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确信找准了地方,可裆里的物什就是深陷不进肉里,心里懊恼间猛地用尽力气,花
瓣儿再也容耐不住,"啊"地嚷叫出来。
"哥,疼哩!"
"哥,不咧!"
花瓣儿低低哭着,嘴里一阵哀求。
芒种心里绝望,半跪着一时愣住。
花瓣儿啜泣着说:"哥,你这是干啥哩?疼死咧!"
芒种有点不甘心,用手捂着她腿间的软处,慢慢拍打着央哄道:"好咧,不疼咧,不疼咧
---"
花瓣儿不再说话,软软地偎过身子。
芒种嘴里央哄着,见她不再难受,手指又在软处摸索起来。他脑子里回闪着用手指摸索
白玉莲裆里的景致,但是不管咋样搜寻,手指终究找不到可以藏陷的地方。
芒种彻底绝望,仰面躺倒,长长吐出一口气。
花瓣儿晓得他不高兴,柔声说:"哥,别不高兴,要不……要不俺不嚷叫咧。"
芒种没说话,不松不紧地抱着她,心里一阵空落落地难受。
花瓣儿试探着把手伸过来,轻轻握了芒种裆里的物什,愧歉地说:"要是不疼,要是没有
心烦的事体,俺……俺也想它哩。"
芒种被她的话激得心里狂跳,又要翻身上去,就觉那物什被她的手握得暖暖的,通身猛
打个激灵,弄了她手上、身上一摊精湿。
花瓣儿起身用手巾擦净,关切地说:"哥,咋又尿这哩?"
芒种嘟囔道:"谁晓得哩。"
花瓣儿抱紧他,讨好地说:"那俺也不嫌你!"
芒种心里烦躁不堪,拍拍她的后背,轻声说:"辰景不早咧,睡吧。"说完,平躺着闭上
双眼。
花瓣儿以为他心里难过,身子挺了挺,抓过他的手捂在胸脯上,不忍心地哄道:"哥,捂
着酒酒吧,捂着酒酒心里就不烦咧!"
晌午,花家五正三厢的院里飘着肉香。
花瓣儿听见有人敲门,端着一碗肉出来,在门缝里瞧睢,拉开了门闩。
翠蛾慌张地站在门口,脸上全是青青红红的巴掌印子。
前些年,翠蛾经常来花家玩耍,被男人休了也没间断,自从被花五魁日过,心里觉得虚
空才不再来。而花瓣儿也不晓得爹与翠蛾的事体,只晓得爹的师姐李红儿是翠蛾的表姐,所
以两家走得很近。
花瓣儿惊讶地问: "天呀,谁打的?脸咋全膀咧哩?"
翠蛾也不应腔,着急地说:"你爹有信咧不?锅沿心毒着哩,得赶紧找人疏通。"
花瓣儿刚要说话,胡大套从屋里出来。
胡大套晓得是她报的信儿,心里感激,没把她当成李锅沿的亲表妹提防着,将她拉到一
边儿,低声说:"那狗日的打你咧?他落不了好下场。你放心,俺兄弟的事体有安排,估计出
不了大花(注:方言,大错的意思)。
翠蛾定下神来,埋怨道:"你们也真是的,咋把当兵的都活埋咧哩?"
胡大套说:"事体都赶到点儿上咧,他们不死,咱就得死。放心,是俺干的,跟别人没关
系。你别操心咧,回吧!"
翠蛾并不想走,拧了一下腰身又止住晃悠。
胡大套问:"咋?还有事体?"
翠蛾迟疑半晌,愧歉地说:"晓得……你们心里有事,可俺跟前又没个说话的,不晓得咋
办哩。刚才家里去咧三个人,让俺到车站给福根收尸哩!"
"福根咋咧?"
"昨天夜里他们上车站兵营偷枪,人家看见追出来,别人扔喽枪跑,他心贪怀里抱着的
那两支枪,被人家追上崩咧!"
"尸首在哪儿哩?"
"还不让人家扔到野地里?俺一个妇道人家咋敢去哩,可……可毕竟和他夫妻一场,把
他葬埋喽,也算从一个锅里吃饭出来的,心里没愧歉哩!"
"俺一会儿到兵营找几个人,让芒种跟着去就行咧,不是啥光彩的,大白天咋拉着尸首
招摇哩?"
花五魁当夜被抓进大道观,受了正儿八经的罪。
李锅沿忙着收拾十三个当兵的尸首,没有顾上下令审讯,花五魁算是躲过一回暴打。
前几天,花五魁犯病的辰景有早有晚,自从打过普济医院的水针,身子略微好些,但是
毕竟顶不了多大工夫,又加上心里不顺,刚被扔到大道观的小黑屋里,身子又火烫起来。
以前,花五魁见过发疟子的病人,都是烧得满嘴胡说八道。他害怕一旦烧成那个样样,
随口向李锅沿说出当年杀人的实情,不由对自己这张嘴有了恐惧。他想叫欧阳先生,小肚子
鼓足劲喊了几嗓子,除了招来当兵的一片臭骂,没有欧阳先生的应腔。
欧阳先生去哪儿咧?莫非害怕当兵的,搬到别的地方住咧?他真盼着欧阳先生能搭一声
腔,不用进屋,就在门外说几句话,他的心里也算落个实着。
他觉得身上的燥热跟平常中风发烧不是一个样样。平常发烧的辰景身子烫肉皮冷,现在
却是身子像块冰,肉皮紧穿着一件烧红的铁衣裳。他真怕这块冰在火里化成一摊血水水,过
早地交待了性命。其实最让他承受不住的是脑袋里一浪接一浪的尖叫和剧痛,他分不清是滚
烫的尖叫烧熟了脑仁,还是剧痛带着尖叫想钻窜出脑壳。他想不明白,也根本想不成,全身
抖着抖着,突然觉不出疼痛,眼前绿汪汪地活像走进了一片水塘,鼻子里吸不进气。
小晌午,李锅沿处理完尸首的事体,叫人把花五魁弄到大殿里,像模像样地叫了两个书
记员,面前铺着一摞纸,准备录写口供。
李锅沿看了死人样样瘫在地上的花五魁,还以为他故意闭着眼装癞皮狗,走过来假惺惺
地叹口气,苦着脸道:"师兄,你咋这么糊涂哩?那是十三条人命啊,不是鸡鸭猪狗,咋活生
生埋到土里哩?弟兄们都气急咧,俺好说歹说才没有打你,俺……俺也只能护到你这个样样
咧!"
花五魁隐约听见脑袋里尖叫声的边上还有人声,想睁眼看看,眼皮上坠着两个秤砣。
李锅沿见他身形抖了抖没说话,"刷"地落下脸来,冷冷地道:"咋着也是一死,还不如
招喽实情哩。你想清楚,受半天罪再招更不上算,俺到那辰景想说情也张不开嘴咧!"
花五魁无动于衷。
李锅沿强压住心里的火气,凑到他耳边说:"咋?愣装死猪不怕开水烫?当初活埋人的英
雄劲儿哪去咧?都说人之将死,其言必善,心里干干净净地走,多痛快。"
李锅沿离花五魁很近,说话的辰景觉出脸上有股热气,伸手往他额上一摸,心里顿时明
白了咋回事。
李锅沿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用力摇晃着说:"你咋这么不凑劲哩?到底是你干的不?"
花五魁本就头痛欲裂,这一番推推搡搡过后,脑袋里的尖叫一时拐了弯,变成一圈圈压
着摞摞地疼,嗓子眼一痒,"哇"地吐出一股黄绿水水,险些弄湿李锅沿的衣裳。
"唉---"
花五魁发散出一串长长的呻吟。
其实,这十四年来花五魁何尝不在惶惶不可终日的光景里苦痛?那五个脑袋是那么好剁
的?小的不说,单是李红儿的爹娘老子,就和他的爹娘老子一个样样!他和李红儿一块儿长
大,一块儿学戏,啥辰景肚里有了饥荒,不是伸手就往她家的锅里抓挠?李红儿没有兄弟,
只有三个妹妹,他就是她家的半个后哩!要不是他看上了李锅沿带回家的兰芝,两家人还不
咋见咋欢喜?
多少回,他都在梦里哭醒,后悔当时脑子发热,酿成了这场祸灾。俗话说杀人偿命,该
死的是李红儿,与那老少五口何干?每到难过得飞天不落地,他只有念想李红儿的恶行,躲
开心里那份过意不去。可是李红儿不也冤枉?黄花大闺女的身子,愣在护城河堤的乱蓬草上
给了他,她要不是死心塌地愿意跟他,又伤透了心,咋能做出那等傻事体?
自从兰芝死后,花五魁再没想过续弦的事体,给花瓣儿又当爹又当娘。正是这么好的名
声传出老远,他简直成了定州城里没有褒贬的好男人,就连和翠蛾的事体也密封得严严实实。
他这算沽名钓誉哩!
细比起来,翠蛾比李红儿还傻,更是一门心思讨他欢喜,可是,她图个啥哩?
花五魁也晓得自己罪孽深重,因为他一个人把李家糟蹋了个七零八落。李家害死他家一
个人,可他剁了李家五个人头,还一前一后日了李家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现如今还不知死活,
他赚大法儿咧!
他晓得开始跟翠蛾不清不楚的辰景,心里有股子懊恼和报复,可她压根就是个让
他恼不起来的痴女子。后来,他有了怜悯之心,便把在炕上的事体,当成了对她的愧疚和安
慰,更当成了跟翠蛾和李家的亲近,想在这种亲近里慢慢赎罪。
凡事都有了结,花瓣儿已经成亲,他还有啥不放心的?
他对不起李家,也就等于对不起李锅沿,如今,李锅沿要他的命,干脆一了百了算咧。
花五魁想到此,想全部说出当年那个景致,然后爽爽快快地驾鹤归西,哪知发沉的腮帮
子动了几动,竟没了说话的力气。
"说吧,省得受这份活罪,是你干的不?"李锅沿大声问。
"锅沿,你……别问咧,一枪……给个痛快,别让俺……难受咧!"花五魁睁开浑浊的眼
珠子。
"那你得亲口承认哩,俺不能胡来。"
"……承认,啥都承认,快……快点吧,求求你,俺……受不了咧!"
"十三条人命真是你埋的?"
"……是。"
"原先的五条人命哩?"
"都……都是,只要……够上枪崩,给俺个痛快,求求你咧!"
两个书记员记着记着,突然停下笔来,其中一个问:"团长,怎么还有五条人命?"
李锅沿反应过来,急忙说:"勾喽勾喽,这是原先的事体。"说完,又转头对花五魁小声
说:"要想不受罪,赶紧画个押。"
花五魁已被头痛折磨得跟死差不离,剩下的一点点心思只想早些逃开痛苦,僵硬的手往
前伸了伸,又无力地耷拉下来。
李锅沿心中暗喜,对站在旁边的兵招招手,当兵的从桌上拿过印泥盒。
花五魁已经没有劲再睁眼,哆嗦着伸出一个手指头。当兵的捏住那只手指头往印泥里一
戳,又往递过来的纸上印了个实实着着的红印印。
李锅沿没想到事体会如此顺利,顺利得居然让他犯了嘀咕。尽管花五魁亲口承认杀了姨
家五条人命,可他还想亲耳听到详细的经过,以便找到表姐李红儿的下落。
"你们都出去,叫刘团副准备场子吧,俺俩毕竟是师兄弟,有些心里话磨叨磨叨。"李锅
沿装作挺惋惜地说。
当兵的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拐弯进了刘团副的屋子。
李锅沿掩上大殿的木门,蹲下身子急急地问:"为啥杀俺姨家五口?俺表姐现在是死是
活?你咋着她咧?"
花五魁不吭声,头痛得啥也听不进。
李锅沿又问:"兰芝到底咋死的?她成了你媳妇,为啥还要害她哩?"
花五魁通身连抖颤的劲道都没有。
李锅沿急了满头大汗,近乎乞求地看着他,变着腔儿说:"你倒是说哩!"
花五魁的鼻子里呼多进少,几乎没有气气。
李锅沿晓得问不出来,不甘心地想从他嘴里扒掏出几句话,站起身在大殿里转了圈儿,
手还没抓住门环,气极败坏地大声叫道:"来人,拉出去,崩---"
"吱---"
外面有人替他推开门扇。
进来的不是他的兵,而是一脸肃穆的毛大顺,身后带来的百十号当兵的都荷枪实弹,排
列在大殿正门两厢。
"毛营长,咋回事?"李锅沿认得毛大顺。
"你抓的人呢?现在是死是活?"毛大顺说着,拽开他进到大殿里,看到瘫在地上的花
五魁,又出来威严地说:"李锅沿,你干的好事,把人赶紧送医院。"
李锅沿伸胳膊拦住走过来的两个兵:"毛大顺,这是俺的地盘,你凭啥吆五喝六的?他是
活埋十三个弟兄的凶手,刚才统统招咧,还按了手印,俺要为弟兄们报仇哩!"
毛大顺气愤地道:"人都快死了招什么招,你是报私仇才来的这一手。军长圣明,早派我
调查得一清二楚。"
李锅沿不甘示弱:"俺有记录文书在,他都承认咧!"
毛大顺不急不慌地说:"我有军长的手谕,念!"说着,向身后的队列里招招手。
队列中有人展开一封信,大声念道:"第七步兵团团长李锅沿,不思军务,官报私仇,致
使十三名弟兄死于非命,罪莫大焉,自当革职。团长之职由第三炮团二营营长毛大顺担任,
并代军部详查李锅沿渎职及凶手下落,速报吾知。"
李锅沿听罢,面无血色,结巴着说:"你……你敢伪造军长手谕,俺不信!"
毛大顺威严地道:"来呀,让他看看大印。"
有人过来递上手谕,李锅沿看清了上面的印章,一时绝望,劈手夺过来撕个粉碎。
"大胆,军长的手谕也敢撕,给我拿下!"
毛大顺一声令下,扑过来五六个当兵的将他胳膊背拢到身后,摁倒在地。
李锅沿的兵们将这景致看个仔细,一时不晓得如何是好。
"弟兄们,毛大顺不是个正经东西,他编瞎话哄骗军长,这是不让咱们给死去的弟兄们
报仇哩,咱们的人不能白死哩!"李锅沿嘶声大叫。
他的兵醒过劲来,乱哄哄跑回屋里拿枪。
毛大顺带来的人返身拉着枪栓,用枪口对准四圈的屋门。
李锅沿的兵也不怯场,硬生生拉了枪栓,把枪平端到胸口。
两帮人的手指都扣在扳机上,所有的眼珠子都瞪出火来。
毛大顺并不紧张,走到两帮人的枪口中间,大着声腔说:"七团的弟兄们,你们这样做,
不是给死去的弟兄报仇,是被李锅沿利用。想想看,他们为什么被活埋?就是让他指使着去
扒别人家的坟,你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替他报私仇的,如果当初他派你们,你们敢不去?你
们要是被活埋在那儿,觉得冤不冤枉?说穿了,是李锅沿没有把弟兄们的命当命。大家放心,
我会把凶手调查清楚,给弟兄们一个交待,也给军长一个交待!"
此言一出,李锅沿的兵们交头接耳,纷纷放下大枪。
李锅沿看到这番景致,心里暗暗叫苦,但嘴上还是硬生生地喊道:"毛大顺,你别炸刺(注:
方言,逞威风的意思),俺见喽军长再说。"
"怕你不敢见!"毛大顺微微一笑,对当兵的又说:"把他押到车站,关起来。"
李锅沿不服地骂着被推搡出大道观,毛大顺急忙命人将花五魁抬上担架,送住南街的普
济医院。
花五魁面无血色,双目紧闭,活像刚刚睡着,又像死了好几个时辰。
晌午偏西的辰景,南天上略略有些浮云。没个定向的风捋了河堤上的垂柳,一撮撮像车
喝子闲荡着鞭梢尖,有一搭无一搭(注:方言。不是很专注,随便的意思)地晃来晃去。
天气不是很热,河里的水虽已退到齐腰深,西边山里下来的水流子还是有点急,河水翻
出底下的浮泥,浑浑黄黄地带着微响直扑正东。
芒种坐在门前的堤岸上,随手扽下一根柳条,拧个笛哨心不在焉地吹着,顺便望了南边
影影绰绰的坟片子出神。
芒种并非不情愿去车站找福根的尸首,而是拿不准是否再去胡同里找那个绿衣女子。按
说绝不该再去,可是他在花瓣儿身上没找到那个洞洞,偏偏又想陷在她那堆肉里的舒坦,而
最要命的是他已千真万确地在她和白玉莲身上,相信了那个地方的存在。
他从花瓣儿身上找不着,从绿衣女子身上却能轻易得到,只是备不住有麻烦。他相信白
玉莲不会有麻烦,可说下大天来又不敢日自己的师姐。尽管那天白玉莲没有怪他,说的那几
句话也让他心里暖和。
芒种心里慌乱,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才醒过神来。]
白玉莲笑眯眯地站在他身边。
"师……师姐。"芒种俊面泛红。
"咋咧?这么变颜变色的,吓着你咧?"白玉莲笑了笑。
"没。姐夫哩?"芒种紧张得不知说啥。
"咋?你想他?"白玉莲嗔道。
芒种觉出尴尬,"嘿嘿"一笑。
"在这儿愣啥哩?像给河水相面样样的。"白玉莲问。
"没啥,就想一个人呆会儿,擦黑的辰景还去车站找福根的尸首哩,偷枪让当兵的追上
崩咧。"芒种说。
"这东西不正干,迟早落不了囫囵尸首,活该哩!"白玉莲并不吃惊。
"唉,好歹是条命哩!"芒种说着,站起来拍拍ρi股上的土。
"弟,别再变颜变色的,辰景长喽让人挑拣。其实咱没啥,是不?"白玉莲突然悄声说,
还大了胆直勾勾看着他。
"姐心宽,俺还有啥哩?"芒种低下头,俊面还是红了红。
"师傅咋着哩?托到人咧不?"
"没事咧,在普济医院哩。瓣儿那会儿回来说,打咧五六样子水针,发烧头疼都止住咧。
蛋样还行,硬是把李锅沿这狗日的一捋到底咧!"
"老天爷,可是躲过一劫,俺去医院看看!"
白玉莲说完,替芒种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转身奔了南城门。
芒种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条水绿绸的裤子,裆里的物什猛横起来,脸也"刷"地涨红。
10
天刚擦黑,车站上昏黄一片。
当兵的吃饭晚,四口大锅架在广场上燎干柴,烟尘和火苗映得几个拿着铁锨炒菜、搅粥
的厨子兵,像庙宇里被香火喂饱了的关公。
所有的买卖铺子都关了,担担儿卖卤煮鸡、油饼和老豆腐的小贩,全躲闪到王家大院后
身那条小巷里。
只有"倚香楼"灯火通明。
当兵的有纪律,贱着嘴朝窗户唱几句花调,没一个敢进去。
芒种拉着一辆装了芦席的小车,在广场东南角停下。
芒种看看黑压压席地而坐的兵,小声问身后的毛大顺:"毛大哥,这得多少人呀?"
毛大顺笑笑说:"不多,两个连。"
芒种又问:"啥辰景打哩?"
毛大顺小声叮嘱:"别问,我也不知道。"
毛大顺真是热心肠,听说了福根的事体,怕芒种遇上麻烦,非要亲自跟来。他让芒种原
地等着,自己去问寻福根的事。问了半晌,谁都不晓得尸首被扔到哪里,后来见了一个连长
才明白,原来福根早跑出车站,死的地方是车站西边通往纸房头村的路上。
两个人一路寻来,快到纸房头村口的辰景,没看见躺着的死人。
毛大顺问芒种怎么办,芒种心里有鬼,往回瞅了瞅车站,客气地说:"毛大哥兵营里忙,
先回吧。俺再到地里找找,兴许让人挪咧。"
毛大顺说:"也行,遇到麻烦就提中熙和我的名字。"说完,转身走了。
芒种不敢直接回去,万一福根的尸首被人挪扔到野地里,自己又没拉回去,没法儿和师
傅交待。借着天光,他在路边的地里来回走动,直到看不清身前两三步远的地方,才踏实了
心拉车往回走。
芒种心里纳闷,咋连尸首都有人偷哩?莫非有人相中了他身上穿的衣裳?就是扒
下衣裳也应该留下光身子哩。
钱家茶水铺旁边那条胡同,就是从纸房头往车站回来的路。
来的辰景,因为有毛大顺在身边,芒种没敢四处观望,生怕碰上绿衣女子露了馅。现在,
他站在绿衣女子那排房的房角儿,看着车站广场上当兵的晃晃悠悠来回穿梭,心里反倒静了
许多。
下午,他在河堤上发愣的辰景早想好了,总得不冷不热地见一面。一来看她是否还有赖
找的意思,二来也想问问她到底是谁。当然,芒种也动过再日一回的心思,可是心里没着没
落,不敢再惹麻烦上身。
绿衣女子的小院半掩着门,屋里亮着灯。
芒种轻手轻脚把院门打开,悄悄把小车拉进去,然后,上台阶准备敲门。
"你打发要饭的哩?"
芒种的手还没碰到门板,屋里突然传来绿衣女子的声音。
"咋,嫌少?俺还觉得亏哩。"一个男人赖赖地说。
"你是日的你亏啥?不行。"绿衣女子说。
"那就从房钱里扣。"男人坏笑着说。
"一码归一码,啥也顶不了啥,不给别走。"绿衣女子有些生气。
"那好,你先预付三个月的房租。"男人威胁说。
"说好当月付的。"绿衣女子理直气壮。
"俺不租行不?你卷铺盖走人。"男人说。
"走就走,那你也得给钱。"绿衣女子说。
"谁让你不提前讲好价,俺就这么多,你说咋着吧?"男人耍起无赖。
绿衣女子突然没了话。
芒种听出屋里出了啥事体,晓得这女子干的是啥营生,来时的冲动全泡了汤。
芒种慢慢后退下台阶,刚要拉着车出去,猛听屋里有抓挠的声音,听动静好像是有人挨
了耳光,接着屋里两人叫骂起来,起先声音挺低,继而不管不顾地狂浪大作。
芒种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弯腰架起车辕往外走。
"咣当---"
芒种猛听身后的门大开,接着一个人被胶车绊倒,栽在车槽里。
"娘唉---"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绿衣女子出来,看见那人摔倒的样样,猛地摇响了嗓子里的铃铛。
"咯咯咯咯,该!活该!"
男人从车里爬起来,额上见了血。
芒种见绿衣女子换了装束,穿着松松垮垮的布衣,没有吱声。
绿衣女子借着屋里的灯光看清芒种,脸上一惊一喜。
男人擦着血骂道:"日你娘,你是干啥的?咋拉车拉到俺院里来咧?"
芒种冷冷地说:"你骂谁?是你摔倒的,又不是俺撞你。"
男人又骂:"你还有理?欺负人欺负到俺家来咧。"说着,走过来要打芒种。
芒种撤身避过,二人怒目而视。
男人三十岁的样样,留着中分的长发,黑绸子对襟小褂闪着油光。
"哟,俺说是谁,这不是花家班的'韭叶黄'么?咋,你也逍遥来咧?"男人认出芒种,
坏笑着说。
"胡吣,俺来车站办事走错路,正要打听人哩。"芒种红了脸。
"打听人?咋偏来这儿?"男人又是一阵坏笑。
"俺知道这是哪儿?不让呆俺走。"芒种拉着车往外走。
"慢着,你他娘磕喽俺的头,得给看病的钱哩。"男人一把拽住芒种的脖领子,芒种没留
神,被生生拽倒在地。
芒种大怒,倒地的当口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顺势朝他裆里踢去。
男人被踢个正着,疼得"扑通"跪在地上。
芒种吓了一跳,刚才出脚完全是没思没想的动作,没料正巧踢到要命处。
男人呻吟着,脸上汗如雨下。
芒种有些傻眼。
半晌,男人趔趔趄趄站起来,痛苦地说:"韭叶黄,有种你走着瞧,咱俩没完!"说着艰
难地夹着腿往外走。
芒种觉得有些过分,愧歉地说:"俺……俺也不是成心的。"
男人走到院门口,回头恶狠狠地说:"你不成心俺可成心咧,你惹上俺'小七寸',算你
倒八辈子血霉。不出一个月,只要你没踢坏俺这老二,俺日死你媳妇小七岁红!"
芒种"刷"地冷下脸来,咬牙道:"俺把你劈成肉末末!"
男人"嘿嘿"冷笑,转身没在院外。
芒种没听说过"小七寸"是何等难缠的人物,可是看他的打扮绝非好货色,心里不由暗
暗叫苦。
绿衣女子一直没吭声,笑眯眯地看着芒种。
芒种扶起车辕,往外走了两步,忽地停住身形,不凉不烫地说:"你说俺再来,你就告诉
俺你叫啥。"
绿衣女子愣怔一下,脸上收了笑,淡淡地拖着软腔说:"大、白、鹅---"
芒种只觉得脑袋被人闷了一锤,头重脚轻地晃出院门。
院里,传出绿衣女子甜腻而伤心的秧歌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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