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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离奇怪事

刚从心底升起的一线希望幻灭了。

就在他站在马府前院,正感到失望的当儿,报君知声跟那清朗话声,又传入耳中:“决疑难,算灵卦……决疑难,算灵卦……”

有这么巧的事,入耳第二声,李燕豪心中猛一动,目闪寒芒,扑出了马府大门。

大门外,一个人由东而西,缓步行来。

这个人是个瞎子,中年瞎子,­干­瘦­干­瘦的身材,肤­色­黝黑,偏又穿一身雪白长衫,显得他更黑,右手握根探路竹杖跟报君知,拄一下地报君知响一下,左手则拿块布招,上写四个大字:“铁口直断”!

他一边缓步走过来,一边朗声喊道:“决疑难,算灵卦!”

李燕豪锐利目光盯上了这位算卦先生,要论这位算卦先生的长相,是既无仙风,也无道骨,别说灵气了,简直一脸的庸俗猥琐相,要说他能铁口直断,决什么疑难,算什么灵卦,鬼才信。可是前后两次相遇,李燕豪在哪儿,他也到哪儿,这又是巧合。

容得算卦先生走到近前.李燕豪立即步下石阶,横身拦住去路,道:“请先生指教。”

算卦先生一怔停步:“准?”

“先生应该知道我是谁?”

“你这位说笑话了,算卦的我两眼失明,是个瞎子,别说以前没见过,就是见过,我又怎么知道你是谁。”

“先生两眼不方便,可是胸中却明亮得很。”

“你这话……”

“先生既无法知道我是谁,又怎么知道以前没见过?”

“难道你没听说过,瞎子眼瞎,耳朵最灵,我以前投听过你的话声。”

“先生善于应变,也长于辩才,不过先生要明白一点,我是诚心求教。”

“你是要算卦?”

“不错!”

“要算卦就说要算卦不就结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真是!”算卦先生说着话,以右手竹杖四下点了点,点着了脚旁石阶,他一笑道:“不赖,这儿还有地方坐呢。”

他一ρi股坐在了石阶上,把两手的东西往身边一放,探怀摸出了小布包来,道;“你这位,要问什么,有什么疑难待决?”

“先生!”李燕豪道:“先生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似乎用不着多费事了。”

他指的是小布包里,以及算卦的那一套。

算卦先生两眼一翻,道:“你这位是越说越玄了,我虽然是铁口,直断算灵卦,但毕竟是­肉­眼凡胎的人,又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大罗神仙,不算上一算,怎么会知道你要问什么?”

李燕豪心急如焚,哪有心情跟他蘑菇,眉梢儿一扬道:“救人如救火,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先生要是吝于指教,我只有另求高明。”

他转身要走。

只听算卦先生一笑说道:“年纪轻轻,何来这么急躁刚烈脾气,你去另求高明吧,只要有人能决你的疑难,算卦的砸碎这块招牌,从此不吃这碗饭。”

李燕豪霍地转过身来,算卦先生站起来要走。

李燕豪道:“先生不要怪我,若是你我易地而处,先生你又何能心如止水。”

算卦先生一点头:“好话,有道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小伙子,算卦的我两眼虽瞎,可却看见了有人大搬家,只是我要先弄清楚,你跟这些人有什么渊源?”

李燕豪道:“先生,离奇失踪的一共有三家,我也要先弄清楚,先生究竟看见了哪一家大搬家?”

“小伙子,你不是只在两个地方碰见我么?”

“那么我可以告诉先生,我跟这两家是朋友。”

“仅只是朋友而已?”

“不错,可是彼此间有着不平凡的交情。”

“呃!什么不平凡的交情,能让我知道一下么?”

“自无不可,这两位是义共生死的把兄弟,但这两位中的一位,跟我的师门是肝胆相照的道义交。”

“呃!原来如此,那么小伙子,你们的师门……”“孤遗老人。”

算卦先生微一怔:“孤遗老人,算卦的久走江湖,知道的人不少,可却没听过——”

“先生,我的师门本就默默无闻。”“小伙子,你不老实。”

“怎见得我不老实?”

“由你,可以知道,你的师门绝非默默无闻。”“先生,这无关紧要。”

算卦先生摇了头:“不,我要知道你艺出何门,才能决定该不该为你解决疑难,算这一卦。”

“先生,我是两个马家的朋友,这应该够了。”

算卦先生沉默了一下。旋即点了头:“倒也是,这两个姓马的,人都还不赖,好吧,小伙子,我为你算上一卦,解决这个疑难,听清楚了,姓马的这两家的人,都往西城根儿砖瓦窑去了。”

李燕豪听得一怔:“西城根儿砖瓦窑?”

“不错。”

“他们是怎么去的?”

“当然是自己走着去的。”

“自己走着去的,不是被人所制?”

“不是。”

“这……先生,可能么?”

“小伙子,信不过我这铁口直断?”

“那倒不是,只是我认为他们不可能……”

“小伙子是这样的,先有个人半夜进了这个马家,然后马家的人就一个个的都走了,没多久那个人去了那个马家,随后那个马家的人也走了。”

“先生,那个人是什么来路,长得什么模样?”

“那个人一张脸惨白,而且死板板的没表情,显然是戴了人皮面具,谁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什么样,事不关我,我也懒得问他是什么来路。”

李燕豪思忖了一下,没再多问,一抱拳道:“多谢先生。”他要走。

“慢着,小伙子!”竹杖伸了过来:“你还没给卦钱呢!”

李燕豪道;“先生江湖异人,谅必不会在意这区区卦资。”

“小伙子!”算卦先生笑道:“你是个明白人,不过素昧平生,我也不会白为你算这一卦。”

“那么先生放心,我终必会有一报。”李燕豪转身又要走。

竹杖却又伸了过来:“别急,小伙子,先说好,你怎么一个报法?”

“目下我还不知道——”

“我知道,这样吧,你帮我做件事——”

李燕豪心急救人.未假思索,一点头道:“可以!”

“小伙子,我辈轻生死重一诺。”

“当然。”

算卦先生收回了竹杖。

李燕豪转身急奔而去。

算卦先生脸上浮现起一丝奇异笑意。

口口口

西城根儿是有一座砖瓦窑,相当大的一座砖瓦窑,可是却是一座废弃的砖瓦窑。

李燕豪赶到了。砖瓦窑静悄悄的,没有人,甚至没有一个会动的东西!所能看到的,只是些断砖破瓦,还有些破碎的土壤。

李燕豪怔住了,是来迟了?还是算卦的骗了他?算卦的有理由骗他?

要是来迟了,人又转移到哪儿去了?

定了定神,李燕豪聚功凝神,缓步踏进了砖瓦窑,一直走进去,窑像一个个的黑馒头,被扔在地上,口都开着,没堵,可以看得很清楚,没人,里头也没法藏人。

砖砌的大烟囱.像根擎天柱,高得几乎戳破了天,可就是看不见人,哪怕是一片衣角。

不过李燕豪终于找到了一样证据,证明有不少人确曾来过这儿。

那是黄土地上不少零乱的脚印。

这个发现,使得李燕豪一颗心猛跳了几跳。

有脚印,应该就有可循之迹。然而,越往前走,脚印越淡,等到了十几丈外,也就是砖瓦窑那断落的后墙边,脚印根本就看不见了。

至少,人该是往这个方向去了。可是,看不见脚印的地方,紧接着一片辽阔的荒郊。乱坟场,哪个方向是那些人的去向。李燕豪心又沉了下去、忽然,报君知声的声响传自身后,李燕豪忙转身。

算卦先生扶杖走了过来,衣袂飘飘,是那么从容!

李燕豪没动。

箅卦先生虽瞎了眼,可却跟目能视物一佯,一直到李燕豪跟前停下:“怎么,来迟了还是我的卦不灵?”

“来迟了,先生似乎预知我会来迟。”

算卦先生笑了:“小伙子机灵,不错,我预知你会来迟,不过我不能不让你跑这一趟,要不然你不会相信我的卦灵。”

李燕豪双眉一剔;“你阁下的用意,恐怕不是为证明你的卦灵。”

“别动火儿,小伙子,你的确够机灵,我也不愿再跟你绕圈子,我知道人哪儿去了,不过现在你得先为我办事了。”

“阁下,要我杀人。”

“不会耽误你太久,而且我担保你要找的那些人,个个毫发无损。”

“阁下凭什么担保?”

“就凭我的灵卦。”

“万一你的卦有一次失误呢?”

“人不会没有失误、但绝不会这一次。”

“叫我怎么信得过你?”

“信与不信,那还在你,恐怕你只有相信我。”

“那么,你让我为你傲什么事?”

“小伙子果然是信人,我要你去给我杀一个人。”

李燕豪听得一怔,道:“阁下索取的代价,未免太高了。”

“是不低,我的灵卦卦资一向昂贵,但若是比起两个马家近百条人命来,这代价就算不了什么了。”

“我要是不愿意呢?”

“小伙子,一条人命,换近百条人命,愿不愿在你。”

“我辈行走江湖,过的本是刀口舐血生涯,杀个人该算不了什么——”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我要看这个人该不该杀!”

算卦先生的脸­色­突转凄厉,冰冷道:“该杀,虽百死不足以赎其罪。”

“呃,那他必然是罪恶滔天了?”

“当然。”

“可否让我听听他的罪过。”

“没有这个必要,我说他罪恶滔天,绝不会骗你。”

“阁下,这样不行!”

算卦先生突然厉声道:“小伙子,你不要忘了,近百口子在生死边缘,等着你去救啊!”

李燕豪神情一肃,道;“我知道,但若是拿一个不该死的人的­性­命去换,这种事我不­干­,两个马家的人他们也会觉得活得愧疚。”

算卦先生默然不语,良久才一叹说道:“小伙子,你倒真是择善固执啊,当世之中,像你这样的人还真不多见,好吧,小伙子,你这个朋友值得交,我告诉你吧——”

­唇­边闪过一丝抽搐,活声突转沉重而悲痛:“小伙子,若是某人待一个人如手足兄弟,仁至而义尽,而这个人却恩将仇报,拐走了他的爱妻,使他家园破碎,受尽了世人的耻笑,这个人是不是罪恶滔天,是不是该杀?”

李燕豪听得心头震动,他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阁下,你要听听我的看法?”

“当然。”

“这种朋友不可交,但罪不至死——”

算卦先生勃然­色­变,欺前一步厉声道:“小伙子,你怎么说?”

李燕豪平静地缓缓说道:“我能体会那个人心中的悲痛,失妻之悲,家破之痛,椎心刺骨,只是阁下,这怪只怪那个做妻子的意志不坚,倘若她意志坚决,是个贞烈女子,又岂是任何人能诱拐得了的。”

算卦先生出手如风,挥掌抓住了李燕豪的“肩井”,认|­茓­之准,令人叹服,他五指紧扣,道:“小伙子,你,你是逼我杀你——”

李燕豪忍着疼痛,道:“阁下是­性­情中人,应该有听实话的雅量。”

算卦先生身躯泛起了颤抖,哑声道:“小伙子,你可知道,那个做丈夫的长年在外,一年之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使她空围寂寞——”

李燕豪振声道:“这种情形比比皆是,倘若做妻子的因而失节,普天之下,有多少做丈夫的蒙羞,天下岂不大乱,还成什么世道。”

算卦先生突然松了李燕豪,垂手低头,颤声道:“小伙子,这道理我不是不知道,奈何那个做丈夫的还深爱他的妻子,不忍伤害她啊。”

李燕豪轩了轩眉道:“阁下,她原本不值那个丈夫的伤害。”

算卦先生猛然抬头:“你怎么说,你,你,你是说就这样任他们去,算了?”

李燕豪道;“是这样,纵然杀再多的人,你又能挽回什么?”

算卦先生身躯暴颤:“小伙子,你既能体会那个做丈夫的身受,你,你叫他如何能甘心?”

“这口气难咽,的确让人不能甘心,只是阁下,这世上该报的仇不只是这一桩,该做的事也不只这一样啊!”

算卦先生微一怔:“小伙子,还有什么该报的仇,还有什么该做的事?”

李燕豪两眼倏现寒芒,肃容道:“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多少家园破碎,多少骨­肉­分离,他们的身受,比起你阁下来,是不是更为悲痛,更为椎心刺骨?”

算卦先生神情猛震,惊声道:“小伙子,你是——”

“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中的一个而巳。”

算卦先生缓缓低头,倏又抬起头束,口齿启动,­唇­边飞闪抽搐,欲言又止,转身欲去。

李燕豪道:“阁下,我的卦还没算呢?”

算卦先生脚下一顿:“小伙子,出城北十里。‘鹰愁死谷’,快去吧!”迈步行去。

李燕豪道:“多谢,仍然当有一报,容我请教。”

“不必了,心已死,剩下一具臭皮囊,无名无姓。”渐行渐远,背影之中透出无限凄凉,李燕豪心急救人,没再说什么.转身如飞掠去。

口口口

北十里,鹰愁死谷,这应该就是了。

山涧深处,两山夹一条狭缝,峭壁Сhā天,只露一线碧空,猿啼鸥阵,凄厉惊人。

寂寞、空荡,看不见一个人影。李燕豪提一口气,脱弩之矢般扑了过去。

狭缝长有十余丈,走完狭缝,眼前豁然开阔,这才是“鹰愁死谷”。

两边峭壁陡如削,青苔遍布,滑不溜手,壁下一处处黑黝黝的洞|­茓­,谷中怪石林立,嵯峨狰狞,一点动的东西都没有。往里看,深处雾气弥漫,难看清两丈以外。

李燕豪凝神聚功,脚下移动,就要往里走。突然——

“真难为你能找到这儿来,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一个冰冷话声,起自谷深处,那弥漫的雾气之中。

李燕豪心头一震停步。

冰冷话声又起:“李燕豪——”

李燕豪心头一震:“你知道我叫李燕豪?”

“知道得晚了些,要是知道得早一点,你就管不成别人闲事了。”

可能是两个马家的哪一个说出去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

“知道了,我就要跟你谈谈交易了。”

“谈什么交易?”

“当然是大交易?”

“什么大交易?”

“近百条人命的大交易?”

“我明白了,可是拿我换两个马家的人?”

“错了,要你没有用,我不要你。”

“那你要什么?”

“身上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虎符剑令。”

李燕豪心头猛震,这显然是两个马家里的哪一个泄露了他的身分,他平静了一下.道:

“你要‘虎符剑令’何用?”

“那是我的事。”

“你是爱新觉罗的人?”

“你问的太多了。”

“这笔交易谈不成了。”

“你怎么说?”

“我说这笔交易谈不成。”

“李燕豪,这两家姓马的,近百口的人命,可都掌握在你手中啊。”

“你是让我以‘虎符剑令’,换回两家姓马的,近百口的人命?”

“不错!”

“你既然已经知道‘虎符剑令’,也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身分,既是这样,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把‘虎符剑令’交给任何人。”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劫持这两家姓马的近百口子,李燕豪,这个代价并不低啊!”

“你跟秦玉岚,或者是骆家有关系?”

“何以见得?”

“你只提两家姓马的,而不提骆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我跟秦某人,或者是骆家有没有关系,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笔交易。”

“我已给过你答复了,这笔交易谈不成。”

“这么说,你是不顾这近百条的人命了?”

“你要杀他们?”

“一天一个,直到你交出那块‘虎符剑令’为止。”

“你愿意造那么大的杀孽?”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些人留着是祸害,早该死了,杀他们如同杀­鸡­屠狗一样。”

李燕豪听得胸气往上一涌,道:“说话嘴里放­干­净些。”

那人冷笑道:“称他们­鸡­狗已经足够客气了,姓李的,不要再罗嗦了,我并不勉强你现在把‘虎符剑令’交给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把那块‘虎符剑令’给我送到骆家后院凉亭的石几上,这是头—个。”

话声方落,那弥漫雾气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呼,随即寂然。

李燕豪听得心胆欲裂,什么也顾不得了,霹雳般一声大喝,身子向着那处弥漫雾气扑了过去。他扑进了弥漫雾气中,带得雾气一阵激荡流动,他并没有受到任何暗袭,一个起落便到了地头,他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青苔峭壁,也看见一个人,那人静静的趴伏在峭壁下,身子地上都是血。

他急急掠了过去,俯身把那人翻转过来,只一眼,他热血上涌,目眦欲裂。

这个人不陌生,是马回回那清真馆两个伙计里的一个,如今这个伙计成了血人,从胸口到小腹,整个剖开了,脏腑、肚肠外流,一颗心还在轻微的跳动。

李燕豪眼发了红,他霍然旋身,闪电似的在弥漫雾气中层开了搜索。可是他白搜了,没有人,甚至连一点动静也听不见。

此处既称死谷,进出口就只该有一处,刚才他是从外向内扑,那个人,那个说话的人,绝没有从内往外逃走的可能,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见了,人是怎么走的?

李燕豪不明白,而那个人不见了却是事实。

终于,李燕豪停了下来,停在了那具尸体前,他低下了头,洒落两行英雄泪。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有血­性­的忠义豪雄,多少年来,一直为匡复社稷贡献他们的心力,这些人,等于是他李燕豪的手足兄弟,而,他们并不是在大仇搏斗中捐躯,真要那样,死得还壮烈,如今竟如此被害惨死,尤其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叫李燕豪他怎能不悲,怎能不痛?

而,李燕豪毕竟超人,他能继承“虎符剑令”,接“虎符剑令”衣钵,毕竟不凡,他不再流泪,忍住了悲,忍住了痛,默然地埋葬了那名弟兄,就埋在鹰愁死谷那弥漫的雾气之中,然后他掉头掠出了鹰愁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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