可以享用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之外,还关系着各种看得见、看不见的朝堂背景,各种形形色色的政、治斗争,甚至,还有来自皇家血统和传承子嗣的种种压力,而如此复杂的局面,仅仅是凭借他的义气用事就可以理得清吗?
阳光纯净得就像天池的泉水,透过微风一点一点浮上柔止白皙清透的脸颊,涌动迷离的光影,时而舞动,时而交错,柔止眼眸幽幽的望向远方,只觉眼前一片纷纷扬扬的混乱。
第90章 坐牢
从京郊到外城,其间几百余里,青山连绵,梯田沃土,全是一带山野农庄。
柔止和刘子毓本打算一路策马行回宫中,然而,途径一个叫柳家村的时候,两个人忽然手中缰绳一勒,停了下来。
“田!我的田啊!”“你们这些人,眼里心里还有没有国家王法,你们让这些马匹将花苗给踏了,这以后我们吃什么?可怎么活呀?”“你们这些强盗,可是要遭报应的呀……”
本是宁静和谐的乡间小村,此刻却是哭声、吼声、惨叫声、怒骂声交织成一片。刘子毓和柔止于马背相视一眼,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在村子边靠近墙根的花田一带,成百上千的乡民乌压压围了一地,他们哭天抹泪,跪地求饶,各自拼了命似地守护着刚种下花苗的田地。而他们的旁边,数百名身着军服的兵丁骑着马匹,手持长矛,不顾他们的求饶和争辩,一边纵马狂奔在田地践踏花苗,一边将手中的三角小旗往田地里Сhā,若有哪个乡民去阻拦,他们便操起手中的马鞭一抽,乡民们便被打得七零八落,再也不敢冲上前神武耀世最新章节。
眼看其中一名兵丁的鞭子又要往乡农们抽,刘子毓翻身跳下马背,清喝一声:“住手!”
众人听得这一声,齐齐朝他望将过来。
刘子毓负手上前几步,白袍轻扬,丝绦飘拂,沉稳而锐利的目光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尊贵和威严,乡民们看见他先是一愣,最后都以为又是哪个大官驾到,赶紧纷纷让开道来。刘子毓微微侧过目,随手点了个乡民,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淡淡的口吻,完全没有一丝威慑的情绪,然而,不知为什么,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像是全都被这种气势所慑,竟然全都低垂着头,不敢吭声,最后,还是一名老农夫将双膝一跪,颤巍巍回道:
“……大人啊,是这样的,这田、这田本来是我们用来播种花苗的,可是当官的说要将它们全部收回去,改成桑田,瞎,这能改做桑田吗?这个地儿,从来就没有把桑种出来的时候啊,还有,他们说什么改成桑田,还不是要强行圈占我们的土地,变成他们的田庄……我们不依,他们就放马来踩,大人你瞧,你瞧,现在、现在我们的田都成什么样子了!”
老农夫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一把鼻涕一边眼泪嚎啕哭诉,刘子毓眉头微微一皱,正要再问两句,这时,一名正在柳树下喝水乘凉的领头军官将手中的水袋往地上一扔:“哪来的毛头小子!还冒充什么大人?你们还愣在那儿赶什么?还不将这些地快点给我围圈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迟一点,咱们可都是交不了差的!”
说着,马肚一夹,左右挥动马鞭,又是朝乡民们一顿狂抽猛打。人群再次混乱起来,乌压压的一群乡民被唬得嗷嗷直叫,不停地躲闪。小伙子们气得咬牙切齿,直要拎着把锄头冲过去,幸而被女人们拖住才不至于酿下大祸,于是,整个场面就像开了锅的稀粥似的,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柔止深吸了口气,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家乡如今会变成这副荒废模样,她迅速翻身下马,然后走到刘子毓跟前,打量了眼前纷乱的场面,侧身问道:“陛下,咱们如今该怎么行事?”
刘子毓倒背着双手,淡淡瞄了军官一眼,白净的手指在冻玉扳指敲了敲:“我问你,你们说是奉命行事,都是奉谁的命?”
那领头的军官仍在不停挥动马鞭,柔止口中很轻的“陛下”二字自然也没听清楚。军官回头朝刘子毓龇牙一笑,慢悠悠说道:“哪来的小杂碎?!居然敢在这儿过问朝廷的事?呵,还不给我闪开!要是挡了你大爷的差事,爷先赏你一鞭子!”
说着,伸手一抬,“啪”地一马鞭朝刘子毓甩过来。柔止抬眸一惊,“小心”二字还未出口,刘子毓已经头微微一偏,横腕一把拽住那用牛皮做的细长鞭子,手上稍一用力,绕着手中的马鞭将那军官一扯,顷刻之间,那军官便被他模样狼狈地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朝廷颁发的政策是将每二十亩稻田改成桑田,可不是让你们在这儿放马撒野、践踏这些花苗的,说吧,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在这儿嗷嗷乱吠?”
军官怒火未消,现在又被刘子毓如此侮辱谩骂一通,只觉气得两要喷出火来,他跌跌撞撞站起身,匆忙抹了把鼻子,然后伴着声“小兔崽子”,挥起一个拳头,迎面又要向刘子毓脸上掴过去。
然而,掌未落下,刘子毓已经轻轻松松将军官手腕紧紧攥住。接着,顺势一拧,一个倒提翻转,将他扔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传来轰然爆笑声,刚还受欺凌的百姓此时全都围拢拍手称快,捂嘴大笑。军官恼羞成怒,急忙拖着腿,撅着ρi股站起身,手指着刘子毓,挑眉怒道:“奉谁的命?臭小子,爷爷说出来,怕吓死你!”
‘哦?是吗?“刘子毓拍了拍手,嘴角逸出一抹淡淡的笑:“看来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没关系,在下胆子大得很,你不妨吓吓看重生之妆点美丽全文阅读。”
军官拇指得意冲天一翘,冷笑道:“当朝内阁首相明钰明大人!哼,你们要是敢阻了他九千岁的差事,可有你们这些刁民几顿好果子吃的!”见刘子毓面无波澜,只是将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军官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刘子毓骂道:“他妈的,老子还在这里跟你废什么话?来人,还不将这不知从那冒出来的狗杂碎给我拿下!他既然敢阻扰朝廷行事,本军爷看他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毕,手一扬,一声令下,上百名兵丁齐齐上前,个个手指长矛,将刘子毓和柔止迅速包围成一个圆。
柔止心中一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仰头一看,却见刘子毓眸色平静,一双眼睛依旧未露丝毫情绪,她渐渐放松了下来,正待思索着怎么应对现在的局面,这时,却被刘子毓将她的手紧紧一握,拉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慢悠悠笑道:“真是不错嘛,明钰那老小儿,已经自称为九千岁了,果儿啊,看来过不了多久,当今万岁的称号都该送给他了是不是?”
此话一出,众人全是愕然在场。
他居然将堂堂一国之相明钰称为‘老小儿’?他居然敢……
村民们睁大着眼,你看我,我看你一眼,好似没有回过神来,兵丁们手中的长矛抖了两抖,狐疑地转动眼珠好像在确定他的来路,而那个为首的军官则先是一愣,浑身抖动的怒意让他没有时间思虑那么多,于是,也不做其他猜测,只用马鞭指着刘子毓,勃然大怒道:“好个大胆的刁民!你今天不仅侮辱本军爷,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辱骂咱们堂堂的相国大人!哼,本军爷看你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就是京城牢房大狱的滋味实在想坐进去享受享受了……那好,既然你那么想坐进去,那么休怪本军爷不留一点情面!”说毕,再次手一扬:“来人,还不快快将这两个刁民给我捆绑起来!本军爷要将他亲自送给相国大人,好好审问!”
“是!”
军官一声喝令,众兵丁们马上齐涌上前。他们手中拿的拿绳索,持的持长矛,二话不说,就将刘子毓和柔止两人捆粽子似的捆起来。柔止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正要挣扎说些什么,却听刘子毓朝她‘嘘’的一声,笑着摇了摇头:“别怕,果儿,我这辈子住冷宫,守皇陵,坐宝座,就是还没去牢房里享受享受呢!”说着,又微一侧身,高抬起下巴,冷冷地问:“在下既然要被押解送进京都的牢狱,那么这位军爷的大名在下总该请教请教吧?”
那军官脚踩上马镫,正要翻上马背,听得这一句,不禁缓缓回过头,狐疑地打量起刘子毓来。
但见他容色秀雅,气质沉稳,头戴折巾小帽,身穿月白广袖斓袍,除了刚才给自己露的那两下,根本就是一副文人儒生的打扮模样,他低头寻思了一番,若再往最坏的地方想,说白了这小子就是有再大的背景,但撑死也不会大过堂堂的相国大人,想了想,不禁黑眉一挑,冷笑道:“本军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兔崽子,你给爷可听好了……”
响当当的大名一报完,刘子毓立即闭上眼微笑点了点头:“嗯,不错,是个好名字。”
军官冷哼一声,这才翻身上马,刘子毓眼眸一抬,面无表情其他兵丁说了声:“不劳动各位,在下自己会走。”然后侧过目,朝柔止笑着说,“果儿,上来吧,骑了那么久的马,现在坐坐这囚车,也够咱们好好享受一程的。”
“……”
柔止无语极了,他这是觉得很好玩么?无奈摇头叹息一声,柔止只得跟着他上了囚车。
军官见两人乖乖上了囚车,这才鞭子一抽,威风凛凛地摔着众兵丁扬长而去。
初夏的阳光依旧炙热而浓烈,伴着马蹄车轮搅起的散落黄尘,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就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仿佛刚才的小乡村什么也没发生,出现的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第91章 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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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铁门高墙,外加无数个士兵严加看守,这就是京都有名的大狱‘虎头牢’。
没有一丝光线,刘子毓和柔止静静挨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一角,昏黄的煤油灯在墙壁上一闪一闪,他们的脸上映着歪歪斜斜的影子。
柔止抱膝而坐,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定得这么做吗?如果之前在柳树村的时候能亮出你的身份,何至于咱们在这儿受这样的罪?”
“是受罪吗?朕倒不觉得……”刘子毓目光在牢门边的狱卒身上淡淡瞄了瞄,然后,嘴角轻轻一扬,展开双臂将柔止的腰上一提,瞬间抱至膝上:“果儿,现就着这地方光线暗,他们又站得那么远看不见咱们,要不朕现在就将上午没完成的事儿给你补回来,你说如何?”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邪魅和坏笑,脸一点一点凑过来,柔止先是一怔,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待反应过来时,脸腾地一红,瞪着眼睛去推他:“陛下觉得这样很好玩么?咱们如今都被关进了这里,你居然还有心思想这……”
话音未落,脑袋一晕,身子一个旋转,人已经被他拦腰横放倒在腿间,刘子毓将她搂在怀里,压低声音道:“还有心思想什么?”他越发笑弯了唇,又道:“这还不是怪你,谁叫你让朕等了这么久,从初次相遇到如今,你说,兜兜转转了这么大的一圈,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让朕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说到这里,他眼底闪过一缕不怀好意的笑,俯下头去吻她的嘴:“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朕?嗯?”
柔止又是气又是好笑,这种绵绵情话非要放在这里说才有滋味么?她环视四周一眼,一手按住他的唇:“皇上,求你别闹了,咱们想想法子不好么?如果这些人真的将咱们关在这里,永远关在这里,那可如何是好?”
刘子毓不理她一脸的焦急,只是微一低眉,就着她的手指咬了一下,拉开她的手,微笑着说:“果儿,记得朕之前和你说过的么?只要你想要,就算天上的星星,只要朕办得到都会想法摘给你。”柔止愣住,一时还未明白他为什么和她说这些,刘子毓又凝视着她,认真地说:“果儿,事隔这么几年,朕这句话还是没有变,如果朕连最起码的东西都给不了你,朕堂堂一国之君,七尺男儿,还有什么资格来说‘要你’两个字?”
“皇上…”
“所以,朕琢磨着…”他风轻云淡笑笑,越发搂紧了她,叹道:“如果这次朕在牢狱里呆上一阵子,能换点朕想要的东西,朕这牢房,也算坐得值了。”
柔止胸口被一种甜蜜和酸楚的感觉交织袭击着,她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更不懂所谓的那些朝堂纷争,她只是想,女人一辈子,一个男人再爱你些,能做到忠贞不二就算极限了,何况这种不敢妄想的誓言?
“果儿。”温热的呼吸不知何时拂了过来,她的脸已经被他捧了起来,他深深凝视着她,然后轻轻埋下头,向的嘴角吻去。
这次的吻,有别于曾经数次的霸道和激烈,而是轻轻柔柔地,带着一丝兰麝和薄荷的味道,先是以丝绒般光滑的触感轻轻擦过她的唇,然后一点一点在上面蠕动,就像春风拂动柳条,直如跌入一场梦境之中……
柔止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闭上眼,双手攥着他胸前锦袍的衣襟,松开了又攥紧,攥紧了又松开,直又攀住了他的双肩,抚上他的后背,将指尖穿过他耳鬓如墨的发丝,还是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雪白的发带被她的手一揪,瞬间自他脑后飘垂下来,刘子毓见她如此忘情,不由紧箍着她的腰,越发加重手上力道,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体内才好。
牢房如此冰冷幽暗,彼此的吻却是如火缠绵,两个人正唇齿相缠不可开交之时,忽然,伴着一阵“咣咣咣”的隆重铁门声,只见牢房两边数十名侍卫手持火炬,表情肃然地分列而站,身着官袍的内阁首相明钰铁青着一张脸,率领各部官员浩浩荡荡地奔进来,至刘子毓面前,官袍一撩,郑重跪下——
“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柔止身子猛然一震,这才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松开了刘子毓。她迅速侧过身,抬眸望去,却见乌压压一群官员跪了一地,他们全都将头磕在地面,有的在瑟瑟发抖,有的在不停擦汗,甚至还有个胆小的官员,不知是这次事件与他有关还是什么原因,居然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柔止目光掠过这些官员,再不经意一转,只见所跪的官员中,还有和她几年都未碰面的工部侍郎明瑟明大人。
她站起身,正要习惯性地以内廷女尚宫的身份向这些人欠身行行礼,却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拽了下来:“坐下,你不需要向他们行礼。”
在他淡淡的语气中,柔止只得坐了下来,她将疑惑的目光在刘子毓脸上扫了扫,又忍不住微微一抬眸,再次将目光向明瑟看去。大概知道她也在这儿,但是明瑟却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一脸淡静从容地跪在那儿,映着飘飘直摇的烛火,好像距离了一个轮回那么远。柔止发现他并没有看她,不知为何,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
气氛肃然掉了极点,牢房虽挤,却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刘子毓只是纹丝不动地背对着这些官员,过了好久,才理了理衣角,不疾不徐站起身,倒背着双手,淡淡道:“众爱卿都平身吧,朕现在还好得很,你们不必这样奔丧似地跪在那儿。”
他背对着他们,也不回头,如墨发髻虽有些松,却不影响整个人清爽威严的气质,雪白的发带在脑后飘飘而拂,映在明亮闪烁的火把中,修隽飘逸的身姿,还真有点文人雅士的书卷味道。
官员们身子依旧不停地抖,自然不敢站起身,老奸巨猾的明钰将头又是重重一磕,惺惺作态哭了起来:“罪臣该死,罪臣该死,居然让陛下您身受牢狱之苦,罪臣就是死一千次死一万次都难恕其罪,皇……皇上,不知、不知这帮瞎了眼的混账东西有没有对你用刑?”
刘子毓这才负手转过身,目光在明钰脸上游离一番,笑道:“原来是相国大人。”顿了顿:“相国大人,朕说句实话吧,这坐在虎头牢的滋味,不比朕天天早朝所坐的那把龙椅差呢!朕看,要不这样吧…”他背着手轻轻上前两步,像是在和他认真商量一件事儿:“既然这里如此舒坦,朕想请你帮个忙如何?”
明钰目光诧异地望着他:“皇上…”刘子毓一笑,微微俯下身对他说:“您老只要让朕好好坐在这里享受享受,那龙椅让您来帮朕坐,哦,对了,你是两朝的元辅了,想必这些事情做起来应该很顺手,怎么样?您这个相国大人,可愿意代朕一段时日么?”
就像一道闪电明晃晃闪过头顶,此话一出,所有的官员全都将目光一动不动望向刘子毓,只觉刹那间,整个人不寒而栗,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明钰一听这话,急得赶紧将头上的官帽一摘,一边哭,一边将头在地上磕得碰碰的响:“皇上,虽然这是您的玩话,可是是要将老臣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超生的境地啊!皇上,求您了,臣代表千千万万的子民求您了,龙体要紧,这地方绝不是您堂堂圣尊呆的地方啊皇上,皇上,请起驾回宫吧……”
“皇上,请起驾回宫吧,起驾回宫吧……”其他官员也是又是哭、又是磕头地劝起来。
有人抬来一把雕花红木大椅,刘子毓撩袍轻轻坐下,跷着足,冲明钰笑道:”您怎么会永世不得超生?您可是响当当的九千岁不是么……”
“皇上,这都是那帮混账东西要害老臣,故意给老臣扣了这顶帽子,皇上……”
“谁说朕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刘子毓不理明钰,只朝其他官员不耐烦摆摆手:“朕说过,这个地方朕坐着舒坦,众位爱卿你们都不必劝了,都给朕回去吧,若是朝中有什么事,你们直接请奏你们的九千岁就可以了。”
“皇上……!”众人齐声惊呼。
刘子毓缓缓椅子上又站了起来,目光冷峻而威严地在众官员脸上巡视一番,然后冷笑一声,直转过身桥柔止的手就往牢房里面走:“都给朕滚吧,朕累了,实在想好好在这里清净清净,休息休息,你们就别再这里扰着朕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柔止在黑暗暗的角落坐了下来,众人又要磕头请劝,然而,那声“皇上”还未喊出口,却听一道冷如水中玉石的声音吓得他们头一缩:
“滚!”
第92章 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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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京师整个朝野的官员们全都人心惶惶,寝食难安。堂堂圣尊不仅被关押入狱,还怎么不肯出来,这样难以想象的大事,直让他们觉得,眼前紫皇城上头的那片天,是不是马上就要变了?
“哥哥啊哥哥,你都说说,你怎么能这样粗心大意?你明明知道,最近督察院和御史台的那帮人将你盯得正紧,你怎么、怎么能在这样关键时候出了岔子,真是、真是气死哀家了……!”
此事自然惊动了宫中的太后娘娘,就在乌压压一群官员跪了一地又一地,劝了一波又一波,里面那位脾性执拗的皇帝陛下还是不肯出来时,太后和皇后一起摆驾出了宫门。当然,她们去牢狱的效果是一样的,这次的皇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她们怎么苦口婆心地劝,怎么好声好气地说,刘子毓定是呆在那里不出来,就像要把这件事情扩大又扩大,加重要加重,就是要给明氏一族致以重重打击。
明钰极力隐忍地从胸口长长吁了口气,他想,现在的自己,无异于是关公走麦城——就要死到临头了!
火辣辣的日头底下,树叶都不曾动一动,他跪在牢房门外的灰砖石阶上,一边擦汗,一边对自己的亲妹妹太皇太后放声哭诉:“太后娘娘,您是知道的,老臣身为一国之相,身居高位,为官行事这么些年,就是再想养廉自持,可也难免有些个混账东西想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往老臣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把的黑!这不,朝廷刚下发‘改稻为桑’的政令,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去强行圈占农民的土地,想要以此作为私人田庄讨好老臣,太后娘娘,您都说说,老臣这回不是白白被这帮人给坑害了吗?”
太后跺着脚走来走去,气道:“那你说说此事该怎么办?这皇帝一日蹲在那儿不出来,那哀家是不是也得陪你们在这吹风日晒整日候着?”
“娘娘,请保重凤体……”
“哼,不管怎么样,这祸既然是你闯出来的,那么跪死在这儿也得把咱们这位万岁爷请出来!这小子,看来这次是存了心和咱们杠上了,哀家……可真不想入了他的愿啊!”
说完,太后一转身上了辆杏黄的绣蟒金顶流苏马车。阿兮搀着她,刚要为她打帘子,太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回过头,斜睨着跪在一旁抽噎不已的明清,冷笑道:“你这皇后当得可真是有够窝囊的啊?宫里你沾不上他的榻,现在就连大狱里你也靠不得一点儿身,哭哭哭,你说你除了会哭之外,还有什么本事?”说着,右袖一拂,满脸愠色上了马车。
明清本就有气,现在被太后这样一数落,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是刀子割着,说不出的屈辱痛苦与难受。她咬着牙,猛地抬头远望着对面冰冷的高墙和牢门,手揪紧着丝帕,嘴里哆哆嗦嗦暗暗直骂:“骚货,狐狸精,骚货……”
夕阳很快沉落下去,内阁首先明钰依旧领着家里的老老少少跪在牢门外的台阶之上,额上汗水啪嗒啪嗒,一颗颗就像雨点似的直往地面掉。
明瑟也跪在那儿,抬头看了看就快降落的暮色,转首望了望妻子玉络已有六个月身孕的肚子,忽然,他眉头微微一皱,站了起来:“父亲,咱们老这样跪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容儿子想想办法,再去牢里走一遭试试。”
明钰气得额上青筋凸起,骂道:“畜生!还不赶快给我跪下!你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为父劝了那么多次,你看皇上他肯挪动一步吗?哼,就凭你?赶快给我跪下!”
“父亲,请容儿子试试看吧。”明瑟怅然地抬起头,夕阳的余晖投射在他清澈的眼眸里,他摇了摇头,又说:“而且,其实儿子并不是去面圣,儿子只是想去求一个人,或许,她能帮儿子一个忙也未可知?”
说着,就要直匆匆向牢门走去。明钰一时愣怔,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玉络一把惊醒似地拽住明瑟衣袖,“相公,你是要干什么?不可以,不可以的,你明知她是皇上的心头宝,你这不是、不是……”说话间,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明瑟摇了摇头,向妻子微笑着说:“放心,没关系的,我去去就来。”说毕,轻轻拉开她的手,面无表情转过身,轻提袍角,向皇帝所在的大牢迈步而去。
“相公…!”
玉络还在喊,明瑟的双足已经踏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彻底消失在大牢的一道铁门背后。
四围用见方的青砖砌成,上绘狸汗,形似虎兽,所以这坐牢房又称“虎头牢”。既然皇帝“被关”进了这座牢房,那么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除了一排排火把将整个牢房照得一片昼亮,还有无数盏红纱做的宫灯高悬而挂。熏香、茶炉、檀木做的榻椅和锦缎绣褥,精致的御用器具搬进一套又一套,若不是壁上醒目的虎兽绘文图案,还真给人一种这是皇帝在离宫别院度假的感觉。
明瑟将手中官牌递给一名随侍在门边的带刀护卫,禀明了来意,那护卫上下打量他一眼,这才打开最里的一道牢门,放他走了进去。
低矮的牢房,台阶重重,烛火重重,明瑟刚刚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台阶,刚要撩袍跪下,忽然,他微微一怔,身子又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好,既然果儿说到这个,朕也想考考你,这下一句嘛,是“柳絮飞来片片红”,那你说说看,柳絮为什么会是红的?”
“是啊,这柳絮不是白的么?怎么会变成红的?皇上,您这题好像出得有些不合常理呀……”
一道轻快惬意的欢声笑语传至耳边,明瑟刚一抬眸,入眼便是皇帝和柔止正有说有笑地弈着围棋。牢内只有他们两人,烛光氤氲如梦,他们两个面对面坐在那儿,一个温婉动人,一个清俊如斯,相视相望的样子,说不尽的温馨缱绻。柔止指尖拈着一颗黑棋,秀面半低,蹙着眉,像是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出‘柳絮飞来片片红’上一句是什么?刘子毓目光温柔看着她,轻啜了口茶,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柔止笑容敛去,轻轻侧过脸,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明瑟恍惚一阵,这才撩衫一跪,微笑道:“‘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微臣…恭请圣安。”
“果儿,你怎么不下了?”
刘子毓顺着柔止目光,淡淡瞄了一眼旁边跪着的明瑟,接着,又好似他不存在似的,只将一双黑瞳动也不动地盯着柔止,良久,才微微一笑,将指间白子轻轻落于一角:“瞧,你输了。”
第93章 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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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止久久注视着跪在旁边的明瑟,搁在桌上的手肘微微抖了抖,指间的白玉棋子“咚”地一下掉在棋盘,骨碌转了几下,便静止不动了。
刘子毓当然没忽略她的表情,将那白子拈在指尖,一笑:“……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果儿,明爱卿的这一句,你可算明白为什么这柳絮会是红的?”
见柔止没有吭声,依旧将视线凝结在明瑟身上一动不动,他又放下棋子,从桌旁拣起一把乌骨折扇,嘲讽似地展开笑了笑:“明爱卿,你独自一人来此,想必也是劝朕回宫的?若真是这样,不妨回去带个话给你老子,你说,那亡了国的刘阿斗尚且会说‘乐不思蜀’四个字,朕呆在这大狱里也是一样舒舒服服好不惬意,你叫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并告诉他,朝廷没有了万岁爷,不是还有他九千岁撑着么?”
“臣此番前来,非为圣尊移驾而来。”明瑟恭敬回答道。
“哦?”刘子毓这才将狐疑的目光在明瑟脸上扫了扫,淡淡做了个手势:“平身吧,爱卿有事起来回话。”
“谢陛下。”明瑟恭敬有礼站了起来,温润的目光先是在柔止脸上游离片刻,随后微笑着转向刘子毓:“禀陛下,说起来,微臣与您身边的这位薛尚宫也算故交旧友一场了,所以,微臣此番前来,除了向陛下您道声安之外,有些话,可否允许微臣与薛尚宫单独聊聊?”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真挚坦诚的双目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涌动。话音方落,刘子毓不禁眼一眯,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神色,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而旁边的柔止却是听得一惊,愣怔当场。
※※※
穿过重重台阶和夹道,从牢房走出来的时候,暮色已经垂落下来。
柔止交握着两手,药玉色的环佩和丝绦在裙摆间轻轻晃动,明瑟静静走在她前面,到一株槐树下的时候,他轻轻回转身,停了下来:“柔止,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清清的,浅浅的,依旧澄澈像山谷间流淌的泉水,然而,对于柔止来说,这声音似乎已经和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了。柔止先是一怔,随后也朗声笑道:“是啊,大人,没想到一晃就是三四年了,这么久没见,你还好么?”
明瑟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背转过身,将手撑在臂粗的槐树老杆上,好像在思索什么。柔止静静站在他身后,只见他身姿修挺,玉青色的衣袂和袍袖飘拂在微风中,人依旧未变,但却给她一种陌生而遥远的感觉。
柔止垂了垂睫毛,正想着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忽然,明瑟笑了起来:“是啊,真没想到,这一晃就是三四年了……柔止,回忆这么些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变了心,失了约,没有守住曾经对你的承诺和誓言啊。”
柔止一听,急忙要去打断他:“不是,大人,你别这么说,是我……”
“不,柔止。”明瑟转过身,微笑着说:“可是柔止,当我看见这个世间还有男子肯如此待你,而你的眼睛在看着他时,会露出以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所以,我的一颗心最后也放下来了。”
柔止心中委实一惊,目光盈盈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明瑟摇了摇头,继续道:“柔止,你知道么?这几年来,我身边也发生好多好多的事。对了,三四年前,我在皇宫一座凉亭为你弹了一曲《凤求凰》,柔止,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么?”
柔止有些尴尬,又有些无措,正想着如何向他说明自己和刘子毓的关系时,忽然,明瑟将手离开了树杆,拍了拍,很是轻松笑道:“如果你还记得当时情景的话,那么亭上还有一位让我帮他调琴音的公子你也应该有点印象吧?对了,那位公子……那位公子他姓李,又名玉络……”
“李……李玉络?”听到这里,柔止不禁大感意外:“大人,这、这不是您夫人的闺名吗?”
“是啊,她就是我的夫人。”说到这里,明瑟忽然抬起头,就像勾起一段痛苦的往事和回忆,手掌紧靠着树杆,一向温润的瞳仁忽然变得血红而凄楚:“柔止,或许你还不知道,就因为嫁给了我,玉络她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我……我对不起她,我这一身之中,最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柔止震颤了!
她何曾听过这样的语气?何曾见过这样的明瑟?分明不说一个“爱”字,但那极力隐忍厚重、却又铺天盖地的情愫,像是聚集了一个丈夫对妻子毕生的关怀和爱恋,早已深深、深深埋进了他的瞳仁和眼底。
柔止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这时,明瑟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望着远方,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眸底闪烁涌淌。柔止顺着他的视线,却见一弯新月印在淡青的天幕上,乌云一点点遮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像要极力吞噬那一缕清明而皎洁的微光。
柔止心中有些疑惑,这么几年没见,明瑟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和她的夫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开口询问,明瑟已经调整好情绪,转过脸目含微笑说:“柔止,对不起,我知道现在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但我还是想请你帮一次忙,我的妻子玉络现在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大着个肚子,身子骨也很弱,如果陛下一日不移驾出狱,那么她便要和我们一日跪在那儿,瞧,这都跪了两天两夜了,我实在担心,实在担心……”
他没有说下去了,柔止却是对着天空长长吁了口气,原来,他和她都是一样的人,原来,有些东西非关谁负了谁,谁背叛了谁,而是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的一切……
“大人,您还记得多年前上元节的那个晚上吗?”
柔止忽然露齿一笑,清清朗朗问了一句,明瑟怔了怔,似还没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柔止一瞬不瞬看着他:“大人,您当时说,如果咱俩注定没有夫妻上的缘分,那么,做一对朋友应该没问题的吧?大人,现在这句话还算数吗?”
明瑟心一颤:“柔止……”
柔止微微一笑,又点头说:“所以,既是朋友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既是朋友的事,既是朋友的事……明瑟仔细咀嚼着柔止口里的这句话,忽然,清澈的瞳仁像洁白的云絮掠过他的眸波里,明瑟轻轻抬起头,向柔止会心一笑:“是的,朋友,咱们永远都是…”
夜渐渐深了,安静的牢房内,烛火一摇一晃,映在刘子毓的脸上明明灭灭。
眉宇依旧清清朗朗,目光依旧沉静如水,但那握着茶盏的手却用力得指甲近乎泛白。刘子毓低垂着羽睫,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棋盘上纠缠不清的黑子和白子,神情恍恍惚惚地,正要将茶盏慢慢送至唇边,忽然,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皇上。”绿色的罗裙映在淡淡的烛光中,柔止朝刘子毓莞尔一笑,清澈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相关的情绪。
刘子毓的手隐隐抖了一下,轻轻抬起头,很是温柔地问:“说完了?”
柔止一步步走了进来,走到刘子毓面前时,她点了点头,朝对方微笑着轻“嗯”一声,然后轻撩裙角,与刘子毓面对面坐了下来。
刘子毓并没问她什么,只故作轻松一笑:“瞧,这盘棋还没下完呢,咱们继续?”
柔止转瞬看向棋盘,又看看刘子毓,想了想,纤指拈起一颗白子落于西角,笑着说:“皇上,咱们成天呆在这里,不是下棋,就是猜谜,想想,还真是有些乏味呢。”
“是么?”刘子毓一动不动看着她,柔和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可你之前不是还劝朕说,只要和朕呆在一起,你做什么都很开心,都很满足,不是么?”
柔止摇头一笑,若有所指道:“话是没错,可是就像这弈棋一样,老是呆在这又窄又暗的地方,人的思路就会打不开,思路打不开咱们下着也没意思,所以,我想,如果我们能回到宫里,或者换一个环境,不是更好么……”
笑容一下在刘子毓脸上消失不见,他紧绷着唇角,半垂着睫毛,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夹起棋盒中的一颗黑子,拈至棋盘一角,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划着。柔止见他像是在思索,只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劝,又柔声说:“皇上,要不咱们这就回宫去吧?而且,论起居住宿,这个地方哪里比得上宫里半分的好?”
刘子毓依旧没有吭声,突然,台上烛花一个爆跃,两人映在壁上的身影扑地一闪,摇摇晃晃,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
刘子毓这才抬起头,扬了扬眉,涩滞的笑容重新盈回他的嘴角:“瞧,这才不到二十手,你的白子就已经被朕的黑子封锁包围了,果儿,你得好好想想走哪一步才能冲出去?嗯?”
“皇上……!”柔止再也不想和他转弯抹角了,干脆站起身,至他面前有板有眼一跪,目光严肃而认真地望着他说:“堂堂天子只为一时之气而久蹲大狱,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传扬出去,或者今后书之与史册,传世于后人,陛下您的圣明何在?颜面何在?天威又该何处放?”说着,她又往地上郑重磕了一个头:“皇上,请听听奴婢的劝……请速速移驾回宫吧!”
刘子毓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良久,他才弯着唇,干干一笑:“想不到你的口才比朕的那帮谏臣还要好。”
柔止没有吭声,他又将指间的黑子往棋盘一扔,拍了拍手,淡淡地问:“朕问你,是他……教你这么说的?”
柔止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待反应过来时,她赶紧目光盈盈凝视着他说:“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皇上,你看,你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呆了这么久,我也是为了皇上您的龙体着……”
“哐当——!!”
话音未落,金丝楠木做成的棋盘瞬间被掀翻在地,叮叮当当,七零八落的黑子白子散落一地,在耳边发出一声又一声尖利的脆响。
柔止心猛地一颤,看着洒了一地的棋子,错愕地抬起头,还没回过神,刘子毓已经面色铁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人,摆驾回宫!”
他的声音冷如寒冰,刺人心扉,是柔止从未听过的那种痛心和悲凉,柔止愣愣地跪在那儿,待回过头去看时,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暗红的铁门之外了。
泪水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柔止闭上眼,擦了擦眼角的湿痕,这才俯下身,又往地上轻轻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第94章 冷战
久蹲牢狱而不出的皇帝陛下终于移驾回宫,这让每日提心吊胆的官员大臣们大大松了口气。尤其是明钰,想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他的手下关押入狱,按理说,他所受的惩处就是不死也得脱成皮,现在可好了,就因为一名宫女的话,皇帝忽然放弃了和明钰下狠手的对峙,而是重返朝堂,只处理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吏,对于明钰的惩处,倒只字不提。
当然,谁都知道,平静的表面之下,往往暗藏的是涌动的冰川,这种情况,越是不动声色,越是波澜不惊,皇帝和明相的争斗就越是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皇上,您料的没错,这几年来,明钰的手脚可以说是相当不干净呐……”
养心殿的南书房内,刘子毓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龙椅上。下方的几名亲信大臣接二连三上递密折,所奏之事全是内阁首相明钰近年来的所行罪状。
刘子毓一封一封将密折启了开来,弯唇冷笑道:“纳赃行贿、要挟大臣挪用库银、私建朝廷机密档案、勾结两广漕运总督、干涉海上丝绸贸易……呵,明钰啊明钰,这么条的罪状在状在手,结果……结果朕还是治不了你!”说完,他将手中的大摞密折愤怒地往桌案重重一甩,手揉着凸凸直跳的太阳茓,闭着眼疲惫地问道:“还有什么?几大藩王那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禀陛下,就目前来说,臣等暂时还没挖掘出明相与几大藩王有什么密切联络,不过,微臣倒是听说,这两年来,东王世子与他家的明公子倒是颇有些瓜葛……”
“哦?东王世子?”
“这两人说来也怪,臣听说去年腊月的时候,东王世子与明侍郎当街争执了一番,甚至后来两个人还为什么事大打出手。”
“是吗?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刘子毓心中疑惑,这个风度翩翩,品性纯良的工部侍郎明瑟,居然也有和人当街殴打的时候?不过,只要一想起这个人,浓黑的剑眉立即皱成一团,刘子毓沉默半晌,重又抚着下颔道:“记住了,明钰这个老狐狸,表面一向温俭恭良,乖滑得很,你们要查他可不容易,千万要给朕抽丝剥茧暗暗地来,包括和他亲密来往的那些官员,一个都不能疏漏,下去吧。”
“是,微臣谨遵谕旨,微臣告退。”
几位亲信大臣躬身退下了,刘子毓手指敲点桌面,目光幽幽地盯着台上的烛火。
既然这次挖空心思都没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看来除了这一大摞的行述罪状外,要想将老狐狸从内阁拉下来,他还非得给对方加一点猛料才行,当然,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尽管心中想的这个猛料不够高明,甚至还有些龌龊,但是,他还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冯德誉。”刘子毓摊开一卷诏纸,随即开口唤了一声总裁专属,宝贝嫁我吧!。不一会儿,首领太监冯公公毕恭毕敬走了进来:“请问陛下,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刘子毓从笔架取出一支狼毫,舔了舔墨,面无表情地问:“上次你说的那个人呢?既然已经进宫了,何不带上来让朕瞧瞧?”
“人?请问、请问陛下什……什么人?”冯公公一时愣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刘子毓抬起眼皮,一动也不动看着他。冯公公脑袋一拍,这才马上醒悟过来:“哎哟,瞧奴才这记性!是是是,这人早已在大殿外候了多时了,奴才马上去传他,马上去。”说着,赶紧哈着腰躬身退下了。
天上一线清辉洒照在养心殿的玉阶之上,不到一盏茶功夫,冯公公果然执着拂尘,打着帘子,引着一名姿容绝丽的男子来到了皇帝暖阁最里间。
男子白衣墨发,唇若朱丹,面如菡萏,不看容貌,单听他一句极短极轻的‘万岁’跪拜声,便可听其嗓音之清媚婉转,水磨圆润,几乎能把一个人的三魂勾去两魂,六魄慑去五魄。
刘子毓只是埋头书写什么,也不抬头,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问了句:“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的话,草民姓赵,名怀悦,胸怀的怀,喜悦的悦,不知、不知皇上召见草民有何吩咐?”
男子和颜善笑,天生的阴柔妩媚之态,浓密卷翘的睫毛下,滴溜溜桃花眼一转,便是人间春、色,充满无限的诱惑和挑逗。
刘子毓抬头打量了他一眼,随手执起桌上的一杯茶盏,笑了笑,这才将背靠在龙椅上慢悠悠地说:“赵怀悦?不错,听起来是个好名字。”
男子俯首叩谢,刘子毓又道:“……朕听说,你们‘梨园三杰’之中,莲官得袅娜之名,蕊官一片清歌,而那‘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封号,便单属你这享誉京都的当家名旦云官了。”
云官妩媚一笑:“不敢不敢,陛下实属谬赞了,云官本是微贱之人,今日得面见圣尊一次,瞻仰天子龙颜,这便是云官此生最大的荣誉了。”
刘子毓但笑不语,良久,方闲闲呷了口茶:“云官,知道朕为什么要私自召见于你么?”
如此一问,云官这才慌忙抬起眼,偷偷打量起这位年轻的皇帝来。
白底云纹的九爪金龙袍,乌纱累丝的翼善帝王冠,面如美玉,目如星辰,尤其端端稳稳往那儿一坐,即使什么话也不说,都给人一种天威煊赫不敢直视的压迫恐惧感。
云官心头一慌,赶紧低垂下头去,心忖,是啊,这位皇帝召他来干什么呢?像他们这种低贱的身份,除了供一些达官贵胄亵、玩之外,还能有什么好事呢?
他再次偷眼瞄了瞄这位皇帝,忽然,某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逝,对了,他怎么忘了!都说这位皇帝尽管二十多岁,青春正盛,龙性正旺,但他的私生活清寡如水,至今除了一个皇后,就连一个妃妾都没有……
云官到底久混场所之人,将皇帝心思这么一捉摸,随即心下一哂,马上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皇帝有龙阳断袖之癖呢!
他笑了笑,抬起卷翘的睫毛,用一双像羊羔般可怜而无辜地眼睛望着刘子毓:“云、云官愚拙,虽不知圣君有何吩咐,但皇上若有用得着云官的地方,云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是名动京师的优伶美男,绝色的姿容,清媚的嗓音,怕是子高卫玠再世,也望其项背。所以他想,如果圣尊真要将自己推向龙床,成为他的婉娈宠臣之一,这倒不失为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然而,这梦还没做完,却见刘子毓面无表情却将手中东西往地上一扔,说道:“朕要你办的这件事,清清楚楚都写在上面,如果你办得好,朕为你加官进爵,荫封族人。当然,若是失败了,甚至泄露一丝出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云官侧耳还没听清时,身后华彩如琉璃的绣帘轻轻一晃,整个人已不知何时迈进了里间的书房与校花同居:高手风流。
云官大吃一惊,这才急忙膝行着上前几步,急匆匆拾起地上的那封密诏。
烛影昏黄,明黄的绢布在手中似乎有千斤重,云官抖着手一展开,只觉耳边‘噼啪’一声,差点没吓昏死过去。
“天呐,这、这差事……这差事不是要人的命么?”
折叠奶皮子、鼓板龙蟹、乌龙吐珠、五色龙凤球……御膳桌上,热腾腾香喷喷摆满了各种精致菜式佳肴,然而,首领太监冯公公却知道,这佳肴再香,皇上最近胃口也不大好。
于是,忙用眼色支开了摆膳太监,亲自为他盛了碗燕窝冬笋鸡汤,轻轻吹开上面浮油,小心翼翼捧在皇帝面前,笑道:“皇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刘子毓默不做声喝了口汤,淡淡瞄了他一眼。冯公公这才赶紧说:“老奴觉得,这事儿是不是太……太那个了点儿?”
“太什么?”刘子毓低眉敛目,慢慢摇看着手中玉碗:“太狠?还是太卑劣?”
冯公公急忙摇头:“不是不是,老奴是估摸着,这事儿若一旦昭告天下,皇上倒是达到了您的目的,可老奴总觉得,您……您今后的天威和英明,不是就被糟蹋了么?”
“糟蹋?”忽然,刘子毓笑了:“朕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个什么劲儿,嗯?”
冯公公摇头叹息一声,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忽然,眼珠子眼睛往桌上一瞥,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拿起桌上一双包银象牙筷,笑道:“陛下批了好几个时辰的本,怎么着也得进点膳。瞧,这晾羊肉可是北方地道的名菜,奴才听说薛尚宫就很爱吃……”
刘子毓轻轻放下玉碗,背靠着椅子,双手环胸,一动不动看着冯公公。
冯公公像是没注意到似的,一边布着菜一边又笑道:“要老奴说啊,这一个人进膳是不太香,可没办法,陛下贵为天子,宫里要遵守的规矩实在太多……”
“冯德誉,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终于,刘子毓缓缓地开了口。
冯公公笑笑,油头滑嘴说:“瞎,奴才哪想说什么么?奴才不过是想,自从陛下您上次从大牢里……从宫外回来之后,就没召见过薛尚宫了,嘿,奴才……奴才还真想尝尝她亲手酿的玫瑰露呢。”
刘子毓没有吭声,良久,才用丝巾拭了拭嘴角,淡淡地问:“她最近怎么样?”
“皇上是问薛尚宫吗?嘿,”冯公公到底不懂儿女之间的那些小心思,更不懂皇帝最想听的是什么,遂向往常一样喜笑颜开老老实实汇报道:“皇上,您放心,薛尚宫她人好得很,您不知道,最近虽然没有侍奉养心殿,但大刀阔斧,一招一招的,治得那些女官内人们再不敢说什么,对了,那卫尚宫不是昨天向陛下亲辞退任么?她这么一退任,薛尚宫定是会更忙了……”
冯公公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并把柔止在内廷所干的事情添油加醋吹得个天花乱坠,他还只当刘子毓爱听,就这么一直说一直说,直到一声不疾不徐的冷笑传到耳边:
“是吗?人好得很?看来,朕应该再给她加点薪封个赏,方对得起朕这宫里如此有用的人才!”
冯公公一怔,人还没明白过来,但见刘子毓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黑着脸站起身,拉开椅子负手就走。
冯公公愣在呆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怪了,这位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以前这种马屁不是您最喜欢听的么?”
第95章 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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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止的确很忙,然而,却没冯公公形容的那么顺利和夸张。
整治内廷,清理六局,这本来就是一个铤而走险的大工程,就像之前某位内人所说,这里面牵丝绊藤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尤其,年满六十的卫尚宫突然向皇帝提出退位辞呈,这就意味着,偌大的一个烂摊子,现在必须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和接管。
“临去之前,姑姑让朝德宫的太妃娘娘将那封密信转交与你,各种缘由,各种内委,各种看不见的幕后之手,姑姑详述其中,希望能对你今后有所帮助……”
灰蒙蒙的天空,阳光半隐半现。柔止走在通往卫尚宫宿处的路途上,突然停下了双足,身体有些发僵。现在的她已经清楚地知道,所谓的看不见幕后之手,不是别人,而是堂堂的后宫主位太皇太后,如此复杂的局面,如此庞大的背景,尽管她的姑姑陈尚服用性命为她铺了一条路,可是这条路在哪儿?又该怎么走?却是一个让人无比头痛的事情。
“薛尚宫,你这是来专程送我的吗?”
柔止来到卫尚宫所住的寝房时,两鬓花白的卫尚宫正背对着她打理自己的包裹行李。洗涤干净的衣服袍子折叠整齐摆放在炕榻上,她佝偻着背,枯瘦的双手有条不紊地往包裹里一件件装着,柔止静静走了过去,向她微笑福身道了声“是的,尚宫大人”,卫尚宫这才缓转过身来,先是向柔止温和一笑,然后便命宫女沏上一杯枫露香茶招呼她坐。
“我已是离职退任的人了,叫我一声嬷嬷吧,唉,说起来,我从十岁进宫,从女史做到六宫掌印,算起来在内廷供职也有好几十年了。薛尚宫,就这点比起,你还是比我幸运多了啊。”
两个人面对面于炕榻边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卫尚宫便发出一声悠远怅然的感慨。她感慨得如此直接,柔止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正想着如何搭言时,忽然,卫尚宫又说了句:“不过,虽说有运气的成分在内,但如果你这孩子认认真真磨一磨,再认认真真将内廷操持下去,对整个后宫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啊……”
“嬷嬷。”听到这里,柔止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其实,小的今天来,除了是真心想送嬷嬷您一程,还有就是有个憋了很久的问题,一直想请教嬷嬷。”
卫尚宫浅啜了口茶,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双沧桑而沉静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柔止放下茶盏站起身,先是朝卫尚宫行了个礼,然后情绪激动地凝视她说:“嬷嬷,您也说您在内廷供职几十年了,所以小的想问一句,这几十年来,您受尽阖宫上下人的尊重、赞赏和拥戴,不仅各司女官信你,喜欢你,就连朝廷的文武官员甚至先皇陛下也夸您是后宫的一大贤臣,您看,他们个个都如此敬重你,可是小的却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您坐镇内廷几十年,却没有发现这六局还有这么多龌龊勾当?嬷嬷,难道您是真的什么也没发现么?”
卫尚宫嘴角渐渐勾起:“看来,薛尚宫今日是有备而来了,既然你准备了一大车的话要送本尚宫,那么不妨把你想说的话都统统说出来吧。”
柔止咬了咬下唇,抬起头目无所惧看向卫尚宫:“嬷嬷,恕小的今日无礼直言。如今谁都知道,这两年新君刚一既位,就面临着国库亏空财政赤字的情况,去年黄河决堤之时,就因为拿不出更多银子,致使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陛下为此大为震怒。然而,对于内廷来说,咱们虽然身位一介女官,并无资格过问前朝国政之事,但是嬷嬷应该知道,但凡宫中一针一线的用度开销,何不是与前朝紧密相连?小的听过一句话,‘物必先腐,然后虫生’,堡垒必是要先从内才能攻破的,所以嬷嬷…”柔止认真地看着卫尚宫:“在您身居其位,又食君禄的情况下,难道一点也没察觉整个内廷愈刮愈炽的贪墨之风?还是说,嬷嬷宁愿睁只眼闭只眼,一味的包容宽纵,方彰显您的才德和仁……”
“放肆!”
柔止话音未落,卫尚宫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柔止赶紧低垂下头,满屋的太监宫女听得这一声,也全都吓得颤栗不语,一时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卫尚宫抬起下巴,冷笑一声:“薛尚宫,你如今虽是御前的大宫女,又深受陛下宠爱,就是中宫皇后都要礼让你三分,但是你别忘了,我到底是你的前辈,在我还没离开皇宫之前,您还得称呼我一声嬷嬷,叫我一声卫尚宫。”
柔止面红耳赤,垂首不语。
卫尚宫上下打量她一眼,半晌,才又若有所指冷笑道:“薛尚宫,你最近清理内廷财政,想是把自己也清理进去了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薛尚宫如今是找不到出路,故意跑到我个老太婆面前激将一番,想从我这里套一些招数是不是?”
柔止一震,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猜中自己的心思,只得提裙下跪,语气诚恳地说:“是,小的无德无能,此番前来,的确是真心来向嬷嬷请教。”
卫尚宫这才叹口气,手撑着炕桌慢慢坐了下来:“薛尚宫,你年轻又有魄力,还如此刚直不阿,嬷嬷我呢其实也没什么法子可以教你的,不过,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不妨先给你看样东西吧。”说着,不等柔止回过神,她便从袖袋中轻轻掏出一枚铜钱,夹在指间看了看,然后往柔止面前一扔:“薛尚宫,这枚铜钱虽不值什么,但是就当本尚宫临走前送给你的一样东西吧,如你真要问我这内廷的管理之道,处世之法,那么,这枚铜钱就是本尚宫告诉你的答案。”
说罢,看也不看柔止一眼,广袖一撩,站起身,端然而然从柔止身旁走了过去。柔止静静地跪在地板上,好半晌,才颤颤着轻轻拣地上的那枚铜钱,抿了抿唇角,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和错愕。
“铜钱?管理之道?处世之法?”
回到尚宫殿值房的时候,天色越发阴沉下来,密闭的铅云低垂在九重宫阙之上,像是马上就有一场大雨快要降落下来。柔止心事重重,刚踏进殿上台阶,远远地便看见一堆下属女史垂头丧气在议论着什么,蕙香也站在里面,柔止向她招了招手,问道:“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个个唉声叹气的?”
“哎,大人,难道您还不知道么?”蕙香走过来福了福身,垂头丧气地说:“小的们刚接到内廷传来的消息,说陛下明日要御驾出宫去南苑校验什么军队,听说,这一出宫就要呆上两三个月,小的们本来还以为,陛下素日那么宠爱大人您,肯定也会让大人随行侍候着,所以,小的们都巴望着能跟大人沾点光,出宫见识见识,然而,谁知道……谁知道陛下这次却没有要带一个宫女侍候的意思,就连大人您也……”
蕙香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扫兴,还没待她说完,柔止抬眸一震,猛地转过身,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南苑,明日,一去就是两三个月,一去就是两三个月…
柔止一边跑,一边将手紧紧捂着胸口,收缩不停的心脏像被什么扯着拽着,空空落落,冰冰凉凉的,直到御道两旁的合欢花在狂风的吹卷下不停拍过她的脸颊,她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了下来。
“大人,大人,您等等,等等……”这时,蕙香又拿着把油伞气踹吁吁跑了过来,一站稳,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递给她:“您……您这是要去哪儿?您看这天,要……要下雨了,大人您不知道么?”
柔止这才抬头看看天,怔怔地接过蕙香手中的油伞。宫廷所用的油伞向来精致,尤其那上面所绘的一副山水墨画更是淡雅写意,清丽脱俗。柔止发了发呆,迟疑片刻,终是再也不能忍受了,向蕙香说了声“我还有样东西没拿”,便重新掉转过头,直匆匆向尚宫殿的寝房跑去。
是啊,她还有样东西没拿,她还有样东西早就说要交给他,他说他一直头疼,他说他……
匆匆忙忙折回寝房,柔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哆哆嗦嗦打开榻前的一层抽屉,然后将里面一个个精致的小香佩取了出来。
用各种香药亲手所做的小香佩,镶着珍珠和绿松石,杏黄色的络子,打得又密又细,像双丝的网,千千相结,隐隐浮着一缕沁人心脾的香味,对头痛症状最有帮助。柔止静静地凝视着它,握在手里紧紧捏了一下,然后才迫不及待地,转身就向皇帝所在的养心殿方向跑去。
第96章 雨夜
六月的天气,本是说变就变,柔止跑到养心殿的宫门时,几颗细细的雨点早已从天空撒落下来。她气喘吁吁掏出丝绢,擦了擦额上的汗,收了伞刚走到殿前月台上时,却见冯公公正手执拂尘向小太监训话:“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听仔细了,最近几天,就是心里憋着个疙瘩,也得给我充起笑脸,没见陛下这几天不开……”
“冯公公。”柔止走上前唤了一声,冯公公“哎哟”一声,立即回过头来:“这不是薛尚宫吗?薛尚宫,这是打尚宫殿来的么?”
柔止朝他微笑颔首欠欠身,随即禀明了来意:“冯公公,请问陛下此刻正在殿里么?能不能帮我传一声,说……说我有要事想见见他。”
“这……”冯公公面颊抽搐了一下,像是有些为难,柔止心中一慌,急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陛下太忙,还是他……他不肯见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表情越来失落,冯公公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把手重重一拍:“薛尚宫你为什么不早来!今日未时三刻的时候,神机大营那边出了点事儿,皇上为了镇抚军队,于是将原定计划的明日出宫也提前改成了今日,瞧,我这本来也跟着过去的,但是这边有些事情没打点好,所以又急慌慌地赶回宫一趟,一会儿我还要带着一些小太监们跟着去伺候……”
“啪”,手中的香佩瞬间掉落在玉砖上,柔止直呆呆站在那儿,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样。
“薛尚宫?薛尚宫?你……你没事儿吧?”
“哦,我没事。”柔止极力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将手中的那枚香佩递给了他:“冯公公,这佩囊是我亲手为陛下做的,里面加了泽兰,白芷,薄荷,零陵……全部都是镇定安神的香药,陛下既然说他老是头疼,那烦公公你呆会出宫的时候将这个交给他,有劳了。”
说完,柔止向他欠欠身,撑起手中的雨伞,失魂落魄地转身下了丹陛台阶。
雨下得不大,但湿漉漉的汉白玉阶却险些让人足下打滑,柔止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苦涩地想,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可是,即使生再大的气,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
是的,她没有错。柔止虽身为一名宫女,但她个性却倔强得十分厉害,她认为,即便他是君王,但从感情上来讲,她和他都是平等的女神天然呆。在相互平等的关系中,如果两个人连起码的‘信任’都做不到,那还何谈其他的东西呢?
粉白的樱花簌簌飘过她的衣襟裙摆上,几朵睡莲浮动在御道两旁的水缸里,柔止耷拉着肩,走着走着,走到一处红木影壁时,忽然,一顶杏黄色的凤鸾小轿从前方转角晃晃悠悠行了过来,柔止认得那顶轿子,从装饰配色来看,这应该是皇后所坐的小轿。
柔止远远地站在一旁,出于礼节,她放下油伞,向那顶轿子行了个跪拜礼。
“这不是咱们鼎鼎有名的薛尚宫么?”
行至她身侧时,轿子停了下来,皇后广袖袍服,搭着一个侍女的手端庄而高傲地走了下来。柔止再次向她福福身,皇后一脸厌恶向她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冷笑道:“薛尚宫这是打哪儿来呀?看这样子,那养心殿的炕定是没爬上去了?不要紧,这一日不行,还有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嘛,薛尚宫,你脸皮那么厚,笼络圣心这一招,本宫得多向你学学才是……”
“娘娘,非礼勿言,非礼勿行,您贵为皇后,不可因一时之气伤了您的体面和身份。”
柔止面无表情,像极了一个御史台的大夫铮铮谏言。皇后恼羞成怒,猛地扬起一巴掌,作势就要向柔止扇过去,然而,手滞在半空,却迟迟不敢落下。
“呵,是啊,本宫贵为皇后,薛尚宫你还记得这点啊?不过,说来也是荒唐可笑,你区区一名宫女,瞧你本事多大啊?多得意啊?本宫堂堂一国之后,居然还被你压着,被你踩在头上,你说,你这天道还有没有天道?纲常还有没有纲常?”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激动。柔止默不作声,任她数落。
然而,她越是不吭声,皇后越是有气,最后,居然一反素日的端雅淑女之态,再也忍不住将近日积压已久的怨气向柔止发泄出来:“听说,那日是我哥哥向你求的情,陛下才出的牢狱是么?”柔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已经被她恶狠狠一掰,她俯下身盯着柔止:“本宫说呢,皇贵妃你看不上,御前大宫女你也看不上,原来你是看上我哥哥了,阿弥陀佛——”她猛地松开了柔止,手指着雨蒙蒙的天,像疯子一样骂道:“薛柔止,你给本宫听清楚,咱们明家可是百年世家大族,就凭你这个,这个……”
难听的话她没有骂下去,明清强压心头的怒火深吁了口气,又将手指着凤仪宫的方向,阴恻恻笑道:“薛尚宫,你给本宫听清楚,咱们明家的门你不好进,那养心殿的炕也不是那么好爬的,你要是真有本事,真有那胆量,尽管到本宫的中宫殿来住两日,只要你有那本事,本宫马上就给你腾地儿!给、你、挪、窝!”
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说完,明清看也不看她一眼愤怒地转身上了软轿,雨越下越响,打在方砖地上噼啪有声,柔止抬起头,看着轿子渐渐消失在雨帘,这才擦了擦额上的雨水,慢悠悠拣起地上的雨伞,表情麻木地站了起来。
老实讲,皇后的这次辱骂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多的难堪和痛苦,相反的,她甚至有些同情起这个皇后来。是啊,大家同是女人,想她嫁给刘子毓三年,不但得不到丈夫一丁点宠爱,甚至还过着守活寡一样的生活,任是自己身处其中,怕也会疯掉……只是,今日突然这么一碰上她,脑海蓦然响起了半个月前明瑟和她说过的话——
“柔止,请看在我这个做兄长的份上,如果有天你和我妹妹真到了白刃相见的地步,如果陛下再也容不下她,请你劝劝陛下,请他高抬贵手,多少对清儿留点情……”
白刃相见?我劝劝他?柔止仰头深吸了口气,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
回到尚宫殿寝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了,柔止无精打采跨进西间妆阁时,蕙香正在对着铜镜梳头发,秀气的瓜子脸倒映在幽黄的镜面上,她在镜里看了柔止一眼,急忙转过身站起来:“奇怪,大人,你不是带了伞么?怎么浑身湿淋淋的?”
柔止没有说话,只是随手脱下那身被雨水淋湿的香云纱官服外袍,然后手揉着太阳茓,一脸疲惫地软榻上坐了下来豪门权妇全文阅读。
蕙香走上前拣起扔在地上的袍服,又挥手命两名侍婢拿了干净的袍子来为柔止换上,然后观察观察柔止脸色,嬉皮笑脸地问:“大人,是不是刚从养心殿回来呀?怎么样?你去给陛下说了么?陛下他怎么说?这次会带着你出宫么?”
柔止抬头一怔,半响,才理了理衣襟袖口,冷笑道:“你就那么想去?有什么好跟着的?在宫里呆了那么久,难道有句话还没听过么?”
“什、什么话?”蕙香一脸愣怔,结结巴巴地问。
“伴、君、如、伴、虎!”
柔止一个字一个字咬牙说完,转身撩开珠帘,挂着一脸自嘲的表情迈进了里间的厢房。
“伴君……如伴虎?”蕙香愣怔在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戌时已至,天色越发黑沉起来。柔止用了晚膳,早早地洗漱完毕,卸了耳环上了床榻,累了一整天,她本想闭着眼睛好好睡一觉,然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却辗转反侧,猛地从床榻坐了起来——
他不见她!这十天半个月来,他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他不见她,甚至,她忽然开始猜不透他,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猜不透他们以前的种种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火红的灯焰上,一只飞蛾扇着翅膀扑得正起,跳动的烛光投射在柔止憔悴消瘦的面颊,柔止看着看着,忍不住赤着双足下了榻,慢悠悠走近桌沿边,然后神思恍惚地拨出头上的一支玉钗,轻轻剔开了那只可怜的小生命。
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是啊,她救得了这只飞蛾,可谁又救得了她自己呢?他说喜欢她,他一直说他喜欢她,甚至喜欢到可以将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自己的地步,然而到最后,他待她也不过如此,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柔止越想越寒心,越想越酸楚,想到最后,猛地握紧着手中那支白色玉钗,靠着桌几慢慢蹲下身,然后将头埋在双膝放声饮泣起来。
暗沉沉的风雨之夜,窗外几株芭蕉不停摇晃着,在雨水的冲洗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听在人的心里耳里,越发加注心境的凄凉,柔止哭得一阵,抬起头,深吸了口气,正要站起身,忽然,厢房的外间传来一阵房门轻叩的声音。
“什么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想是隔壁房里的蕙香,柔止赶紧抹了抹眼角的湿痕,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干干地问。
没有回答,房门轻叩的声音越发急促响了起来。
柔止皱了皱眉,只得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发,站起身,不耐烦地走上前去开厢门:“好了好了,你别敲了,都听见了,真是的,深更半——”
房门打开的一刹那,柔止全身一震,就像被雷击了似的,整个人僵直在地一动不动。
刘子毓负手立于厢门外,身系黑色的披风,像是冒雨而来,头发额上都滴着水珠,廊下宫灯次第摇晃,忽明忽暗,投射在他浓密卷翘的睫毛上,他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微蹙着墨眉,嘴角微沉,两只瞳仁黑得像融进了整个夜色,映着空濛的雨意,要把她吸卷进去一样。
柔止脑袋嗡地一下,思维瞬间变成空白,心在腔子里咚咚咚地跳着,她也看着他,泪眼朦胧中,不知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眼前的人是个幻影?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然而,话未出口,腰际被对方用力一箍,接着,脸不知何时被对方狠狠捧起,最后又“啊”的一声,唇齿被撬开,一股烫人的热流猛地灌进了嘴里,麻至她的全身和血液……
第97章 私语(修改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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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玉钗“咚”地掉落在地,摔成了两截,柔止天旋地转中,像一个即将溺水之人,踮起裙下的足尖,双手紧紧揪住他黑色披风边缘的襟口。他吻她,使劲儿地吻她,恣意逼迫的激吻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了一样,柔止无力闭上眼,头脑昏胀,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唯一感知的就是自己快要换不过气,全身都在颤抖。
“你哭了?”
也不知吻了多久,忽然,他的唇离开了她的唇,呼吸急促声中,他捧着她的脸,用一双黑如深潭的眸子紧紧地逼视着她。外面雨声哗啦,夜间的冷风将厢房窗门吹得一开一合,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柔止猛地一惊,这才梦游似地清醒过来:“谁哭了?我才没有哭,我、我只是……”一边袖子擦着眼角,一边慌慌张张地就要转过身去。刘子毓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盯着她,依旧气喘吁吁地问:“告诉我,为什么要哭?嗯?”
这么一问,柔止知道自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知道自己压抑太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连想近日种种,心中的委屈像排山倒海涌了出来,一边哭一边使劲推他:“圣心难测,我一个奴婢能怎么办?你是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我……我能怎么样………”
话未说完,刘子毓一把将她紧搂在怀里,扣着她的后脑勺,埋下头,用他的唇狠狠吮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唇贴着她的唇,将她越箍越紧,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吞进五脏六腑去。
廊下雨水线落如珠,明晃晃的宫灯随风不停摇晃着,迷离柔和的光影忽而左忽而右,像荡起的水波在两人脸上层层漾动,柔止呼吸紊乱,泪眼朦胧,也不知被他吻了多久,直到感觉双唇有些发肿,他才将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着气,声音低哑而轻柔地说:
“从神机营出来的时候,冯德誉正好赶了过来,他把一块香佩交给朕,说是你今天中午到养心殿来找过朕,朕问他你怎么样?他说你当时看起来很不好,失魂落魄,脸白得就像纸一样,朕听了吓坏了,虽然朕一直盼望着你主动来找朕,可是听他描述你的样子,朕心里居然说不上是甜蜜还是酸楚心痛,朕第一个反应就是好想马上见到你,所以,朕也顾不得那些劳什子军务,冒着雨快马加鞭地连夜赶回宫里。”说着,袍袖拭了拭她的眼角,再次紧紧搂着她:“果儿,别哭了,这次是我不好,我不该冷落你,不该和你怄气,更不该那么没有自信……”
柔止心脏一缩,如此令人心酸的话语,尤其是那句“冒着雨快马加鞭连夜赶回宫里”,她眼睛湿润,越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原来,她从不知道,能被一个人这样宠着爱着,能被一个人这样惦记着包容着,居然是这样的幸福,这样的幸福……她哽咽着喉咙,深深凝视着他,心里有一大车话想要对他说,然而,双唇颤抖了半天,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好。
“你……我就是想你,有些难受。”
有些委屈,有些恃宠而骄,此刻的自己,再也不是平日那个外表沉稳而内敛的尚宫大人,她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猛地将头往他胸口深深一埋,再次无声哽咽起来。
刘子毓深吸了口气,心尖一颤,从出生到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话能抵得上眼前的这句那么有份量了,再也没有了……
俊雅的容颜终于失控,漆黑的瞳仁仿佛燃起一簇熊熊的火苗,他双臂松开了她,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傻瓜,我也好想你,想得难受……”他低下头,深深凝视着她,嘴唇在她睫毛重重吮了一下,然后反脚将房门重重一踢,大踏步向里间的床榻走去。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夜半无人私语时……
或者,对于凤仪宫的皇后来说,这样的夜半,只有她的乳母钱嬷嬷才知道是多么煎熬多么凄凉。
皇帝丢下军务冒着大雨连夜回宫,不回养心殿,不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贱婢薛柔止所在的尚宫殿,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就像风一样瞬间刮遍后宫,也刮到了皇后明清的耳朵里。
“娘娘,该休息了,瞧,时辰不早了,您不能坐坏了身子。”
明清目光呆滞地端坐在芙蓉帐下的床榻边,面无表情,整个人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乳母站在一旁,好声好气地劝了她多次,然而,她依旧呆滞着眼睛不吭声,乳母急了,本欲还劝,明清猛地站起身,一把将床上铺好的被褥瓷枕七零八落地扔到地上,起伏着胸口,像疯子一样嘶声力竭地吼道:“出去!出去!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
宫女们吓得垂头噤声,乳母无奈,只得向其她们使了个眼色,道了声“是”,躬着身子无奈地退下了。
大气华美的中宫寝殿,金碧辉煌,万灯闪摇,而皇后的身影,却是那么孤独与凄凉。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后,她这才身子一歪,将头埋在绣着丹凤朝阳的锦被中,耸动着双肩,放声痛哭。
“皇上,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心里只有那个贱人?为什么只有那个贱人?为什么?”
她一边哭,一边用手她使劲捶打着床面,悲愤而不甘的哭腔,和着外面的袅袅夜风,和着外面的暮雨潇潇,就像刀片一样刮到人的眼里耳里和心上。此刻的她,再也不是素日那个富贵烜赫的一国之母,再也不是那个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此刻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守着活寡、被丈夫冷落遗弃的可怜女人。
“叹红颜薄命前生就,美满姻缘付东流。薄幸冤家音信无有,啼花泣月在暗里添愁……咦,皇上,你说我唱得好不好?好不好?”
哭着哭着,大概是哭得累了,突然,她恨恨抹了把眼泪,直起身,一边走,一边唱,像疯子般手舞足蹈,跌跌撞撞往对面的雕花镜台跑去。
光滑幽黄的铜镜镜面,映着一个女人美丽而憔悴的面孔,明清眼里滚闪着泪花,颤抖的手指一点点触过镜中女人的眉、女人的眼,以及她的樱唇瑶鼻:
“皇上,为什么你都不正眼看看我?为什么你都不看看我?难道是我不美吗?不够好看吗?皇上……”她对着铜镜,神情恍惚,咧着嘴吃吃一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手扯开睡袍的束带,一双水眸带着深深的恨意:“皇上,这脸就那么不入你的眼吗?这脸……这脸对你来说,就只是一张人皮做的面具吗?皇上,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你看看我,摸摸我的脸,摸摸我的身子,你告诉我,我的这张脸乃至整个人,都不是个毫无血肉生气的躯壳,她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啊皇上……”
无限凄凉的风雨之夜,明清泪如泉涌地呆站在铜镜前,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岁数,本是璀璨如花的青春容颜,而她的丈夫,却从来没有正视她一眼,不仅没有正视一眼,这几年却为了一个宫女守身如玉,碰都不想碰她一下。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耻辱难堪的事情了,明清仰头深吸了口气,她想笑,想疯狂的大笑,想诅咒这个不公平的人世,然而,泪眼迷蒙中,却只是对着镜子,目光飘忽,双手环抱着洁白如玉的胳膊,手指轻轻地那光滑如丝绸的皮肤上来回摩挲。
是啊,这样白皙光滑的肌肤,像瓷,像玉,如果被他摸一摸,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明清疯了,她想她已经疯了,婆娑的泪眼中,她竟然缓缓闭上眼,想象着刘子毓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在那上面抚摸……她爱他,她是那样爱他,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知道自己这颗心乃至整个人迟早会交到他手里,所以,当想象着他的唇贴在她的肌肤,当他的手捏握着自己胸前的两团柔软,明清深吸了口气,只觉整个人迷醉得都要透不过气了……
“皇上,皇上……”
她的双颊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急促,染着蔻丹的手指在自己白嫩的皮肤上狠狠掐着,刺着,力道之狠,不一会儿几道淤青便在祼、露的肌肤上浮现出来。
风从微开的窗门吹进来,呼啦啦吹着她身后的红纱帐幔,明清就这么陶醉沉浸在自己虚幻而可怜的遐想中,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男人抚着下巴,早已立在她身后的帐帘中观察良久。
第98章 闺情
柔止万万想不到,以一场欢爱的方式来结束两个人的冷战,是一件多么惊心动魄的事。
“都怪我昨晚太过忘情了,居然把你弄成了这样,记得呆会儿让她们拿点化瘀的药膏给你抹一抹,不然看着怪心疼的。”天光渐亮,当晨曦的青灰逐渐浸染上窗门的白色纬纱时,两个人同时趿了鞋下了榻。刘子毓不小心瞄了一眼柔止的锁骨,不禁皱了皱眉,伸手往那淤青的地方轻轻抚了抚。柔止正在对镜带着耳环,听了这话,脸微微一红,遂站起身道:“皇上这次去南苑,是要三个月才回宫么?”
刘子毓点了点头:“这次我本也想带你一起出宫,但有些事需要亲自处理一下,处理的过程可能有些污秽血腥,我又舍不得弄脏你的眼睛,所以,你就呆在宫里……果儿,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
柔止面色顿了一下,他当然不懂他所谓的朝政军务是什么,她只估摸着猜想,大概这次他又想对付什么人了吧?谁都知道,新皇暴、政,每次肃清谋逆不安分子全都是采用残虐狠辣的手段和举措,她有些担忧,又不知该怎么劝说,只想了想,点头道:“好,那你多小心些吧。”
刘子毓满意一笑,拇指轻抚了抚她白皙红润的脸颊。烛光莹然,映着她惶惶的额光,那一双晶亮闪烁的黑眼珠尤其明亮动人,望着他时,眸波如水,直看得他一颗心沉沦其中,再不想拔、出来与校花同居:高手风流。他情不自禁俯下身,正想吻一吻她粉嫩的嘴唇,忽然,心中淤积太久的疑虑,终于还是抑制不住问了出来:“既然我要走了,那么走之前,果儿,有一个问题你务必坦诚回答我。”
他看着她,黑瞳深邃,表情显得有些严肃认真。柔止戴着耳环手颤了一下,疑惑地问:“皇上想问什么?”
他微微一笑,又说:“别紧张,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我就是想知道,那天你为什么为了帮他而对我撒谎?果儿,说实在的,我还是想知道,你现在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柔止的心陡然凉了半截,她不吭声,一双乌黑的眼睛也变得渐渐黯淡。
“怎么不说话?”
柔止背转过身,声音干哑说道:“你不相信我,我还能说什么?”
刘子毓一把捉住她的肩,将她掰了过来:“果儿,不是我不相信你。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个什么胸怀大度的男人,尤其是对你。在你没接受我之前,你和他的事情我没资格管,你的心我更没资格约束,但是,你如今既接受了我,那么,有些沙子,我不见得是可以揉下去的……”
柔止苦涩地弯了弯嘴角,如此说来,他分明还是不相信她,她正要别过脸冷笑一声,忽然,心中一惊,望着他脸色发白地问:“你揉不下沙子?什、什么意思?皇上,难道你是想杀了他吗?”
“看来,你还是如此在意他啊。”刘子毓双手松开了她的肩,呵呵一声,笑了,但却笑得十分冰冷和讽刺:“敢觊觎朕的女人,按理说他是该杀,尤其杀他于朕来说,不过是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但是我若真杀了他,你会恨我一辈子,是么?”
“是。”柔止想也不想,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刘子毓闭上羽睫深吸了口气,手揉着凸跳的太阳茓,绷着唇角,没有说话。
柔止凝视着他,须臾,她轻轻伸出手,想帮他擦一擦下巴上被她昨晚染上的红胭脂,然而,手滞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你看,这雨终于停了,带回你出宫到南苑,可以不用坐马车,可以直接骑马去了。”她转过身,沿着一排红木屏风轻轻推开了墙上的两扇窗门,仰望着外面的天空,目光平和而淡静地说。
外面的雨水顺着屋檐点滴作声,刘子毓倒背着手,依旧没有吭声,脸上极力隐忍的表情,显是已经快要达到了冒火的极限。他盯着她,轻眯起眼,正要冷冷地说些什么,忽然,她又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含着一抹怅然的微笑:“哎,皇上,我十岁进宫,按理说就我这性子,死个七八回也不会嫌多,可是,每次总能化险为夷,皇上,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刘子毓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深沉而复杂地看着她。
“我总觉得是我自己运气太好,每次一遇见麻烦事儿,不是有你,就是有陈姑姑,有采薇她们这些人为我挡着,为我善后……”说到这里,语气微微有些发酸,“尤其是陈姑姑,因为我,她死了,我现在就是想还这份情,都只能留着下辈子了。”
“果儿……”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紧绷的脸色也缓解了许多。柔止摇了摇头,仰头故作轻松一笑:“所以皇上,对我而言,明瑟也不是可以用男女之间的关系来形容的,不错,我们常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可是有些事情我不能忘记,也不敢忘记,别的不说,就说你十七岁寿宴的那天,在面对国公爷羞辱的时候,如果没有明大人,我早就,早就……”
“果儿。”刘子毓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下颔紧紧抵着她的发髻:“对不起……”
柔止闭了闭眼,继续说:“对于明大人,我感激他,亏欠他,而这份感激和欠意,我会保存在心里一辈子的,所以,就算现在再让我回到牢狱的那一天,即便我知道你会不高兴,我还是会那么做,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不管……”“果儿,你别说了大豪门。”“皇上,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结,你只当我还恋着他,可是,说句心里的话,如果我真恋着他,那么今日的我,也绝对不会接受你的情意。因为,我薛柔止就算再怎么不堪,再怎么糊涂,也不想做个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女人啊。”
说到这里,她离开了他,微笑着执起他的手,十指和他的十指缓缓相扣:“不瞒你说,我最近一直在疑惑,为什么当初明大人说要娶我的时候,我因为不想成为他的妾室而一口回绝了他?而现在,我又为什么宁愿背负着一个妻不妻,妾不妾,妃子不是妃子,宠姬不是宠姬的身份,还是跟了你?我想,到底是过去喜欢得不够,而现在呢就不同了,因为……”她忽然仰起脸,弯唇笑了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试问历朝历代,还有哪个做皇帝的会被一个宫女带着钻狗洞,偷人家樱桃,还有被狗咬……”
刘子毓先是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最后反应过来时,眼眸一亮,伸手就要去挠她的胳肢窝:“好啊,胆子越来越大了,既然连我都敢嘲讽,你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这个皇帝还要不要当了?”柔止一边笑,一边挣脱:“那就不当了,我带着你回乡种田去,大不了我再开个胭脂铺,养活你一辈子……”“是吗?那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你知道我除了只会生孩子外,可是连鞋都不会穿的人……”“生孩子?原来你会生孩子?你会生孩子啊?……”
柔止捧着肚子,快要笑岔了气,刘子毓见她咯咯咯的笑得好不开心,猛地伸手将她拦腰一抱,笑道:“我当然不会生孩子,只会负责让人生孩子……”说完,转过身就往就近的软榻走去。柔止脸陡然一红,急忙抓住他的衣领:“你要做什么?快、快放我下来。”
刘子毓一边走,一边埋头将自己嘴唇贴上她的嘴唇,来回蠕动着说:“不做什么,就是除了让你生孩子以外,还有就是觉得自己仍旧有点吃亏。”
“吃什么……啊!”
柔止还没反应过来,头脑又是一阵眩晕,紧接着,他抱着她身子微一旋转,人就已经被放倒在了身后的软垫长榻上。头发斜Сhā的金钗“咚”地一声坠落下来,乌黑的青丝铺满了一枕,她搂着他的脖子,忘却了方才羞涩,有些窝火地问道:“你说你吃亏?你到底要我怎么解释呢?”
刘子毓但笑不答,清泉般的目光游走在她精致的小脸上,好一会儿,嘴唇才往她耳鬓厮一凑:“我连夜冒雨像疯子一样从宫外赶了回来,丢下军务不管,江山不管,结果昨天夜里你就只让我了那么两次,你说我吃不吃亏?嗯?”说话间,柔止的衣带被他右手轻轻一扯,宛如一片绿云抛落在地板上。
柔止先是一怔,然后哭笑不得,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我、我还不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医道上常讲,男子破阳过度,会损耗精气,你是皇上,每天要处理的政务那么多,怎能因一时贪欲而……”
“是吗?看来我得多谢你了。”如此一番好心规劝,对方却只将唇角往左边优雅一牵:“可是你这么贤惠体贴,它会领你的情吗?嗯?”说着,反将她的手用力一握,竟引着她一路徐徐向下,直往自己身下抚去。
柔止脸刷地一红,周身的血液扩充到耳鬓脑门,因为,隔着一层凉薄的衣料,她能感觉那烫人的灼热和生命力正在自己手心慢慢强大……
“你、你不是要着急赶往南苑吗?”她看着他,有些发毛地问,这时,他已经轻轻捧着她的脸,吻了吻,说道:“果儿,你知道这几年,宫里那帮混账是怎么背地议论我的么?”“他们、他们是怎么议论你的?”“他们说,我不尽女色,如果不是龙阳断袖之癖,就是实属‘无能’,果儿,你觉得我‘无能’吗?”他目光清澈而专注地看着她,表情无辜纯洁得就像个孩童。柔止呆住了,那手心里的脉搏几乎和她的心脏一样跳动得厉害。他朝她点了点头,又慢慢引着她的柔荑往那处抚了抚,有些过意不去道:“其实,不瞒你说,以前我为了努力将你从心里挖走,也曾命人挑了好些个姿色绝艳的女子侍过寝,不过后来……”说到这里,他的脸微微一红,表情有些尴尬和羞窘,柔止心一紧,呼吸都快停了:“后来怎么样?”
刘子毓无奈一笑:“还能怎么样?当她们好几次脱光在我的面前,我不仅没有一点欲望,反而觉得有些发呕,所以果儿……”他又吻了吻她的睫毛,摇头道:“我现在才醒悟过来,原来这种事情,只有两个相互爱慕,相互喜欢的人做才可以,同时我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你三年前会那样拒绝我小女隐于宅。”“皇上……”“果儿,对不起,这次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疑惑你,我们也再也不要为这种小事伤和气,可好?”
柔止倒抽了口凉气,不知是心酸,还是心痛,不知是幸福,还是难过,她喉咙一哽,双手轻轻拥着他的背,忽然,想起什么,一个翻身将他压了下来,气喘吁吁道:“照你这么说,咱们皇帝陛下这辈子的清誉只有我才能帮你洗刷了是不是?既然这样,那么这个责任我也无法推卸了……”擦了擦眼角的湿痕,她俯在他身上,红着脸,竟像头饿狼似地去解他腰际的吉服玉带。
刘子毓呆呆地看着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杏黄色的吉服玉带,嵌着四块龙纹金版和玉扣,缀着各色玉石还有香佩,不知是因为太急,还是心中太慌,柔止解了好半天却怎么也解不开。刘子毓呆看了她好半响,才滚了滚喉结,下意识地伸手去抚她的秀发,喃声说:“这个,果儿,你……你也别太有压力了。”“怎么没有压力?难道你没看过黄帝内经有句话吗?欲不可迟、欲不可禁,这种事憋得久了……那可是、可是要伤身的……”
刘子毓弯了弯唇,想笑,然而,明亮的眼睛里,似有水光在轻轻流淌。
“还是我自己来吧!”忽然,他搂着她的腰一个翻身将她压下,自己动起手来。
一排排红烛在身侧的桌几上次第摇晃,潋滟流光,映照在他低垂浓密的睫毛上,两个人面红耳热粗喘着气,不一会儿,腰际的玉带便被他三两下利落地一扯而就。
“果儿,看着我的眼睛,叫我的名字,就像昨晚一样……”衣带除了,他置身于她腿间,慢慢俯下身来,手捧着她的脸,唇齿纠缠间,不停喃声催促。柔止头脑昏沉地打开睫毛,目光所撞,正是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他深情而漆黑的瞳仁里。她嘤嘤咛咛,听话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然后他便低头闷哼一声,将自己给狠狠埋了进去。
相逢在总角,与子结同心。
原来,这种身心结合的欢愉,竟是如此甜蜜,如此美好。
那里的幽香永远是那样醉人,那里的柔软永远是那样让人流连,他俯在她身上,不停地喘息、起伏,束发的冠子从头顶散落下来,松松垮垮的中单袍子,露出比汉白玉还精美的胸肌。
这是世间上最养尊处优的肌肤和纹理,即使弓马骑射样样不落,还是不失那份细致和温润。她紧拥着他,流连的指尖一点一点在上面游走深陷,力道之狠,如同害怕眼前的一切皆为幻象,在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犹如水中的月,镜中的花,转眼便全都消失不见……
每一次的分离都让人灵魂像被掏空了一样,每一次的撞、击都让人心脏颤缩成一团,窗外栀子花的芬芳飘了进来,和着他袖子里一层一层的龙涎香味道,一波又一波,就像雨后的池水和春潮,扩散到四肢百骸,扩散到整个厢房,骨醉而魂销,魂牵而梦绕。
她爱他,为何她现在才发现她是如此爱他呢?
如果她的爱被发现得早一点点,再早一点点,今后的人生会不会少些痛苦和遗憾?或者说,如果她的爱可以少一点,再少一点,今后的人生岁月会不会少些痛苦和遗憾呢?
尽欢之际,悲从中来。
世事难料,变化无常。
巅峰至极的幸福背后,下一刻就可能是生离和死别。只是,淹没在一股股快乐情潮中的痴男怨女,哪又能看得那么远呢?
第99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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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刘子毓出宫南苑的第二个月,而就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谁也没有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正慢慢、慢慢笼罩在柔止的头顶上。
事情还得由卫尚宫赠予柔止的那枚铜钱说起。
和若春风,肃若秋霜;取象于钱,外圆而内方——这不就是那枚铜钱所内蕴的真正含义吗?
“……那么,到底又何谓方圆之术呢?”
刘子毓临行前的头一夜,两个人相拥在床榻上听着外面点点滴滴的雨水声,柔止忽然想起了与卫尚宫的交谈,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想起问这个?三国时期,曹操煮酒论英雄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吧?”刘子毓帮她掖了掖被子,道:“当时,刘备以韬晦之计投靠曹操在许都,曹操在喝酒时向刘备提出英雄的标准,他说,‘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方为真正英雄’,而这时,恰好雷声大作,刘备听了一惊,连忙吓得将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曹操疑惑地问刘备,不过一个雷而已,为何吓成这样?刘备胆小如鼠地说:哎,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害怕打雷,一听见雷声就吓得到处去躲藏……”
“所以,他这么一说,曹操就认为刘备毫无大志,必不能成气候,也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而刘备也因此避免了一场劫难……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方圆之术吧?”
“不错,该前则前,该后则后,该行则行,该退则退,遇到难题的时候,要学会变通,再适当的圆滑一点,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
“我懂了……”
她懂了,认清时务,游刃有余,想不到卫尚宫临走所告诉的,竟然是这个意思!
后来,就关于整个内廷的整饬结果,在面对皇太后的多番询问和干预时,柔止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
“禀太后娘娘,奴婢知道,如今六局二十四司的大部女官都是由娘娘您亲手提拔和栽培,然而,这些贱婢实在太不争气,不仅辜负了您的厚望,还借着您的名义大行贪墨贿赂之事,奴婢查出,她们所清欠的账目全是与您之前的凤仪宫有很大关联,奴婢本来不信,可再三严厉审讯,无论怎么问,她们还是众口一词将责任推卸到太后娘娘您的身上,所以,这些事情,奴婢不敢丝毫欺瞒太后娘娘。”
太后心中就像吞了个炸药,气得早已是说不出话来,然而头脑一冷静,又心忖,若一味和她追究较真,难免真会把自己卷进去,内廷虽为后宫内务机构,但好歹也算国库的一部分,现在前朝景象不太好,如果闹出去了搞不好会牵扯出很多事情来,遂思量半晌,只得佯装怒道:“真是反了反了!哼,哀家也知道清水池塘不养鱼,但这些个贱婢自己犯了事儿,却把屎尿盆子往哀家头上扣,是可忍孰不可忍!”又揉着太阳茓,满脸疲惫叹道:“既然这些贱婢干出了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儿,那么薛尚宫你打算如何处置?”
柔止再次向太后鞠了鞠身:“回太后,按照宫规刑律,凡贪墨一百以上当以杖毙处死,然而,奴婢想,这些女官年岁大了,虽有大过,但好歹宫中为官数十载,也有些功劳奉献,所以,只要不是所犯太过严重的,奴婢想请太后恩准,能不能免去她们的死罪,只将她们一律驱逐出宫,流放边疆……?”
太后面颊又是一搐,驱逐出宫,流放边疆,这不等于将她安Сhā在六局的女官抽得一干二净吗?而如此大行撤换,以后的内廷,还有她Сhā手的余地么?
一时气得下巴抖抖合合,却又不能在面上显露出来,想了好半天,才强自镇定道:“既如此,就这么办吧。薛尚宫心存仁慈,这是她们的造化,不过薛尚宫……”说着,她马上又改了脸色,朝柔止露出一抹极为亲切和蔼的微笑:“既然这次大部女官都要被革职流放,那么新接任的女官都选好了没有?”
“娘娘请放心,秉承历来女官选任规制,奴婢准备就在下个月组织两场内人考核,所以,新接任的女官会从赛中得胜的优秀内人中选出,而奴婢,也将全力对待此事,不负娘娘厚望。”
“是吗?这倒是个好法子……”过了好半响,太后微微一笑,才若有所思开口道:“不过,若还是以过去内廷选考的法子选出新任女官,时间上未免久了些啊。”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哦,哀家的意思是,不如哀家过两日命人拟一份宫女排单给你,你就按照哀家单上所列的名字,将新任女官一个个安排上去,这样一来,不是省去了好些个麻烦,不是吗?”
“这……”柔止微一低头,表情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薛尚宫是觉得哀家的法子不妥吗?嗳,这你大可放心,哀家阅人无数,这次所选的女官再不会出错的。”
柔止思忖半天,终于一咬牙,举手加额郑重跪了下来:“回太后娘娘,不是不妥,只是按照规制,历来选任女官都必须经过严厉考核,奴婢纵是有心,也不敢逾了这规矩。”
坚定的语气,不肯妥协一丝的口吻,太后极力隐忍胸中的怒火,两只眼睛直盯盯看着柔止,阴阳怪气笑道:“怎么叫做逾了这规矩呢?现在是哀家亲口所允,难道,薛尚宫就连这一份小小的薄面,都不肯卖给我这老太婆吗?”
柔止只是垂着头,默然不语,几缕阳光从窗外投射在那身折痕分明的官袍裙裾上,就像镀了一层橘黄的金边。太后冷冷地瞅了她好半晌,再也捺不住目露凶光,一拍椅子怒道:“规矩规矩!你薛尚宫居然有天也敢和哀家讲规矩!哀家且问你,你二十四岁不到就坐上了这大宫女的位置,是按照规矩来的吗?”
柔止抬头一惊,万没想到她居然以此借口来逼迫要挟自己。太后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又拖长声调冷笑道:“薛尚宫,选取新任女官,这对你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哀家把名册造给你,你只需盖上那枚大宫女的印章即可,难道,你非要逼着哀家和你撕破脸不可么?”
“撕破脸”三个字她咬得特别重,冰凉凉的汗水瞬间从柔止的后背沁了出来,这实在是一个骑虎难下而又无比尴尬的局面!不答应,刘子毓如今不再宫中,难痹己会一时惹怒了她遭受什么不测。如果由着她的逼迫威胁答应了她的这个要求,那么接下来的整个六局,简直不敢想象……
时间在沙漏中一点一点流逝,柔止苍白着脸,思索了好半天,终于俯下身,朝太后重重磕了个头:“回太后娘娘,事关整个内廷,其实也并不是奴婢一个人说了算,而且奴婢就算盖了章印,也要亲自交给陛下他过目审核的,所以,奴婢想,不如待陛下回宫,奴婢亲自将此意传递给圣尊可好?”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奴婢意思是,事关整个内廷,并不是奴婢一个人说了算,所以太后娘娘若要决定此事,不如待陛下回宫再做计较,娘娘以后如何?”
好哇!敢搬出皇帝来要挟自己!太后脸刷地一白,手揉着太阳茓从胸口长长吁了口气,看来,这狐媚就是狐媚,若是不趁机将她除之而后快,那整个内廷将何以安生?她的太后尊威又该往哪里放?这往后的皇宫内院,是她姓明的还是姓薛的?
“呵,薛尚宫不愧为薛尚宫,既然你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哀家还能说什么呢?好吧,既如此,这事哀家也不提了,你且退下吧,哀家也有些乏了,阿兮,抚哀家回东暖阁!”
当下不动声色,然而,一回到暖阁的里间,太后一双沧桑而锐利的眸子立即迸射出毒辣阴狠的目光:“阿兮,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该采取行动了?
阿兮“唔”了一声,好似还没明白过来。太后顺手抱起榻椅边的一只雪白波斯猫放在膝盖上,轻眯着眼道:“哀家意思是说,趁着那人如今不在皇宫,是不是把该办的事情都悄悄办了?”阿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太后手中的波斯猫,冷冷笑道:“娘娘,这该办的自然得办,只是,这事儿千万得慎之又慎啊……”
※※※
暮色垂落,一盆白色的茉莉花新开在柔止的厢房里。柔止挑着灯,坐在凳子上绣着花,蕙香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声笑道:“咦?大人绣的是什么?可真是好看。”将绣绷轻轻拿起来,借着灯光仔仔细细欣赏着。柔止绣针刮了刮鬓角,捶着腰从凳上站了起来,从她手里一把夺了绣绷:“你懂什么?不过是打发时间绣着玩的。”蕙香笑道:“小的怎么不懂?嘿,大人,您是不是绣给陛下的?”又故意补充道:“咦,对了,这诗经上讲,‘茑与女萝,施于松柏’,嘿,大人,谁是丝萝?谁是乔木啊?”
柔止笑道:“噗,你懂得倒多。”她将那绣绷拿在手中卦欣赏着,手指轻轻在上面所缠绕的丝线抚了抚,‘菟丝依乔木,白首共此生’,她心中原想的,本来是这个意思,然而,不知怎么了,抚着抚着,她的嘴角一沉,笑容一点一点从眼睛敛了下去。
丝萝依附乔木而生,乔木为丝萝遮风挡雨,难道,丝萝就没有它存在的价值?乔木就没有它的向往和压力么?
她终是摇了摇头,转过身,从旁边燃起的一个熏笼里,揭开笼盖,将那绣绷朝炭炉里扔了下去。“啊,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蕙香急忙要去阻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猩红的火苗迅速舔舐着白色的锦缎,很快就被烧到不见了踪影。蕙香一时呆怔,柔止又问:“蕙香,这么晚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蕙香这才赶紧将视线从炉里移开,恍然道:“啊对了,差点就忘了,太妃娘娘宫里来人说有要事找你,请您单独过去一趟呢。”
采薇?
说是太妃娘娘宫里的人,柔止本以为传话的人是缕儿,然而,走出去一看,却是位十分眼生的小太监。
第100章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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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配殿的某间小耳房里,太皇太后端然而然斜倚在一张红木雕花椅子上。房里阴阴沉沉的,四周的窗门都被闭得很紧很紧。她膝上抱着只猫,雪白色的长毛碧眼爱宠,几只幽黄的烛火在她脸上闪闪绰动着,一明一暗,光影来往,就像地府里的阎罗判官。
柔止动也不动地躺在金砖地板上,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太后垂目淡淡瞥了她一眼,半晌,才轻拍了拍猫儿的背脊,声音冷冷地开口道:“去,拿盆水给她泼醒,哀家还有话与她谈呢。”
“是。”
一盆冰凉的冷水“啪”的一声朝柔止泼了过去,柔止全身一挛,虚虚地睁开眼睛,然而,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太后轻咳两声,又用拖得悠长的语调叫了一声:“薛尚宫,哀家今日命人将你请到这儿来,你能猜出哀家是何用意么?”
柔止大吃一惊,急忙循声望去,却见黯淡的光线中,身穿翡翠色织锦宫袍的太皇太后正目光冰冷地望着自己,苍老可怖的影子倒映在收缩的瞳孔中,柔止的心陡然一沉,刹那之间,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边,一幕被太监敲晕的画面就像闪电般窜上了自己的脑海……似乎再也没有自己多思考的余地,柔止强自镇定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赶紧从地板上翻爬跪起:“奴婢愚拙,还请太后娘娘示下。”
太后挑眉斜扫她一眼,笑了:“不错,临危不惧,这样的地步还能从容冷静。”说着,她将手中的那只猫递给身边的阿兮,然后慢悠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不过,事情已到这个份上,哀家今日呢也不必藏着掖着和你逗圈子了,打开盖子说亮话吧,哀家今日将薛尚宫请到这儿呢,主要有件重要的事打算和你商量商量……”
※※※
数个时辰前。
京郊的南苑校场上,秋风肃肃,画角声催,漫天的旌旗黄尘遮蔽了将要沉下的落日。
这是本朝四年一次的阅、兵大典,场上军马阵列,兵甲鲜艳,一队队,一排排,宏伟的规模,磅礴的气势,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庞大的帝/国在它新主人铁血般的统治下,有着多么震撼的军、事实力。
然而,像是碍于本国国威,在诸多台上观望的外国使臣中,还是有人鸡蛋里挑骨头,言辞之间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尊敬的皇帝陛下,贵国这次演习真是让在下大大开了眼界,不过,就贵国这种长/枪兵的兵种,其实在咱们国家早就不时兴了……”
此话一时,台上一片哗然骚动,有大臣觉得受了侮辱,立即站了起来:“陛下——”
那名大臣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却见端坐在正中御座的皇帝将手轻轻一压,笑道:“看来贵国在军事上果真比咱们先进不少,魏统领,你这次所统领的两万长/枪兵,怕是要在这次演练中输给他们了。”
他穿着件全副衮冕,绛纱的蔽膝,绣着彝纹水火的玄色大袖在秋风中猎猎鼓动中,通天冠的玉珠一排排垂下来,微微一晃动间,便可瞻仰到那尊贵威严如神祗的天子龙颜。那使节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而负责整个长/枪兵的魏统领像是很懂得皇帝的意思,于是,他目光朝使臣和下首的明钰各扫一眼,然后微笑拱手道:“禀陛下,这次所演练的两万长/枪兵的确在军事上不算先进,但是,长/枪兵作为军队中必不可缺的兵种,他的杀伤力只有通过真人演练才能彰显它的煊赫威力,所以,也难怪这位使节觉得咱们的长/枪兵比较落后了。”
真人演练?!
台上又是一片交头接耳之声,说起来,这长/枪兵的确是以穿透/刺杀的作战方式来彰显它的武力值的,尤其是对于骑兵来说,可如果让真人训练,那岂不是太有失人0道了么……?
就在各国使节和底下大臣全将各种异样的目光投向这位皇帝陛下时,却见宝座上的刘子毓只轻描淡写点了点头,沉稳如水的面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那么,既然如此,你就将京军大营的那两千叛军给朕统统带上来吧,让他们来试试,看看这些长/枪兵到底有没有你说那样的威力?”
“是,末将听令!”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魏统领将手一竖,不一会儿,只听辽阔的校场上传来一阵阵鼎沸的人声和脚步声。看台一下嘈杂混乱起来,尤其是内阁首相明钰,当目光一触及那些手戴镣铐枷锁的军事囚犯时,再也按耐不住煞白着脸,抽搐着面颊,哆哆嗦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皇、皇……”
他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些所谓的“俘虏和叛将”,不仅是他暗自培植出来的羽翼和爪牙,还是他手下一个强大的军/事组织和力量,平时虽然不显山露水,和他也没多少交集,但是,但是……
明钰脑袋轰地一下,整个人几乎要被震惊得晕死窒息过去,正要将质疑的目光投向刘子毓,刘子毓却只淡淡瞄了他一眼,弯唇笑了笑:“这些人犯了点事儿,罪不可赦,朕也是临时决定让他们在此就法的,等大阅过后,朕再向明相解释吧。”说着,他将手略扬了扬:“魏统领,那就按你说的进行吧,让他们按规矩上的来,告诉他们,这些逆军,虽然沦为阶下之囚,好歹也算是咱们京军大营的精锐悍将,你们不可以多胜少,以免让使节们看了笑话。”
“是,末将遵旨!”
明钰还来及不说什么,却见魏统领将手中小旗一招,刹那间,那些被捆的军/事囚犯就像一群猎物般被围了起来。人群再次喧哗沸腾起来,不管是使臣,还是朝中大员,他们的眼睛全都直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是为了军事演练,还是某个不可告人的政0治目的?
浓烈的血腥很快飘洒在校场的空气中,果然,长/枪兵不愧为长/枪兵,在这场以军/演为借辞的血洗和屠戮中,那些作为叛军和逆党的将士即使给配上了高大的战马,但在数千长/枪兵以方阵形式的穿透/刺杀中,一个个很快就倒了下去。
漫天霞光染红层层云翳,几只苍鹰拍打着翅膀在长空的尽头一飞而过,这场血腥的屠戮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激烈,不一会儿,本事芳草芊绵的辽阔校场便成了一片血的海洋。厮杀越来越激烈,粗犷兴奋的呐喊声、马蹄声、号角声搅成一团,随着扬起老高的黄尘和飞烟,弥漫在整个天地之间飘荡不散。
“刘子毓!你个桀纣暴君!狗皇帝!你多行不义,丧尽天良!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突然,一片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有人传来这样的咆哮和叫骂。刘子毓弯了弯唇角,像是来了什么兴致,伸手说了声“拿来”,接着,有人将一只西洋的单筒望远镜恭恭敬敬呈到了他的手里。
他将望远镜放在右眼略调了调,挑眉一看,这才看见疯狂叫骂的囚犯却是一个六十来岁、满头白发的军营老将。
那老将怒目圆睁,血红的霞光映着他布满血沫和碎肉老脸,他一边骂,一边朝刘子毓远远地吐着唾沫星子,侍立在旁的魏统领实在听不下去,忙要命人将其一枪/刺死,却见刘子毓微一摆手,笑道:“你让他骂,话说听惯了万岁之声,这‘狗皇帝’三个字朕听着还真是新鲜。”
于是,杀戮暂时停了下来,安安静静的校场里,只听见那老将嘶声力竭的叫骂充斥整个大地:“狗皇帝!你多行不义,就是天要容你,你的子民也不会放过你……”就这样,他从夏桀商纣到秦皇隋帝,从三纲五常到天理人/伦,足足骂了将近半个时辰,中间连口气都不换一下。官员使臣们个个瞪大眼,明钰额上冷汗涔涔直冒,魏统领不好说什么,只得不停抽搐着脸,然而,刘子毓却始终背靠着椅子,脸上衔着一丝波澜不惊的笑意,最后,直到一声恶毒的诅咒穿透整个血腥的空气和校场——
“刘子毓!你这个畜生!断子绝孙的狗皇帝!你今日所干的种种恶事,有朝一日总会报应到你这辈子最在意的人身上!……刘子毓,你等着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的嗓门尤其大,尤其是那句“报应在你这辈子最在意的人身上”,就像一条蘸了毒液的鞭子,刘子毓的胸口被狠狠一抽,刹那间,刚还沉稳如水的面颊猛地一抽,他血红着眼,微微俯下身子,牙齿缝里说了声“杀”,接着魏统领锐眸一凛,手一压,电光火石间,便听“兹”“兹”几声,刚还不停咒骂的老将瞬间被无数支密密麻麻的长/枪/刺成一团红血色的肉泥。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彤云密布的万里长空展出一片凄艳的大红之色。当这场以肃/清军队为目的的演练停止结束时,时辰已经接近了酉时。刘子毓脸色难看下了看台,在一堆侍宦护卫的尾随下,刚要翻身上马折回离宫,忽然,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匹枣色的烈马正以闪电般的速度朝他方向疾驰奔来。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宫里出事了!”
策马之人是名二十岁左右的美丽女子,杏色的衫子,乱纷纷的青丝发两边垂落下来,在见到刘子毓的一刹那,人还没来得急缓口气,便将手中缰绳重重一勒,气喘吁吁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陛下,不好了,薛尚宫出事了!”
第101章 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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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止一动不动跪在地板上,时序九月,天气仍旧有些闷热,淋漓的汗水几乎浸湿了背心,她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拣起身前的一支毫笔,舔了舔旁边的墨汁,没有血色的脸颊苍白得仿佛一张蜡纸。
“……哎,薛尚宫,你也是知道的,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是咱们这样的帝王人家。不说别的,就说到了先帝这一代,你看看,存活下来的又有几位?哎,可是啊,咱们这位皇帝的性子你也看见了,只要你一天留在宫里,别说让他纳个妃娶个妾,就是亲近亲近别的女人,都已经算错不了……所以,听起来哀家今日是在逼你,可实际上哀家这是在求你啊!为了咱们的祖宗基业,为了咱们皇族的子嗣,哀家……哀家真的算是在求你了……”
恳求的口吻,无奈的语气,头上的凤尾赤金步摇在太后的额前一晃一晃摇动着,柔止闭上眼,心中愤怒而绝望地想,什么先帝祖宗!什么香火后代!说白了,她不就是想以这种借口将自己除得干干净净吗?而自己,今日一朝不慎落入这种端不上台面的宫廷伎俩,虽说活该是她倒霉,只是,今日为了苟活一世,真的……真的要写下这封绝情绝义的信吗?
幽黄的烛火照着黑沉沉的四周,密不透风的小耳房里,没有一丝明亮而充满希望的光线,阿兮为太后摇着白团扇,侍立在一旁的宫婢和太监也都个个阴冷肃然,太后揉着太阳茓叹了口气,又说:“你放心,只要你写好这封信,说你无心圣宠,就像三四年前一样,宁愿远走他乡也不会做他的妃子,然后,哀家立刻让人将你平平安安送往南海岛,并让你衣食无缺,在那儿平平安安生活一辈子……”
南海岛,衣食无缺,平平安安……
柔止再次捏紧手中的羊毫笔管,干裂的嘴角噙起一抹嘲讽而绝望的笑意:南海岛,那是个想也不敢想的地方,关山阻隔,天南地北,与煌煌帝京隔了不仅遥遥万里之远,若是一旦被秘密送往那个地方,再想回来,几乎已经是痴人说梦的事了。而这样形同流放的处置,和死又有什么差别?
太后还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着,柔止脑袋嗡嗡地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现在她该怎么办?整个宫里,没有人知道她失踪的事情,更没有人知道她被太后秘密劫持的事,难道,今日于她而言,除了生离,就只有死别吗
“怎么?薛尚宫还是信不过哀家的话吗?哀家不是早说了,只要你答应,哀家愿以历代先祖的名义起誓保你平安一生,若是有违此誓,定遭天打雷霹,不得善终,薛尚宫,你现在总该相信哀家所说的话了吧!”
柔止望着那张苍老而又可恶的脸,绝望而又痛苦挣扎的脑袋,几乎就要碎裂成两半。一半是这样说的:“不!我不能死!我绝对绝对不能死!在母亲离世的那天,我就对她承诺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自己的生命绝对不能被轻易放弃!”另外一半却又这样质问着她:“薛柔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看了你写的这封信,以后该是多么绝望多么伤心!他那样爱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害他的事!”那么,“我还是和她鱼死网破、硬碰到底吧!如果我今日不幸死在她的手里,不用问,刘子毓首先要查的就是她,他将来一定会为我报仇!”“可是……可是死了又如何!报了仇又如何!报了仇他就不会伤心难过吗?死了就表示自己很有气节吗?不,我怎么能轻易做出这样的选择呢!……”“……好!那么我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南海岛……虽然那么遥远的地方,可是只要还活着,我终有逃回来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一连串嘲讽的大笑传了过来:“傻瓜,我说你别太天真了!这个老太婆的赌咒发誓你能相信么?!你在皇宫浸淫这么多年,难道都还不明白么!她就是要让你乖乖写下这封信,等哪天刘子毓发现你失踪了,也绝对不会查到她的头上来……”
“咚”地一声,手中的竹管羊毫掉落在地板上。
柔止猛地抬头直视太后,一字一顿道:“奴婢今日落此境地无话可说,太后若是再也容不下奴婢,那么直接将奴婢赐死便是!”她眼睛含着笑,宁静的笑意仿佛月光照在水底的珠玉,折射出一抹清冷而绝艳的光。太后一怔,仿佛是不可置信地,她眯着凤眸,一动不动盯向柔止:“丫头,你知道你现在说的是什么吗?”
柔止不答,只是表情凄然而又嘲讽地闭上了睫毛。
太后冷笑一声,又道:“丫头,你以为……哀家今天真的就不敢动手杀你么?”
柔止依旧没有说话,摇曳的烛火闪动在她那身水蓝色的曲裾官袍上,远远看上去,宛如‘日色冷青松’。
太后终于一拍椅子,怒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索性站了起来,走至柔止面前俯下身盯着她道:“好说歹说也说了这么多,你却依然像个茅厕里石头——有臭又硬!哀家且问你,三四年前的时候,你不是死活都不肯做他的宠妃吗?!呵,是啊,那个时候哀家虽然也不喜欢你,可打心眼也还佩服你的节操和胆量!可是现在哀家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好好的放着命不要,还非要赖在他的身边不肯丝毫妥协?是你脑子有病还是哀家低估了你装腔作势的手腕?”
柔止还是没有吭声,只是石雕似地跪在那儿,太后一怒,正要叫声‘来人’的时候,忽然,她站了起来,将背脊一挺,冷笑道:“太后娘娘你弄不明白,其实奴婢也有很多问题弄不明白!”太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柔止又道:“听说太后娘娘每天清早都要做一次早课,所以奴婢弄不明白的是,娘娘您既然熟读佛经,难道都没听过佛经上讲的‘贪、嗔、痴’三个字吗?”
“放肆!”
太后脸色骤然一变,厉声大喝,柔止不卑不亢,继续直视太后:“太后娘娘,你身为六宫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奴婢就不明白,您尊贵于斯,已经集天下荣华富贵于一身,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偏要聚敛财货,将这人生三毒犯了个彻彻底底!”
“你……你……你……”
太后起伏着胸口,铁青着脸气得早已是说不出话来,阿兮连忙上前帮她顺了顺背,正要大喝一声“来人!”太后右手指着柔止,竖眉骂道:“都不准动!你让她说!哀家倒想听听,这刁奴贱婢的狗嘴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柔止嘴角噙起一抹镇定自若的微笑,又说:“其实,从整饬内廷的那天开始,奴婢就料定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太后倒是一愣,又笑了起来:“呵,这么说,你倒是颇有些自知之明,那么哀家该说你是蠢、还是不蠢呢?”
柔止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蠢与不蠢,奴婢自己也不好说,不过,奴婢只听过一句话,‘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些事情,不问可不可能,只问应不应该,而对于奴婢所任内廷总管这么久以来,奴婢只知道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气氛静得有些可怕,白烛的火光缩得只有蚕豆那么大,众人屏声敛气,光影在屋子里扩大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个不怕死的女人,倔强的嘴唇尽管苍白无比,但那双漆黑的眼珠却像琉璃一样折射出灼人而耀眼的光泽,太后挑眉瞅着她,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拨弄那串楠木佛珠,拨着拨着,忽然,她双手用力一扯:“好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颗颗佛珠溅落在地,叮叮铛铛,发出一道道惊心战栗的声音,太后恶狠狠地盯着柔止,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屎壳郎,不过钻了两次乌纱帽,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黑脸包公了!既然给你敬酒你不吃,那么就别怪哀家翻脸不认人了——”她目光一凛,微微直起身子,朝左右两边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还杵在那里干什么?!没看见这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东西么?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哀家倒想看看,这个贱婢是有多么坚贞和不屈!”
众人应“是”,不一会儿,一个方形的红漆小匣子立即出现在阿兮的双手里。柔止一惊,出于本能,急忙后退两步。太后又重新端端稳稳坐回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说:“薛尚宫,你知道这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及柔止回答,太后朝阿兮递了一眼,又风轻云淡笑了笑:“阿兮,还是你给咱们的尚宫大人解释解释,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吧?”
阿兮抿嘴福了福身,然后微微侧过身,展现在柔止面前笑道:“薛尚宫,你宫中为奴十余载,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了,所以,这个是干什么的就不用我解释了吧?”说着,她把手中的匣子轻轻一揭,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细针展现在柔止面前。
细长的银针在烛光中闪动着刺人而夺目惊心的光芒,柔止寒毛一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还来不及冒出来,这时,阿兮轻咳一声,又笑了笑:“当然,若论对付犯了事的宫汝奴婢,这银针绝对算是宫中用滥的一大酷刑,只是薛尚宫,你知道么?这针除了用来戳人的皮肤之外,它还有另外一种你想也想不到的好处呢!”一边说,一边将其中一根最细的细针拈在手里晃了晃,然后眼睛看着柔止,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解释说:
“如果这针不是用来戳薛尚宫身上的皮肤,而是从你十根手指指甲盖的肉缝里,一根一根、慢慢、慢慢地挑过去,这……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第102章 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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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深色的骏马在夜空下流星般飞快奔驰着,铁蹄溅尘,银鬣乘风,一线线黄色的灰尘在京郊黄土官道上雾样弥漫开来。
刘子毓打马在前,凄清的月光洒照在那身绣着各色章纹的玄色衮袍上,他不停挥动手中的马鞭,深黑的瞳仁半隐在额前不停晃动的玉珠后,虽看不清神情,但在珠子晃过的一刹那,可以清清楚楚地发现,此时此刻,那威严尊贵如神祗的面容,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臣今日冒死直言一说,您的宠爱,非但给不了柔止丝毫幸福,还会让她陷入各种危险之境……”
“皇宫这个地方,说难听点,不过是个虎狼茓,权利窝,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在相互角逐厮杀,而在这些看不见的角逐厮杀中,陛下您敢保证她不受一点伤害吗……”
您敢保证她不受一点伤害吗!
您敢保证她不受一点伤害吗!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东二街口、北武门、承乾楼、重重金殿的黄瓦红墙在他眼前一闪而逝,刘子毓疯狂地抽打胯/下的坐骑,凌乱而迷蒙的视线中,除了明瑟说过的话像刀片一样割在他的心尖某处,还有就是无数个声音在不停问着自己——
果儿,果儿,我说过要保护你,一直都是这样说,然而,我的保护,最后竟然是这样?!
汗水自刘子毓的额头一直滑过他紧绷的唇角,彻底抵达皇宫时,时辰已经是戌时末刻了,夜色苍茫,一路跪喊万岁的声音不绝于耳,刘子毓行至内院的时候,马匹还没听稳,他便扔下手中的马鞭,头也不回地向慈安宫跑去。冯德誉并几名侍卫仆从一路尾随,匆忙的脚步声响彻一道道回廊和御阶,刘子毓跑着跑着,忽然,他又停了下来,紧绷的薄唇艰难地张了张,他侧过身,声音干哑而绝望地问:“她平时处置宫女太监的地方一般在哪儿?”
不消说,这声问话是针对身后的一名宫婢发出来的,也就是之前向刘子毓匆匆禀报的杏衫女子。宫女名叫诗叶,是慈安宫的一名司寝女官,也许没有人知道,这位宫女表面是太后身前的一名贴身侍婢,实际却是多年前刘子毓安Сhā在太后身边的一名心腹和眼线。诗叶一愣,本来以为皇帝会直接去慈安宫要人,这么一问,才马上惊觉过来:“回陛下,西配殿的一处耳房是太后通常处置和受审的宫女太监的秘密之所……”
话音刚落,刘子毓袍角一提,人已经踏上了重重汉白玉台阶,彻底消失在配殿的某个转角处。
※※※
烛火闪闪摇动,蜡泪顺着碟子淋淋漓漓淌下来,一滴又一滴,淌满了漆着红色的乌木小圆桌。淡青色的火焰里,一股一股呛人而窒息的烟味在屋子里袅袅上升,天气很热,依旧是那间密不透风的小耳房,柔止动也不动地躺在中间一张木板做的刑床上,手和脚被捆得死死的,就像许多年前母亲心珠受刑时那样,没有挣扎,没有喊叫,她只是平静而麻木接受着这毫无人性的处置和刑法。
“等一下,这个贱婢,哀家不是要让她写信么?若是你把她的手给弄坏了,呆会她还怎么拿笔写字?”
“是,娘娘圣明,那么……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这名贱婢呢?”
“……呵,哀家听说,她母亲以前在宫中做内人时,不小心得罪了那姓万的女人,最后,姓万的女人将其闷毙处死,哎,只可惜啊,还是没死成。”
“娘娘的意思是?”
“哀家意思是,这子承母业,既然她如此顽固,那么就让她和她母亲一样,也体验体验这被闷毙的滋味吧……记住了,你们要把那沾了水的桑皮纸一张一张给她往脸上贴,直贴到她点头答应为止……”
这是半个时辰前太后和阿兮的一段对话,没有用针挑指甲,而是改用这种贴加官的私密刑法逼着柔止写那封信,柔止躺在刑床上,被捆的右手紧紧捏着的,是裙间的一块兰花形羊脂玉佩。玉佩的青色流苏穗子一直拖坠到了地板上,随着柔止脸上每加一张的桑皮纸而不停摇摆晃动,这种杀人不留痕迹的刑法可谓狠毒之极,此时此刻,从柔止不停起伏的胸口来看,她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微乎其微了。
“哀家再问一遍,还是不肯写那封信么?”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冰冷的目光在望着柔止时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柔止依旧没有点头,她只是紧紧、紧紧捏着手中的那枚玉佩,仿佛聚集了一个人毕生的力气,玉佩的棱角已经深深嵌进她的掌心,不一会儿,指缝间也透出了血红的颜色。
“真是个倔强的女人!”太后勃然大怒,道:“你们还顾忌什么,给哀家继续贴,哀家就不信,她真的会宁死都不写那封信……”
一名太监应了声“是”,将手中浸湿的桑皮纸往柔止脸上轻轻贴去,然而,刚要盖上去的时候,他的手又停了下来,太监看着不停起伏着胸口的柔止,吞了口唾沫,转头朝太后小声道:“太后娘娘,这已经是最后一张了,如果这张下去,这薛尚宫肯定会一命呜呼,娘娘,真的……真的要贴上去吗?奴才怕万一皇上追查下来……”太监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谁都知道,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是个以杀戮为乐的残暴君主,如果有天发现自己宠爱的女人竟死在自己的手里,那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然而,这话听在太后的耳朵里,竟是别样的刺耳与糟心,试想她将他养了那么多年,亲手将他扶上了龙御宝座,到头来,不仅没有得到他丝毫的孝顺和爱戴,反而有天会为了一个贱婢和她翻脸破裂,这口气越想越不愣,太后直气得骂道:“这饮水还得思源呢!呵,哀家就不信,为了一个女人,这白眼狼还敢给哀家大卸八块不成!”说到最后,斜睨着柔止越发恨得失了理智:“哼,老实说,哀家倒还真想看看,为了这女人,他究竟敢把哀家弄到什么样的地步?好吧,既然她不肯写,哀家也豁出去了,看最后是她命硬还是哀家命硬,你们怕什么,横竖天塌下来有哀家顶着,你们只管给哀家执刑就是!”
太监无法,只得将最后一张桑皮纸再次向柔止脸上贴去,而这个时候,柔止的呼吸已经细如游丝了,太监贴完了最后一张纸,刚要转过身,忽然,旁边的阿兮惊恐地大叫一声:“嗳哟,娘娘,您看!好像有点不对劲!您看!”
她睁大着眼,手指着柔止的腿部,众人齐齐望去,却见一股鲜红的血液自柔止大腿流了出来,蜿蜒的血水浸湿了她多褶的丝质裙裾,触目惊心弄得下面的刑床到处都是,太后一怔,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外面耳旁的殿门前,又传来一道惊恐而战栗的传报声:
“皇……皇皇皇……皇上驾到——”
第103章 失子(上)
耳房的空气转瞬凝结成一团,这道声音如同地狱里飘来的催命黄符,又如响彻在头顶的一个惊天巨雷,众人惊恐抬头,还没来得及回神,这时,又听“砰”的一声,房门被踢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像石殿立在耳旁的门槛中间动也不动。
“皇上……万……万万岁……”
所有的宫女太监吓得赶紧俯伏在地,他们全都缩着头,眼睛看着地板,躬着的背脊抖抖擞擞,显是三魂七魄都已飞得无影无踪。太后双手极力握住椅子的扶手,面上虽然努力保持她的尊贵和威仪,但在看见刘子毓的刹那间,她的双足已经颤抖地不像样子。刘子毓没有说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在扫视屋子的时候,他的眼睛像一双散发着森林寒意的刀光,太后手撑着椅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这时,刘子毓又将目光一转,然后定在刑床上的柔止身上一动不动了。
“子……子毓啊……”太后看看柔止,又看看皇帝,她的声音有些发软和颤抖,刘子毓恍若未闻,只是呆滞着瞳孔,不可置信地,一步步朝心爱的女子走了过来。
柔止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喷了水的桑皮纸贴在她的脸颊上,盖了一张又一张,冰冷的烛火中,没有挣扎,没有喊叫,她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那枚兰花玉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枚兰花玉佩……玉佩……
刘子毓的眼前晕了晕,最后,当他看见那一股股暗红的鲜血从她裤腿流出来时,他的整个人已经哽咽着喉咙,就像胸口被塞了一口石头,呼吸都快停止了。
血……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多血呢?
他猛地走上前,一把扯开了盖在柔止脸颊的东西,颤抖着双手,就像捧着一个已经摔坏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果儿,别怕,我在这儿。”低头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地抱着柔止迈出了小耳房。
屋外,秋风瑟瑟,几只乌鸦在梧桐树的树梢上哇哇乱叫,一路跟着猛追的冯公公终于赶了过来,目光触及皇帝怀中女子的一刹那,手中的灯笼“咚”地一声掉落在地,他捂了捂嘴,赶紧想起什么似的,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太医……都去给我传太医…太医大豪门最新章节!!……”
他的声音飘荡在九重宫阙的上空久久不散,带着从未有过的震颤和惊恐,几只乌鸦听了,也慌得拍翅而飞。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一线微弱的清光从轩窗的缝隙照进凤仪宫的金砖地板上。红纱灯罩下,皇后明清正对着铜镜戴耳环,她穿着件淡青色的夹衫锦袍,外面罩一件长长的的果绿云锦半臂,几名司饰女官为她挽着发髻,描着妆花,寝宫里本是安安静静的,忽然,她的乳母陈嬷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声音亢奋而焦急,皇后一愣,立即转过身疑惑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嬷嬷怎么跑得如此慌慌张张?”
“瞎,还能有什么事?老奴刚出去一会儿,立即听见外面有人说,昨儿夜里,咱们的皇上怒气冲冲地赶回宫来,脚还没站稳,人就往慈安宫的方向跑,娘娘,您猜发生了什么事?”
“呵,本宫哪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明清鼻子里冷笑一声,顺手拣起一个小把镜懒洋洋照了照,“呵,他回来?他回来和本宫有何相干呢?甭管往哪里跑,横竖不是往咱们凤仪宫跑,嬷嬷,你急什么?”话音刚落,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立即转过身轻眯起眼问:“什么?你刚才说一回来往哪儿跑?慈安宫?太后那里?不是尚宫殿?还怒气冲冲的?”
“哎哟,可不是!”乳母把手一拍,又撇了瞥四周,附耳向明清小声道:“娘娘您还不知道呢,就在昨天……”如此这般地把事情经过描述一番,明清听了一怔,忽然,“噗”的一声,她站起身,仰头大笑了起来:“好!真是好!”她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真是老天长眼!本宫就说,不用本宫出手,自会有人收拾这个狐狸精!哈哈哈……”她捂着嘴,几乎快要笑岔了气,乳母摇头无奈地看着她,忽然,她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狐狸精最后到底是死还是活呀?”
“哎,奴婢说的就是这个!咱们鬼迷心窍的皇上不是发了话么?若要是治不活,就拿整座皇宫来殉葬!你说,这还能不活吗?”
“活了?”明清一愣,方才的笑容瞬间从脸上敛了下去,“原来她没有死,没有死……”她的声音轻飘而灰暗,就像女巫发出一叠叠不连贯的长尾音声音。嬷嬷瘪了瘪嘴,冷笑道:“不过,这活倒是活了,那肚子的东西可就保不住了!这不,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女人种的孽太多,听说啊,那女人经过这次小产,以后再想要个孩子,可就不能够了!”
“小产?孩子?”明清听了又是一惊,她神情恍惚、声音喃喃又重复了一句:“你是说她怀了孩子?”这三年来,他不愿和她圆房,却让一个宫婢轻而易举地怀上龙种,明清弯了弯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乳母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的意思,忙补充道:“哼,所以奴婢才说这老天开眼,这个女人,今后有陛下的宠爱又如何,若不能再怀子嗣,她这辈子还不是一样完了?娘娘,您等着瞧吧,就冲她不能生育这一点,咱们凤仪宫还是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不是么?”
“东山再起?”明清仿佛听见世上最大的笑话般,“噗”的一声又笑了。“咦,娘娘,老奴……老奴难道说得不对么?”嬷嬷看着她奇怪的样子,有些诧异。明清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对着铜镜不再说什么。
幽黄的铜镜里,那张精致的瓜子脸永远是那样典雅,那样动人,长而媚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直扫入鬓角里去,挺巧的小鼻梁,如雨后梅果般圆润的小嘴唇,明清看着看着,忽然,就像自我欣赏似地,鬓边兰花指一翘,滴溜溜丹凤眼一转,也学起了某人唱给她听过的那曲《霍小玉》名段——
“叹红颜薄命前生就,美满姻缘付东流。薄幸冤家音信无有,啼花泣月在暗里添愁。枕边泪共那阶前雨,隔着窗儿点滴不休……”
梧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簌簌抖动着,带着落寞凄凉的瑟瑟秋意,其实,凄凉落寞的又何止这个季节,何止是深宫怨妇的皇后明清,于堂堂一名君王而言,御榻上那个久久昏迷不醒的人,才是这一切痛楚和煎熬的根源。
第104章 失子(中)
柔止活过来了,就像当年她的母亲心珠一样,眼看就要踏入鬼门关时,结果又被人给及时拉了回来。然而,活过来倒是活过来了,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次突发其来的劫难,她失去了肚子里尚未发现的孩子,而且失去孩子不说,今后若是再想怀有生育,怕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禀陛下,薛尚宫这次的情况有些复杂,据臣等把过的任冲二脉、以及薛尚宫出血不止的情况来看,薛尚宫这次所怀的妊期,应该有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
“是的,而且,就薛尚宫这样的昏迷状态,为了彻底确保她的性命安全,最保险的法子,还是采用一针二灸三猛药的方法,尽快将淤积在薛尚宫体内过多的淤血排出来,所以,臣还是那句话,如此治疗之后,薛尚宫以后能不能再有生育,臣等不敢保证……”
这是数个时辰前太医院的一名医官向刘子毓所呈的禀奏,当“两个多月”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刘子毓的整个身子都子啊剧烈颤抖,孩子,原来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而且还是两个多月!刘子颤手捂着额头,绷紧发青的面颊上,是一抹又一抹惊痛似的绝望和自责:刘子毓啊刘子毓,亏你还是一国之君,瞧,你……你都在做些什么大圣天地!
夜又深了下去,灯火通明的养心殿内,数十只臂粗的牛油蜡烛将整个寝宫照得亮如白昼,堂亮的灯火打在华帐低垂的雕花大床,照着那所躺女子没有半分血色的脸颊,刘子毓默默地又走了过去,素日清贵俊朗的容颜,已是一副疲惫憔悴的衰败之相。侍立在旁的冯公公张了张嘴,好几次想说些安慰主子的话,然而,连他都想不到,自己说出来的,居然是这样——
“皇上,老奴打听过了,太后将薛尚宫秘密关押起来,主要是想逼着她写一封主动离开你的信,其实,她原本也不打算将薛尚宫处死,可能是、是……”怎么越说越像是在为太后求情,冯公公赶紧下意识地闭了嘴,又转移话题小声地说:“奴、奴才还听说,闷毙之前她们是打算对薛尚宫施行银针挑指甲的酷刑,天呐,皇上,那是怎样的一种酷刑,奴才可是想都不敢想,亏她们想得出来——”
刘子毓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袖下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是啊,也亏她们想得出来……他点了点头,然后,血红的眼睛豁然一睁,猛地转过身,夺手就去取下挂在右边架子上的一把嵌珠镶金宝剑,冯公公见苗头不对,赶紧拦住了他:“皇……皇皇上,现在薛尚宫人事未醒,怎么着您也得在她醒来之际第一眼看见您是不是?”像是怕他一时迷怔,冯公公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看着他重复了一遍:“皇上,您说是不是?”
刘子毓一怔,这才惊醒过来似的将手中宝剑“哐当”一扔,然后转过身看看躺在床上的柔止,又转过身倒背着双手,微启着紧绷的唇角,淡淡道:“你去调查一下,此次对她用刑的宫女太监都是哪些人?记下他们的名字,一个也不能漏,然后即刻命人给他们该剥指甲就剥指甲,该闷毙处死的就闷毙处死……”
“皇……”冯公公吞了口唾沫,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跟朕那么久?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淡淡瞥了眼冯公公,冯公公赶紧摇头说不是,刘子毓冷哼一声,这才面无表情将系在腰际的一样私人印章顺手一扯,扔给他道:“名正言顺地去慈宁宫拿人,不用怕,朕身边不需要胆小怕事的孬种,去吧。”说着,他便转过身,重又撩衫坐回柔止的床榻边,面部阴冷地不再说话。
“是!老奴遵旨!”冯公公揣好印章,立即去了。
时值深夜,为柔止诊脉针灸的医官们全都退下了,整个皇帝的寝宫内,只有数十名宫女侍婢穿梭来,穿梭去,虽然她们已经仔仔细细地将柔止身上清理得干干净净,然而,端药的端药,换水的换水,满头大汗的,仍旧显得很是忙碌和紧张。刘子毓略抬了抬手,朝她们哑着嗓子说了声“出去”,宫女们抬头一愣,似乎还没听明白,这时,他又重复了一句:“滚出去。”宫女们吓得一惊,这才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哆哆嗦嗦福了福身,立即退了下去。
偌大的寝殿一下空荡起来,除了烛芯毕剥的炸响和铜炉内木炭清脆的燃烧声,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刘子毓石雕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捧捧淡青的药烟袅袅上升,在他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盘旋一圈又一圈,他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慢慢拂过那苍白如纸的脸颊,抚着抚着,忽然,他胸口一窒,一种锥心的刺痛像潮水般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
“孩子……其实我也很想给你生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知道你定会好好待他的对不对……”
“薛尚宫以后能不能再有生育,臣等不敢保证……”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不能再有生育……”
树叶摇曳的声音飘洒在殿门外的夜风中,婆娑的影子魑魑魅魅,在糊着青纱的窗户上不停摇动,像一只只索命冤魂的手,刘子毓缓缓闭上羽睫,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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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止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又亮了一次,昏昏沉沉的意识中,虽然好几次都想睁开眼睛,但是身体的虚软和乏力,已经耗得她连抬一下眼皮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杏霖春全文阅读。然而,即便这样,她还是很清楚地知道发生在她身上一切事情。
她得救了,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赶回来救他,她就知道,可是……可是那个孩子,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她双手使劲撑于床面,使出吃奶的力气拥被坐了起来。窗外,漫天飞舞的红叶纷纷扬扬飘洒着,带着浓浓的离别和秋意,柔止看着看着,忽然,恍恍惚惚地伸出手,慢慢向自己的小腹抚去。
应该是个女孩吧?她有种预感,就像绽放在春天里的第一朵小花,它的香气都还没涌上来,甚至,她都还没来得及知道它的存在,就已经被无情的暴风雨打落得干干净净……
“果儿。”一双深黑的瞳仁不知何时对上了她的眼睛,柔止偏头一怔,过了好久,嘴角才努力扯出一抹平静安宁的笑:“瞧,这一觉睡得可真是长的,等我醒来的时候你都已经回来了。”“是够长的。”他撩衫坐回床沿边,脸上也努力露出一抹温和轻柔的笑。他看她,她亦看着他,他叫了她一声名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冯公公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皇上…”“什么事?”冯公公迟疑地看了柔止一眼,然后才禀告道:“南苑那边的几名统领不停来问,这次军演还有十来天才算完结告终,皇……皇上还要去吗?”刘子毓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不去了,说朕宫里这边也有要事,叫兵部的那几个官员好好计划安排着就是。”柔止一听,忙道:“皇上,这么重要的事,你赶紧去吧。”刘子毓笑道:“现在去也没什么要紧的,索性不去了!”又问:“你还有什么事”冯公公赶紧道:“对了,奴才去了慈安宫一趟,本来一切顺畅,奈何那个叫阿兮的贱婢,太后她死活护着不让带走,奴才实在无法……”“然后呢?”“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皇上,您也是知道的,毕竟她是太后,老奴可还真不好说什么。”“朕问的是,除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刘子毓眉头微微一皱,不耐烦起来。冯公公愣住,赶紧躬身道:“没有了,奴才这就告退。”
冯公公退下了,柔止听着他们的谈话懵懵懂懂,她问:“皇上,刚才冯公公说些什么?”刘子毓笑道:“没什么,果儿,睡了这么久,难道都不饿吗?”说着,双掌击了击,说了声“来人”,于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阿胶燕窝粥很快便从一个侍女的托盘中端了进来。
受了创的身体实在太虚,柔止这才发现自己连拿一把调羹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这样侍候人的事他免不得要效劳的。刘子毓吹一口、喂一口地小心伺候着,柔止就着勺子喝着喝着,忽然,轻轻伸出手,抚向他曲线刚毅的下巴:“瞧,你好像变得变得有些邋遢了。”刘子毓吹了口勺子喂过去,不好意思笑道:“这么几天没有收拾,是有些邋遢了。”柔止不喝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从他脸上转移到暖阁的四周,又落在旁边的一张躺椅上。
那是一张红木做的大躺椅,是皇帝平时躺着看书小憩时用的,宽敞大气的皇帝寝宫,中间的御榻是用雕花金丝楠木隔成的一个小小沉香暖阁,暖阁里置着果盘,燃着篆香,前后挂着厚重的锦绣垂帘,而那躺椅就放在御床的旁边,上面还堆了一床丝绒毯子,想来这几天昏睡不醒的时候,他定是在那守着自己睡了好几个晚上吧?
她心中不知是酸楚,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她看着他,忽然哽了哽喉咙,良久,才故作轻松一笑:“其实,躺在床上这么多天没洗澡,我也很是邋遢呢。”说着,她将自己的发丝拿在鼻端又嗅了嗅,又认真思索道:“要不,你帮我一个忙吗?”
位于皇帝寝宫的北次间有一方汉白玉拼彻的温泉池,池壁呈莲花形状,上接莲花喷头,下接泉水水源,人走在旁边,如走在水气蒙蒙的雨雾般。当然,现在是秋冬季节,若要沐浴,用的已经不是自然泉水,而是由宫人们轮流将烧好的汤水抬来注入池内,所以,作为皇帝的御用汤池,能在这里泡一泡澡也算三生有幸了。
刘子毓将柔止轻轻抱了起来,走到浴池边上,柔止的脸色依旧很白,即使吃了点东西,但身体过度的损耗,还是让她的双颊看起没有一丝红晕和血色。刘子毓轻轻将她放于池边的锦椅绣榻上,自己则蹲下身,帮她去解睡袍的束带,柔止微笑着去抚他的脸,刘子毓解着解着,忽然,他又迟疑了一下:“果儿,你真的可以吗?”
第105章 失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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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没事的。”可能是调香内人做得久了,逐渐养成一种过于洁净的怪癖,要是几天不洗澡,简直会让她疯掉。然而,她毕竟是才刚经过小产的人,刘子毓到底还是有些迟疑,他想了想,又帮她将袍子的衣领拢上,站了起来道:“不行,安全起见,朕还得再去问问太医吧。”说着,整了整袍服的衣袖,很快走了出去。
柔止无奈而疲惫地看着他的背影,简直郁闷得要死,她也不是不懂医道,传统的观念,女子小产过后的确要满月才能沐浴洗澡,可如果在汤池里适当的加入一些药料,不仅对身体毫无影响,反而还有益于身体的恢复,为什么他就不相信她说的话呢?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不一会儿,刘子毓便很快走了进来,关好了汤池的门:“太医说没问题,现在我也可以安心了。”说着,他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玉带和锦袍。
尽管她对他的身体再熟悉不过,但是此时此刻,线条完美而流畅的肌肤完□□/露在她的眼前,她还是有些心跳和脸红,她转过头,极力不去看他,刘子毓不懂她的心思,反而很是自然地下了汤池,在一层汉白玉的台阶铺了一张柔软的垫子,一切准备好后,才重又走过去解她的衣裳。
汉白玉的汤池边种着各种奇花异草,几盏宫灯吊在屋顶上,明亮的灯光通过宫灯的红纱、流苏和玉佩轻泻而下,将整个浴池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红雾之中。
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浸到温泉的池水里,这时,在红雾与水汽的笼罩下,她苍白的面颊总算看着有点血色。他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极力不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将水一捧捧撩到她雪白的肩膀上,然后又替她轻轻搓着背。
“你是皇上,这样侍候人的事,都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怎么会?我反而觉得挺新鲜好玩的。”
“新鲜好玩?”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新鲜倒是新鲜,那可不好玩。”
“……?”
柔止微微扭过头,朝他眨眨眼。刘子毓摇头无奈一笑,继续帮她撩池子里的水。水珠一点一滴溅到柔止雪白的脸颊上,当感觉他某处的一样,她一愣,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儿有瓶洗头发的玫瑰膏子,你能不能帮我拿过来一下?”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红着脸,赶紧指着一个小圆珐琅盒子,刘子毓听话地拿了过来,柔止将盒子揭开,摇头笑道:“哎,你知道么?诗经上讲: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实,我这么倔着性子要沐浴,还不是不想让你看见我邋邋遢遢的丑样子。”
刘子毓笑道:“傻瓜,不管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看的。”
柔止不说话了,按照常理,饶是任何一个女子听见这样的话,都该将幸福的感觉涨得满胸口都是,然而,她轻蹙的秀眉,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以及更深更远的忧虑中。
刘子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又将洗发的膏子笨拙地打在她的青丝上,然后轻柔地按摩完头皮后,再用池里的水将它冲洗得干干净净。
“果儿。”
“嗯。”
“这里还疼不疼?”
柔止一怔,这才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右肩中过箭伤的地方,他的拇指轻轻触摸着那个小小的疤痕,她微微一笑:“不是几年前的事了么?哪有疼到现在的?”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老是让你受伤。”
“皇上。”柔止轻轻转过身,面对着他,一双乌黑的双眸泛着点点水光,不知是不是池中水汽的原因,看起来竟有点像泪水噙在她的眼睛里。
“怎么了?”他拿出岸上的一方巾帕为她擦干头发上的水,柔止轻轻握着他的手,像是有什么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懂她的心思,只是在心爱女子这样的注视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继续为她擦拭头发上的水,然而,好几次想别过眼去,奈何她的眼眸就像一对磁石,牢牢地吸引住他,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忽然,他再也承受不住了,猛地将她往怀中一揽,扣着她的后脑勺,俯首朝她向那湿漉漉的微翘嘴唇吻去。
烛光莹然,怯怯地创造出两个人的世界。她滴着水珠的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是要拼命承受着他的激吻。他的舌钻了进来,与她的舌卷在了一起,纠纠缠缠间,池面的水波在两人胸前一荡一漾,波光荡在两人的脸上,时而交错,时而舞动,不一会儿,他身体紧绷的欲望便有些保持不住起来。
就在他的欲望快要抵住她的柔软时,忽然,两行泪水泉涌般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渡进了两个人的嘴里。他吓得一惊,所有的理智瞬间被拉了回来,“对不起,果儿,对不起……你太美了,我……我……”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然而,于柔止而言,他每说一句抱歉的话,自己的胸口就越发像有一把匕首在上面划来划去,事实上,如果可以,如果上苍允许,或者如果她能再争气一些,她完全可以将他纳入自己的身体,就只是她一个人,再也不放他出来,不放他到别的地方去,然而,她不能,她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自私……
她闭上眼,哽咽着喉咙,泪水像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纷呈了一脸。刘子毓更是慌了,只是一边用手去抹她脸上的泪水,一边柔声哄道:“乖,都是我不好,我该死,别哭了,以后……以后再也不会了。”
柔止猛地睁开泪眼,一把捉住他的手:“你去!求你了,去皇后那里,或者三宫六院地娶进来,不要再这样一叶障目了,我……我命薄,承受不起!”
气氛一下僵住,刘子毓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柔止抖着肩膀,只是哭。
刘子毓猛地掰起她的双肩,暴跳着额上青筋,双眸血红:“再说一遍?让我哪里去?”
柔止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拉下他的手,一把挣脱了他:“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以前是我执迷不悟,心比天高,现在总算招到报应了!太后她说得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皇帝,你……你怎么能连个子嗣都没有!”
刘子毓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柔止边哭边捶着他的肩膀,又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他到我的肚子已经两个多月了,然而,我这个做娘的,一心却只顾着内廷的事,丝毫不曾在意过他的存在……皇上,对不起,是我蠢,是我没用,如果我早知道他已经在我肚子里,我一定不会那么义气用事,一定会想办法和她斡旋,哪怕是去南海岛……”说着,簌簌的眼泪又滚落下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已经几乎嘶哑:“我时常想着,我们两个都是苦命的人,从小就没了爹娘的疼爱,如果有天咱们有了孩子,一定不会让他受这样的罪,一定不会的……”
“果儿……”刘子毓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他松开了她,捧着她的脸,好半天,才嗓音艰难地开了口:“不要紧,这个孩子和咱们无缘,以后,以后……”
“还有以后吗?”她缓缓闭上眼,笑得眼泪又流出来了,刘子毓心脏一阵急缩,双臂将她紧紧、紧紧箍入怀里:“果儿,你听我说,只要你活着,你能不能生育,以后会不会有孩子,朕一点都不在乎,皇室的宗亲多得很,大不了等朕老了以后,随便挑个可靠的人将大位传给他就是!或者,再过几日,朕去哪个王叔那里挑一个孩子过来,让她做你的儿子怎么样?”说到这里,他又松开了她,再次捧着她的脸,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而且,我等不及了,我要让你做我的皇后,马上就要!”猛地俯下头,狠狠朝她的嘴唇吻去。
柔止睁大着眼“唔”的一声,却是怔了。
寂静的佛堂里,袅袅的香烟在庄严的宝相前轻轻回旋,太皇太后双手合十跪在蒲团前礼着佛经,她的表情依旧端庄高贵,神态依旧平静安宁,然而,饶是谁都看得出来,那端庄宁静的背后,却蕴着一种恐惧而慌乱的神思。
“娘娘,这宫里呆久了也怪腻歪的,要不咱们去外面的别院山庄去住一住、散散心吧?”
阿兮很会用词,她说的是“散心”、“住一住”,而不是直接说“躲一躲”,太后闭上眼,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是口里念念有词:“法王无上尊,三界无伦匹,天人之导师,四生之慈父,我今得皈依……”
“太后!”阿兮急了,赶忙的又要规劝两句,太后向宝相再次拜了一拜,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你怕什么?”她拂了拂身上的衣袖,掠了掠鬓边的凤钗,冷笑道:“这佛烧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想哀家堂堂的一国太后,居然会避猫鼠一样躲着他?呵,这脸你丢得起,哀家可丢不起。”阿兮忙道:“娘娘,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好汉不吃眼前亏呐,您想想,那姓万的女人不就是个例子吗?”
太后背皮一麻,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不过,也就片刻功夫,片刻之后,她右袖一拂,下巴一抬,神色冰冷地嘲讽道:“她是她!哀家是哀家!哼,咱们明家一族现在还没倒塌呢!”阿兮无奈,不好再说什么,太后又道:“皇后最近在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哀家宫里最近出了些状况吗?哼,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哀家像她那么年轻的时候,不知除了多少眼中钉肉中刺!哪像她现在,就为了一个小小的贱婢,居然还逼着哀家亲自动手!”
阿兮迟疑片刻,终忍不住说了出来:“娘娘,奴婢说句话您可别生气,奴婢也是才听人说,皇后最近像是闲得无聊,常常隔三差五地将几名戏子招进凤仪宫,哟,听着那些个人天天唱,夜夜唱的,好不悠闲自在……”
“什么?居然有这样的事?”
太后惊诧不已,就在她还没有回过神之际,这时,佛堂的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大声的传报:
“皇上驾到——”
第106章 废后(上)
“阿兮。”太后全身猛地一震,急忙搭住了阿兮的手。阿兮赶紧搀扶着她,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打颤,“娘娘,呆会、呆会您记得和皇上下个矮庄,说点好听的话,千万不要和他硬碰硬,啊。”
“你慌什么慌?”太后高抬起下巴,扯扯衣襟,理理鬓发:“再怎么说,哀家是这宫里的太后,哀家就不信,他敢将哀家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她冷哼一声转过身,端端正正坐在旁边一张金漆交椅上,威仪而镇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恐慌乱的神情。
刘子毓负手踏进了门槛,阿兮等众多侍婢赶忙俯首叩拜,刘子毓淡淡瞥了她们一眼,又将一双墨眸定在太后身上一动不动。太后绢子匀匀嘴角轻咳一声,极力保持脸上的镇定:“皇帝,见了哀家,至少得问个安吧。”
刘子毓微微勾了勾唇角,轻轻一抬手,遣走了身边的宦官侍从,向太后很是有礼鞠了个身。
太后冷笑一声,又道:“皇帝,这是来找哀家兴师问罪的么?”刘子毓沉默不答,她又道:“你让姓冯的那个狗奴才名正言顺到哀家宫里来拿人,好了,哀家的宫里,你该处置的都处置了,该闷毙也都闷毙了,怎么?现在是准备来把哀家怎么样?是活埋还是凌迟处死啊?”
刘子毓笑了:“母后您老家总是这般容易动怒,看来这佛堂里的香也算是白烧了。”太后勃然一怒,刘子毓又环视四周一眼,摇了摇头:“这持斋念佛多没意思,朕今天来,不过是看着您老人家近日无聊,想请您老人家看一出好戏而已。”
“看……什么好戏?”太后狐疑地眯起眼,一丝不好的预感瞬间笼上心头。
刘子伸手触触鼻子,轻咳一声,笑道:“母后,这里是佛堂,有些事情说出来,朕……还真怕侮了这么多菩萨和神灵,不如这样吧,您老人家……还是亲自随儿臣如何?”笑容迅速一敛,一把捉起太后的手,拉起她就往佛堂的门外走。
太后双足一个趔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拖拽到殿门外的一乘车辇旁,阿兮在后面追着,不停地唤“太后娘娘”,太后气得面颊绯红,浑身的血液直冲耳廓:“真是反了反了!刘子毓,你还懂不懂什么叫做尊卑有序,懂不懂什么是三纲五常!纵然你是九五之尊,可别忘了哀家到底是堂堂的一国太后!”
“太后娘娘。”刘子毓面无表情道:“您老人家在气什么?朕不过是见母后闷得无聊,想请您去听一出戏而已,走吧,清音阁那边,好茶好点心朕早就命人摆好了,母后,还是快随儿臣上轿吧。”他松开了她,并很是有礼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后冷冷瞅着他,本欲破口大骂,但见他五官冷硬,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只得生生吞了这口气,冷哼一身,拂袖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踽踽而行,一路直向清音阁的方向碾了过去。两个人坐在马车上,太后直盯盯地看着他,好久,方道:“刘子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有什么话不妨现在就在这里和哀家说个清楚,何时学着这样一副市井狂霸的无赖样,简直有失帝王的教养和身份将门娇,皇后要出嫁全文阅读!”
“呵,现在母后和朕谈什么教养和身份,不觉太晚了么?”刘子毓拂了拂衮袍的衣袖,抬起下巴淡笑道:“市井也好,恶霸流氓也好,难道母后老糊涂了么?朕这样子……还不是您老人家亲手教养出来的,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太后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哀家还以为你忘了这一点呢!说吧,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有什么不妨明着说,咱们呣子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哀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那个小贱人,哀家就是要弄死她,在这个宫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皇帝,哀家倒想看看,你究竟预备着把哀家如何发落?”
刘子毓没有吭声,只轻描淡写扫了她一眼,清冷俊秀的五官映在从车窗透进的日影中,说不尽的淡静与超然。太后越发眼前晕了晕,这种被无视被轻蔑的感觉,只觉整个胸口都快气得炸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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